[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067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1-11 21:54
寒門狀元 第一八一一章 異黨

    沈溪出去不久便將周經帶回偏廳。

    謝遷沒有起身相迎,而是板著臉打量周經:「上午說好了去宮中面聖,為何不見你蹤影?」

    周經笑道:「於喬,本以為你識大體,不會怪責我,未曾想見面第一句話,就是詰問,難道你以為我能對閹黨之事妥協嗎?」

    謝遷扁了扁嘴,對周經的回答有些不以為然……雖然周經跟屠勳在彈劾劉宇和劉璣一事上表現積極,但問題是劉宇是周經的女婿,在謝遷看來,周經一定會偏袒劉宇,或許表面大公無私暗地裡卻在拉後腿。

    沈溪見謝遷跟周經上來就紅臉,行禮道:「既然兩位老大人有事,那在下先去忙了,暫時告退!」

    謝遷惱火不已:「之厚,你這是什麼意思?看不出老夫和周尚書都是來找你的?你倒好,正主先走了,難道讓老夫跟周尚書先吵一架?」

    周經搖頭苦笑一下,顯然他不想跟謝遷有正面衝突,向沈溪說道:「之厚如果有要事,儘管去做……我們可以在這裡等你一下,總之今日老夫專門為你而來,對旁人無需贅言。」

    「咦?你周老兒此話是何意?你的意思,老夫是旁人?」謝遷這下算是跟周經對上了。

    沈溪上前勸和:「兩位老大人消消氣,都是大明忠臣,幾朝元老了,有何意見相左之處,儘管說出來,大家共同參詳如何?」

    「唉……」

    周經嘆息一聲,道:「之厚,你畢竟年輕,有些事不懂。」

    「你竟將他當作一般年輕人看待?說明你這個人沒有眼光!」謝遷沒好氣地道,「你不想想之厚這小子,這幾年做了多少事?對了,之厚,你到底為何事要離去?」

    見周經和謝遷都在問自己,沈溪回答:「剛才正在給學生上課,講到一半停住了,本想你們聊,我這邊回去接著把課講完。」

    謝遷驚訝地問道:「作為兵部尚書,你竟然親自給學生上課?」

    沈溪點頭:「學堂開設的課程,很多都很複雜,只能我親自上陣才能讓學生明了,可是這這邊時間有限,每次都講不盡興……但指望旁人又不現實,所以我也很頭疼……」

    周經笑著擼了擼鬍子,道:「不錯不錯,有教無類,之厚這心態很好嘛……不過,莫要指望那些武人能在學問上有多少進步,單說這做人道理,就值得那些軍中無腦莽夫好好學習!」

    沈溪心想,你周經受儒家思想毒害太過嚴重,時刻不忘標榜文人的清高以及對武將的蔑視啊。

    謝遷坐下來,顯得極為不屑:「既然只是向粗魯武夫上課,那事情暫且放一放,等老夫問完你話再去也不遲……今日老夫和刑部屠尚書等人入宮面聖,未能見到聖駕,可惜有很多同僚未曾前往,包括你們二位……之厚年輕氣盛,乃是老夫有意不讓他去,你周某人作何不去?」

    周經就跟笑面佛一樣,樂呵呵回道:「去不去結果都一樣,見不到陛下,意義何在?你謝於喬難道不知陛下人在豹房?」

    謝遷站起來,指著周經,氣呼呼地喝問:「就算陛下人在豹房又如何?我等去皇宮求見陛下,等陛下知曉,怎麼也要跟我們一個交代!」

    謝遷來找沈溪問話,結果卻先跟周經起了爭執。

    謝遷認定周經有意偏幫身為閹黨干將的女婿,冷嘲熱諷,言語中多有質疑。周經心態卻很好,笑盈盈道:「於喬何必動怒?這次我不去,只是避嫌而已,若你覺得我非去不可,那下次只管邀我同行便是。」

    謝遷輕哼一聲,不想就這問題跟周經糾纏不清,但臉上的疑色卻絲毫未減。在沈溪看來,幸好周經不跟其一般計較,否則鬧騰起來真不知怎麼收場……閹黨沒鬥倒,反倒是文官集團內訌了。

    謝遷意識到自己失態,回頭看向沈溪,道:「上課之事你且放到一邊,現在先把面聖彈劾閹黨之事說清楚……」

    「老夫跟入宮向陛下納諫的群臣商議過,如今能見駕且將彈劾奏議親自送到陛下手上之人,非你莫屬……」

    沈溪一聽心中發怵,謝遷這是說一套做一套啊!

    說好不讓自己參與此事,現在因無法面聖,居然提出讓自己送奏本,這不明擺著告訴朱厚照,我沈溪站在文官集團一邊?

    不過轉念一想:「謝老兒之前讓我聯名,本就將我置於文官集團之列,怕是老頭子不想讓我去,旁人也會向他施壓……誰都知道現在朝中只有我面聖容易些,所以老頭子才硬著頭皮應允要我出馬,以堵住那些人的嘴?」

    沈溪這邊未有任何表示,周經先道:「於喬,這就是你的不是了,說好了不讓之厚摻和進去,怎麼突然變卦了?」

    謝遷老臉有些掛不住,漲紅著臉道:「老夫若有解決辦法,何至於出此下策?現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若此事不了了之,那將來再想掃除朝中閹黨,怕就沒那麼容易了。之厚,這次的事情怎麼都要麻煩你走一趟,為朝廷社稷安穩,非去不可!」

    沈溪勃然變色,質問道:「如此說來,謝閣老是要強人所難?」

    「這算強人所難嗎?聖人云,義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你入朝以來一直受閹黨欺壓,如今閹黨失勢,你不趁機斬草除根,所謂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若劉瑾捲土重來,你如何能保證將來朝廷政治清明?」

    謝遷拿大道理教訓人,說得好像多有道理,但其實連他自己都底氣不足。

    關於沈溪是否親身參與到彈劾劉宇等閹黨骨幹的行動,他跟沈溪之前有約定,現在是他違約在先。

    周經在旁說和:「於喬,你不必為難之厚,他在朝中得陛下信任,若失去公允的立場,貿然參與朝爭,一次兩次或許陛下會接納,但久而久之陛下對他的信任便會消弭於無形,實屬不智!」

    謝遷瞪了周經一眼,目光好似在說,我跟我孫女婿說話,你插什麼嘴?

    沈溪行禮:「謝閣老不必說了,若我能面聖的話,自然不會推搪,但如今陛下在豹房深居不出,只有少數幾名親信可以見駕,若我去求見,沒有正當的理由怕是會被拒之門外!」

    周經再道:「於喬,之厚說得有道理。」

    謝遷有些惱火,看著周經道:「你一再勸阻,卻不知你來兵部目的是為何?」

    周經略微有些尷尬:「我來找之厚,自然有要事商議,涉及兵部和禮部衙門一些事……於喬,先說你的吧。」

    謝遷道:「事無不可對人言,在老夫面前,你需要遮遮掩掩嗎?」

    周經笑了笑,道:「有些事涉及六部衙門內部事務,並非事事都需要對於喬你交待不是?於喬若覺得我留在此處,妨礙你跟之厚對話,那我暫避便可!」

    謝遷神色中滿是疑惑,開始懷疑周經目的不純,他仔細一想,周經好像沒什麼事需要鬼鬼祟祟,於是認定周經來找沈溪所說的事情應該跟劉宇有關。

    「莫不是周老兒來見之厚,想讓之厚幫忙保住劉宇的官位?怎麼說劉宇也是他女婿,旁人想讓劉宇下台,他周伯常怕是不會輕易放棄。」

    沈溪看著謝遷,道:「謝閣老,在下已把事情說得很透徹,如今要面聖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唯獨只有內侍才能將奏本呈遞陛下面前,您還是另請高明吧!」

    謝遷凶狠地盯著沈溪,厲聲喝問:「如此說來,你是不肯相幫咯?」

    沈溪搖頭:「不存在幫不幫的問題,而是在下確實沒能力面聖,即便能夠找藉口冒著失去聖寵的風險呈遞奏本,說的話也未必會被陛下採納……閣老既然執意彈劾閹黨,作何要為難一個對此無能為力之人?」

    不管謝遷怎麼說,沈溪就一個原則:休想讓我幫忙。

    你謝遷就算說破天,這事跟我也沒關係,說好了你們出面跟閹黨斗,這件事我只管署上自己的名字,細節方面絕不參與。

    謝遷很惱火,但當著周經的面,又不能破口大罵。他黑著臉往旁邊一坐,道:「既然不肯幫,老夫不勉強,現在老夫事情已說完,你們不是有事商量嗎?我在旁等著,你們談完,大家一起走!」

    謝遷故意留下來聽沈溪跟周經交談,坐在那兒一動不動,讓周經很尷尬。

    面對死纏爛打的謝遷,周經很無奈,看了沈溪一眼,故意岔開話題:「我來是跟之厚商量,大捷後的軍功犒賞及慶典等事宜,於喬你想聽?」

    謝遷斜眼看著周經,目光中滿是玩味……你以為我會信你的話?

    沈溪卻信了,問道:「不知周尚書所說犒賞和慶典,是關於前一次大捷,還是此番獲勝後三軍凱旋?」

    周經呵呵一笑,「前後都有吧,你有時間的話,我們具體商談。」

    沈溪微微點頭:「既然周尚書要談的是這事,好像不那麼緊急,不妨擇日找個時間坐下來詳談?」

    周經臉上笑容略帶不可捉摸,點頭同意:「正有此意,未曾想今日於喬在此,你還要教書育人,那不妨挑時間再跟之厚你商議……於喬,現在正是辦公時間,我要先回禮部,你是否一同回去?」

    謝遷先看周經,再打量沈溪,顯然既想背著周經再跟沈溪商議一下,又想追出去質問周經幾句。

    如此一來,走或者留讓他很糾結。

    沈溪行禮:「既然周尚書暫時沒別的事情說,那在下就在這裡恭送二位老大人!」

    沈溪擺出一副送客的姿態,就算謝遷不想走,也不好意思再賴下來了。

    ……

    ……

    周經先一步出了軍事學堂正門,謝遷後腳跟著攆了出來。

    謝遷叫住周經:「伯常,你來見之厚,怕是想讓他為你女婿說項,為其投奔閹黨之事開脫吧?」

    周經回身打量謝遷,搖頭嘆息:「於喬,難道在你心目中,我便是如此不講原則之人?你在朝這麼多年,對我的脾性應知根知底,我回朝以來可有做出過跟閹黨沆瀣一氣之事?竟惹得你如此反感?」

    謝遷道:「若說我防備你,那也不盡然,否則不會讓你一起出面彈劾閹黨,但你所做之事,卻讓人費解,說是避嫌不去宮中等候面聖,又到之厚這裡來,卻不去兵部衙門,而到軍事學堂,所說之事多半上不得檯面。」

    說這話時謝遷悄悄打量周經的反應,想通過觀察對方面部表情變化,印證心中所想。

    但周經可不是好相與之人,在朝多年,無論何時都能保持泰然處之的態度,臉上表情根本不會露出端倪。

    周經無奈搖頭:「於喬,我知你當上首輔大臣後,對閹黨恨之入骨,甚至我回朝也受閹黨舉薦,但你切記,朝中這麼多人不是只有你痛恨閹黨……之厚對閹黨也是勢不兩立,但他懂得隱忍,如今閹黨尚未到根除時,若強行發力,只會兩敗俱傷,被他人撿便宜。」

    謝遷皺眉:「你這話,倒跟沈溪那小子所言別無二致!」

    「那是之厚比你看得透徹!」

    周經毫不客氣地指出,「之厚處理事情,比你冷靜許多,單說這次彈劾閹黨,明知面聖不易,對於閹黨尚未定性,誰是劉瑾黨羽,誰又不是,連陛下都不清楚,光憑你一張嘴,如何能讓陛下信服?」

    謝遷道:「劉瑾舉薦之人,難道不夠明顯?」

    周經搖首:「劉瑾舉薦之人太多,連我都是他舉薦,朝中很多人,說是他舉薦,倒不如說是陛下沒有更好的人選,若單純只是由劉瑾舉薦這一特徵,便認定是閹黨,那很多朝臣都要受無妄之災,陛下會想,這些人到底是否為閹黨,別到最後,傷到的卻是朝中正義之士的元氣,陛下對你我的信任怕也會大大降低。」

    謝遷神色深沉,不再言語。

    周經嘆道:「你胡鬧不要緊,但千萬別帶上之厚,他可是朝廷的希望,若是讓他失去陛下的信任,朝中將來再有奸黨作亂,誰能出來阻擋?」

    ……

    ……

    謝遷等文官彈劾吏部尚書劉宇和戶部尚書劉璣等人的事情沒掀起多大風浪,事情看起來是被壓下,朝廷上下一團和氣,但暗地裡卻激流湧動,好像隨時都會噴發出來。

    處在風口浪尖的沈溪,保持了安然的姿態,不想牽扯進更多朝爭,除了劉瑾這個閹黨頭目外,其餘人好像跟他沒多大關係,無論是謝遷來說項讓他參與彈劾,又或者是兵部中人對閹黨的攻訐,都沒有得到他的認同。

    到了七月二十五,宣府一片風平浪靜,沒有任何戰況傳到京城,只有沈溪這邊對前線局勢瞭若指掌。

    這天朱厚照回宮一趟,原本準備在宮市過上一晚,但下午他醒來時張苑奏報,說是錢寧在豹房為朱厚照找來新戲班,朱厚照興趣盎然,準備天黑前出宮。

    劉瑾走後,張苑和錢寧日漸得勢。

    張苑這會兒志得意滿,之前朱厚照說要將他的東廠和錦衣衛權限放出去,現在卻沒了音訊,而三千營提督之職又落在他手上,集大權於一身,別的太監都在巴結他,儼然回到朱厚照剛登基劉瑾未歸位時的風光。

    雖然三千營主要控制權在張鶴齡和張延齡手中,但兩兄弟為了讓張苑乖乖聽命,給了張苑不少好處,不但為他妻子錢氏準備好住宅,還給了張苑五千兩銀子安家費。

    這會兒張苑已能時不時回去看一下錢氏,張苑開始享受當初劉瑾身居高位時的風光,在京城內有了自己的府邸。

    朱厚照睡醒後,正在梳洗,旁邊有宮女太監伺候。

    朱厚照一邊洗臉,一邊對宮女毛手毛腳,宮女都懼怕皇帝威嚴,沒一人敢吭聲,只能任由朱厚照胡作非為。

    以前若是皇帝看重,那是大好事,但在當今皇帝這裡,很多事情都變了味,宮女就算是被皇帝臨幸,也不會得到高人一等的名分,甚至可能會被趕出宮送進豹房做事,甚至失蹤不見蹤影。

    沒有宮女對朱厚照迎合,在於他這個皇帝連自己的皇后都不愛惜,到現在都沒圓房合巹,更別說是對這些無名無分的宮女了。

    朱厚照道:「對了,張公公,之前朕讓你和錢寧去找鐘夫人,現在情況如何了?」

    張苑本以為自己只是來傳個話,沒什麼大礙,一會兒就可以陪同朱厚照出宮,末了回家跟錢氏一起吃飯,未曾想朱厚照突然問到鐘夫人的事情。

    張苑心一沉,暗道:「陛下記性不好麼?明明只是讓錢寧去找尋鐘夫人下落,什麼時候這也變成了我的責任?鐘夫人到底去了何處,鬼才知道,陛下這是想起來一出便是一出啊!」

    「回陛下!」

    張苑顯得很謹慎,「事情一直都由錢千戶辦理,奴婢未曾過問。若陛下想知曉,等回豹房後奴婢問他便是。」

    朱厚照放下手頭的毛巾,顯得很生氣:「一天天的都不知你們這些奴才在做什麼,不過是找個人,鐘夫人既為我大明子民,就算離開京城,也不可能飛到爪哇國去,你們手頭那麼大的資源,居然連個人都找不到,真是廢物!」

    張苑膽顫心驚,身體跟著抖個不停,被朱厚照喝斥,他只能俯首站在那兒,恨不能鑽進土裡去。

    朱厚照甩了甩袖子,道:「到了豹房記得提醒朕,讓朕親自問錢寧關於鐘夫人之事……對了,這幾天宣府那邊有戰況傳來嗎?朕好像有些日子沒聽到過邊關戰況了,也不知是勝是敗。」

    聽皇帝岔開話,張苑總算鬆了口氣,趕緊道:「回陛下,邊關沒有消息便是好消息,韃子應該沒什麼動靜,八成是退了吧!」

    朱厚照再度發怒:「韃子跑了,這算什麼狗屁好消息?朕要的是大捷!大捷懂嗎?前一次大捷就在地方官員糊弄朕,要是這次再不能取得一點像樣的成績,讓朕怎麼面對天下黎民百姓……」

    說到這裡,朱厚照發現自己說多了。

    關於之前虛報軍功之事,雖然朝中根本不算秘密,但明面上,畢竟沒人捅破窗戶紙,朱厚照只是在跟沈溪和劉瑾交談時,才將這件事挑明。

    「算了!」

    朱厚照擺擺手,道,「就知道問你們這些沒用的東西得不到答案,朕回頭找沈尚書問話,你給安排一下……不過今日怕是不行,朕還要看戲,明天吧,趁朕休息前,見面的地點別在豹房,有些不體面,就在乾清宮,朕明天上午早些回宮,你記得提醒朕!」

    張苑暗暗叫苦,朱厚照讓他提醒,不但要提醒詢問錢寧關於鐘夫人之事,來日一清早還要叫朱厚照早些回宮,這意味著當晚他很可能留在豹房守夜,沒機會跟錢氏團聚。

    不過張苑善於尋找機會,試探地問道:「陛下,關於見沈尚書之事,奴婢今日便去傳報是否更好些?」

    「也行!」

    朱厚照打了個哈欠,精神萎靡不振,「那你不用陪朕出宮,去一趟兵部,或者是軍事學堂,見到沈尚書後告訴他朕明天要接見,過問前線狀況,讓他做好準備,對了,朕最近沒賞賜過沈家,讓內庫調撥五千兩銀子給沈家……」

    張苑一聽就來氣,皇帝出手闊綽,說賞賜就賞賜,一次居然給五千兩,這數字讓他聽了一陣膽寒。

    要知道隨著蕭敬退隱,以及朱厚照與張太后之間出現尖銳矛盾,劉瑾四兩撥千斤,主動讓張皇后將內庫掌管大權交到司禮監。如今劉瑾去了宣府,朱厚照點名讓張苑負責內庫,根據張苑所知,現在內庫存銀已經快支撐不住了。

    張苑痛心疾首地道:「陛下,賞有功之臣也不是這麼個賞法啊!」

    朱厚照怒道:「怎麼,朕的銀子,自己不心疼,你倒替朕心疼不成?按照朕說的話去辦!朕不跟你多廢話了,朕要去豹房,見過沈尚書後記得回來跟朕通稟,若明日朕見不到沈尚書,唯你是問!」

    「是!是!」

    張苑唯唯諾諾,苦著臉應承下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1-11 21:54
寒門狀元 第一八一二章 當家難

    目送朱厚照離開,張苑總算鬆了口氣,準備出宮去見沈溪。

    「這位主子,永遠也不知道他下一步想做什麼,若他時不時想起一些舊事,非要把責任推到我頭上,那該怎麼辦?我可要想個應對的辦法!」

    張苑有些發愁,本來他應即刻去見沈溪,除了說及朱厚照翌日召見之事,還要跟沈溪說說三個兒子的事情。

    「我現在有權有勢,不能再讓三個孩子跟著沈家過苦日子……我要提拔他們,讓他們可以世世代代享受榮光,這沈家可不僅僅只有五房那一脈可以光宗耀祖,我們二房照樣有出息……嗯,回頭便給五郎尋個世襲錦衣衛百戶噹噹,看看日後能否升到千戶……」

    有了權力,看到別的執事太監把自己義子一個個提拔起來,張苑跟著眼熱。

    他覺得,自己的權力比那些太監大多了,憑什麼不能眷顧自己的兒子?別的太監只能收義子,而他則有親兒子,而且還有三個。

    不過三個兒子中,只有五郎沈永祺有一定本事,跟著沈溪做事,另外兩個兒子目前都在寧化老家,估計沒見過什麼世面,一時間無法委以重任。

    想到要去見沈溪,張苑心裡便有些激動,如今自己已成為宮內頭號太監,再也不用低聲下氣跟沈溪說話了。

    不過想到朱厚照要賞賜沈溪,他覺得還是應該先去內庫一趟,跟掌印太監李興知會一聲。

    李興跟張苑關係匪淺,張苑得朱厚照旨意掌管內庫,於是便提拔李興,讓李興兼任內承運庫這個皇宮中非常有油水的衙門的掌印太監,涉及宮內緞匹、金銀、寶玉、齒角、羽毛的分配調動,均由李興負責。

    張苑已不需要親自做什麼事,直接指派隨侍去將李興叫來。

    李興見到張苑,好像兒子見到親爹一樣,上去便噓寒問暖一番,笑道:「……張公公,您老有何事,要小的過來?」

    張苑趾高氣揚:「陛下傳下旨意,賞賜兵部沈尚書五千貫錢,你準備一下,咱家這就捎帶過去!」

    李興一聽焉了,緊忙道:「您老可別開玩笑,如今內庫空空如也,哪裡能調度出五千貫來?這不是為難人嗎?」

    「什麼?」

    張苑一聽火大了,心想,當初劉瑾在位時,別說五千貫,就算一萬貫、兩萬貫,也都不在話下,怎麼這會兒內庫交到你李興手裡,連拿出五千貫都成問題?

    李興為難道:「張公公勿動怒,小的不是搪塞你,今時不同往日,想那劉瑾當權時,皇宮內外都對他巴結有加,他所得銀錢,並非他一人貪圖享樂,多數填充進內庫,供陛下平時花銷,而現在由小的掌內承運庫,發現庫房早就空空如也……誰曾想陛下花銷如此之大啊!」

    不當家不知柴米貴。

    張苑以前不知道當皇宮的家是什麼滋味,以前這種事也輪不到他來管,現在才知道,既想內庫銀錢充盈,還要讓朱厚照維持花天酒地的生活,這樣一個難題不是他能應對的。

    張苑皺著眉頭問道:「這才多久?將賬目拿來看看,咱家想知道內庫每月開銷是多少!」

    李興不敢耽擱,趕緊將賬冊拿給張苑,等張苑看到上面的內容,差點兒氣吐血。

    李興在旁解釋:「……張公公,如今豹房開銷全部由內庫提供,還要維持宮內日常所需,以前宮中開銷每年約為三十六萬兩,但現在光是豹房每日開銷就有兩三千兩,一年下來,光是豹房這一邊就要花銷近百萬,內庫這邊以前的存銀,早就填進了豹房這個無底洞!」

    張苑有種欲哭無淚的感覺。

    讓他弄百萬兩銀子回來,絕對不現實,而指望戶部那邊調撥給內庫的銀錢來養活豹房更非易事。

    張苑道:「這……這怎麼可能,不過是個豹房,一天花費竟如此之大?以前內部不是還存有修繕宮殿的銀錢嗎?」

    張苑出自寒門,理解不了一天花費兩三千兩是怎樣一個概念,在他看來,這是個非常離譜的數字,而豹房居然一天就要消耗如此巨資,讓他覺得非常不可思議。

    李興解釋:「工部錢款都用於修繕宮殿,專款專用,平時走的是廣盈庫賬目,小的怎可能將這銀子變到公公您面前?」

    張苑無比懊惱,心想:「怪不得劉瑾能得陛下欣賞,在他打理下,內府不但不捉襟見肘,還月月有節餘,陛下有銀錢打賞那些歌姬、舞姬和雜耍班子,甚至偶爾打賞功臣也都不會皺眉頭,上次給沈家修繕屋舍的銀子就足有一萬兩,現在輪到我來當家,如何能做到跟劉瑾一樣?」

    之前張苑一直覺得自己可以做得比劉瑾更好,現在才知道,他跟劉瑾之間差距不小。

    不過隨後他開始安慰自己:「劉瑾之所以能當好豹房的家,是因為他暗中貪墨,經手的銀子,怕是每年都有三五百萬兩之巨,拿出一小部分填補豹房算得了什麼?可惜現在我無法掌握朝政,以至於權力都回歸那些文官手中……若我能替代劉瑾的話,豈非富可敵國?」

    李興見張苑在那兒沉吟,不由著急地問道:「張公公,您還好吧?這五千兩銀子,您想好從何而來?」

    張苑瞪著李興道:「此事需由你負責……你問咱家,咱家問誰去?你不是宮外人脈廣嗎?現在你就出宮去籌措銀兩,務必按照陛下吩咐,短時間內湊足五千貫錢,你別說你掌管內承運庫後一文錢沒貪,以前修皇陵,你賺了不少銀子吧……」

    李興見到張苑那凶惡的目光,有些發怵,打了個激靈,戰戰兢兢道:「小的……只能是盡力去做!」

    ……

    ……

    宮裡的規矩是一層壓一層。

    張苑把難題拋給李興,而李興這邊也不會獨自承擔五千兩銀子的虧空。

    張苑走後,李興馬上召集自己手底下的人,嘴裡嘟噥個不停:「張公公比劉公公摳門多了……當初我雖跟劉公公不合,但他不至於為難我,現在倒好,看似給了我一個肥得流油的差事,但其實是個掏空了底子的衙門,想讓我倒貼?哪有這道理?不行不行,我一定要把這銀子找補回來,即便湊不齊,我也絕對不自己出一文錢!」

    太監都愛財,在皇宮這樣一個封閉的地方,作為非常特殊的一個群體,這些人沒法留後,唯獨只有錢財傍身才讓他們有安全感。

    視財如命的人絕對不會拿自己的銀子填補虧空,只有劉瑾比這些人開明和大度,懂得取捨之道。

    張苑從皇宮往外走,心裡極為不爽,發愁豹房的開銷問題。

    「這樣下去可不行,姑且不說豹房每天花錢如流水,若陛下回頭又想賞賜哪個人,我上哪兒弄銀子去?到時候陛下提出要賞賜,我卻說沒銀子,陛下臉面何存?若陛下丟臉,責罰下來我就得丟小命……事情棘手啊,稍微做得不好便有可能小命不保,最好是將掌管內庫的權力交給他人!」

    這會兒張苑已開始打退堂鼓,不復之前權勢獨攬一身的氣勢。

    出宮門時,馬車已備好,隨侍太監和值守侍衛對張苑畢恭畢敬,但讓張苑感到失望的是,這些人沒有誰主動塞銀子。

    上了馬車,張苑琢磨開了。

    「若是我跟劉瑾一樣,大肆貪墨銀子,又當如何?拿到銀子後,部分交給豹房用度,剩下的自己留著,養妻活兒,該有多好?但問題是到現在為止我依然沒有進司禮監,無法掌握實權,朝中大臣不會聽我的,更不會前來巴結。」

    「嗯,看來下一步我要爭取當上司禮監掌印太監,最起碼……當上秉筆太監,這應該不難吧?」

    快到沈家門口時,張苑想明白一些事。

    「我有陛下撐腰,太后也視我為自己人,國舅更是當我是心腹賞賜有加,朝中還有沈溪這個能幹的侄子,這次我正好到沈家拜訪,何不跟他商議一下,由他向陛下提議,讓我接管司禮監?」

    想到這裡,張苑心裡多了幾分期冀,本來他準備趾高氣揚去見沈溪,畢竟自己地位起來了,不用求著沈溪,兒子也不需沈溪提攜,他自己就能讓兒子獲得權位。

    現在他想到沈溪能幫自己登上司禮監掌印太監之位,便想好好巴結一下深得皇帝信任的侄子,讓自己可以獲得夢寐以求的差事。

    「籲……」

    就在張苑胡思亂想時,馬車停在了沈家門口。

    ……

    ……

    張苑來到沈府,原本準備耀武揚威一番。

    所有人都覺得沈明有已經死了,而且他在沈家名聲一直不佳,現在他自我感覺良好,認為自己飛黃騰達了,所以想「衣錦還鄉」好好風光一把。

    沈溪當天天黑後回到府宅,剛進書房坐下,準備整理完公文後回內院,得知門口有宮裡派來的使節。

    沈溪沒想過是張苑前來,等他親自迎出門口,見到正在抬頭望著沈家門楣的張苑,心裡稍微一沉。

    「張公公?」

    陪同沈溪出迎的是朱起和朱山,二人以前都沒見過沈明有,並不認識。

    沈溪九歲時沈明有便失蹤,而沈溪結識朱家老小,則是在十二歲參加鄉試時。

    張苑低下頭,笑看沈溪,笑容略顯陰冷,「沈大人,您這府門可真威風,看這偌大的沈字,可是陛下御筆親題?」

    沈宅在遭遇一把火後,朱厚照調撥銀子修繕,不但修復被火燒燬的建築,甚至進行擴建,之後朱厚照又親筆題寫沈家宅門匾額,雖然朱厚照學問不怎麼樣,但一手字勉強能看,因為是皇帝御筆親書,掛起來別有氣勢。

    沈溪道:「張公公到這裡來怕是有些不合適吧?難道張公公不怕遇到舊人?」

    張苑笑了笑,道:「沈大人,你是提醒咱家要小心謹慎?你錯了,很多事已經成為過去,人也沒有新舊之分,即便見著又怎樣?咱家現在人不人鬼不鬼,不期望旁人認得,此番只是按照陛下吩咐,前來傳話,不知沈大人是否歡迎咱家進內坐坐?」

    沈溪打量張苑,心底很不想邀請張苑入內。

    沈家上下認得沈明有的人雖不多,但畢竟有那麼幾位,比如林黛和家裡最早那批丫鬟都認識。

    若是遇上週氏抽風過來,那事情就更麻煩了。

    不過仔細想一想,即便沈家知道沈明有活著又如何?估計也就會詫異一下,其他什麼影響都沒有,張苑就是張苑,沈明有已成為過去。

    帶著一絲難言的心情,沈溪做出「請」的手勢。

    作為皇帝使節,沈溪沒道理將張苑阻擋在府門外,而且沈溪明白,張苑如今在朝中地位急速攀升,這次前來必然會在言語中涉及合作結盟等事宜,這樣的話題在隱秘的場所攀談更為合適。

    張苑跟沈溪一起進入府門,才跨進門檻,便四下打量,對沈家的房屋結構很好奇。

    張苑心中一直把自己當作沈家人,夢想有一天可以光宗耀祖,雖然直到現在他都不敢承認自己的身份。

    「沈大人,您書房在何處?」張苑見沈溪帶著他繞過正堂,便知道沈溪不想讓他登堂入室,於是皺眉問了一句。

    沈溪道:「張公公只管跟本官來便可!」

    沈溪帶著客人一路向前,路上但凡有丫鬟,都一律避開。

    沈家丫鬟也分新老,現在沈家真正的老丫鬟,諸如小玉和紅兒、綠兒這些,早就成為元老,平時跟著主子享福,分管家中一些職司,不需要出來做雜活,因而這一路上,沒碰上認識張苑的人。

    沈溪帶著張苑,進入自己書房。

    張苑在沈府,走到哪兒都很好奇,一路用心觀察,到了書房後也沒有即刻找個地方坐下,而是站在哪兒左看看右瞄瞄。

    「張公公,請坐!」

    沈溪客氣地說道。

    張苑回過頭,打量沈溪,微笑道:「七郎,這私下說話,莫非還要如此見外,非稱呼咱家張公公不可?」

    沈溪看著張苑油光粉面的一張臉,心想:「不稱呼你張公公,那稱呼什麼?難道稱呼你二叔?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身份!以前在沈家就沒做過好事,入宮後所做事情也不見得光明正大,現在不過是靠著陛下的寵信和外戚的支持而驟登高位……劉瑾尚未失勢,你便洋洋自得,覺得高枕無憂了?」

    沈溪道:「張公公始終是宮裡執事,不如此稱呼,還能稱呼什麼?」

    張苑原本要跟沈溪套近乎,聽到沈溪的話,臉色明顯凝滯一下,隨即他好像明白什麼,低下頭坐到椅子上。

    而沈溪也到書桌後的椅子坐下,問道:「張公公應該是來傳陛下御旨,不知陛下有何事吩咐?」

    張苑語氣冷漠:「既然沈尚書公事公辦,那咱家也就直接說了,陛下召你明日進宮,問及前線戰事,你最好提前做好準備……見面的地方乃乾清宮,時間不好說,估摸是天亮宮門開啟後,這就是陛下讓咱家通傳的事情。」

    沈溪點頭:「陛下多日未曾問及前線戰事,恰好本官有許多戰情要奏稟,只是苦於無法面聖,不知這幾日陛下龍體是否安康?」

    見到皇帝近侍,自然是要問一下皇帝身體如何,沈溪想知道朱厚照這小子最近把身體折騰成什麼樣子了。

    張苑搖頭嘆息:「陛下龍體?倒也安康,不過……陛下沉迷酒色,這一點你最清楚不過,陛下寵信一個叫做司馬真人的妖道,此人在陛下面前多次進獻丹藥,陛下服用後,精氣神都有些懈怠……很多事,不能詳細跟你說。」

    沈溪心想,你張苑居然在乎起皇帝的身體來了,聽你這話的意思,莫非還是個忠臣不成?

    沈溪搖頭:「宮裡和豹房的事情,本官從何得知?若是張公公覺得陛下進服丹藥會損傷龍體,不如多勸諫,如此也是人臣之責。」

    張苑嗤笑道:「沈尚書,你話說得輕巧,讓咱家勸陛下,你為何不進諫?你也知道陛下脾性,陛下對司馬真人信任至極,恐怕比之對你的信任有過之而無不及,每次陛下服用丹藥後都龍精虎猛,對丹藥功效信奉至極,只是事後精氣神會受損,近日來睡眠都增多不少,若沈尚書實在關心,不妨下次面聖時跟陛下說說此事!」

    張苑不傻,聽出沈溪有利用他的意思,乾脆將問題拋出去。

    沈溪語氣溫和:「既然張公公如此說了,那本官下次面聖時,自然會找機會向陛下進諫……陛下讓張公公前來傳的話,本官已知曉,若張公公沒別的事情,本官該送你離開了!」

    說完,沈溪站起身,大有送客之意。

    張苑顯得很不滿,語氣轉冷,道:「七郎,我到底是沈家人,現在到你府上作客,等於是回到自己家裡,難道真的需要如此見外嗎?這些年我在外受那麼多苦,沈家其餘人不知,你應該看在眼裡才是!」

    言語間,張苑把自己放在沈明有的位置上,說話也變成沈溪長輩口吻,開始向沈溪施壓。

    沈溪蹙眉道:「張公公此言差矣,張公公無論過往乃何人,如今卻是宮裡執事太監,以前的事情張公公難道想公之於眾?」

    張苑瞪著沈溪,想要辯駁,突然發現自己沒什麼可說的,就好像沈溪所言,無論他以前是什麼人,現在他就是張苑,如今他尚未到權傾朝野的地步,豈敢輕言恢復身份?而且就算權傾朝野,他也不敢把自己是沈溪親叔叔的事情公之於眾。

    這事不但對沈溪有影響,對他自己也不利,旁人會認為叔侄二人暗地裡有勾連,沒事也會被人無端猜忌。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1-11 21:55
寒門狀元 第一八一三章 面熟

    張苑非常惱火,卻又無計可施,瞪著沈溪,氣息粗重:「既然你不想說過去的事情,那咱家先不提,你且說……五郎現在何處?」

    沈溪大概猜想到張苑得勢,下一步就會重用自己的兒子……張苑當初見沈溪,提出讓沈溪多提拔沈永祺,沈溪照顧到張苑的情緒,在外當官時一直帶著沈永祺在身邊。

    沈溪道:「五哥跟我回京後,我便送他到順天府當差,如今成家立室,並不住在這邊,在京城有了自己的府宅。」

    張苑對自己兒子的情況,一直不是很瞭解,聽到這消息,之前的傲氣蕩然無存,望著沈溪的目光有些急切,嚥了口唾沫,吞吞吐吐地問道:「五郎……他還好吧?」

    看到張苑的神色,沈溪多少有些感觸,無論他之前對沈明有何成見,也知道這個作父親的真的關心自己的兒子。

    沈溪點頭:「五哥日子過得還算可以,年前長子出世,請我給起名字,我賜名沈繼正,希望侄兒將來堂堂正正做人。」

    張苑聽到這話,面色多少有些慚愧,雖然他不是第一次當爺爺,但關於沈永祺的事情他所知甚少,寧化縣那邊他還可以找人打聽,知道自己長子和次子的情況,明白兩個兒子的日子過得一般,沈永祺則一直跟著沈溪漂泊,想打探只能通過沈溪。

    張苑長長地嘆了口氣,道:「七郎沒有辜負我的期望,對我二房並無虧待……唉!」

    沈溪道:「一些舊事,張公公莫要再提,張公公如今在宮中當執事,危機四伏,若專門提拔人,難免引起政敵懷疑,倒不如暫時安於現狀,如此對誰都好。」

    「嗯!?」

    張苑抬起頭來,看著沈溪,目光中有一絲遲疑,隨即他明白沈溪所言是什麼意思,怔了怔才點頭。

    沈溪再道:「張公公今非昔比,沈家人跟張公公間到底有些隔閡,若非必要,張公公最好莫要輕易到沈府來,免得碰到舊人彼此尷尬。」

    張苑訕笑一聲,不以為然地道:「沈尚書,你睿智無比,朝中許多人都忌憚你,不管宮內宮外都覺得你有本事,在處置朝事甚至人情世故上,是有一套,但你對父子親情又瞭解多少?」

    面對張苑的質問,沈溪沒有辯駁,因為這是否定一個父親對自己兒子的關心,就算張苑從來不是什麼正面角色,他作為侄子爺沒必要把事情做絕。

    虎毒不食子,張苑再怎麼說,對於沈永祺的關心是發自內心的,而且沈溪通過手下的情報系統已獲悉,張苑跟錢氏在京城安家落戶,渴望天倫之樂是人之常情。

    張苑道:「何時,找個機會,把五郎叫上,到一處地方,讓我在暗中看看,這要求……不過分吧?」

    沈溪心想,之前張苑有意提拔兒子,現在只是想暗中見一面,這要求真的不過分,甚至可說有些淒涼……有兒子也不能相認,只能在背後默默看兒子一眼,或許屆時張苑還會將錢氏叫上,夫妻二人一同暗中觀察。

    沈溪微微點頭:「可以。」

    張苑臉上終於多了幾分欣慰的笑容,道:「還是七郎你會做人,來之前,我想了很多話要跟你說,被你這一弄,哈哈,想發句牢騷都覺得過分……」

    「七郎,咱怎麼說也是叔侄一場,以後在朝共事,有我的風光,便有你的一份,如今劉瑾那廝已貶斥出京,回頭多半無法得到陛下信任,而司禮監掌印之職一直空缺,明日你面聖,不知可否跟陛下提一句?」

    張苑之前還表現出一副仁父的姿態,但關係自己的功名利祿時,馬上就露出狐狸尾巴。

    沈溪問道:「張公公認為,本官有向陛下提議的資格?」

    「你當然有!」

    張苑顯得很篤定,「朝中上下,誰說話也不如你好使,尤其涉及宮裡的事情……咱家知道朝中如今正在彈劾劉瑾黨羽,若你肯幫咱家登上司禮監掌印之位,那咱家以後在宮裡會幫你辦事,你要彈劾誰,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情?」

    沈溪眯眼打量張苑,心裡琢磨開了:「聽起來條件很誘人,宮裡宮外攜手,如同張居正之於馮保。但你現在明顯不可能完全跟我一個陣營,你背後有外戚,我怎麼能指望你全都聽我的?別等你當權後,第一個要剷除的對象便是我,那我豈非挖坑給自己跳?」

    沈溪道:「我在陛下面前到底有多少話語權,自己心裡清楚,能說的話,我會提一句,但陛下是否應允,另當別論!」

    沈溪不想跟張苑交惡,無論他是否喜歡這個人,都得跟此人保持一個相對和諧的關係。

    宮裡那麼多太監,沈溪熟識的沒幾個,通常來說宦官是奸黨的代名詞,張苑在紫禁城數以萬計的太監中沒有大的背景和來歷,靠一路摸爬滾打起來,由於沒有基本盤,當張苑想脫離外戚勢力控制時,必須要有強援相助。

    沈溪自問,那時張苑必然會倚重他,二人確實有互相利用的機會,因此這會兒他也不急著跟張苑表達態度,能拖就拖,拖不下去了張苑也奈何不得,現在想動他非要朱厚照親自下旨才可,而朱厚照一直把他奉為神明,在「先軍體制」沒有改變的情況下,朱厚照不會做出卸磨殺驢的舉動。

    得到沈溪首肯,張苑滿意點頭:「到底是親叔侄,說話不用拐彎抹角,看來我們沈家祖上有靈,不但有你考中狀元光宗耀祖,我入宮後也能混出頭,估計要不了多久,朝廷便會是我們叔侄的天下!」

    張苑志得意滿,好似他已經當上司禮監掌印太監,跟劉瑾一般權傾朝野。

    沈溪打量張苑,在他看來,張苑有些得意忘形了,眉頭微皺,問道:「張公公沒別的事情了吧?」

    張苑笑道:「看來七郎你家事繁忙,咱家就不多打擾了,陛下還在等咱家回去通稟,你也知道陛下人在豹房,需要有人侍奉在側。」

    說完,張苑起身,在沈溪相送下走出書房。

    外面夜色淒迷,沈溪沒讓下人打燈籠引路,既然是宮中來使,沈溪遵照禮數親自送客出門。

    二人剛到前院,便聽到咋呼呼的聲音,正是周氏跟女兒沈亦兒過來,母女兩個嗓門都不小。

    「……老夫人,老爺正在書房會見客人,乃是宮中使者,負有皇命,您不要過去打擾……」

    朱起知道沈溪在見客,不敢讓周氏打擾,恰好被送客的沈溪迎頭撞上。

    周氏道:「見客就見客,就好像咱尚書府平時沒個客人來似的。」

    沈明有聽到這聲音,非常熟悉,只是一時間有些不太適應周氏這種說話的腔調。

    以前周氏在他面前從來都是沉默寡言,行事非常低調,說話處處帶著小心謹慎,就連那時他替老太太李氏奪取沈明鈞經營的茶鋪,周氏見到他也沒惡言相向。

    但此時周氏已飛黃騰達,作為二品誥命,態度囂張跋扈,沈明有站在那兒,一時不知進退。

    沈溪低聲道:「張公公該明白是何人,避開為好!」

    說完,沈溪走在前面,擋住沈明有。

    沈明有心領神會,縮著頭好像是個烏龜,躲在沈溪身側一路繞行,周氏遠處看著,因為院子裡漆黑一片,沒看清楚跟沈溪一起出來的是誰。

    因為知道是宮裡來人,周氏沒敢造次上前打招呼,倒不是她怕生,而是覺得這樣會影響兒子的仕途,避免自己嘴拙說錯話。

    ……

    ……

    沈溪將沈明有送出府門,等其上了馬車才折返。

    周氏沒進後院,站在那兒等候,見兒子回來,周氏迎上前問道:「憨娃子,先前出去那人,怎麼看上去那麼面熟?」

    朱起在旁笑道:「老夫人,都說了是宮裡的人,您怎可能見過?」

    沈溪面對周氏熱切的目光,隨口敷衍:「的確是宮人,也就是俗稱的……太監,是陛下身邊之人,娘可能是把他跟什麼人看混了吧。」

    周氏蹙眉:「那就是了,原來是個太監,我怎麼可能認識……哎呀,晦氣晦氣,連男人那話兒都沒了,斷子絕孫,你說這人活著有啥趣味?」

    當著自己兒女和下人的面,周氏評價起太監來毫不客氣,這話讓朱起聽了非常尷尬。

    沈溪問道:「這都已入夜了,娘過來作何?」

    周氏這才想起來前來的目的,怒氣衝衝,一把抓住女兒的耳朵,將沈亦兒提拎過來,道:

    「還不是這死丫頭,天天在家裡調皮搗蛋,不是把弟弟欺負得嚎啕大哭,就是上房揭瓦到處招惹是非,家裡沒一個能看得住她,你以前不是給請了女先生麼,這會兒女先生怎麼不回來了?」

    沈溪被問得一愣。

    沈亦兒和沈運的學業,沈溪已很久沒有關心過,以前他的確給兩個孩子請過先生,而且還是女先生,但這會兒人家已回南方,沈運暫且可以送私塾讀書,沈亦兒一旦放羊就成天在家裡當搗蛋鬼。

    沈亦兒辯解:「娘,我都說了,不是我欺負弟弟,是他自己摔倒的,臉上的淤青也是這麼來的……」

    沈溪聽了這話,心裡發愁,他知道這個妹妹不好管教,性子跟周氏簡直一脈相承。

    不過好在有一點,沈亦兒從小就有大志向,聰明好學,悟性奇高,讀書遠比沈運刻苦努力,但奈何這時代女子沒有進學機會,世人崇尚的都是女子無才便是德。

    從內心裡周氏不想讓女兒讀書,最好是學一點針織女紅的東西,但後來周氏發現自己沒法管教這女兒,無論打罵,對沈亦兒都不好使。

    沈溪道:「娘,亦兒年歲還小,不必對她強求,回頭我便請先生回來教,讓十郎也別去私塾讀書了。」

    周氏這才松開捏著女兒耳朵的手,臉上帶著幾分滿意之色,道:「這還算像句兄長說的話,你堂堂兵部尚書,多大的官,居然讓弟弟跟那些平民家的孩子一起讀書,說出去多丟人啊!」

    「你媳婦也是,之前讓她請先生,愣是沒當回事,還要靠你這個一家之主出面!」

    沈溪實在不想跟周氏廢話,畢竟周氏沒有見識,一出口歪理還特別多,但到底是自己的母親,對此他只能儘量隱忍,不能讓沈家家宅不寧。

    沈溪對朱起道:「朱老爹,正好你回來,跟我到書房,跟你商量一下事情。小山,你送老夫人回府,至于小姐……暫且留下,讓她在這邊住兩天!」

    ……

    ……

    沈溪將朱起叫進書房。

    朱起回來必然有事要說,沈溪對此心知肚明,不想跟周氏攀談,藉機將周氏打發走。

    到了書房,沈溪坐下,聽朱起把這幾日跟豹房做買賣的事情詳細說了。

    大致賬目,朱起跟沈溪敘述一下,隨即擔心地問道:「老爺,這些日子豹房好像換了主子,購貨款項大多拖欠,說是過幾日再給,但看這情況,多半要耗下去,咱們這邊可拖不起啊!」

    沈溪眉色深沉,大概瞭解豹房現如今面臨的情況。

    劉瑾發配宣府後豹房開銷便出現問題,原本財大氣粗專司負責採買的豹房供奉,如今個個手頭緊,上面不給撥銀子,光靠這些供奉買單,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沈溪問道:「到目前為止,拖欠多少?」

    朱起面色發愁:「兩千二百多兩,若是接下來幾批貨送過去,數字怕還要急劇增加。」

    沈溪皺眉:「劉瑾走後,那些人簡直亂來,豹房虧空絕對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據我所知,劉瑾臨行前,一次性從內庫撥了十萬兩銀子到豹房,支撐一兩月絕無問題……多半是少了人監管,這些人便上下其手,中飽私囊。」

    朱起驚訝地問道:「老爺的意思是,那些豹房供奉有銀子,卻不肯付款?」

    沈溪看著朱起,用肯定的語氣道:「事實便是如此,說白了,現在那些人想趁劉瑾不在京城,大撈一把,防止將來劉瑾回來恢復以往的規矩……那些當權太監,想拉攏這些豹房供奉,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朱起氣惱無比:「老爺,那可怎麼辦,繼續做虧本買賣不是個辦法啊,從開始經營到現在,前後已虧空四千多兩銀子,這豹房真是個無底洞!」

    沈溪道:「你以為我會當冤大頭嗎?這生意隨時都可以中斷,但要問你,現在豹房已到不從你這邊補給貨物就無法運作的狀態嗎?」

    朱起想了想,道:「老爺,豹房每日所需物資實在太多,據說豹房內住著幾千號人,這些人吃喝拉撒就是筆大數字,除此外還有那麼多牲口和畜生,這些也需要銀子……您給的銀子是不少,但想將豹房買賣壟斷,實屬不易。」

    沈溪道:「那你便說,這次停止生意來往,豹房會受多大影響?」

    朱起道:「停擺不敢說,至少有一小半物資供應不上吧,一兩天內就會出大狀況,畢竟生肉和糧食這些,豹房沒有存儲,都是現採買現用!」

    沈溪滿意點頭:「還算不錯,現在不能計較之前虧空多少銀子,就此止損吧,今晚你回去安排,把手底下的人打發走,能出城的出城,不能出城的暫避,你自己也回沈府來,這生意……先到這兒,暫時不做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1-11 21:56
寒門狀元 第一八一四章 見風使舵

    張苑從沈家出來,心中有諸多感慨。

    曾經的弟媳,後來的狀元娘,現如今朝廷的二品誥命夫人,心中羨慕嫉妒恨之餘,也暗自失落:

    「為何當初從桃花村走出來的不是我二房人,若如此,五郎或許已成為狀元,我何至於要淪落到入宮為宦官?此刻豈非也是家人團聚,共享天倫……」

    隱約間,張苑對沈溪懷著一股恨意,覺得五房搶走本該屬於他的東西。

    張苑直接到豹房向朱厚照回報,剛進到內院,便聽到朱厚照的喝斥聲。

    「……你這沒用的東西,讓你找個人,何至於找這麼久都沒下落,你腦袋不想要了,是嗎?」

    就算沒進去,張苑也知道朱厚照在對誰發火,本來他迫切要將見過沈溪的事情告知朱厚照,以便自己可以早點兒回去跟錢氏團聚,但發現朱厚照發火,不由停下腳步,不想在這個時候進去找不痛快。

    張苑心道:「陛下之前沒把這差事交給我,今日卻突然說事情跟我有關……嗯,還是讓錢寧一個人解決,等他有了交待後我再進去。」

    從虛掩的門縫看進去,張苑隱約見到錢寧跪在地上,不住磕頭解釋:「陛下,不是微臣不努力,實在是鐘家人已離開京城,微臣多方打探才獲悉這一家子已到齊魯境內,且改名換姓,好似避難一樣。」

    朱厚照怒道:「朕不是讓你打探鐘家人得罪什麼人嗎?結果你一無所獲,就知道拿道聽途說的消息糊弄朕!」

    錢寧叫苦不迭,他跟張苑都清楚,其實鐘家人躲避的根本就是朱厚照本人,只是他們不敢說出真相罷了。

    朱厚照又罵了幾句,這才坐下,餘怒未消:「你說鐘家人到了齊魯之地,為何不繼續追查下去?」

    言語間已無之前那麼暴躁,錢寧總算看到一點希望,跪著往前爬近了些,說道:「回陛下,微臣已讓地方知府、知縣衙門找尋,若一切順利的話,過幾天就會有消息,卻不知找到這一家人後,當如何處置?」

    「這個……」

    朱厚照臉色稍微好轉,眉頭皺了起來,顯然拿不定主意。

    恰在此時,張苑推門進來,將朱厚照嚇了一大跳,等看清楚是張苑,惱火地問道:「張公公,這麼不懂規矩,進門來不知道讓人通報一聲?」

    張苑暗忖:「這裡是豹房,並非皇宮,哪裡有那麼多臭規矩?這裡服侍的太監宮女本就不多,而您身邊的近侍小擰子已去宣府做監軍了,別人見駕還等我通報呢。」

    嘴上卻道:「陛下,奴婢並非故意闖入,只是剛去見了沈尚書,按照陛下吩咐跟沈尚書說過,這才回來通稟。」

    朱厚照聽到沈溪的名字,臉色陰轉晴,問道:「沈尚書怎麼說?他那兒有沒有好消息,比如說前線取得大捷之類的?」

    張苑一怔,隨即道:「回陛下,沈尚書並未對奴婢透露任何消息,看來……應該沒有取得大捷。」

    朱厚照一張小臉登時又沉了下去。

    錢寧見張苑進來,鬆了口氣,心想:「陛下正向我發難,張公公來得正是時候,有人分擔火力,我這邊就要好過許多!」

    朱厚照瞪了錢寧一眼,又看了看張苑,道:「你們兩個沒用的東西,做事不知分寸,讓朕太失望了……關於鐘夫人之事,你們不必請示朕,若找到人直接帶她到這裡,朕要見她,向她表明身份,若她有什麼仇家,朕會替她做主!」

    話出口,張苑和錢寧心裡一陣發怵,朱厚照明顯不懂做人的道理。

    強搶民女,還要用溫和的手段,恬不知恥以為自己多受歡迎,但其實在別人眼裡已成災星,誰見誰躲。

    錢寧可不管這麼做是否合朝廷法度,只要朱厚照滿意,不再遷怒於他,萬事大吉,當即磕頭:「微臣謹遵陛下御旨。」

    「起來吧,朕不打算再看戲了,今日找的戲班子,一點水平都沒有,都是些什麼唱腔?朕唱的都比他們好……你們這些沒用的東西,比起劉瑾差遠了,他給朕找的戲班子,每次都讓朕很滿意!」

    朱厚照近來老是拿張苑和錢寧跟劉瑾對比。

    以前朱厚照在豹房和皇宮做什麼事都順心如意,要美女有美女,好吃好玩的東西從來不落空,每天都有驚喜,那時錢寧雖然也在幫忙找尋,但基本都是受劉瑾提點,屬於錦上添花。

    到現在,少了劉瑾伺候,豹房這邊的女人素質下降一大截,而吃喝玩樂都是老一套,沒有新東西,讓朱厚照慢慢感到膩味。

    張苑心說:「劉瑾位高權重,在朝可說隻手遮天,旁人有了歌姬和舞姬,都會想方設法送給他,再轉贈陛下……劉瑾更是利用手中權勢廣置黨羽和耳目,讓陛下可以更好嬉樂,而我等手上屁大的權力都沒有,誰會給我們準備東西?」

    朱厚照又問:「有劉瑾在宣府的消息嗎?這場仗什麼時候才能打完?」

    錢寧和張苑對視一眼,都察覺到對方眼神裡所帶的濃重危機感。

    張苑道:「回陛下,一切要等明日問過沈尚書方才知曉,奴婢對此一無所知……陛下也可調司禮監奏本一閱。」

    張苑有心接管司禮監,尤其是在朱厚照重新提及劉瑾,讓他感覺危機重重,更想把這件事坐實,這樣就算劉瑾回來,司禮監也已為他掌控,即便劉瑾再獲聖寵地位也只能屈居他之下。

    朱厚照皺眉:「你們什麼都不知道,莫非還要朕自己查閱不成?難道朕養著你們是讓你們白白吃乾飯的?去查了回來匯報!」

    張苑被皇帝斥責,不怒反喜,這正是他所想要達到的效果,連忙道:「陛下,奴婢身為御馬監太監,可沒資格查閱司禮監奏本,要不將秉筆太監,或內閣首輔謝少傅請來詳細問詢?」

    錢寧聽到這話,不由側頭打量張苑。

    對於張苑打的什麼算盤他非常清楚。錢寧是宦官之後,對於官中誰得勢,如何得勢,看得非常透徹。

    朱厚照可不知張苑是在套他的話,隨口道:「你是朕的人,朕讓你去查,你去就是,難不成司禮監的人還敢阻攔?少說見什麼首輔、秉筆太監的廢話,朕沒那閒工夫,這件事朕讓你去辦,若你辦不好別回來!」

    張苑知道朱厚照從來都是嗓門大實幹少的君王。

    嚇唬人有一套,但翻來覆去就那麼幾句,要麼「嚴懲不貸」,或者「辦不好別回來」等等,這種話張苑聽多了,並不覺得有多大壓力,要知道那些辦不好差事的人,並沒受什麼懲罰,比如說錢寧沒找到鐘夫人不過是跪下來磕幾個頭罷了。

    真正被朱厚照懲罰的,是那種沒眼力勁兒,比如說忤逆朱厚照,或者是不經意觸朱厚照逆鱗的人。

    ……

    ……

    朱厚照交代完畢,便吃喝玩樂去了,將錢寧和張苑丟在一邊。

    朱厚照走後,錢寧總算鬆了口氣,感覺自己好像從鬼門關逃出來一般,畢竟朱厚照曾發下狠話,若找不到鐘夫人會拿掉他腦袋,現在只是高舉輕放喝斥幾句,在他看來已屬萬幸。

    張苑冷笑不已:「錢千戶可真會辦事,找個人都這麼困難,甚至陛下將此事遷怒咱家,你可想讓咱家跟你一起擔責?」

    雖然錢寧對張苑推諉責任很不滿,但這個時候張苑正得勢,他不得不和顏悅色解釋:「陛下找人太過心急,鐘家人為躲避已逃到齊魯之地,如今能查到線索已費九牛二虎之力,張公公跟我可是一心,怎麼現在反倒怪責起我來了?」

    「呸,誰跟你一心?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咱家跟陛下這麼久,你才來幾天!?」張苑顯得囂張跋扈,氣勢洶洶地道,「咱家不稀罕跟你胡扯,陛下交代的事情,你務必抓緊時間完成,咱家要去司禮監了!」

    錢寧被罵,依然笑呵呵道:「張公公何必急著離開,卑職先在這裡恭喜張公公一聲。」

    「喜從何來?」張苑瞄著錢寧問道。

    錢寧道:「這不明擺著的事情麼?司禮監掌印已空缺好長時間,陛下一直沒安排人手,如今要過問朝事也無人回稟,陛下自然要安排身邊人去掌管……這不就輪到張公公您了嗎?」

    司禮監掌印之位在宮中非同小可,錢寧知道若張苑升上去,立即便會取代昔日劉瑾的權勢,所以此時只能儘量巴結一些。

    至於張苑罵人,錢寧根本不當一回事。

    身為太監義子,錢寧從小到大見過無數太監,像張苑這樣罵人都算小兒科,平時在太監之間罵人可是一門學問,一言不合甚至會大打出手……管你什麼身份地位,上去就是一頓猛掐。

    比如說頭些時候李榮和劉瑾便是如此。

    當然,張苑想爬上高位,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錢寧只知道一點,張苑的能力跟劉瑾比起來簡直天差地遠,朱厚照的抨擊不是沒有道理。

    劉瑾最大的優點,是做事不考慮後果,無論是斂財還是打壓異己,很多時候都沒有底線,而張苑和錢寧雖然也想這麼做,但他們自問沒得到皇帝的信任,有那賊心卻沒那賊膽。

    張苑離開豹房,沒有就此打道回府,對於他來說,當晚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去一趟司禮監,查閱跟宣府戰事相關的公文。

    對於張苑來說,意義重大,希望通過這件事一舉奠定自己在司禮監的地位,從而取代劉瑾。

    儘管張苑學問不高,也沒多少本事,但他還是卯足勁兒要去司禮監把事情辦得漂漂亮亮,讓朱厚照刮目相看,只有如此他才有機會進入司禮監,得到夢寐以求的掌印之位。

    入夜後,紫禁城宮禁森嚴,只有大明門開著一道小門,別的門早就關閉。

    張苑從大明門、午門進入禁宮,直接往西側司禮監衙所而去,等到了地方,這裡的太監已休息,連門都關了。

    張苑心道:「這些不管事的東西,前幾年先皇在世,這司禮監燈火通明,通宵達旦,現在倒好,知道陛下不問朝事,到了晚上連個人影都沒有。」

    張苑走上前,直接敲門,便聽到「咣咣咣」砸門聲,把裡面守夜的太監嚇了一大跳。

    宮裡的太監基本能保持低調,尤其是那些地位低微的太監,就算有人前來砸門,裡面守夜的太監也不敢惡言相向,畢竟敢上門來這麼做的人不好惹,說不定就是哪位當權太監,甚至有可能是皇帝親臨。

    裡面的太監打開門,走出來一人張苑認識,卻是司禮監一名隨堂太監,名叫魯容。

    魯容見到張苑,震驚之餘趕緊行禮:「這不是張公公嗎,您老……到此處來作何?」

    論年歲,魯容跟張苑相當,甚至比張苑還要大個幾歲,算是宮中少壯派人物,但論地位,魯容跟張苑可就沒法比了,張苑手頭擁有的權力能甩魯容十條街,魯容在司禮監連個秉筆都不是,屬於給人打下手受氣的主。

    張苑顯得很霸道:「陛下派咱家來此查閱奏本,還不快讓開,讓咱家進去?」

    魯容聽張苑說是皇帝派遣而來,不敢怠慢。

    宮裡假傳聖旨的人以前只有劉瑾,而劉瑾不會在這種小事上借朱厚照的名頭,眼前的張苑說是皇帝派來,根本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等張苑進入司禮監,魯容屁顛屁顛跟在後面,趕緊幫張苑點亮燭台,頓時司禮監內有了一絲光亮。

    裡面出來兩名同樣守夜的太監,這些人都認識張苑這位大人物,見到後一個個心裡都帶著幾分忌憚。

    「張公公,給您請安了!」

    兩名太監過來行禮,張苑坐下,翹起二郎腿,耀武揚威道:「咱家奉聖上御旨而來……聖上關心宣府前線軍務,你們這就將相應奏本拿來,讓咱家從中挑選出有用的,回去通稟陛下……」

    張苑知道自己本事不大,對於司禮監的差事不那麼精通,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司禮監的人幫他辦妥差事,這些人有經驗,在他想來所有題奏應該都分門別類放好,只需要找到對應的部分拿過來,他看過後總結一下,告知朱厚照便算完成任務。

    奈何劉瑾走後,司禮監辦事效率低下許多,莫說那些奏本分門別類了,單說積壓下來的奏本就有幾十箱。

    戴義沒什麼能力,旁人可不敢擅代天子作硃批,六部那邊習慣我行我素辦事,很多事上奏許久沒得到批覆,乾脆就自行把事情解決,這使得宮裡的奏本多半成為一種「照會」性質的文件。

    做什麼事,先跟宮裡通知一聲,再不濟跟擬定票擬的謝遷等人商議一下,要等司禮監批覆下來黃花菜都涼了。

    魯容有些為難,吞吞吐吐道:「張……張公公,您這可就為難小的了,這司禮監內奏本,我等不敢隨便查閱,不如下的為您把戴公公和高公公他們請過來,幫忙找尋您要找的奏本?」

    戴公公就是戴義,而高公公說得則是秉筆太監高鳳。

    這二人對張苑來說不陌生,素以老成持重著稱,在宮裡地位不低,但在他面前還是相形見絀。

    張苑惱火地說:「你們這些沒用的東西,難道不叫旁人來,你們就沒本事幫到咱家?」

    太監最喜歡耀武揚威,朱厚照經常罵手下人的話,被張苑照搬過來,他覺得這樣很爽,高高在上,罵人時可以絲毫不用顧忌別人面子,甚至罵過後,這些人還要俯首帖耳對自己畢恭畢敬。

    魯容苦笑著回道:「張公公真是為難小的們,小的哪裡有資格幫您老辦事?若不請戴公公他們來,怕是連相應的奏本都沒法找出!」

    張苑本不想見到戴義和高鳳,請人幫忙辦事會讓他覺得丟面子,但此時不找這兩位來,事情無法辦成,於是一擺手:「既然這麼說了,還不快去請?咱家在這裡候著,陛下的差事可不能耽擱!」

    言語間,張苑直接拿皇帝的威嚴嚇唬人,而這對下面的太監很管用,那些底層的太監最怕的就是聽到關於皇帝的事情。

    越是身份低微,越會把皇帝看得無比崇高,等真正爬上高位,就好像現在的張苑,已看明白朱厚照很多時候都是裝腔作勢,小皇帝對下人看起來凶巴巴的,但基本能保持一種謙和的心態,並不難相處。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1-11 21:56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八一五章 求助內侄

    戴義本已入睡,大半夜被人叫起來,匆匆忙忙往司禮監衙署這邊趕過來。

    路上,魯容已將張苑到司禮監的目的說得很清楚:「……公公,您可要小心一些,張公公此番可是來者不善啊。」

    魯容心中還是把戴義這樣的直屬上司看作自家人,就算張苑再有本事,跟他也沒什麼關係,說話時自然而然站在戴義的立場上。

    戴義沒好氣地道:「管他來者不善還是有善,咱家跟他沒什麼過節,他還能吃了咱家不成?」

    戴義言語間有些凶惡,好像一點兒都不怕張苑一樣,讓魯容心底有了幾分底氣。

    可當戴義到了司禮監衙所,見到人後,態度馬上發生大轉變,臉上的笑容堆起來跟狗尾巴花一樣,諂媚道:

    「哎喲,這不是張公公嗎,早就想去給您老請安,但這些日子手頭的事情太多太雜,未有閒暇拜訪。」

    這變化,讓之前信心滿滿的魯容臉色慘白,一副撞見鬼的模樣。

    張苑仍舊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皇宮這名利場永遠是此消彼長,誰受皇帝器重誰的氣勢就盛,而誰的氣勢一旦弱下來,別人就會高你一等。

    這是個狐假虎威的地方,誰靠山大,誰嗓門就大。

    張苑趾高氣揚:「戴公公,別忘了當初是誰將你提拔起來的,你在宮裡這麼多年,若非咱家幫忙,能有今日風光?」

    「咳咳……」

    戴義咳嗽兩聲,要說張苑以前提攜過他,那倒是真的,尤其是在正德皇帝登基初時,劉瑾的權威尚未體現出來,張苑在宮內一度被認為是繼蕭敬後最有地位的太監,就算張苑本身品秩不高,但奈何是小皇帝貼心近侍,沒有人敢小覷他。

    那時包括剛回皇宮的劉瑾在內,都需要小心巴結張苑。

    一直到「八虎」事件發生,張苑跟劉瑾的地位都不相上下,但等劉健和李東陽從朝中退下來,因表現突出而進入司禮監的劉瑾,地位才一舉超越張苑,此後差距越來越大。從那時起,連戴義都覺得自己爬到張苑頭上了,對張苑也沒了之前的恭敬。

    但風水輪流轉,劉瑾經歷大起大落,被貶斥出京當監軍去了,而張苑還安然在皇帝面前當著他的近侍。

    戴義知道自己沒法成為朱厚照身邊最受寵的太監,而張苑卻已將魏彬的兵權拿到手,靠著外戚撐腰,上升勢頭極為明顯,如今在宮裡這麼多太監中已無出其右者。

    戴義笑道:「咱家豈能忘了張公公提點?聽手下人說,您來這裡,是要調查宣府戰事卷宗?」

    張苑對於司禮監的規矩不那麼明白,空有權力,卻不知如何施展,當下皺著眉頭道:「什麼卷宗不卷宗的,陛下只對具體戰況關心,明日陛下將召見兵部沈尚書,想詢問一些前線的事情,你只管將相關消息找來,讓咱家看過,回去好對陛下通稟。」

    張苑這話說得有些模糊不清,戴義誤會了,心想:「難道是陛下對兵部尚書沈溪不那麼信任,想提前搞清楚狀況,不至於受兵部矇騙?」

    不管怎樣,戴義不敢違背張苑的意思,笑呵呵回道:「張公公稍候,咱家這就去為您準備……來人,開卷宗!」

    戴義雖然不具備大的才能,但至少對司禮監的情況瞭如指掌。

    經過戴義幫忙,花費半個時辰,司禮監眾太監齊心協力,終於將與宣府戰事有關的奏本全部找了出來,這其中既有兵部上奏,也有地方官府的陳情,還有涉及前線具體戰報,零零碎碎很多。

    畢竟此時大明君臣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這場曠日持久的戰事上,就算朱厚照不問政事,各衙門也會將具體戰情奏稟,只是無人處理,奏本越積越多。

    張苑在司禮監內等候期間,這裡所有職司太監一個個忙得腳不沾地,他這邊卻很清閒,到後來竟然打起了瞌睡。

    戴義滿頭大汗來到張苑面前:「張公公,宗卷給您調出來了,您現在便要閱覽?」

    「嗯!?」

    張苑驚醒過來,看到眼前戴義那張諂媚的老臉,不由帶著幾分迷惑,隨即才想起來自己身在何處,當下深深吸了口氣,道,「既然卷宗已調出來了,咱家還看什麼,將涉及戰事的部分詳細整理,咱家這便回去通稟陛下,如此一來大家都省事。」

    這會兒張苑已不想在司禮監久留,開始打起了退堂鼓,畢竟時間已過二更,他整個人非常疲倦。

    戴義苦著老臉道:「張公公,不是咱家不想幫您整理總結,只是宗卷太多,一時間理不出個頭緒來,要不您親自閱覽和總結?」

    張苑不想多操心,戴義也不想給自己惹麻煩,對他來說,奏本實在太多了,根本沒法整理,這可不是他的專長。

    張苑怒道:「難道司禮監的事情,還需要我這個御馬監掌印太監來費心?找個能解決事情的人來!」

    戴義往旁邊魯容等人身上看了一眼,心想:「劉公公走後,能處理司禮監事務的人還真有,卻是宮外的孫聰,這個人素為劉公公賞識,難道你能讓我把他給叫到司禮監來給你整理總結?」

    劉瑾離開京城一個多月時間,剛開始孫聰還能通過焦芳、戴義等人協助處置朝事,將司禮監運作得井井有條,但之後文官反攻倒算,連焦芳和劉宇的權力都被架空,內閣真正被謝遷掌握,而吏部官員的考核則陷入停滯狀態,如此一來,孫聰批閱奏本的權力徹底被剝奪。

    戴義道:「若說對這些奏本耳熟能詳的,非要找內閣的人不可,畢竟他們都票擬過……若張公公實在不想親自處置,可以請內閣輪值的人過來,或可省事不少。」

    聽到戴義的建議,張苑臉色一滯。

    去請內閣的人幫忙,張苑自認抹不開這張臉,就算有朱厚照的命令,但也顯得他太過無能,他想要跟人證明,就算沒內閣出面協助他也能跟劉瑾一樣處理好事情。

    「那些奏本我都還沒看過,就這麼打退堂鼓,實在沒必要,不如把奏本弄來,好好查閱一番。」張苑如此一想,大手一揮:「咱家難道需要求助旁人?你們幾個,將卷宗送過來,咱家看過後就回去跟陛下通稟。」

    戴義笑道:「如此最好……你們幾個愣著作何?還不趕緊按照張公公的吩咐,將卷宗都調過來?」

    ……

    ……

    張苑顯然太過自負。

    以為自己能勝任所有事情,等摞起來比他身高還要高出一大截的奏本堆到他面前時,他才知這種事非己所長。

    隨便拿起幾本奏本,莫說要理順上面的內容,就算是把奏本大致意思弄明白都不太容易。

    大明朝的奏本可不能以白話文來書寫,一律都是拗口的文言文,上奏的官員最起碼也是舉人出身,所寫內容引經據典,飽含學問,不是隨隨便便就被一個出身市井、不過是識幾個字的人看懂。

    看一份奏本,張苑就花費大概一炷香時間,看的時候覺得懂了,等放下時,他才驚恐地發現什麼都忘了。

    想來也是,原本就只是一知半解,看完後想留下深刻印象純屬扯淡。

    戴義一直在旁看著,見張苑皺著眉頭放下奏本,關切地問道:「張公公可領悟其中之意?」

    張苑本來就很惱火,聞言瞪著戴義喝問:「你的意思是……咱家連奏本都看不懂?」

    戴義雖然學問不高,但到底受過專門教育,在他看來,張苑這樣半途淨身入宮的太監,沒有在宮中內書房系統地學習過,肯定摸不清門路。他原本還想幫張苑排憂解惑,但此刻映入眼簾的卻是冰冷的目光,也就知難而退,不敢再在張苑面前逞強,老老實實站在一邊等候吩咐。

    張苑喝斥戴義一通,本有些疑難語句想問一下,現在卻不好意思開口了。

    「不行啊,光是一份奏本,我都要看半天,要是將所有奏本看完,別說一晚上了,十個晚上都未必看得完,這還僅僅是建立在看過的基礎上,若再將其中內容總結出來……乖乖,不敢想啊!」

    奏本被張苑端詳一遍,不怎麼看得懂,他只能老老實實拿起第二份看,本以為這份奏本的內容不至於那麼晦澀難明,結果等他連續看過幾本,才知道自己想多了,每一份奏本呈奏的文筆格式基本一樣,因不加標點符號,而轉折字句又特別多,加上一些不明所以的語句,一時間雲裡霧裡。

    張苑非常懊惱,看了戴義一眼,想從戴義臉上找到答案,但這會兒戴義好像個沒事人一樣,居然站在那兒打起了瞌睡。

    張苑非常窘迫,又不好意思服軟,心想:「指望戴義這樣的窩囊廢不是個辦法,其實現在找內閣的人問清楚最好,但那些閣臣未必肯配合,若想得到更為全面的解答,只有去找一個人幫忙……便是我那好侄兒沈溪。」

    想到這裡,張苑鬆了口氣,事情終於有瞭解決之道。

    張苑站起身來,將閉目假寐的戴義嚇了一大跳,他睜開眼問道:「張公公可是查閱完畢,要回去跟陛下回稟?」

    張苑冷笑不已:「咱家就算再有本事,也不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將這麼多奏本審閱完畢,咱家準備將這些奏本帶出宮,回府再看,你可有意見?」

    「啊?」

    戴義一聽這話,有些急了,說道,「這……這不符合規矩啊!」

    「規矩?當初劉公公不也如此?來人,將眼前這些奏本全都裝箱,咱家要帶回去,一冊冊慢慢審閱!」

    張苑顯得很霸道,直接揮了揮手,用不可置疑的語氣吩咐下去。

    ……

    ……

    張苑以前不清楚一個權宦能做到什麼程度,不過在有劉瑾做榜樣後,他對於宦官所能達到的高度有了新的認識。

    就好像從司禮監往外帶奏本這件事,他就是跟劉瑾學的。

    張苑做事有個判斷標準,既然劉瑾可以做,那我自然有樣學樣,誰阻攔我就是覺得我不如劉瑾,是看不起我。

    戴義讓人把跟宣府戰事相關的奏本裝箱,滿滿兩大口箱子,張苑看到後心裡發愁。

    「就算去找我那侄子,他也未必能把這些奏本都看完,到底不是神仙……不過相信他以前已把這些奏本大致看過,就算帶去後一本不看,他也應該能對宣府前線的情況做一個總結!嗯,之前去見我那侄子實在是英明至極,有了他幫忙,我做事順利許多!」

    張苑讓司禮監派出幾名雜役太監抬著兩口箱子,跟他一起出宮。

    到了午門,在這兒值守的侍衛想阻攔,但此時的張苑可不好惹,他瞪著眼喝斥:「你們知道這些奏本是誰要的嗎?是不是不想要腦袋了?」

    侍衛都知道張苑如今得勢,不敢忤逆,但他們不能讓太監隨便出宮,便上來幾人幫忙,代替那些個太監,抬著箱子一路從午門到了大明門,然後裝進張苑馬車。

    裝箱完畢,張苑鑽進馬車,下令車伕往沈府而去。

    到了沈家大門前,時間已臨近子時,張苑下車後上前敲門,過了半晌,朱山出來開門。

    朱山上下打量張苑,問道:「你怎麼又來了?」

    朱山雖愚鈍,但認人的本事還行,見過一次面,就算不知來歷,也記得何時見過,她清楚這個人早些時候來見過沈溪,那時她還對什麼是太監有些好奇,等問過身邊的姐妹才知道,原來太監跟普通男人有所不同。

    張苑惱火地責罵:「你這下人,好生無禮,知道咱家是什麼人麼?居然敢用如此口氣跟咱家說話?咱家是來見你家老爺的!」

    朱山心中疑惑,畢竟張苑說話聲音跟普通人大不相同,公鴨嗓明顯,而且說話自稱和口吻都很霸道,這是她很少接觸的類型。

    就在朱山想一口回絕,把這個人擋在門外時,後面走出一名家僕,那家僕是沈府門房,名叫馮恆,上前來行禮,道:「這位公公有禮,是否需要為您進去傳報我家老爺?」

    「哼,總算出來個會說話的……咱家午夜前來,不向你家主人傳報還能如何?哦對了,叫幾個人出來,把這幾口箱子抬進院子!」

    司禮監的雜役太監出宮門時就被侍衛趕了回去,張苑身邊只帶了個車伕,沒法把幾口箱子抬進沈府,只能讓沈家下人幫忙。

    朱山見那車伕艱難把兩口箱子挪到地上,不屑一顧:「這有何難?」

    說完,朱山走過去,將一口箱子舉起,扛在肩膀上,隨即她一踢腿,另一口箱子就好像輕若無物,平地而起,準確無誤地落在她另一側肩頭。

    這畫面,將張苑看得傻住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1-15 21:52
寒門狀元 第一八一六章 誰幫誰

    張苑心想,這沈府真是藏龍臥虎,難怪我這侄子入仕以來無往而不利,那是強將手下無弱兵啊!

    心裡帶著幾分忌憚,張苑留在府門外等候,過了許久,馮恆才出來向張苑行禮:「這位公公,我家老爺在裡面恭候,請。」

    這次沈溪沒有親自出來接待,在張苑看來,應該是之前已經睡下,這會兒出來迎客有些不太方便。但等他跟著馮恆一起到了沈府書房,才發現事情根本不是他所想那樣,沈溪並沒有休息。

    張苑進門,等馮恆離開後才打量沈溪,問道:「沈尚書不會到現在還沒歇下吧?」

    正說話間,朱山扛著兩口大箱子到了書房門口。

    沈溪指了指外面的箱子問道:「張公公這是何意?」

    張苑臉上帶著微笑:「你以為是陛下賞的?沒錯,之前陛下確實說過要賞賜沈府五千兩銀子,不過如今內庫湊不出這麼多銀子,沈尚書怕是要等上一段時間,指不定回頭陛下就將這件事忘了……」

    張苑不說箱子裡是什麼,先提賞賜之事,沈溪大概聽明白了,其言外之意,是讓他利益均霑。張苑說銀子是賞賜給沈府的,那就不是給沈溪一人,暗示沈溪實際點兒,讓他這個親叔叔也分潤點好處,如此他才好在皇帝面前提及此事,保證銀子到位。

    對於朱厚照又一次賞賜,沈溪不怎麼上心,他跟張苑不同,對錢財沒有太大的慾望。

    在沈溪的觀念中,得到的皇帝賞賜太多,並非是好事,因為這意味著責任同樣更大,若做事不能讓皇帝滿意,皇帝便會為自己的賞賜不值,那時心中就會生出芥蒂來,反而會對臣子的官路造成阻礙。

    沈溪裝作聽不懂,搖頭道:「在下對於陛下的賞賜,並不那麼看重,有固然可喜,沒有也無礙……卻不知這箱子裡裝的是何物?」

    張苑訕訕道:「裡面乃是這段時間涉及宣府戰情的奏摺,數量不小,你要不要打開看看?」

    沈溪出了書房門,在朱山和張苑關切的注視下,打開箱子,箱子沒上鎖,裡面果真跟張苑所說一樣,全都是題奏。

    「都是自司禮監拿來的?」沈溪側目打量張苑。

    張苑笑道:「不是來自司禮監能是何處?陛下問及宣府軍情,著咱家前往司禮監……還是到書房說話為好,這些奏摺……」

    他想徵求一下沈溪的意思,看看是否讓侍候身邊的女大力士把箱子搬進書房去。

    沈溪蹙眉:「箱子還是不要留在府宅內,之後請張公公帶走為好,若有什麼要問的事情,張公公只管到房裡問,外面說話確實不那麼方便……」

    說完,沈溪看著朱山道,「小山,你且退下,這裡不需要你侍奉……哦對了,你去門口守著,順便將箱子搬到府門前去。」

    朱山心裡犯嘀咕:「讓我搬進搬出的,到底要搞那樣?唉,算了,既然是老爺吩咐,總歸沒錯,管這個姓張的是什麼人呢!」

    ……

    ……

    沈溪和張苑前後腳回到書房。

    同一天內,二人已是第二次見面,張苑迫不及待地道:「賢侄,既然你知道陛下要問的是什麼事情,還不趕快和盤托出?咱家也好早些回去通稟,這樣你省事,咱家也可以早點兒收工。」

    沈溪語氣深沉:「陛下問的不是宣府軍情,而是劉公公近況吧?」

    張苑先是一怔,隨即沒好氣地道:「別妄自揣測,陛下問的是什麼你又不在場……為何突然提及劉瑾這個人?」

    沈溪道:「宮裡那麼多姓劉的太監,張公公怎就知道在下說的是誰?」

    張苑坐在那兒,斜看沈溪一眼,道:「耍小聰明可沒意思,七郎,你當官不是當糊塗了吧?管陛下想要問什麼呢,你只管說跟戰事有關的事情,咱家根據你所言回去稟報,若哪裡不符實際,這責任可得你來承擔!」

    沈溪也坐下,神色平靜:「你都不告訴我陛下問的是什麼,我怎麼跟你解釋?」

    「你就不能一起說嗎?」張苑有些著急。

    沈溪搖頭道:「宣府軍情就好像你所看到的那些奏本一樣,雜亂無序,真要說清楚的話,幾天幾夜都說不完,張公公不是想讓我從頭說起吧?」

    張苑眉角間露出遲疑之色,他不太想承認一些事,但為了自己差事順利完成,此時他不得不對沈溪稍微低聲下氣,畢竟他在宮裡當差久了,一些巴結人的本事他已經很擅長。

    「七郎,你不必多問,有關劉瑾之事,你說上兩句無妨,不過更重要的是,宣府前線何時才能取得大捷!」

    沈溪這才頷首:「具體軍務,還是明日面聖後再說,若張公公想表現自己有能力執掌司禮監,想以此為突破口,不如就以奏本所提之事為據,至於張公公到我府上拜訪一事,切莫對人言。」

    「行!」

    張苑應允下來,「大晚上來此,沒人看到,不過你最好把相應奏本找出來,莫要等咱家去陛下面前奏事,連出處都不知道。」

    「嗯。」

    沈溪點頭,「那我先把劉瑾的情況告訴你……現在劉瑾人在宣府城內,宣大總督孫秀成對他巴結有加,怕是這次前線有何軍功,劉瑾均榜上有名,若他回朝,地位比之過往只升不降。」

    張苑猛然一拍桌子:「這……這怎麼可以?七郎……你,你就沒辦法讓宣府這一戰出一些狀況,最起碼,不能讓劉瑾得到功勞……你身為兵部尚書,應該能做到吧?」

    沈溪道:「張公公到底是來問事,還是問策?」

    張苑苦著臉:「二者兼而有之,你說說不行嗎?」

    沈溪搖頭:「宣府戰事,現如今已不完全在我掌控範圍之內,如今能決定劉瑾是否有戰功之人,乃孫秀成和王守仁等人,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連陛下之命令這個時候都不好使,張公公該明白這道理。」

    張苑有些著急了,站起身來,來回踱步,顯得很苦惱。

    半晌後他才瞪著沈溪道:「不管怎樣,一定不能讓劉瑾回到京城,就算暗殺,也一定要讓此人永遠留在宣府,不得回朝!」

    張苑身上平添幾分殺氣。

    但在沈溪看來,張苑不過是狗急跳牆,放狠話誰都會,說是要找刺客暗殺劉瑾,張苑明顯只是想動動嘴,根本不會付諸實施。

    沈溪問道:「張公公果真要行刺劉瑾?」

    「莫非是假的不成?你這就去找人,最好找一些武功卓絕之人,再找些見血封喉的毒藥,一定要讓劉瑾一命嗚呼!」

    張苑說話時,絲毫沒有違和感,好似理所當然一般。

    沈溪搖頭:「張公公居然要做出行刺監軍之事,這件事真讓人匪夷所思,本官暫且就當沒聽到,若張公公再多言,休怪本官秉公執法。」

    「你!」

    張苑瞪著沈溪,大有沖上前咬人的衝動。

    等回過神來,張苑才意識到,想讓狐狸一樣精明的沈溪替他刺殺劉瑾,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張苑主動放緩語氣,問道:「七郎,你不覺得劉瑾對你的威脅太大?當初他可是派人燒了你的宅子,甚至在你回京路上暗中行刺,這些事咱家一清二楚。」

    沈溪反問:「既然張公公什麼都知道,為何不提前告知本官,告知沈宅,以至於最後被奸人縱火得逞?看起來,張公公跟劉公公間似乎無太大區別。」

    張苑惡狠狠地打量沈溪,問道:「如此說來,你不肯幫忙咯?」

    「不是幫不幫忙的問題,這種事本官絕對不屑於去做,張公公還是另請高明吧!若張公公再不問事的話,就請離開,這夜深人靜的,我擔心張公公回去路上遭遇什麼不測!」沈溪語氣冷漠。

    張苑更加來氣了。

    他原本以為要駕馭這個侄子應該是手到擒來的事情,在他眼中沈溪一直是那個長不大的「小幺子」,覺得只要自己拿出長輩的威嚴,沈溪一定會就範,但現在他才知道,沈溪沒他想像的那麼簡單。

    張苑恨恨然:「咱家不跟你計較刺殺劉瑾之事,沈尚書且說,宣府這場大捷幾時能完成?」

    沈溪好整以暇:「短則三五日,長則一年半載,都有可能……」

    張苑終於明白沈溪不肯配合他行事,心裡越發來氣,喝問道:「你這娃子,人不大,為何如此鬼精靈?咱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不幫忙倒也罷了,現在問你點事情,你竟如此敷衍?」

    沈溪道:「不是本官敷衍,實在是前線局勢千變萬化,如何能給你打包票?若跟你說了日期,甚至預測大捷……這都需要承擔風險,而張公公你也明確說了,無論結果如何,這責任都要本官來背,你還想從本官這裡得到明確的答覆?」

    沈溪這話潛在的意思是,你張苑太沒眼力勁兒了,威脅人也要看清楚對方的身份地位,你能治得了我再來威脅也不遲,否則別在這裡吹大氣。

    張苑黑著臉道:「具體的事情咱家就不問了,你且將寫著這些東西的奏摺找出來,咱家帶回去面聖,至於你說過的話……咱家就當是放屁,聞過那陣臭味,就既往不咎了!」

    自從入宮當上太監,張苑心理就已扭曲,自然而然便模仿那些太監說話,言語中不自覺帶著陰損刻薄。

    再加上沈溪本身就沒給他好臉色,以至於到最後已經忍不住開罵了,而且太監罵人非常講究,必須要帶著俏皮話和隱藏的含義,如此才顯得他們有本事。

    沈溪自然不會跟張苑一般計較。

    他先整理了一些關於張苑在皇帝面前的說辭,將其書寫成文稿,交給張苑。

    張苑看了下,眉頭緊皺,見到沈溪寫的是近乎於白話文而且有斷句的的文字,他雖然看得懂,但至少要先熟悉一下,回頭可能需要通篇背誦一遍,這才對朱厚照解說。

    沈溪帶著張苑到了府門前,讓朱山打著燈籠過來,然後從兩口箱子中隨便挑選幾冊奏本出來,交給張苑:

    「張公公不妨將這幾份奏本呈奏陛下,至於要說什麼,之前給你整理過了,若是再出什麼差錯,跟本官無任何關係。」

    張苑瞥了沈溪一眼,生氣地道:「沈尚書不想跟咱家同坐一條船,就好像誰稀罕非要跟你同舟共濟一般,這次的事情,全當是你這個後輩的孝敬,咱家不需要補償你什麼……對了,陛下要賞賜你五千兩銀子,奈何內庫沒那麼多錢,你先等著,什麼時候有銀子,再給你送來。」

    說完,張苑招呼自己的車伕一聲,想讓車伕將箱子搬回車上去,但箱子著實不輕,車伕漲紅臉使出全身的力氣也無法做到。

    沈溪一擺手,朱山才有些不太情願地上前,一把抓起一口箱子,又一腳將另一口箱子踢到半空,落到肩膀上。

    張苑連忙道:「輕著點,輕著點,這裡面的東西,你一個小小的丫鬟賠得起嗎?沈尚書,你是怎麼管教下人的?」

    朱山當作沒聽見,直接把箱子塞進馬車車廂,拍拍手,回到沈溪身後,站在那兒,大有一副啥事都跟我沒關係的架勢。

    張苑又是輕哼著瞪了沈溪一眼,踩著馬凳上馬車,可惜人沒站穩險些一頭栽倒在地,沈溪和朱山自然不會過去攙扶,最後還是車伕扶著張苑上了馬車。

    目送馬車走遠,朱山問道:「老爺,太監是不是都這麼傲慢無禮?沒見過說話這麼沖的人。」

    沈溪沒好氣地道:「你這丫頭,在自家人面前耍點兒小脾氣,沒人會管你,但你在外人面前撒什麼瘋?這張公公可是皇帝面前的紅人,手上權力不小,得罪他對你、對沈家來說都沒什麼好處!」

    朱山這才知道是自己做了錯事,顯得有些畏懼,低下頭道:「老爺,奴婢知錯,以後注意就是。」

    沈溪轉身進院子,心裡還在琢磨一些事,隨口道:「知錯就好。」

    回到書房後,沈溪才大概弄明白一些東西。

    這張苑,顯然是想脫離外戚的控制單飛。

    沈溪搖頭輕嘆:「你張苑早該明白了,只要你背後還立著兩個國舅,就永遠不可能跟劉瑾一樣權傾朝野,除非你能脫離張氏兄弟的控制,或者說,你可以爭取跟外戚平起平坐……嗯,看來你現在地位擢升後,開始有了這方面的想法。」

    沈溪轉念又一想,張苑想倚靠和拉攏之人,顯然就是他這個「同宗」。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1-15 21:52
寒門狀元 第一八一七章 行刺

    沈溪沒心情計較張苑到底能否脫離外戚的控制。

    他暫時沒有跟張苑合作的計畫,畢竟張苑現在不算得勢,就算能夠竊取司禮監掌印之位,那也是閹黨,若被人知道他這個大明最年輕、最有前途的文臣,居然跟宮裡的太監是親叔侄關係,別人必定會攻擊他。

    沈溪為保持自己官聲和名譽,步履小心,不會讓誰拿到把柄。

    時候不早,來日還要入宮面聖,沈溪不得不早些安歇。

    當天他沒有去哪個夫人房裡,而是回自己房間獨自安睡。

    作為朝臣,沈溪公事繁忙,很多時候早出晚歸,連通書房那個院子一直都歸他使用。沈溪一眾妻妾中,除了林黛外,謝韻兒和謝恆奴都要照顧孩子,不大可能大半夜迎接他,跟他一起入睡。

    沈溪這邊準備洗漱更衣,然後上床,忽然聽到外面院子有動靜,他挪步到窗口位置看了一眼,沒見有什麼異常。

    「這會兒府上人都安歇,院子裡有異響,莫非只是風吹草動?」

    心裡未當回事,剛想叫來丫鬟打熱水,此時外面又發出一陣細微的聲音。

    沈溪頓時警覺起來,馬上將面前燭台吹滅。

    幾乎是同時,便聽到窗戶「咣」一聲被一股強大的外力撞開,隨即一個黑影進入他房間,形同鬼魅。

    沈溪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遇到大麻煩了,來人速度很快,雖然他到這時代後沒看到過飛簷走壁的武林高手,但拳腳功夫不錯的人卻見過不少,這會兒他下意識地抓起燭台,拔掉上面的蠟燭,瞅準黑影衝來的方向,全神戒備,防止自己被偷襲。

    那黑影很快衝了過來,一道明晃晃的亮光呈現面前,沈溪看出來了,來人顯然要行刺,身懷利刃。

    之前沈溪還不能完全確定眼前之人是刺客,但現在他已可確定。

    沒有大喊大叫,沈溪屏氣凝神,此時任何慌亂都意味著自己可能被奸賊所趁,沈溪手上除了尖利的燭台沒有什麼兵器抵擋,不過好在面前有一張桌子,可以成為自己跟刺客間的屏障。

    「呼!」

    風聲響起,刺客已到桌前,二人對桌而望,刺客渾身上下都裹著黑色的夜行衣,見到沈溪手上拿著一端燭台,感受到沈溪身上透露出的濃烈殺氣,沒料到沈溪能在驟然遇襲的情況下如此鎮定。

    刺客明顯遲疑一下,隨即反應過來,朝沈溪發起攻擊,手上短刃朝沈溪胸口刺來。

    但此時已不再是暗殺,兩邊都處在明面上,沈溪不慌不亂,面前一張桌子,雖然不大,但足以成為自己跟刺客之間的屏障,刺客要刺殺他必須要繞開桌子。

    刺客接連嘗試兩次,都被沈溪輕鬆繞開,隨即那刺客開始尋求別的方法,一把推倒桌子,如此一來他跟沈溪間再無阻礙……

    不過沈溪可不是吃素的,他上過戰場,在如此境況下,還能做出合理反應,先後退一步,抓起身後一個木匣,朝那刺客砸了過去,刺客原本想跳過傾倒在地的桌子,可惜他失策了,木匣橫飛而至,他必須伸手格擋,與此同時,沈溪不是尋求逃走,而是提著尖利的燭台朝他衝了過來。

    「咦!?」

    刺客發出疑惑的聲音,雖然聲音不大,但沈溪卻聽得很清楚。

    這是一名男子,歲數不大不小,估摸三四十歲模樣,這會兒他來不及思考刺客從何而來,他自問得罪的人實在太多,無論是韃靼人,又或者是劉瑾,或者是地方履職期間得罪的那些士紳……

    沈溪帶著一種一往無前的氣勢,別人前來刺殺,照理說作為一個文官應該倉皇逃命,但他賭的就是刺客本事不高,審時度勢下,認定拚死一戰才有活命機會。

    沈溪知道,既然刺客能準確找到他的住所,顯然經過很長時間準備,說是韃靼人派來的有些不合邏輯,就只能是政敵又或者是以前得罪的人派來,而且刺客背後應該有人出謀劃策,甚至暗中收買沈家下人,對沈府結構有很深的瞭解。

    就算沈溪有自信,但還是沒能一擊得手,那刺客避退開了。

    但如此一來,形勢逆轉,成為沈溪進攻,刺客防守。

    雖然沈溪看起來文弱,但他再世為人,數次拚殺到戰場第一線,身子骨精壯,外表看起來如同一般文人,但氣力卻很大,身體靈活性也很高。

    「砰!」

    刺客後退,險些被後面的箱子拌倒,雖然他對沈宅院落佈局熟悉,但屋內擺設他不可能知道,同時他還是從外面相對光亮的區域進入屋子內昏暗地帶,眼睛需要一個適應的過程,使得他對房內情形一無所知。

    而這卻是沈溪的房間,掌握有地利的優勢。

    沈溪先用燭台發起進攻,一擊不成,第二擊其實已經無法再發出,畢竟他手上的燭台算是短刃中的短刃,並不具備強大的殺傷力,若那刺客回過神來,其手上所持短刃可不是吃素的。

    沈溪當即後退一步,抄起椅子,朝那刺客砸過去。

    「哐啷!」

    椅子不偏不倚砸在那刺客頭上,刺客吃痛,手上短刃險些脫手,而他再想刺殺沈溪時,沈溪又抄起凳子,做好下一波攻擊的準備。

    而此時,局面已發生改變,沈溪這邊已有了防備,刺客一瞧刺殺不成,隨即往門口撤去,防止沈溪凳子砸在身上。

    刺客退到門口,突然撞開房門,幾個箭步跳上高牆,消失在夜色中。

    沈溪此時才一陣後怕,有一種死裡逃生的感覺。

    刺客究竟是如何進來,甚至之前自己怎麼躲過刺殺的,他都有些神思恍惚。

    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感覺只是一晃眼的事情便經歷生和死的考驗,但沈溪慶幸自己從一開始沒有選擇逃走或者呼救,否則會耽誤跟刺客搏鬥的時機,而且還會讓自己生出逃生或者等待救援的不現實期望,反將陷入絕境。

    沈溪立即開門出來,院子裡安安靜靜,之前刺客的到來,並未影響到府內其他人,這也是他匪夷所思的地方,畢竟府宅周圍有不少護院,刺客能輕易混進來,甚至殺進自己的屋子,他不得不考慮自己身邊是否有奸細。

    但他沒有太張揚,怕家裡人擔心,影響到內宅安寧。

    當即,沈溪到了前院。

    朱山還在守夜,顯然刺客不是從這裡進來的,見到沈溪,朱山有些好奇,走過來問道:「老爺,您有事嗎?」

    「去叫你父親來,跟你大哥一起到我房裡。」沈溪道。

    朱山怔了怔,不太明白沈溪為何要這麼吩咐,但她還是點頭,匆忙而去。

    沈溪回到正堂,思索之前自己被刺殺的事情,到此時仍舊有許多謎團未解開,比如說刺客的來歷,比如說為何刺客會跟張苑前後腳到他府上,又比如說這刺客是怎麼避開安保措施殺到他房間……

    過了一炷香時間,朱起匆忙過來,同時跟朱起過來的還有他兒子朱鴻。

    朱鴻跟沈永祺一樣,都被沈溪調到京城衙門做事,這會兒朱鴻猶自掛著捕頭的名頭,小有地位。

    沈溪沒讓朱鴻進正堂,先跟父子倆說了一下刺客之事。

    沈溪直言不諱:「……之前有刺客混進沈府,對我下手,險些讓他得逞!」

    朱起嚇了一大跳,趕緊問詢:「老爺未受傷吧?」

    「沒有。」

    沈溪微微搖頭,「幸好不是我入睡後才來的刺客,被我提前發現端倪,經過搏鬥,那刺客退走,但我也未真正傷到他,現在只知刺客是個三十歲到四十歲間的男子,至於背景來歷一概不知,甚至連模樣都沒有瞧見。」

    朱起趕緊行禮:「是小的沒有安排好府內守衛,請老爺降罪。」

    沈溪抬手打斷朱起的話,道:「這件事跟你無關,現在我還不能確定刺客到底是誰派出的,以我想來,有此一次,未來應該會消停一段時間,不過還是要小心戒備。這件事你不得告知府中其他人,現在王陵之和馬九不在京城,平時府內安保工作,還有我平時進出護衛,都要加強,這件事只有麻煩朱老爹你操心了。」

    朱起道:「老爺只管吩咐,小的一定按照您的安排去做。」

    沈溪點頭:「我這心裡隱隱不安,總感覺何處出了差錯,不過咱們沈府到底不是什麼深宅大院,若有人算計,只能自己加強護衛力度,明日我會調遣幾名隨從回來幫忙駐守,這件事,便交給朱老爹。」

    ……

    ……

    因為刺客的事情,沈溪一夜未能安睡。

    他一直在想,到底是什麼人對自己行刺。

    劉瑾最有可能,就算不是劉瑾本人,也有可能是魏彬、孫聰等閹黨餘孽下手。

    劉瑾之外,還有一些值得懷疑的對象,諸如張氏外戚、江櫟唯,甚至以前高集一家也在他的懷疑範圍之內。

    翌日一大清早,沈溪便起床準備入宮面聖,而此時朱起已忙碌一晚。

    經過朱起安排,府內護衛、護院都重新調配,確保沈家不會被賊人翻牆進來。

    為避免府中之人得知情況,沈溪未對朱起再作什麼安排,而朱起加強護衛力量的藉口,也是根據之前沈溪所交代,說是韃靼人犯境,怕有奸細在京城做亂。

    這理由說得過去,小心謹慎總無大錯,府中沒人懷疑。

    沈溪收拾心情,乘坐馬車前往紫禁城。

    到了宮門前,沈溪開始等候傳召。

    之前張苑傳朱厚照口諭讓沈溪入宮,但畢竟沒有正式聖旨,只能等人前來引路。可此時張苑剛剛離開豹房,陪同朱厚照回宮。

    朱厚照當天起來得很早,路上,朱厚照還在問詢張苑宣府前線軍情,而張苑得到沈溪面授機宜後,回答相當得體。

    「……劉公公還沒消息麼?這場仗到底怎麼打的,不是說韃子犯境日久,甚至連張家口堡和宣府都很危急,怎麼到了現在,不但沒有勝利或者失敗的消息,就連別的消息也都很少……」

    朱厚照有些不滿,覺得自己對於宣府這場仗瞭解甚少,顏面有些掛不住。

    張苑心道:「您老人家每天吃喝玩樂從不停輟,能問兩句前線軍情已屬不易,除非能跟沈溪那樣天天守著兵部,否則就只能當閉目塞聽的君王。」

    心裡這麼想,嘴上可不敢說出來,張苑道:「陛下對於前方戰事所知不多,是因為宣府這場仗還沒打起來,估摸是韃子懼怕陛下天威。」

    朱厚照臉色稍微緩和些,道:「就知道說恭維的話,朕不稀罕聽……對了,沈尚書那邊已得到消息,今天早晨會來見朕,是吧?」

    張苑道:「奴婢昨日便去傳報沈尚書……要不,奴婢現在就去宮門,迎接沈尚書入宮?」

    朱厚照不耐煩地擺擺手:「去吧去吧,朕先回乾清宮洗把臉,勞累一夜有些困了,儘早見過沈尚書後,朕準備睡個好覺,哦對了,晚上讓錢寧給朕安排幾齣好戲,昨天的戲太過荒誕不羈,不能再找草台班子湊數,否則朕真要生氣了。」

    張苑感覺肩頭沉甸甸的壓力,尤其朱厚照對現況表達不滿,屢屢提及劉瑾的時候,這意味著他跟錢寧做得還不夠,想要籠絡皇帝的心,先要從滿足吃喝玩樂入手,如此才能篤實皇帝的信任。

    ……

    ……

    張苑從東華門入宮,徑直去午門引沈溪覲見。

    在路上,他仔細思索這個問題:「論到陪陛下嬉戲玩樂,我跟錢寧都不如劉瑾,現在要贏得陛下歡心,不如問問我那侄子,看看他有什麼良策……這小子以前就喜歡給陛下送武俠,還有皮影戲和連環畫,陛下登基後,他有許久未送過這些玩意兒……」

    帶著些許期冀,張苑在午門見到正在等候入宮的沈溪。

    張苑上前,微微施禮:「沈尚書有禮。」

    言語間,似乎忘了昨日離開沈家時,對沈溪的怒罵。

    好像之前什麼事都沒發生。

    沈溪仔細觀察張苑神情,很快確定張苑不知昨日沈府出現刺客之事,當下微笑著問道:「張公公有禮,可是陛下來傳召覲見?」

    「正是。」

    張苑笑了笑,過去對侍衛說明情況,其實就算他不說,那些宮廷侍衛也不會阻攔他和沈溪,這二人什麼身份,侍衛心知肚明,說沈溪會擅闖宮門,沒有人會相信。

    若沈溪之前直接說明要去詹事府或者文淵閣,這些侍衛根本就不會阻攔,但沈溪不會落人口實,一直循規蹈矩。

    在張苑引領下,沈溪進入午門,二人一路往北而行。

    張苑直接問出心中所想:「……沈尚書想必知道陛下近來行事荒唐,經常夜不歸宿,回宮也都在宮內燈市廝混。即便如此,陛下近來也屢發怨言,認為咱家跟錢千戶的安排不能讓他滿意盡興,沈尚書可有好的建議?」

    沈溪直接問道:「陛下近來經常提及劉瑾?」

    「知道還問?」

    張苑沒好氣地道,「這麼跟你說吧,若陛下一直在你耳邊提及劉瑾,老是說及他的好處,你說是不是讓人著惱?」

    沈溪看著張苑,道:「直接說吧,張公公想怎樣?」

    張苑換上一副曖昧的笑容,道:「沈尚書以前不是經常給陛下送一些說本,那些說本旁人不熟,咱是本家人能不瞭解?你多寫一些,送給陛下,指不定陛下看得廢寢忘食,便將劉瑾給忘了呢?」

    沈溪詫異地盯著張苑,末了微微搖頭,反問道:「你覺得陛下現在還會對說本感興趣?」

    「嗯?」

    張苑被沈溪問得一愣,仔細想了想,也就明白過來。

    以前朱厚照是被關在籠子的小鳥,成天除了學習沒其他事情可幹,生活極度枯燥乏味,身邊連個女人都沒有,自然會對武俠感興趣。

    但現在不同,朱厚照登基為帝,要什麼有什麼,吃喝玩樂聽戲狎妓可說應有盡有,這會兒朱厚照能沉下心去看書那就奇怪了。

    張苑道:「那你就一點辦法都沒有?難道你希望劉瑾回來,重新騎到你頭上拉屎拉尿?」

    沈溪想了想,微微頷首:「辦法倒不是沒有。」

    「快說快說,若你能提出良策,收攏陛下之心,想讓咱家做什麼都可以!」張苑迫不及待道。

    沈溪道:「單純是說本,陛下必然看不進去,但若是找戲班將說本內容排演出來,變成一幕幕戲曲,那陛下肯定會被吸引……」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1-15 21:53
寒門狀元 第一八一八章 爭權

    張苑聽到沈溪的建議,明顯有些動心。

    他忽然想起之前朱厚照的吩咐,讓錢寧準備更好的戲班子,以張苑的瞭解,無論再好的戲班,只要沒有好戲本,一定不會出彩,而沈溪的建議恰恰彌補了草台班子的不足。

    張苑非常感興趣,問道:「沈尚書,這說本和戲本,可有很大不同,說本只是寫下文字,相對容易許多,戲本卻要將所有劇情都在戲台上表現出來……再者說了,就算有戲本,誰人能給戲班子指導?」

    沈溪瞄了張苑一眼,問道:「難道張公公的意思,是要本官親自出面指點?你覺得本官有這閒工夫?」

    張苑臉色稍微有些難看,道:「若是沒有沈尚書指點,光靠戲班子自行琢磨,怕是幾輩子也排不出一齣好戲……不過沈尚書還是早些將戲本拿出來,讓咱家參詳,或許真有戲班子能演繹出來也說不一定呢?」

    迎著張苑那滿含期許的眼神,沈溪知道,這位當前宮中的一號人物已有點病急亂投醫了。

    張苑本身不具備劉瑾的才能,現在卻迫切想上位,光靠外戚勢力在後推動顯然不行,因為張鶴齡和張延齡無法教他如何才能討好朱厚照,只有沈溪才深諳此道。朱厚照喜歡什麼,沈溪的瞭解並不比劉瑾差多少,而且沈溪的認識不受時代侷限,能拿出後世大行其道的玩意兒吸引朱厚照的注意力。

    「回頭看看吧!」

    沈溪沒顯示出用心的模樣,隨口說了一句。

    張苑很希望沈溪能幫他,但到底有幾分傲氣,之前才跟沈溪便爭吵過,現在放下尊嚴苦苦哀求,他會覺得面子上過不去,而且他也未將沈溪所說戲本完全當回事,所以暫時選擇沉默不言。

    二人一直往乾清宮而去,因為是清晨,路上除了侍衛外,基本看不到什麼人。

    這禁宮內的太監和宮女,基本不會太早起來,大明午朝始於景泰年間,到了弘治朝中後期基本都是午朝議政,待到正德朝更是連午朝都免了,宮人慢慢地沒了早起的習慣,直到日上三竿才起來打掃勞作。

    大明皇宮是一個看起來極度臃腫,且做事懶散拖延的機構,從皇帝到妃子再到太監宮女,基本都是同一作派。

    若非朱厚照「忙碌」一晚上,上午要回宮裡睡覺,否則絕對不會在天剛亮時就召見沈溪

    到乾清門時,張苑提醒道:「沈尚書,陛下熬夜後,脾氣通常不那麼好,你可要小心些,莫要觸了陛下霉頭……若陛下發怒斥責,沈尚書多擔待些才是。」

    沈溪看了張苑一眼,目光好似在說,這種話需要你來提醒?

    恰在此時,宮門處立著一名老太監,正是司禮監首席秉筆戴義,張苑見到戴義不由有些驚訝。

    戴義遠遠地便打招呼:「沈尚書、張公公,您二位到了?陛下已在裡面等候多時了。」

    張苑差點就要問,你這老傢伙為何在此?

    但因場合有些特殊,張苑不敢直接質詢,畢竟戴義是被朱厚照叫來的。走近後沈溪向戴義行了一禮,然後道:「有勞戴公公進去通稟一聲……」

    「不必通稟了。」

    戴義笑呵呵說道,「陛下有旨,只要沈尚書前來,便可進去面聖,咱家只是出來迎候您二位,不過……張公公,您可能要暫且留在外面,陛下沒說讓您一起進去。」

    張苑忍不住勃然變色,這已涉及宮內宦官間的爭鬥,此時劉瑾不在,所有人都想爭奪原本劉瑾的位置。

    之前張苑一直覺得自己勝券在握,此時猛然見到戴義,一時間沒了之前的自信。

    戴義資歷深厚,甚至比蕭敬和劉瑾這些人都要更早入宮,幾朝皇帝對他都很欣賞,如今戴義又是司禮監首席秉筆太監,似乎由其來接替司禮監掌印之職,乃順理成章之事。

    張苑喝問:「戴公公,你這是何意?」

    戴義笑道:「咱家只是聽從陛下吩咐,至於具體是何意,張公公還是自個兒去問陛下。沈尚書,您請!」

    此時的戴義,儼然已接替迎候沈溪的職責,張苑就算心懷不滿,但因畢竟他不是最後一個面聖的太監,對於朱厚照的命令不是那麼瞭解,現在若阻礙戴義和沈溪,可能會忤逆朱厚照,實不可取。

    張苑咬著牙,只能憤怒甩袖,望著沈溪隨同戴義一起入內。

    等人進去後,張苑憤然自語道:「好你個戴義,本以為你會聽咱家的話,咱家發達了也可提攜你一把,讓你繼續留在司禮監,既然你如此不識相,膽敢跟咱家爭奪聖寵,那可就別怪咱家對你手下無情!」

    ……

    ……

    沈溪對於張苑跟戴義等人爭鬥,並不是很在意。

    不管是張苑上位,還是戴義最終上位,在沈溪看來差別不大,這些人即便拿下司禮監掌印之位依然要倚重背後的勢力,宦官在做事上不可能完全聽從外臣,像蕭敬那樣為人謹慎謙和的司禮監掌印,可遇而不可求。

    無論司禮監掌印太監職位最後歸屬了誰,直接受到影響的都是閣臣,尤其是內閣首輔謝遷,而不是他這個兵部尚書,對此沈溪不是很上心。

    進到乾清宮內,照理說這裡已不陌生,但沈溪此番光臨,還是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因為朱厚照實在不靠譜,身為皇帝不務正業,即便之前沈溪有過幾次面聖,但基本都不在乾清宮內。

    原本皇帝面見大臣的地方,現在反倒成為了擺設,沈溪面聖必須要到宮外豹房去,不倫不類,讓沈溪覺得這天子之威如同兒戲。

    乾清宮大殿桌案後面,朱厚照坐在龍椅上打瞌睡,此時的小皇帝已非常疲乏,吃喝玩樂一宿,清早本來就是人最疲倦的時候,加上他剛剛從燈紅酒綠中歸於平靜,身體從緊繃到放鬆,能有精神就怪了。

    戴義上前行禮:「陛下,沈尚書來了。」

    「嗯?」

    朱厚照聞言抬起頭來,面色稍微有些發紅,不知是因為飲酒過量,還是因為感染了風寒。

    朱厚照看著沈溪,勉強一笑:「沈先生到了?請坐……賜座!」

    周圍沒什麼人,戴義親自去搬了一把椅子過來,放在沈溪身後。戴義笑道:「沈尚書可真有福氣,能得到陛下賜座……」

    這種恭維話,沈溪聽進耳朵裡都感到難受,他發現現在宮裡這些太監對他都很巴結,張苑到戴義已經算是宮裡太監中除劉瑾之外地位最高的存在,現在為了個司禮監掌印太監的位置,都在拚命恭維他,希望他能在皇帝面前說句好話。

    沈溪恭敬行禮:「微臣只是前來奏稟軍情,不敢君前失禮。」

    朱厚照道:「沈先生,咱們又不是外人,這裡也沒外人,坐下來說話方便些,不必太過拘禮。」

    沈溪心想,就算你朱厚照說得在理,但我身為臣子,跟君王奏報事情時坐著說話,未免有些太過不懂規矩了。但隨後仔細一想,朱厚照從來都不是一個講規矩的人,若太堅持反倒惹得大家都不愉快,於是沈溪只得坐下,但還是保持謙恭的姿態。

    朱厚照問道:「沈先生,之前朕已問過張公公,得知前線一些情況,看來宣府這場仗,有些拖延啊,不知多久能出結果?這都已快一個月了吧?」

    沈溪打量朱厚照,心裡多少有些無奈。

    瞧這皇帝做的,昏天暗地一個月,連時間都搞不清楚,一門心思只要最後的結果。

    這是一個不注重過程的帝王。

    沈溪回道:「宣府戰局存在諸多變化,如今韃靼人尚未攻破張家口堡等處堡壘,沒有辦法進入我大明腹地,這便已是前線將士的功勞。」

    朱厚照皺眉:「朕知道前線將士功勞不小,但朕要的是一場酣暢淋漓的大捷,沈先生不是不知,朕之前因上一次勝仗……折損一些面子,若不能彌補的話,或許被人笑話……朕就指望這場仗了,可一直不出結果,讓人著急。」

    說著,朱厚照又用熱切的目光望著沈溪,「沈先生,有沒有什麼方法,可以加快戰局進程?最好能在三五天內,取得一場大捷,以慰軍心民心?」

    沈溪心道,這熊孩子顯然把戰爭當成孩童過家家,又或者紙上談兵,畫個進攻的箭頭,可不代表能把箭頭所指區域完全佔據。

    沈溪道:「如今兩路人馬齊聚宣府,韃靼主力也雲集於宣府關外,陛下遲遲不肯調動三邊兵馬回援,韃靼人無所顧忌,自然戰事呈焦灼狀態!」

    朱厚照無奈地道:「之前不是說了嗎,調動三邊兵馬,耗時日久,實在沒那必要,還不如從京營調動人馬過去。」

    沈溪搖頭:「調動三邊兵馬可以作為幌子,至少韃靼人知道我大明與其死戰到底的決心,亂其方寸,如此才能讓前線將士尋覓到戰機,進而破敵制勝。」

    朱厚照道:「難道就沒別的辦法嗎?」

    沈溪未置可否,語重心長道:「除非陛下制定誘敵深入之策,放棄張家口堡,任由韃靼主力進入宣府腹地,再舉兵將其殲滅……這恐非良策,一旦有所偏差,那居庸關、紫荊關等長城內關會告急,京師危矣!」

    朱厚照眉頭微皺,一副深沉的模樣。

    至於他到底想什麼,沈溪無從知曉,但見朱厚照精神萎靡,便知其難以聚精會神想事。

    半晌後,朱厚照才問:「誘敵深入,還是太過危險,這次韃靼人傾巢而動,若是再出現三年前的狀況……朕登基日短,怕是不能讓臣民一心共禦外辱,這場仗不那麼好打。」

    沈溪沒有插話,這種事還是要朱厚照自行決定。

    他知道,雖然朱厚照不管事,但始終貴為天子,涉及軍國大事,還是要朱厚照乾綱獨斷。

    朱厚照打量沈溪,問道:「沈先生,若是朕和你親自領兵出征,你看勝算有多少?」

    不知不覺之間,朱厚照又提出御駕親征,面對這個老生常談的問題,沈溪已經有些不厭其煩。

    沈溪心說:「不止一次跟你解釋過,你御駕親征跟找死沒什麼區別,還非要往這方面想,難道你就這麼崇尚個人冒險主義?」

    沈溪搖頭:「勝算不大。」

    朱厚照咧咧嘴:「就知道先生你不會同意讓朕親自領兵,那你看這樣可好,朕想取得這場大捷,以此奠定軍心民心,不如就由沈先生您親自領兵,朕就不去了,若是能取得一場輝煌的大捷,留名史冊,朕永遠都會記得沈先生您的功勞。」

    面對朱厚照熱切的目光,沈溪簡直有想破口大罵的衝動。

    這熊孩子,簡直是在給自己出難題,這場戰事從一開始,沈溪就沒有親自領兵上前線的打算。

    戴義卻在旁邊笑著幫腔:「這樣好,這樣好,有沈尚書英明指揮,這場仗必然可以得勝!」

    沈溪沒有應允,道:「陛下難道不認為,宣府周邊兵馬,建制過於複雜?」

    「嗯?」

    朱厚照眨了眨眼,有些不解地問道,「先生這話是什麼意思?」

    沈溪道:「陛下先派王守仁和劉瑾前去,之後是胡璉領京營和地方人馬往援,若讓臣再領兵,那宣府兵馬將會陷入各自為戰之境地,於大局反而不利。」

    朱厚照笑道:「這沒關係,只要沈尚書去前線,必然一切指揮權,都會落於沈先生手上,沈先生可以全權指揮宣府乃至九邊之地所有兵馬,絕對不會亂套。」

    沈溪搖頭:「設想是一回事,但實際操作起來又是另一回事。」

    朱厚照驚訝地問道:「此話怎解?」

    面對朱厚照和戴義疑惑的目光,沈溪好整以暇道:「九邊軍務自成體系,若是從三邊回調人馬,邊軍互相配合,最為妥帖,若增加一路人馬,則會增加不安定因素,各路人馬之間為了功勛和面子,自然要你爭我奪,在跟韃靼人交戰中無法做到彼此精誠合作。」

    朱厚照臉色很不好看,顯然不想聽到自己手下將士無能的言語。

    沈溪卻好像完全不知朱厚照所想,繼續貶低大明將士的作戰力。

    「以宣府地方人馬為例,宣大總督孫秀成因之前虛報戰功之事,對兵部早有成見……陛下切莫問這件事他如何知曉,畢竟連劉瑾劉公公都被安排為監軍去了宣府,孫秀成難道會嗅不到其中透露出的氣息?」

    「若臣再領兵往宣府,孫秀成必然會對微臣所做之事百般阻撓,以至於戰事並不會按照預想方向發展。」

    朱厚照嘆道:「看來,沈先生不願意相信宣大之地那些將領。」

    沈溪面色沉靜,道:「陛下設想中,宣府這一戰應手到擒來,但縱觀歷朝歷代,跟草原部族交戰,中原王朝負多勝少,就在於草原民族的騎兵無法克制……其實陛下徵調三邊兵馬回撤乃上上之選,若不接受,只能靜待宣府戰事緩慢拖延下去,最後的結果必然是我大明邊軍取得勝利。」

    「唉!」

    朱厚照最後長長地嘆口氣,道,「也罷,朕若連沈先生都不相信,也就沒有人可以信任了。」

    戴義看著朱厚照,似乎想勸阻,但又不敢開口。

    朱厚照一咬牙,道:「既然沈先生說,徵調三邊人馬回撤能取得大捷,朕還有什麼可懷疑的?就按照沈先生說的辦,朕即刻下旨,一切聽從兵部調遣……沈先生,這樣總該沒問題了吧?」

    沈溪站起身來,拱手行禮:「陛下英明。」

    朱厚照被沈溪恭維,顯得很開心,道:「這不算朕英明,而是沈先生見識高遠,其實翻來覆去,最後還是要徵調三邊兵馬回來,或許派胡璉胡卿家帶兵去宣府,有些不值當吧。」

    沈溪搖頭道:「若能好好配合,還是能打出一場漂亮的勝仗來。」

    朱厚照顯得很自信,道:「承蒙沈先生吉言,若是這一戰可得勝,先生的戰略佈局,居功至偉。」

    這邊君臣間互相恭維,戴義聽了卻發愁。

    若是換作以前,他會提出一些不同的意見供朱厚照參考,但現在要巴結沈溪,有些話就不好意思說出口了。

    「陛下對沈尚書完全信任,甚至連調動兵馬之大權都託付給沈尚書,沈尚書大權在握,難保不會生出二心,這權臣當道,不會有什麼好結果,劉瑾的事情尚未結束,莫不是又要冒出個沈之厚來?」

    戴義心中已經把沈溪當作權臣看待。

    宮裡的老太監,始終把自己擺在皇室的立場上看待問題,誰威脅到皇權安穩,他們最是敏感。

    大臣謀朝篡位,對於朝臣來說不會形成太大的影響。

    誰當皇帝,都需要臣子執掌朝政,傳統儒家思想不在乎改朝換代,只要不是外夷入寇佔據中原便可。

    但太監就不同了,太監跟皇家命運捆綁在一起,比之一般大臣,更在意皇位傳承,還有皇嗣正統等問題。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1-15 21:53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八一九章 論政

    朱厚照全盤同意了沈溪的用兵計畫。

    但他卻像倒苦水一般,說出自己的想法:「沈先生,這場仗對朕而言無比重要,要是能打贏,誰都佩服朕,可一旦輸掉,朝野臣民都會看不起朕,甚至會將朕的一些缺點放大了說,影響大明江山社稷穩定。」

    沈溪幽幽問道:「陛下似乎許久沒過問朝政了吧?」

    朱厚照面帶愧色,咳嗽兩聲:「朝中有謝閣老和沈尚書這樣能幹的忠臣,就不需要朕再操心了吧?當初父皇在世時,也不是事事都親力親為。」

    沈溪不想苦口婆心勸朱厚照回歸朝政,他知道這一切都屬徒勞。

    以朱厚照的生活環境,根本不知居安思危是什麼意思,如此浮躁心態,讓他專心朝政,正經沒幾天又會原形畢露。

    沈溪道:「陛下不知之前朝中有人擅權?」

    朱厚照眨了眨眼,驚訝地問道:「沈先生說的那個人是誰啊?擅權,怎麼個擅權法?」

    戴義想提醒沈溪不要說,但張開嘴臨時卻遲疑了。之所以畏首畏尾,顯然他心裡也很清楚,在朱厚照和沈溪交談時,他這個皇室家奴在旁聽著就是一種罪過,如果再插嘴,那就是自找麻煩。

    沈溪道:「既然陛下不知,那臣就不提了。」

    這話勾起了朱厚照的興趣,他眉頭緊皺,緊盯著沈溪問道:「先生好生沒趣,話居然只說一半,之前朕也不知從何處聽來……據說是劉瑾權傾朝野,先生說的那個人就是他?」

    沈溪微笑著問道:「陛下這話從何處聽來?」

    師生二人好像閒話家常,戴義在旁聽得心驚膽顫,已有告退的想法,但朱厚照沒有出言吩咐,他不敢造次。

    朱厚照道:「讓朕想想……好像是李榮說的,有一次當著朕的面,李榮居然跟劉瑾扭打起來,那時李榮把劉瑾貶得一無是處,那時朕便在想,不會是劉瑾這狗奴才背著朕,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吧?」

    「先生,你在朝中,聽說的事情應該很多,何不跟朕說說?」

    沈溪淡然道:「臣所言,陛下聽得進去嗎?」

    朱厚照笑道:「雖然朕有些睏倦,但既然是先生教誨,朕還是能聽進去的,這朝廷上下,朕能信任的人不多,先生恰好是其中一個。」

    沈溪想了下,最後還是搖頭:「若陛下不想親自打理朝政,應委託職司人員管理,以大明規矩,內閣大學士擬定票擬,司禮監負責幫陛下硃批,代天子行批閱大權……若是可以協調好,奏本即便不經陛下之手,也可獲得妥善解決。」

    朱厚照眼珠子一轉,問道:「聽起來很有道理,但這跟劉瑾擅權,有什麼關係嗎?」

    沈溪道:「人在高位,手上的權力大了,自然會以權謀私。就好像現在的朝政,若司禮監掌印太監跟內閣首輔,想借手中權力中飽私囊,而陛下又不問朝事,那該如何解決?」

    朱厚照搖了搖頭:「應該……不會吧,內閣不是跟司禮監互相制衡嗎?而且,有都察院那些御史在背後監督呢。」

    沈溪心說那也要能見得到你的面才行啊,但又不想打破師生間良好的說話氛圍,只能幽幽嘆道:

    「若朝廷制度真如此完善,歷朝歷代就不會有權臣出現了。」

    沈溪跟朱厚照說的都是掏心窩子的話。

    旁邊戴義聽在耳中,心驚肉跳,君臣間這一番開誠布公的對話對他精神而言,絕對是一種摧殘。

    沈溪所指無非是司禮監掌印太監和內閣首輔權力太大,以戴義想來,沈溪作為翰苑出身的文臣,將來有很大機會入閣,不太可能用言語攻擊內閣首輔,那沈溪說這番話的目的,必然是提醒朱厚照,若皇帝不問朝事司禮監掌印太監最容易擅權。

    在戴義眼中,已經有了劉瑾這麼個前車之鑑,沈溪說出這番話來本身無可厚非,但始終他是下一任司禮監掌印的有力競爭者,就算他沒有權傾朝野的野心,但還是不願被皇帝限制手頭的權力。

    朱厚照一副受教的神色,小眼睛亂轉,顯而易見,朱厚照想到到的權臣不是劉瑾,而是之前跟他作對的顧命大臣劉健和李東陽。

    朱厚照問道:「先生既然說到司禮監掌印和內閣首輔可能會擅權,那以先生之意,如何應對才好呢?」

    沈溪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問道:「如今劉公公去了宣府,司禮監掌印太監之位空缺已久,不知陛下準備做出怎樣的安排?」

    朱厚照笑了笑,道:「之前朕沒仔細想過這問題,便把事情放下,回頭看看劉公公能否在宣府前線取得戰功,如果他能凱旋歸來,那朕還安排他做司禮監掌印,這也算是眾望所歸吧。」

    聽到這話,戴義最失望,因為他跟張苑一樣,感受到了皇帝對劉瑾的完全信任,似乎他所有的努力都是無用功。

    沈溪神色平靜:「陛下想為劉公公留住司禮監掌印之位,微臣本不應有非議,但劉公公離京這段日子,司禮監事務無人做主,以至於奏疏積壓太多,陛下又不能親自處置,這恐怕會給朝廷運作帶來一定程度的麻煩。」

    朱厚照問道:「先生,難道朝廷離了司禮監掌印太監就不能正常運作嗎?朕認為,劉瑾不過只是幫朕硃批而已,奏本的批閱,主要還是在內閣大學士手中,只要閣臣清正廉明而且有責任感,就算沒有司禮監掌印太監,大明也不會出亂子!」

    沈溪打量朱厚照,不明白這小子怎麼能天真到這個地步!

    「或許在某些事情上,陛下有自己主見和魄力,算得上明君聖主,但在大多數問題上純粹就是個無知小兒,對於朝事一知半解,卻總拿自己的意見左右朝局,這才是朝廷出現宦官當政的根源所在。」

    沈溪搖頭輕嘆:「維持大明朝廷運作的不是朝臣,也不是各衙門,而是規矩,孟聖雲『不以規矩,不能成方圓』,無論是京城朝廷,還是地方官衙,都是在按照既定規矩辦事。」

    「若大明從開始就沒有定下內閣票擬、司禮監批閱的辦事流程,那奏本可以直接從內閣批閱簽發,也就不會出現今日奏本積壓的情況。正是因為規矩在,且不能變更,若這規矩中任何一環出了問題,那整個體系都會出現偏差。」

    「哦。」

    朱厚照點了點頭,看他的樣子,依然依舊似懂非懂。

    沈溪問一旁默不作聲的戴義:「如今戴公公人在司禮監,且乃首席秉筆太監,應該清楚劉公公走後,因為亂了規矩,以至於奏本和朝事積壓的事情吧?」

    「啊?」

    戴義突然被沈溪提問,一時間摸不清頭腦,照理說這時候若不是皇帝,旁人可不敢像沈溪這樣直接問一個秉筆太監問題。

    朱厚照打量戴義,皺眉道:「沈尚書問你問題,沒聽到嗎?戴公公,你且說來聽聽,劉公公走後司禮監是否存在奏本積壓的情況?」

    戴義先看看朱厚照,再望望沈溪,既不想承認,也不想否認,最好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但又知道現在這問題根本無法迴避。他到底有更進一步的想法,也就是成為司禮監掌印,權衡利弊之後,也就實話實說了:

    「回陛下,的確如沈尚書所言,因司禮監缺少做主之人,以至於奏本大量積壓,無法回覆,朝廷六部以及各寺司、地方衙門只能是在沒有批覆的情況下,擅自做主,平白生出很多亂象來!」

    朱厚照聞言,不由低下頭來,眉頭緊鎖:「果真如沈先生所言……」

    沈溪道:「戴公公身為司禮監秉筆太監,自然對此事最是瞭解,陛下若要知道各職司衙門的情況,可將六部七卿召集起來,好生問詢一番,如此便能得到最準確的答覆。」

    「至於戴公公所說亂象,臣也有察覺,包括兵部在內,之前所奏一概無批覆,就算奏本能過文淵閣,進入司禮監後也如同石沉大海,兵部事務自然而然就會被拖慢進度。」

    朱厚照笑了笑,道:「沈尚書能力突出,自己做出決定,或許比朕批閱還要好很多。」

    「不可!」

    沈溪卻一臉的不以為然,「臣執領兵部,只是臣子,最終決定權還是歸於陛下,若是各衙門可不經陛下批准而擅作主張,就會出現之前臣所說的情況,也就是權臣當道,吏部可自行安排官員,兵部可自行調配兵馬,而戶部則可以自由調撥錢糧,甚至禮部可自行安排科舉時間、地點以及錄取人選……如此朝廷,將變成權臣的朝廷,久而久之必會生亂。」

    朱厚照露出恍然之色:「聽先生一席話,真是勝讀十年書,不知為什麼,之前朕還有些睏倦,但聽了先生的話後,感覺茅塞頓開,睡意全無。」

    沈溪心想,可不是,涉及到你的權力,有些話你聽了後應該有所警醒,要是這樣你還能不上心,那你的心該有多大?

    戴義趁機恭維:「沈尚書一心為國,所說之言十分中肯,恭喜陛下有這樣的忠臣。」

    朱厚照一抬手:「這種話,說多了就是廢話,朕不想聽恭維之言,沈先生有多少本事,朕最清楚不過,倒是你,身為司禮監首席秉筆,在劉公公走後沒能打理好司禮監事務,應該受罰才是。」

    戴義見朱厚照面無慍色,知道只是這麼隨口一說,但他還是「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磕頭不迭:「陛下,老奴願意領罰。」

    朱厚照笑道:「沈先生,你覺得應該怎麼罰他?」

    沈溪搖頭:「錯不在戴公公,在於規矩亂了,談何歸罪於誰?倒是陛下當早些定下司禮監掌印人選,並且協調好司禮監和內閣關係,如此才能做到二衙門通力合作,令朝廷上下秩序井然。」

    朱厚照再次點頭,看樣子已贊成沈溪觀點。

    朱厚照直接問道:「那沈先生認為,誰人來擔當司禮監掌印太監之職,最為合適?」

    一個問題便戳中重點,在朱厚照口中似乎只是簡簡單單一句話,但在戴義聽來,這涉及未來朝廷走向,沈溪雖然只有提人選的權力,而沒有最終拍板權,但沈溪的話,對朝局有很大的影響。

    戴義心裡無比緊張,更多的卻是期待,希望沈溪提舉之人是他,就此替代劉瑾成為司禮監掌印。

    沈溪往戴義身上看了一眼,一時間沒作答,朱厚照的問題隨之而來:「戴公公在宮裡算是老資歷,劉公公如今不在朝中,由他來暫代司禮監掌印之職,維持好司禮監和內閣間的關係,沈先生以為如何?」

    戴義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兒了,道:「老奴何德何能,怕是不能勝任……」

    朱厚照沒好氣地喝斥:「朕又沒問你,朕在問沈先生,看看他對你的評價如何……」

    沈溪道:「論資歷的話,在皇宮這麼多太監中,能跟戴公公比肩的屈指可數,且這些人沒有戴公公的能力。」

    朱厚照問道:「那沈先生是同意了?」

    沈溪搖了搖頭,道:「戴公公雖能力突出,但已老邁,臣倒是認為,原司禮監掌印蕭敬蕭公公,是為掌印太監的最佳人選。」

    朱厚照先是嘴巴大張,隨即眉頭皺了起來,顯然聽到蕭敬這個名字時心裡有所介懷,因為他念及當初蕭敬對劉健和李東陽等閣臣的妥協,以至於他這個皇帝沒有任何權力,如今好不容易把權力從蕭敬和劉健等人手上搶過來,要他再提拔重用蕭敬,有些不太樂意。

    朱厚照為難了:「沈先生,之前朕跟蕭公公之間有過節,你應該清楚才是……」

    沈溪道:「此一時彼一時也,蕭公公無論是做事能力,還是為人處世,都無可挑剔,而且他幾次任職司禮監,對於司禮監的情況瞭如指掌,若陛下不想打理朝政,交給蕭公公負責,最為合適。」

    「且如今陛下已當政,而朝中也未再有權臣來給陛下設置障礙,陛下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

    朱厚照沒有應允,也沒有拒絕,嬉皮笑臉地道:「讓朕再想想,回頭再做決定。」

    朱厚照對蕭敬深懷戒心,他登基掌權以來任用的都是「自己人」,所以當沈溪提出讓蕭敬回歸重新擔任司禮監掌印,朱厚照心裡覺得梗著一根刺。

    戴義雖惱恨沈溪不支持他,但沈溪舉薦之人乃是宮裡和朝廷幾乎人人都佩服的蕭敬,戴義這樣的忠厚之人心中的牴觸情緒不是太大,換作張苑在現場就未必了。

    朱厚照打了個哈欠,道:「沈先生,朕有些睏倦了,今日之事便先商議到此吧。至於你說的重新任命司禮監掌印太監之事,朕會慎重考慮,過兩天給你答覆。」

    「陛下不必對臣做出任何答覆,臣只是提出建議罷了,一切決定權,在於陛下。」沈溪道。

    朱厚照微微點頭,隨即捂嘴抹眼睛,好像已困頓不堪,但沈溪卻看出這小子是裝出來的,分明不想就這個敏感話題繼續聊下去。

    朱厚照起身要走,沈溪趕緊站起來相送,戴義幾步跟上,跟隨朱厚照出門到後面的寢宮去。

    沈溪作為入見的臣子,恭敬地目送朱厚照的背影消失在宮門後,微微嘆了口氣,轉身離開乾清宮。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1-18 22:31
寒門狀元 第一八二〇章 失策

    沈溪出了乾清宮正門,見張苑在那裡焦慮地來回踱步,看得出他很緊張,想進去面聖,卻又知道不能違背皇帝的意思。

    見沈溪出來,張苑迎上前,問道:「沈尚書……您進去後跟陛下說了什麼?」

    沈溪徑直往外走,張苑幾步跟上,就好像狗皮膏藥一樣。

    沈溪側頭看了一眼,道:「跟陛下談了邊關軍事,張公公想知曉?」

    張苑搖頭:「不就是昨日說的那些事情嗎?估計差別不大……哦對了,你可有跟陛下提及司禮監掌印人選?」

    「提了。」

    沈溪停下腳步,絲毫也不避諱,「不過本官舉薦之人,並非張苑張公公,而是蕭敬蕭公公,至於為何,相信張公公你能參透吧?」

    張苑當即惱了,一張臉漲得通紅,氣沖沖地喝問:「你進去面聖,就是為舉薦一個不相干的人做司禮監掌印?蕭敬給了你什麼好處,值得你為他說情?還是說你姓沈的跟朝中那些老傢伙是一夥人?」

    因夢想破滅,張苑罵人絲毫不留情面,就像瘋狗一樣衝著沈溪亂吠。

    沈溪厲聲道:「張公公,請注意你的言辭,若你想跟本官繼續合作,最好從現在開始,就做一個規行矩步之人!」

    張苑聽不進沈溪的話,覺得自己被盟友出賣,怒不可遏:「說吧,你到底什麼意思?」

    沈溪道:「我若在陛下面前舉薦你,陛下會怎麼想,朝臣會怎麼想?難道你想讓我背負不仁不義的罵名?」

    「陛下若對你信任,不用我舉薦,自然會委命你要職,且如今能鎮得住局面的,眾太監中只有蕭敬,難道你覺得自己在劉瑾回來後,有本事與其相鬥?」

    一個問題,就把張苑問住了。

    張苑是個聰明人,就算氣急敗壞,但稍微琢磨沈溪的話,便明白沈溪所言不是沒有道理。

    現在誰當司禮監太監,說白就是朱厚照一句話,無論是謝遷還是沈溪,又或者別的朝臣舉薦,都起不了決定作用。

    張苑板著臉問道:「你的意思,是陛下有意讓劉瑾回朝……繼續執領司禮監?」

    沈溪邁步向前,張苑不依不撓跟著。

    沈溪無奈地解釋:「陛下心意如何,你作為天子近臣,難道還需要問我?如今劉瑾在宣府,無過便是功,他回朝後陛下會怎生安置他?陛下只是暫時安排一個司禮監掌印做過渡,若這個人是你,你覺得劉瑾回朝,會如何對付你?」

    張苑咬牙切齒:「那你也不能向陛下舉薦蕭敬,提咱家一句,難道不行麼?」

    沈溪停下腳步,斜眼看著張苑,道:「張公公,請你明白一個道理,我做事不需別人指點,若你覺得我做得不合你心意,完全可以甩袖離開,何必跟我廢話?我在朝得罪的政敵很多,到現在朝中仍有不少御史言官找機會彈劾,我在朝中多一個敵人不多,少一個不少,張公公若想跟我為敵,我樂意奉陪!」

    「你……你!」

    張苑瞪著沈溪,完全拿這個侄子沒轍。

    沈溪再道:「我現在好心好意跟你對話,是因為你我到底出自本家,若我如此回絕你,顯得不近人情,我舉薦蕭敬完全是為全局考慮,若你心有不甘,可以去請兩位國舅幫你,不必再在我面前多言!」

    或許是感覺到沈溪真的生氣了,張苑的怒火反而有所抑制。在爭奪司禮監掌印太監上,張苑自己一點辦法都沒有,反而是沈溪有一定話語權,他就算生氣,也知道必須得好好巴結沈溪。

    張苑嘆道:「沈尚書,咱家不過是一時義憤而已,你不必往心裡去,不過咱家實話實說,你舉薦蕭敬,若他在司禮監位子上坐穩了,怕是要想將他攆下來,有些不太容易啊。」

    沈溪搖頭:「到那時,不用你來想撤換蕭敬之事,壽寧侯和建昌侯自然而然便會替你想……還有,劉瑾和戴義等人也會幫你想,你現在要考慮的,是如何掌握劉瑾走後剩下的兩處權力機構,便是內行廠和西廠,你還有心思爭司禮監掌印?」

    「嗯?」

    張苑皺眉,不太明白沈溪所提建議。

    沈溪道:「現在無論是誰掌握司禮監,劉瑾回朝後,司禮監必然面臨重新洗牌,因為陛下心目中最佳的掌印人選還是劉瑾,而不是你張苑,或者戴義,更不是蕭敬。但掌控內行廠和西廠後,意味著手上擁有了監察和挾制百官的權力,你不覺得這比單純入主司禮監,更為著緊?」

    張苑神色凝重:「沈尚書見地果真與人不同,但隨著劉瑾離開,內行廠和西廠如今都陷入癱瘓,我去搶這倆衙門回來,有何用?」

    沈溪不屑道:「你真覺得內行廠和西廠無關緊要?莫要忘了,這是劉瑾力主建立的衙門,得勢時有多猖獗,你看在眼裡,覺得劉瑾回朝後,憑什麼還能跟以前一樣權傾朝野?難道你就沒思慮過,如何限制劉瑾回朝後得勢?光想著跟戴義和蕭敬等人斗,你這是鼠目寸光!」

    張苑被沈溪教訓,有些不太甘心,但他還是強忍心中火氣,道:「那咱家權且聽你一回,你可莫要辨別不清楚誰人才能在宮裡幫你,你指望蕭敬?那老傢伙怕是打心眼裡兒看不起你,但若是換了咱家掌權,不幫你,幫誰?」

    沈溪打量張苑,最後終於點了點頭:「那就期望張公公你有得勢的一天,那時你我有的是機會合作!」

    說完,沈溪再不想去跟張苑廢話,他覺得自己對張苑做的已算仁至義盡,至於以後的合作,只是他隨口敷衍罷了。

    在沈溪心目中,即便自己將來可以做到內閣首輔,也不希望張苑做什麼司禮監掌印,因為他知道,張苑屬於那種「幹大事而惜身,見小利而忘命」的小人,且其背後有外戚勢力,根本不可能跟此人做到共通有無。

    ……

    ……

    從皇宮出來,沈溪直接往兵部衙門而去。

    兵部內,謝遷早已在沈溪的辦公房恭候,估計又從哪裡獲悉沈溪入宮面聖,所以前來探明情況。

    沈溪屏退他人,然後跟謝遷將之前面聖時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謝遷嘆道:「你做得對,舉薦蕭公公為司禮監掌印,再好不過。」

    跟沈溪想的一樣,正統文官心目中最佳的司禮監掌印人選非蕭敬莫屬。

    因為蕭敬跟劉健等人配合無間,做到弘治朝跟正德朝承上啟下,平穩過度。且蕭敬平時得人心,在朝野聲望很高。

    當然,謝遷難免也會浮想聯翩,既然劉健做首輔時,可以讓蕭敬處處容讓,那如今我任首輔,蕭敬必然也會屈居我之下,那朝事不再會被宦官挾制,朝廷大小事情的處置,會重新回到內閣主導的態勢。

    謝遷又問:「陛下為何沒應允?」

    沈溪苦笑著反問一句:「閣老還需要問?陛下心目中,蕭公公原本就不是司禮監掌印的好人選,又怎會輕易答應下來?」

    謝遷惱火地道:「陛下還記掛劉瑾那廝?也難怪,劉瑾做事工於心計,能讓陛下吃喝玩樂,讓朝廷上下看起來一團和氣,若此賊回朝,真不好辦……你準備怎麼應付劉瑾?」

    沈溪搖搖頭,大概的意思是……我對此人無能為力。

    謝遷湊過腦袋,小聲問道:「你就沒想過,讓劉瑾永遠回不了京城?」

    沈溪眯眼打量近在咫尺的乾癟老臉,問道:「按照閣老的意思,是派人行刺,還是在軍中使絆子?」

    謝遷見沈溪抗拒的態度,便知道沈溪不會用下三濫的手段對付劉瑾,當即皺眉:「就當老夫沒說過……你也要小心,若劉瑾回朝得勢,先不說誰是劉瑾心頭大患,單說你,必然會被劉瑾所忌,且會一門心思對付你……你才回朝多久?就讓劉瑾失勢,若他再容你,朝中他將無立足之地!」

    謝遷的提醒,基本還算中肯,沈溪點頭表示知道了。

    謝遷站起身來:「若無其他事,老夫便回去了,看看是否能就司禮監掌印太監人選,向陛下做出建議。」

    沈溪問道:「謝閣老等下要去見蕭公公?」

    謝遷瞥了沈溪一眼:「莫要聰明反被聰明誤,老夫去見蕭公公作何?你自己也跟陛下奏明,如今朝廷上下一團糟,老夫要去文淵閣批閱奏本……你還是管好自己兵部的事情吧。」說完,頭也不回而去。

    沈溪看得出來,謝遷是想有番大作為,或許在其心目中已開始籌謀文官集團崛起事項。

    沈溪心道:「你謝老兒可千萬別太樂觀了,若劉瑾回朝,你的計畫便會全都落空,還不如好好想想怎麼利用外戚勢力剷除閹黨,只有這樣,才能轉嫁矛盾,否則你自己就要同時面對閹黨和外戚黨兩方夾擊,以你現在的精力,怕是無從招架。」

    ……

    ……

    沈溪入宮面聖之後兩日,朱厚照那邊果然沒什麼消息。

    仍舊沒有朝議,也沒有大臣能去面聖,朱厚照好像已完全忘記還要提拔個司禮監掌印太監之事。

    朱厚照的生活沒有發生任何改變,不是在宮市廝混,就是在宮外豹房逗留,總歸是夜不歸宿,朝廷的事情仍舊沒人處置,就算謝遷再勵精圖治,到底他不是一國國君,一個內閣首輔跟丞相還是有很大差距,他批閱出來的奏本也還是要送去司禮監,然後被擱置在一邊。

    沈溪一直關注前線戰事。

    雖然京城周邊一片安寧,但其實居庸關以西,已是戰雲密佈。

    胡璉親率人馬,抵達張家口堡,與之對峙的韃靼主力大概為一萬五千左右,正準備進行最後一次大規模襲擊。

    韃靼出動兵馬雖不多,但以達延部為首的部族人馬足有五萬,這造成宣府各條戰線持續吃緊,各路人馬根本就無法做到相互協同。

    七月二十八這天晚上,從宣府回來一名特殊使節,為沈溪帶來前線最新戰報。

    回來奏稟事情的是雲柳派回來的熙兒。

    沈溪見熙兒,並未在自己的府宅,也沒有在兵部或者是軍事學堂這樣相對公開的地方,而是在城西太平倉臨近一處秘密宅院,這裡當初雲柳和熙兒回京城後曾住過一段時間。

    熙兒奏稟的事情,雲柳基本已整理成信函,為防止書信內容洩露,雲柳採用了特殊密碼和印記,沈溪只有參照對比文稿,才能確定書信內容。

    熙兒的責任,就是有雲柳奏報不詳的地方,由她親口說明。

    「……王守仁一直守在宣府城中不出?難道這半個多月來,他連一次像樣的出擊都沒有?」

    信中大部分內容,沈溪都能理解,但也有一些相對不合理的地方,比如涉及到王守仁的部分。

    以雲柳所說,王守仁到了宣府城後就當起縮頭烏龜,躲在城塞內無所事事,以沈溪想來,這並非王守仁的風格,王守仁可是歷史認證的軍事家,非常善於把握時機。

    熙兒道:「確如大人所言,王軍門到宣府城後,一直未調兵遣將……之前猜測,可能是宣大地方不肯配合。」

    沈溪琢磨一下,斷然搖頭:「就算孫秀成不肯配合,劉瑾也會幫王守仁勸說,因為這個前司禮監掌印非常迫切想得到一場輝煌的大捷讓他可以名正言順回朝,劉瑾若在這個節骨眼兒上進行阻撓,毫無意義。」

    熙兒問道:「大人懷疑王軍門有別的安排?」

    沈溪微微搖頭:「我不清楚王守仁的具體計畫,不過以目前形勢來看,胡璉到宣府後,兵馬立即投入到戰場第一線,但王守仁卻跟劉瑾龜縮於宣府,韃靼如今尚未大舉過邊塞,宣府周邊應風平浪靜才是。」

    熙兒低下頭,沈溪所提問題她根本沒法接茬。

    她連沈溪的用兵計畫都不清楚,遑論王守仁,只是單純地按照雲柳的吩咐回來奏稟。

    沈溪拿起紙筆,匆忙在紙上寫下內容,也全都是經過特殊編排的文字,隨即將紙條交給熙兒,道:

    「你休息一晚,明早城門開啟後,你便帶著書信出城,先到居庸關,這封信是給隆慶衛指揮使李頻,還有你師姐,他們看過後,自然會明白我所說內容。這場戰事不能再繼續拖延下去了,就算是兩敗俱傷,也要盡快將這場仗打完!」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老頭牛肉麵

LV:6 爵士

追蹤
  • 1

    主題

  • 2569

    回文

  • 1

    粉絲

[img]http://my.so-net.net.tw/kuo232636/Sovivi/logogif.gif[/im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