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068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2-28 22:29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八〇一章 說服力

    錢寧進去通稟。

    過了半晌,錢寧出來,臉上帶著一抹歉意:「沈尚書,你知道陛下這時候見客有些不太方便,您到正堂那邊等候,陛下更衣後……便會出來!」

    光從錢寧的話,沈溪便猜想到裡面的場景有多荒唐不堪。

    沈溪幽幽嘆了口氣,除了哀其不爭,他不知該如何評價這個胡鬧的君王。

    含著金鑰匙出生的朱厚照,自小機智聰穎,行事剛毅果斷,未滿十五歲便繼承他老爹大好江山,若能好好治理,必將成為一代明君,可惜到最後卻成為毀譽參半的君王,被後世笑話……

    想到這裡,沈溪便一陣悲哀。

    「或許真不如在孝宗手下當官,至少先帝懂得知人善用,就算對我防備有加,依然讓我從一個普通的翰林修撰做到正二品封疆大吏。而在朱厚照這小子手底下做事,就算能得到他信任,但以其捉摸不定的性格,將來君臣間能否做到善始善終還是個未知數!」

    帶著一絲不滿,沈溪與錢寧回到前面的正堂。

    這次朱厚照終於靠譜了些,沒到一炷香時間,便更衣完畢出來。

    朱厚照見到沈溪,顧不上整理略顯凌亂的衣衫,急匆匆問道:「沈先生,宣府那邊戰事有結果了?戰果如何?大明是贏了還是輸了?」

    聽說沈溪這邊有緊急軍情稟告,朱厚照以為仗打完了,涉及他登基後關係顏面的一戰,自然異常關心。

    沉迷逸樂,但同時尚武好戰,這便是朱厚照的性格。

    沈溪先恭敬向朱厚照行禮……該有的禮數,沈溪一個都不會少,避免被旁人說閒話。隨後,沈溪才道:「回陛下的話,宣府戰事尚未有結果,但各處告急文書已傳至京城……此番達延汗部派出六路人馬,三邊、宣大、薊州等地奏報狄夷兵馬總數超過二十萬,對我大明邊陲構成極大的威脅!」

    「什麼?」

    朱厚照本滿心期待捷報,此時才知道,沈溪帶來的是壞消息。

    「韃子集結了二十萬大軍?」

    朱厚照不由咋舌,「韃子有這麼多兵馬嗎?不是說韃子全盛時也只能湊出十幾萬兵馬……弘治十六年時,不也才十萬騎殺到京城腳下?」

    沈溪道:「以九邊奏報情況看,部分軍鎮上奏的兵馬重合……根據兵部斥候所得,加上微臣分析,其實韃子此番寇邊兵馬,應分作四路,數量約在八萬到十一萬間,且大多數為一些受蒙古汗庭支配的部落人馬,達延部自身出兵在兩三萬之間,這才是犯境主力!這跟之前預估的兵馬數量其實未有大的出入!」

    朱厚照鬆了口氣,道:「剛剛被沈先生嚇了一跳……原來只有兩三萬人馬,那為什麼會出現如此大的偏差?」

    沈溪道:「韃靼犯境之前,從薊州、宣府、大同一線,再到偏頭關、固原一線,最後到延綏、甘肅、寧夏一線,韃虜採取象徵性的擾邊行動來混淆視聽,其實其主要攻擊方向仍舊是宣府。」

    「今軍情緊急,臣懇請陛下盡快移步軍事指揮所,親自指揮此戰,以確保我大明軍隊可大獲全勝!」

    沈溪面聖之前,說的是緊急軍情。但具體呈奏後,生性狡猾的錢寧已發現,其實沈溪的奏報根本是小題大做。

    「你沈之厚所奏之事,跟以前有什麼大的出入嗎?無非是邊關形勢緊張,陛下應多留意等等……被你這麼一鬧,不知情的人還以為邊關那邊獲勝或者戰敗了,結果卻只是老生常談……」

    但轉念一想,錢寧覺得有些不太對勁,「魏彬之事經謝遷入宮解決,沈之厚依然執意面聖,卻是為何?」

    雖然錢寧有些小聰明,而且懂得巴結人,但他政治上的見解和修養卻很淺薄,做不到像焦芳或孫聰那樣抽絲剝繭思考分析問題,在一些關鍵點上容易出現偏差。

    現實卻是無論沈溪奏請之事是否緊急,但朱厚照確實是把事情放心上了。

    「韃子一次出動十萬兵馬,看來是傾巢而出,他們以為朕剛登基,年輕氣盛不能應付朝事……不過朕有沈先生輔佐,何懼區區韃虜?沈先生,您看現在是否為朕御駕親征的好時機?」

    錢寧聽到後很緊張,無論何時朱厚照都沒忘了御駕親征之事。

    沈溪謹慎地回答:「如今這局面,無論邊關發生什麼事情,都不適合陛下御駕親征,要實現封狼居胥的宏願,陛下還得等上兩年,不要需要大明訓練出一支精兵,將官體系完備,陛下也需在這兩年中增加實戰經驗,做一個合格的統帥……若貿然親征,紙上談兵,一著失誤可能導致滿盤皆輸,大明江山社稷將面臨巨大的危機。」

    雖然這些話朱厚照不愛聽,但他對沈溪的尊敬沒有改變。

    很多時候,要讓朱厚照聽勸,必須要讓他徹底服氣才行。

    沈溪領軍以來從無敗績,簡直是朱厚照心目中戰神的化身,所以他才會對沈溪言聽計從,如果這番話是由劉瑾或者是錢寧等人說出來,他打死都不會聽信。

    「那以先生之意,就是朕需要馬上在後方軍事指揮所,召集幕僚,對前線局勢進行研討?」朱厚照問道。

    「是!」

    沈溪行禮,「眼下似乎沒有比這更好的選擇……請陛下好好休息,明日到軍事學堂商討軍機,臣已備好為陛下出謀劃策之人,若韃靼兵鋒危及長城內關,京城戒嚴的話,軍事指揮所可轉移至皇宮大內!」

    「哦。」

    朱厚照點點頭,沒想明白軍事指揮設在皇宮裡是怎麼個概念。

    其實沈溪是把後世較為成熟的經驗帶給朱厚照,那就是在中樞設立一個完全聽命於皇帝的參謀機構,指揮統籌全局。

    平時兵部便夠用了,但戰時,兵部的作用會無形中被弱化,因為兵部只是朝廷管理軍隊的機構,文臣佔據主導,但具體作戰卻得依賴前線將士。

    在沈溪看來,戰時應以皇帝作為戰場上最高決策者,對戰局變化有系統而全面的認知,根據敵情第一時間做出應對,才能保證戰場上所有命令準確有效。

    當然後方指揮是一回事,前線戰場臨場發揮又是另外一回事。

    沈溪提議的「軍事指揮所」,如果挪到皇宮,跟清朝設立的「軍機處」很相似。

    軍機處等於內閣和軍事指揮所的結合體,這裡的大臣既要負責朝事,又要負責軍事,而且直接隸屬皇帝,辦事效率高許多。

    當然這個軍事指揮所內,需要一個掌控全局的官員,沈溪覺得自己完全能夠勝任。

    朱厚照道:「那朕便按照沈先生所言,明早……算了,還是明天下午吧,朕這幾天睡眠不好,可能要多休息一會兒,而且沈先生連夜前來奏請,必然累壞了,明天上午需要好好休息……午時過後,朕會親臨軍事學堂,先生你看如何?」

    沈溪點頭:「臣遵旨。」

    朱厚照打了個哈欠,道:「時候不早,沈先生回去休息吧……咦?沈先生還有別的事情嗎?」

    沈溪站起來,卻沒有挪步的意思。

    錢寧非常緊張,打量沈溪,怕他說出魏彬之事,心裡隱隱感到有些不妙。

    沈溪道:「邊關形勢危若累卵,京師當立時戒嚴,以微臣所知,謝閣老在一個多時辰之前,入宮面見太后……將魏彬剝奪職位,如今三千營督軍太監之職位,已為張苑張公公所掌!」

    「啊?」

    朱厚照對於沈溪駐足不走正感莫名其妙,他已準備回房跟那些西域來的歌姬和舞姬繼續胡天黑地,聽到這話,一時間竟然沒反應過來。

    魏彬這個名字,他許久都沒聽過了,甚至魏彬具體當著什麼差事,他也快忘到九霄雲外了。

    倒是沈溪提起三千營,他才回憶起來,當初還是他鬥垮劉健和李東陽後,經劉瑾提議才任命魏彬擔任的那個職務。

    朱厚照有些著惱:「謝閣老為何要入宮見母后……母后剝奪一個朝臣的官職,難道不用跟朕商議麼?」

    錢寧見朱厚照生氣,覺得自己表現的機會來了,趕緊勸道:「陛下請息怒,陛下請息怒啊!」

    這種說辭根本就是火上澆油,這也是錢寧利用朱厚照倔強的性格,讓小皇帝感覺下不來台,進而駁回張太后的諭旨。

    沈溪道:「或許陛下有所不知,昨日短短一天之內,朝廷六部、各寺司衙門和科道近百名官員紛紛上疏彈劾魏彬,共列出十幾條罪狀,但因陛下……不在宮內,這些彈劾的奏本,未能上達天聽!」

    朱厚照皺眉:「有這回事嗎?錢寧,你知不知道?」

    錢寧一聽,有些傻眼了,趕忙矢口否認:「陛下,小人身處豹房,對朝事一無所知啊!」

    這下錢寧開始為自己發愁了,生怕受到皇帝責罵。

    沈溪笑了笑,道:「錢千戶恐怕確實不知情,畢竟這件事只在朝中發酵,朝臣們也是考慮到如今邊關不穩,亟需穩固京師防備,所以才會有這麼多人奏請……臣在此之前也全不知情,這件事也並非由兵部發起!」

    朱厚照生氣地道:「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邊關之事跟魏公公有什麼關係?說剝奪職位就剝奪,朕可放在那些臣子眼裡?」

    「呃……」

    錢寧正要幫腔,但想到沈溪在旁,只能緘口不言。

    此時錢寧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劉瑾已不值得他說話,如今他地位急速攀升,已不需要為離開京城前途未卜的劉瑾賣命。劉瑾已無以前那種隻手遮天的權勢,反倒是現在的沈尚書,頗有在朝翻雲覆雨指點江山指鹿為馬的架勢。

    「沈尚書突然替我說話,說我不知情,定是向我示好,或者說是在警告我,如果我繼續幫劉瑾說話,那就裡外不是人了!」

    錢寧雖然為劉瑾舉薦,但現在他混得很好,無需繼續做劉瑾的附庸,這會兒錢寧更願意在幾大勢力的夾縫中生存,甚至逐漸培養起自己的勢力,與朝中其他集團分庭抗禮。

    沈溪道:「陛下,雖然臣並未涉及此事,但其實很多事也是微臣擔心的地方,尤其涉及京城防務。」

    朱厚照抬頭打量沈溪,不解地問道:「難道沈先生也覺得魏彬這個人靠不住?」

    沈溪搖頭:「誰靠得住靠不住,不在臣的考慮範圍之列,問題是既然有那麼多人彈劾魏彬,說明這個人確實有問題,才會惹得朝中大臣不滿。」

    「嗯。」

    朱厚照認真思考一番,終於點了點頭,但眉頭依然皺得緊緊的,「不過……難道沈先生不覺得這些人管得太寬了嗎?」

    沈溪道:「現在並非是朝臣手伸得是否太長的問題,而是陛下必須要安定人心……或許彈劾魏彬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若陛下可以正視聽,在危急關頭以魏彬一人之職,換取朝臣信任,那朝廷是否會就此上下一心共禦外辱呢?」

    朱厚照很苦惱:「話雖這麼說,但朕不希望通過這種方式來獲得別人認同!」

    沈溪問道:「陛下有多久沒見過朝臣了?」

    「嗯?」

    朱厚照被沈溪這麼一問,一時間面紅耳赤,覺得面子有些掛不住,他除了之前跟沈溪去過一趟軍事學堂,接見兵部的一些官員外,確實已經很久沒見過朝臣了。

    那次很多人傳言說宮中會重開午朝,但之後便杳無音訊,朝臣們失望不已。

    沈溪道:「陛下不能每日接見大臣,大臣也無法把自己意圖上呈天聽,如何能保證陛下跟大臣之間做到上下一心?」

    朱厚照這下更回答不出來了。

    錢寧在旁聽出一些苗頭,心道:「沈之厚果然厲害,別人用這種說教的語氣,怕是陛下早就惱了,何至於會如此認真傾聽,還一臉信服的樣子?」

    「幸好剛才我沒跟沈之厚對抗,陛下如此相信,難保這位不是下一個劉瑾……劉瑾沒多少本事,只是個閹人,鬧不出多大風浪,但沈之厚就不同了,他可是狀元出身,背後有謝遷等人幫助,若他得勢,朝中誰人能敵?」

    朱厚照問道:「所以在沈先生看來,朕為迎合那些大臣,只能懲罰身邊人?」

    沈溪搖了搖頭,道:「陛下不要把這當作是屈辱的事情,此戰要得勝,不但需要陛下在後方運籌帷幄指揮三軍作戰,更有賴陛下對朝堂如臂指使,君臣團結一致,群策群力,方可為一代聖主。」

    「若陛下只能駕馭戰場,對朝堂卻無可奈何,君臣離心,始終無法達到一個曠世明君的高度!」

    沈溪送高帽子,朱厚照樂得接受,認為自己英明神武,一時間竟有種飄飄然的感覺。

    沈溪再道:「若陛下心有不甘,不妨在此戰後,另行對功臣頒賞,那時提拔一個魏彬,沒人敢說三道四!」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1-2 00:35
寒門狀元 第一八〇二章 給臉

    沈溪的觀點,基本跟謝遷向張太后提請的論調相同。

    秉承相對中立的立場,說的是朝廷得穩定人心,以實現戰時平穩過渡,隻字不提魏彬跟劉瑾的關係,不涉黨爭。

    這態度迎合了朱厚照和張太后的心理。

    朱厚照本身對魏彬沒什麼太深刻的印象,只是惱恨朝臣隨意彈劾宮內太監,也就是他這個皇帝的家奴,謝遷還背著他向張太后提請把魏彬的官給罷了,這對既任性又自我的正德皇帝來說幾乎是不可接受的事情。

    如果不是沈溪在旁,或許朱厚照當即就會下令恢復魏彬官職。

    朱厚照道:「既然沈先生如是說,那朕便同意了,但三千營督軍太監讓張苑來擔當,他能勝任嗎?要知道他這邊還擔著御馬監掌印、東廠督主、錦衣衛提督等職,怕是一人不能兼顧過來!」

    錢寧出來幫腔,笑著說道:「陛下,其實張公公能力毋庸置疑,從來都能做到盡職盡責……」

    「朕有問你意見嗎?」朱厚照怒視錢寧。

    雖然平時朱厚照對錢寧非常縱容,但涉及朝政,卻能分清輕重,他知道錢寧是自己破格提拔在身邊的跟班,沒多大本事,真正處置朝事還得依靠沈溪這樣的文臣。

    錢寧悻悻地退到一邊,偷瞄沈溪,心中的嫉妒溢於言表。

    沈溪好整以暇:「回陛下,其實錢將軍所提也是微臣的看法……張苑張公公做事能力自不必說,且如今只是由他來兼領三千營提督之職,京營兵馬主要控制權,還是在五軍都督府,由英國公和壽寧侯等人提領,這幾位都是老臣,且在三年前的京師保衛中,有上佳表現。」

    朱厚照頓時釋然了,笑呵呵道:「那是,英國公雖然年紀大了些,但他是四朝元老,壽寧侯也是朕的親舅舅,雖然作為外戚名聲有些不好,但還是有些本事,值得朕相信……如此說來,這個三千營提督太監其實並非什麼重要的職位。」

    沈溪沒有評價魏彬擔任的職位是高是低,只是微微施禮,當是接受朱厚照的說法。

    朱厚照道:「現宣府戰況急轉直下,兵部差事繁忙,沈先生恐怕也辛苦了……時候不早,沈先生早些回去休息,朕也要養精蓄銳,應對明天的事情!」

    沈溪是聰明人,知道朱厚照是要繼續吃喝玩樂,卻沒有過多勸諫。

    規勸的話文臣說了無數遍,就算朱厚照當場應承下來,回頭依然我行我素,而且會加深他的牴觸和厭煩情緒,導君臣不和,殊為不智。

    沈溪心想:「你想做什麼,我不加阻攔,那些犯言直諫的話留給別人說,我還是裝糊塗得了。」

    沈溪行禮:「陛下切莫忘了午後到軍事學堂商議軍國大事,微臣告退!」

    朱厚照哈哈一笑:「不會忘不會忘,朕豈是出爾反爾之人?錢千戶,你代朕送沈先生出去,務必將沈先生送上馬車……」

    ……

    ……

    沈溪跟錢寧一前一後出來,很快到了月門前。

    見兩人現身,王陵之和一眾宮廷侍衛全都迎了過來,錢寧一擺手:「湊什麼熱鬧?做自己的事去,陛下的安危可不是開玩笑的,若誰偷懶,休怪我以軍法處置!」

    錢寧耀武揚威並沒有贏得沈溪多大好感,只是微笑著看著眼前這一幕。

    錢寧送沈溪和王陵之出了豹房大門,笑著說道:「沈大人,您可真有本事,陛下面前隨便說幾句,便讓陛下定下國策,又說幾句,劉公公便被發配至宣府,您現在第三次發話,連魏公公這樣大權在握的大太監也被奪職賦閒……」

    沈溪停下腳步,看著錢寧道:「錢千戶這是恭維還是諷刺啊?」

    「沈大人在前,小人哪裡敢出言諷刺?其實也非是恭維,實在是一些掏心窩子的話。」錢寧一臉阿諛地說道。

    沈溪面色凝重:「本官知道,錢千戶乃劉瑾舉薦,後來又蒙其提拔,才有今日成就……」

    聽到這話,錢寧臉色有些難看,顯然不想聽下去。

    誰知沈溪話鋒一轉,「本官一向認為,不管是受誰提拔,只要不結黨營私,一心為陛下辦事,那就是朝廷中流砥柱。」

    「錢千戶如今在錦衣衛盡職盡責,陛下對你提拔重用,錢千戶不能因為跟劉瑾走得近便處處對其虛以委蛇,甚至連朝廷法度都不顧!」

    錢寧面色尷尬。

    「本以為他要諷刺和疏遠我,沒想到卻是嚇唬人……哼哼,你沈之厚再有本事,能跟我一樣天天面聖,甚至陛下休息時我都常伴身側?」

    錢寧勉強一笑:「沈尚書所言有理,在下謹記。」

    沈溪道:「希望錢千戶真的記住了,若如此,那將來本官就可以跟錢千戶通力合作,共同輔佐陛下打造盛世江山;反之,錢千戶一心為劉瑾辦事,那在下跟錢千戶就沒什麼交情可言了!」

    錢寧抿了抿嘴,知情識趣地說道:「沈大人才是朝廷中流砥柱,在下只是陛下身邊一個不起眼的下人,將來要仰仗沈大人之處多的是,屆時大人別將在下拒之門外才好!」

    沈溪點頭:「只要一心為陛下,大家一殿為臣,本官絕對不會有偏見……錢千戶,本官告辭!」

    沈溪向錢寧拱手行禮,面色莊重肅穆,讓錢寧受寵若驚。

    他到底只是宦官義子,沒讀過什麼書,全依賴宦官才得勢,旁人背地裡都罵他奸佞小人,人前一直抬不起頭來。但現如今連深受當今皇帝器重的朝廷正二品大員都對自己行禮,錢寧的自尊心得到極大滿足,一時間大感面目有光。

    錢寧忙不迭道:「請,請!陛下有吩咐,讓在下親自送沈大人上馬車,陛下旨意可不能違背,改日在下必登門拜訪!」

    沈溪微著笑點頭:「那在下就在府中恭候錢千戶大駕,錢千戶不必相送,時候不早,你該回去休息了,明日你還要陪同陛下前往兵部和軍事學堂,可別耽誤了大事!」

    ……

    ……

    錢寧一臉笑容目送沈溪乘坐的馬車遠去。

    心中無比興奮,錢寧笑容滿面,自言自語:「都說沈之厚有本事,但現在連這樣的能臣都對我錢寧恭維有加,那只能說明,我現在的身份和地位已非同一般……想那劉瑾平時對我呼來喝去,全無一絲一毫尊重,幫這等奸邪做事,既憋屈還得處處逢迎小心迎合,遠不如結交沈之厚這樣的名臣讓人舒服,至少傳出去不會壞掉名聲!」

    就在錢寧盤算到底是幫沈溪還是暗助劉瑾時,有侍衛過來稟報:「錢千戶,這夜裡突然起了大風,寒氣逼人,您早些回去休息吧……要不卑職拿件大氅給您披著?」

    錢寧臉色瞬間轉冷,喝斥道:「又不是寒冬臘月,你當我是暖室裡的花朵麼?都打起精神來,把豹房給我守好了,若有閒雜人等混進去,你們個個把脖子洗乾淨了等著挨刀吧!」

    眾侍衛都擔心錢寧追究之前沈溪擅闖豹房的責任,但聽其口氣,似乎此事到此為止,頓時放下心來。

    錢寧正要進入豹房大門,但見遠處有轎子前來,皺眉道:「這大半夜的,來豹房的人真不少,這又是哪位?」

    以前他可不敢公然面對朝臣,總覺得自己矮人一頭。但現在有了沈溪的恭維,錢寧覺得自己已可上檯面,居然主動迎上前看看。

    等轎子停下,裡面的人走出來,錢寧才知道來者是焦芳。

    焦芳行色匆忙,上來便以喝斥的口吻質問:「兵部沈之厚呢?他可是進去面聖了?」

    這咄咄逼人的語氣實在讓人不爽,錢寧臉色迅速變得冷漠起來,以敷衍的笑容回道:「沈尚書的事情,在下不過是個小小的錦衣衛千戶,怎會知曉?要不,焦大學士去問問旁人?」

    焦芳看不起錢寧,所以就算跟錢寧同在劉瑾麾下,也不會給其好臉色看。

    焦芳老成持重,在意名聲,就算幫閹黨做事,也時時顧念臉面,並不會事事都聽從劉瑾吩咐,而平時就算是劉瑾對他也是畢恭畢敬,為的也是保留臉面彼此好相見。

    聞聽錢寧的說辭,焦芳怒不可遏:「你區區一個錦衣衛千戶,職責便是守好豹房大門,居然不知是否有人進去面過聖?」

    或許是因為被沈溪和謝遷來回折騰,焦芳這會兒脾氣上來了,面對一個跟此事毫不相干的錢寧,也是大動肝火,卻不知此時錢寧正在劉瑾和文官集團之間左右搖擺,此消彼長下,錢寧更是覺得幫文官做事要體面許多。

    錢寧立即以一種公事公辦的口吻道:「焦大學士的指責,在下看來簡直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在下分明記得,焦大學士您之前便在這裡等候,若是真的關心沈大人動向,為何不在這兒久等,非得先回去?」

    「對於沈大人是否面過聖,這涉及朝廷機密,在下就算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胡亂說話……焦大學士,您若試圖進去面聖,就要按照規矩提出奏請,看看陛下是否願意接見……在下事務繁忙,告辭了!」

    在焦芳怒視中,錢寧轉身往豹房而去。

    焦芳想跟上去繼續質問,但還沒追到錢寧身後,便被侍衛擋了下來。

    有了一個沈溪擅闖,已經夠折騰人了,這些侍衛怎麼也不會讓同樣的事情再發生一次。

    ……

    ……

    無論焦芳怎麼爭取,魏彬被褫奪三千營提督太監職務已是板上釘釘的現實。

    若只有張太后首肯,這件事不能完全確定,但經沈溪見駕提請後,朱厚照已點頭應允,旁人再想說什麼都屬徒勞。

    朱厚照做事固執,而且愛面子,既然他答應沈溪要將魏彬的職位給撤了,暫時不可能反悔。

    當天夜裡事情便塵埃落定,不過大多數朝臣還是等到第二天上午到各自衙門,才聽說這件事。

    對於文官集團而言,這一次可謂大獲全勝,等於是對閹黨最沉重的一擊,從此之後,劉瑾勢力控制的京師軍隊已不復存在,頹勢一覽無遺,這使得閹黨中人開始琢磨是否應該找尋下家了。

    這天上午,謝遷到內閣點卯後便興沖沖去了兵部,但在沈溪的辦公房一直等到臨近午時,沈溪才從家裡趕來。

    謝遷等得心焦,見到沈溪後非常不高興,起身走到沈溪面前,道:「你倒挺有閒情逸致的,這麼晚才趕來兵部衙門,好像整件事跟你全無關係一般。」

    沈溪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前,側頭打量謝遷一眼,問道:「那依謝閣老之意,這件事能成,真的跟晚生沒有關係?」

    謝遷道:「這件事確實是由你策劃,最後也以大獲成功告終,但你總該留一點心,不至於到這時辰才現身……若在此期間出什麼變故,不前功盡棄了嗎?」

    面對謝遷的指責,沈溪不以為然,自己做得再好這老傢伙也不會誇讚,若做錯更會有諸多指責,簡直就是個麻煩大王。

    沈溪低頭看了看,桌上擺著的幾份公文,涉及兵部日常事務,全部都有翻動的跡象,沈溪知道,謝遷毫不客氣地看過這些公文。

    沈溪道:「魏彬被奪職,現如今人已出宮,三千營兵權就此不在劉瑾黨羽控制之下,謝閣老還有什麼事非要上門來說?難道這會兒內閣沒什麼公事要處置?」

    謝遷拿了張椅子過來,放在沈溪座椅旁,自顧自地坐下,道:「這件事是否解決無關大局,昨日你入宮面聖,跟陛下說了些什麼?據說今日焦孟陽一病不起……」

    沈溪也坐下來,不過不是坐在辦公桌後的座椅上,而是房間裡為客人準備的椅子上,故意跟謝遷間保持一段距離。

    沈溪道:「焦閣老怎麼生的病,謝閣老應該很清楚才是,他昨日在豹房門口等到深夜,一直到謝閣老入宮的事情傳來,他才回去,之後再去豹房卻不得入,如此折騰下來,莫說是七十多歲的老人了,就算是我這樣年輕力壯的,也未必吃得消。」

    「既然謝閣老如此體諒,那為何沒有親自上門探病?」

    兩人一個倚老賣老,另一個則是一副不耐煩的語氣,好像在故意較勁兒……名義上是政治盟友,但說話總是對不到一個點上。

    謝遷沒好氣地喝斥:「你以為這件事跟你沒關係?之厚,老夫先不跟你論焦孟陽生病的事情,單說昨日你讓老夫進宮面見太后,卻有意不跟老夫提出魏彬的接班人選,把權勢拱手交給壽寧侯,讓外戚黨做大,是嗎?」

    沈溪搖頭:「謝閣老何出此言?接班人選至於要讓我來提?難道入宮前,謝閣老就未曾思量過?」

    這下謝遷很是著惱,心底暗自埋怨,自己怎就壓根兒沒想過這問題?總是想怎麼鬥倒閹黨,卻沒想鬥倒魏彬後卻讓外戚侵佔成果。

    謝遷道:「那張苑明擺著是張氏兄弟的人,如今他手上掌握御馬監、東廠、錦衣衛和三千營等權力,若其趁勢崛起,背後有外戚撐腰,你覺得是他對大明危害大,還是劉瑾?」

    沈溪打量謝遷,反問:「那謝閣老現在到底是要鬥劉瑾,還是外戚?」

    「你!」

    謝遷霍然站起,對沈溪的意見愈發大起來,「這是你一個後進跟老夫說話的態度嗎?」

    沈溪雖然跟謝遷言語不對付,但並不想跟謝遷正面起衝突,到底現在是謝遷在前衝鋒陷陣,出了什麼事都是謝遷扛,而跟朝中那些老臣交流溝通也必須通過謝遷。

    沈溪站起身,微微施禮:「謝閣老以為,劉瑾勢力如今已是日落西山,閹黨集團徹底垮塌?」

    「即便如此你也不能把權勢放給外戚黨……壽寧侯和建昌侯到底有多無法無天,你在朝多年,該有所覺悟……道理其實不用老夫講,你也該明白!」謝遷惱怒道。

    沈溪道:「謝閣老稍安勿躁,學生這裡有一點淺見,不知您老是否能聽進去?」

    「說!」

    謝遷毫不客氣一甩袖,似乎就在等沈溪解釋。

    沈溪面色平靜:「劉瑾雖勢衰,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他在京城的勢力,仍舊有焦芳、劉宇等人支撐,若其輔佐王伯安在宣府取得戰功,回朝後被陛下提拔那是完全可以預期的事情!」

    儘管謝遷想否認,但沈溪的話很有說服力,一時間無從辯駁。

    謝遷道:「那又如何?」

    沈溪分析道:「若劉瑾離京後失去的權勢,為文官所得,這在謝閣老看來是撥亂反正,一切都回歸正途……但閣老是否想過,劉瑾歸來後,首先要針對的是誰?」

    謝遷眯著眼打量沈溪:「怎麼,你怕了劉瑾?」

    沈溪搖頭:「若我怕了劉瑾,從開始就不會跟他鬥,乾脆拒不遵從朝廷旨意,在三邊蓄意製造恐怖氣氛,說韃靼人隨時可能犯邊便可輕鬆留在榆林衛,作何要回京城來趟這攤渾水?若我怕了劉瑾,回到京城就該保持中立,以平常心對待,何至於要替朝臣頂在跟劉瑾相鬥的第一線?敢問閣老,這就是我所怕的表現?」

    謝遷長吁口氣,不想跟沈溪辯駁。

    「這會兒不能打擊這小子的積極性,若他一蹶不振,回頭沒人肯幫文官做這些事,只會適得其反。」

    沈溪再道:「在我看來,劉瑾回朝,形成文官集團跟閹黨相鬥之勢,到時鹿死誰手尚未可知,或許劉瑾會利用他對陛下的熟悉,以及陛下的信任,大肆攻擊文官,將原來的權勢重新攬入手中。」

    「劉瑾有了此前的教訓,行事必當分外小心,不再給你我攻訐的機會……到那時,劉瑾越挫越勇,我等一切努力將付諸東流!」

    謝遷皺眉:「所以,你想利用外戚,把權勢讓給他們,這樣就算劉瑾回來,外戚也不會心甘情願將手中權力放出來,劉瑾便會成為眾矢之的?」

    沈溪沒有回答,微微行禮,表現出恭謹的模樣,相當於默認謝遷的說辭。

    謝遷齜牙道:「你說你這小子,年歲不大,做事總不遵循常理,每走一步都要思考那麼長遠,這應是你這年歲的人所為?」

    沈溪反問:「那按照閣老的說法,學生這樣的年歲,該當如此大的官,負起如此大的責任?若閣老說不,那學生便認錯,將來也不會把什麼事情都考慮得如此周詳,乾脆得過且過!」

    「怎麼,說你兩句,你還鬧情緒不成?」

    謝遷抄起桌上的硯台就有要往沈溪身上砸的意思,但拿在手上,他才猛然意識到,沈溪不是他兒子或孫子,只是禮貌地將他當作長輩,實際上沈溪現在已可獨當一面,完全沒必要把小妾的爺爺當回事。

    謝遷將硯台放下,低頭沉吟半晌,才道:「或許你思慮是正確的,只是這麼做,等於將外戚黨勢力給凸顯出來,若劉瑾就此倒台,或許你就得跟外戚黨纏鬥不休!」

    沈溪搖頭:「外戚黨不足為懼!」

    「什麼意思?你又有什麼不一樣的看法?難道你覺得,張氏兄弟是省油的燈?」謝遷老臉橫皺。

    沈溪嘆道:「謝閣老不妨想一下,劉瑾為何會崛起?那是因為他人在陛下身邊,熟悉陛下性格,平時陛下喜怒哀樂皆為其掌控,且在劉少傅和李大學士掌權時,朝中許多文官,包括那些有資歷和能力的老臣都不得劉少傅和李大學士歡心而無從提拔,才造成很多人投奔閹黨。」

    「敢問一下,外戚勢力憑什麼能得到皇帝完全信任,還有文官投誠?」

    謝遷思考一下,問道:「難道在你的設想中,所有事情只有其一沒有其二嗎?」

    沈溪道:「張氏兄弟雖為勳貴,卻非當今皇后族人,即便可以利用張苑執掌司禮監,但始終無法觸及朝中實權,雖危害一時卻不至於到禍國殃民的地步,在我看來,不如借助外戚勢力跟劉瑾相鬥……若因昨日之事我等跟張氏外戚有了嫌隙,劉瑾歸來後,張氏兄弟倒向劉瑾,那朝廷才會陷入萬劫不復之境!」

    「就你歪理多!」

    謝遷語氣雖不善,但其實已為沈溪說服,「京營如今除了從地方調入京畿的人馬,其餘皆不在你控制下,有什麼事得自己擔著,老夫不跟你辯駁,好自為之吧!」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1-2 00:36
寒門狀元 第一八〇三章 深造

    不管怎樣,謝遷終歸接受了現實。

    無論魏彬的權力被誰接管,只要不是留在劉瑾及其黨羽手上,那就向成功鬥垮閹黨上邁進一大步。

    沈溪沒有跟謝遷糾結誰對誰錯,謝遷不想跟外戚合作,但這不代表這麼做沒有意義,而沈溪自己也不是非要跟張鶴齡和張延齡兄弟保持合作關係,現在只是為對付劉瑾而選擇權宜之計。

    這種合作只是象徵性的,雙方不存在太多利益交換,沈溪不會在一些根本性問題上妥協。

    因為下午朱厚照會到軍事學堂,謝遷離去後,沈溪把參加軍議的人全部通知一遍,甚至那些需要出席的輪休官員,也讓人一一傳話。

    沈溪沒有在兵部衙門久留,率先去了軍事學堂,等到了地頭,發現胡璉正在指揮人佈置會議大廳。

    「沈尚書,按照您的要求,將這裡重新部署了下,之前您繪製的軍事圖也掛了起來,沙盤是否需要整理?」

    胡璉被朱厚照提拔後,激發出幹勁來,他本來在兵部官員中算是非常年輕的存在,再加上軍事方面確實有一定造詣,短短時間就成為軍事學堂二把手,連熊繡和何鑑等人都不得不刮目相看。

    沈溪看了下新佈置的大會議室,圍繞中間的沙盤佈置了幾圈環形的座位,形成眾星拱月之勢,不由滿意點頭:「差不多就是如此,或許回頭還要在皇宮擇一殿宇照樣佈置一下,到時候就由你去辦!」

    胡璉以為自己聽錯了,問道:「還要在皇宮內佈置個一模一樣的大廳?這……下官怕是沒那資格吧?」

    沈溪笑了笑,道:「軍事指揮所由兵部主導,我任命你做這事,旁人不得非議,你做得好,提陞官職便快,兵部不會論資排輩,誰有能力誰上,如果真要按照輩分,那我不知幾時才能做到今天的位子上!」

    就算胡璉不是那種善於鑽營世故之人,也覺得自己能傍上沈溪這棵大樹是最明智的選擇。

    他回想一下,暗自慶幸……自己多嘴多舌能帶來這麼大的好處,實在跟做夢一樣。

    沈溪讓胡璉把作為軍事指揮所象徵的會議大廳佈置好,接下來就要考慮一下用人問題了。

    至於誰能參加這次研討,會議時發言的先後順序,都需要沈溪這個總策劃提前打好腹稿。

    「沈大人,五軍都督府那邊只有英國公派人前來傳話,說他會親自過來看看,至於其餘勳貴,無人回信!」

    胡璉把他得到的情況告知沈溪。

    沈溪一擺手:「不用著急,時候還早,等過了正午再說吧……就算只有你、我跟陛下三人,這軍事指揮所也能發揮效用,不是說來的人多,就一定好,你先去休息,等陛下過來,直接參與討論便可!」

    ……

    ……

    沈溪耐心等待朱厚照駕臨,他知道正德皇帝不會那麼早睡醒,能在天黑前趕過來就算不錯。

    就怕朱厚照一覺睡醒夜幕已降臨,然後這件事被其拖延到翌日,然後明日復明日,軍事指揮所的構想就會泡湯。

    正午時分,學生們在軍事學堂內的飯堂吃午飯,沈溪打完飯回到辦公房,坐下來剛拿起碗筷,外面有人通稟,說壽寧侯和建昌侯來了。

    雖然沈溪不待見張氏外戚,但既然是來參加軍事指揮所組織的討論,沈溪作為主持人,不得不出去迎接。

    沈溪來到正院,張鶴齡和張延齡已經進來了,跟隨二人前來的還有幾名京營將領,其中就有沈溪的老熟人宋書的身影。

    沈溪過來前負責接待的兵部官員是胡璉。張鶴齡見到沈溪,笑著迎上:「原來沈尚書早就到了,本侯以為來早了,卻不想終歸還是遲了……不過正好,本候有事跟沈尚書商議。」

    張鶴齡笑得咧開嘴,一看就讓人生出親近之感,而他身後張延齡的笑容卻有些意味深長,讓人難以捉摸。

    沈溪知道兄弟二人必然要說張苑接替魏彬之事,做出「請」的手勢:「壽寧侯和建昌侯裡面請。」

    二人與沈溪幾乎是並駕齊驅進入偏院花廳,張延齡打量一下簡陋的屋子,有些不太滿意,道:「這軍事學堂連個像樣的招待客人的地方都沒有,說話要到側院,而且還這麼寒酸,如此能行?」

    「二弟,此事你如何能強求?這裡是朝廷專門訓練軍事人才的地方,平日哪裡有多少客人需要接待?有這麼個地方已經很不錯了!再說,你我本非拘禮之人……若有機會的話,你我也該進來深造一下,學學沈尚書統兵打仗的經驗!」

    聽到張鶴齡言語間對自己有不錯的評價,沈溪盯著他看了一眼,不知此人說話有幾分真誠。

    賓主落座,張鶴齡直接道:「沈尚書,昨日謝閣老與本侯一起入宮面見太后,撤換提領三千營的御馬監太監魏公公,現如今換上的是張苑張公公……這件事本候得跟你打一聲招呼,免得兵部調兵遣將,有不便之處……」

    按照大明制度,京營統兵權在五軍都督府勳貴手中。

    但兵部擁有調兵權,也就是說,一旦有什麼大的軍事行動,朝廷徵調人馬,一律由兵部下達命令。

    沒等沈溪有什麼表示,張延齡笑呵呵道:「大哥說這話不多此一舉嗎?謝閣老跟沈尚書什麼關係?八成謝閣老邀你入宮之事還是沈尚書幕後一手策劃的呢……沈尚書,不知是否如此?」

    沈溪心想:「這種一得志便猖狂的小人,與之談合作根本是自貶身價,最多只能虛以委蛇!」像是沒聽到張延齡的問話,沈溪看著張鶴齡道:「無論誰提領三千營,兵部這邊都不會受影響。」

    「哈哈!」

    張延齡笑了起來,對沈溪退避三舍很得意。張鶴齡卻沒有弟弟那麼張狂,他做事相對沉穩些,道:

    「之前朝廷彈劾魏公公之事,想來到此為止,卻不知宣府那邊戰況究竟如何?若京師需要戒嚴的話,那撤換魏公公,怕是會有一些不利的影響……」

    沈溪搖頭:「壽寧侯多慮了,區區一個魏彬,不足以影響大局!另外,京師是否戒嚴,得陛下做決定,兵部這邊無權調度!至於前線戰況,稍後商議時便知,這裡就不贅述了。」

    「好!」

    張鶴齡容光煥發,因手頭權力增加而氣勢大漲。

    張鶴齡又介紹了一下京營的情況,突然提到:「……之前兵部開設軍事學堂,未曾將京營高級將領調遣過來,今日本候帶了些前來,不妨由沈尚書親自考核,若其中有為沈尚書欣賞的,不妨留在軍事學堂深造,為陛下出謀劃策!」

    沈溪從張鶴齡眼神中,看出一些問題。

    「張鶴齡似乎意識到軍事學堂在未來大明體制中的重要作用,想安排眼線進來。宋書這些人已不再是中下層將領,大多獨當一面,甚至有很多是張鶴齡的左膀右臂!」

    京營將領,尤其是上層將領,最初都看不起軍事學堂,認為這會耽誤他們的差事,來這兒進修純屬得不償失。

    但隨著軍事學堂逐漸完善,下層將領進入深造後個人能力顯著提升,當然最主要還是正德皇帝對軍事學堂空前重視,讓這些眼高於頂的京營高級將領對學堂有了一定期待。

    沈溪笑道:「由本官定諸位將軍的去留,是否太過得罪人?稍後陛下會親自到軍事學堂,就前線戰事與文臣武將展開討論,到那時請諸位將軍各抒己見,若能做到擲地有聲,見解獨特,陛下或許會留其在軍事學堂深造,而且還得為諸位將軍特設一個班級,否則怎能體現諸位將軍的地位?」

    沈溪發現,自己創立的軍事學堂跟後世的幼兒園越來越像。

    一個班不夠,便改成小班、中班和大班,什麼人對應學什麼,讓京營高級將領跟那些品階低的下層將領一起讀書,這些人肯定不樂意,而且也會破壞原來班級的學習進度,只能便宜行事……

    張鶴齡跟張延齡對視一眼,然後道:「既然沈尚書不肯親自挑選,就由陛下來選吧。之後本候會跟那些兔崽子說,讓他們好好表現,若不得陛下和沈尚書欣賞,回去之後定嚴懲不貸!」

    沈溪笑了笑:「京營內部是非功過,本官不會過問,壽寧侯不必細說!」

    幾人正談笑風生,胡璉到了門口,道:「兩位侯爺,沈尚書,五軍都督府一眾將官在英國公帶領下已到來,是否需要前往迎接?」

    「嗯。」

    沈溪點了點頭,立即站起,問道,「壽寧侯和建昌侯一起前往迎接?」

    「正有此意!」

    張鶴齡回頭給張延齡打了個眼色,示意大家一起。張延齡雖一臉不耐煩,卻還是站起身,幾人一起來到軍事學堂大門口。

    老遠便見到英國公張懋、新國丈夏儒,以及一眾五軍都督府的勳貴和將領過來。

    難得有機會面聖,看來五軍都督府的人分外重視,一個不落地過來了。

    ……

    ……

    此番在軍事學堂進行後方軍事指揮會議,被朝臣看作跟正德皇帝溝通的絕佳機會。

    朝中大臣多數許久都沒見過皇帝的面了,難得朱厚照對戰場上的事情有興趣,前來面聖,跟皇帝建立一個溝通機制,是文臣武將心中非常重要的事情,每個人都慎之又慎,獲得邀請的全都欣然應約。

    英國公張懋在眾人中算是權勢最高的存在,前一次朱厚照議事他也來過,對於軍事學堂非常瞭解,這次他再次為沈溪引介夏儒等人,這也是夏儒作為國丈,跟朝中同僚溝通的大好機會。

    眾人見禮後,張懋望著沈溪,笑問:「沈尚書,不知陛下幾時到訪?」

    沈溪回道:「尚未有消息傳來,說是會在午後……英國公不必心急,不如先到會議大廳說話?」

    張懋笑著招呼:「走,去看看沈尚書的安排……要說朝廷還得靠年輕才俊,沈尚書回朝不幾日,便把兵部搞得有聲有色,陛下稱頌有加,實在難能可貴!」

    五軍都督府將領面前,張懋對沈溪的評價分外高。

    趁著往內走的空閒,張懋小聲問道:「今日謝尚書不來麼?老夫還有事跟他商議……卻說這謝尚書也是,最近總見不到他人,神龍見首不見尾的。」

    沈溪道:「我已著人通知謝閣老,但他是否過來尚無音訊,到時候再看吧。」

    「八成來不了嘍,他總在人前說老,但他能有我們這些老傢伙老?哈哈!」張懋這話說完,身後一眾勳貴都在笑,尤其那些頭髮鬍子全都白透了的七八十歲的老將,笑得更開心。

    一行進入指揮所會議大廳。

    裡面已佈局完畢,在胡璉打理下,會議大廳安排非常周詳,尤其是一些特殊設備,都是在場諸位未曾見過的。

    比如牆上懸掛的那份西北軍事地圖,很多人一眼看過去,就拔不出目光,這地圖比之以前他們見過的任何一份地圖都要詳盡細緻許多,甚至上面做有標尺,只是不為當下人所能理解罷了。

    眾人還在議論,張懋看了一眼,側頭問道:「沈尚書,這是你找人繪製的?」

    胡璉在旁笑道:「張老公爺,這軍事地圖是沈尚書親自描繪,上面所有標註也都為沈尚書自行添加。」

    「哦!?」

    張懋顯得很意外,笑著看向沈溪,問道,「之厚,你何時對這東西也有研究?哦對了,你去過西北,應該對那裡的地貌特徵很熟悉吧?看來這次繪製地圖,你花了不少心血!」

    沈溪自然不能說,這地圖是根據他腦海中華夏地圖而繪製,但既然張懋已找好下台階的方式,他也不會主動逞能,笑道:「正如英國公所言。」

    「難得難得,諸位看看,這就是沈尚書的本事,讓你們這些人繪圖,莫說幾個月,就算十年八載都無法完成!」

    張懋又好好在眾人面前表揚了一下沈溪。

    在場之人聽了這話,心裡未免有些不爽,尤其是眼高於頂的勳貴,這些人在朝中就沒怕過誰,換作馬文升、劉大夏等老臣,他們或許會忌憚,但見到沈溪這樣的年輕後生,他們自然而然便帶著一種高高在上的心態,張懋把沈溪抬舉得越高,這些人心裡越不服氣。

    張延齡算是其中對沈溪意見最大的一個,他仗著國舅的身份,在人前不需要給沈溪留什麼面子,故意嗤笑道:「沈尚書,您耗費如此巨大的人力物力,目的是什麼?這跟以前那些簡略的行軍地圖,有何區別?」

    張懋斜著看了拒不配合的張延齡一眼,對於這位得勢的國舅爺,張懋雖然心底很反感,但卻不想過分計較。

    沈溪顯得很大度,笑了笑回道:「本官畫這軍事圖,不過是一點閒暇之餘的愛好,若是建昌侯覺得這東西沒甚作用,不把其當回事便可!」

    張延齡越發蹬鼻子上臉了,得意洋洋道:「如此說來,沈尚書承認公器私用,為你自己的個人愛好而無端耗費朝廷的人力和物力?」

    張懋沒讓張延齡繼續說下去,喝斥道:「建昌侯,你怎能說沈尚書公器私用?這又不是為私事,如此畫出行軍圖來,每座城池距離多遠、期間有多少山川河流阻隔一目瞭然,諸位要商議軍策,必然得清楚戰場地形地貌,有何不妥?」

    張延齡囂張跋扈慣了,對張懋的話也滿是不屑:「還說不是公器私用?就說這軍事地圖,能看出點什麼門道來?花費那麼多銀錢,不還得由朝廷來擔負?」

    一直緘默不言的新國丈夏儒笑問:「卻不知,繪製這行軍圖,到底花了多少銀子?」

    夏儒跟張懋關係很好,跟張鶴齡和張延齡兩兄弟基本沒交情。新老兩代勳貴,那是話不投機半句多,張鶴齡和張延齡從來沒把夏皇后的親族放在眼中,畢竟論朝廷地位,夏儒這個才剛上任的前軍都督府都督同知,並不放在他們眼中。

    夏儒的話說出來,顯得很溫和,一副與世無爭的模樣,但其實是表達他對張氏外戚沒事找事的不滿。張延齡聞言冷笑不已:「花了多少銀子,沈尚書自己清楚,如今朝廷財政緊張,把銀子用在這種地方,可算是不務正業!」

    到後面,張延齡已經忍不住攻擊沈溪,會議大廳內氣氛異常尷尬。

    就在眾人不知該如何轉圜的時候,突然外面有兵部屬官前來奏稟:「陛下駕到!」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1-2 00:37
寒門狀元 第一八〇四章 偏袒與質疑

    朱厚照來了。

    時間比沈溪預想中早許多。

    朱厚照親自帶的人不多,除了錢寧、張苑外,就只有一些侍衛,從豹房過來沒幾步路,他一路優哉游哉慢步而來。

    「參見陛下!」眾人出來迎駕,尚未走到前面院子,便見朱厚照進了月門,大臣們只能原地行禮請安。

    朱厚照手裡拿著一柄摺扇,無意識地扇著,精神有些恍惚,突然看到一堆人向自己行禮,將他嚇了一大跳。

    朱厚照一怔,打量面前黑壓壓一片弓腰行禮的人群,尷尬地招呼:「諸位都在?哈,這不是英國公和國舅嗎……這位是……」

    朱厚照看到張懋身旁的夏儒,感覺很陌生。

    場面非常尷尬,女兒早早便嫁入宮中,但卻一直沒被皇帝寵幸,夏儒這個國丈當得名不副實。

    張懋經驗豐富,笑著說道:「陛下,這便是國丈,當日匆忙一見,怕是認不出來了吧?」

    朱厚照皺眉,他不喜歡夏皇后,自然也就不喜歡夏皇后的家人,好在他不想在大臣面前失去威儀,順口道:

    「原來是夏國丈啊……今日前來的都是大明棟樑,前方軍情緊急,朕不跟諸位多說,到裡面敘話吧!」

    「陛下請!」

    沈溪出列後在前引路,帶著朱厚照進入會議大廳。

    文臣武將跟在後面,與朱厚照一起步入其中。

    朱厚照進了會議大廳,看到裡面別具一格的佈局,眼前一亮,精神振奮:「嘿,沈尚書已將會場佈置好了?連軍事圖都掛上了,還真細緻……」

    說著,朱厚照往之前飽受張延齡抨擊的軍事圖走過去,仰頭仔細端詳,好像非常內行,指著軍事圖中一些標註,點了點頭,道:「還做有標尺,那不是從京城到邊關各城池距離,可以一目瞭然?」

    在場的人聽到皇帝的話,不由把目光往張延齡身上瞄。

    你建昌侯不是說,這地圖沒甚必要,是沈尚書公器私用為自己愛好浪費國庫的錢嗎?現在陛下對這東西有如此高的評價,你倒是站出來駁斥啊!

    張延齡還真不甘心,走出來道:「陛下,這軍事圖跟以前的那些地圖好似並無太大區別!」

    朱厚照望了張延齡一眼,道:「國舅,這話你可就外行了,沈尚書繪製的軍事圖跟以前朕見過的地圖區別實在是天差地別……以前那些地圖,畫得都很潦草,說是準確,但只是一個大概方位和標註,哪裡能跟眼前這幅軍事圖相比?」

    「你看看,這上面每兩個點之間的距離,都可以用尺子度量,然後根據比例尺詳細算出實際距離……嗨,我跟你解釋這個幹什麼?這可是高深的算術,你們不懂!」

    這年頭的人能習得四書五經就不錯了,更別說是算術。

    而比例尺和複雜的數學運算,必須要找專業人才,至於張延齡,由於只會簡單的加減乘除運算,其他的根本就沒涉及過,就算給他一份精準地圖,也算不出實際距離……

    朱厚照則經過這方面的學習,他自小就聰明,聽說這跟行軍作戰有關便用心學習,加之沈溪詳細教授,造詣不低。

    當朱厚照看到自己擅長而別人不會的東西,自然要拿出來顯擺一番,間接也就將張延齡貶低。

    換作別人,懂得人情世故,不會這麼貶斥自己的親舅舅,但朱厚照哪裡管這一套?

    沈溪恭謹地道:「陛下,軍事圖已按照您的吩咐畫好,以後軍事指揮所內謀臣,臣都會傳授解軍事圖的標尺計算方法,以確保大家能對行軍路線和時間進行計算,達到對戰局瞭如指掌的目的……若陛下認為還有需要加強的地方,請示下!」

    「就算有,朕也不清楚。」

    朱厚照轉過頭來,笑呵呵道,「朕覺得這軍事圖很好,回頭,給朕也印上一份……朕準備掛在寢宮牆上好好研究!」

    朱厚照很識貨,知道沈溪所畫軍事圖是好東西,有他的話打底,旁人想非議也要掂量一下自己的份量。

    張延齡漲紅著臉,訥訥退下。

    「沈先生,既然人差不多到齊了,別杵著了,開始議事吧,現在邊關形勢可謂急轉直下……」

    朱厚照上來便危言聳聽,口氣跟昨晚沈溪見他時一模一樣。

    在場文臣武將都神色緊張,畢竟前線戰報他們所知甚少,對於居庸關和紫荊關以西到底發生什麼,兩眼一抹黑。

    沈溪環視一圈,道:「既如此,那今日軍事會議便正式召開,諸位請落座!」

    眾大臣很快圍坐在中央沙盤前,就好像後世圓桌會議一樣,將領們可以根據獲悉的情報各抒己見。

    至於誰有能力,不需沈溪判定,朱厚照便會有清楚的認識,事後,沈溪會跟朱厚照商議,決定下次與會人員名單。

    朱厚照坐在中間的主座上,沈溪沒有落座,作為會議主持,他需要站著全程引導會議進行。

    此番與會者主要以五軍都督府和兵部官員為主,朝中閣老和其他五部尚書一個都沒來……當然內閣被邀請的只有首輔謝遷,但他卻沒有履約。

    一切就緒,沈溪朗聲道:「昨日得到前線急報,如今韃靼兵馬分成數路,犯我大明邊境,三邊和宣大一線多處告急……」

    沈溪將昨晚對朱厚照說過的話重複一遍。

    在場將領得知韃靼人出兵十幾萬時,全都緊張起來,心裡嘀咕,這應該是弘治十六年以後規模最大、波及面最廣的一次對外戰役。

    等沈溪最後分析,認定韃靼主力人馬仍舊是以達延汗部為主,且其數量只有三萬上下時,在場人等才松了口氣。

    沈溪發言結束,張懋作為在場將領中地位最高的存在,率先起身向朱厚照行禮,道:「哎呀,陛下,這局勢可有些吃緊啊……宣大一線守軍數量應該夠了,之前還有一場勝利作為支撐,但韃靼人這兩年都在養精蓄銳,如今突然來犯,怕是早有預謀。」

    「以有心算無心,若我邊軍有一處守備不當,怕是韃靼人又有入侵我中原腹地、重演弘治十六年禍事的可能!」

    這話基本為套話。

    聽起來很有道理,但太過淺顯,任何人出來都能說出跟張懋相似的話來。在場文武官員聽到張懋的發言,基本都在點頭,只有對張懋有成見的人才選擇冷眼以對。

    朱厚照皺眉:「英國公,你說的這些,朕能看到,你能否提一點有建樹的意見?」

    張懋本以為自己積極發言可以獲得皇帝讚賞,至少以前在弘治皇帝面前他說相同的話,一定是會得到朱祐樘贊同。

    但萬萬沒想到,朱厚照對手下大臣的要求明顯比他老爹高,問題就在於朱厚照尚武,他仗著自己對軍事有一定瞭解,所以要求文臣武將必須跟他的水平看齊,不能是混吃等死的熊包。

    而張懋這樣的勳貴,世襲來的官位,一般都坐鎮京師,講究政治和權威,從未正式踏足戰場,要他跟沈溪一樣在朱厚照面前侃侃而談,有些不太現實。

    張懋被朱厚照所嗆,咳嗽兩聲,只能繼續自己的高論:「回陛下,老臣以為,受到襲擾的邊關各鎮守軍當堅守不出,讓韃靼兵馬在我大明軍隊面前碰壁。只要韃靼人無法如願攻陷我城池,便不敢孤軍深入,過個一兩個月,等天氣嚴寒,其兵馬必退!」

    張懋話音剛落,朱厚照「啪」的一聲,一巴掌重重拍在面前的木桌上。

    就算張懋心智堅韌,也被朱厚照這一舉動給嚇了一大跳。

    朱厚照道:「張老公爺,按照您的意思,我大明軍隊堅守不出,讓韃子在我大明邊境地區肆意橫行?若如此,那修築城塞目的是為什麼?難道就為等韃子來攻城,任其搗毀城池外那些民舍和良田,待來年朝廷撥款重建?」

    在場一片安靜。

    沒人願意出來說話,因為張懋所言正是他們的真實想法。

    任何時候,大明文武官員心中都在想如何防守,而朱厚照一向對堅壁清野的戰略不感冒,之前他便已呈現這種傾向,在場官員並不是不知道,所以當朱厚照生氣後,現場一面寂靜。

    朱厚照站起身,打量在場官員,問道:「怎麼,讓你們來參議軍機,得出的結論就是堅守不出,等著韃子自行撤兵?」

    張懋不知該怎麼面對眼前發狠耍潑的小皇帝,他發現這位主子脾性比他之前經歷的那些個皇帝都要難纏,尤其涉及軍略,簡直跟個戰爭狂人一般讓人無奈。

    朱厚照冷聲道:「算了,朕不奢求你們都跟沈尚書一樣,對於軍事有真知灼見!沈尚書,朕今天不想聽太多廢話,不如由你來分析一下戰局,朕想聽到一個正確答案!」

    張懋斜眼打量沈溪,發現這個原本應該趾高氣揚的年輕人此時神色非常謹慎。

    很快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沈溪身上,他們都想知道這位兵部尚書能否說出令大家信服的「真知灼見」來。

    沈溪當即行禮:「以臣看來,張老公爺所提堅壁清野的戰略實為上策!」

    「嘶……」

    朱厚照滿心期待,誰想卻聽到沈溪說出這麼一番話來,自然非常不滿,他吸了口氣,不知該如何駁斥。

    話是他讓說的,還點名讓沈溪說,現在沈溪只是隨著張懋的話補充了個「堅壁清野」,實在讓人無語。

    張延齡見這架勢,不由帶著幾分幸災樂禍,問道:「沈尚書,堅壁清野?那你就是贊同英國公所說戰略咯?」

    沈溪微微行禮:「九邊之地,除宣府、大同一線,其餘之地自然要堅壁清野,概因其非韃靼入侵主要目標,只要守住城塞,韃靼犯邊人馬便會自動停住進攻步伐!」

    「但宣大一線,朝廷既已派兵部王守仁和監軍太監劉瑾前往,自然不能固守城池,待賊軍自行撤去……」

    朱厚照握緊拳頭:「朕就知道沈尚書絕不會贊同龜縮死守的戰術,那宣府和大同這場仗怎麼打?!」

    聽說要打仗,朱厚照的氣勢又起來了,就好像他會親自上戰場一樣。

    沈溪移步到北面牆壁前,對著上方懸掛的軍事地圖,拿起根竹棍,指著宣府的位置,朗聲道:

    「韃靼犯境兵馬以達延部中軍為主,主攻方向跟三年前相同,以張家口堡和宣府為重心,此番韃靼並無包抄後路人馬從延綏過來,也就是說,這場戰事,只要能在張家口堡至宣府一線將達延部主力瓦解便可!」

    張延齡道:「三萬韃子,還是韃子中最精銳的力量,說瓦解就瓦解,你當大明將士是神仙麼?」

    朱厚照聽了很不滿,反問道:「國舅,你難道忘了三年前,韃子十萬大軍,不一樣土崩瓦解?那時沈尚書可在前線親自領兵,你這麼說,便是對先皇認定的功績有懷疑?既如此,你出來說個所以然!」

    張延齡終於知道朱厚照對沈溪的偏袒到了什麼地步。但凡質疑沈溪的聲音,不用沈溪自己出解釋,朱厚照就會先給駁回去。

    張延齡漲紅著臉,無言以對,在張鶴齡嚴厲的目光示意下,只能憋屈地坐下,鬱悶地生氣。

    沈溪道:「若是利用傳統戰略,想在張家口堡至宣府一線將韃子數萬騎兵擊敗,有些不太現實。」

    「但如今韃靼內部出現紛爭,蒙古國師亦思馬因所部跟達延汗部不和,已為達延部驅逐,一路向西,若是可以利用草原民族內部矛盾,分化離間,利用亦思馬因部偷襲王庭,或許此戰可輕鬆獲勝!」

    朱厚照瞪大眼睛:「沈先生,你這麼說是否太過曲折離奇?還要利用韃靼國師的人馬?誰知道這些人到底能否幫上大明的忙?再者說了,就算能利用,一去一回需要太長時間,而現在宣府戰事卻是迫在眉睫!」

    之前朱厚照力挺沈溪,但現在卻開始表達不滿。

    朱厚照是個急性子,在他看來,所有問題應以最簡單粗暴的方式解決。

    既然韃子來犯,就該帶兵與其正面交戰,取得勝利。

    任何違背這個原則的策略都不可取。

    沈溪道:「宣府之戰,當以穩重為主,若急於求成,必然會面臨落敗風險!」

    沈溪平時說什麼,朱厚照都會無條件採信,但這次沈溪說聯合亦思馬因部跟韃靼一戰,卻無法得到朱厚照支持。

    朱厚照急於求成,之前宣府地方虛報戰功,給他帶來不小影響,所以才想在大臣面前好好表現一下,彰顯自己帝王威嚴。

    朱厚照擺手:「就算沈尚書說得有幾分道理,但朕仍舊以為,此戰不宜拖太久,速戰速決為好……實在不行的話,朕親率京營數萬兵馬北上,跟達延部主力決戰!如此,沈尚書是否同意?」

    不等沈溪回答,張懋趕緊站起身勸說:「陛下請三思!」

    朱厚照不耐煩了:「如果張老公爺覺得朕親征不合適,那就不妨由你來領兵……若張老公爺自信可一舉將韃靼兵馬所滅,那朕便將這職責交給你!」

    張懋無比著急,自己一把老骨頭,這會兒能否騎馬、搭弓射箭都成問題,若是帶兵去宣府,必定慘淡收場。

    張懋本身就不以領兵打仗能力高而著稱,此時他只能無助地看著沈溪,眼中大概意思是,是到你沈之厚主動請纓了。

    旁人不行,你沈之厚肯定行啊。

    以前打韃子,給你幾千兵馬,你能戰勝數倍於己的敵人,現在給你比韃子數量還多的軍隊,取勝豈非手到擒來?

    沈溪道:「陛下不宜御駕親征。」

    「為何?」

    朱厚照很生氣,「難道你們都認為朕沒能力帶兵取勝?你們……真是太讓朕失望了。」此時的正德皇帝完全就是個任性的孩子,蠻不講理,他不管別人意見是對是錯,只是一門心思要領兵出征成就大業。

    沈溪道:「陛下親征,軍中將領得陛下威嚴,必然拚死效忠,要取得一兩場戰事勝利,並非難事。不過長久之計,陛下還是應該等兩年,屆時兵精糧足,出兵出塞直搗黃龍,封狼居胥。反之,要在軍事制度改革尚未完成的情況下徹底平息韃靼之患,實在是強人所難。」

    「最後再談一點,陛下過早露出鋒芒,韃靼人之後便會有所防備,那時陛下再想建立不世功業,恐怕就難了!」

    在場文武官員聽到沈溪這番話,身上不由起了層雞皮疙瘩。

    所有人都在想,沈之厚這馬匹拍得有水平啊。

    朱厚照之前的確很心急,聽到沈溪的話後臉色稍有好轉,但還是有些不耐煩:「總是讓朕等等等,一等還要兩年,兩年後,我大明對韃子就一定能大獲全勝?大明兵馬一定能踏平草原?」

    這個問題,除了沈溪外誰都沒法給朱厚照承諾。

    沈溪道:「若陛下不信,實在沒必要任命微臣為兵部尚書,在其位謀其政,臣認為可以,是建立在對大明軍政體繫了若指掌的情況下,若是陛下信不過,可以讓旁人來為陛下制定更完善的國策,平定草原!」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1-2 00:37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八〇五章 無條件信任

    當沈溪拿出請辭的態度,正德皇帝立馬就慫了。

    朱厚照對別人或許都有一種「愛乾乾不愛干滾蛋」的念頭,但對沈溪這個老師,絕對沒那心思。

    在他看來,沒有任何人比沈溪更適合當大明的兵部尚書,只有沈溪坐這個位置,他封狼居胥名垂青史的夢想才有希望實現,換作別人,莫說圓夢了,不做噩夢都難。

    朱厚照搖頭苦笑:「沈卿家這是說得哪裡話,朕怎會不相信您?沈卿家為大明立下那麼多汗馬功勞,只要沈卿家在朝,踏平草原的日子就不再遙遠……」

    在場大臣突然發現,不單是作為臣子的沈溪會拍朱厚照的馬屁,反過來,朱厚照這個皇帝居然也在拍沈溪的馬屁。

    君臣間互相抬舉和吹捧,讓在場大臣瞠目結舌。

    沈溪聽了朱厚照的恭維,行禮道:「既然陛下不贊同跟亦思馬因部合作,臣這裡還有一計,請陛下恩準!」

    「說!」

    朱厚照迫不及待地問道。

    沈溪道:「之前陛下派兵部王守仁和監軍劉瑾往宣府,並未派兵馬隨行,與韃靼作戰仍以宣大總督麾下兵馬為主……宣大兵馬駐守無太大問題,若要確保對韃靼作戰的勝利,仍嫌需調撥兵馬……」

    朱厚照笑著說道:「朕就說嘛,怎麼都得派出援軍才行……沈卿家認為,誰來領兵最合適?」

    沈溪搖頭:「陛下可能會錯意了,臣想的是從三邊徵調兵馬回援!」

    兵部侍郎熊繡道:「沈尚書,若調動三邊兵馬往宣府,怕是有些冒險吧?若寧夏衛、榆林衛等地遭遇韃靼合擊,出現什麼狀況……」

    沈溪蹙眉打量熊繡一眼,熊繡被沈溪冰冷的目光一瞪,馬上緘口不言,心裡琢磨開了……說危險,那到底是朱厚照御駕親征危險,還是調三邊兵馬往援危險?因為熊繡對沈溪設計驅逐劉瑾出京心懷感激,再加上沈溪畢竟是他頂頭上司,就算他性格耿直,也不自覺及時收口。

    朱厚照看了眼熊繡,再看看沈溪,心中拿不定主意,不知道徵調三邊人馬回援是否合適。

    沈溪道:「諸位或許會拿三年前宣府之戰,跟今日戰事做對比,認為韃靼人會從三邊犯境,攻破榆林衛後,自西向東,與北面韃靼主力配合作戰……」

    「嗯!」

    很多人點頭,他們聽到沈溪回調三邊人馬的建議後,心中冒出的都是這個念頭。

    韃靼主力兵分兩路,一路攻擊宣府、張家口堡,一路攻擊延綏,一旦榆林衛等邊塞有失,中原腹地又要被擄劫一遍……

    這明顯是上一次京師之戰的套路。

    沈溪道:「但諸位似乎忽略如今跟三年前境況截然不同……三年前,韃靼兵強馬壯,上下一心,就連韃靼國師亦思馬因也跟達延汗同心協力,先敗我出徵兵馬,再破延綏,繼而一路東進,協同達延汗部破張家口堡、宣府,隨後韃靼主力陷紫荊關,威脅京師……」

    沈溪所言引起在場官員遐思,紛紛在腦海中復盤三年前那場大戰,若非中間夾了個看似無足輕重的土木堡,打破了韃子在京師腳下會師的企圖,或許大明在那一戰中真有亡國的風險。

    沈溪語氣中肯,「京師保衛戰以大明大獲全勝告終,韃靼倉皇潰逃,返回草原後一蹶不振,過去幾年中不敢犯我中原半步,即便秋收時寇邊也都適可而止,直至今年韃靼方才緩過氣來。達延汗部完成對草原諸多部族的兼併後,試圖通過對我大明劫掠鞏固汗庭威信,其攻勢看似迅猛,但其實早已不復往日之威……」

    「達延汗部看似整合草原中部和東部地區,但實則各部族各自為政,如何能奢求跟三年前一樣,在宣府以西地區再組織一路人強兵,從我大明三邊一線出擊,且叩關而入?」

    「啪!」

    朱厚照猛地一拍桌子,大聲叫道:「說得好!」

    沈溪這邊就像是在用歪理洗腦,朱厚照則在旁幫腔,君臣二人彷彿早就商量好一樣,一唱一和,配合無間。

    在場官員都在想:「局勢真如此簡單?草原上那些蠻夷,就算不是達延汗部主力也非善茬,這些馬背上的民族,隨便拉出幾千人來,就足夠我大明邊軍喝上一壺!」

    朱厚照卻顯得很振奮:「沈卿家分析在理,想那亦思馬因已跟汗庭分道揚鑣,如今欲投奔大明,至於別的部族,必然都在觀望,耐心等待我大明跟達延汗部之戰的結果,若大明獲勝,這些部族必倒戈相向,那時或許不用朝廷兵馬北上,草原各部族為爭奪霸主地位,便會再次開打,到那時,就是兩敗俱傷……哦不對,是幾敗俱傷的結局!」

    張鶴齡顯得很高興,站起身來,笑著說道:「陛下說得對,不如遵從沈尚書所言,徵調三邊兵馬往援宣府,等我大明兵馬聚集,要勝韃靼人不在話下!」

    在場之人,都好奇打量張鶴齡,不知這位爺吃錯了什麼藥。

    之前張延齡還在猛烈抨擊沈溪,現在他這個哥哥居然跳出來支持。

    但有心人卻看出來了,張氏兄弟為維護自己的地位,不惜一切代價確保京營人馬不被外調,因為這些兵馬一旦離京,就不再為兄弟二人控制,等於將手頭權力拱手讓人。

    朱厚照笑道:「連國舅也支持沈尚書想法?那就好。不過……」話鋒一轉,正德皇帝顯得略帶擔心,「這三邊兵馬如何回調,是個問題,回調多少,從哪個軍鎮調兵,再就是以誰為主帥……這些都是問題。」

    「沈尚書,你也該考慮到這些問題,若從京師發出旨意,怕是需要三五天才能將朝廷的意思傳到三邊,再臨時整頓兵馬回調……這前後怎麼也要個把月吧?」

    在場將領對朱厚照的認識又上升一個層面。

    很多人都在想:「這小皇帝可不好糊弄,幸好之前沒站出來說話,否則就是打自己的臉!看沈之厚這小子怎麼解釋!」

    沈溪好整以暇道:「個把月時間已算最少預估,長可能要到兩三個月,兵馬才能趕到宣府,畢竟三軍起行非易事。若陛下實在等不及,徵調京營人馬,再以朝臣統兵,也不是不可以!」

    張鶴齡聽到這話,心裡罵開了:「這他娘說了半天,還是算計我京營人馬!」

    朱厚照當即點頭:「若沈先生覺得自京營抽調兵馬更合適,朕絕不含糊。英國公,不知京營可一次出動多少人馬往宣府?」說罷目光轉向張懋。

    張懋怔在當場……這個問題,實在讓他不好回答,說多說少都不合適,最好一個兵都不用徵調。

    張鶴齡迫不及待道:「陛下,徵調京營人馬恐危及京師安危,不那麼適合……之前沈尚書所提回調三邊人馬,此議甚好,請陛下三思。」

    一干文臣武將紛紛起身行禮:「請陛下三思。」

    這些人未必都屬外戚黨,或許只是站在一個對朝廷負責、對自己身家性命考慮的立場上提出建議。

    朱厚照著惱,漲紅著臉喝問:「怎麼,國舅非要跟朕對著干?」

    張鶴齡見朱厚照態度蠻橫,一副當場就要翻臉的架勢,心中無比著急:「哎呀,我這小外甥做事霸道無比,想一出是一出,被姓沈的小子忽悠得一愣一愣的,估摸被人賣了還要幫著數錢。」

    張懋知道再勸說下去意義不大,當即望著沈溪,道:「莫不是沈尚書也認為從京營徵調人馬乃當前最好選擇?」

    沈溪再次成為眾矢之的,所有人都在等待他回答,這會兒誰都看出來了,沈溪的意見對朱厚照有著決定性的影響,小皇帝對沈溪的推崇幾乎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就算沈溪提出再荒唐的想法,朱厚照也會遵從。

    沈溪在眾人凝視下,神色依然平靜,朗聲道:「以之前判斷來看,從三邊回調人馬最為妥當,但會令戰爭時間延長,增加戰局出現變化和反覆的可能,若從京師徵調人馬,雖妥當,但也會影響京師安穩……」

    張延齡站起來,惱火地質問:「按照沈尚書的說法,怎麼做都有弊端,那還不如堅守不出,為何一定要主動跟韃靼一戰,守住宣府和大同一線,不讓韃靼兵馬南下,不是更好的選擇嗎?」

    「對,對,對!」

    一群人跟著附和。

    沈溪道:「那建昌侯如何確定,宣府如今兵馬,可以堅守張家口至宣府一線?」

    「哼哼!」

    張延齡算是跟沈溪對上了,不客氣地道,「當初忘了是誰提出要讓王守仁帶兵去宣府,連劉公公都去當了監軍,現在卻說地方兵馬不足,早做何去了?」

    朱厚照眼睛瞪得溜圓,向張延齡喝斥:「國舅,不得對沈尚書無禮!現如今不是戰局發生變化了麼?派王守仁和劉公公去宣府時,韃子可沒聚集十幾萬大軍侵犯我大明邊陲,以當時戰略部屬來說,的確沒必要徵調太多人馬!」

    朱厚照主動跳出來反駁,張延齡頓時大感吃不消,現在可不是他跟沈溪展開辯論,對方陣營還得加上一個皇帝,而現如今朱厚照對沈溪的信任已到盲從的程度,沈溪說什麼,朱厚照都會認同。

    沈溪此時是場上焦點,但他習慣性地選擇沉默,讓在場人等捉摸不透他心中到底在想什麼。

    朱厚照將張延齡的話駁斥回去後,望著沈溪道:「沈尚書,你說吧,若要徵調京營人馬,徵調多少合適……你乃兵部尚書,對韃子交戰屢建奇功,朕相信你的判斷。不用管別人的看法,只要你說出來,朕一定答應!」

    如此一來,不止是張鶴齡和張延齡等外戚黨瞪著沈溪,就連張懋和一些老成持重的勳貴也都忍不住驚訝地打量沈溪,他們生怕沈溪說出什麼不合時宜的話,最擔心的還是徵調太多京營人馬去宣府。

    沈溪道:「微臣原本是想從三邊回調人馬,既然陛下不准,那就只能執行第二套方案,便是從京師徵調……微臣不想擅作決斷,需要參考過往大明對於京師出兵的一些案例……」

    張懋咳嗽兩聲,問道:「沈尚書,你怎麼個參考法?參考哪次?」

    沈溪道:「先皇健在時,我曾有幸受朝臣舉薦,領兵出征,當時先皇配給的兵馬數量,乃六萬大軍!」

    「啊?」

    聽到沈溪這話,在場人等一片驚嘆,都覺得沈溪獅子大開口,一開口就六萬,簡直是要抽乾京畿兵力的節奏。

    朱厚照問道:「那沈卿家認為,此番徵調六萬兵馬便足夠,是嗎?是否需要再增加點兒數量?」

    只有朱厚照還嫌兵馬不夠,需要再增兵,因為他這個皇帝一向覺得大明地大物博,人多的是,徵調個幾十乃至百萬大軍不成問題,出兵六萬純屬毛毛雨。

    沈溪回道:「陛下,當時先皇配給人馬時,名義上是六萬,但其實只徵調五千兵馬……」

    朱厚照臉色瞬間冷下來,道:「五千兵馬跟韃子主力作戰,還要戰而勝之?非得沈尚書您親自領兵不可!」

    張延齡聽到這話,立即慫恿:「陛下說得是,既然沈尚書屢屢化腐朽為神奇,能以一敵十,為何不讓他親率五千兵馬往宣府?有他在,莫說兩三萬韃靼兵馬,就算是十萬、二十萬,要應付起來怕也不在話下吧?」

    「對,對,沈尚書領兵,能以一敵十!」

    「不對,是以一敵百吧……」

    又是一群人跟著附和。

    「瞎嚷嚷什麼?」

    朱厚照惱火地喝斥:「每次的情況都一樣嗎?哼哼,以一敵十,甚至敵百,說得輕巧,你們一個個都帶過兵,為何不主動請纓?現在朝廷離得開沈尚書?朕制定的國策,需要沈尚書執行,兩年後,朕還要沈尚書輔佐,陪同朕一路北上踏平草原,朕不同意沈尚書親自領兵往宣府……」

    或許是覺得自己把話說得太滿了,朱厚照話鋒一轉,「就算沈尚書披掛上陣,也必須跟朕一道前往!」

    張延齡道:「陛下,若要維持京師安穩,還要保證宣府此戰獲勝,派出適當兵馬有其必要……但若不以沈尚書領兵,誰能勝任此差事?」

    朱厚照惱火地詰問:「你去難道不行?」

    這話直接把張延齡給嗆了回去,為避免自己到邊關吃苦,他只能低下腦袋,老老實實坐了下去。

    朱厚照道:「現在誰都不准打斷朕跟沈尚書間對話……沈尚書請說,你具體安排是何,到底要徵調多少人馬,又以誰領兵!」

    沈溪道:「回陛下,臣認為舉賢唯才,而不論軍中資歷高低。之前由兵部主導,從地方徵調數萬兵馬換防京師,至今已有上萬人抵達,臣以為,不如以這些地方徵調的兵馬為主,總共兩萬,出居庸關,往援宣府、張家口等處!」

    朱厚照好奇地問道:「有這樣一路人馬嗎?」

    張懋有些奇怪,起身稟告:「陛下,徵調地方兵馬入京,不是經您首肯的嗎?」

    朱厚照笑了笑,道:「原來朕曾同意沈尚書從地方徵調幾萬人馬到京師來,這可真是未雨綢繆,怪不得沈尚書會以如此淡定的姿態說話,實在是早有準備,太好了!」

    「沈尚書,就按照你說的,徵調這路人馬往宣府……對了,你看由誰來領兵啊?」

    沈溪看了旁邊一直低著頭好似在思考問題的胡璉,道:「不如就以陛下提拔的胡璉胡主事為主帥,以王陵之王將軍,還有以前跟隨微臣南征北討的家將馬九為副將,帶領這路人馬往援宣府,不知陛下是否贊同?」

    聽到沈溪「舉賢不避親」,在場的人頓時有意見了。

    王陵之再有本事,也只是個游擊將軍,名不見經傳,而馬九更鮮為人知。

    至於沈溪舉薦的主帥胡璉,從未有過上戰場的經驗,只是之前參與議事而被沈溪提出嘉獎,破格提拔,在場的人都在想,這三人都算得上是沈之厚的嫡系吧?

    魏國公徐俌率先站起來反對:「沈尚書所舉薦之人,都乃平庸之輩,無實際領兵經驗,若成行恐凶多吉少!」

    徐俌系開國元勛徐達後人,可說名門出身,位高權重,根本就看不起年紀輕輕便影響朝局走向的沈溪。

    張懋看到群情洶湧,只能跟著提出意見:「沈尚書所提人選,胡主事和王將軍倒也算是人傑,至於這位馬將軍……」

    朱厚照伸手打斷張懋的話,道:「不必說了,朕覺得沈尚書提議甚好!」

    當朱厚照開口贊同沈溪的舉薦後,在場官員全都傻眼了,面面相覷。

    這樣都行?

    沈之厚隨便提議幾個人當領兵主帥和將領,皇帝便無條件同意,是不是沈之厚要提舉他府中馬伕出來當官,皇帝也會給予高官厚祿?

    皇帝到底中了何魔障,對沈之厚如此信從?

    朱厚照看著胡璉,鼓勵道:「胡主事,你是朕一手提拔的,朕看好你,至於小王將軍的本事,更不在話下,他在三邊時就是猛將,輔佐你最合適不過。另外就是馬九馬將軍,朕在三年前京師保衛戰時,曾讓馬將軍陪同左右,他的能力,朕看在眼裡記在心裡,正如沈尚書所言,你們搭檔往援宣府,定能旗開得勝!」

    朱厚照這番話表面上是對胡璉說的,同時也是向對在場所有人作解釋。

    胡璉、王陵之和馬九都是朕的人,誰懷疑他們,就是懷疑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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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今天是2018年第一天,天子在此祝福所有書友在新的一年裡,身體健康,萬事如意,發大財!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1-3 21:27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八〇六章 放權

    沈溪真正做到了舉賢不避親。

    他此番舉薦的三人中,有兩人是沈溪同鄉,剩下一人則是沈溪家僕,這毫無掩飾的態度讓人看不懂。

    你沈溪不是自稱公允嗎?

    在兵部這樣的要害部門,居然舉薦自己家僕出任要職,這不是公然違背朝廷將官任用制度,挑戰大明軍制權威?

    在場一個個官員都有意見了。

    主要是對胡璉、王陵之和馬九三人獲得皇帝無條件信任而掌兵心生不滿。

    沈溪奏請:「請陛下派出監軍人選。」

    朱厚照望著沈溪,出言詢問:「沈尚書有何好選擇?」

    這下文臣武將心中的不滿情緒更大了!

    不但主帥和副將由你沈溪推舉,兵馬也是兵部從換戍京師的地方軍隊中徵調,估計其中有不少是你的舊部,現在連監軍都要經你舉薦,這一路往援宣府的軍隊,已經不是普通大明軍隊,乾脆稱之為「沈家軍」得了!

    沈溪知道朝中那些有權有勢的老太監,就比如張永、谷大用等人喜歡指手畫腳,胡璉這樣沒有多少資歷的主帥,根本壓制不了那些油滑的老太監。

    沈溪感受四周射來的不善目光,知道有些事情要適可而止,當下道:「臣認為,當舉薦年輕人為主,請陛下定奪!」

    朱厚照笑呵呵道:「朕也這麼覺得,凡事不能太過倚重老臣,就算老臣經驗豐富些,可行事太過保守,沒有銳意進取的精神,還是年輕人有血性有拚勁,善於發現和把握機會,就好像朕這樣……哈哈……嗯,既然這次派出的主帥和副將都是年輕人,那朕這次就破例……朕身邊有個近侍,叫做小擰子,陪伴朕已有七八年時間,不若就讓他來擔任監軍之職!」

    張延齡起身反對:「陛下,這領兵和監軍之事,可非同兒戲,一定要慎之又慎啊!」

    朱厚照生氣了,質問道:「那按照國舅的意思,是朕行事兒戲,還是朕所做決定兒戲?若國舅覺得自己有本事,親自領兵出征也未嘗不可,朕絕對會支持!」

    張延齡無奈坐下,他發現這個外甥自己根本無從駕馭,自己不管說什麼朱厚照都會反對,而沈溪無論說什麼則一律贊同。他以憤恨的目光望向沈溪,發現沈溪神色平靜,根本就沒空搭理他。

    朱厚照道:「諸位卿家對於朕安排,有何意見?有的站起來說話,沒有的話,朕可就要照此頒行了!」

    在場官員面面相覷,心中多少都有意見,但他們卻盼望別人出來跟皇帝辯論,而不是自己在前衝鋒陷陣。

    明擺著的事情,誰提意見,誰就需要擔責,甚至按照朱厚照的霸道理論,不服你上啊!

    在座的不管是文官還是武將,基本沒有底氣領兵出征,這些人在京城安逸久了,讓他們去餐風露宿,提心吊膽跟韃子作戰,實在太難為人了!這跟那些在地方上苦苦尋求出頭機會的官員心態差別很大。

    在五軍都督府和京營任職的官員,基本都養尊處優,尤其那些世代享受朝廷榮養的勳貴,包括張懋在內,沒有一人想去戰場歷練。

    既然爵位已升無可升,冒著失敗被追責的風險,領兵去邊關作戰的意義何在?

    而地方官員尤其是衛所將領,因軍戶制度得不到提拔機會,一想到邊關效命,獲得加官進爵的機會……

    朱厚照等了一會兒,見沒人說話,點頭道:「既然諸位卿家沒意見,那這件事便如此定下了。」

    「沈尚書,今日議事結束,你便把會議精神落到實處,出兵之事刻不容緩,最好在兩天內兵馬便起行!」

    沈溪奏請:「那糧草和裝備調配……」

    張鶴齡等人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那就是城外自地方調撥來的兵馬缺少糧草補給,沈溪一直為此四處奔走,現在既然要徵調這路兵馬上戰場,意味著朝廷必須承擔起這部分人馬的糧草物資。

    就在有人想站起來提意見時,朱厚照已順口做出許諾:「既然要上前線跟韃子交戰,兵馬糧草自然從國庫調配,沈尚書回頭便跟戶部尚書和工部尚書商議,朕回去就將調撥糧草和武器裝備的聖旨擬好給你……」

    朱厚照說出這話,那些跟沈溪有利益糾葛的人都恨得牙癢癢。

    每年大明軍隊的錢糧調配朝廷都有定數,厚此意味著薄彼,錢糧調配給了沈溪,其餘軍隊的錢糧相應就會減少。

    張鶴齡和張延齡兄弟受到的衝擊最大,至於五軍都督府其餘掌兵勳貴,也受到不小影響,他們都擔心沈溪會拿走他們麾下軍隊的錢糧和兵器配額。

    說完出兵事宜,朱厚照有些遺憾,道:「朕原本要親自領兵出征,只是沈尚書一再勸阻,朕才決定隱忍,等兵精糧足再御駕親征。接下來朕會全力支持沈尚書實行的軍制改革,朝中官員,尤其是在五軍都督府任職的人,不得對沈尚書製造困擾……阻撓他便是欺君,誰有意見,可以直接來找朕,若私下裡給兵部找麻煩,別怪朕嚴厲懲治!」

    又是威懾力極大的預防針。

    朱厚照在人前一直不避諱對沈溪的欣賞,甚至當著張鶴齡、張延齡這樣的親戚的面,也毫不猶豫選擇支持沈溪。

    皇帝對沈溪的器重到了這等程度,莫說是外戚黨這樣跟沈溪有直接利益衝突的集團了,就算沒有糾葛的,諸如張懋等人,對沈溪也產生強烈的妒忌心理,心裡宛若有根刺一般,很不舒服。

    之後,朱厚照和沈溪完全主導這次會議。

    沈溪將具體出兵計畫公之於眾後,在場官員都沒有發表意見。

    說白了,沈溪制定的計畫時間趕得很急,對於軍隊的行軍要求極高,每天差不多要走七八十里甚至近百里,讓這些將領自己帶兵,自問不可能如此迅速。

    這時代行軍的主要標準,每天能走個四五十里就已經算兵貴神速了。

    會議差不多進行一個時辰,朱厚照有些疲倦了,決定就此結束會議,站起來道:「沈尚書,朕對你完全信任,軍事上的事情朕全都交託給你了,趁著距離正式出兵還有兩天時間,你要好好栽培一下你舉薦之人,不讓他們令朕失望!」

    沈溪恭謹行禮:「臣遵旨!」

    又是當眾放權!

    朱厚照似乎是在對沈溪說,你趕緊栽培出你的沈家軍,這路兵馬指揮權和將領的任免權朕通通交給你,隨便你怎麼弄!

    聽到這話,在場官員一片嫉恨。

    連那些身份尊貴無比的公侯都沒有沈溪的權限,難怪連張懋這樣的老實人心裡也會有意見。

    朱厚照道:「朕不想過多做安排,畢竟就軍事而言,沈尚書能力毋庸置疑,這一戰,就由沈尚書策劃和具體實施,五軍都督府、京營和地方衛所人馬,全部受沈尚書節制,這屬於戰時體制的一部分,兵部調配兵馬糧草的命令,各衙門皆不得有意見!」

    張懋終於忍不住了,站起來道:「陛下,如此放權怕是有些不合規矩吧?」

    「什麼合不合規矩,朕知道張老公爺在想什麼,難道你覺得沈卿家會擅權,甚至威脅朕的皇位穩固?」

    朱厚照說完這話,現場又是一片寂靜。

    小皇帝還真什麼話都敢說。

    這些大逆不道聽起來就大不敬的話,臣子不敢說,但皇帝自己說起來就跟喝白開水一樣隨便。

    朱厚照道:「朕完全相信沈尚書,就好像相信諸位卿家一樣,朕認為你們赤膽忠心,一心為國,必可為大明走向繁榮昌盛做出更大貢獻……」

    或許意識到自己之前的話說得有些不那麼合適,朱厚照最後補充了兩句,用來收買人心。

    沈溪對於朱厚照這番話未予置評,但在場所有官員都自覺地站起來,弓腰行禮,表達對皇帝信任的感激。

    朱厚照站起身來,用力地一擺手,道:「諸位卿家,多餘的話朕不說了,今天議事到此為止吧,朕還有事情要做,諸位卿家請自便……」

    朱厚照說完,轉身便走,完全不給大臣們溝通的機會。

    一眾官員多少有些無奈。

    自從午朝取消以來,朝臣就少有跟皇帝溝通的機會,甚至閣老、九卿這樣的頂級文臣都沒有面見皇帝的資格,現在好不容易見駕,除了邊關戰事外,別的事情居然隻字未提,多少讓在場文武官員失望。

    眾大臣起身相送,朱厚照頭也不回,徑直往軍事學堂門口而去。

    等朱厚照及隨從走遠,會議大廳內突然間喧嘩一片。

    「諸位,你們說說,陛下對出兵之事,便如此放權給兵部?以後做什麼事都要兵部來調遣?」

    那些普通將領沒資格發話,有意見的是勳貴,尤其是那些世襲的公侯。

    他們在皇帝走後,一個個三五成群聚集在一起交談,有心要跟沈溪討說法,卻又擔心觸怒這位朝中新規,只能發牢騷。

    沈溪不想理會這些傢伙,對胡璉道:「胡主事,今日陛下安排你聽到了,本官不想多作解釋,你只管到兵部衙門等候,之後本官會把一些跟隨你出征的將領,一起叫到兵部來議事!」

    胡璉恭敬行禮:「是,沈尚書,下官這就去!」

    沈溪面前,幾天時間胡璉便完成官職幾級跳,這會兒就算沈溪要求他赴湯蹈火,胡璉也必然是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

    ……

    兵馬齊備,糧草後勤補給也有了著落。

    被沈溪換調到京城的各路人馬,已經找到新的歸宿,暫時被徵調往宣府,參與跟韃靼人的戰事。

    最讓人意想不到的還是沈溪對於胡璉、王陵之和馬九三人的任用。

    胡璉是文官,新科進士出身,但之前沒有任何資歷可證明其有統兵方面的才能,只是因為幾句話便得到皇帝和沈溪的欣賞,繼而被破格提拔,屬於幸進之臣。

    王陵之屬於邊軍猛將,在朝中有一定名聲,對其任用沒什麼爭議,但馬九卻完全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

    沈溪將幾人叫來,包括一些調換至京的地方將領,在兵部衙門開了一個簡短會議,算是出征前的動員會。沈溪定下的目標很簡單,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只要能堅持到韃靼人退兵便可。

    胡璉和馬九都能理解沈溪的戰略意圖,王陵之卻一頭霧水,他恨不能衝鋒陷陣,跟韃靼人血戰到底,以他尚武好戰的性格,讓他龜縮防守,實在強人所難。但畢竟此行王陵之不是主帥,一切要聽命於胡璉,再加上沈溪一再叮囑,王陵之就算再心有不甘,也翻不起什麼浪花。

    兵部這邊的會議結束,時間已入夜,沈溪決定打道回府。

    王陵之和馬九陪同沈溪一起歸家,至於旁人,各有事情要做,或是回家安頓老小準備出征之事,或是去軍營傳達聖旨。

    沈溪上了馬車,馬九負責趕車,而王陵之則騎馬而行。

    路上走得不快,畢竟夜市還開著,街道上行人不斷……趁著天氣暖和,百姓已開始做過秋冬的準備,一些生活必需品開始往家裡搬。

    到了沈府門前,有人提著燈籠迎了出來。

    朱起因被沈溪調遣去跟豹房做生意未再負責知客迎門之事,此時做這些事情的變成自宛平縣衙歷練歸來的朱鴻。

    「老爺,您不在的時候,下午有不少人前來府中拜訪,都說有要緊事,將拜帖留在此處!」

    朱鴻拿出一些拜帖,交給沈溪。

    隨著沈溪在朝中地位擢升,到沈溪這裡來投拜帖的人愈發增多。

    朝廷內外都知道,現在正是沈溪最風光的時候,劉瑾倒台,下一個在朝中崛起的很可能就是他這個非常得聖寵的兵部尚書。

    沈溪將拜帖拿過來一看,多為毛遂自薦,並沒有發現什麼緊急書函。

    「稍後我再仔細看過,九哥、凌之,別杵著了,跟我進書房……」沈溪想跟王陵之和馬九交待一些出征事宜。

    當著兵部官員和五軍都督府、京營將領的面,沈溪不能說太多,只能講一些膚淺的東西,現在回到家,說話方便許多。

    沈溪想早些把事情交代清楚,再讓馬九和王陵之回去安頓家眷,雖然王陵之沒成家立業,但到底王家人剛從寧化縣來到京城,馬上王陵之就要出征,王家人必然有許多話要對其講。

    王陵之和馬九正要跟著沈溪一起進去,朱鴻突然想起一件事,道:「對了,老爺,之前荊千戶來過,說是廣東兵馬也到京師了……」

    王陵之看著沈溪,目光中有些迷惑,他常年在西北,根本不知「荊千戶」是誰。而馬九和朱鴻都曾跟隨沈溪到過廣東,自然知道常年跟著沈溪打仗的都有誰,而荊越作為沈溪擔任閩粵桂三省沿海總督領兵剿滅倭寇海盜時任命的親衛隊長,跟馬九等人的關係不錯。

    沈溪驚喜地問道:「他人呢?」

    朱鴻道:「老爺不在府上,小人跟他說了,老爺在兵部辦公,讓他去兵部衙門找,之後他便走了,一直沒回來,估摸這會已經出城去了!」

    沈溪用埋怨的口氣道:「既然是老部下來了,怎麼都得先留到府上等候,他沒見到我,估摸不會出城。」

    「接下來朝廷要徵調駐紮京師的地方兵馬出征,如果知道荊越已領兵前來,我一準兒讓他出征……義寬,你去一趟廣東會館,若他留在城裡的話,多半是在會館歇宿,畢竟那裡方便打聽消息!」

    朱鴻弓腰領命,拔足要走,沈溪突然想起什麼,對馬九一擺手:「九哥,你跟義寬一起去吧!」

    馬九抱拳行禮,然後跟朱鴻一起上了馬車,至於王陵之則跟隨沈溪進入院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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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狀元 第一八〇七章 小團體

    沈家書房,就著昏黃的燭火,沈溪拿著拜帖逐一過目。

    他想知道前來拜訪的人中,是否有後世出名但目前尚沒有人賞識的賢才。

    可惜這些人他沒一個熟悉的。

    王陵之好奇地問道:「這些前來拜訪師兄之人,不是都說有要緊事嗎?難道師兄不見見他們?」

    「他們說有要緊事,你便相信?不如此說,他們恐怕是連書函都送不進府中……在這京城,投拜帖四處鑽營之人可不在少數……」

    沈溪很清楚,那些鬱鬱不得志之人,在京城到處投拜帖拉關係,尤其是有進士功名在身,但只是位列三甲,得到一官半職需要等個十年八載那些人。

    大明體制相對封閉,官員基本在一個又一個小圈子中打轉,如今劉瑾去了宣府,但閹黨勢力仍舊很大,吏部和戶部掌握在閹黨手中,但凡沒銀錢四處活動的,想得到個不錯的官缺,難比登天。

    而很多人看不上那些偏遠地區的官缺,諸如雲貴等地的知州、知縣,經常會空缺,需要一些地方舉人填補。

    沈溪將最後一份拜帖放下,抬起頭打量王陵之,用嚴肅的口吻問道:「去宣府後你有何打算?」

    王陵之眉頭緊皺,道:「師兄,你太為難我了,我哪裡有什麼打算?去了就打仗唄,韃子來了就打,逃了就追!」

    沈溪先是搖頭,隨即低下腦袋,將桌上壓在厚厚卷宗下的一本兵書拿出來,道:「以前就讓你多看書,可結果呢?現在頭越來越大,兵法韜略卻一點兒也沒長進,也不知腦袋裡面裝的都是什麼,僅憑匹夫之勇,可不能功蓋千古……」

    王陵之羞赧地撓了撓頭,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確實很笨拙,沈溪此言並非故意諷刺他。

    「除了這本我新編撰的外,你再把我以前給你的兵書全都拿出來看看,不管有用沒用,先死記硬背,等爛熟於心,回頭再嘗試活學活用。」沈溪吩咐道,「此番領兵多聽胡璉的,此人乃進士出身,在兵策上有一些獨到的見解,你有什麼地方不懂可以找他詢問解答,但必須聽從命令,不能陽奉陰違頂著幹……我需要你們精誠合作!」

    王陵之把兵書接過,看了看封面,點頭道:「哦,我知道了。」

    沈溪再道:「你父親一直希望你這一脈能留後,總不能把你的軍職傳給侄子……這樣吧,這次趁著出征前,趕緊把婚事辦了,好不好都是那麼回事……」

    想了想,沈溪又補充道,「你覺得小山如何?就是朱老爹的女兒,朱山!」

    王陵之嚇得一個激靈,趕緊搖頭:「不行不行,師兄,你不覺得她五大三粗,不管是性格還是體型都跟我太像了嗎?」

    「像還不好?」

    沈溪皺眉,「換了別人,怕不能接受你這脾性!」

    王陵之顯得很苦惱:「就算要找,也要找嫂嫂那樣聰明賢惠柔情似水的,豈能找小山這樣做事沒腦子又不溫柔體貼的?我覺得她不行,師兄,還是換別人吧!」

    沈溪苦笑一下,心想:「你自己就是個頭大無腦的莽夫,居然還嫌棄別人沒頭腦,也不知是怎麼想的……」

    「也罷!」

    沈溪無奈地道,「婚姻大事到底得你自己首肯才行,我只能提供一些意見作參考,既然你覺得不合適,那這件事就作罷!再說了,就算你想娶小山,也要看看人家是否看得上你!」

    王陵之嗤笑道:「她看不上就算了,我還看不上她呢,要是師兄喜歡,乾脆納入家中當小妾算了!」

    沈溪皺眉:「這種話,豈是可以隨便開玩笑的?好了好了,不聊你的家事,凌之,我給你說說荊越,此人有真才實學,有他在你身邊,可以幫你打理好軍務。他的地位不比你低,你們之間可以互相學習!」

    「好的,師兄,我可以跟這位仁兄學習,就不知道……他在戰場上本事怎樣!?」王陵之似乎對荊越不那麼信任,覺得誰也比不了他。

    這也是王陵之自負慣了所致,以他的年歲,被人誇讚多了,尤其是下面將士經常恭維,他便沾沾自喜,忘乎所以。

    沈溪道:「他雖然沒有你武力高,但在謀略和一些俗事處置上,比你有見地……你要跟他學的,是一些待人接物的本事,至於戰場上如何臨機決斷,你也要跟他多學學,知道嗎?」

    王陵之「哦」了一聲,雖然嘴上應下來,其實心裡非常不服氣,他對自己有種盲目的自信。

    「你先坐下來,等朱鴻把人帶回,加上九哥,我們好好商議一下出兵之事!」沈溪道。

    「需要商議嗎?其實師兄直接吩咐便可,我們都聽師兄的,以師兄的能力,不帶兵實在可惜……若師兄領兵出征,這一戰一定可大獲全勝!」

    王陵之不知覺間也開始恭維人了,可惜他的話沒太多技術含量。

    「你還是琢磨自己該如何帶兵吧,未來相當長一段時間,我都不可能親自上戰場!」沈溪搖頭道。

    ……

    ……

    過了半個多時辰,荊越在馬九帶領下,抵達沈府書房。

    近三年時間沒見,荊越氣質沉穩多了,渾身散發出一種精明強幹的氣息。

    見到沈溪,荊越如同見到有栽培之恩的師長,直接下跪行禮:「末將荊越,拜見沈大人。」

    沈溪走上前,將荊越攙扶起來,笑著說道:「老荊,何必行此大禮?你我本屬同僚,都為朝廷辦事,此番還是我點名讓你到京城,希望再能跟在東南剿匪時一樣,精誠合作!」

    荊越站起後,臉上帶著一份榮光。

    當初他不過是個世襲百戶,跟著沈溪一路陞遷,到沈溪調離東南前,已提升為千戶。

    沈溪走後,荊越失去晉陞空間,畢竟地方太平,沒有軍將建功立業的機會。

    如今沈溪當上兵部尚書,特地將老部下從廣東徵調到京,荊越感覺自己即將迎來人生第二春,對沈溪恭維愈甚。

    沈溪請荊越、王陵之和馬九坐下來,隨即自己也到書桌後就坐,向荊越說明當下的情況:

    「老荊,本來調你到京城,是為了有個稱心的人在身邊隨時聽用,誰知你剛來京師,邊關就發生變亂,我已經跟陛下提請,徵調城外地方換戍京師的兵馬去宣府,與韃靼一戰……」

    荊越站起來,抱拳行禮,表態道:「能跟隨大人與外夷作戰,是末將的榮幸!」

    沈溪抬手:「你錯了,這次我不會去宣府,領兵之人乃兵部主事胡璉,他的能力,我是認可的,只是他初次領兵沒什麼經驗,而你,作為軍中僅次於王陵之和馬九的將領,到宣府後要好好表現……」

    荊越看著王陵之和馬九。

    馬九他認識,兩個人關係不錯,至於王陵之,荊越別說認識,連聽都沒聽說過。

    沈溪笑道:「暫時不認識不打緊,凌之,這位就是我跟你提過的荊越荊千戶,我在東南三省沿海總督任上時跟我一起征討寇匪,那幾年你在三邊,沒機會熟絡,現在認識了,以後務必互相提攜!」

    王陵之雖然不太通人情世故,但畢竟之前沈溪已對他做出交待,就算趕鴨子上架,也臨時學會一些東西,當下抱拳:「荊千戶是吧?我是王陵之,跟隨沈尚書打仗已有多年,以後多多照顧!」

    荊越不知王陵之來歷,他聽王陵之說話帶有山陝一帶的口音,又夾雜一些客家話,顯得不倫不類,只當這位是近期才跟著沈溪打仗出頭之人,沒把王陵之看得多重。

    荊越心中有一桿秤,掂量到底誰更值得他投資,而此時他想籠絡之人,顯然是沈溪的絕對嫡繫馬九。

    一個家奴,什麼都不是,只因跟著沈溪,從普通的隨從到獲得軍籍,之後在兵部候缺,現在居然一躍成為參將級別的將領,荊越心中對馬九無比羨慕。

    沈溪看出荊越對王陵之不怎麼上心,笑了笑,解釋道:「凌之跟我是同鄉,自幼便認識,我走的是科舉之途,而他習武考武舉,可惜武進士未過,但在三邊履職這幾年,已歷練出來,更於弘治十六年土木堡和後來京師保衛戰中立下戰功,如今被我調回京城敘用,此番是以參將之身領兵!」

    聽到沈溪的解釋,荊越才知自己小瞧了眼前這膀大腰圓的漢子,當即恭敬行禮:「末將荊越,見過王將軍!」

    沈溪指了指馬九,道:「馬九就不用給你介紹了,東南剿匪時,你們在我麾下便多有默契,這次你們出征宣府,相信也能配合無間!」

    荊越笑呵呵道:「末將跟老九關係自然不錯,他還是六丫義兄……哦對了,沈大人,不知六丫如今……」

    六丫當初只是作為贈婢,在沈溪出征時為他暖被窩用,但沈溪沒有對六丫做什麼。

    後來六丫跟著沈溪到了京師,但可惜是女兒身,沒有軍旅發展的可能,留在沈家做了一段時間丫鬟,賺了些銀子,回廣州府給她父母家人蓋房子去了,之後沈溪再沒問過六丫的消息,只當六丫已在廣州府嫁人。

    馬九回道:「之前內子剛收到六丫自南方來信,說是中秋前回京,繼續在府上做事。內子請示夫人,得夫人准允。」

    沈溪點頭:「回來也好,總歸你這個義兄多照應她。」

    荊越有些遺憾:「原來六丫早回了廣州府,我居然全不知情,若是早知道的話,就帶上她一起北上,說起來……都是軍中的老弟兄了!」

    久別重逢,話題不知不覺便扯遠,但沈溪沒有打斷荊越的話,笑眯眯地側耳傾聽。

    荊越問了馬九近況,看來二人有秉燭夜談的打算。

    沈溪道:「老荊剛回來,回頭有的是時間熟絡。九哥,你在府中給老越安排個住所,明日一清早,出城看看廣東過來的兵,若無大問題的話,將兵馬帶上,畢竟當初他們跟我打了一年仗,規矩都懂,帶起來更容易上手!」

    荊越顯得很興奮:「大人說得是,那些兔崽子,天天都在念叨大人的好,這不,知道北上京師,就算背井離鄉拋妻棄子也個個踴躍爭先,生怕被別人搶去機會……這一路,都快被這些兔崽子折騰死了,全都是急行軍,比之前計畫少走足足半個月……」

    一說到手底下這幫士兵,荊越就顯得很亢奮。

    或許是想到有機會立下軍功,荊越對未來多了幾分期望。

    沈溪不想破壞一個赤誠漢子的夢想,荊越說完後,沈溪大致交待幾句,就讓馬九帶著荊越去府中安頓。

    ……

    ……

    待馬九和荊越離開,已是二更天。

    王陵之打了個哈欠,看看窗外的天色,問道:「師兄,沒別的事情了吧?時間不早,我該回房休息了……」

    沈溪從桌上拿起一份公文,粗略看了看,這才抬起頭來:「今天別在沈府這邊睡,回去見見你父兄,對了,這裡有封信,你帶回去。」

    說完,沈溪從抽屜裡拿起一封早就準備好的書信,遞給王陵之。

    王陵之很好奇:「師兄,你既給了我兵書,這封信又作何用場?」

    「把它交給你父親,你父親看過後就明白了。涉及你婚姻大事……」沈溪解釋道。

    王陵之本來要把書信接下,聽到沈溪的話,猶如受驚的兔子一般連續後退三步,嘴上抱怨道:「師兄,你沒跟我商議過啊。」

    沈溪沒好氣地喝斥:「婚姻大事歷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跟你商議有用嗎?無論你想要娶怎樣的妻子,只管回去跟你父兄商議,別跟我說,我只是提醒你父親,你已到成家立室的年齡,或許只有有了老婆孩子,你對人生的理解才能上升一個層次!」

    王陵之臉上全都是苦惱之色:「師兄總是跟我講一些大道理……」

    「說大道理你也要聽才好,就怕你左耳進右耳出……令尊早就盼望你傳宗接代,可是你總是搪塞……你可知王家上下對你的期望有多深,不能讓令尊和族人失望啊!」

    沈溪說完,站起來來,繞過書桌,將信塞進王陵之懷中。

    王陵之耷拉著一張臭臉,摸了摸信,沒說什麼,轉身便走。

    沈溪在背後沒好氣地提醒:「別想把信半道上丟棄路旁,回頭我會親自跟你父親求證……再者,婚姻大事你自己得留點心,有心儀的對象最好不過,若不然,我只能跟你父親商議確定,到時候你可別怪我不尊重你的意見!」

    王陵之腹誹不已:「師兄真是,怎麼跟我爹一樣,居然關心起我的婚事了?」

    沈溪沒理會往外走的王陵之,一直等他出去,才幽幽嘆了口氣,多少有些無奈:「卻不知他幾時才能真正成長起來!別等有了老婆孩子,還是如今這副模樣!」

    ……

    ……

    沈溪在書房待到很晚。

    胡璉第一次帶兵,王陵之、馬九和荊越雖然能力不差,但都沒有單獨領兵的經驗。

    沈溪覺得自己就像個保姆,需要為出徵兵馬安排好一切。

    「……陛下的聖旨是一回事,但要落到實處,把武器裝備搞齊全,戶部錢糧也跟上,得費不少心血……唉,分身乏術啊……」

    沈溪正覺得自己有些力不從心,突然門口傳來輕微的敲門聲,當即抬起頭,只見林黛正以一副幽怨的神情站在那兒。

    沈溪打量青梅竹馬的伴侶,問道:「過來作何?」

    林黛見沈溪已停止手頭的事情,立即毫不客氣進門來,走到丈夫面前道:「今天不是要陪我嗎?怎麼這麼晚了還留在這兒?你說過,這次回到京城,早些讓我懷孕,為沈家開枝散葉,現在是要食言嗎?」

    面對林黛那幽怨自憐的目光,沈溪實在不知如何解釋。

    一個做大事的男人,跟一個養在深閨總感覺沒長大的姑娘,沒有太多共同語言。但沈溪沒有阻攔林黛,等嬌妻過來後,他起身走出書桌,溫存地將林黛攬入懷中,道:「這不有公事在忙嗎,等忙過後就會過去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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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狀元 第一八〇八章 好心好意

    林黛自小到大,一直都有些嬌氣。

    她喜歡纏著沈溪,希望能跟小時候一樣,每時每刻沈溪都在她的控制下,兩個人長相廝守,親密無間。

    但奈何沈溪當官後,根本沒那麼多時間陪她,林黛慢慢明白過來,無論如何也回不到當初孩童時兩小無猜的狀態了。

    林黛是有一些幽怨,但她對生活非常容易滿足,沈家人將她呵護得很好,如果不是碰到周氏和沈溪,她這一生要遭受的苦難會很多,正因為有沈溪包容,才讓她的小性子可以延續下來。

    「……都這個時間點了,你還在做公事?你不會又要出去領兵打仗,離開我們吧?」林黛撅著嘴,好像個長不大的孩子。

    沈溪笑道:「國無防不立,民無兵不安,軍國大事哪裡敢懈怠?不同的是以前我需要靠打仗積累軍功獲得別人認可,現在我已位列兵部尚書,作何還要冒生命危險出京?就算領兵打仗我也可交給別人來做!」

    林黛的臉色稍微緩和了些,「哼,我就知道你不傻,打仗可是要死人的,你總領兵在外,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回不來了!」

    沈溪又好氣又好笑,他很清楚,眼前的女孩沒有心機,這種話如果是當著周氏或者謝韻兒的面說出來,必定會被斥責,只有他聽了才不會埋怨。

    沈溪反而覺得她性子率真,沒有心眼。

    為了表明自己真的是在做事,沈溪把自己手頭正在寫的東西拿給林黛看。

    「瞧,我的確是在做事……這是兵部公文,你相公我歲數雖不大,但大明跟軍隊有關的事情全都由我負責,你應該為有我這樣能幹的相公而感到自豪!」

    沈溪笑著說道。

    林黛呸了一聲:「真不知羞,你自己也說歲數不大,說話卻總喜歡裝得一副老成的樣子,什麼意思……我看……還是早些回房休息吧,公事怎麼都處理不完,你別忘了,今天剛好輪到陪我……」

    沈溪有些為難了,一邊是公事,一邊是美人軟言相求,兩邊都割捨不下。

    沈溪問道:「你沐浴過了?」

    「嗯。」

    林黛羞紅著臉點點頭,「入夜時便洗過了,你也知道,我很喜歡乾淨的,倒是你……」

    被林黛打量,沈溪有些不好意思,有時候太累了他沾床就睡,臉腳都不洗,自然也就無衛生可言。他低頭看了看桌上的卷宗,剩下已經沒幾份,於是道:「你先回去等候,讓丫鬟燒一些熱水,我這邊也有些疲乏了,處理完手頭這份公文,我就過去,沐浴更衣,好好休息!」

    林黛急了:「你不能休息,我們還有正經事要做呢!」

    「咳咳!」

    沈溪咳嗽兩聲,道,「當然,你所說的正經事,也是我休息放鬆的一種方式。你今天一定要好好表現,讓我心情愉悅,或許你的願望就能達成。」

    林黛這下又變得羞怯起來,滿面紅雲地點頭,「好。」

    林黛再看沈溪時,面子已經掛不住,轉過身低頭一路小跑而去。

    沈溪看著林黛婀娜窈窕的背影,自言自語:「唉,本來以為今晚怎麼都可以把公事處理完,沒想到……不過事情可以明早起來做,家人的感受對我而言才是最重要的,看來今晚有的忙活了……」

    說到最後,沈溪忍不住笑了起來。

    ……

    ……

    夜色凝重,沈溪正在溫柔鄉中。

    京城謝府,謝遷正在書房會見賓客,禮部尚書周經過來跟謝遷商議事情。

    最初兩人說的都是禮部事務,說到後來,話題自然而然轉到沈溪身上。

    「……於喬,你苦心栽培多年,終於將之厚這孩子提拔到兵部尚書的高位上,他回朝後做事果決,成功打擊了閹黨的囂張氣焰……以他的年歲,能用如此沉穩的心態辦事,看來你後繼有人啊……」

    周經對沈溪的評價很高。

    在周經看來,謝遷和劉大夏都算沈溪的伯樂,而他自己也是慧眼識英才。

    弘治十二年殿試,周經也是讀卷官之一,算得上沈溪座師……兩人初次見面,沈溪還是赴京趕考的舉子,經劉大夏介紹而結識。

    謝遷黑著一張老臉,道:「老夫確實培養過他,但他有今日成就,還是他自己努力多一些。不過我現在倒是有些擔心了,小小年紀便如此詭計多端,將來如何確保他不做出有損大明朝廷的事情來?」

    周經笑道:「於喬,這就是你的不是了,既然沈之厚剛出仕你便看好,並一路栽培提拔,如今卻又質疑,這不是脫褲子放屁,多此……」

    見謝遷臉色越發難看,周經連忙舉起手,搖頭道,「好了,好了,我不說了,這孩子我看沒多大野心,他在待人接物上很謙和,跟陛下又是師生關係,年歲相仿,陛下對他信任有加,今日聽說,在他建議下,陛下已決定派兵增援宣府,連帶兵之人也已定好……」

    「砰!」

    謝遷突然一拍書桌,顯得很生氣:「不說這個還好,一說老夫便怒火中燒……沈之厚做事獨斷專行,此事他提前未曾跟老夫商議過,匆忙間便做出決定,老夫看哪,此番非出狀況不可!」

    周經勸說道:「於喬,不必動怒,你該想到,今日他面聖時,臨時提出方略,前線軍情緊急,他作為兵部尚書提出一些建議,理所當然。在此之前,他還要跟你謀劃彈劾魏彬……怕是沒機會商談!」

    謝遷斜著瞥了周經一眼,問道:「如此說來,你倒是體諒他,無條件支持咯?」

    「於喬,你不必拿戒備的眼神看我,我這一把老骨頭,在朝多一天人生便少一天,都是半身入土之人,還有什麼想不開的,唉……」

    周經嘆息一聲,又道,「你如今身子骨倒是不錯,能在朝多承擔重任幾年,至少等朝政清明才慢慢退下來。」

    「在此期間,可以栽培沈之厚入閣,你要相信自己的眼光,走科舉入翰苑一直到今天登臨高位的文臣,不可能做出危害大明江山社稷之事,倒是閹黨和那些擁兵自重的武人,才可能威脅到大明安穩……」

    「之厚絕對不是這樣的人!」

    謝遷仔細琢磨周經的話,頷首撚鬚:「你說得倒也在理。」

    周經笑道:「本就如此,你怕之厚將來禍國殃民,對他有所戒心,但你該想到,文臣就算位高權重,也要受大明典章制度制衡,如何能亂國?你多提點一下他,這次對付閹黨,我便覺得他很有本事,將來朝廷就得指望他這樣優秀的俊傑,你我總歸要讓賢……」

    ……

    ……

    清晨霧起。

    沈溪牽掛公務,早早便醒來了,雖然軟玉溫香抱滿懷,但還是準備起來把昨日未批完的公文給解決了。他小心翼翼地把懷中佳人的玉臂挪開,然後準備坐起身來,哪知道儘管他很小心依然把林黛驚醒。

    佳人「嗯」了一聲,便忽開眼睛,忽閃忽閃地看著他,眼底中沈溪能感受到濃濃的眷戀。

    「哼,真是個壞人,除了欺負人家,還會做什麼?」林黛本要起身梳妝,但難得跟沈溪獨處,自然賴在情郎懷裡不肯起床。

    或許是感覺到有些燥熱,林黛將被子掀開一角,如此一來,如雪的藕臂攬住沈溪的腰,顯得分外嫵媚動人。

    沈溪沒好氣地道:「看你這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多懶散呢。」

    「誰懶了?以前娘是喜歡這麼說,但現在娘早不這麼說了,她老人家還誇我勤快呢……不過現在家裡不需要我幹活了,這兩年添置那麼多丫頭,或許很多你都沒見過吧?」

    林黛撅著嘴說道。

    沈溪打了個哈欠,用手擦擦眼睛,道:「別賴床了,起來吧,我該辦公務了,天色不早,難道一直陪你,蹉跎一日?」

    這邊沈溪要起床,林黛儘管有些不開心,但還是鬆開自己的手臂。

    沈溪一邊穿衣,一邊道:「昨夜實在太累,後半夜才睡過去,估計你也沒休息好,白天留在屋子裡補覺吧……」

    「知道了!」

    林黛跟著起來穿衣,嘴上卻不依不饒,「總是撿好聽的說,卻沒什麼實際行動,白天家裡更是連你人影都看不到!」

    沈溪望著林黛滿是幽怨的嬌顏,心想:「真是個深閨怨婦,為什麼這丫頭總長不大?是我呵護得太好,還是她不願成長?」

    自己穿戴整齊,林黛又幫沈溪整理衣衫,末了拉著沈溪的衣角道:「你這就走了嗎?」

    沈溪道:「一起吃個早飯,不去飯廳那邊,讓丫頭跟你韻兒姐姐說一聲,我跟你在屋子裡用早餐,吃完便去書房辦公。」

    「哦。」

    林黛點了點頭,臉色好看很多。

    夫妻感情的培養,存在於生活中每一個片段中,林黛很喜歡纏著沈溪,哪怕只是面對面什麼都不做,對林黛來說也幸福無比。

    因為沈家人知道沈溪公事繁忙,家裡隨時為他準備好食物,就算沈溪回來的時候不是飯點,想用餐也隨叫隨到。

    不多久,林黛的丫鬟便把熱湯飯端了過來,清粥小菜在未來或許不值一提,再平常不過,但在這個時代,每天能吃上這些,也只有官宦人家才能做到。普通百姓,別說吃糠咽菜,能否吃得上早飯另說。這時代的人,普遍都是一日兩餐,每一餐都勉強溫飽,遇上天災人禍,就會發生餓死人的狀況。

    林黛陪著沈溪一起吃飯。

    不過林黛注重的根本不是早餐,而是沈溪,飯桌上總往沈溪身上瞧。

    沈溪道:「快吃吧,吃過好好休息,我該去正事了。你放心,接下來我們的生活會越發穩定,總會讓你如願以償,為沈家開枝散葉,你也可以找到更多的精神寄託。」

    ……

    ……

    兵部衙門,即將領兵出征的將帥濟濟一堂。

    沈溪召集舉行會議,給胡璉、王陵之、馬九和荊越等人補補課,讓他們知道如何才能克敵制勝。

    要改變過去對韃靼人只能單純靠防守的策略,主動進攻,只能靈活運用火槍、火炮和強弩等武器。

    短兵相接時,用長矛陣保護己方火槍手和炮手,至於什麼情況下結成怎樣防守陣勢,都需要提前演練。

    沈溪道:「……時間匆忙,我本希望通過駐軍京城期間,對各地換戍京師兵馬進行操練,如今你們馬上就要奔赴戰場,只能以戰代練了……」

    對於「以戰代練」這一新名詞,許多人一頭霧水,只有廣東、湖廣和江西籍的將領才大概知道是什麼意思。沈溪曾在他們面前不止一次提過這說法,自然能領略沈溪所說精髓。

    胡璉道:「沈尚書,很快兵馬便要出征,但我軍卻由各省衛所軍隊構成,大家口音不同,習俗各異,怕是在行軍作戰中無法做到上下一心!」

    作為主帥,胡璉當初答應領兵時非常痛快,但等他冷靜下來想明白後,便知道這件事沒想像中那麼容易。

    明擺著的事情,此番出征宣府的兵馬非出自同一支軍隊,素質參差不齊,既有跟過沈溪上過戰場立過戰功的精銳,也有未曾經過訓練混吃等死的孬兵。

    沈溪徵調的地方人馬中,不乏一些過了年歲應該退下去卻佔著位置不肯挪窩的老弱病殘。

    等胡璉明白自己的處境,便開始在沈溪面前提困難。

    沈溪將手中的軍事地圖放下,抬頭看著胡璉,道:「朝廷此番派兵去宣府的目的,不是讓你們打出多麼漂亮的殲滅戰,也不是讓你們一口氣建立不世功業,只是讓你們感受一下戰場氣氛,戰機出現時能夠把握住。」

    「你們只需記住一條,面對韃靼人時,最好避免正面作戰,畢竟此行你們所帶糧草補給不多,武器裝備也不佔優,只要讓韃靼人明白無法深入我大明腹地,自身隨時都有被圍殲的風險,其自然會撤兵……」

    胡璉詫異地問道:「那依沈尚書之意,此番去宣府,無需主動出擊,只需嚴防死守?」

    沈溪沒有正面回答胡璉,而是說道:「一味防守,意味著將主動權拱手讓人,實不可取,而主動出擊我軍未經嚴格訓練,跟韃靼人硬碰硬存在不少風險,具體情況當視前線戰局而定,大明在宣府周邊兵馬已足夠支撐起整道防線……你們前去,最重要的是見機行事,配合整體戰局便可!」

    胡璉大致聽明白了,點頭道:「那下官便按照沈大人吩咐去做。」

    沈溪對於胡璉等人是否真正明白,沒有硬性要求。

    將心比心,沈溪覺得自己的要求確實太高了,讓這些受時代侷限無法打開思維的人去進行一場不屬於這時代的熱兵器戰爭,不太現實,而他也不會為了功名利祿離開京師,因為這種戰事的勝利對他沒有了決定人生成敗的意義。

    做到兵部尚書這官職,沈溪想的更多的是如何維持大明的平穩發展,陞官之事已可放到一邊去了。

    關於正德朝未來的波瀾,沈溪有一定預見,如果不能好好調教朱厚照這個皇帝,將來的走向很可能會步歷史後塵,作為與正德皇帝關係良好的老師,他不希望看到這種情況出現。

    會議結束,沈溪讓大家先回去,畢竟再過一日,大軍便要開拔。

    沈溪要向朱厚照上疏,為這路人馬爭取更多的資源。

    他這邊還在寫奏疏,兵部屬吏進來奏報,說是壽寧侯和建昌侯聯袂前來拜訪。

    沈溪放下未寫完的奏疏,正要去迎接,還沒出辦公房門,胡璉匆忙而至。

    「沈尚書,兩位國舅來者不善,您實在不宜出去相見,不如由下官代為通傳,說您不在兵部衙門如何?」

    如今胡璉在大小事情上都開始站在沈溪的角度考慮,想明白張鶴齡和張延齡這是來找麻煩時,第一時間便趕來勸說,甚至打算代沈溪見客。

    沈溪神色冷靜,道:「壽寧侯和建昌侯手握兵權,又是外戚黨魁首,他們到兵部來見,我沒道理迴避……你跟我去一趟,我知道該如何應付!」

    對於張氏兄弟的到來,沈溪並無退讓之意,雖然他跟外戚黨之間有一定利益衝突,但始終保持一種相對中立的態度,在明處沒有跟張氏兄弟起太大衝突。

    沈溪帶著胡璉抵達兵部衙門會客廳,見到張氏兄弟,張鶴齡和張延齡臉色都不是那麼好看。

    張延齡冷言冷語:「沈尚書真是好大的架子,本侯隨兄長而來,你不出去迎接,還要我兄弟在這裡等你這麼久?」

    胡璉聽到這話,為難地望了沈溪一眼,覺得沈溪不該不聽勸,現在過來見到張氏兄弟後,沒有台階可下。

    但沈溪卻好整以暇,平靜地回答道:「兩位應該清楚本官如今負責什麼,邊關軍務緊急,難道本官要時刻在門口恭候兩位大駕?」

    張延齡一聽這話更加惱火,正要跟沈溪爭辯,張鶴齡直接伸手阻止他說話,然後語重心長地向沈溪道:

    「沈尚書,你不必著惱,我們前來並無惡意,你之前提出出兵計畫和人選,陛下已應允,我們還能說什麼?」

    沈溪打量張氏兄弟,未予置評。

    張鶴齡再道:「你要出兵,我們完全支持,但你只徵調地方到京師換戍的衛所兵馬,而不調京營兵出征,未免厚此薄彼……」

    「我計畫從京營調撥四千兵馬,陪同你徵調人馬一同前往宣府,至於領兵之人,可由你指定,畢竟你才是兵部尚書。我這裡推薦京營人馬由宋書統領,他是你舊部,曾跟你在延綏立過戰功,相信你能信任吧?」

    沈溪還沒說話,胡璉已道:「兩位侯爺,既然陛下已答應沈尚書奏請,二位又何必強人所難,再行安排人手呢?」

    張延齡怒視胡璉,目光中滿是威脅:別給臉不要臉,你算什麼東西?有資格在這裡說話?

    沈溪眉角稍微一沉,斜眼看了看怒目圓瞪的張延齡,然後轉頭望向張鶴齡,語氣平和:「聽壽寧侯之意,必須要增派人馬?」

    張鶴齡笑呵呵道:「這不是來跟你商量嗎?京營弟兄也想為國建功立業,原本守衛京師便是他們的責任,現在兵部調遣地方換戍京師的人馬,卻不用他們,自然有意見。讓別人去,不能讓沈尚書你放心,乾脆讓宋書帶隊……本候不是考慮到兵馬越多越穩妥嗎?」

    胡璉很著急,想說什麼,但又知道自己身份低微,沒資格說話。

    很顯然,他不支持張鶴齡的提議,認為張鶴齡安排京營人馬隨同出征,是在他身邊安插釘子,非但對大局無益,反而隨時可能會威脅這路人馬安危……人心不合,兵自然沒法帶!

    沈溪道:「那就由本官奏請,看看陛下是否會應允!」

    「誒!不必了,我已派人奏請陛下,陛下很快就會有答覆,這件事不勞沈尚書費心。」

    張鶴齡好像一個笑面佛,說話和顏悅色,「沈尚書為出兵之事已經很忙了,我們兄弟作為大明臣子,不能袖手旁觀,就幫沈尚書你多操些心,如此一來,各地換戍京師的兵馬可以少出一些,對外號稱十萬大軍,等援兵到達宣府後,韃子還不望風而逃?」

    沈溪道:「那恐怕真要仰仗壽寧侯吉言了。」

    張鶴齡笑道:「如此說來,沈尚書你同意了?」

    「嗯!」

    沈溪微微點頭,「既然兩位國舅好心好意,本官實在沒理由拒絕……奏請陛下之事,勞煩兩位國舅了,本官不宜過多牽涉在內……若陛下發出御旨,兵部自然會照旨執行!」

    張鶴齡這下更開心了:「好,好,那這件事就如此定下了,沈尚書你從來都識大體,二弟,我們不該在這裡多叨擾,沈尚書尚有軍務要處置,我們先回去,或許稍後還要去面聖!」

    張鶴齡故意在沈溪面前提出要面聖,顯得很自信。

    沈溪拱手行禮:「兩位國舅慢走,本官就不送了!」

    張鶴齡笑道:「沈尚書不必多禮,公事要緊。哦對了,就算此番出徵兵馬不是由之厚你親自率領,但作為兵部尚書,出征大軍的興衰榮辱還是全寄於你一身,你人在京師,更需統籌全局費心費力啊!」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1-6 23:15
寒門狀元 第一八〇九章 心懷社稷

    張鶴齡得到沈溪首肯,心滿意足帶著張延齡離開。

    兄弟二人對沈溪都有很強的敵意,這種仇視的態度在胡璉看來是那麼明顯,讓人心裡很不舒服。

    待人走後,胡璉忍不住問道:「沈尚書,您如此便答應壽寧侯安插人手到出征隊伍中?」

    沈溪微微一笑,道:「你是主帥,莫非有意見?」

    胡璉顯得很苦惱,一甩頭,憤憤然道:「下官豈敢有意見?只是下官替沈尚書不值,外戚分明是想安插親信在您的軍隊中,伺機對您不利……聽壽寧侯言外之意,這路人馬勝敗,責任全在沈尚書一人……」

    沈溪微微頷首:「壽寧侯此番行的是陽謀……我之所以無法反對,是根本找不到理由。你可以站在我的角度考慮問題,他以公事公辦的態度提出增派人馬,奏請的是陛下,同意的也是陛下,若陛下下旨要增派兵馬,難道我有反對的餘地?」

    「這……」

    胡璉仔細思考了下,最後搖了搖頭。

    沈溪嘆道:「壽寧侯和建昌侯過來,不過是跟我打一聲招呼,雖有示威之意,但以我目前立場,無從反對……既如此,那我為何要跟他作對,惹來敵視?」

    胡璉一甩袖:「外戚聲名狼藉,如此容易便讓其陰謀詭計得逞,實在於心不甘。」

    沈溪打量胡璉,道:「你要成就一番事業的心思,我能明白,你現在跟我初為官時一樣,對待工作充滿激情,總是想把事情做到最好。」

    「其實很多事我們無從抗拒,為何不試著先迎合,在具體施行的過程中,逐步找到解決問題的方法呢?」

    「沈尚書的意思是……」

    胡璉做官時間不長,對於為官之道領悟沒那麼深,尚處於一種「憤青」狀態,喜怒分明,行之於色。

    沈溪微笑道:「不管京營指派多少人馬隨同你出征,指揮權始終在你手上,你若擔心有人掣肘,可嘗試將其傳遞情報的路線掐斷,防止有人暗中動手腳。這路增加的兵馬,自己帶有糧食,武器裝備也算精良,取得戰功屬於你,出了過錯可推諉……換個思路,何樂而不為呢?」

    「啊!?」

    胡璉沒料到沈溪如此大度,居然提出讓他適應這種改變。

    沈溪再道:「京營人馬,說到底不過四千,至於最終是否會加入到出征隊伍中,尚是未知數。」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器重兄只管按部就班準備出征事宜,至於京營的問題,本官會代為解決,你只需放鬆心態領兵便可!」

    有了沈溪支持,胡璉頓感覺自信滿滿,當即行禮:「謹遵沈尚書指點,下官這就回去安排!」

    ……

    ……

    豹房內。

    朱厚照過了中午才睡醒。

    因為昨天白天在沈溪陪同下參加軍事會議,人有些疲倦,晚上朱厚照沒有再熬通宵,子時剛過便入睡。

    醒來後,朱厚照簡單漱洗,準備吃過飯便尋歡作樂。

    他洗臉時,錢寧和張苑侍立跟前,指揮一幫宮女太監慇勤服侍。朱厚照隨口問了張苑幾句三千營的事情,張苑恭謹異常,表示自己隨時可以「退位讓賢」。

    朱厚照洗完臉放下帕子,甩甩手上的水漬,從一名宮女手中拿起幹毛巾擦了擦,道:「你暫且兼領三千營吧,既然魏公公不方便督三千營,這差事你擔著也可……朕相信你!不過你似乎該將東廠督主之位交出!」

    張苑剛因為增加權力沾沾自喜,現在朱厚照讓他放權,心裡自然不樂意,但他不敢公然違背皇帝的意思,只能低著頭問道:「陛下,您讓何人接掌東廠?」

    朱厚照先是皺眉,然後打量錢寧,問道:「錢千戶來做如何?」

    錢寧當即嚇了一大跳,趕緊跪下來磕頭:「陛下,微臣可沒這能力……請陛下另覓他人!」

    朱厚照不滿了:「看把你嚇成什麼模樣了,朕是讓你執掌東廠,莫非以為是要害你?哼,朕看得起你才破格提拔。」

    皇帝這邊話說得輕鬆,錢寧心中叫苦不迭,暗忖:「您老人家難道心裡一點數都沒有?不知執掌東廠的只能是太監?」

    「哎呀,不好,以前劉瑾便提醒過我,若我深得陛下寵信,陛下很可能把我閹割了送進宮內,在二十四監出任職務,我一直未當回事,現在看來……劉瑾果不欺吾啊!」

    錢寧用求助的目光望向張苑,張苑卻不想替錢寧說話,以其扭曲的性格,恨不能人人都跟他一樣,成年後再淨身當太監。

    朱厚照一擺手:「既然錢千戶不願,那就另外安排人吧,總歸讓張公公掌太多權力,是對朝廷不負責任,這幾日朕會留意一下,看誰適合這差事!」

    這下張苑的意見更大了。

    「皇上以前對劉瑾就那麼信任,所有權力都交給他,那時也沒說劉瑾掌權太多,怎麼輪到我這兒,就是對朝廷不負責任了?」

    凡事就怕有對比,張苑老是把自己跟劉瑾做比較,覺得自己可以達到劉瑾的高度,但奈何他手下根本沒劉瑾那麼多人才,做事手腕上更是差得不是一丁半點兒。

    朱厚照即將離開,突然想起什麼,問道:「哦對了,兵部今天沒派人來送奏疏嗎?之前沈尚書說過,有了詳細出兵計畫,會第一時間交給朕御覽。」

    錢寧有一種死裡逃生的感覺,趕忙站起,畢恭畢敬地道:「回陛下,兵部並未派人送奏疏來,按理說就算是有,也該送到內閣。」

    「哦。」

    朱厚照微微點頭,似乎在想心事。

    張苑趁機道:「陛下,壽寧侯上呈一份出兵計畫……這是他的奏疏,請過目!」

    說完,張苑從懷裡拿出一份奏本,雙手托起,呈遞朱厚照面前。

    朱厚照看到奏本,不由皺眉,問道:「壽寧侯有事,為何會讓你呈奏?你在司禮監任職嗎?」

    雖然朝廷上下都知道張苑是張鶴齡的人,甚至朱厚照也有所懷疑,但張苑一直試圖隱瞞這層背景,狡辯道:

    「奴婢來豹房的路上,恰好遇到壽寧侯,他二話不說便把奏疏交給奴婢,讓奴婢找機會呈遞陛下!」

    「這個舅舅,做事愈發不守規矩了!」

    朱厚照埋怨一句,但沒有更多表示,低頭將奏本打開,等仔細看完後,他將奏本往旁邊桌上一放,撫著下巴沉思,自言自語:「壽寧侯居然主動提出增兵,這是何意?既然有此打算,為何昨日不說?」

    錢寧和張苑對視一眼,以二人對張氏兄弟的瞭解,自然明白外戚黨是想限制兵部權力。

    只是朱厚照根本沒往這層想。

    張苑可不會攻擊幕後恩主,笑著說道:「國舅分明是牽掛大明安危,回去仔細思慮後,認為應多增派兵馬才可確保勝利,這也是國舅心懷社稷,替君王分憂,實乃大明之福啊!」

    朱厚照沒好氣地道:「張公公,你怎麼老是替壽寧侯說話?不會是暗中收受他的好處吧?」

    張苑「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磕頭不已,道:「陛下,奴婢就算有十個膽子,也不敢私下收受好處……陛下,您是知道奴婢的赤膽忠心啊!」

    錢寧沒有落井下石,在一旁幫腔:「陛下,張公公今日所言,怕是出自肺腑,不會涉及利益,其實……壽寧侯和建昌侯乃是國舅,與陛下關係緊密,若他們都不唸著大明江山社稷,還有何人來維護?」

    朱厚照緩了口氣,道:「說得倒也有幾分道理,起來敘話!」

    「是,陛下!」

    張苑從地上站起來,額頭冷汗直流。

    朱厚照再道:「國舅為何提出增派兵馬,朕不想多問,朕覺得只要是對大明有益的事情,就值得去做。」

    「至於國舅有沒有私心,朕不知道,但這場戰事勝敗未知,他非要牽扯進去其實是給自己找麻煩,希望到時候他別後悔才好!」

    朱厚照非常自戀,以為什麼事都在他掌握中。

    張苑和錢寧卻不以為然,二人對張氏兄弟的脾性非常瞭解,知道張鶴齡這麼提請並非安著好心。

    朱厚照道:「既然國舅提出來,朕不能拂逆他的好意,否則就是打擊朝臣的積極性……再說了,從京營徵調區區四千人馬,本就不值一提,多湊一點人馬壯壯聲勢也是好的,你們也是如此認為的吧?」

    「是,是!」

    張苑和錢寧同時應聲。

    朱厚照很滿意,點頭道:「既然是好事,這恰恰證明如今朝中上下一心,誰說外戚就一定是作姦犯科之人?」

    「朕這兩位舅舅,分明是盡心竭力為朝廷辦事,甚至體察朕的苦心,願意為朕分憂,這再好不過了。」

    「張公公回去便讓人擬旨,將增加人手的事情告知兵部沈尚書……哦對了,再對壽寧侯和建昌侯提出嘉獎,朕希望朝中別的大臣,能跟他們一樣心懷社稷!」

    ……

    ……

    朱厚照的聖旨下達,增派京營人馬出征宣府便被落實。

    沈溪無從反對,從道理上來說,張鶴齡和張延齡兩兄弟這麼做合情合理,他若抗旨,除了惹小皇帝不快,還會跟外戚黨交惡。

    眼前的敵人,仍舊是以劉瑾為首的閹黨,沈溪怎麼都要將跟外戚黨的矛盾放下。

    「派多少人出征,其實區別不大,這一戰畢竟只是達延汗炫耀武力以威懾草原各部的一場戰事,經過三年前的潰敗,韃靼人已無入主中原的豪情壯志,估計這場戰事會在敵我的默契中草草收場!」

    距離出征僅剩下最後一天時間,沈溪自從早上到兵部衙門點卯便一直忙個不停,到下午快散班時將兵馬安排妥當,這才緩了口氣,準備打道回府,恰好這時謝遷派人請他前往一敘。

    這次謝遷沒主動來見,至於緣由,沈溪猜想可能是謝老兒生氣了,最近一段時間他做什麼基本都未徵求過其意見,謝老兒必然窩了一肚子的火氣。

    收拾好心情,沈溪到了謝遷在長安街的寓所,沒等他進去,便見周經和屠勳二人從裡面走出來。

    沈溪這才知道,謝遷之前在會客。

    周經見到沈溪,笑著打招呼:「之厚,來見謝尚書?快些進去,我二人要回去處置公事,有事回頭再議。」

    沈溪恭敬行禮,恭送二人走遠,心中琢磨謝遷跟他們湊一起商議什麼。

    帶著疑惑,沈溪在門房引領下,進入小院,來到謝遷書房。但見謝遷面前是幾份打開的奏本,此時正奮筆疾書,看得出謝遷對於公事很上心,絲毫也沒有因為外面的腳步聲而分心。

    門房道:「老爺,沈尚書來了。」

    「哦!」

    謝遷沒有抬頭,只是輕應一聲,道,「你退下吧!」

    「是!」

    門房不敢多留,行禮後退出門去。

    沈溪看謝遷正在處理奏本,只能自行找地方坐下,差不多坐了一炷香工夫,謝遷才合上奏本,抬起頭打量沈溪:「你來了?」

    沈溪站起身施禮:「謝閣老有事賜教,學生只能應約過來求教,不知是何事?」

    謝遷一抬手,打斷沈溪的問題,走到門口,招呼站在院門處的門房過來,將手上奏本遞過去,道:「送回府中,老夫今晚會歸家,這邊不用你操心了!」

    看這架勢,謝遷是要將家奴打發走,似乎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跟他商談,必須先清場,做到隔牆無耳。

    等門房帶著奏本離開,沈溪問道:「謝閣老既已將奏本批好,為何不送去司禮監,而要先送回府上?」

    謝遷回身走到書桌邊,隨意拿起一本書,翻了翻又放下,斜眼瞥著沈溪,道:「奏本自然要詳加斟酌,你必好奇這些奏本所說內容是什麼吧?你進來的時候,沒見到禮部和刑部那兩位過來?你猜猜,是何事?」

    沈溪吁了一口氣,道:「莫不是彈劾劉宇和劉璣等閹黨?」

    謝遷道:「虧你能認清楚當今朝局走向,正是為此事!劉宇和劉璣,都是受劉瑾提拔的閹黨骨幹,在朝為非作歹,過去這一年間做了多少危害朝廷社稷的事情?賣官鬻爵亂象叢生,老夫都不知該如何清理閹黨留下來的遺禍!」

    沈溪沒說什麼,在他看來,但凡封建王朝,賣官鬻爵就很難被禁止,甚至連皇帝都會提拔一些親信到重要衙門。

    作為一個破格提拔的兵部尚書,沈溪自認論資排輩怎麼都輪不到自己上位,自己一再越級提拔雖然不是賣官鬻爵的結果,但在大多數朝臣看來,還是因為自己有著當今皇帝老師的頭銜。

    沈溪心想:「這時代想要陞官,要麼靠人情,要麼靠錢財,總需有一樣,沒關係沒背景沒錢財,只憑政績陞官,要等到猴年馬月去了?就算文官集團不收銀子提拔官員,也要講人情世故,比起閹黨來也好不了多少。」

    謝遷見沈溪不語,問道:「這件事你怎麼看?魏彬被擼下來,你功不可沒,其實剛才來那兩位,都想聽聽你的意見,是老夫讓他們先走一步,老夫覺得這件事你不必衝鋒在前,還是讓他們出面操辦,你得到陛下絕對信任,這種注定要惹陛下不快的事情,還是交給我們這些老傢伙來做!」

    沈溪道:「如此說來,在下要謝謝閣老體諒咯?」

    謝遷斜著掃了沈溪一眼,道:「沒人讓你心懷感恩,你是文臣一員,我們做的事情本質上無太大區別,現在只是想問問你的意見,你覺得如何彈劾,才不讓朝廷傷筋動骨?」

    沈溪笑了笑,心裡琢磨開了。

    以前你們這些老傢伙做事,可從來不聽年輕人的意見,獨斷專行,現在知道我的意見管用,就算你們已經有了詳細計畫,還是要先聽聽我的看法,真不知道這是對我的重視,還是單純想拉攏我,讓我覺得是你們陣營一員!

    「怎麼不說話了?」謝遷皺眉。

    連問幾次,沈溪都不肯說,這讓謝遷有些著惱,以為沈溪又在故作高深。

    沈溪問道:「既然謝閣老已有定案,那我只需根據之前商議的結果做出附議便可……彈劾朝中大臣,我認為自己牽涉其中,這跟謝閣老的意見如出一轍!」

    謝遷眉頭緊鎖:「現在不是讓你參與進去,只是想聽聽你的意思,若你覺得彈劾有偏差,會出問題,老夫也會參考你的意見。」

    沈溪攤攤手:「若我說,現在不適合彈劾劉宇和劉璣等閹黨,謝閣老會聽我的意見嗎?」

    「嗯!?」

    之前謝遷還表示會聽取沈溪意見,但等沈溪發出如此言論後,臉色立即變了,顯然不願接受這個提議,沒好氣地喝斥:「你年歲不大,但說事情頭頭是道,肯定會說現在不是剷除閹黨的最佳時機,要耐心等候,尤其是等陛下對劉瑾有了明確的厭棄和排斥後才徹底清算,是吧?」

    「難道你沒想過,不趁此痛打落水狗的機會將朝中閹黨一舉拿下,等劉瑾回來,他的權勢還是會恢復當初的模樣?」

    沈溪不以為然:「劉瑾回來後,形勢怎麼都不可能跟之前一樣吧?」

    一句話,又讓謝遷臉上多了幾分疑竇。

    沈溪道:「劉瑾是聰明人,懂得收斂,此番他跟朝中大臣斗,結果吃癟被發配去邊關當監軍,能活著回來都屬萬幸,等他返京,朝中既有外戚跟他搶奪兵權,又要跟文官在朝堂相鬥,而他原本的勢力已頻臨土崩瓦解,還有什麼大的影響力?」

    謝遷厲聲道:「斬草不除根,必留後患!」

    沈溪嘆道:「謝閣老所言或許正確,但有一點不知考慮過沒有,那就是為何要斬草除根?殺一個劉瑾,不還有張苑嗎?就算殺了張苑、錢寧、李興等陛下身邊近侍,不還是會有外戚擅權?」

    「這朝中永遠不缺當權之人,陛下一日不回歸朝政,總需要有人幫忙打理,敢問陛下能對朝中大臣保持完全信任?」

    謝遷嘴裡發出「嘶」的一聲,惱火地道:「你小子,為何提出的意見總跟旁人不同?那按照你的意思,就是要把劉瑾留下來,讓其跟外戚相鬥?」

    「哼,你以為能駕馭得了劉瑾?他回朝後,第一個遭殃的人便是你!劉瑾對你可說恨之入骨,此等奸邪之徒,你以為他會用正常手段對付你?就算放火殺人,你能奈何得了他?」

    沈溪笑而不語。

    謝遷很惱火,他知道自己跟沈溪的溝通方式有些不對。

    作為一個官場前輩,謝遷認為沈溪為人自私、武斷、剛愎自用,處處都不如自己。但結果卻是,沈溪每次都能出奇招,面對閹黨和外戚時總能佔得先機。

    謝遷沒有跟沈溪辯論,拿起桌上一份謄寫好的文稿,交給沈溪:「現在不需問你太多意見,你先看看這份上疏彈劾的奏本,若你覺得沒什麼問題,便在上面留個名!」

    沈溪拿過文稿大致一看,便知道是大臣們聯名彈劾閹黨的奏本。

    沈溪問道:「謝閣老不是不讓我參與此事嗎?」

    謝遷沒好氣地道:「就算你不當排頭兵,也要隨眾,總不能將你一人剔出,那讓朝中文武大臣怎麼想?」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1-6 23:16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八一〇章 態度問題

    說是遵從自願的原則,但其實就是強迫。

    謝遷根本不給沈溪考慮的機會,直接讓沈溪看過內容便讓他在奏本上署名。

    這奏本上是否有沈溪的名字,差別很大。

    朱厚照對沈溪異常推崇,甚至到了盲從的地步,如果彈劾的奏疏上有沈溪的名字,引起朱厚照的重視或許事情就成了,否則,連絲毫成功的希望都看不到。

    謝遷見沈溪仔細看文稿,帶著幾分志得意滿,問道:「現在,你說說這參劾閹黨的奏本,有何不足之處?」

    沈溪將文稿遞還謝遷,意興闌珊:「基本上還不錯!」

    「你說什麼?」

    謝遷老臉橫皺,不知道是不是幾天沒洗過,上面有些斑駁的顏色,「你這話是何意?」

    沈溪回道:「既然是謝閣老跟諸位重臣商議出來的奏疏,必然參考過各方意見,博采眾家之長,我能做何評價?自然只能說還不錯……」

    「哼哼!」

    謝遷不滿地問道,「僅僅是還不錯?你或許該給出更高些的評價……當然,這奏本經手之人不多,如果你覺得實在不妥,老夫會聽從你的意見!你以為老夫是那種油鹽不進的人嗎?」

    沈溪心想,誰是誰知道!不過臉上卻不動聲色,他微微搖頭:「我真沒什麼意見,充其量,我不過是在這份彈劾閹黨的奏本上題個名字罷了,具體落實,還要靠謝閣老跟朝中諸位大臣。」

    「這件事我不會參與,之前我找陛下說及彈劾魏彬之事,已惹來陛下不悅,若非據理力爭,怕是陛下會駁回太后的懿旨。」

    「謝閣老應明白,朝中大事,最終還是要看陛下的意見,若陛下覺得受到參劾的幾位大臣不應退下,那就算這些人跟劉瑾有關,也不可能損傷他們一根毫毛……再說了,沒有劉瑾主持大局,這些人對朝政會有多大影響?」

    謝遷抬手打斷沈溪的話,重申了一句:「老夫做這一切,全是為斬草除根!」

    沈溪很想問,到底是斬草除根重要,還是跟皇帝保持一個融洽的關係更重要?

    這個問題異常尖銳,沈溪知道謝遷不會在此事上妥協,說白了經歷三朝的謝遷有自己的驕傲和堅持。

    沈溪道:「若謝閣老沒別的事情,學生告退了,兵部還有緊急軍務需要處置!」

    態度已經表明,沈溪不想再跟謝遷廢話。

    謝遷蹙眉想著心事,聽到沈溪的話後,道:「說到軍務,之前你提出派京畿兵馬往援宣府,老夫還未跟你商討過呢。」

    沈溪一陣頭疼,他實在不想跟謝遷糾纏不休,朱厚照那邊已經應允,沈溪不可能為了謝遷的意見上書皇帝,再說見朱厚照可不容易,每次面聖都會給他帶來不少麻煩,有些事情能免則免。

    沈溪道:「閣老有什麼事,儘管說,但學生這裡提醒一句,很多事已為陛下定奪,怕是沒有機會改變。」

    「你是向老夫施壓嗎?你以為老夫連最基本的規矩都不懂?」

    謝遷冷著臉道,「你派換戍京師的地方兵馬出征,老夫沒有意見,本來這批人留在京城就是不安定因素……你莫要說是那些勳貴給老夫施壓,其實五軍都督府那邊早有怨言,就算朝中正直的大臣對此也多有疑問,認為地方兵馬留駐京畿會影響朝廷安穩。」

    沈溪呶了呶嘴,大概意思是,既然你沒意見,那最好,皆大歡喜,什麼都不用說了。

    謝遷瞪了沈溪一眼,又道:「可是,你的建議未在朝堂商議,只是在臨時召集的軍事會議中,僅僅有五軍都督府和兵部官員與會的情況下,便倉促把事情定下來,可知若出什麼紕漏,後果有多嚴重?」

    沈溪道:「閣老想說,學生做事不合規矩,需要改一改?」

    謝遷怒道:「老夫是第一次跟你說這話?一次兩次,老夫都能容忍,朝臣也不會說三道四……」

    「之前劉瑾在朝,因一心對付閹黨,朝臣不會對你非議太多,但現在你已然成為眾矢之的,所有人都羨慕妒忌你,不但因為你年輕,更因為你得聖寵……」

    「朝中早有人認為你是下一個禍國殃民之人,你自己卻絲毫沒有這個覺悟!」

    沈溪喘息聲粗重起來,這個問題上,他本不想跟謝遷過多爭辯。

    朝中文官大多嫉賢妒能,自己沒本事,昏聵無能,卻對別人的才能和成績說三道四,甚至別人沒做出出格的事,就想當然進行攻訐,好像他們有先見之明。

    這些人振振有詞,就算無端攻擊別人,也能堂而皇之說是防患於未然,有則改之無則加勉,說白了就是見不得人好。

    沈溪搖頭苦笑:「謝閣老認為,以後有什麼事,必經朝中大臣合議,再做決定,而不是由我貿然對陛下提出……是這意思吧?」

    「知道就好,難道這一點小小的要求,還需我一再重申?你希望自己成為朝中大臣眼中的另類,就算身居高位,也天天被人彈劾,靠陛下的信任過活?你可有想過,若將來有一天失去聖寵,你如何在朝堂自處?」

    謝遷得理不饒人,厲聲說道。

    沈溪滿臉堅毅之色:「既然謝閣老如此說,那就表達一下自己的淺見。」

    「說!」

    謝遷捻著鬍鬚,看向沈溪。

    沈溪儘量讓自己語氣平和些:「既然說到這次軍事會議,那我就解釋一下……陛下登基後,基本不問朝事,大小事項基本落入劉瑾之手,如今難得劉瑾發配在外,正是撥亂反正令朝堂恢復秩序時,如今我這個兵部尚書能做的,只是讓陛下對軍務提起興趣……」

    「昨日的情形,我倒是想跟朝臣商議,但有那時機和條件嗎?陛下非要堅持主動出擊,難道我能跟陛下提出,請內閣大學士和六部七卿過來,詳細商議後,再行做出決定?陛下會同意?」

    謝遷眉頭皺得緊緊的,似在思索沈溪的話。

    沈溪仍舊沒有罷休,繼續道:「如今朝會皆停,大臣們想見陛下一面都很困難,今日外戚提出以京營四千人馬編入出征隊伍中,擺明是要爭奪軍功,順帶給我找麻煩,但就是因為外戚能跟陛下溝通,以至於聖旨下來,我連反對的資格都沒有……閣老能體會到我這個你眼中的寵臣做事多彆扭?」

    若旁人當著謝遷的面,說出駁斥他的話,謝遷早就大發雷霆直接將人趕出門。但自沈溪口中說出,謝遷就會慎重對待,他思索再三後,嘆道:

    「之厚,老夫知道現在做官艱難,這也是當初你回朝前便預料到的,老夫給你提出意見,不是要給你找麻煩,你在朝廷的榮辱興衰,直接關係老夫的名聲……難道老夫見不得你好?」

    沈溪心想:「你謝老兒是真為我好,但更多地卻是為了面子,有時候甚至不顧道義禮法純粹為壓制我,奉你所言為金科玉律!」

    謝遷繼續道:「現在提醒你的都是一些為人處世的道理,若你能克己修身,朝堂上誰人能與你爭鋒?不說當個吏部尚書或首輔,單說你繼續留在兵部,也足以讓你光宗耀祖了……」

    「你一定要記得老夫今日所言,以後不得擅作主張,若是跟朝臣所議之結果,就算再不合情理,也非你一人責任,而你獨自提出的意見就算再恰當,也會被人攻擊不合禮數!這就是朝堂!」

    因為謝遷說這番話,語重心長,以沈溪的利益優先,沈溪即便不耐煩,也只能收起之前咄咄逼人的態勢,拱手道:

    「既然謝閣老如此說,那我只管聽從您老的意見,將來儘可能不武斷行事!具體事項,還得謝閣老多提點。」

    ……

    ……

    胡璉率領大軍出征。

    王陵之、馬九、荊越和宋書四人算得上是胡璉手下四員大將,其中真正能獨當一面的只有王陵之。

    馬九和荊越有些本事,但沒見過大場面,至於宋書則缺乏實戰經驗,論地位,或許宋書最高,但以實際作戰經驗來說,還是常年在三邊跟韃靼人交鋒的王陵之更勝一籌。

    沈溪對於這次出征,沒什麼意見。

    宣府戰事未平息,劉瑾沒法回朝,京城一片欣欣向榮,朝中各派系都在搶奪劉瑾走後散落在外的權力,就算有內鬥,也不會太過激烈。

    一連幾天,朱厚照都沒露面。

    沈溪幾次上書,請朱厚照到兵部商討前線戰事,好像石沉大海一般杳無音訊,也不知朱厚照是否看到上疏。

    沈溪能看到的變化,就是外戚黨在快速崛起。

    投奔張鶴齡和張延齡兄弟的那些人,開始逐漸掌握實權,就連被彈劾,尚處在風口浪尖的劉宇和劉璣等人,也開始有意識地向外戚黨靠攏,如此一來,劉瑾失去的權力,基本往外戚黨傾斜。

    謝遷見到這種情況非常著急,一連幾次上疏彈劾,可惜莫說未見到朱厚照的面,就連奏本是否送到皇帝手裡都難以確定。

    因為劉宇等閹黨屬朝廷重臣,又不是皇宮職司太監,之前彈劾魏彬時請見張太后的高招用不上了,現在只能走朱厚照的路子,但因其不召見大臣,以至於儘管朝中群情洶湧,卻無法把意見傳達到正德皇帝耳中。

    劉宇和劉璣等閹黨骨幹,這會兒學聰明了,做事非常低調,之前賣官鬻爵的情況沒有再發生,而這些閹黨中人開始尋求新的靠山,正在攬權的張氏兄弟成為這些人投靠的對象。

    七月二十,謝遷等文官終於忍不住,一起進宮面聖。

    相約而去之地乃是乾清宮,由謝遷和王鏊兩名閣臣帶路,六部尚書去了刑部尚書屠勳,其餘都是侍郎和各寺司寺卿。

    謝遷原本想讓沈溪一起,但考慮到這次可能要在宮裡跪諫,拖的時間比較長,怕宮外出什麼事,尤其被人針對兵部做文章,所以最後選擇放棄,而這恰恰跟沈溪的意圖符合……他從沒想過主動跟劉宇和劉璣等閹黨硬碰硬,彼此徹底撕破臉。

    就算這幾人應被罷官,在沈溪看來也不是當下,只要劉瑾的罪行定下來自然就作鳥獸散,根本不用單獨針對。

    但後來沈溪又想了想,在劉瑾沒有謀反證據的情況下,根本不可能被朱厚照賜死。像劉瑾這樣的皇帝近侍,只要犯的不是死罪,基本不會失去地位,最差不過是被發配賦閒,將來皇帝想起,依然有可能重新啟用。

    就好像前司禮監掌印太監蕭敬,蕭敬幾次賦閒,幾次被啟用,這正是皇室用人之道,稀罕你就用你,不稀罕你就靠邊站。

    ……

    ……

    當天謝遷等人入宮,沈溪知情,但沒有理會,畢竟他手頭有很多公事要做。

    前線戰場發生變化,韃靼人對張家口堡至宣府一線的攻擊,沒有之前那麼猛烈了,概因王守仁的固守策略奏效,面臨軍功的誘惑,王守仁保持了最大程度的冷靜,採用騷擾式的防守策略。

    韃靼人進攻,王守仁便讓兵馬撤回城塞,韃靼人駐守,便派人襲擾,而且一律都是騎兵襲擾。

    就算每次騷擾作用都微乎其微,但韃靼畢竟出征在外,在水土不服的情況下休息不好,就會導致上了戰場錯漏百出。

    王守仁開始這種無休止的騷擾,韃靼主力也就是達延部兵馬,就算有再大能耐,也被王守仁耍得團團轉。

    至於胡璉帶去宣府的兵馬,暫時沒有跟韃靼短兵相接的機會。

    胡璉領兵出征後,消息雖然很多,但基本都是些日常簡報。胡璉對於情報蒐集不那麼擅長,沈溪看到的都是一些簡單的情況匯報,比之自己手下諜報人員調查所得,或者是王守仁發來的軍報,要簡單得多。

    上午沈溪在兵部衙門整理手頭情報,下午去了軍事學堂,親自授課,講解戰陣的用處。

    聽課學生大概三十人,全都是沈溪精挑細選的人才。

    課沒開始,沈溪便得到消息,說是謝遷和屠勳等人已從皇宮出來,具體原因不詳,但沈溪知道這些人入宮一定沒見到朱厚照。

    沈溪開始上課,沒上到一半,外面侍衛進來通稟,說是謝遷到來。

    沈溪只能放下手頭的教案,讓學生們自己溫習功課,然後親自出去迎接。

    謝遷忙碌大半天,整個人都顯得很疲乏,站在那兒無精打采。

    「閣老這是……」

    沈溪剛出言問詢,便被謝遷抬手打斷。

    謝遷沒好氣地道:「從早上到現在連口水都沒喝,進去說話……對了,你這邊不是很忙吧?」

    就算再忙,沈溪也不能說,畢竟這是當朝首輔來見,沈溪剛把謝遷迎進偏院,外面又有侍衛來報,說是禮部尚書周經來訪。

    謝遷皺眉:「他來作何?之厚,是你約他來的?」

    沈溪無可奈何地道:「還以為是謝閣老跟周尚書相約而至,未曾想……閣老也不知周尚書為何到來?」

    謝遷擺擺手:「算了算了,既然周老頭來了,你親自出去迎接吧,大家聚聚,正好說說今日之事……哦對了,安排下去,再有別人前來莫說不準進門,就算是通報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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