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074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2-1 22:56
寒門狀元 第一七七〇章 難明的生意經

    沈溪從未想過,自己有這麼一天會成為大明人人敬重的大臣,誰都來巴結他,希望得到他的提拔。

    他稍微回憶了下,從自己三元及第進入翰林院做官,到有今日成就,似乎是昨日才發生的事情,這讓他滿懷感慨。

    「這才幾年工夫啊……我先從翰苑史官修撰到詹事府右諭德,任東宮講官,然後到地方擔任督撫,如今已貴為兵部尚書,這官當得也未免太過順利了……現我已是六部部堂,以後還有怎樣的官職給我做?」

    沈溪開始思考人生了。

    「難道真的要跟小皇帝設想的那樣,出征韃靼,封狼居胥成就不世功業,封侯封公,甚至做大明異姓王,在朝呼風喚雨?」

    想到這裡,他竟有迷茫之感,很多事情發生得太快,年不過二十,官場卻已走到了盡頭。

    「好在有劉瑾作為對手,人生不會太寂寞!若是不能將這個最大的敵人扳倒,我始終無法在朝中建立威望……等劉瑾倒台,內閣重掌大權,我倒是可以入閣做閣臣,甚至擔任首輔……」

    「不過按照歷史發展,楊廷和馬上就要入閣了,即便我現在已經是兵部尚書,但按照慣例,入閣後我的地位隻能在先入閣的楊廷和之下,要混到首輔的位置,要熬多少年?難道非要等個十幾二十年,甚至要道興獻王朱祐杬之子登基才有可能?」

    「不過,有我的存在,朱厚熜是否能夠接掌皇位都存在問題,就算有,我也能將這件事扼殺於萌芽狀態……朱厚照這個皇帝雖胡作非為,但還對我禮重有加,至於將來他對我態度如何,那是以後的問題,現在暫不在考慮之列。」

    ……沈溪思慮的事情很多,一時間精神有些恍惚。

    從軍事學堂回到兵部衙門,沈溪並沒有去豹房向朱厚照呈報宣大地方存在虛報戰功嫌疑之事。

    之前的說辭,沈溪是對謝遷表明個態度,安慰一下對大明勞苦功高而今卻英雄遲暮的老人罷了。

    謝遷在意的是大明的臉麵,怕虛報戰功這件事影響朝廷和皇帝的威嚴。

    沈溪則擺明姿態要趁機懲治劉瑾,不願早早把事情真相上報,他想看看劉瑾會怎麼應對,在其以為大功告成時,再將陰謀戳破。

    至於大明朝廷和皇帝的威望,並不在沈溪考慮之中。

    到了下午散衙時,沈溪離開兵部,正要打道回府,有隨從過來向他呈遞信件。

    信是自南方而來,由李衿親自書寫,不過用的卻是惠娘的語氣年初惠娘和李衿遷居南京,梳理兄弟商會的生意,後來接到沈溪的信。當時沈溪已遷任兵部尚書,要求二女盡快北上團聚。

    信送出的時候,惠娘和李衿啟程赴京,估計信函抵達時,她們距離京城已為期不遠,甚至有可能已經在京城的地麵上了。

    「師兄,咱們這就回府?」

    王陵之單手扶在腰間長刀上,見沈溪看完信後駐足不前,瞪大眼睛問道。

    平時王陵之一直隨護沈溪身邊,有他和十幾名自西北帶回來的湖廣侍衛,沈溪不怕劉瑾派人來行刺自己。

    沈溪道:「陵之,你跟我去個地方,不用帶旁人,就咱們兩個……你把長刀換成佩劍,儘量放自然些,出去後別丟我的人!」

    王陵之「哦」了一聲,將適合戰馬上劈砍的長刀解了下來,換上一柄看起來風雅許多的佩劍。

    沈溪這邊隻帶了一把摺扇,六月天沒過去,天氣極為炎熱,走到哪兒扇子都不能離身。

    家人不知他的扇子從何而來,隻有沈溪自己知道,這把扇子是惠娘託人送來的,惠娘親自製作的扇麵,而上麵的書畫則出自唐寅手筆,桃花塢裡桃花庵,一副上好的水墨山水,並有唐寅的題跋。

    這樣一把扇子用來搧風,沈溪感覺無比奢侈,不過扇子在手,看看扇子便會想到惠娘,心裡會踏實許多。

    沈溪帶著王陵之一路到了城東的燈市街,雖然朝廷剛解除京師的戒嚴令,但這裡已非常熱鬧,人流如潮,商販眾多,百姓經過一個多月的戒嚴生活後,都出來採買一些生活必需品,每個鋪子的生意都非常好。

    王陵之跟在後麵,問道:「師兄,咱們來此作何?」

    沈溪道:「別問了,跟著我走便可。對了,你回京城後,沒見過陛下吧?」

    王陵之撓了撓頭:「師兄說笑了,我官職低微,哪裡有資格麵聖?倒是師兄經常可以出入宮闈見駕。」

    沈溪沒有回頭,道:「以後總會有機會,這次戰事結束,陛下應該會記掛起軍事學堂來,隻要你跟陛下一同學習和訓練,陛下看到你的才能,對你委以重任,你飛黃騰達的機會就來到了。」

    王陵之嘿嘿笑道:「那感情好,師兄可要說到做到。可惜直到現在,陛下還未曾去過學堂呢。」

    ……

    ……

    燈市街距離豹房很近,這裡也是豹房補充平時用度的地方。

    京城戒嚴時,豹房的物資補充主要靠宮內,但京城戒嚴解除後,豹房物資基本是從市麵上採買,宮內不再負責豹房物資供給,但會負責大部分開支。

    沈溪來燈市街,更多是查看豹房運作。

    王陵之不太明白怎麼回事,一直跟著沈溪,到處東張西望,卻沒窺探出什麼門道。

    沈溪走了一圈,隨便找了家茶樓走了進去,在二樓臨窗的地方找了個位置坐下喝茶,看著窗外日落的風景,心情還算不錯。

    王陵之皺眉道:「師兄,這都快天黑了,咱該回去了吧?」

    「急什麼?」

    沈溪沒好氣地道,「你孤家寡人,屬於那種一人吃飽全家不愁的類型,總想著回府,難道平時我虧待你飲食不成?叫一些點心上來,先打打尖。」

    王陵之不客氣,直接叫了兩盤點心,邊吃邊道:「咱們可說好了,這次是師兄結賬。」

    沈溪沒理會王陵之,繼續看向窗外,見北麵街口有人出來採辦貨物,一次便動用十幾輛馬車。

    從這架勢,沈溪基本可以判斷出這些人專門負責為豹房採辦貨物。

    跟白居易描述的宮市不同,這些負責為豹房採辦貨物的人沒有囂張跋扈,走到哪兒,看到合適的貨物,該付的銀子照付,反正開銷都由劉瑾負責。

    豹房日常開銷,均由劉瑾統籌,一部分從內府走賬,另外一部分則由有他來負責。

    可以說,在經營豹房這件事上,劉瑾做的是虧本買賣。

    沈溪研究了一下,劉瑾從開始投入到現在,銀兩支出估計在十萬兩以上,然後每個月還得有三四萬兩銀子維持日常開銷,還還不算買女人和從地方上為朱厚照找一些稀奇古怪玩意的支出,好在這些基本都由地方進獻,不用劉瑾花太多心思。

    「……師兄,你在看那些個馬車?」王陵之順著沈溪的目光看了過去,言語間有些迷惑,「真是奇怪,這家到底是什麼人家,為什麼那些肉攤子上的肉都會被他們買走?難道是開包子鋪的?」

    沈溪斜著看了王陵之一眼,問道:「隻有包子鋪才需要採買這麼多生肉?」

    王陵之咧嘴笑道:「不然還能是什麼?師兄,你腦子靈活,你說到底是什麼鋪子?」

    沈溪道:「那些肉是供給猛禽,如虎、豹、狼等畜生吃的。」

    王陵之不由咋舌:「不可能吧,需要這麼多?那究竟養了多少畜生?我的天哪,師兄,難道這戶家人是開獸場的?」

    沈溪微微一笑,道:「差不多吧,或許真是開獸場的,不然需要這麼多生肉做什麼?這買賣,我看未來就由我們接下……」

    「嗯?」

    王陵之看著沈溪,不太理解這番話的意思。

    有些事,沈溪無法跟王陵之解釋,就好像這些肉類專門供應豹房,還有豹房為什麼需要那麼多東西。

    豹房雖然不是養豹的地方,但豹房內卻真有豹子,而且是野豹。

    朱厚照平時喜歡看野獸互搏,豹房內養了獅子、老虎、豹子、黑熊等猛獸,除此之外,野獸還有鷹隼、豺狼、鬥犬等,小的則諸如鬥雞、蛐蛐,隻要是能搏擊的獸蟲,豹房內可說是應有盡有。

    沈溪嘀咕:「這麼龐大的豹房,還隻是初步成型,若將來規模擴大,怕是每天的開銷都會是天文數字,難怪朱厚照總倚重一些奸佞小人,如果不是這些人為他補給,光靠朝廷撥款養活,實在困難。」

    王陵之問道:「師兄,你說包下這生意,到底是怎麼回事?」

    沈溪道:「跟這些人做買賣,有百利而無一害,為什麼不做?但這需要動用一點手段,回頭我會找人處置,不勞你掛心。」

    王陵之道:「本來跟我沒關係,我現在當兵,哪裡有時間跟人做生意?不過父親過些時候要過來,師兄對京城熟悉,可要幫忙安頓一下。」

    沈溪看了王陵之一眼,笑道:「你們王家總歸是體麵人家,現在到京城居住,以後你也算是京城人氏了。」

    王陵之苦著臉道:「就是父親來信說要給我選個媳婦,這事有些麻煩,師兄見了我父親後,麻煩跟他老人家說一下,這幾年我暫時不考慮這些事,等平掉韃子後,再說成家之事!」

    沈溪板起臉來:「你現在年過二十,已經屬於晚婚,難道真要孤寡終老?這件事我可不會幫你!」

    說完,沈溪將茶錢放下,站起身道,「不是急著回府麼?該走了!」

    ……

    ……

    回去後,沈溪詳細勾勒出一個跟豹房「合作」的方案。

    朱厚照在宮外的生活,現在基本都在豹房這一方天地,在沈溪看來,隻有掌握豹房的命脈,才能控製朱厚照。

    以前車馬幫和汀州商會的勢力雖已不在,但那些有經驗的老人還在,沈溪身邊做生意的行家裡手不少。

    因為宋小城不在身邊,沈溪要安排事情,隻能將朱起叫來商議一番。

    沈溪道:「朱老爹,關於燈市街、豹房那邊的情況,你瞭解多少?」

    朱起沒想到沈溪會問這樣的問題,如實回道:「老爺,這燈市街,以前就是城東一帶的鬧市,平時百姓聚集很多,這裡是販夫走卒聚集之所。至於豹房,百姓裡傳聞是當今皇上長住宮外之所,老爺為何會突然問及此事?」

    沈溪仔細打量,朱起臉上泛起一抹不自然,衝著沈溪呵呵直樂。

    沈溪問道:「看來朱老爹對京城很熟悉嘛。」

    朱起老笑著回道:「自從跟老爺到了京城,在這裡落戶有好幾年了,自然對京城街市熟悉,老爺可是要為家裡置辦什麼東西?讓小人去辦理吧!」

    沈溪搖頭:「這次不是家裡要置辦什麼東西,而是關於豹房……我這麼想的,陛下一直長居宮外,大婚後更是沒回宮門,民間對此多有議論,現在陛下在宮外一應生活起居,都需要人操辦,而燈市街距離豹房最近,又素來是京城鬧市,豹房大多數貨物都是從燈市街採辦……」

    朱起聽得很認真,等沈溪說完後,他才問道:「老爺要做豹房的生意?」

    沈溪正色道:「正是如此,我想讓你帶一些人去經營,專門負責豹房貨物供應,當然不需要你直接出麵,而是讓你在背後主持……至於跟豹房中人接洽的事情,交給京城街麵上的人便可。」

    朱起道:「老爺,跟官家做生意,可不是什麼好主意。天子威嚴難測,即便這生意做得成,怕也會蝕本。」

    「盈虧之事我不在乎,甚至我做好這門生意一段時間內虧損的思想準備。」

    沈溪說話時,拿出一份田契,「我手頭暫時沒多少銀兩,你先將這些田地拿去變賣,然後用這銀子做生意。」

    朱起拿著田契,仔細看了幾眼,頓時神色慌張:「老爺,這可是上千畝田地,您……您怎會拿去變賣?這些可都是京城周邊的熟田啊!」

    沈溪道:「這些都是身外物,家裡暫時不靠田畝吃飯,加上之前先皇賞賜的田地,家裡田宅不缺,這次生意我必須做成,這件事交給旁人,我有些不放心,但以朱老爹能力,相信能做好,有你在,我不用過於憂慮這些事。」

    朱起整個人都顯得不太自然,道:「老爺,原本小人要聽從您吩咐才是,但這件事,您還是好好思量思量……跟豹房做生意,實在是會為咱沈家惹來麻煩……」

    沈溪笑看朱起,問道:「怎麼,朱老爹對自己做生意的本事不自信?」

    朱起搖頭苦笑:「小人原本隻是山野村夫,維持族人生計都困難,現在一大家子都在汀州府和京城安頓下來,小日子過得和和美美,這一切都拜老爺所賜,小人就算肝腦塗地,也會幫老爺做事,但小人不想讓老爺和沈家出什麼事,就好像當初陸夫人那樣……」

    聽到「陸夫人」的稱謂,沈溪臉色稍微冷漠下來,搖頭道:「這稱呼,以後不要再提了。」

    朱起點頭道:「是小人失言了。老爺,小人能否問一句,這生意……到底要做到怎樣地步才算是成功呢?」

    沈溪搖頭道:「再多的事,我不想跟朱老爹你做解釋,你隻要記住一點便可,那就是儘量跟豹房那些個負責採買的供奉建立起親密關係,還有,貨物質量不能出問題,將來有何安排,我會吩咐你。」

    「你找來幫忙的人,一定不能知道背後策劃和安排這一切的是我,大小事情基本你不需出麵,至於將來我如何安排,到時候你便知曉。」

    朱起想了下,點頭道:「老爺怎麼吩咐,小人怎麼辦便是,老爺還有別的吩咐麼?」

    沈溪搖頭道:「朱老爹拿著這些田契,先去準備一番,回頭我會再拿一些銀兩出來。這賬目上的事情,一定要分明,如果涉及賄賂的開銷,一併記於賬冊上,不管多少都不需要隱瞞,一切按照市麵上的規矩便可……」

    朱起這下更迷惑了,心想:「老爺到底是要做什麼?」

    但身為下人,他隻能躬身領命:「是,老爺。」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2-1 22:56
寒門狀元 第一七七一章 惠娘回京

    正德元年,六月三十。

    這個時候,劉瑾已在策劃如何為宣大總督孫秀成和隆慶衛指揮使李頻請功,而沈溪卻懶得理會朝中的事情,因為當天他有很重要的人要見麵,連公事都可以先放到一邊。

    這天乃是惠娘和李衿回京的日子。

    崇文門蘇州胡同中間一所客棧,沈溪終於見到闊別一年多近兩年的惠娘和李衿,同時見到的還有近三週歲,但尚屬首次見麵的次子沈泓。

    對於惠娘母子,沈溪可說牽腸掛肚,終於見到人,沈溪的精力並不全在孩子身上,對惠娘更加關心。

    不大的客房內,惠娘一身素服坐在床邊,她身邊坐著的小傢夥抬起頭看著沈溪,麵對一個陌生人,小傢夥顯得有些害怕,不時往他母親懷裡躲。

    李衿站在一邊,向沈溪解釋道:「老爺,小少爺有些怕生,平時不太愛說話,跟姐姐倒是很親近,跟外人……基本無見麵的機會……當初妾身跟著姐姐回到廣州府後,也是花了些心思才讓小少爺對姐姐恢復親近……」

    沈溪打量眼前跟自己有六七分相像的孩子,感慨道:「從他出生至今,我與他竟是第一次相見。」

    惠娘聽到這裡有些感觸,側頭對孩子說道:「快,泓兒,叫爹啊!」

    孩子沒有說話,直接躲到惠娘身後去了,過了小半晌,才眨著眼睛從惠娘身後鑽出來,再次好奇地打量沈溪。

    沈溪見狀搖了搖頭:「不必勉強孩子,你們能平安歸來對我而言便是最大的安慰!從此以後,你們姐妹不必再過那種顛沛流離的生活,就此在京城長居,甚至連生意上的事情也可暫時放放……」

    李衿連忙道:「老爺,其實不必如此麻煩,妾身和姐姐把粵、贛、桂等地的生意經營得很好,就算北上京城,那邊也有專人打理。這次我們為老爺帶了五萬貫錢過來,知道老爺當上兵部尚書,能用得著。」

    沈溪看著坐在那兒低頭捏著衣角的惠娘,心中充滿了柔情蜜意,側頭道:「衿兒,你先帶泓兒到隔壁房間,我有話跟你姐姐說。」

    李衿善解人意,她過去準備抱起小傢夥,但沒想到沈泓直接從床上跳了下來,腿腳靈便地往門口跑去,惠娘趕緊招呼:「泓兒,別跑那麼快,小心摔著了,讓你姨娘帶你出去。」

    說完,惠娘看了沈溪一眼。

    她這是第一次帶著兒子出現在沈溪麵前,心裡有些難為情……這跟她初次見到沈溪時對方還是孩童有關,同時她想起自己的女兒,對這段情感有一種剪不斷理還亂的莫名抗拒。

    沈泓回頭看了娘親一眼,立即放緩了腳步,任由李衿牽著他的手走出房間。李衿出去後折身,順手將房門帶上,房間裡隻剩下沈溪和惠娘。

    沈溪嘆道:「許久未見,跟你再見後,似乎多了幾分生分……你這是作何?我們夫妻間真的有必要這麼疏遠嗎?」

    說完,沈溪來到床邊,挨著惠娘坐下來,然後握住身邊佳人的玉手。

    惠娘看了沈溪一眼,剛開始溫情脈脈,但隨即便被為難之色取代,嘆息道:「老爺言重了,妾身隻是旅途勞頓,再加上有些水土不服,所以才顯得沒什麼精神。」

    沈溪深情款款地看著惠娘,微微點頭:「別住客棧了,昨日收到你們的信函,我便知道你們這兩日便會抵達,於是連夜安排好了住所……那院子位於東長安街,距離崇文門不遠,以後我從衙所回來,能經常見你……以後我們一家人在一起,再也不分開。」

    聽到沈溪說及「一家人」,惠娘臉上又多了幾分不自然,顯然是想到了女兒陸曦兒。

    沈溪也知道自己跟惠娘間,陸曦兒是一道永遠邁不過去的坎。

    沈溪見到惠娘臉上閃現的淒苦之色,安慰道:「家裡一切都好,每個人都健健康康,這兩年我雖然天南海北地到處走,但不敢疏忽家人,全都安頓得妥妥的……現在就跟以前一樣,沒有什麼變化!」

    關於陸曦兒的事情,沈溪不能挑明說,免得自己跟惠娘間尷尬,隻能將部分事情概括說一遍,讓惠娘安心。

    這番話沈溪告訴了惠娘兩件事,一個是家裡人都很健康,另外便是跟以前一樣,沒娶進門的暫時依然沒迎娶進門,至少禮數上沒有亂。

    惠娘臉色多少有些難看,不過她還是微微點頭,眼睛有些發紅,望著沈溪道:「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一句話,好似自我安慰,但更多的卻是麻痺自己,現在沈溪也不知該如何表明自己的立場,於是道:

    「好了,別在這兒浪費時間了,外麵我安排有馬車,現在就載你們到居所……接下來你可能需要找些勤快的丫頭兩邊走,南方有生意上的信函過來,你也能及時處理,我會派人幫忙照看,以我現在的身份,粵、贛等地方事務都可以過問,你放心留在京城便可。」

    ……

    ……

    惠娘和李衿剛住進客棧不久,便又要挪窩。

    沈溪為二女準備的宅院,位於台基廠附近,北麵是諸王館,距離沈溪創辦的軍事學堂也不遠,乃是棟前後三進的院子,沈溪幾年前便置辦好的產業,專門留給惠娘姐妹,這次終於派上了用場。

    為了避免家裡人知道惠娘的事情,沈溪特地安排從湖廣招募的僕從負責惠娘姐妹倆的事情,加上惠娘從南方帶了不少婆子丫鬟到京城,身邊並不缺少人照應。

    到了地方,沈溪親自打開院門,惠娘、李衿牽著沈泓跟在後麵,再往後是惠娘在廣州府買的十幾個婆子和丫鬟,墜在最後方的則是轎伕和馬伕,還有一些雜役。

    進院子後,裡麵綠草成茵,幾個花壇裡百花盛開,空氣中瀰漫著芬芳氣息,一切都顯得生機勃勃。李衿高興地說:「哎呀,姐姐,這裡真是個雅緻的所在,看來我們以後有清福可享了。」

    沈泓有些怕生,麵對陌生環境不怎麼說話,隻是不斷地轉頭打量。

    惠娘神色如常,隻有李衿情緒有些激動,一方麵她重回故土,另一方麵則是與情郎會合,以後可以時常見到,不再有空虛寂寞之感。

    沈溪道:「讓你們天南海北地到處流浪,實在過意不去,這院子隻是你們臨時落腳之所,回頭我再為你們置辦一棟更大的宅子。」

    惠娘帶著兒子把宅子裡裡外外逛了一圈,看著院子中間的葡萄架,搖頭道:「老爺不必再準備了,這房子不錯……其實,妾身到哪兒都一樣,房子不存在大小,隻需有片瓦遮頭便可,不會強求。」

    沈溪看得出來,惠娘還在為自己無名無分感覺悲涼,捫心自問,他也難以說對惠娘盡職盡責。

    沈溪暗想:「別的事情都好說,唯獨這件事難辦,到底有損我的名聲……我冒著被朝廷追究的風險,將她二人從牢裡接出來,家裡那邊也沒法交待……唉,這事始終是橫亙在我跟她之間的一根刺。」

    想到這裡,沈溪的好興致減弱許多。

    惠娘身邊的婆子丫鬟讓外麵的人先把東西搬進院中,隨後,便開始動手,帶著僕役收拾起院子來。

    很多事不用沈溪操心,因為惠娘生意做得很大,手頭有的是銀子,幾個大丫鬟也都是惠娘手把手培養出來的,能力不俗。

    進到正堂,沈溪在主位上坐下來,惠娘和李衿分左右坐下,等丫鬟婆子把房子收拾妥當。

    惠娘道:「老爺位高權重,今日沒有公事要處置麼?怎麼有時間與妾身相見?若是因此而耽擱正事,妾身實在罪不可恕。」

    沈溪笑道:「你回來,比什麼事都重要……現在朝廷的情況或許你路上便有耳聞,皇上每天都在宮外豹房享樂,朝政基本落入權閹之手,我看起來官位是提升了,但回朝後處處被掣肘,閒暇很多,以後我有更多時間陪你們。」

    李衿好奇地問道:「老爺,莫非朝廷那些大官,已換過一茬了?」

    或許是因為李衿的家族是政治鬥爭的犧牲品,她對朝廷格局非常關心,甚至冒著僭越被責罵的風險,也要問個清楚明白。

    惠娘板起臉來,喝斥道:「妹妹,別多嘴。」

    沈溪抬手阻止惠娘,道:「這又不是什麼機密大事,儘管讓衿兒問吧……現如今劉少傅和李大學士都已退了下來,首輔乃謝遷謝閣老,前禮部侍郎焦芳和吏部侍郎王鏊補位入閣,吏部尚書是投靠閹黨的劉宇,此人曾任大同巡撫,靠行賄劉瑾上位,至於別的衙門,就算跟閹黨無關,也對閹黨採取妥協態度,朝廷清流已不復不在,主要靠謝閣老維持文官的體麵。」

    惠娘道:「那老爺在朝中,應分外小心才是。」

    「嗯。」

    沈溪點頭道,「朝廷的事情,我能處置好,惠娘你不用掛心。兵部不同於別的衙門,始終有兵權在手,閹黨要對付我不那麼容易,而且我絕對不會向閹黨妥協。這一場閹黨之禍,幾年內應該便會結束。」

    惠娘起身行禮:「老爺是做大事之人,妾身相信老爺可以應對自如,不會多過問。老爺,妾身該帶妹妹去收拾一下房間了,老爺是留下來一起用餐,還是先回衙門公幹?」

    沈溪跟著起身:「這麼見外做什麼?我過來,今天白天就不走了,到黃昏時去兵部衙門看一眼便可,難得團聚,正好享受下天倫之樂。」

    惠娘微微點頭,沒再說什麼,帶著李衿和沈泓一起來到正院,沈溪則優哉遊哉地跟在後麵。

    惠娘身邊的丫鬟婆子不在少數,再加上奴僕,這些人手腳都很靈活,很快便把該收拾的地方迅速歸置好,這會兒已經好整以暇地開灶了……柴米油鹽這些東西,捎帶的行李中就有,直接拿出來使用便可。

    「給夫人請安……這位是?」

    一名婆子走了過來,四十歲上下,操著南方口音,外表看起來很精明。

    惠娘有兒子,家裡人都知曉,所以她直接稱呼惠娘為「夫人」。

    但沈溪的年歲看起來稍微小了些,倒好像是惠娘的弟弟,而不像是相公,所以才會有此一問。

    惠娘介紹道:「這位便是家裡的老爺,以後要懂規矩,不得對老爺無禮。」

    沈溪人太過年輕,看起來不夠成熟老練,也沒有刻意擺出一種老成持重的姿態,所以看上去不像是一家之主。惠娘說沈溪是「老爺」,讓那婆子嚇了一大跳,她仔細打量,想看出這個少年郎身上有什麼與眾不同之處,但觀察半天,都覺得沈溪除了年輕外,似乎一切都太過普通。

    沒有潘安之貌,也沒有高大魁梧的身材,看上去隻是個文弱書生,說話時臉上帶著微笑,感覺不到多少威嚴。

    老媽子心道:「這事可真夠稀奇的……夫人和二夫人一看便出身高貴,我之前還揣測她們是哪個官員養在外宅的女人,所以才會顯得那麼雍容大氣。」

    「這次北上,我原本以為是要跟京裡做官的老爺會合,但怎麼現在卻是這麼一位看起來其貌不揚的年輕人?」

    「難道這位老爺,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公子不成?老夫少妻聽說得多,這少夫老妻卻從未見過。」

    李衿見那婆子一直在打量沈溪,不由皺起了眉頭:「珠嬸,都跟你說了這是家裡的老爺,你還看什麼勁兒?再這般無禮的話,莫怪我責罰你!」

    跟平時沈家所用的老媽子不同,這些人都是惠娘和李衿從南方帶過來的,說白了就是都是簽了賣身契的奴婢,沒資格跟家裡的主人對眼說話。

    珠嬸直接低下頭認錯:「二夫人教訓的是,老身這就去收拾,馬上就要吃午飯了……」

    人雖然走了,但嘴上兀自在嘀咕,隻是因為聲音太小外人聽不清楚罷了。李衿搖搖頭,向沈溪解釋道:「這是妾身在廣州府找的婆子,為人熱心,但卻不怎麼懂規矩,唐突的地方請老爺見諒。」

    沈溪笑了笑,揮手道:「僕人最重要的便是忠心耿耿,用起來順手,隻要將你們照顧得好,我這邊怎麼都行。」

    惠娘沒說什麼,和沈溪一起走進房間,此時房內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墊子被縟已經鋪上,蚊帳已掛好。惠娘四處看了看,然後蹲下身子,玉手輕撫兒子的腦袋,柔聲道:「泓兒,若是累了,便上床休息,又或者自己到外麵的院子裡玩……娘親有事跟你爹和姨娘說。」

    沈泓顯得很疲倦,之前一直如同小雞啄米一樣,不斷地低頭抬頭,聽到惠娘這話,他努力睜大眼睛,先看了沈溪一眼,再看看自己的母親,隨即一把將母親的手抓住,神色驚慌失措,好像自己的母親要被人搶走一般。

    李衿走過去道:「聽話,泓兒,之後姨娘會讓梅姐姐和蘭姐姐來陪你玩,不過要等你睡過覺吃過飯後。」

    沈泓打了個呵欠,然後望著在場三人,以他的年歲,根本搞不清楚到底幾人是什麼關係,不過有一點他卻知道,那就是自己的娘親見到這個陌生男人後,對自己就不像之前那麼全身心投入了。

    「娘!」

    沈泓喊了一聲,小孩子似乎有話要說,但他膽子不大,話到嘴邊就卡住了。

    沈溪搖頭苦笑一下,心想:「這孩子生下來不久便寄養別處,等快兩歲時才母子重逢,好不容易跟母親建立起親密關係,可不能讓我給破壞了……我現在不需跟他多親近,隻要讓他知道我是他親爹便可。」

    沈溪道:「惠娘,你留下來陪泓兒午睡,我去跟衿兒說說事,等吃過午飯我們再一敘別情!」

    「嗯。」

    惠娘麵帶為難地看了沈溪一眼,終於點了點頭,然後幫沈泓脫鞋,讓兒子先上床,而沈溪則跟李衿離開臥房。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2-1 22:57
寒門狀元 第一七七二章 入坑

    偏廳也剛剛才收拾好不久,以至於下人連熱茶水暫時都無法送上來。

    沈溪問了李衿關於商會經營方麵的事情。

    李衿顯得很自信,容光煥發,款款而談:「……老爺到底曾在閩粵為官,之後老爺又在江西、湖廣做官,當過三邊總製,現在又以帝師之身任兵部尚書,地方官員知道我們有老爺撐腰,都不敢開罪,生意做得順順當當。」

    「這幾年下來,我們商會的生意除了老爺指定的兩廣和江西外,還擴大到浙江和南直隸,甚至連四川和陝西等地都有了我們的生意。一切多虧姐姐操持,畢竟姐姐見識過大場麵,生意上的一切事情她都能處置得遊刃有餘,賤妾隻是在她身邊打個下手,打理些賬目罷了。」

    沈溪點頭讚許:「我知道惠兒很好,但你也不必自謙,你出身大戶人家,家學淵源,有些地方,怕是你姐姐也不如你。」

    李衿顯得很羞澀:「姐姐才是經營的行家能手……聽說姐姐以前打理汀州商會,把生意做到福建全省,甚至江西、浙江和南直隸也開始佈局,隻是那時沒有官府撐腰,所以最後整個商業帝國才會崩塌。」

    沈溪臉色略微一沉:「這年頭,沒有官府中人撐腰,生意的確不好做,你們李家也是因為得罪權貴,才有後來的分崩離析,當初汀州商會也是因此而沒落。」

    李衿聽到這裡有些傷感,不過她很快便振作起來,望著沈溪道:「現在有老爺撐腰,商會經營蒸蒸日上,不日便可以做到京城……」

    「錯了!」

    沈溪搖頭道,「此番讓你們回京,不是讓你們回來開闢新的天地……京城這邊權貴多,生意不好做,稍有不慎便會虧本,最好還是敬而遠之。」

    「你們回來後,除了遙控南邊的生意外,其餘時候就過一點平靜閒散的生活,養花弄草,我有時間就會過來,把這裡當作半個家……作為家,最重要的便是人氣,賺錢多少,那都是小事。」

    李衿點點頭發出「哦」的一聲,隨後俏臉便紅了起來,沈溪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她想起了什麼。

    恰在此時,惠娘從後院過來,進到房間向沈溪行禮。

    沈溪站起身問道:「泓兒睡下了?」

    惠娘微微頷首,目光中有些哀怨:「這孩子從小身體便不怎麼好,兩歲多才會走路,如今三歲半說話也不利索,真怕他將來……」

    說到這裡,惠娘有些悲傷,忍不住抹起了眼淚。

    沈溪攬過惠娘的纖腰,輕聲安慰:「放心吧,無論將來發生什麼,他都是我沈溪的兒子,沈家的未來要靠他發揚光大,我不會虧待他,更不會虧待你們姐妹。」

    「老爺!」

    李衿聽到這話,很是動情,忍不住依偎在沈溪另一側的肩膀上。

    一番顛沛流離,好不容易來到京城,第一時間便見到沈溪,還得到丈夫如此關懷,像李衿這樣身世淒苦的女孩更覺得這份情感彌足珍貴。

    沈溪笑道:「惠娘,你別多心,回頭找大夫給泓兒診病,看看如何調理身體,你這個母親在他身邊多照顧,我再請名師為他啟蒙,將來才好撐起沈家門楣,不辜負你對他的栽培。」

    惠娘搖頭:「老爺,泓兒怕是享受不到你的蔭蔽。」

    「說什麼傻話呢?」

    沈溪正色道,「你們的名分,遲早會定下來,難道能這麼一直拖下去?別多想,安心留在京城生活,我這次回京當官,幾年內不會有變動,就算真有什麼意外,你們也會留在京城,不需要再四處漂泊無依。」

    ……

    ……

    沈溪跟惠娘和李衿一起用過午飯。

    菜式很簡單,大米飯就著兩個素菜,再有一個黃瓜皮蛋湯,非常的清淡,這也跟南方人的生活習慣有關。

    惠娘在汀州府生活多年,之後又在廣州生活,對北方的飲食不太熟悉,這次帶來的人,也都按照她跟李衿的口味搭配三餐。

    沈溪雖然常年在北方居住,但也更偏向南方口味。

    一頓飯結束,沈溪憐惜惠娘和李衿鞍馬勞頓,讓她們好好休息,緩過神再說,而他自己則打算先回兵部一趟,等天黑時再回來。

    沈溪親自送二女回到房間,然後離府步行來到兵部衙門。

    王守仁看到沈溪,有些著急地道:「沈尚書,之前劉公公來兵部找過您,您不在,他等了些時候才離去……是否有著緊事?」

    沈溪搖頭:「劉公公來,多半是為此番宣府大捷之軍功,想讓兵部這邊出麵為前線將士請功……此事兵部最好不要摻和進去,既然內監越俎代庖,我們沒事去湊什麼熱鬧?」

    王守仁皺眉:「劉公公到來,有可能是受陛下差遣,沈尚書最好還是問問究竟是什麼情況。」

    「不必了!」

    沈溪搖頭道,「但凡涉及將士軍功,我一律不會過問,劉瑾想怎麼奏請隨便他……吩咐下去,兵部上下不得就這件事發表議論,也不得附議,所有事情都要聽從指示,誰若強出頭,出了問題我就推他出去頂缸。」

    王守仁領命而去,沈溪回到自己的辦公房,發現案上堆砌的公文不多,也就是說他上午沒來兵部,其實沒什麼影響。

    由於平時沈溪需要在兵部和軍事學堂兩邊走,要去哪邊,根本就不需要跟誰打招呼。

    以前兵部尚書最要緊的事情,便是每天上朝麵聖,參議軍機,平時兵部事宜都由下麵的屬官負責,並非每件事都要沈溪親力親為。

    一把手總領全局,副手分管事務,具體到兵部則是左、右侍郎分管差事,負責做實事的則是下麵的官員,比如兵部各清吏司郎中、員外郎、主事等,任何時候,機關單位都是這種規矩。

    沈溪把公文大致看過,這些公文不需要交給內閣和司禮監批覆,跟朱厚照所定基本國策精神吻合,兵部可以處置所有涉及軍隊之事,不需要其他衙門插手,直接向皇帝負責。

    沈溪用了不到半個時辰,便把手頭公事處理完畢,這還是他不放心把一些事情交給下麵人處置親自作出批覆的情況下。

    就在沈溪無事一身輕準備離開時,司禮監秉筆太監戴義帶著一份公函前來,見到沈溪後如釋重負:

    「哎呀,沈尚書,總算是見到您人了……之前咱家跟劉公公來見您,無緣將這份有功將士的名單交到您手上,現在好不容易碰上了,您不是給批覆一下?」

    沈溪笑道:「戴公公客氣了,本官隻是兵部尚書,這種請功奏本,本官可沒資格批覆,直接請陛下硃批即可。」

    「總歸還是需要兵部同意不是?」

    戴義臉上滿是為難,一看就知道是被劉瑾強迫,期期艾艾地道,「這奏本若不過您的手,怕是不合規矩……還是請沈尚書留下墨寶吧!」

    沈溪笑容轉冷:「本官乃兵部尚書,若這是兵部公文,本官題名理所當然,但實際上這卻是劉公公以司禮監名義向陛下請功的奏本,根本就未經兵部審勘,卻要本官署名,是否強人所難?」

    戴義麵對強勢的沈溪,臉上儘是無奈的笑容,嘆息道:「唉,沈大人,您別看咱家如今是司禮監首席秉筆,但情勢並非幾年前,咱家隻是奉命行事,你就不要刻意為難好不好?」

    麵對言辭懇切的戴義,沈溪沒有拿腔拿調,抱拳道:「戴公公的苦衷,本官可以理解,但本官的難處也望戴公公理解……戴公公將本官的話帶給劉公公,讓他知曉本官的立場,這次為前線將士請功之事便完全交給劉公公了,本官和兵部不會過問,出了事情也由劉公公一力承擔。」

    「這……這能出什麼事?」

    戴義一臉茫然,詫異地問了一句。

    沈溪打量戴義一眼,心裡清楚這個老狐狸正在跟他裝糊塗,當下道:「有些話,本官不方便直說,若戴公公不清楚,大可回去問劉公公,本官有重要差事做,恕不能多陪,告辭了。」

    說完沈溪轉身便走,戴義沒有阻攔,他知道攔也攔不住。

    等戴義拿著奏本回到司禮監,正想如何應對,劉瑾從他的辦公房出來,打量一眼,皺眉問道:「怎麼樣,兵部那邊已聯名了麼?」

    戴義走過去,心虛地道:「劉公公,沈大人是怎樣的脾氣您還不知道?不管奴婢好說歹說,他就是不肯在上麵落名,實在沒轍,奴婢隻能回來跟您通稟。」

    劉瑾怒道:「沒用的東西,這點小事都做不成,朝廷養你等何用?」

    戴義一臉苦澀,強忍淚水解釋:「劉公公,話不能這麼說,咱家過去也曾為朝廷做出過貢獻,您要是覺得非要兵部聯名不可,不妨親自前往,您地位尊崇麵子也大,咱家過去實在不頂事……沈大人深得陛下信任,在朝如日中天,怎會看得起咱家這樣的小人物?」

    劉瑾冷笑著打量戴義,問道:「怎的,咱家說你兩句,莫非你還有什麼意見不成?」

    「不敢。」

    戴義低著頭,情緒低落地道,「有些話不吐不快,怕是兵部那邊對此次宣府地方功勞勘定結果有異……現在沈大人不肯在劉公公您的奏本上落名並非什麼大事,就怕兵部回頭再上一份奏疏,結果跟您的不一樣,那就麻煩大了!」

    戴義的話,讓劉瑾眉頭皺了起來。

    戴義繼續說道:「看這架勢,兵部那邊似乎不願善罷甘休,劉公公莫要忘了,陛下對沈大人以及他領導的兵部那是完全的信任,沈大人的話,哪怕沒有道理,陛下那邊也會聽得進去……」

    「夠了!」

    劉瑾抬手打斷戴義的話,怒氣衝衝地道,「沈之厚有何德何能,居然能讓陛下對他如此信任?」

    「這件事,咱家已決定,就不勞外人說三道四了。傳咱家的話,馬上派人去宣府表彰有功將士,後續犒賞將會陸續送到,讓將士們放心,該是他們的功勞,咱家絕不會少一分一毫!」

    ……

    ……

    劉瑾急著給前線將士犒賞,目的是快刀斬亂麻,先將一切事情敲定再說。

    劉瑾怕出現戴義所說的情況,兵部另行上奏宣府大捷有關將士的功勞,甚至將地方虛報戰功的事情揭發出來,那時他劉瑾就下不來台。

    「沈之厚,你有膽子就去潑陛下的冷水,看誰先遭殃……跟咱家鬥,你小子還嫩了一點兒!」

    劉瑾認為大事已定,甚至沒奏請朱厚照,便將犒賞之事確定下來。

    一切看起來都按照朝廷規矩辦事,但其實操之過急,很多事應放一放,把所有一切查清楚再說,但劉瑾卻有意加快了進度。

    等他帶著奏本去豹房見駕時,已提前想好如何跟朱厚照對答,甚至提前找到張文冕和孫聰回來先行預演了一下。

    劉瑾心想:「定不能讓陛下提及築京觀之事,若戰功水分太大導致京觀築不成,咱家得跟著那些殺千刀的遭殃!」

    到了豹房,錢寧帶著劉瑾麵聖。

    此時已接近下午未時,朱厚照已睡醒了,正在院子裡梳洗,屋裡的桌子上已備好精美的飯菜,朱厚照左手拿著麵巾胡亂往臉上抹,右手卻在對服侍他洗臉的一名二十多歲的婦人動手動腳。

    「陛下……」

    劉瑾站在院子門口非常尷尬,畢竟那婦人並非朱厚照的妃子。

    宮外的女人,沒一個有名分,有些特別受寵的不是朱厚照不想給,而是張太後那邊不同意。

    現在張太後和朱厚照母子二人正處於冷戰狀態,劉瑾知道很多事自己不應摻和,在朱厚照立後和納妃的事情上顯得小心翼翼。

    朱厚照斜著瞅了劉瑾一眼,一擺手,那婦人在兩名宮女相伴下離開,朱厚照依依不捨看了婀娜多姿的背影一眼,這才回過身問道:「劉公公,你是不想讓朕有片刻閒暇啊……朕剛起來要用膳,你就特意跑來嘮叨?」

    劉瑾一看就知道自己不受待見,心想:「若非是要趕緊將此番宣府大捷有關將士的功勛落定,打死我都不來打擾小祖宗您的雅興。」

    劉瑾道:「陛下,這不是您關心宣府大捷麼?老奴這兩日都在廢寢忘食辦事,總算將所有事情都落實了。」

    「是嗎?」

    朱厚照臉色好轉了些,一抬手,「拿過來,給朕看看。」

    劉瑾笑道:「一切都瞞不過陛下,陛下英明神武……」

    說著恭維的話,劉瑾從懷裡將奏本拿出,半屈著身體,雙手托起呈遞到朱厚照麵前。

    朱厚照接過去隨便看了幾眼,連連點頭:「很好,劉公公你辦事愈發得朕的心意!」

    劉瑾趕緊做出誓死效忠的姿態,道:「能為陛下做事,是老奴幾輩子修來的福氣,陛下,您看這些功勞可有需要補充的地方?」

    「不用了!」

    朱厚照一邊說一邊順手將奏本還給劉瑾,劉瑾拿回奏本心中一喜,看來小皇帝應該沒把奏本從頭到尾仔細看完,這為他動手腳創造了條件。

    誰知道朱厚照興致來了,背著手來回踱步,神情雀躍地道,「這是朕登基後取得的第一場大勝仗,跟之前的藉田和秋圍不同,這充分體現了朕的武功……」

    「自古君王文治武功,不可偏廢一方,當年京師之戰後,先皇為彰顯功績,舉行凱旋之禮,於京城九門築京觀,朕今日也要倣傚先皇之舉……雖然不及先皇功勛,但朕也想讓世人知曉,朕在保家衛國上,跟先皇一樣不會荒馳!」

    聽到這話,劉瑾額頭冷汗直冒。

    他想起張文冕和孫聰所說的話,意識到麻煩來了,趕緊勸諫:「陛下,這築京觀之事,怕是有所不妥,請陛下三思。」

    朱厚照之前對劉瑾一片和顏悅色,此時他再看劉瑾時,已是怒不可遏,漲紅著臉道:

    「劉公公,朕隻是知會你一聲,不是讓你隨意發表意見……朝中的事情你隻需按照朕的意思處置便可,至於妥當或者不妥,那得由朕自己判斷,或者由大臣參議,你……你說你算什麼東西?」

    劉瑾聽到這話,心裡分外淒楚。

    不過此時不是心酸的時候,劉瑾硬著頭皮道:「陛下,老奴沒多少見識,隻是想跟陛下說一點掏心窩子的話……」

    「先皇時築京觀,乃是因京師之戰後,人心動盪,先皇迫不得已才以韃子人頭築京觀以定人心,那時先皇剛取得殲敵數萬的大捷,青史留名,築京觀自然可行……如今陛下登基後才取得這麼一場勝仗,斬敵不過千餘,便要強行築京觀,怕是會讓百姓笑話。」

    朱厚照橫眉豎眼:「好你個劉瑾,你覺得百姓會笑話朕?」

    劉瑾此時壓根兒就不想壞朱厚照的興致,但因涉及到宣大地方很可能虛報軍功,而他又牽涉其中,才顯出一副忠心耿耿的諫臣模樣。

    劉瑾道:「陛下,明麵上百姓不敢嘲笑陛下和朝廷,他們沒那膽子,但內心呢?此戰百姓無切膚之痛,不能理解陛下為此番大捷勞心勞力,更不知前線將士浴血奮戰的付出。」

    「百姓膚淺,他們隻會拿斬敵數量跟先皇時對比,他們會在背後非議,說陛下好大喜功,才有那麼一點小小的戰績,便要在世人麵前顯擺……老奴實在是為陛下的威望著想啊!」

    「混賬東西……好你個劉瑾,非要跟朕唱反調,是吧?」朱厚照不客氣了,上去一腳便踹在劉瑾身上,直接將劉瑾踢翻在地。

    劉瑾趴在地上,捂著被揣得生痛的肚子,強忍著爬起來,重新跪伏地上:「陛下,老奴全都是為您著想,並非出自私心啊。」

    朱厚照瞪著劉瑾,咬牙切齒:「朕不管他人如何評價,朕就是要築京觀,而且要辦得轟轟烈烈,場麵越大越好……若是做不好,你提著腦袋來見,朕就不信天下人敢負朕!朕必要讓世人知道朕的威嚴!」

    言語間,朱厚照動了殺心。

    劉瑾心裡懊惱無比,顯然他之前的一番話適得其反,非但沒讓朱厚照罷手,反而激化皇帝的逆反心理。

    劉瑾意識到一個嚴重問題:「換作平時,我這麼進言,或許皇上不會再堅持,但現如今正值皇上跟太后間暗中較勁兒的關鍵時刻,我這麼說,不是給自己挖了個坑還自己跳進去麼?」

    「陛下!」

    劉瑾不肯死心,還想繼續說什麼。

    朱厚照轉過身,抬起手打斷劉瑾的話,怒道:「劉瑾,別挑戰朕忍耐的極限!如果你再嘮叨,朕現在就著人砍掉你的腦袋!」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2-1 22:58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七七三章 花妃

    劉瑾負責安排築京觀儀式。

    誰惹的麻煩誰來背,通過沈溪的表現劉瑾基本可以確定宣府存在虛報軍功的情況,這件事不能輕易彈壓下去。

    「一定要防止兵部搗亂,隻要沈之厚能保持緘默,這件事便能隱瞞下去……不就是找一千顆腦袋麼?」

    劉瑾暗中向自己鼓勁,爭取瞞天過海。

    他清楚自己的對手是誰,內心有些迷惑:「沈之厚隱忍不發,我倒要看看,他有什麼陰謀詭計!」

    回去後,劉瑾趕緊寫了封信,準備將自己的意思傳達給宣大總督孫秀成知曉,由於不放心官驛傳信的隱秘性,準備讓他最信任的張文冕出使。

    「炎光睿智,做事沉穩,讓他去,定能將事情處置好,隻要能將築京觀的人頭湊齊,便是大功一件,到那時沈之厚隻能乾瞪眼,無可奈何!」

    ……

    ……

    沈溪對劉瑾的安排有所預見,先一步去信宣府。

    沈溪跟孫秀成間並無交集,主要是跟李頻陳述利害關係,希望其棄暗投明。

    劉瑾派去西北的人是張文冕,沈溪這邊則是馬九。

    在沈溪看來,馬九做事一絲不苟,又跟李頻認識,去了後能說得上話。

    派出馬九的第二天,沈溪得知劉瑾的舉動,同時司禮監正式下文通知,京城很快就要舉行慶祝宣府大捷的凱旋儀式,屆時還要築京觀以威懾四夷,通知六部以及京城各衙所做好準備。

    謝遷問明情況立即趕到兵部,神色間滿是不悅:「劉瑾既已知宣府地方戰報中存在虛構成分,當立刻阻止,結果卻置若罔聞,非要將這件事大肆張揚,若到時候拿不出那麼人頭,朝廷顏麵何存?」

    這次跟謝遷一起來的,還有英國公張懋。

    顯然張懋是被謝遷硬拉過來作說客的,但謝遷說話時,張懋卻老神在在閉眼養神,一點兒都不配合。

    沈溪知道,謝遷想聯合張懋,再加上沈溪,三人聯名,以虛報戰功之罪彈劾宣大總督孫秀成,再以此攻擊劉瑾失察。

    沈溪道:「閣老能確定地方奏報上來的功勞一定是弄虛作假?」

    「你怎麼這麼說話?難道你調查後,還有別的結果不成?」

    謝遷打量沈溪,皺眉問道,「之厚,你這兩日難道沒派人調查麼?這麼大的事情,兵部全程不參與,老夫知道你明哲保身的心思,但未免做得太過了……若事情有變,你會被人戳脊樑骨的!」

    說著,謝遷打量張懋一眼。

    可惜此時張懋閉著眼優哉遊哉,壓根兒就沒聽到謝遷的話。

    沈溪瞟了張懋一下,然後向謝遷打眼色,意思是有些話不能當著張懋的麵說。

    謝遷心領神會,當下對張懋道:「公爺現在已知宣府方麵確實存在虛報戰功的情況,回頭一起上疏時,公爺可不能坐視不理啊!」

    張懋睜開眼,爽朗一笑:「於喬說的是,若真查出宣大總督府虛報戰功,老朽自然不會袖手,於喬你既然來見之厚,便跟他多說說,之厚上任兵部尚書不久,有很多地方都需要你的指點。」

    沈溪顯得很謙虛,站起身行禮道:「學生見識淺薄,向兩位前輩學習的地方有很多。」

    張懋滿意點頭,笑容中雖然包含對沈溪的欣賞,但更多的卻是敷衍和裝糊塗。張懋人老成精,知道自己不受歡迎,當即表示五軍都督府尚有要事,然後提出告辭。

    沈溪親自出門相送,等他回來,待客廳內隻剩下他跟謝遷,謝遷出言問道:「剛才你打眼色,有什麼話說?」

    沈溪回答:「我剛得到消息,劉瑾派智囊張文冕去了宣府……閣老對此人可有瞭解?」

    謝遷惱火地道:「老夫怎能不知?此人跟孫聰乃劉瑾左右手,但凡劉瑾所做決定,十之七八都出自二人謀劃,此二人可說是劉瑾最倚重的謀士……且這張文冕,科舉屢試不第,不學無術,他此番去西北,多半要主持偽造戰功!」

    沈溪點頭:「既然閣老已清楚劉瑾下一步動向,那現在就彈劾意義何在?」

    「難道你真要讓他弄虛作假不成?」謝遷厲喝,「之厚,你要明白自己的身份!劉賊可以不顧綱常,胡作非為,但你乃朝廷柱樑,做的事情便是撥亂反正,而不是任由劉賊胡作非為。」

    沈溪微微一笑,寬慰道:「閣老不必著急,學生並非對劉瑾所做之事置若罔聞,而是另有打算。」

    謝遷皺眉:「就算你有謀劃,也要先將這件事奏明聖上,這方是你兵部尚書所為。」

    沈溪對謝遷的咄咄逼人有些反感,但還是顯得很耐心:「敢問閣老一句,現在便去彈劾孫秀成等人,且陛下最後也察覺到地方官員虛報戰功,此事對劉瑾影響有多大?又會給劉瑾定個什麼罪?」

    「失察嗎!?我看未必……這件事原本就是地方奏報,劉瑾不過據此以呈,出了事,也該由地方官員擔責,說劉瑾失察,但他一介閹人,陛下憑何將責任歸到他身上?」

    謝遷黑著臉,一語不發。

    沈溪繼續說道,「陛下反倒可能會將責任歸到內閣和兵部,甚至是五軍都督府,就算陛下不往這邊想,劉瑾也會引導,栽贓嫁禍。」

    謝遷沉吟好一會兒,對沈溪說:「這便是你現在不主張彈劾劉瑾的主要原因?」

    「不僅僅如此……」

    沈溪心平氣和,「就算現在去彈劾,也沒有證據,且劉瑾可能跟孫秀成等宣府地方官員通力合作,以殺良冒功的方式將事情化解,那時你我便屬誣告,陛下會對兵部失去信任,那時我要再做什麼事情,如何能得到陛下支持?」

    謝遷吸了口涼氣,低頭思索,最後點了點頭,顯然覺得沈溪說得有些道理。

    沈溪再道:「既然現在彈劾意義不大,不如我們先裝作為勢所迫而不得不上奏,等劉瑾跟宣府地方官員有了詳細計畫,開始胡作非為,事情鬧到不可開交時,我再以兵部名義上奏,揭發劉瑾殺良冒功之罪……」

    「不可!」

    謝遷直接抬手阻止沈溪說下去,「你這麼做,是拿大明江山社稷開玩笑……劉瑾雖是奸邪之輩,但也不能為了將其扳倒便任由其作惡……孫秀成殺良冒功,會讓許多無辜百姓送命,一旦傳開,將會嚴重打擊朝廷的威信。」

    「之厚,老夫知道你的心思,但很多事必須循序漸進,不能劍走偏鋒,老夫絕對不能讓你為了鬥劉瑾而走上歧途,你可是朝廷正義力量的希望所在!」

    沈溪苦笑一下,對於謝遷的頑固無可奈何,垂首道:「學生多謝閣老賞識。」

    謝遷這下又不說話了,顯然他對沈溪準備實施的計畫,態度有些捉摸不定。

    沈溪再道:「閣老顧慮之事,學生自然考慮到了,劉瑾想殺良冒功,建立在這件事未能揭發上……若事情被揭破,他必然無心再繼續執行計畫,對地方的禍害便可以減少到最小。」

    謝遷老臉橫皺:「不拿到殺良冒功的證據,如何讓陛下相信劉瑾有罪?」

    沈溪道:「那就需要有人出來作證,若是孫秀成和李頻證明,劉瑾威脅他們,讓他們殺良冒功呢?」

    「越說越離譜了,根本不切實際,老夫不贊同……簡直瞎胡鬧!」

    謝遷有些生氣,覺得沈溪所言根本不合邏輯,「先不說孫、李二人跟劉宇還有劉瑾的關係,單說作為當事者,他們公然指責劉瑾無異於打自己的臉,向朝廷認罪……他們可是始作俑者!」

    沈溪顯得很自信:「閣老無需質疑,現在您隻要做一件事便可,那就是對此不管不問,或者說……難得糊塗!」

    「嗯!?」

    謝遷抬頭打量沈溪,神色複雜。

    沈溪道:「此戰從策劃出兵到獲得勝利,再到地方虛報戰功,我都瞭若指掌,其實這個坑就是專門給劉瑾挖的,即便不能讓他徹底失勢,也足以讓陛下對其信任降低許多,將來內閣和六部做事,不會再被人指手畫腳……這麼說吧,我有十足的把握,能讓這件事順利收場!」

    謝遷冷笑不已:「你這小子,從來都自信滿滿,不許旁人指點,感情你做事不會有偏差,是吧?」

    沈溪道:「或許學生某些方麵的確會有思慮不周的情況,但至少這次,學生認為不會出現問題,因為跟韃靼人這場仗,才剛剛開打……有些事,學生說得不宜太多,隻要閣老能理解學生一心為朝廷,並有把握鬥倒劉瑾便可……閣老可高枕無憂,專等學生將這件事做成!」

    謝遷冷著臉,不想被沈溪牽著鼻子走。

    「你想讓老夫放心,是吧?行,你把所有計畫,還有你的真實想法,都告知老夫,隻要你能把老夫說服,老夫絕對不會加以幹涉,你想怎樣都成,但若你隻是一味推諉……你要明白,若你做事出了偏差,陛下和朝廷的名聲就會被敗壞,你覺得老夫能憑空相信你?」

    沈溪笑了笑,淡然自若:「那就請閣老坐下來,詳細交談,不要那麼心急!」

    ……

    ……

    謝遷聽沈溪將計畫和盤托出後,掛口不談上奏之事,施施然離開兵部衙門。

    沈溪和劉瑾的計畫都在執行中,朱厚照把事情完全交給劉瑾,以他的年齡,閱歷有限,根本想不到會有虛報軍功這種事。

    這段時間朱厚照的日子過得很舒心,建昌侯張延齡送給他一個女人,這女人雖然已二十多歲,但風姿綽約,將朱厚照迷得神魂顛倒。

    朱厚照為了體現自己對這女子的寵愛,特地提出將來回宮後要敕封此女為妃,平日在豹房以「花妃」相稱,每天吃喝玩樂都將此女帶在身邊。

    之前劉瑾在朱厚照跟前見過的女子,正是「花妃」。

    因為朱厚照關心築京觀向天下人炫耀之事,這天出奇地沒有召女人過夜。

    一直等到第二天入睡,才想起沒有好好安慰「美人」,趕緊來到花妃的房間門口,特地整理一下妝容才敲門。

    「愛妃,朕來看你了。」

    朱厚照麵對「花妃」時,好像初哥一樣,每次相見心中都帶著一種忐忑,可見一旦生出感情對一個人的影響有多大。

    連敲兩次門,裡麵傳來輕微的腳步聲,隨即門「吱嘎」一聲打開,隻見花妃梨花帶雨出現在門後麵,令朱厚照一陣心疼。

    「愛妃,你這是怎麼了?朕不過一日未見,你……你眼睛可都哭腫了。」

    朱厚照趕緊進門,手直接攬在花妃的纖腰上,將其帶到圓桌旁的椅子邊,坐下後讓花妃直接坐在他腿上。

    見到朱厚照,女子越發楚楚可憐,道:「臣妾知自己命薄,本為不詳之人,不該到此來見天顏。如今得到聖寵已是幾世修來之福,不做他念,請聖主將臣妾打發出去,從此青燈古佛相伴終老。」

    朱厚照聽得迷迷糊糊,完全沒聽明白「花妃」所言,當下問道:「愛妃作何要離開朕?難道就因為朕一日未來?」

    女子道:「自古紅顏多薄命,臣妾不想做那禍水的紅顏,陛下當以國事為重……臣妾不敢打擾陛下,自知命薄,無福消受君恩,隻能以淚洗麵。」

    朱厚照聽了不由皺眉:「看看你說的是什麼傻話!朕不是幽王,你也不是褒姒,現在更不是亂世……不過是一些不識好歹的韃子鬧事,而我大明將士已取得決定性勝利,朕正準備將有功之臣召回京城,大加犒賞,讓天下人都知道朕的文治武功。」

    「你明明是朕的福星,怎能說紅顏禍水這種話?」

    女子看著朱厚照,雖然不再哭泣,但臉上仍帶著戚色。

    朱厚照越看女子越覺得喜歡,心想:「這世上怎會有如此知情識趣的女子?說話如此中聽,真應該封她為後,隻有她才會勸諫朕、讓朕做一個英明聖主!」

    卻說這花妃,做什麼事都跟普通女子不同。

    普通女子喜歡巴結朱厚照,沒事就拚命表現,阿諛奉承,一心爭寵!

    花妃卻不同。

    花妃每天都在朱厚照麵前擺臉色,一旦朱厚照哪些事做得不好,花妃甚至會拂袖離席,就算挽留也無用。

    甚至朱厚照還不能說重話,一旦他拿出皇帝的派頭,花妃就提出要離開豹房,不離開也要尋死尋活,甚至出家,每次都讓朱厚照無計可施。

    這女子給朱厚照的感覺非常奇妙,以至於朱厚照在寵幸這女子半個多月後,到現在幾乎每時每刻都想跟這女子在一起。

    朱厚照道:「軍國大事,你別幹涉,否則旁人會對你有所非議,朕理解你的苦心。朕現在累了,想要休息,你陪朕睡覺……朕有很多知心話想跟你說。」

    女子道:「君王當獨寢。」

    「你說什麼?嘿,朕不是很理解。」朱厚照眯著眼看著花妃。

    女子道:「陛下如今長居宮外,或不合規矩,但既為陛下所選,臣妾隻能接受。但陛下人在宮外也當思社稷才是,若每日都沉迷美色,長久後則會喪失鬥誌,平民男子尚且不能安享逸樂,況君王乎?」

    朱厚照扁扁嘴:「朕平時最厭惡就是別人提這件事……但為何愛妃你說出來,卻是如此中聽?」

    說完,朱厚照咧嘴直樂,顯然沒把女子說的話往心裡去,隻是隨口恭維一下,想跟女子親近些。

    女子卻推開朱厚照,正色道:「陛下平時不願聽他人勸諫,唯獨能聽臣妾的,是因為臣妾本就為禍水,若陛下沉迷臣妾,臣妾倒不如一條白綾懸樑,從此不再耽誤大明江山。」

    「又說這個,呸呸呸,朕不許你再如此說!」

    朱厚照有些心煩意亂,「這樣吧,朕不強求跟你同睡,你陪朕到臥房內,你坐在朕的龍榻邊,看著朕入睡後再離開,這樣總該行了吧?」

    女子看了朱厚照半天,這才點頭:「若陛下可以獨睡,妾身怎樣都行。」

    ……

    ……

    朱厚照迷戀「花妃」,已到不能自拔的地步。

    就算睡覺時不能摟抱此女子,也要看著女子入睡,這跟他從小缺乏母愛有關。

    女子的年歲,跟張太後有段距離,不過此女跟張太後有一個共通點,就是喜歡對朱厚照說教。

    張太後說教生硬,再加上朱厚照逆反心理重,以至於朱厚照完全聽不進去,但因此女本身就受朱厚照寵愛,就算敷衍,他也要聽幾句到心裡,這也是為討好這女子,讓女子覺得自己在乎她。

    朱厚照一夜未眠,本身已困頓不堪,很快便酣然入睡。

    女子按照之前朱厚照的吩咐,離開臥房,等出了門口,卻見錢寧正在遠處用一種怪異的神色打量。

    「花妃娘娘,小人這裡給您行禮請安。」錢寧走過來,躬身道。

    花妃對錢寧沒多大牴觸情緒,因為這男子正是她接近朱厚照的跳板,當初她被張延齡送到豹房,很長時間沒被朱厚照所幸,好在背後有貴人相幫,此人便是錢寧。

    不過花妃真正的幫手並非錢寧,而是江櫟唯。

    為了能讓她得到朱厚照的寵幸,江櫟唯前後送了錢寧幾千兩銀子,還有一些珍寶。

    而花妃能得到朱厚照的喜愛,全憑她自己的本事,也是因為此女對男人有很強的駕馭能力,之前是張延齡,現在則是朱厚照。

    花妃一抬手:「錢將軍客氣了,我不過一個民女,並未正式冊封為妃,當不起將軍這一禮。」

    錢寧壞笑:「花妃娘娘客氣了,您現在得到陛下眷顧,被冊封為妃是遲早的事情,那時您可別忘了小人。」

    說著,錢寧有意往前湊,卻被花妃後退一步巧妙避開。

    豹房內,錢寧是一個特殊的存在。

    此人雖然隻是錦衣衛千戶,卻得到朱厚照的完全信任,平時在民間蒐羅美女不說,還跟朱厚照有一些特殊關係,這種關係是朝中其他人不能相比,簡直是穿同一條褲子的兄弟。

    雖然朱厚照不會把身邊女人都給錢寧,但也會有一些在被朱厚照臨幸後,丟給錢寧。

    至於朱厚照和錢寧間是否有更深一步的關係,就不足為外人道也。

    而這花妃,為了得到朱厚照寵幸,也被錢寧佔過便宜。

    錢寧雖然表麵上尊敬花妃,但其實內心帶著一些猥瑣,想跟花妃繼續保持不清不楚的關係。

    見到花妃不肯屈就,錢寧臉色有些僵,隨即冷聲道:「花妃娘娘在豹房日久,應該想念外麵的故人了……如今陛下已休息,花妃娘娘若是沒有別的事情,這就跟小人去見一名故人吧!」

    花妃一聽,便知道來人是誰。

    她跟錢寧之間,算得上是故人的,除了江櫟唯外就沒旁人了。

    花妃對別人都保持極大的戒備,唯獨對江櫟唯,她推心置腹,因為她明白,隻有江櫟唯跟她的目的相同,那就是讓沈溪身敗名裂。

    「有勞錢將軍!」

    花妃說了一句,在婢女相伴下,跟隨錢寧到了側院,隨即她屏退婢女,跟著錢寧進入一個房間。

    此時房內,正有一名身著侍衛服裝的人,這人便是混在錢寧身邊的隨從隊伍中進了豹房的江櫟唯。

    江櫟唯見到花妃,先是露出一抹驚訝之色,隨即臉色恢復正常,向花妃行禮。

    錢寧道:「娘娘,人便在這裡,小人不打攪了……」

    說完,錢寧對江櫟唯使了個臉色,好似在說,你江櫟唯欠了我好大的人情,回頭記得補上禮物。

    等錢寧出門,花妃親自過去將門關上,這才回頭看向江櫟唯。

    江櫟唯顯得很恭謹,跪下來磕頭:「臣參見花妃娘娘。」

    「江大人的話,實在有些過了,妾身怎能當得起娘娘的稱呼?不過是陛下身邊一個玩物,隨時都會被棄如敝履!」花妃悲哀地道。

    江櫟唯站起身來:「娘娘說錯了,既然您現在能得君心所眷,未來前程可說無人能及……卻不知娘娘是否記得初心,將曾經未竟之事做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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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狀元 第一七七四章 真相

    江櫟唯見到花妃後,目光熱切,顯然他把花妃當作自己靠近皇帝的最佳跳板。

    花妃看著江櫟唯,幽幽說道:「那人如今已貴為兵部尚書,位高權重,你還沒斷了殺他之心?你我有那本事嗎?」

    江櫟唯笑道:「只要娘娘有心,這件事一定能成……您可別忘了,姓沈的就算再位高權重,他也有大敵,此人便是司禮監掌印劉瑾劉公公……至於劉公公在朝中的權勢,別人不知,難道娘娘您還不清楚嗎?」

    花妃看了一眼江櫟唯,突然發現江櫟唯正在注視自己,趕緊避開對方的目光,側過身子道:

    「無論劉公公,還是沈尚書,都是陛下跟前的肱骨之臣,就算他們之間有一定嫌隙,也不會以性命相搏,他們跟你江大人之心可是有本質的區別。」

    聽到這裡,江櫟唯知道花妃要殺沈溪的心已沒有以前那麼強烈,這令他臉上露出慍色。

    「花妃娘娘似乎忘記了,當初是誰煞費苦心將您送到建昌侯身邊,又是誰托關係,讓娘娘得到聖寵!」

    江櫟唯冷下臉來,之前和熙的笑容消失不見,換上的是一副讓人畏懼的猙獰麵孔。

    花妃瞥了江櫟唯一眼,問道:「怎麼,這個時候了,你想威脅我不成?」

    江櫟唯嘴角發出一聲冷笑,道:「卑職可不敢威脅娘娘,但也請娘娘莫要忘恩負義,難道娘娘忘了自己身上背負的仇恨?當初,是誰給了娘娘一條活路?又是誰,給了娘娘你希望,為何您會將一切拋諸腦後?」

    「娘娘記得當初找到卑職時所說的那番話麼……您說,為了能除掉沈溪此賊,就算千刀萬剮也在所不惜。」

    「那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

    花妃頭側向一邊,眉頭皺了起來,顯然不想再回憶往事。

    江櫟唯繼續冷笑道:「娘娘可以不把承諾當回事,但卑職不行,卑職如今因為得罪這位沈大人,回到京城都不敢露麵,躲躲藏藏,形同行屍走肉一般,難道娘娘一點憐憫之心都沒有嗎?」

    花妃的臉色很難看,望著自窗口灑進來的溫暖陽光,道:「江大人變成如今模樣,不是因為得罪沈尚書,而是背信棄義……你當我不知道麼?江大人為了殺沈尚書,甚至不惜背叛兩位國舅爺,投奔劉公公麾下?」

    「現在江大人有劉公公作靠山,還需要躲躲藏藏?」

    「看來你人在深宅大院,但對外麵的事情,卻非一無所知!」江櫟唯冷聲道。

    花妃搖頭:「我跟你情況不同……江大人可以為了仇恨不擇手段,但我不行……這裡我想問一句,沈尚書是殺了你父親,還是奪了你妻子?居然能讓你如此懷恨之心,甚至連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要,非要沈尚書賠命?」

    「江大人,你不覺得自己做事太過偏激了嗎?」

    「少來指責我!」

    江櫟唯怒道,「真把自己當回事了?別忘了你的真實身份……一個小小的丫頭,跟著小姐識點兒字,有那麼些見識,但在主家落魄時,你上沈府求助被拒之門外,甚至流落街頭連口飯都沒得吃,若非你說要替你家小姐報仇,我會幫你?哼哼,真是錯看你了……而今你得到聖寵,麻雀飛上枝頭變鳳凰,就可以把當初的仇恨忘得一乾二淨嗎?你這是一朝飛黃騰達,連主子都忘了!」

    花妃身體一震,顯然江櫟唯說的話,觸到她的某些傷心往事。

    江櫟唯再道:「為了讓你有今天的身份和地位,我可是花費了上萬兩銀子,若是你可以連本帶利還給我,我便不與你計較,若不然,我會將你的真實身份公之於眾,看看皇帝是否還會寵幸你,你是否能還能如願以償入宮當皇妃!」

    「江大人,你這是要逼人走絕路,是嗎?」花妃厲聲喝問。

    江櫟唯哈哈大笑:「我逼你走絕路?我看是你逼我出此下策……若你記得當初我給予的恩惠,多為我在皇帝麵前說幾句好話,或者吹吹耳邊風,汙蔑一下那姓沈的,我至於會如此嗎?」

    「我現在不但跟錢千戶相熟,就連劉公公身邊主要謀士,也跟我關係匪淺,隻要我想毀掉你,就算你天姿國色,再有女人的魅力,陛下也絕對不會讓你這樣一個充滿仇恨而且出身卑賤的女人留在身邊!」

    花妃很生氣。

    一張俏臉漲得通紅。

    她沒想到江櫟唯會如此卑鄙無恥。

    花妃心中滿是猶豫,但最後她發現自己根本鬥不過江櫟唯,心想:「我的過去是那樣的黑暗和渺小,陛下不嫌棄我,我才能有今日今時的地位,若我跟沈尚書的過節被江櫟唯揭發,被人所知,陛下定不會再寵幸我。」

    花妃厲聲道:「我從來沒有忘記小姐對我的恩惠,只是我認為你江櫟唯根本沒能力幫我殺掉沈尚書!」

    江櫟唯知道花妃終於乖乖就範,冷笑道:「沒有嚐試過,娘娘又怎知不可行?現在娘娘幫我,對娘娘來說絕對無絲毫損失,何況……還有劉公公和錢千戶等人在陛下麵前幫忙說姓沈的壞話,娘娘不過是將一些自己知道的情況,跟陛下陳述罷了!」

    花妃道:「你是想讓我在陛下麵前編造謊言攻擊沈尚書?」

    江櫟唯麵目猙獰:「誰說是編造?這都是事實!姓沈的如今在南方經營產業,早就富可敵國,而且他跟地方官員相通,牟取私利,甚至欺上瞞下,對三邊軍務弊政置之不理……最重要的是他有謀反之心,娘娘知道該如何在陛下麵前說了吧?」

    花妃臉色慘白,嬌軀如篩糠一般抖個不停。

    江櫟唯為沈溪編織的這些罪名,足夠將人置身死地,尤其是最後的謀反之罪。

    她很清楚,雖然這種話一次說出來沒人信,可三人成虎,何況還有劉瑾和錢寧等人在一旁推波助瀾,而且可能編造一些證據出來坐實誣陷。

    江櫟唯道:「難道花妃娘娘您擁有選擇是否跟在下合作的權力嗎?」

    花妃淒然一笑,顯然當初李家的仇恨,不至於讓她迷失本性。

    她心想:「當初我投奔江櫟唯,是因為無處可去,想利用此人讓我謀求個棲身之所,就算當初我對沈溪恨之入骨,但這麼多年過去了,事情早就成為過往,小姐的墳頭恐怕早就長滿了草,沒想到江櫟唯還如此執迷不悟……若我不聽他的,我所獲得的地位也將不存,實在無從選擇。」

    她非常為難,但最終還是點頭:「江大人的話,妾身覺得很有道理,那妾身就儘量幫江大人……哦,還有劉公公。但江大人自己也當信守承諾。」

    江櫟唯臉上帶著得意的笑容:「這是自然,難道我會出賣自己人不成?」

    說著,江櫟唯上前兩步,伸出手向花妃嬌豔的麵孔摸去,花妃看到手襲來,本能地要迴避,但卻躲閃不及,被江櫟唯拿住了下巴。

    江櫟唯用手捏著花妃的下巴,威脅道:「當初不過隻是個落魄的丫頭,誰曾想竟然是個國色天香的主,可惜當初為了孝敬建昌侯,未曾碰過你身子便把你送了出去,如今你又是陛下的人,看來你跟我之間有緣無分啊!」

    「江大人請自重!」花妃不卑不亢地說,「若江大人這麼無禮的話,信不信妾身這就去稟告陛下?」

    江櫟唯聽到這話,下意識地將手縮了回去,等反應過來才知道自己被一個素來為他輕視的女人嚇著了。

    江櫟唯道:「陛下會聽你的?真把自己當成宮裡的妃子了?哼哼,你現在不過暫時得到聖寵罷了,等回頭失去陛下的寵幸,你便會被發配出去,到那時你恐怕又會落到我手上……」

    「不過,你倒是可以跟錢千戶多溝通一下,錢千戶也許將來會成為你的新主子……陛下跟前,女人從來都如同流水一般,隻有劉公公和錢千戶才是不動的磐石!」

    花妃臉色蒼白,身體顫顫巍巍,江櫟唯此話擊中她心底最柔軟的地方,一時間有些失魂落魄。

    恰在此時,門打開了,錢寧從外麵走了進來。

    錢寧一臉猥瑣的笑容:「兩位雖是故人,但這裡是豹房,不是閒聊家常的地方,時間不早,有話還是回頭再說為好。」

    說著,錢寧臉上帶著奸邪的笑容望向花妃,似乎有什麼想法。

    江櫟唯行禮:「錢千戶提醒的是,卑職已跟娘娘把事情談完,都是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事,如今娘娘飛黃騰達,希望能幫小人謀取個不錯的差事。」

    錢寧撇了撇嘴:「這事兒你與其求娘娘,不如求劉公公……你是劉公公的人,劉公公能虧待你?」

    「是,是。」

    江櫟唯對錢寧擺出俯首帖耳的姿態,「錢千戶說得太對了,卑職一直在向公公送禮,希望能得到公公提拔,回頭我再給錢千戶您送一些薄禮過來。」

    錢寧滿意地點頭:「還是江大人會做事,送給我多少禮物沒關係,別忘了……再給娘娘房裡送一些,如今娘娘得到聖寵,正需要一些銀子打點豹房上下,如此也能讓娘娘在豹房過得更舒服些,娘娘說是不是?」

    花妃聽到兩個男人這麼肆無忌憚地談論她,羞憤交加,但此時她卻隻能強忍心頭的委屈,皺眉道:「兩位有何算計,大可回頭再說,陛下要妾身服侍休息,告辭了!」

    錢寧故作驚訝:「喲,娘娘還有如此著緊之事?那確實該早些離開……請,快請!」

    說完,錢寧不再理會江櫟唯,親自護送花妃出了屋舍,往內院而去。

    ……

    ……

    轉眼又過了兩天。

    劉瑾將凱旋慶典安排妥當後,將流程上奏朱厚照知曉。

    朱厚照無比欣然,這會兒他才想起應該問問自己老師的意思,於是將沈溪召到豹房,提到這次慶功典禮。

    「……朕這些日子都在宮外居住,未曾有時間問及沈先生朝事,不知沈先生對這次築京觀有何意見?」

    朱厚照目光中充滿期待,他不是期待沈溪說出多有建設性的話語來,而是希望沈溪誇獎他。

    身為皇帝,朱厚照一向顯得很獨立,但實質上仍舊是孩童心態,若是沈溪這個他眼裡的能人能表揚他幾句,便會有莫名的成就感。

    此時豹房正堂,除了朱厚照和沈溪,還有劉瑾和幾名太監隨侍在旁。

    原本劉瑾不應該出現在這裡,但他聽說朱厚照召見沈溪,怕自己的死對頭說出什麼不合適的話,趕緊過來盯著,這樣就算沈溪不合作,他也能及時應對。

    沈溪拱手,躬身行禮:「回陛下,臣認為築京觀之事,不宜為之。」

    朱厚照臉上的期待之色瞬間化作泡影,顯然對沈溪如此說法感到非常失望。劉瑾逮住機會攻訐:

    「沈大人,您這是什麼意思?陛下要築京觀,礙著你們兵部什麼事了麼?難道你不覺得陛下登基以來第一次大捷,應該好好慶祝一下,以彰顯君威嗎?」

    這次朱厚照沒有斥責劉瑾言語不當,因為劉瑾所說正是他此刻心中所想。

    沈溪回道:「陛下是否執意要如此做?」

    朱厚照聽到這個問題,略顯為難:「若沈先生說出一個不可為的理由,朕還是願意聽從先生教誨。」

    劉瑾麵向朱厚照:「陛下,以老奴看來,沈尚書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如今一切都安排妥當,若取消典禮的話,勢必對陛下的威嚴造成影響。」

    沈溪道:「但若是這次築京觀儀式無法履行,那陛下的威嚴是否受損更大呢?」

    一句話,便讓朱厚照和劉瑾同時一怔,朱厚照眨巴著眼睛,詫異地問道:「沈先生這是何意?為何會……無法履行?」

    劉瑾聽到這話,已明白沈溪要說什麼,先一步封死沈溪進言之路:「陛下,沈大人危言聳聽,宣府大捷令我大明軍心振奮,百姓無不歡欣鼓舞,此正是彰顯天威之時,沈大人卻一再出言不遜,請陛下降罪!」

    這次朱厚照沒聽劉瑾的,直接喝道:「閉嘴!讓沈先生說完!先生,您可是覺得有什麼不妥之處?」

    劉瑾怒視沈溪,生怕對方說出不合適的話,目光中滿含威脅。

    但顯然沈溪不是那種欺軟怕惡之人,好整以暇道:「若此番大捷地方上報的功勞確定無虛報軍功的情況,凱旋儀式自可順利進行……但就怕地方將官為謀求戰功而虛報,明明隻殺敵一百,卻上報一千,那時陛下要築京觀,難免貽笑大方。」

    「咳咳!」

    朱厚照猛烈咳嗽兩聲,隨即瞪大眼睛問道,「這這……宣大之地官員,應該不至於如此膽大妄為吧?」

    劉瑾氣急敗壞,趕緊道:「陛下,宣大地方官員一片忠君體國之心,如今好不容易取得一場大勝仗,還被沈大人如此攻訐,實在寒功臣之心哪!陛下,這件事您若置之不理,傳揚出去被人知曉,怕是邊軍上下會不依不饒。」

    朱厚照皺眉:「朕不說,沈先生不說,你也不說,誰會知曉?現在沈尚書只是說有可能會出現虛報軍功的情況,又沒有說確定,你如此緊張做什麼?難道你知道宣大之地真有沈先生說的那種情況?」

    劉瑾「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磕頭不迭,連聲辯解:「陛下,老奴什麼都不知道啊。」

    朱厚照沒好氣地瞥了劉瑾一眼,再次看向沈溪,道:「沈先生,您說的事情,的確太玄乎了,下麵的人怎敢欺君罔上呢?那可是誅滅九族的大罪啊!」

    沈溪搖頭嘆息:「先皇時,九邊之地便時有虛報軍功的情況出現,臣也是謹慎起見,才提醒陛下一句,若是臣多慮,那臣收回之前所語。」

    劉瑾跪在地上,聽到沈溪說及弘治朝的事情,頓時覺得理直氣壯:「陛下,如今沈尚書不但攻訐我大明邊軍將士,甚至連先皇都不放過,他這意思……分明是說先皇查人不明,居然任由地方出現虛報戰功的情況,這事情可不小!」

    朱厚照愣了愣,神色一變,顯然被劉瑾說動了。

    沈溪反擊道:「劉公公這不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嗎?就在年前,可是劉公公親自派人調查九邊弊政,查到弘治年間三邊之地有多起虛報戰功之事,怎麼到了現在,劉公公卻說本官出言汙蔑,還攻擊先皇?」

    被沈溪如此一說,劉瑾這才想起確實有這麼回事。

    劉瑾心想:「哎呀,不好,我怎麼忘了這一茬?那時姓沈的小子還是三邊總製,我調查邊軍弊政是為了讓這小子喝一壺,誰知道竟給自己招惹了麻煩……」

    朱厚照皺眉打量跪在地上不敢抬頭的劉瑾,冷聲問道:「劉公公,有這回事吧?」

    劉瑾知道事情早已上報存檔,即便想抵賴也推脫不得,隻得道:「回陛下,是……是有……虛報戰功的情況,但問題不大……那些個貪官汙吏,都已被法辦,還是時為三邊總製的沈尚書親自拿的人,陛下不信的話,可以問沈尚書。」

    沈溪點頭道:「之前查出來的情況的確問題不大,因為先皇從未想過要築京觀,那些卑鄙小人憑虛報的功勞得到賞賜和晉陞,直到數年後才被發覺……如今陛下要築京觀,舉行凱旋儀式,若真有虛報戰功的情況,那這些明知故犯的地方將官,該如何應對陛下的要求?」

    朱厚照琢磨一下,不再看劉瑾,而是直接向沈溪請教:「那沈先生認為,這些人會怎麼做?」

    沈溪無奈地道:「若真有如此狀況,怕是殺良冒功的情況就會跟著出現,那時殺的可不是韃子平民,而是我大明邊陲子民,卻不知到那時,是對陛下的威嚴有提升,還是損失巨大呢?」

    朱厚照吸了口涼氣,震驚地問道:「若是如此,那朕豈非威嚴掃地?但……那些人應該不至於如此胡作非為吧?」

    說著,朱厚照看著地上跪著不敢抬頭的劉瑾,不再抱有之前完全信任的態度。

    沈溪道:「以微臣所知,此番宣大總督調動參戰的兵馬不多,韃靼一千多騎兵,就算是被團團圍困,也會有逃生的殘餘,斷不至於全軍覆沒,陛下以為呢?」

    朱厚照好像在做問答題一樣,仔細思索一下,點頭道:「韃靼騎兵靈活性很高,而且在長久作戰中,形成了遠距離快速的包抄迂迴、分進合擊和突襲來迅速擊垮對手的戰法,如果讓一千韃靼騎兵展開衝鋒,別說幾千大明兵馬,就算是上萬也困不住,隻有火炮、火銃再配合軍陣才能對敵……」

    「但此次戰事是在平原地帶作戰,大明軍隊根本沒出動火炮,甚至連追擊的騎兵都很少,怎可能會將一千韃靼騎兵全殲?這件事定有蹊蹺!劉瑾!」

    劉瑾之前還不覺得如何,以為憑藉自己欺上瞞下的能力,一定不會引起朱厚照的懷疑,但聽到這一番分析後,頓時傻眼了。

    劉瑾心想:「陛下這是說得啥?為什麼聽起來很有道理,甚至就跟親眼所見一般?」

    劉瑾磕頭不迭:「老奴在……老奴全然不知情啊!陛下,老奴隻是根據地方上的奏報,跟您上奏,老奴怎會知道宣大總督府是否存在虛報軍功的情況呢?」

    朱厚照非常不滿:「就算你不知道,難道你不會派人前去調查一下?你沒想到派人調查,也應該跟沈先生請教一下,何至於到現在被沈先生提出,你才意識到有這種情況存在?若是朕在之後的築京觀一事上出現差池,你信不信朕砍了你的腦袋?」

    劉瑾心裡那叫一個惱恨,恨不能將沈溪大卸八塊。

    一層看起來牢實的窗戶紙,就這麼被沈溪輕易捅破了,劉瑾甚至連為自己辯駁的機會都沒有。

    沈溪道:「為今之計,陛下還是當派出使節去宣府調查此事,以正視聽。」

    朱厚照看了劉瑾一眼,馬上又將目光落回沈溪身上,顯然他對劉瑾已不是那麼信任,在調查這件事上,不想讓劉瑾派人。

    朱厚照道:「沈先生認為當以何人去調查為好?一般人去,朕真不太放心。」

    這會兒劉瑾突然變得緊張起來,如果沈溪說要親自前去,他似乎只有殺人滅口這一條途徑。

    但沈溪卻一臉淡然:「這件事既然為劉公公主持,當由劉公公派人調查為好,臣不宜出麵。」

    劉瑾一聽,頓時琢磨開了:「姓沈的這麼仁慈?在陛下麵前取得這麼大的優勢,居然還會給我翻盤的機會?」

    朱厚照皺眉不已:「讓他去?這個沒用的奴才,沒事就知道給朕添亂,朕覺得還是沈先生提供人選為好……這可是朕登基後第一次取得對犯邊的韃靼兵馬的大捷,朕不想丟了麵子。」

    沈溪搖頭:「若陛下中途換人,對劉公公有很大影響,畢竟劉公公執掌司禮監,需要維護威信才行……這也是維護陛下的威信!不如讓劉公公將功補過如何?」

    劉瑾心想,我有什麼過錯?還不都是你這小子給咱家強加的罪名!

    雖然這麼想,但劉瑾還是擺出一副忠君為主的模樣,磕頭道:「陛下,老奴之前失察,的確有一些過失,請陛下給老奴機會,讓老奴查個清楚明白,保證不讓天威受損!」 本帖最後由 老頭牛肉麵 於 2017-12-25 21:41 編輯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2-5 22:47
寒門狀元 第一七七五章 兩方應對

    劉瑾很是著惱,但最後的結果還是讓他稍感滿意。

    在他看來,隻要沈溪沒有親自去宣府調查,那他還有補救的機會,如此一來事情也可以轉圜過來。

    自豹房回家的路上,劉瑾坐在馬車裡仔細琢磨:「現在炎光已前往宣府著手辦理此事,咱家盡可放心……要找一千顆腦袋湊數,應該不是什麼難事,想那孫秀成既敢虛報功勞,就該想到後續補救之法!」

    等回到家中,劉瑾把事情跟孫聰一說,孫聰變色道:「公公糊塗啊!」

    劉瑾頓時皺起了眉頭:「怎麼說話呢?你別以為是咱家妹夫就可以亂說……你說清楚,咱家怎麼就糊塗了?」

    孫聰無奈搖頭:「難道公公未料到,其實沈尚書是故意把責任推給公公,想讓公公下不來台?」

    劉瑾臉色有些難看:「豹房內咱家氣糊塗了,你且把事情說清楚,咱家現在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

    孫聰嘆道:「在公公看來,您派炎光去宣府之事,沈尚書會不知曉?」

    「就算他知曉,又能如何?」

    劉瑾不以為然地道,「炎光做事謹慎,相信姓沈的小子不敢在半路上如何,等到了地方又有孫秀成這個地頭蛇配合,你不必著急!」

    孫聰急道:「公公怎麼就想不明白,為何沈大人不自己去?他根本就是要等公公給陛下一個結果……」

    「若公公派人去調查後,說並無殺良冒功的情況,而屆時兵部卻拿出邊軍殺的罪證,那時公公恐怕就不是個失察之罪,而是被誣欺君罔上、殺人放火等罪名,那時就算陛下對公公再寵信,可會保公公一命?」

    劉瑾聽到這話,不由打了個寒顫,他下意識地嚥了口唾沫:「姓沈的小子,果真如此歹毒?」

    孫聰搖頭苦笑:「公公當知如今朝中誰與您為敵?沈尚書雖然為人正直,但他也算是那種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之人,想他在幾次對外夷作戰,還有在地方為官時,哪一次不是劍走偏鋒?」

    「我原本以為他此番暫時不將地方虛報誇大戰功之事稟告陛下,是不想跟公公翻臉,但從他今日表現看,明顯棋高一著,先在陛下麵前提出此事,再讓公公負責調查案情……公公稍有不慎,便要落得折戟沉沙的下場!」

    劉瑾皺著眉頭,似乎在考慮什麼,半天說不出話來。

    「公公如今不能再讓炎光按照原計畫行事,必須作出改變……這樣,讓炎光配合調查,將孫秀成和李頻等人包藏禍心、虛報戰功之事如實稟奏朝廷,如此公公才算將功補過!否則……公公將不再是被下屬欺瞞,而是地方虛報功勞的同黨!」孫聰勸說。

    劉瑾一拂袖,顯得很生氣:「咱家現在已做了那麼多事,甚至連湊齊頭顱圓冒功之事都安排妥當,凱旋慶典更是早已昭告天下,這個節骨眼兒上讓咱家跟陛下坦誠,這不是要咱家的命嗎?」

    孫聰急得不行:「公公,小不忍則亂大謀啊!」

    劉瑾此時很踟躇,他相信孫聰所說的話……考慮到這件事幹係重大,很可能因此遭遇滅頂之災。

    但讓他承認錯誤,而且還要跟沈溪服軟,這是他萬萬不能接受的事情。

    「容咱家再作思量,咱家就不信沒有別的解決辦法,隻要這件事姓沈的小子不鬧騰,就沒人敢跟咱家作對!」

    劉瑾打量孫聰,道,「你趕緊想辦法,咱家一定要有個兩全其美的對策才行!」

    ……

    ……

    劉瑾給孫聰出了難題,也給自己出了難題。

    而沈溪在這件事上,完全抱著輕鬆自如的姿態,事到如今,他已經有一種隔岸觀火的感覺。

    無論最後劉瑾把事情折騰成什麼樣,都落不到好處,這在於能麵聖的不單單是劉瑾他一個人,現在小皇帝住在宮外,門禁不嚴,沈溪自己隨時可以麵聖,這就讓事情出現很多變數。

    「劉瑾如今無法控製全局,以為可以跟之前懲戒那些暗中告狀的大臣一樣,連一個三朝元老的兵部侍郎都隨便打,死幾個正五品以下的官員都沒人計較?現在兵部地位幾乎可以跟司禮監平起平坐,你憑什麼以為自己能控製全局而不被我攻擊?」

    沈溪在這件事上,擺出一副防守反擊的姿態,一旦出手務求要讓劉瑾萬劫不復。

    沈溪回到兵部,兩位侍郎熊繡和何鑑都在。

    早些時候,沈溪已將宣府地方虛報戰功的事情告知二人,他們正在等沈溪麵聖後的反饋。

    熊繡對劉瑾可說恨之入骨,見到沈溪立即出言詢問:「沈尚書,您此番麵聖,可有對陛下據實以陳?卻不知姓劉的閹人如何解釋?」

    沈溪道:「本官並未直接向陛下陳述地方惡習,隻是提出心中懷疑,讓陛下派人求證。」

    熊繡握緊拳頭:「如此事情便容易許多,既然沈尚書公事繁忙無法親自前往宣府,那就由老夫代沈尚書走一趟,必將此事查得一清二楚。」

    沈溪搖頭:「陛下讓劉瑾派人負責調查。」

    「什麼!?」

    聽了沈溪的回答,熊繡很不滿,連聲怨責:「助紂為虐,助紂為虐!這不是賊喊捉賊嗎?沈尚書,難道你就沒去跟陛下爭取,讓兵部徹查此事?」

    何鑑卻沒有熊繡那麼激動,安慰道:「熊侍郎請稍安勿躁,這件事自然會有沈尚書出麵解決,您這麼大動肝火不是個辦法……」

    熊繡怒道:「那老夫該如何?眼睜睜看著姓劉的閹人隻手遮天?老夫不甘,實在不甘心啊!」

    沈溪對熊繡的言辭沒有發表任何意見,在他看來,熊繡並不是那種非要跟閹黨死鬥到底的文臣,這個人見利忘義,之前其執意彈劾前上司馬文升,沈溪便對此人有不好的觀感。

    沈溪看來,熊繡之所以對劉瑾如此仇視,隻是因劉瑾在午門外打了他一頓用以殺雞儆猴。

    沈溪不想廢話多作解釋,正打算返回自己的辦公房,外麵王守仁進來說道:「沈尚書,兩位侍郎大人,謝少傅在外,說是要見沈尚書,特地派下官前來通稟。」

    熊繡冷哼一聲,起身離開正堂,何鑑也識相閃人。

    沈溪對王守仁道:「勞煩謝少傅進來。」

    王守仁出去,不多時便將謝遷請到正堂,謝遷看了看周圍,沈溪道:「沒事,無關人等已經退下,但說無妨!」

    謝遷為了保證隔牆無耳,特地到門口看了一下,確定就連王守仁都走遠後,才過來坐到沈溪身邊,湊過頭問道:「去見過陛下了?」

    「嗯。」

    沈溪手裡拿著茶杯,顯得很淡定,道,「按照之前跟閣老所言,提請讓陛下派劉瑾的人調查這案子。」

    謝遷笑了笑,道:「你小子的鬼主意倒是挺多的……對於後續計畫,難道你也胸有成竹了?」

    沈溪點了點頭,道:「先看看劉瑾作何反應,如果他直接向陛下坦誠罪行,知難而退,那這件事大概就要不了了之了。」

    謝遷搖頭:「劉瑾正得勢,怎會輕易服軟?怕是他還會繼續殺良冒功的計畫,你可要防備一點兒……你答應過老夫,我大明官軍屠戮我邊民換取功勞之事一定不會出現,若不然,老夫不輕饒你!」

    沈溪看到謝遷堅定的神色,知道不是開玩笑,當下道:「閣老放心,學生已派人去盯著了……不過,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閣老不要把我看作什麼都掌握在手,總有一些事情會超出控製!」

    「少給老夫訴苦……既然做過承諾,就一定要做到,老夫可不會跟你多廢話。」謝遷顯得很固執,「這件事到現在,一切進行得還算順利,劉瑾基本入了你為他下的套,現在張文冕已往西北,但他身邊還有為他謀事之人,其智計不在你之下,可要小心防備才是。」

    沈溪道:「多謝閣老提醒。」

    謝遷顯得有幾分不耐煩:「你別光嘴上說,你的種種安排,或許在你看來算無遺策,但總歸還是有不少錯漏,你把寶通通押在李頻身上,實在太過冒險……這樣吧,你派兵部的人去一趟宣府,讓伯安去,他跟你一條心,而且之前我見過他父親,他父親在扳倒劉瑾這件事上,跟老夫持同一立場,你放心把事情交給他便可。」

    「讓伯安去宣府,途經居庸關時跟李頻好好談談,一定要讓李頻站在你這邊,若李頻被劉瑾收買,你也要及早防備……至於孫秀成這人,曾任宣府巡撫,靠賄賂劉宇升宣大總督,老夫跟他無太多交集,暫且不思量如何收攏此人!」

    沈溪打量謝遷,感覺自己被人當槍使了。他很想說,你謝老兒為何做什麼事都喜歡指手畫腳?這件事是你策劃的嗎?鬧的好像是你運籌帷幄一般,卻不知事事都在我控製中!

    沈溪道:「既然我已答應陛下,由劉瑾負責調查此事,若兵部再派人,外人豈不是會懷疑兵部從中作梗?」

    謝遷皺眉,一旦沈溪說出忤逆他的話,他就會不高興。

    沈溪再道:「既然讓劉瑾去查,就該做出把這件事放心交給劉瑾的模樣,隻有這樣,陛下才不會心生疑竇,等事後以此彈劾劉瑾,才理據充分。謝閣老所說派王郎中去宣府之事,隻能放放,等劉瑾查出結果,或許再派兵部的人前往方恰到好處!」

    謝遷雖然仍舊會對沈溪的所作所為指指點點,但他的耐性已經比以前好了許多,至少不會強迫沈溪做什麼。

    他的建議沒有得到沈溪的採納,也顯得坦然。

    臨走的時候,謝遷說道:「這件事既為你所謀,你決定不派人前去老夫尊重你的意思,但你務必慎之又慎……劉賊此人做事毒辣,殺良冒功的事情絕對做得出來,出了事不要隱瞞,老夫一定幫你擔著。」

    沈溪行禮:「學生先感謝閣老出手相助,但此番的確不需要主動去做什麼事情,隻等劉瑾行差踏錯後我們做出應對便可……閣老請放心,我在處置此事上不會自作主張,一切都會跟閣老好好商議。」

    「嗯。」

    謝遷對沈溪的態度很滿意,點頭道,「老夫不想給你添加太大壓力,這件事你能處置好的話,就算劉賊僥倖不死,也會一蹶不振,那時你在朝中的地位便會更加穩固。做好你的事情,老夫自行離開,不用你出衙相送了。」

    沈溪拱手送別,按照謝遷吩咐留在大堂上。

    謝遷剛出兵部衙門,王守仁從外麵進來,臉上帶著憂慮道:「謝少傅前來,不出意外應該是為了跟之厚你商議調查宣府地方虛報戰功之事吧?」

    沈溪看著王守仁道:「謝尚書隻是例行問幾句話,宣大總督府虛報戰功之事尚未有定論,況且現如今韃靼兵馬也未完全撤走,前線戰局隨時都會發生變化,現在說一些事為時尚早……」

    「伯安兄,你不必太過牽掛,兵部一切事務照舊便可。」

    王守仁道:「但如今朝廷要舉行凱旋慶典,甚至陛下會親自出席,難道之厚你就沒有絲毫擔心?」

    沈溪笑道:「戰功不是由兵部和五軍都督府上報,而是司禮監所出,即便有差錯也隻能由劉瑾擔著,我們兵部需要操心什麼?」

    「話雖這麼說,但始終朝廷上下榮辱與共……」

    王守仁跟謝遷的態度一樣,都不希望沈溪為針對劉瑾,而拿大明的聲譽來開玩笑,到時候扳不扳得倒劉瑾兩說,大明君臣先會顏麵掃地。

    沈溪點頭表示贊同,道:「朝廷的利益,也就是兵部的利益,我自然會思慮周詳,不至於讓朝廷折損了名聲,讓百姓對朝廷失去信任。伯安兄,倒是有件事可能需要委託你去處置……」

    「何事?」王守仁問道。

    沈溪正色道:「陛下讓劉瑾派人去宣府調查地方虛報戰功之事,若劉瑾查出問題尚可,若查不出來,或者有意瞞報,兵部接下來便會接著派人前往調查,我跟謝閣老商議過,兵部這麼多官員中,以你最合適,不知伯安兄是否願意領此差事?」

    王守仁顯得很為難:「是即刻動身麼?」

    聽到這個問題,沈溪便知道王守仁自己拿不定主意,暗忖:「雖然王華現已從朝廷退了下來,但他的一些政治思想自然而然地延續到了王守仁身上,王守仁做決定前喜歡聽從他父親的意見無可厚非。」

    沈溪道:「遲幾日才能定下事情,隻是提前跟你打個招呼罷了……伯安兄回去後可仔細琢磨一下此事。」他這麼說,是讓王守仁回去跟王華商量一下,由王華給出合適的意見。

    王守仁拱手領命:「既然之厚如此通情達理,那在下回去後,必定好好思量周全。」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2-5 22:47
寒門狀元 第一七七六章 分憂

    劉瑾再次派人前往宣府,有可能會讓張文冕改變原先殺良冒功的計畫……沈溪無法做到料事如神,對於劉瑾的安排,隻能推斷。 .

    劉瑾沒有上奏朱厚照調查結果前,沈溪這邊很難做出應變。

    這幾天時間,沈溪安心處置軍事學堂的事情,家裡、兵部、軍事學堂和惠娘處四邊走,反正皇帝不會舉行朝會,朝政基本掌握在劉瑾手中,隻有兵部事務才由他一把抓。沈溪一直在等前方傳來最新情況,尤其需要確定李頻的態度。

    「李頻若願意回頭,倒是可以撈他一把,否則恩斷情絕,休怪我出狠手!」

    虛報戰功一事,沈溪相信跟李頻關係不大,但這個世界上並非所有事情都跟他料想的一樣,李頻之前投奔劉瑾,沒有按照劉瑾的安排刺殺他,讓他覺得這個人還可挽救。但李頻這樣的武將,不上不下,地位極為尷尬,屈從於當權者的淫威並不是什麼稀奇事。

    或許誰有權力李頻就會倒向誰,現如今孫秀成等官員已因劉宇的關係,成為劉瑾的擁躉,這對沈溪來說不是什麼好事。

    惠娘回京,沈溪的生活發生一定改變,至少沒有再保持以前三點一線的生活方式,人生增添了幾些驚喜和期待。

    惠娘回到京城的最初幾日,沈溪幾乎每天都在惠娘處留宿,這讓惠娘感到一絲不安。

    「……老爺位高權重,朝中大事還需要您主持,不該貪戀溫柔鄉,在妾身這裡停留太久……」

    沈溪發現,此番重逢惠娘性格似乎又發生少許變化,顯得更恬淡平和,甚至有一種與世無爭的出塵味道。

    這跟惠娘信佛有關。

    惠娘遭逢人生大起大落,開始吃齋唸佛,平時將更多精力放在參禪和打坐上,說話有了一種超然物外的境界。

    一方麵沈溪覺得惠娘此舉是往良性方向發展,但另一方麵卻又擔心惠娘因為信仰而變得魔障,當一個人對一件事完全沉淪其中,很可能會產生一些不良後果。

    沈溪道:「朝廷這段時間沒什麼大事發生,家裡也是平平安安,我對你牽腸掛肚日久,好不容易團聚,自然要抽出時間多陪陪你……俗話說小別勝新婚,咱們總該珍惜現在相聚的時光。」

    惠娘不覺得如何,李衿卻很高興:「老爺很重視姐姐呢。」

    惠娘白了李衿一眼,李衿則是莞爾一笑,此時李衿正在縫製小孩子的衣服,卻是為沈泓所準備。

    這會兒沈泓正在丫鬟相伴下,在院子裡蹦蹦跳跳,雖然隻有三歲多,但沈泓顯得很有活力,隻是因為長期缺少父愛和母愛,有些怕生,對於陌生人,尤其是沈溪,一時間不那麼親近。

    惠娘心平氣和地道:「老爺之前不是說,現在您手上最棘手之事,便是處置軍務嗎?地方官員虛報戰功,這件事老爺可有解決?」

    沈溪微笑著搖頭:「陛下派了劉瑾……也就是閹黨魁首徹查這件事,暫且兵部無法插手,等輪到兵部來管的話,至少要十天半月後……這也就意味著,我現在清閒得很。」

    李衿顯得很好奇:「老爺,朝中閹黨勢力很大嗎?為何現在外麵都盛傳,當今天子是坐皇帝,劉瑾是立皇帝?」

    沈溪道:「陛下登基後,基本不問朝事,朝廷大權剛開始由內閣掌控,但宦官借助皇帝與文官集團的矛盾,待內閣首輔劉健和次輔李東陽等人失勢致仕後,劉瑾上位掌司禮監,逐步將內閣與六部大權集於一身,閹黨也就順勢而起。」

    「現在劉瑾在朝地位日隆,我這個兵部尚書……乃是當初吏部許尚書等人調回京城來跟劉瑾相鬥的一桿槍,好在我向陛下爭取到一定權益,才沒有被其逼入絕境!」

    李衿咋舌:「連太監都有這麼大的權勢,這大明朝可真讓人捉摸不透。」

    惠娘埋怨道:「這些事跟我們有什麼關係?這江山始終是陛下所有,自古邪不勝正,那些作惡的太監倒台是遲早的事情。」

    沈溪站起身來,道:「時候不早,我們一起吃飯,晚些時候我準備回兵部一趟,有點事情亟待處置……」

    惠娘這才知道原來沈溪晚上要走,趕緊放下手中的繡活,站起身來:「衿兒,還等什麼,快讓下人準備生火做飯,老爺早些吃完好出門,別耽誤正事。」

    沈溪攬著惠娘的纖腰,笑著安慰:「不用那麼著急,明說無妨,其實今晚有傳遞前線消息的人回京城,我想知道宣府那邊確切的情況,以便早些做出應對,本來我還準備好好陪你們的……」

    惠娘顯得很體諒:「老爺是做大事的人,不能因家中瑣事耽擱,一切以大事為重。」

    任何時候,惠娘總會說一些得體的話,顯得大公無私,這讓沈溪覺得兩人間始終有一絲隔閡。

    之前沈溪曾想改變惠娘這種心態,但很困難,兩個人在一起時就已注定,惠娘有很多事情始終放不下,不是沈溪說幾句話就能改變。

    ……

    ……

    吃過晚飯,沈溪又在惠娘處逗留了一個多時辰,一直到二更鼓敲響才告辭。

    跟之前對惠娘所說的一樣,這次沈溪要去見的,是特意從宣府趕回來的雲柳。

    之前雲柳按照沈溪的吩咐,特意去居庸關見過李頻,調查宣府地方虛報戰功的事情,就連張文冕一行都在雲柳派去的人監視下。

    沈溪對待這件事,可說慎而又慎,務求做到滴水不漏。

    沈溪沒在兵部衙門見雲柳,他不能讓人知道雲柳的存在,尤其是劉瑾的人……雲柳現在的身份很尷尬,一旦身份洩露出去,很可能會有生命危險,到那時沈溪就將失去情報係統的左膀右臂,等於自己瞎一隻眼,聾一隻耳朵。

    沈溪在京城安排了幾個秘密聯絡點。

    許多時候沈溪覺得自己培養的這支情報隊伍,就好像後世的天地會一樣,除了人員架構複雜、行動機密外,聯絡方式就跟特務接頭一樣。

    不過若非如此一支隊伍,也不可能瞞過朝廷眼線,沈溪就是要打造這樣一支完全聽命於他的情報機構。

    這次與雲柳碰頭的宅院,位於明時坊,距離崇文門不遠,前院是個米鋪,平時做一點小生意,看起來非常不起眼,但後院卻是雲柳及其手下在京城一個重要聯絡點,為防止機密洩露,沈溪特意準備這些個秘密聯絡地,存的便是狡兔三窟的主意。

    宅院內,雲柳單獨前來。

    為跟沈溪聯絡,她在日落時便進城,但直到深夜才過來見沈溪,以防有人跟蹤。

    白天穿過鬧市始終不那麼安全,沈溪給了雲柳一點時間休整,晚上見麵正好。

    「……大人,卑職已見過隆慶衛指揮使李頻,他並沒有接受大人建議,馬當家讓卑職回來通稟……」

    雲柳顯得有些擔心,因為李頻的決定明顯跟沈溪預期不同。

    沈溪點頭:「我大概猜到了,他不會輕易就範。」

    雲柳道:「大人難道不擔心麼?此人怕是已聽從劉公公號令,或許會根據劉公公指示針對大人,而大人對他表明心跡後,越發有恃無恐!」

    沈溪閉上眼,似乎在思索一些事,過了一會兒才冷聲道:「李頻是什麼人,我非常瞭解,此人雖然暫時不為我所用,但也不會徹底倒向劉瑾,隻會搖擺不定……這也是大明武將的通病。」

    「如今劉瑾得勢,李頻不肯歸順我,但我依然堅信他不敢亂來,因為他知道我對宣大總督府虛報軍功之事瞭如指掌,定會想辦法抽身事外,不敢與孫秀成等人同流合汙。」

    雲柳望著沈溪,請示道:「大人,那下一步當如何做?」

    沈溪道:「你立即返回宣府,下一步軍事部屬就要展開……李頻不是不想歸順嗎?我再送一封信過去,給他一次戴罪立功的機會,看他到底是想跟劉瑾一起覆滅,還是跟我吃香喝辣……相信他會做出正確的選擇!」

    說完,沈溪將早就準備好的一封信拿出來,交給雲柳。

    雲柳將信拿在手上,神色間遲疑不定,顯然不認為一封信能讓局勢發生改變。

    不過她聽到沈溪話中關鍵一條,就是下一步軍事部屬,當即問道:「大人,又要打仗了嗎?」

    沈溪微微點頭:「韃靼一統是遲早的事情,據我所知,這兩年來亦思馬因部與達延汗部連番大戰,實力受損嚴重,目前已退到河套地區,隻能求助大明……草原上連續戰亂,物資匱乏,隻能從我大明想辦法,韃靼犯邊已無法避免,這一戰正好為陛下奠定威嚴。」

    「但……」

    雲柳似乎有什麼問題,但開口後,卻不知從何說起。

    沈溪搖搖頭,道:「以我現在的身份,除非韃靼人殺到大明京城,否則無法親自領兵,前線戰事,尚需你在背後協調,未來這段時間,你會很忙碌,熙兒和你那些手下,接下來都要受苦受累了!」

    雲柳不再問沈溪計畫究竟為何,低下頭行禮:「大人儘管安排,卑職一定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

    ……

    雲柳來見沈溪,帶回宣府的消息。

    隨後她便回沈溪為她在北居賢坊置辦的宅院休息,翌日清晨城門開放後,就要離開京城前往居庸關。

    現在沈溪的計畫,是要將李頻收歸己用,但這並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在於那些個邊軍將官非常勢力,誰在朝中掌權聽誰的。

    雖然沈溪在邊軍中聲望很高,而且現在還是兵部尚書,但因劉瑾把持朝政,在劉瑾和沈溪間做抉擇,對於邊軍的官員來說還是更偏向劉瑾。

    沈溪管著兵部,但劉瑾負責的卻是整個朝廷。

    就在雲柳來見沈溪當晚,張文冕派回來的信使也到了劉瑾麵前。

    信使將張文冕的信,還有口頭一些交待都轉達給劉瑾知曉,除了劉瑾外,隻有孫聰旁聽。

    將事情奏報完畢,劉瑾一擺手,信使恭敬告退。

    劉瑾讓孫聰從屏風後出來,孫聰一臉謹慎,顯然正在思量張文冕派人帶回來的話。

    劉瑾打量孫聰,問道:「炎光到居庸關時,居然碰上姓沈的小子派去的人,你覺得是否應殺人滅口?」

    孫聰搖頭:「這麼做無太大意義,那人不過是沈尚書派出的使者,如今最關鍵的是隆慶衛指揮使李頻的態度,若李頻站在公公這邊,就算沈尚書派人前往也隻能徒勞無功。」

    劉瑾冷笑不已:「幸虧炎光機警,若非他發覺沈溪那小子派人去宣府,咱家還不知他竟想收攏李頻……」

    「李頻跟沈溪頗有淵源,若反水鼎證宣大總督府虛報軍功,那咱家之前的安排都將付諸東流!說不定姓沈的小子還會趁熱打鐵,用李頻的話來攻擊咱家,讓陛下降罪!」

    孫聰看著劉瑾,問道:「以公公之意,到底是除掉沈尚書派去的使者,還是隆慶衛指揮使?」

    劉瑾遲疑半晌,沒有回答。

    就算什麼都沒說,孫聰大概也知道劉瑾心中所想。

    劉瑾是那種錙銖必較之人,既然沈溪的使節和李頻都做出對劉瑾不利的事情,兩個人都不會為劉瑾所容。

    孫聰幹脆分析利弊:「如今前方鬧出任何狀況都非良策,若公公怕李指揮使反水,不如在這次請功中壓低其功勞,說他未親自前去戰場,隻是聽從兵部調遣派出部分人馬,這樣的功勞不值一提,再將宣府地方將官大肆表彰,如此一來,就算將來李指揮使背叛公公,到了陛下麵前,他的話也無絲毫可採信之處。」

    劉瑾滿臉惱火之色:「可如此一來,豈不是將李頻徹底推到姓沈的那邊?」

    孫聰嘆道:「公公,九邊自成一體,在邊關將士心目中,兵部終歸還是直屬衙門,而沈尚書之前幾年立下的軍功,更是讓滿大明的將士皆歎服不已,隻要公公能打擊沈尚書的威望,或者說公公可以駕馭兵部,定能讓邊軍上下屈服。」

    「你是想讓咱家殺了沈溪還是去陛下麵前告狀?」劉瑾瞅著孫聰問道。

    孫聰搖頭:「公公,您若是想針對沈大人,怕不那麼容易……如今沈尚書不但得到陛下信任,更牢牢掌控兵部,自他調遣地方兵馬戍衛京城後,手上還擁有了兵權……公公為何不從已致仕的兵部尚書身上入手?」

    劉瑾稍微一怔,隨即想到一個人,這個人雖跟他無正麵衝突,卻參與劉健集團倒閹黨的行動,也是讓他非常嫉恨的幾個人之一,正是前兵部尚書劉大夏。

    劉瑾問道:「你是說劉時雍?」

    孫聰點頭:「論聲望,劉尚書在邊軍中的聲望不下於沈尚書,但如今他已致仕,還是因跟陛下貌合神離被迫致仕,若公公找到此人罪證,將其下獄,必然會對那些個將官產生震懾,那時那些人才會完全投靠公公,而不敢歸附沈尚書門下!」

    劉瑾笑著讚嘆:「好,這主意甚好,咱家之前便看劉時雍不順眼,要不是他識相早一步請辭回鄉,咱家早就想將其問罪……要找他的罪過何難?之前咱家調查九邊弊政,很多事情都是在他擔任兵部尚書時發生,隻要讓人一口咬定事情跟他有關,就算渾身長滿嘴他也說不清楚。」

    「咱家本以為你一直偏向文官,未料你出的計謀,竟如此狠辣,不愧是咱家的好妹夫!」

    麵對劉瑾如此稱讚,孫聰羞愧地低下頭:「為公公謀事,替公公分憂,乃在下職責。」

    「好,好。」

    劉瑾滿意點頭,「既然你為咱家盡心竭力,咱家也不會虧待你,之前有人送了咱家幾處宅院,你可選擇其中一處入住……」

    孫聰跟劉瑾有姻親關係,就算再為文官著想,也大不過親情。

    劉瑾道:「姓沈的小子派人去宣府,說明他早有計畫,之前他在陛下麵前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模樣,也是為了給咱家使絆,這次就算沒有辦法除掉他,也絕對不能讓他有好日子過……對了,他不是從地方徵調兵馬衛戍京師嗎?找一些人前去營地搗亂,再找言官彈劾,就算姓沈的不被定罪,也要讓他喝一壺。」

    「是,公公。」孫聰行禮領命。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2-12 16:07
寒門狀元 第一七七八章 身邊人

    江櫟唯見過花妃後,開始謀劃如何對付沈溪。

    他準備倚靠劉瑾來實現目的,畢竟沈溪是劉瑾當前最大的敵人,但可惜的是,此時劉瑾派去跟他聯絡的張文冕不在京城,江櫟唯無奈之下親自前往劉瑾府上拜會,卻苦無機會見到劉瑾本人。

    光是劉瑾府上的下人,便不好接近,屢屢將江櫟唯拒之門外。

    劉瑾府上的門子名叫梁洪,非常跋扈,不知道從哪裡知道劉瑾對江櫟唯觀感不好,也就拿腔作調,就好像主人對待奴才一樣,動輒喝斥驅趕,讓江櫟唯很不爽。

    不過,江櫟唯卻隻能忍氣吞聲。

    宰相門前七品官,現在劉瑾的地位已不單單是宰相,簡直可以說是「九千歲」也不為過,誰見到劉瑾都要恭恭敬敬,皇帝管不著的事情,劉瑾都可以管。

    「這可如何是好?我見不到劉公公,就無法借助他的力量誅除沈溪小兒……若事情一直拖延下去,沈賊在朝地位更加穩固,那時再想出手就難了!」

    在劉府吃了閉門羹,江櫟唯馬上想到巴結劉瑾身邊的人,謀求跟劉瑾的關係更進一步。

    要說江櫟唯非常有心,他在打探後,得知劉瑾有一兄長,名叫劉景祥,如今年近六十,因劉瑾得勢,劉景祥也得到榮華富貴。

    不過因為平時劉瑾為人謹慎,不希望落人口實,以至於他有個兄長的事情並未傳揚開,劉景祥府上冷冷清清,從未有人拜訪。

    這一天,江櫟唯準備好厚禮,黃昏時分親自帶人到劉景祥府上送禮,為避免為他人所知,還不敢走正門,直接從後門送禮。

    劉景祥可沒劉瑾那麼蠻橫,府中下人隻知道自家老爺的弟弟在宮裡當差,好像很有地位,但具體如何卻不知道。他們從未見過官,聽說來的是位正五品錦衣衛鎮撫,劉景祥府邸的下人趕緊讓江櫟唯進了府門。

    劉景祥親自出來迎接。

    江櫟唯打量眼前近花甲,但精神頭很好的老頭子,心裡有些發怵。

    跟劉瑾在朝位高權重風光無限不同,眼前的老人看起來非常普通,一副沒見過世麵的樣子。

    「劉老,今日在下前來送禮,為的是恭賀喬遷之喜。」江櫟唯知道劉景祥的身份後,馬上笑著上前行禮。

    劉景祥有些莫名其妙,但依然擠著笑容道:「這位大人,您估摸走錯門了吧?鄙人是有個弟弟,如今在宮裡任職,平時並不過來,若你有事相求的話,儘管去找他,鄙人這裡從未迎接過貴客。」

    「至於你說的喬遷之喜,鄙人更不知緣由……我們一家在這裡已經住了相當長一段時間了。」

    江櫟唯笑道:「在下一直敬仰劉老的為人,其實今日在下前來進見的就是劉老您……來人啊,將禮物抬進來!」

    後麵有大批人把禮物送進後院,放下後才離開……大箱小箱東西實在不少,劉景祥看到後眼睛有些發直。

    劉瑾雖然貪墨不少銀錢,卻不敢大肆揮霍,尤其之前朱厚照已威脅過他一次,將劉府翻了個底朝天,劉瑾謹慎之下將銀錢藏在別院中,兄長這裡,劉瑾為掩人耳目,也沒有送太多銀子過來,隻是送了個大宅,然後添置奴婢,城外再置辦幾百畝土地,跟平素的鄉紳差不多。

    劉景祥這裡從未有人前來送禮,見到這些好東西後,一時間怦然心動。

    「江大人,裡麵請……進去喝杯熱茶,寒舍簡陋,請不要見怪!」

    劉景祥根本不知道怎麼跟朝中權貴打交道,於是恭恭敬敬地迎接江櫟唯到正屋說話。

    江櫟唯前來的目的就是拉攏劉瑾的兄長,但他不知道劉瑾跟劉景祥間是否是親兄弟,他隻知道一件事:

    劉瑾本不姓劉,而姓談,後來因為跟了宮裡的太監劉順,才改姓劉。

    江櫟唯知道劉瑾有這麼個兄長,但他不知劉瑾尚還有個父親,而且此時仍在世。

    劉瑾改姓劉後,劉瑾的父親為了巴結太監劉順,居然把一大家子都改成劉姓,做出如此荒唐舉動的人正是劉榮。

    因為劉瑾已年過五十,劉榮這會兒近七旬了,父憑子貴,劉榮現在住在劉景祥府上養老。

    劉瑾掌權後,故意遮掩家裡的情況,外人很難打聽到他的底細,江櫟唯如果不是身在廠衛,也不知道這些秘密。

    ……

    ……

    前往前院客廳的途中,江櫟唯仔細打量劉景祥府上的格局。

    江櫟唯眼界頗高,在他看來,以劉瑾的身份地位,兄長居然住得如此平常,甚至說都有些寒酸了,或許劉景祥並不是劉瑾的親哥哥,如此一來心裡難免失望,畢竟他此來是為巴結劉瑾的親人,如果隻是太監劉順另外的義子,那就壓根兒沒有巴結的必要。

    劉景祥並不知江櫟唯心中所想,他讓僕人把禮物抬進裡屋後,才來到客廳問道:「江大人如今在錦衣衛高就,難道跟舍弟有什麼淵源不成?」

    江櫟唯的注意力這才轉了回來,仔細觀察劉景祥,此時劉府下人已將大廳內的燭台點燃了。

    客廳不大,江櫟唯連禮數都省了,直接道:「劉公公乃司禮監掌印,位高權重,在下不過在他帳下做事的小人物罷了,實在不值一提。」

    就算劉景祥沒太多見識,也明白是怎麼回事,原來訪客隻是弟弟的一名下屬,於是笑著說道:「難怪,難怪。」

    說完,他直接一擺手:「還不趕緊給江大人奉茶?」

    就算知道江櫟唯是劉瑾手下,劉景祥也沒有絲毫看不起人的意思,畢竟江櫟唯是官,而他是民,劉瑾得勢後,給劉榮和劉景祥最大的便利就是住大宅子,有傭人伺候,劉景祥沒得到更多的好處。

    現在有人上門來送禮,劉景祥求之不得,他可不會把銀子拒之門外,卻之不恭才是正常的態度。

    二人落座,茶水奉上。

    劉景祥手捧茶杯,顯得有些緊張,因為他平常少有跟官員打交道的經驗,平穩了下心情才道:

    「舍弟在宮中任職,少有時間回家,也就這一兩年,勉強能見上幾麵……哦對了,江大人如何知道寒舍所在?」

    江櫟唯聽到這話,更覺得劉景祥跟劉瑾間的關係不好,也就沒有了繼續敷衍的心思,暗自琢磨:

    「也怪我調查得不清不楚,居然不知劉公公這位兄長的確切身份……不過,禮物再抬走顯然不那麼合適,若劉公公知曉,哪怕跟此人關係一般,也會記恨於我。」

    江櫟唯回道:「隻是偶爾聽聞劉公公有您這樣一位兄長,特地前來拜訪……劉公公平時對我們這些下屬非常關照,做下屬的自然不能不對公公的家人表示一下關切。」

    劉景祥笑嗬嗬道:「江大人實在有心了,留下來一起吃頓便飯如何?來人,快去準備,今日錦衣衛江大人要在這裡用飯!」

    江櫟唯的目的是巴結劉瑾,在他看來,眼前的劉景祥跟劉瑾關係不是很親密,便不想再浪費時間,當即起身:「劉老不必準備了,在下隻是過來禮節性拜訪,這就要回去,不多做叨擾了。」

    劉景祥原本就不想浪費自己家的東西招待客人,他假意留客也是為試探,怕江櫟唯有什麼不良目的。

    在劉景祥這樣的市井之人看來,客人把禮物送來後直接走人最好不過。

    就在劉景祥送江櫟唯出了客廳,準備往外走的時候,後院突然傳來個蒼老的聲音:「是我兒回來了嗎?」

    這聲音,馬上將江櫟唯的注意力吸引過去,但見月門處現身一名白髮蒼蒼的老漢,在劉府家僕的相扶下走了過來。

    劉景祥看到此人,馬上迎了過去:「父親大人,您怎麼出來了?」

    江櫟唯一臉錯愕,心中開始猜測這個老者的身份:「難道是劉順劉公公?不可能,劉公公早就過世了,且此人頜下有鬍子,顯然不是太監,劉景祥稱呼他為父親,難道這位便是劉瑾和劉景祥的生父?」

    想到這裡,江櫟唯原本因為損失禮物而不悅的心情馬上好轉,笑著走過去,俯首請安:「老先生,在下乃劉公公門人,今日特意前來拜訪您。」

    劉景祥看了江櫟唯一眼,心裡犯迷糊:「你今天是來拜訪我的,還是拜訪我父親的?」

    老者不是旁人,正是劉瑾的父親劉榮。

    劉榮臉上滿是失望:「原來不是我兒,你是我兒的門人?他……他沒過來嗎?」

    劉景祥不等江櫟唯回話,先上去道:「父親大人,弟弟他在宮裡執事,怕是沒時間過來。」

    「胡說!」

    劉榮抬起手臂,敲了敲枴杖,「我兒說過,他現在已經住到宮外來了,隨時都可以過來。」

    江櫟唯心裡越發高興,今日不但見到劉瑾的兄長,還見到劉瑾的父親,若是能先一步巴結這二人,對他未來的前程有莫大幫助。

    江櫟唯笑道:「老先生,劉公公位高權重,每天都要打理朝政,忙得腳不沾地,暫且沒時間回來,就讓在下送了一些禮物過來,您來看看?」

    劉景祥越發覺得不妥了,問道:「江大人,禮物是舍弟讓你送來的嗎?」

    江櫟唯全當沒聽到劉景祥的話,在他心裡,甚至有些厭惡這個庸俗昏聵的劉景祥。

    劉榮則臉帶笑容,在江櫟唯相扶下走向客廳,邊走邊問:「我兒讓你送來的東西呢?」

    劉景祥連忙對下人吩咐:「快,去把東西抬出來,給老太爺看看!」

    下人得令後,趕緊去抬禮物過來。

    ……

    ……

    江櫟唯決定留在劉府吃這頓晚飯。

    回到客廳分賓主坐下後,江櫟唯開始跟劉榮閒話家常,很快他便對劉家的成員架構明晰起來,甚至弄清楚了劉瑾有哪些親眷,明白為什麼孫聰會得到劉瑾的完全信任。

    離開劉府前,江櫟唯已經有了清楚的認識:「我要巴結劉瑾,必須從他的身邊人入手,之前張文冕貪心不足,從我這裡拿走大量錢財卻不辦事,如果我專門攻略孫聰,事情或許會容易許多。」

    有了清楚的認識,江櫟唯準備了五千兩銀子,第二天一大早便把禮物送去孫聰府上。

    他本以為孫聰會對他另眼相看,但最後的結果,卻是孫聰原封不動將銀子退了回來。

    江櫟唯這才知道孫聰這個人不是那麼好親近,趕緊親自去孫聰府上拜訪,希望能見到孫聰本人,誰知道等了近一天時間才如願。

    孫聰此時雖然隻是個禮部主事,卻充當著「隱相」的角色,當孫聰從劉瑾府上回來,見到門口恭敬站著迎接的江櫟唯,沒有給他任何好臉色,自顧自進了府邸,然後才叫知客將江櫟唯請進門。

    江櫟唯上來便對孫聰好一通巴結,然後請人將自己精心籌備的禮物抬進府中。

    孫聰顯得很冷漠:「江鎮撫,你作為錦衣衛將領,不思社稷,卻到我府上來送禮,意欲何為啊?」

    江櫟唯道:「孫先生乃劉公公身邊智囊,在下欲投公公門下卻苦無途徑,隻能到孫先生這裡求助,希望孫先生代為引薦。」

    孫聰眯著眼瞅了江櫟唯一下,心想:「此人當初奉國舅之命,於公公回京途中屢次行劫殺之舉,後來被我發現端倪……到了現在,他背叛外戚黨沒有了去處,居然想通過巴結我來投奔劉公公,這得是多厚的臉皮?難道他斷定劉公公沒有察覺他的惡行,會接納他?」

    「不行不行,這樣陰險狡詐的背主小人,實在不宜跟他過多牽扯,早些將他打發才是,免得讓劉公公懷疑我跟此人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交易。」

    念及此,孫聰冷漠道:「既然江鎮撫有意投奔公公名下,我便替你跟公公轉達……禮物你留下吧,人我便不送了。」

    江櫟唯對於孫聰不太瞭解,實在不想把禮物白白送人,畢竟他為了巴結劉瑾,已經耗費太多的銀錢。

    他心說:「這孫聰不會跟張文冕一樣貪得無厭吧?我送銀子來,他連招待我的心思都沒有,隻是讓我將禮物留下,回頭若他不推薦我給劉公公認識,那我豈非血本無歸?」

    這會兒江櫟唯,已經無法跟當初剛入官場時風華正茂朝氣蓬勃相比。那時的他顯得極為灑脫自信,送出幾千兩銀子根本不放在眼裡。

    在官場幾番浮沉,歷經劉大夏、外戚張氏兄弟等上司,江櫟唯深深感覺到權貴們對他的惡意,就算是幾十兩銀子的孝敬,他都開始斤斤計較起來。

    江櫟唯躊躇道:「孫先生,不知在下幾時可以拜會劉公公?自從在下得到公公授意,可以為他老人家做事起,便一直心懷感激……可是,在下直到現在仍舊未親自見過他老人家。」

    孫聰眯眼打量江櫟唯:「你想見劉公公?」

    江櫟唯聽孫聰問得如此直白,趕緊道:「正是。」

    孫聰道:「劉公公位高權重,處理國家大事都閒時間不夠,平時就算見客,也都是朝中重臣,敢問你江鎮撫有何資格拜見劉公公?」

    這話讓江櫟唯聽了很不爽,他覺得自己文武全才,有一定利用價值,劉瑾肯定會器重自己,沒想到孫聰這麼看不起人。

    江櫟唯道:「在下雖不是朝廷重臣,但至少在錦衣衛任職,可以為公公做事……在下對兵部尚書沈之厚有深仇大恨,若投奔公公,可幫公公對付此人,讓其身敗名裂!」

    孫聰麵色一沉,喝問:「你的意思……是要公公跟兵部沈尚書為敵?」

    「絕無此意!」

    江櫟唯連忙解釋,「若公公有眼中釘肉中刺,在下願意幫公公拔除,讓公公在朝可高枕無憂。」

    孫聰實在不想跟江櫟唯再有什麼牽扯,他到底不是張文冕那樣為了利益可以不擇手段之人。如果換作張文冕,一定會拖著江櫟唯,表現出對江櫟唯若即若離的態度,讓江櫟唯不斷塞銀子過來。

    而孫聰則想讓此人早點滾蛋。

    孫聰道:「你想幫劉公公做事,未必需要親自見到劉公公……好吧,這裡就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交給你去辦,如果你能完成,便當是幫了公公一個大忙,就算不用我為你引薦,你也可以得到公公賞識,前途似錦!」

    江櫟唯一聽,雙目圓瞪:「請孫先生指點!」

    孫聰招招手,讓江櫟唯靠近身前,然後湊過去對江櫟唯耳提麵命一番,江櫟唯聽到後不禁皺起了眉頭。

    孫聰恢復坐姿後,笑著說道:「是否能把握機會,就看江鎮撫你了,我能幫的也就到這裡……走好,不送。」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2-12 16:08
寒門狀元 第一七七九章 安心做官

    張文冕出發前往宣府,在居庸關遣使回京向劉瑾稟告消息後便杳無音訊。

    朝廷則繼續籌備慶祝宣府大捷的慶典。

    雖然沈溪在皇帝跟前提出宣府地方可能存在虛報戰功之事,朱厚照非常慎重地讓劉瑾派人前去調查,但由於消息早已經公佈出去,即便是為了麵子,朱厚照也不可能叫停。

    朱厚照經歷最初的擔心,見劉瑾拍著胸脯保證不會有事後,就沒太把沈溪的話放在心上,隻等慶典舉行,讓他大出一迴風頭。

    劉瑾這邊則非常緊張,暗地裡做的事情可比沈溪多多了,一心把首功記在自己身上,再次派人前去宣府,著張文冕務必督促宣大總督孫秀成湊齊築京觀所需人頭。

    這意味著孫秀成必須要額外準備七百多顆人頭才能湊夠軍功數目,若要完成這數字,最好的方法莫過於將那些遭遇韃靼人擄掠才被解救回來的大明百姓給殺掉,充作韃靼人的頭顱。

    沈溪把事情交給雲柳和馬九去辦,此時尚不知馬九已被張文冕盯上,不過因這件事,劉瑾對李頻的信任降低不少,對沈溪而言卻是一件好事,這樣會讓李頻不自覺倒向他。

    隨著計畫有條不紊展開,沈溪在京城的日子相對來說過得比較平靜。

    謝遷之前推薦的幾名「青年才俊」,沈溪以為風華正茂,結果見到人後才知道全是中年人,歲數幾乎都在四十上下。沈溪跟這些人不是很熟,隻知道他們在六部和寺司衙門任職,大多擔任郎中、員外郎、主事等職務,對沈溪來說,多結交這一階層的官員,以後在朝中說話才有人支持。

    一直到七月初四,宣府才有最新消息傳來。

    這天京城下了一場大雨,炎熱盡去,一陣風吹來竟有刺骨之感,似乎炎熱的夏天已然過去。

    沈溪身著常服到了兵部衙門,剛到大堂便有人來報,說是宣府派特使到京城詳細奏報戰功,人已經到了五軍都督府。

    熊繡和何鑑當天都有公事辦理,並未留在衙門當差。

    王守仁之前已得到沈溪的授意,此時顯得神色緊張,道:「若讓宣大總督派來的使者奏報功勞成功,怕是殺良冒功的事情很難挽回……如此一來,那些曾經立下戰功之人也會變成罪人。」

    沈溪搖頭道:「五軍都督府那邊難道絲毫不知情?若是旁人倒也罷了,英國公可非易與之輩,他不會坐視宵小冒功而不加理會……現在就看五軍都督府那邊做何反應了。」

    未到中午,張懋親自前來兵部衙門找沈溪。

    這次張懋身邊帶著孫秀成派來的特使,乃宣大總督麾下一名副總兵,叫做王全。

    王全一看就是赳赳武夫,長得五大三粗,滿臉的絡腮鬍,說話時喜歡撓頭,一看就沒多少頭腦……實際上此人並未親身經歷戰事,孫秀成怕當事人被朝廷高官問出端倪,於是讓王全把他交待的東西背熟,麵見上官時按照記憶說出來便可,問更多的話就一臉茫然了。

    張懋詢問半天,發現地方奏報破綻百出,知道事情棘手,於是把人帶來見沈溪,一見麵就道:

    「之厚,此番宣府大捷,功在社稷,奏請功勞之事應由兵部完成,老朽想圖個清靜,具體事情交給你來打理……老朽先告辭了。」

    人送過來,說上幾句張懋就想走,明顯是推卸責任。

    沈溪趕忙出言挽留:「張老請留步。」

    張懋側過身,好奇地打量沈溪,問道:「之厚,你還有什麼事嗎?」由於怕沈溪跟他學,張懋先擺出一副客套的模樣,試圖堵上沈溪的嘴。

    沈溪道:「張老應知曉,此番地方奏請功勞,一直由司禮監掌印劉公公負責,何時輪到我兵部處置了?何況之前陛下著劉公公遣使去宣府調查是否存在虛報軍功之事,兵部並未接手,實在不敢應承下來……請張老把人帶去見劉公公更好些!」

    張懋一聽愣住了,沒想到沈溪話說得如此直白。

    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朝廷這些日子在做什麼似的。

    他忍不住看了旁邊的王全一眼,察覺這名武將聽到朝廷在查宣府虛報軍功之事後神色緊張,大概明白沈溪的用意。

    張懋心裡暗叫一聲「小狐狸」,笑著道:「事情本該由兵部處置,可之厚又說是司禮監負責,老朽無所適從,不如……請王將軍自行去找劉公公如何?」說到後來,卻是直接麵向王全。

    沈溪不想管,張懋更不想管。

    兩個人眼神一交流,什麼都明白了,於是張懋直接表明態度……你王全乾脆別來兵部和五軍都督府搗亂,我們兩個衙門不歡迎你,你自己去找劉瑾吧。

    沈溪點頭:「本當如此……王將軍,勞煩您去一趟劉公公府宅,將此事詳細告知劉公公,由劉公公親自負責核對戰功,以便之後築京觀等慶功事宜!」

    張懋連連頷首,道:「忠和(王全字),你自行去拜訪劉公公,記得別去太早,劉公公估摸著黃昏時才會回來……若有別的事情,你可以先去處置!」

    ……

    ……

    張懋可說是大明最有政治智慧的老狐狸。

    在沈溪看來,張懋不好惹,朝廷那是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文臣一茬接一茬,而張懋執掌五軍都督府卻是世襲的差事。

    張懋非常識趣,懂得抽身事外,就算朝廷被劉瑾鬧翻天,他也怡然自得,能跟劉瑾做到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從這點上說,沈溪自愧不如。

    這次的事情,張懋可說幫了沈溪一個大忙,兩人在宣府副總兵王全麵前一唱一和,把王全唬得一愣一愣的。

    張懋最後催促的話語,就像是告訴王全:嚇著了吧?若感到害怕還不趕緊寫信告訴孫秀成,朝廷已派劉瑾徹查案子?你最好先把消息發出去再見劉瑾,見到劉瑾後也要小心說話,別輕易把事情洩露了!

    見王全臉色蒼白地行禮離開,沈溪打量笑盈盈的張懋,不由搖頭莞爾:「張老還是早些回去歇著吧,外麵陰雨連綿,您老腿骨不好,摔著就麻煩了。」

    張懋微笑著點頭:「說得是,之厚,聽聞你的尊堂曾做藥材生意,對這方麵應有所瞭解,可得為老夫準備幾個方子……這年老後腿腳不靈便,一下雨就不想出門,今日前來拜訪也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成行。」

    「哦對了,回頭替我向謝於喬問好……走了走了,趕緊趁著雨勢轉大前回去,免得阻隔在路上……」

    兩個人的對話,聽起來四平八穩,沒什麼味道,沈溪不能對張懋表達感謝,而張懋也不會輕易在沈溪麵前評價劉瑾,如此互相做到心照不宣,沈溪不強求張懋在扳倒劉瑾這件事上提供多大幫助,隻要張懋掌握著軍隊,就等於保證了劉瑾無法謀朝篡位。

    讓張懋保持中立,其實是沈溪認為對付劉瑾的最佳方法,隻要張懋不跟劉瑾正麵起衝突,劉瑾也不敢輕易動張懋,兵權就在張懋領銜的五軍都督府控製下。

    不過這會兒劉瑾已經在五軍都督府和京營收買人心,很多武將已在暗中倒向閹黨。

    而宣府和九邊將官,也在被閹黨滲透。

    這是一個特殊的時期,沈溪不敢指望所有將官都能做到廉潔自律,在這麼一個沒有監督、做事全靠自覺的年代,沈溪自己也不敢保證不會以權謀私,遑論苛求他人?

    張懋離開後,沈溪前腳剛回到自己的辦公房,王守仁後腳就跟了進來,一進門就問道:「之厚,張老公爺帶宣府王副總兵前來,為的是申報戰功之事吧?」

    「嗯。」

    沈溪微微點頭,回到書桌後坐下,從桌子上拿起一份公文看了幾眼,這才抬頭看著王守仁,「可能伯安兄這兩天就要動身,之後我便會去麵聖,跟陛下談及宣府地方虛報戰功之事……不過還是要看劉瑾如何奏稟,我隻能見招拆招。」

    王守仁聽到這話,陷入沉思。

    沈溪沒有解釋,他這番話是想跟王守仁提個醒,你馬上要去宣府,查地方虛報戰功的事情就要落在你身上了!

    ……

    ……

    說是要去見朱厚照,但沈溪卻一直沒動身。

    正式見駕前,沈溪必須確定劉瑾已將具體戰功奏報朱厚照,且要確定劉瑾為了爭功,勒令地方上虛報戰功。

    沈溪親自去謝遷位於長安街的小院,見到當朝首輔。

    這段時間謝遷很少進宮,主要是朱厚照沒在宮中,劉瑾肆無忌憚,從來都是將直接批閱好的奏本下發內閣,謝遷這個首輔等於連票擬的資格都被剝奪,一氣之下,每天隻是到內閣點個卯,然後便回到小院養尊處優。

    見沈溪前來,謝遷多少有些意外,道:「你小子還算有良心,遇到事情先來問問老夫的意見,若你一意孤行,看回頭老夫是否還會幫你!」

    謝遷從來都是刀子嘴豆腐心,看起來是個老頑固,但實則總是在背後默默付出。沈溪非常感激謝遷為他鋪路搭橋,沒有謝遷這個首輔在,他還真不敢回朝,麵對咄咄逼人的閹黨,每天都過著勾心鬥角朝不保夕的生活,不如爭取外調當個小吏來得清靜。

    跟劉瑾鬥可不僅僅是個力氣活,更是技術活,而技術中最關鍵一條便是人脈,這恰恰是沈溪欠缺的。

    進了書房,謝遷先坐下,喝了杯熱騰騰的茶水,然後才給沈溪麵前的茶杯倒上,嘴上道:「今兒天涼,距離中秋本還有一旬,卻有寒風蕭瑟之感,看來今年冬天又不會好過,許多事需要提前準備……對了,你小子何事來見老夫?」

    沈溪道:「宣大總督府派了副總兵王全到京城奏稟請功……」

    謝遷無奈一笑:「來了有何用?陛下不上朝,他連麵聖的機會都沒有……退一步說,就算麵聖又如何,這樣的莽夫能知道多少事?還不是地方上那些文官鬧出來的……哦對了,你準備怎麼做?」

    沈溪將之前張懋和自己在王全麵前說的話如實告知謝遷。

    謝遷嘀咕好半天,才搖頭道:「如此也不太好,怕是孫秀成已跟王全交待好一切,讓他麵見劉瑾時該如何說,這麼做,豈非正好趁了他們的心願?對張老公爺也有些不利……」

    沈溪卻不以為然:「若我是孫秀成,明知道自己做的事可能會引起朝廷懷疑,絕不會派知情人到京城,肯定從麾下隨便找個沒親歷戰場的人,交待幾句,到京城後按照既定說辭奏稟……」

    「這次王全從兵部衙門得知消息,必然驚慌失措,回頭就會去信孫秀成。就算王全對虛報戰功之事不知情,作為邊關將領也該猜到一二,現在既已知道朝廷懷疑,豈能不跟孫秀成通風報信,讓上司有所防備?」

    「沒用,沒用!」

    謝遷繼續搖頭,「做這些純屬徒勞,劉瑾跟孫秀成間肯定私相授受,就算你拿了王全所寫信函,又能做什麼?」

    沈溪笑道:「我沒說要做什麼,隻是想擾亂一下視聽……閣老,今日學生前來找你,也是為執行下一步計畫……該派王伯安去宣府了。」

    謝遷皺眉:「怎麼這般快?你確定韃靼人會按照你設定的步驟走?」

    沈溪點了點頭,道:「算算時間差不多了,這一兩日內,劉瑾便會把宣府的事情上奏,隻要他上奏,我便參他一本,我會親自去豹房麵聖,隻要我能拿出確鑿的證據,劉瑾隻能在陛下麵前俯首認錯。」

    「玄乎。」

    謝遷還是不太肯定沈溪的做法,「提醒你一句,做事小心一點,別以為劉瑾這廝好對付,他能有今日,著實有些手段……去麵聖老夫可幫不了你!若彈劾不成,千萬別勉強,陛下不會因為這點事對你怎樣,對你依然信任有加!」

    「朝中有很多人看著你,你千萬不要氣餒,選擇從兵部尚書位置上退下來……那些六七十不幹事的退下來可以,你不行!」

    沈溪聽這話有些彆扭,謝遷好像另有所指,而這個被當朝首輔影射「六七十不幹事」的人,似乎說的是張懋。

    二人又談論了一下麵聖的細節。

    到最後,謝遷有些擔心地問道:「伯安乃二甲進士出身,自打做官以來,便在六部任事,從未領兵,是否能勝任此事?」

    沈溪道:「此番我本想親自領兵前往宣府,但奈何如今的情形不允許我出京,而且我還不能提前將動機說明,不然的話難保陛下不會再提出禦駕親征的要求……」

    「這一戰始終有些風險,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隻要戰果在合理範圍內,陛下立威的基礎就有了。朝中這麼多人,除了王伯安外,我實在想不出誰人能勝任此差事。」

    謝遷笑道:「你小子真會往自己臉上貼金,你的意思是你自己去了,這一戰定能得勝?」

    沈溪攤攤手,反問道:「閣老以為呢?」

    「即便能勝也別想自己去,這種差事做好了也沒什麼用,你已是兵部尚書,這才幾歲,有什麼功業需要你來建?老老實實留在京城,安心做官,嬌妻美妾守著,開枝散葉子孫滿堂才是正理,別跟老夫一樣,一輩子勞碌命,到頭來卻失去聖眷,晚景淒涼!」

    謝遷言語間滿是悲哀。

    他似乎很羨慕沈溪可以得到聖寵。

    沈溪微微一嘆:「自古君臣相依,若能遇到一位明君賞識,夫複何求?」

    說到這兒,沈溪看了謝遷一眼,臉上滿是寬慰之色。

    你謝老兒能得到孝宗信任,能在一朝成為名臣,已死而無憾,何必勉強非要做什麼幾朝元老,彰顯自己的名望?

    謝遷沒好氣地瞪了沈溪一眼,道:「你做官不久便遇到當今陛下,彼此年歲相當,若君臣扶持幾十年,務必有始有終。老夫現在年老,之前就在說,趕緊給自己找個接班人,翰苑那邊看過了,有幾個人聲望比你高,若他們入閣的話,恐怕就沒你什麼事了……暫且輪不到你……」

    沈溪聽到這話,不由笑了笑。

    謝遷的意思很明白,雖然我很想讓你當我的接班人,但奈何現在兵部尚書這個位子不能丟給閹黨,隻能靠你來堅守!

    如此一來,只能安排別人入閣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2-12 16:08
寒門狀元 第一七八〇章 隱忍不發

    謝遷不打算幫沈溪入閣。

    在謝遷看來,當前入閣有不少合適人選,沈溪從原來的最佳人選變成最差人選。

    隨著司禮監掌握票擬和硃批兩項大權,可謂一家獨大,現在內閣輔政大學士隻能算是個擺設,遠沒有一個兵部尚書來得重要,隻有沈溪繼續控製兵部,掌管軍事學堂,文官集團跟劉瑾鬥爭的最後一塊陣地才能得以保存。

    否則之前的努力將付諸東流。

    沈溪問道:「閣老準備推薦哪幾人入閣?謝閣老覺得,這些人是否能得到劉瑾贊同,順利如願?」

    謝遷凝視沈溪,道:「若老夫現在推薦你入閣,劉瑾絕對舉雙手贊成,甚至會在陛下麵前說你的好話,你要入閣現在乃最佳時機……不過以你的年歲,的確不用操之過急,兵部尚書的差事,好好幹上幾年,積累經驗和人脈,等而立之年你再入閣不遲,想必那時你羽翼已豐,做事也更沉穩。」

    沈溪不以為意,微笑著問道:「閣老的意思是……讓我再等十年?不知閣老自己能否在朝做上十年首輔?」

    謝遷搖頭嘆道:「老夫在朝怕就是這一兩年時間了,你還想老夫繼續為你鋪路不成?翰苑中,跟老夫年歲相當的,以梁儲學問和造詣最高,他也是天子之師,入閣後會對朝堂有所助益。」

    「此外,相對沉穩一些的還有楊廷和,再就是費宏、靳貴、蔣冕這樣年輕氣盛的翰苑後進,跟你一起任事過,對他們你如何評價?」

    聽到這話,沈溪感覺謝遷是在詢問自己哪一位適合入閣,這讓他有些不明所以。

    謝遷所說的幾人中,就算「年輕氣盛」其實也都是三四十歲了,跟沈溪的年歲至少相差一輪。

    沈溪暗忖:「按照大明官員論資排輩的傳統,這些人全都是我的前輩,我評價他們好像有些不太合適。」當下朗聲道:「閣老問我意見,是否有些多餘呢?誰入閣,那是內閣、司禮監和陛下商議後得出結果,跟我這樣一個後輩似乎無太大關係。」

    「誰說跟你無關?」

    謝遷聲音提高八度,喝道,「若不是你現在在兵部尚書位子上,老夫第一個推舉你入閣,不但老夫覺得你合適,陛下定也如此認為,而且你到內閣來幫老夫,內閣定能重獲陛下信任。」

    沈溪搖頭苦笑:「閣老這話,實在讓人受寵若驚,我沈之厚何德何能,得到閣老如此抬愛?」

    謝遷道:「你可別不信,其實就算老夫不舉薦,劉賊也會出手,甚至找人保舉,你在兵部對他的威脅,遠比你在內閣大得多,他若不瘋不癲,定想將你調去內閣守著那清湯寡水的衙門。」

    「你若實在沒有好人選,那老夫便選梁儲或者楊廷和……如今一個掌翰苑,一個掌詹事府,算是朝中聲望最隆的翰苑官員,你意下如何?」

    沈溪一時間沉默下來,不禁想到歷史上樑儲和楊廷和的境遇。

    雖然這二人跟閹黨格格不入,甚至被劉瑾嫉恨,但楊廷和卻憑藉掌詹事府於正德二年入閣,之後起起伏伏,於正德七年代李東陽成為大明首輔,在正德朝至嘉靖朝初十多年裡,可說大權在握。

    而梁儲則因為得罪劉瑾被外放,一直到正德五年才入閣,在正德十年至十二年這不到三年時間裡,因楊廷和守製而成為首輔。

    沈溪道:「我剛到翰苑時,恰逢楊學士守製,在他歸朝時我已外調東南,與其並無交集,倒是梁學士與我相交多年,對其有所瞭解……」

    沈溪是弘治十二年進士,而當年楊廷和母親葉夫人和他的妻子黃氏於年初先後過世,楊廷和回鄉守製,到弘治十五年回朝時,沈溪已外調閩粵桂三省沿海總督,之後幾年沈溪一直在地方任督撫,基本上沒有跟楊廷和建立交情的機會。

    謝遷皺眉:「你的意思是……老夫舉薦梁儲?」

    沈溪微笑著搖頭:「閣老舉薦何人,實在沒必要跟學生商議,以學生看來,無論是梁學士還是楊學士,都足以勝任閣臣的角色。但閣老可否想過,劉瑾是否會讓閣老舉薦的人才順利上位?」

    謝遷黑著臉道:「他一個閹人,翰苑中誰會服他?即便有人歸附,也多為宵小之輩,無入閣之聲望!」

    沈溪搖頭:「那可說不定。」

    謝遷打量沈溪,不解地問道:「怎麼,你覺得劉瑾能找到有能力入閣且願意歸附他的人?」

    沈溪當然知道歷史上誰入閣,且歸附劉瑾,甚至之後幾年都得勢之人,正是如今的吏部尚書劉宇,還有年中因依附劉瑾調任甘肅巡撫的前山東左布政使曹元。

    不過因後來擔任吏部尚書的張彩,才剛剛由吏部主事之身投靠劉瑾,尚未獲得重用,劉宇吏部尚書的位置相對也比較重要,下一步最有可能是朝廷連續越級拔擢任用的曹元和楊廷和、梁儲展開競爭。

    沈溪知道有些話不宜說得太多,因為他的到來,蝴蝶效應已經形成極大影響,如今是謝遷留在朝中擔任首輔而不是李東陽,便已經具體體現出來。

    沈溪道:「閣老問現在應防備何人?學生實在劃不出具體範圍,不過閣老可以留意一下近來跟劉瑾走得近的那些官員,即便不是翰苑出身,也有可能入閣。」

    「嗯!?」

    謝遷先是一愣,隨即不屑地擺手,「不可能,就算劉賊胡作非為,也不敢如此亂來,你放心,這件事老夫會處置好,總歸一時半會兒不會徵召你入閣……等劉瑾倒台,老夫會想辦法讓你增補入閣,遲早會有你當首輔的一天!」

    沈溪心想,可不是,等楊廷和、梁儲這些人都致仕了,才輪到我來當首輔!反正我年輕,耗得起。

    不過話說回來,我好端端的兵部尚書不當,去當名為閣老實則隻是幫助皇帝處置公文的秘書和顧問,意義何在?

    因我的年紀,別人見到我也不會太尊敬,最多是閣臣裡最沒地位的那個,與其把那些前輩一個個熬死,不如早些尋求封公封侯。

    有世襲的爵位,在沈溪看來最為穩妥,總比當個頂級文臣強。即便是閣臣,子孫最多蔭襲個監生或者中書舍人,又或者得到錦衣衛千戶的世襲官位,如果想世代榮華富貴,隻有封公封侯才行。

    至於封異姓王,在大明幾乎無法做到。

    ……

    ……

    沈溪並不想在這個時代混吃等死,一心改變這個時代,留下獨屬於自己的歷史烙印。

    而他對於兵製的一些改革,算是到任中樞後做的第一件大事。

    地方兵馬換戍京師,是沈溪所做第一項安排,通過這件事,他間接掌控京營,也就是十二團營。

    沈溪回到京師幾個月,徹底清查了一下正德朝京營世襲軍戶數量,士兵已降到六萬人左右,這還是在加上近兩萬老弱病殘的情況下得出的數字。

    京營的日常訓練都難以得到保證,更別說有什麼戰鬥力了,沈溪拿到情況匯報後憂心忡忡。

    造成京營人心渙散的根本原因,在於軍隊無處不在的腐敗。

    京營每年大概五十萬兩銀子的開支,大半被官員剋扣,以至於士兵每年俸祿基本隻有兩貫錢左右,兵器也不配發,甚至過冬的衣物無人提供,軍服一穿便是數年。

    士兵們如果沒有別的營生,基本上難以養活自己和家人,如此一來,很多軍戶幾乎到了絕戶的地步,或者乾脆潛逃,畢竟靠一年二三兩銀子想養活一家老小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沈溪換地方兵馬戍衛京師的奏請獲得朱厚照通過後,戶部遲遲不調撥錢糧,而戶部的理由很簡單,不能再無端增加朝廷開支。

    你沈之厚不是有本事,想借換戍一事獲得軍權嗎?

    不給你錢糧,看這些兵馬到京師後吃什麼穿什麼,有本事你來養活他們!

    沈溪想要銀子,隻有去求皇帝,在朱厚照不管事的情況下,隻能跟劉瑾申請。而劉瑾之前就已在剋扣兵部配發的錢糧,根本不將朱厚照所定國策放在眼裡。

    「補齊十萬兵馬,意味著每年兵部開支至少要增加二十萬兩銀子,這數字可不是哪一個人能滿足的!」

    「難道要我來養活京營上下這麼多張嘴?不是開國際玩笑嗎?」

    沈溪知道光靠自己的力量根本不行,他手頭能調動的,也就惠娘剛從南方給他帶回來的銀子,這會兒宋小城幫不上忙,畢竟福建和湖廣等地的商業拓展還在進行,短時間不可能抽調太多銀子。

    沈溪除了為宣大總督府虛報戰功的事情勞心,還為接下來一段時間換戍京師的地方人馬的錢糧用度感到擔心,畢竟各地抽調來的衛所兵馬已陸續抵達京師,將士們正張開嘴等著米糧下鍋。

    在這種情況下,沈溪隻能去跟朱厚照反饋,他已做好準備,如果朱厚照不管,那他就從京營內部弊政入手,把京營財政大權徹底掌握到自己手中,不過這樣會讓他得罪眾多權貴,尤其是那些世襲的公侯。

    ……

    ……

    宣府副總兵王全見過劉瑾後,劉瑾算是得到宣大總督孫秀成的「承諾」。

    王全於七月初四抵達京城,等了兩日才去劉府見劉瑾,初七這天一大早劉瑾便趕到豹房覲見朱厚照。

    豹房內,朱厚照看了一晚上南戲,隨後又跟幾個姿色出眾的戲子胡天黑地,這會兒正困頓不堪,可沒等他上榻休息,便見劉瑾已在臥房前等候。

    「劉公公?這麼早跑這兒來做什麼?別打擾朕休息。」朱厚照態度不善,瞌睡來了他說話的語氣很沖,瞪著劉瑾喝問。

    劉瑾走到朱厚照跟前,笑著說道:「陛下,老奴派去宣府調查情況的人回來了。」

    「哦?」

    朱厚照提起興趣,打量劉瑾問道,「結果如何?跟沈尚書所說的那樣,有虛報戰功的情況嗎?」

    劉瑾堅定地說道:「絕無此事,老奴派去的人甚至親自點算過首級和俘虜的數量,跟宣大總督府奏稟的情況並無二致,因而可證明,兵部沈尚書實乃無中生有,造謠生事!」

    朱厚照微微點頭,好像是在想什麼事情。

    半晌後他才回過神來,道:「倒也不能說沈尚書造謠。他本來就是出於謹慎才提出建議,認為若地方存在虛報軍功的情況,會對朕的聲望造成影響,而沒說一定就會有類似現象發生……還有你,提前不去查明,居然需要沈尚書點醒,這是你的過失,好在這次沒出事,下不為例知道嗎?」

    劉瑾就算知道朱厚照對沈溪非常信任,卻沒想到會信任到這等程度。

    原本是很好的一次攻訐沈溪的機會,但因朱厚照的絕對信任,等於說這次的事情對沈溪無法造成任何影響。

    劉瑾酸溜溜地想:「姓沈的不但得到陛下的信任,在奏稟這件事上還顯得小心謹慎,儘量把什麼事都說得模棱兩可……」

    「哼,他想藉著這件事坑咱家,卻低估了咱家在邊軍中的影響力,現在三邊和宣大之地已有咱家的人,姓沈的雖然當了一任三邊總製,但想控製西北……哼哼,他還嫩了點兒。」

    劉瑾道:「陛下,為避免夜長夢多,還是應早些將慶典完成,不如定在七月十八,中元節後第三日,如何?」

    朱厚照皺眉道:「今天是什麼日子了?」

    劉瑾這才知道,原來小皇帝在豹房閉門不出,夜夜笙歌,連是什麼日子都忘了。當下趕忙道:「今日乃七月初七,距離大典尚有十一日,足夠宣府那邊派將士回來。」

    朱厚照「哦」了一聲,好像明白什麼,道:「那這件事就交由你處置……哦對了,這件事原本就是由你統籌負責的,現在還是交給你辦理,等七月十八那天,朕隻需親自去參加凱旋慶典便可。」

    劉瑾笑道:「陛下放心,老奴定能將這次事情安排得妥妥噹噹。」

    朱厚照斜眼打量劉瑾:「你不安排得妥妥噹噹,有臉來見朕?這次朕對你算是委以重任,以後這種立功的機會多得是,如果做得好,朕以後還會再給你機會,若做得不好……哼哼,你知道朕會如何責罰你吧?」

    劉瑾打個寒顫,連忙道:「陛下,老奴為了您,就算是肝腦塗地也在所不惜。」

    朱厚照冷聲道:「最好是這樣,別老在朕麵前說漂亮話,下次再出什麼紕漏需要別人來提醒,決不輕饒。你應該去感激一下沈尚書,也是替朕去感謝沈尚書惦記著朕的事情,你啊你,還是要多跟沈尚書這樣的能人學習啊。」

    聽到這話,劉瑾心中非常惱火,簡直想殺掉沈溪洩憤。

    但現在沈溪要聖寵有聖寵,要兵權有兵權,還有那麼多文官站在他那邊,讓劉瑾感覺應對乏力。

    劉瑾笑道:「陛下說得是,老奴這就前往兵部,好好感謝一下沈尚書對老奴的指點,將來在行軍打仗的事情上,老奴也會多問問沈尚書的意見。」

    朱厚照拍拍劉瑾的肩膀,多餘的話沒有,每一下都讓劉瑾感覺無比沉重,讓他幾乎站不穩……一方麵是因為皇帝的信任,更主要還是因為虛報戰功作為皇室家奴劉瑾有些心虛。

    劉瑾退出臥房,暗忖:「陛下讓我去見一下姓沈的小子,我趁機去試探一下他的口風,看他究竟知道多少……這件事的確不宜拖得太長,最好在最短的時間內將築京觀的事情完成,這樣沈之厚還想阻攔也沒有辦法。」

    想到這裡,劉瑾收拾一下心情,準備去兵部衙門見沈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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