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087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0-26 22:36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七三〇章 樹欲靜而風不止

    朱厚照可不管沈溪留在居庸關做什麼,甚至說他這會兒都沒心思考慮沈溪的事,前一刻他還在思索沈溪留在居庸關不回京是否跟西北戰局變化有關,後一刻便已沉浸逸樂不可自拔。

    司馬真人敬獻了不少靈丹妙藥,這些丹藥說是可以強身健體,但其實不過是透支身體燃燒生命的虎狼之藥,主要是為了讓朱厚照在吃喝玩樂中找到飄飄欲仙的感覺,危害之大不可估量。

    劉瑾一邊想怎麼對付沈溪,一邊想如何才能誅除司馬真人。

    而此時,沈溪仍舊停留居庸關,沒有回京的打算。

    沈溪早就猜到劉瑾會跟朱厚照告狀,他倒不怕朱厚照多想,因為他是以兵部尚書之尊留駐居庸關,如今韃靼犯邊的消息不時傳來,他有充足的藉口留在居庸關「嚴防事態進一步惡化」。

    五月初九,距離朝廷規定的回京期限剩下十一天。

    這天沈溪把馬九、朱山、朱鴻等心腹手下召集到官驛……朱山、朱鴻和周羨等人在宣府以西的高山衛接到沈溪的書信,於是聽命調頭南下,六天前跟沈溪率領的大部隊在居庸關會合。

    「大人有何吩咐?難道咱們這就要回京城了?」

    馬九不明白沈溪要做什麼,這幾天時間,沈溪一直留在驛館內閉門不出,只有一早一晚才能見到沈溪的人,每天都有風聲說沈溪先一步回京城去了,但隨著沈溪現身謠言不攻自破,但很快又有新的謠言出現。

    沈溪指了指院子裡幾口箱子,道:「這是我這幾日精心準備的東西,你們先看看吧。」

    沒等馬九過去打開箱子,朱山已搶先一步靠了過去。

    沈溪突然回京,斷了朱山帶兵衝鋒陷陣當巾幗英雄的夢想,這幾天她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沈溪有意撮合朱山和王陵之,多次給他們創造獨處的機會,結果兩人都是那種火爆脾氣,互相看對方不順眼,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差點兒把房間拆了,沈溪只能感嘆兩人是前世的冤家,很難湊成一對。

    「大人,這是何物?」

    朱山把幾口箱子的蓋子都掀開,發現裡面裝著的東西非常雜亂,從盔甲、罩甲、棉甲、戰裙到腰刀、佩劍、匕首等短兵器無所不包,甚至還有部分短火銃。

    朱山抬起頭瞄了一眼沈溪,然後彎腰從箱子裡拿起一把寒光四射的倭刀,正要比劃一下,旁邊朱鴻嚇得臉色發白,連退兩步,道:「小妹,你別亂來,砍著人就不好了。」

    原本就是個暴力狂,現在再拿起一把一看就是精鋼鑄就的寶刀,朱鴻非常瞭解自己妹子的破壞性,嚇得趕緊往後躲,把馬九拉到身前給自己當擋箭牌。

    那些跟在沈溪後面的侍衛卻沒把朱山當回事,他們對這個看起來容顏靚麗、豪爽大方的姑娘缺乏瞭解,如果知道眼前這位是可以跟王陵之一較高下的女漢子,估摸他們也會跟朱鴻有同樣的反應,見到朱山轉身就走。

    沈溪道:「各式鎧甲不多,你們自己找合身的穿上,箱子裡的兵器趁手的儘管拿去,至於要做什麼,回頭我跟你們說。」

    說完,沈溪進入自己的房間,用半個時辰寫好送往京城的信函,再出來時,除了馬九外,其餘手下已換上沈溪準備好的東西。

    朱山和朱鴻穿戴一新,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都用期冀的目光看著沈溪。

    馬九見幾名同樣需要回京執行任務的手下也是一臉茫然,於是主動上前請示:「大人,弟兄們已經準備好了,不知您有何吩咐?」

    沈溪咳嗽兩聲,打量一圈,點頭道:「有點兒模樣了,不過似乎缺乏些精氣神,還是振作些好……行了,就這樣吧,你們現在就出發,回京幫本官做件差事。」

    之前沈溪還以商量的口吻說話,此時已然打起官腔。

    聽到有任務,最興奮的要數朱山,跟沈溪在居庸關會合幾天了,除了跟王陵之打架其他什麼事情都做不了,現在穿上鎧甲就跟當了兵一樣,有一種難言的自豪感。此番正好滿身的力氣沒處使,朱山心中泛起大干一場的衝動。

    朱鴻卻有些後悔穿上這身皮,他不是軍戶,現在卻要做那些大頭兵干的事,心中有些沒底,問道:「大人,究竟是做什麼事情?」

    沈溪道:「回趟京城不難吧?給你們四天時間,在京城與居庸關之間打個來回,不過路上這身衣服先別穿,到京城後再穿上,差事本官會交給負有特殊使命之人,你們回去後聽命行事便可。」

    「切記做好保密工作,別洩露絲毫風聲,把事情做完馬上離開京城回來跟本官覆命!」

    ……

    ……

    當天晚上,朱山和朱鴻等人便出發往京城去了,帶頭之人卻是云柳。

    這趟回去,云柳的主要差事是調查京城情報,至於幫朱山等人完成差事則屬額外的任務。

    云柳帶人離開後,沈溪仍舊跟以往一樣,每天都在居庸關官驛自己的臥房內寫寫畫畫,兩耳不聞窗外事,只有李頻前來拜訪時才能見到沈溪本人,每次沈溪態度都很客氣,就算知道李頻投奔閹黨,也沒對李頻甩臉色,因為他知道,李頻這麼做無可厚非。

    身為一衛指揮使,鎮守居庸關,表面上看起來風光,但在大明朝卻處處受文官壓制,為保住官位,只有巴結權貴。李頻至少私下裡沒有搞陰謀算計,這讓沈溪覺得很欣慰,因此還是按照以往的交情對待。

    十一日這天,沈溪收到謝遷來信。

    京城裡劉瑾又搞幺蛾子了!沈溪留滯居庸關,劉瑾趁機派人四處傳播謠言,一時間沈溪成為眾矢之的。

    劉瑾在朱厚照面前告狀不成,心中惱恨,便聽從張文冕的建議,找人在京城造謠,說沈溪不肯回京是貪生怕死,不敢跟劉瑾斗,順帶說沈溪已有投奔劉瑾之意,然後似模似樣地拿出些模棱兩可的證據,說有人看到沈溪私下派人向劉瑾送禮。

    原本沈溪在朝地位就不高,那些六七十歲才躋身高位的老臣看不起沈溪這樣的新貴,只是由於沈溪深得皇帝信任才一廂情願認定他能挑起跟劉瑾相鬥的大旗,一度寄予厚望。

    得知沈溪投奔閹黨,人們都把沈溪當作勢利小人,那些老早便投奔劉瑾的官員,更是覥著臉推波助瀾,把沈溪投奔閹黨一事說得繪聲繪色,妄圖把沈溪名聲搞臭,使得文官集團徹底厭棄沈溪。

    沈溪看完信函,不得不佩服劉瑾這一招高妙,就連謝遷都半信半疑,特意來信提醒你小子休要胡作非為,早點兒回京,別在居庸關逗留太久,不管你怎麼想的,只有回到京城才能解決問題。

    「……大人,看來劉公公有意要把您往他陣營里拉,聽說劉公公派來的人已經到了居庸關,隨行帶了很多禮物,說是向您回禮。」

    送信前來的馬九臉上全是擔憂之色。

    關於沈溪投奔閹黨一事,不但京城傳得沸沸揚揚,就連居庸關內也有風聞。

    主要是沈溪留在居庸關一事太過反常,旁人想不明白就容易走極端,劉瑾的黨羽再在一邊煽風點火,人們也就當這件事為真。

    沈溪淡淡地道:「謠言止於智者,外面愛怎麼傳隨它,自己人心裡明白便可。哦對了,這是我給謝閣老的回信,你找人送去,不用保密,大張旗鼓送至京城……我們不用那麼著急,之後我會上書朝廷,請陛下容我在居庸關多停留幾日。」

    馬九皺眉:「大人,您還要留滯不去?」

    沈溪笑了笑:「不然怎樣?馬上回京去跟劉瑾斗?沒那必要!這居庸關雖然不是什麼太平之地,好在劉瑾無法為所欲為,他既然異想天開說把我拉到他陣營裡,那咱們就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吧!」

    沈溪清楚劉瑾為人,錙銖必較,把敵人發展為盟友,這種事不可能發生在劉瑾身上。

    劉瑾表現出的禮賢下士,在於他要吸納人才幫他做事,但如果人才威脅到他的地位,他會毫不留情地剷除掉!這是個精通人情世故但肚子裡卻沒多少墨水的人,沈溪相信這次拉攏是劉瑾刻意陷害他,在他和文官集團間製造裂痕。

    沈溪給謝遷回信,主要是讓謝遷安心,對於回京一事,他另有打算。

    此時京城內,劉瑾得意洋洋,他覺得自己走了一步好棋,順利將了對手一軍,讓沈溪陷入死局,無論怎麼選擇,似乎最終得益之人都是他。

    劉瑾召兩名智囊見面時,忍不住誇獎張文冕:「炎光,此番你設計之策略甚妙,沈溪沒回京便進退維谷,聲望大跌。等他回朝之日,無論是文官,還是咱家,都不會給他好臉色,看他怎麼在朝中立足。」

    旁邊孫聰憂心忡忡:「公公難道不怕陛下對沈尚書多加重用?」

    劉瑾更顯得意:「陛下最近有上過朝嗎?這種擔心,純屬多餘,陛下不問朝事,就算沈溪回來,情況也無多大改變,到那時他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只能任由咱家擺佈,哈哈。」

    孫聰看了張文冕一眼,他原本想提醒一下劉瑾,但張文冕在場,有些話他怕被張文冕反駁,那時劉瑾更聽不進他的意見。

    張文冕此時意氣風發,笑著問道:「公公,如此說來,您不肯將沈尚書收攬到您手下,為您做事?」

    「咱家要他作何?」

    劉瑾不屑一顧地道,「這小子,陰險狡詐,當初咱家在他手上吃了不少虧,就算他要投奔,咱家還覺得他虛情假意……以其心高氣傲,會甘心幫咱家做事?」

    「這事兒趁早別想,等他失勢後,咱家看看是讓他家破人亡,還是外調地方當個小吏,這才是咱家需要考慮的問題……哼,跟咱家作對,沒人會有好下場!」

    張文冕笑著應了,蹙眉思考一下,似乎突然想起什麼,拿出一封書信來,恭敬地道:「公公,這裡有幾名官員請您幫忙照顧的信函,請公公一覽!」

    劉瑾之前尚對張文冕多有誇讚,聞言立即黑下臉來:「炎光,你倒是長本事了,居然學會為他人說項?從中沒少撈取好處吧?」

    張文冕趕緊解釋:「公公誤會了,這些官員只是苦於無法跟公公您溝通,只能借助在下提供渠道,他們未給公公您好處,在下哪裡敢私自收受?」

    劉瑾聽到這話,臉色稍微好轉了些,冷聲道:「公是公,私是私,別怪咱家沒提醒你們,如果背著咱家收受下面人的好處,別怪咱家不客氣……咱家不喜歡那種吃裡扒外、見異思遷的小人,平時你們做事都小心點兒。」

    孫聰和張文冕恭敬領命,但二人卻各懷心思,張文冕窮怕了,可不會放過任何發財的機會,至於孫聰,則腹誹不已,你劉瑾本身就是個小人,卻不許別人當小人,這可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孫聰平時並非完全不收受下面人的好處,只是他從來都以文人自居,對文官集團有一定容忍心,不像張文冕那樣喜歡把事情做絕。

    劉瑾小聲嘀咕:「沈溪這小子,躲在居庸關不回來,這是作何?炎光,你謀略出眾,你且說說,他到底有何目的?」

    張文冕笑道:「或許是沈尚書知道回朝後無法跟公公您抗衡,所以先選擇高掛免戰牌,這不正好給了公公您機會,讓別人誤會他已被公公收買?」

    劉瑾一笑:「那倒是,沈溪此舉分明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那就怪不了咱家因勢利導陷害他……說來真是解氣,沈溪本事再大又如何?不是照樣怕了咱家?再派些人大張旗鼓前往居庸關,對沈溪多加拉攏,再去信隆慶衛指揮使,讓他出面勸說,咱家想看到此豎子在咱家面前卑躬屈膝的模樣!」

    孫聰好奇道:「公公不是不準備收攬沈尚書嗎?」

    劉瑾冷笑不已:「咱家是不想收攏他,但咱家想讓世人知道,就算科場上的奇才,大明朝的狀元郎,南征北戰無往不利的當今帝師,也入不得咱家法眼,只能在咱家面前低聲下氣做人!」

    孫聰這才知道,原來劉瑾看重的不是沈溪這個人才,而是扭曲的心理作祟,想讓人覺得他劉瑾有本事,不由心生寒意。

    ……

    ……

    劉瑾一心想該怎麼算計沈溪,而謝遷則乾著急,恨不能親自去居庸關把沈溪拎回來。

    收到沈溪回信,謝遷更加生氣,本來就稱病在家不問朝事,這會兒越發地著急了。

    「……臭小子不回京,被人攻訐,他以為劉瑾那麼好對付?也不想想自己幾斤幾兩,為他創造這麼好的條件,回到京城當尚書,就算你不跟劉瑾相鬥,也沒人跟你一般見識,現在倒好,自己挖個坑把自己埋了,你這是要氣死老夫啊!」

    謝遷原本打算繼續稱病,但到了這個地步他不得不回內閣看看情況,當然這次回去他不是要處理朝事,他知道現在朝政被劉瑾把控,就算他想做什麼也無濟於事,只是想聽聽同僚對沈溪的評價。

    謝遷入宮來到文淵閣,發現只有王鏊在,此時王鏊正拿著一份奏本打瞌睡……劉瑾總攬朝政,奏本大多拿回家去給張文冕和孫聰批,焦芳只是在一旁起參考作用,至於王鏊基本被架空在外。

    「謝少傅!?」

    王鏊見到謝遷,嚇了一大跳,他怎麼都沒想到居然會在內閣再次見到謝遷。

    之前謝遷表達出來的態度,是準備致仕返回餘姚老家,甚至連乞老歸田的奏本都寫好了,劉瑾已開始籌措提拔焦芳為內閣首輔,這樣他就可以徹底把持朝政。

    謝遷黑著臉坐下來,問道:「王學士,為何內閣只有你一人?」

    王鏊苦著臉道:「謝少傅這不是明知故問嗎?如今內閣形同虛設,通政使司衙門直接把奏摺送到司禮監,劉瑾將奏本帶回私邸處置,以至於朝綱敗壞。陛下長期不臨朝,偶爾參與朝議所問不過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朝廷大小事務皆都被內監掌控,這內閣是否有人,有多大區別?」

    這話說出來,王鏊一陣淒苦。

    王鏊以前總想入閣,但苦於朝中能人異士太多,無論是王華還是梁儲等人,才能都比他高,這些人都沒入閣,怎麼也輪不到他。

    結果他入閣後,發現內閣已經從成化、弘治朝的權傾朝野,到現在名存實亡,他身在內閣卻屁大的權力沒有,這讓他很是鬱悶。

    謝遷道:「此事不能就此罷休,濟之,你現在就跟老夫去面聖。」

    王鏊皺眉道:「何處見?宮外行在?」

    謝遷冷笑道:「即便見不到陛下,也要見見太后……如今陛下大婚在即,怎麼說也要告知太后!」

    「劉瑾胡作非為,破壞朝廷定規,難道沒人能管嗎?陛下不理會,太后總可點醒陛下,太后一向英明,可不是任人宰割之人。」

    王鏊苦笑搖頭:「謝少傅,有句話說出來您可別怪責。卻說這劉公公,年後多次向太后進獻禮物,光是獻上的東海明珠以及崑山之玉便價值連城,甚至如今兩位國舅都不跟劉公公起正面衝突,你去見太后,太后能幫你?」

    謝遷怒道:「這不是幫老夫,而是幫大明,整個朝堂都一片昏暗,閹人當道,這天下到底誰才是主人?」

    王鏊想了想,說道:「謝尚書,如今奸人當道是不假,但朝堂並未因此而混亂無序,劉公公平時倒也重用賢才,且在朝事處置上,拿捏合度,既如此,謝尚書你還是莫要得罪他為好,免得惹禍上身。」

    連王鏊都一再勸說罷手,這讓謝遷很無奈。

    此時王鏊說話還算客氣,要知道朝堂上對謝遷風聞甚多,很多人甚至私下裡大加攻訐,說什麼謝遷早已投奔閹黨云云,王鏊自己不相信這些鬼話,但他依然不支持謝遷跟劉瑾正面斗。

    謝遷道:「太后還是要見的,老夫提請致仕,跟太后說說也是應該的,老夫就不信太后跟陛下一樣閉目塞聽,這朝堂難道就沒一個明眼人?」

    王鏊嘆道:「明眼人不少,只是一個個都裝聾作啞罷了,劉公公做事偏激,順者昌逆者亡,如此境況下,誰敢跟他正面作對?謝少傅,你還是多思量為好。」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0-27 21:16
寒門狀元 第一七三一章 面見太后

    坤寧宮內,謝遷終於見到張太后。

    原本朱厚照登基後,張太后就應該遷居永壽宮或者是慈寧宮,但因皇后一直未定,再加上張太后一直把坤寧宮當成自己的家,故此沒著急著遷移宮殿。

    當然如此行事並沒有什麼影響,畢竟朱厚照十天裡倒有九天不在宮中過夜,回來那一天也是夜宿宮市所在的擷芳殿,只有白天才會到乾清宮睡覺。

    作為內閣首輔,謝遷要進入坤寧宮還是有些麻煩的,好在張太后對皇帝大婚之事非常關心,再加上謝遷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進過內宮,張太后便讓謝遷和王鏊一起去坤寧宮相見。

    謝遷本以為自己行事神不知鬼不覺,結果到了地頭才發現,劉瑾居然先一步趕來。

    謝遷一直以為自己行蹤隱藏,到了現在才明白,皇宮內處處都是劉瑾布下的眼線,所有事情都在掌握之中。從謝遷進宮,劉瑾便意識到他可能要去見張太后,於是便提前備好禮物送到坤寧宮來。

    謝遷和王鏊進了坤寧宮,發現劉瑾正在那邊獻寶,乃是一些產自南洋的五顏六色的寶石,還有珊瑚、玉石等物,這些東西基本有價無市,屬於稀世珍寶的範疇,而劉瑾卻用他手頭的權力輕易便蒐羅到……其中有部分是地方官員進獻給皇帝的,卻被他以權謀私剋扣下來,轉而送給張太后當人情。

    女人,尤其是像張太后這樣死了丈夫的寡婦,天生沒有安全感,對這些亮晶晶價值不菲的財寶非常在意,張太后看得眼花繚亂,一時間心花怒放,幾乎快忘記接見謝遷這件事,拿著寶物端詳個不停。

    「臣參見太后。」謝遷進去後,發現自己不被張太后正眼打量,不得不自行上前行禮問安。

    張太后這才意識到謝遷來了,側目看過來,笑著招呼道:「謝閣老,之前您一直患病在家休養,如今身體可好轉了些?」

    嘴上關心謝遷的病情,手裡卻依然把玩劉瑾送給她的禮物。

    謝遷恭敬行禮:「回太后的話,老臣身體不支,之前已向陛下遞交辭呈,希望陛下恩准,讓老臣可以回鄉頤養天年。」

    聽到這話,張太后臉上的笑容立即消失不見,皺眉問道:「這樣啊……皇上那邊可有同意?」

    最後這個問題不是問謝遷,而是問劉瑾,其實這些奏本朱厚照根本看不到,全部都是由劉瑾代勞。

    劉瑾笑著回答:「回太后娘娘的話,陛下尚未做出決定……這幾日陛下操勞國事,尚未問及官員請辭之事,不過以老奴看來,陛下多半不會讓謝閣老這樣的得力老臣辭官回鄉。」

    說著,劉瑾似笑非笑地看了謝遷一眼,好似在說,想走嗎?沒門兒!我不讓你走,你就得給我老老實實待著,在朝中當個傀儡也好過讓你回餘姚老家享清福。

    張太后也盛情挽留:「謝閣老,你看到了,滿朝上下都看重您的能力,如今皇上登基不足兩載,您就這麼退下來,實在不合適。」

    劉瑾跟著笑,笑容讓謝遷心情越發沉重。

    謝遷心灰意冷,自己前來覲見張太后如此私密的事情都能被劉瑾提前獲悉,而且還被其搶先一步趕來送禮,分明是在向他示威。謝遷覺得這個首輔當得忒沒有意思,就算明知道自己走後沈溪回朝孤立無援,還是決定要告老還鄉。

    這是文人的通病,少有能委曲求全的,說什麼「不為五斗米折腰」,顯得氣節有多高,卻在奸臣當道時直接撂挑子走人,把朝堂留給奸佞把持……從這點上說,謝遷跟劉健、李東陽等人沒什麼區別。

    謝遷道:「請太后見諒,老臣實在力不能支。」

    張太后見無法勸回謝遷,不再就這個問題說事,轉而道:「這件事容後再議……謝閣老,您今日前來不會是專門來找哀家說這個的吧?可還有別的什麼重要事情要說?」

    謝遷看了劉瑾一眼,他原本是找張太后告劉瑾的狀,但現在劉瑾就在旁站著,他當面指責的話無異於跟劉瑾撕破臉皮,況且有些話他說不出口,畢竟之前他對劉瑾服軟才換得那些下獄的朝臣平安無恙。如果此時他當著劉瑾的面告狀,有背信棄義之嫌。

    謝遷不能直紓胸臆,有些不甘心,只能以隱晦的方式,藉著自己退休之事,對張太后進行提醒。

    「太后明鑑,陛下登基一年有餘,朝中老臣基本致仕歸鄉,老臣再留在朝中不太合適,只能請求歸田。不過老臣離開朝堂前,有些事不放心,想跟陛下說,卻多日未曾有跟陛下當面徹談之機會,只能向太后進言。」

    張太后微微蹙眉,沒說什麼,劉瑾卻笑盈盈道:「謝閣老在太後面前,可要謹言慎行啊,很多事您說出口,怕是不太合適。」

    謝遷被劉瑾威脅,不為所動,嘴裡繼續說道:「陛下不思朝政,一心沉迷逸樂,實在有失仁君典範,甚至朝臣想見陛下一面都難,以至於先皇勵精圖治每日不輟朝的傳統就此打破,老臣實在無比痛惜。」

    這話說出來,張太后眉頭皺得更深,搖頭道:「謝閣老,哀家知道,皇兒登基後是有些荒唐,但始終能恪守帝王本分,朝臣對他的評價也很高,怎到了您這裡,對皇兒的看法如此之低呢?」

    謝遷畢竟是在攻擊她兒子,張太后聽到後心裡不爽,直接出言質問。

    劉瑾在朝不但把持朝政,還收買拉攏張太后的身邊人,以至於張太后對朱厚照的情況瞭解不多,尤其涉及朱厚照吃喝玩樂之事都被劉瑾有意弱化,劉瑾甚至讓人不斷地在張太後面前說朱厚照的好話,讓張太后以為朱厚照只是稍微有些胡鬧,未讓朝堂陷入混亂。

    至於什麼閹黨把持朝政,張太后一概不知。

    要說張太后稍微明白一些的便是朱厚照喜歡民間女子,再就是朝堂上的事情由劉瑾這位「能臣」盡心輔佐,旁人對劉瑾的評價很高。

    但現在張太后從謝遷這裡聽說的事情,明顯跟平時得到的訊息不同。

    劉瑾在旁幫腔:「謝閣老,您也是,陛下如今做事勤懇,就算不是每日上朝,但基本朝事都有過問……您如此說陛下,那就是您的不對了!」

    在張太後面前,劉瑾表現出一副力挺皇帝的姿態,看起來忠心耿耿,但實際上這一切始作俑者根本就是劉瑾本人。

    謝遷沒為自己的話做出解釋,繼續說道:「太后或許有些事情不是很明了,老臣只能將自己所知,一一呈奏。」

    「老臣之前曾試圖覲見陛下,卻是久不得恩旨,陛下已有一個月未曾臨朝……還有,陛下在宮外建立豹房,寵信市井小人,甚至與之同吃同睡,有失帝王體面。老臣走之前,只能將事實告知太后……」

    張太后見謝遷說得心灰意冷,心中一陣迷惑。她知道謝遷不會造次,如果別人說這些,她早就發怒了,但唯獨謝遷說出來,她願意傾聽。

    張太后一直對謝遷懷有感恩之心,要不是謝遷,弘治帝當年至少也會納幾房妃嬪,而不會跟她一輩子相敬如賓。

    她感覺事情應該跟劉瑾有關,而劉瑾跟謝遷前後腳到來,其中必然存在什麼貓膩。

    張太后雖然看起來什麼事都不管,但不代表她一點頭腦都沒有,否則她也不可能讓弘治帝三千寵愛集於她一身,張太后很聰明,沒貿然評價這件事,而是嘆息道:

    「閣老既然要離開朝堂,想來思量已久,哀家身居內宮,不適合過問這件事,還是讓陛下親自挽留吧,哀家就不在多說了。至於謝閣老所說之事,哀家會轉告皇兒,平時也會多提點,讓皇兒勤勉政務。」

    謝遷聽到這承諾,沒太當回事,但他內心有種「該說的話我已經說了剩下的事情我不再管了」的釋然,好像已經完成離開朝堂前的所有準備。

    劉瑾見氣氛有些不太對勁,靈機一動:「太后娘娘,老奴聽聞,謝閣老的孫女婿……也就是新任兵部尚書沈大人即將要回京了。」

    雖然沈溪的事情在朝堂上傳開了,但並沒有傳到張太后這裡,張太后聽到後,不由燦爛一笑:

    「當真如此?那可真是有趣,謝閣老眼光不錯,這位沈狀元,當初哀家便覺得他有幾分本事,先皇對他稱讚有加,一路破格提拔,小小年紀便官至二品,在朝名望卓著……未曾想如今他已貴為兵部尚書。」

    謝遷聽到這話,認為劉瑾這是在威脅自己,但他面不改色,只是向張太后恭敬行禮,關於沈溪的事情,他一句都不想聽。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0-27 21:17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七三二章 縱火案

    謝遷入坤寧宮覲見張太后無功而返,心中憋了一肚子氣,越發堅定了他要離開朝堂的想法。

    謝遷對王鏊說明了自己的意向,他的意思是在自己致仕前,向朝廷推舉幾名入閣人選,看看誰比較合適,至於內閣首輔是誰,他已經不那麼關心了,按照資歷排列,成為下一任首輔之人自然是閹黨中堅人物焦芳。

    一旦焦芳當上首輔,那時劉瑾必然權傾朝野,無人能夠制衡,可這會兒謝遷已經沒心思再理會,在與劉瑾抗爭的這一年多時間裡,他身心俱疲,希望自己告老還鄉後不再被俗事滋擾,獲得一種徹底的解脫,連沈溪回到京城如何立足、自處都不再想管了。

    「……這次就算陛下不允,老夫也不想再理會朝堂之事,從今日開始我便跟朝政無緣了……」

    謝遷回到家中,再次寫了一份乞骸骨的奏本,寫好後還沒讓人送去通政使司那邊,一個突如其來的消息把他驚呆了

    沈溪在京城的府宅出事了!不但有人上門鬧事,還放了一把火,聽說當初弘治皇帝御賜的沈府被燒了好幾個院子。

    聽到這消息,謝遷半晌都沒回過神來,許久後他怒從心頭起,對前來傳信的僕人喝問:「順天府的人怎麼說?」

    僕人戰戰兢兢地回答:「回老爺的話,據說順天府已派人捉拿案犯,但兇手來去匆匆,根本沒留下什麼有用的線索。老爺,沈尚書這會兒尚未回京便出了這檔子事,怕是事情沒那麼簡單!」

    「這事兒還用得著你來說!」

    謝遷火冒三丈,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劉瑾搗鬼,以這種下三濫的方式逼迫沈溪乖乖聽話。

    謝遷氣得額頭青筋暴露,大聲道:「劉瑾這廝,老夫不跟他一般見識,他居然變本加厲,趁著老夫孫女婿未回京,先下手為強向沈家家小發難……最好別有什麼死傷,否則老夫不會放過這賊子!」

    看了看還沒送出去的奏本,謝遷在張太后那裡積累的火氣無從宣洩,加之心中已篤定這件事乃劉瑾所為,此時終於徹底爆發開來,一把將奏本撕成兩半,然後擲於地上,再狠狠地踩上兩腳,出門往刑部衙門去了。

    謝遷鐵了心要為沈溪找回公道,路上他坐在馬車裡,把事情的前因後果一聯繫,好像明白了什麼:

    「怪不得沈之厚一直不肯回京,感情早就知道有人要殺他,躲在外面不敢回來……劉瑾一直在找機會,見之厚不肯回來引頸就戮,乾脆對沈府婦孺下手,以此來達到其恐嚇、逼人就範之目的……實在可氣可惱!」

    沈溪出事的話,謝遷雖然氣憤,但尚能夠忍受,但沈府被人放火則觸及他的逆鱗,因為沈家府宅內有他疼愛的小孫女,有人殺沈溪,那遭殃的人是沈溪,不是他謝遷,但若有人要放火燒沈家人,那就是要害死他謝遷的血親。

    謝遷帶著怒氣坐車來到刑部衙門,下了馬車後直闖入內。

    刑部守大門的衙差認識謝遷,知道首輔大人來者不善,根本沒人敢上前阻攔。

    謝遷到了前院,刑部官員上前見禮問候,卻見謝遷黑著臉喝道:「讓開,叫屠勳出來見老夫!」

    直呼刑部尚書名字,可見謝遷惱火至極,他喊了幾聲,馬上有人前去傳報,謝遷直接到正堂等候。

    不多時,屠勳火急火燎出來了。

    此時屠勳尚不知沈家被人縱火之事,心頭帶著幾分不解,因為他看出謝遷似乎是前來興師問罪,只能以公事公辦的口吻問道:「少傅大人這是為何事而來?」

    謝遷問道:「沈家被賊人襲擾之事,你可知曉?」

    屠勳一時未反應過來,一頭霧水:「哪個沈家?」

    謝遷怒道:「明知故問,兵部尚書沈溪的家,他人在居庸關,府上卻被人放火,如今府內損失慘重,死傷情況尚且未明,你作為刑部魁首,這等大事居然不聞不問?」

    屠勳不由皺眉,關於沈溪的事情,他許久都未過問,就算朝中對沈溪有諸多非議,作為朝廷主管刑名的官員,對此也是充耳不聞。

    此時謝遷突然上門詰問,屠勳一時間摸不著頭腦,想了想說道:「於喬,你急也沒用,這樣,我帶人跟你去看看,若情況屬實……」

    屠勳比謝遷大三歲,早六年入仕,資歷比起謝遷來不遑多讓,所以直接用名號稱呼,以顯示親近之意。

    謝遷卻不領情,打斷屠勳的話:「什麼情況屬實?你的意思是老夫無中生有,到這裡來空口說白話咯?」

    屠勳無奈解釋:「我可沒這意思……來人,調撥人手,隨謝閣老和本官一起前去沈宅。」

    ……

    ……

    屠勳不明就裡,只能是謝遷說什麼就是什麼。

    謝遷原本有第一時間趕去沈府勘明情況的打算,但想到自己身為內閣首輔,孫女婿家被人縱火,他大白天上門詢問情況有些不妥,但若帶上屠勳這個刑部尚書一起去,面子上就過得去了。

    屠勳就這樣被謝遷生拉硬拽到了沈家,跟隨他們一起前來的,還有幾十名刑部官員和屬吏,這已經是屠勳能調動的所有人手,全都被謝遷勒令拉了過來。

    到了沈家,負責出來接待的人是沈家明面上的管家朱起,朱起見到謝遷後趕緊跪下來磕頭:「小人見過謝老大人。」

    「起來說話。」

    謝遷往府門看了一眼,這才打量老邁的朱起,問道,「沈家被人放火,老夫已經知道了,如今府內境況如何?」

    朱起愁容滿面:「府上起火是從馬房開始的,後院幾個屋子也受到波及,此時火勢剛被撲滅,府裡有下人燒傷,情況不太好……」

    謝遷心中無比著急,就差問我孫女和她閨女如何了,但這會兒只能耐著性子問道:「那府上主子呢?」

    朱起道:「府上主子撤離得較為及時,沒有人受傷,不過……」

    謝遷厲聲道:「老夫要進去一觀……這位是刑部屠尚書,兵部尚書的府宅被人縱火,此事非同小可,必須要查明真相!」

    說完,謝遷不跟朱起商量,當即帶人進入沈家前院。

    此時沈家前院非常混亂,救火的人剛從火場撤下來,一個個灰頭土臉,還不時有人從火場裡抬出來,看情況都只是局部燒傷,沒有生命危險,不過即便如此也讓謝遷看得心驚肉跳。

    謝遷對旁邊的屠勳道:「屠尚書,老夫沒跟你戲言吧?」

    屠勳臉色也有些不太好看,往周圍看了一眼,問跟在後面的朱起:「順天府可有派人前來?」

    朱起道:「回大人的話,順天府派來幾名衙差,那時府上大火尚未熄滅,那些人看了幾眼搖搖頭便走了,似乎……順天府不想理會此事。」

    謝遷冷笑不已:「看看,都說官官相護,可兵部尚書府宅被人放火,順天府的人居然不敢管,那放火之人到底有多大背景?」

    屠勳聽了忍不住咳嗽幾聲。

    謝遷就差把話點明,其實放火之人就是劉瑾,就連順天府普通衙差,也知道這件事是劉瑾指派人幹的,因為除了劉瑾沒人對沈溪如此刻骨仇恨,需要縱火洩憤。

    謝遷再問朱起:「這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縱火,簡直膽大妄為!可有看清楚那些賊人的情況?」

    朱起一臉慚愧:「回大人的話,火起得太過突然,府上都忙著救火,沒有看太清楚,不過聽街坊四鄰說,來人身著官服,好像是京營兵……」

    「混賬!」

    謝遷一聽這話,更加怒不可遏,「朝廷的兵居然前來兵部尚書家府宅縱火,這難道不讓人覺得是一種莫大的諷刺嗎?有些人根本不把王法放在眼裡,簡直無恥之極!不行,老夫一定要奏明陛下,讓陛下下旨徹查此案。」

    「屠尚書,此乃今年頭等大案,你們刑部不會跟順天府一樣選擇袖手旁觀吧?」

    屠勳非常無奈,心想,我都被你謝大學士逼到這份兒上了,敢說什麼事都不管嗎?當即道:「於喬,有些事從長計議為好,你看……」

    謝遷此時已經被憤怒沖昏了頭腦,聞言怒道:「這件事就算你們刑部不管,老夫也不會善罷甘休……這可是老夫親家的府宅,沈之厚是老夫一步步看著成長起來的,甚至當初許尚書讓之厚回朝,老夫就擔心會被人針對,如今果真出了事,老夫怎能置之不理?來人,馬上為老夫準備筆墨紙硯。」

    這邊謝遷已經下定決心跟劉瑾死磕,屠勳見勸說沒用,也就不再跟謝遷計較,馬上安排刑部官員勘察現場,調查縱火的前因後果。

    屠勳對手下人吩咐:「既然已經確定人為縱火,那案子必須一查到底……派人去將順天府的人請過來,本官有些事要過問。」

    謝遷關心則亂,而屠勳做為旁觀者,腦子就清醒多了,就算心中也認定這件事極有可能是劉瑾派人所為,但他還是保持一定的中立立場,在沒有得到確鑿的證據前,不會妄自下定論。

    沈家這邊亂成一鍋粥,而刑部上上下下也因為沈家被人縱火而忙碌起來。

    本來沒造成死亡,甚至受傷的人也不多,且多為皮肉傷,完全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但因被人放火的是新任兵部尚書沈溪的府邸,事情因此而變味。

    由謝遷牽頭,再有刑部尚書屠勳現場勘察後聯名上疏,關於要求朝廷徹查沈家縱火案的奏本,連夜送到文淵閣。

    這次謝遷不等焦芳和王鏊做出票擬,便親自寫出票擬,然後趕至乾清宮候駕,此番他可是抱著不見朱厚照的面不回頭的心思前往。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0-28 22:31
寒門狀元 第一七三三章 比竇娥還冤

    沈家著火了,這把火燒得正是時候。

    謝遷原本已打算離開朝堂,卻因為這把火將他徹底激怒,把注意力放回朝堂,準備跟劉瑾鬥爭到底。

    屠勳等忠直大臣沒想到謝遷會回心轉意,不過既然謝遷決心追究到底,刑部等衙門自然全力配合,這次案件就算天下人都覺得是劉瑾所為,但刑部也得公事公辦,力爭找到證據指正罪魁禍首。

    作為「當事人」的劉瑾,非常晚才得知道沈家著火之事,當時他已經結束一天的忙碌回到私宅準備就寢,然後從登門詢問的孫聰口中得知情況。

    此時孫聰覺得莫名其妙,因為之前劉瑾可沒說要派人去燒了沈溪私宅。

    「……公公派炎光去放的火?卻不知公公有沒有制定什麼預防措施,謹防走漏風聲……」

    劉瑾聽到後氣得直跺腳,指著孫聰道:「你……你什麼意思?在你看來,這件事定是咱家所為?咱家既然無法順利暗殺沈溪那小子,去燒他的宅子作何?就為了洩憤?真是氣煞咱家也!到底是何人所為?」

    聽了劉瑾的話,孫聰將信將疑,在他看來,除了劉瑾外,沒有誰會對沈溪如此「深仇大恨」,但仔細一想,沈溪做官已經有六七年,這些年來多在地方履職,得罪的人多不勝數,這些人要找沈溪報復也並非不可能。

    反倒是劉瑾,根本沒必要這麼做,這除了會徹底激怒沈溪和謝遷,引發文官集團同仇敵愾,別無好處。

    最關鍵的一條,劉瑾如果真的做了,沒必要在他面前抵賴。

    自從執掌朝政以來,劉瑾殺人放火的事情做得多了,甚至還將拿入詔獄的文臣拷打致死,相比較而言,燒沈家算不得什麼大事。

    孫聰道:「公公,既不是您所為,是否有可能是下面人揣摩您的意思,故意為之?」

    劉瑾不由氣結。

    說來說去,孫聰還是不相信這件事跟他沒關係,劉瑾瞪著眼道:「既然你覺得是下面人所為,那你倒是說說看,此事跟誰有關?哼哼,咱家一定要好好獎賞他,這麼一齣戲下來,全天下人都恨咱家,以為咱家沒有容人之量,連個毛頭小子也對付不了,只能殺其家人洩憤……這算什麼?幫咱家樹敵麼?」

    孫聰見過劉瑾的興衰起伏,說話做事不會完全順著劉瑾之意,在這點上,他跟別人不同,尤其跟張文冕這樣的勢力小人差別很大。

    以孫聰想來,你劉瑾連派人刺殺沈溪的事情都做了,還有什麼齷蹉事做不出來?你不承認,並不代表事情不是你做的!就算真不是你做的,那也可能是下面的人為了迎合你,主動幫忙的結果。

    總之這件事你劉瑾想撇脫關係不可能,就算你再怎麼辯解,天下人也都會認為你是隱身幕後的元兇,我現在可不會替你說話。

    孫聰謹慎地道:「此事還是調查清楚為好……在下看出來了,若有人誠心要壞公公的名聲,又或者想挑起公公與沈尚書、謝閣老的仇怨,其心可誅,查出來才好清除隱患……聽聞此番行兇者乃是京營兵,還有人懷疑事情跟順天府有關,因為事情發生後,順天府只是派了幾個人過去調查,然後便置之不理,事情恐怕有蹊蹺。」

    劉瑾怒道:「京營和順天府的人有必要燒沈家的宅子嗎?」

    孫聰一想也是,如今京營可是掌握在外戚張氏兄弟手裡,而順天府尹胡富也並非是劉瑾一黨,最多是那種明哲保身不想惹火燒身的中庸官員,這樣的人斷然不至於去燒沈溪的府邸。

    如此一來,最大的嫌疑依然在劉瑾身上。

    孫聰道:「暫且不知系何人所為,不過如今謝閣老已在宮中,誓要覲見陛下討個公道,公公當早做安排為好。」

    劉瑾聽了一怔,隨即滿面慍色:「這謝老兒,一次不成,再來一次,以為咱家好欺負不成?莫不是他謝老兒賊喊做賊,故意擺咱家一道?趕緊收拾一下,咱家要進宮,阻止他見到陛下。」

    旁人對朱厚照的行蹤或許不知,但劉瑾卻瞭如指掌,當日說起來事有湊巧,朱厚照並未出宮,而是在乾清宮留宿。

    主要是這幾天朱厚重玩得太野,幾天幾夜不眠不休縱情聲色下來,縱是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了,整個人非常疲憊,留在宮裡沒出去,甚至連宮市都沒去湊熱鬧,卻恰好被謝遷碰上了。

    劉瑾本以為謝遷碰壁一次回家後短時間內不可能進宮,便放鬆對其監視,卻未料正巧碰上沈家失火,這讓劉瑾猝不及防。

    ……

    ……

    夜色已深,劉瑾只能通過午門小門進入內宮,此時他非常著急,生怕謝遷在朱厚照面前告他的狀。

    劉瑾快步疾行時暗自嘀咕:「若是咱家所為,也沒什麼,燒了就燒了,卻不知是哪個不開眼的傢伙做的,居然敢誣陷咱家,咱家知曉非將他剝皮抽筋不可。」

    劉瑾帶著怨惱到了乾清門,並未在宮門口見到謝遷,此時他預感到情況不妙,問過輪值的太監,這才知道原來謝遷已經進寢殿面聖去了,而且入內好一會兒了。

    「完了完了,這事卻不知該如何對陛下解釋……」劉瑾想來,迴避乃最佳選擇,但人已經進了乾清宮,就這麼灰溜溜離開他有些不甘心,便想進去見見朱厚照和謝遷,想聽聽他們怎麼說的,順帶為自己做一些辯解。

    劉瑾讓輪值太監進去通稟,不多時,那太監出來傳報說朱厚照傳見。

    劉瑾小心翼翼進了乾清宮寢殿,此時房間內燈火昏暗,進去後劉瑾頭都沒敢抬,只是小心翼翼地走到靠窗的桌案前,向端坐在後面的朱厚照行禮道:「老奴給陛下請安。」

    「行了。」

    朱厚照顯得頗不耐煩,隨即打了個呵欠,才道,「朕原本要睡個清閒覺,未料卻被你們吵醒……謝閣老之前說,兵部沈尚書的府邸被人一把火燒了,順天府不聞不問,劉公公,你知道此事嗎?」

    劉瑾微微抬頭,偷看朱厚照一眼,謹慎地道:「回陛下,老奴有所耳聞,聽聞謝閣老入朝來跟您匯報,老奴便人宮,看看能否就此說出一些淺見。」

    朱厚照嗤之以鼻:「你一介太監,平時都在內宮做事,能有什麼淺見?難道事情是你指派人做的?」

    劉瑾心慌意亂:「陛下,借老奴一百個膽子,老奴也不敢這麼做啊……老奴跟沈尚書交情深厚,怎會對他府宅放火?老奴也想找出是哪個天殺的傢伙做下這件事,為沈尚書討回公道。」

    話說得情真意切,但在謝遷聽來,劉瑾這閹狗又在演戲。他鼓著眼瞪向劉瑾,雙目幾盡噴火,劉瑾此時只能裝作看不到那滿含仇恨的目光。

    朱厚照再問:「謝閣老,你之前說有人放火,現在可查到什麼線索?只是順天府不管這件事,怕是背後有隱情,難道是權貴所為,順天府不敢管?」

    聽到皇帝這個問題,劉瑾暗自咋舌,這話愈發接近猜測乃是他劉瑾放火。

    謝遷一臉惱恨:「是什麼人做的,此人應心知肚明,沒必要在陛下面前裝模作樣……劉公公,之前您一直反對沈之厚回朝,這件事跟您沒什麼關係吧?」

    劉瑾苦笑:「謝閣老,您這可就冤枉好人了,咱家跟沈尚書的交情,別人不知您還能不曉?」

    「幾年前,咱家就有幸跟沈尚書去過一趟泉州府,那次沈尚書立下大功,順利晉陞……前年咱家跟著沈尚書去西南平息叛亂,跟著他得到些功勞,回來被陛下委以重任,對沈尚書感念甚深!」

    「此番沈尚書回朝擔任兵部尚書,咱家沒提出任何反對意見,甚至咱家還舉雙手贊成,陛下,這件事您可知曉的啊。」

    朱厚照嘆道:「很多事,知人知面不知心……我還記得是沈先生留言才堅定朕的決心,保下某些人的性命,誰知道今日竟發生此等事……人心難測啊!」

    皇帝說出如此傷人的話,劉瑾明白朱厚照已經開始懷疑他了。

    劉瑾很冤枉,心想:「終於感受到什麼是含冤莫白了,也不知是誰做的此事,居然讓咱家下不來台,甚至連陛下都懷疑乃我所為,我有必要針對沈溪的家眷麼?若真是我做的,會只是放一把火,連人都燒不死?」

    「哎呀不好,這件事不會是沈溪自己派人做的吧?他留在居庸關不回,我總覺得有什麼蹊蹺,現在看來,他分明是有意擺我一道,故意不回京城啊!」

    謝遷請示道:「請陛下降旨,令三司衙門徹查此案,一定要將兇徒和幕後元兇繩之以法,若此事不能查清楚,寒了朝中忠臣之心,恐非陛下所願吧?」

    朱厚照長呼一口氣,道:「朕自然不想寒臣子之心,尤其是沈先生,他為大明立下汗馬功勞,如果這件事朕不幫他查清楚,朕怎麼好意思見他?對了,著令從內庫調撥一萬兩銀子給沈家,幫沈家重建屋舍,再便是將沈家周圍那些府宅買下來,讓沈家宅院順勢擴大些,就當是朕的一點心意吧。」

    聽了朱厚照的話,謝遷總算心裡舒服多了,他先瞪了劉瑾一眼,這才行禮相謝:「老臣先代沈之厚謝過陛下隆恩,但願此案可以查個水落石出。」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0-28 22:31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七三四章 一把火之威

    劉瑾一直覺得把正德皇帝駕馭得不錯。

    可但凡涉及沈溪之事,他就覺得問題沒那麼容易解決了,朱厚照對臣子最信任的也就是沈溪。

    此番沈家著火,朱厚照毫不吝嗇,直接撥出一萬兩銀子,這價碼別說在京城修一座宅子,就算讓沈家重建三四座宅子,這銀子也夠了。

    劉瑾有種肉疼的感覺,因為這一萬兩銀子,朱厚照雖然指明從內庫出,但現在張皇后把控著內庫不松手,實際上還是要他來出。

    「這可真是天大的冤屈,沈家的宅子原本就不是我派人燒的,結果重建卻要我出銀子,陛下這一諾千金要出一萬兩銀子,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啊。」

    朱厚照問明情況後,便讓謝遷和劉瑾自行退去,然後上榻休息。

    謝遷出宮後直接前往沈家大宅,看看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劉瑾跟著謝遷一起出宮,路上他原本想叫住謝遷問個明白,但想到之前謝遷那幾欲擇人而噬的神情,劉瑾心裡犯嘀咕,最終選擇跟謝遷相安無事。

    「晦氣!真他娘的晦氣!等著,咱家遲早要讓你和你孫女婿好看!」劉瑾心底發出威脅,但最後只能喟然而嘆……他意識到發狠話屁用都沒有,沈溪好端端在居庸關待著,這會兒那小子似乎更有理由延遲回京了。

    有人要殺沈溪,還要殺其全家,劉瑾怎麼想這事都只能是他來做,沒有道理由別人越俎代庖。

    回去的路上,劉瑾準備把自己在朝中的黨羽全部叫來,詳細問詢一下這事到底是誰做的,而且他沒打算出這一萬兩銀子,準備把皇帝交待下來的給沈家修宅子的錢,繼續往下攤派到那些朝臣身上。

    「陛下讓咱家給一萬兩,咱家怎麼也要跟下面討兩萬兩回來,否則咱家這心頭的憋屈實在難平。」

    ……

    ……

    家裡著火的第二天,沈溪已經得知消息。

    回京辦事的朱山、朱鴻等人都回來了,這把火確實與劉瑾沒什麼關係,其實就是沈溪派人回去一把火把自己家馬棚燒了,只是辦事的人做得太過「漂亮」,多燒了幾間房子,回來匯報時他還一陣心疼。

    不過知道皇帝已經給了銀子修繕家宅,而且還是劉瑾所出,沈溪心底總算好受了些,反正他不打算自己出銀子修宅子。

    朱山和朱鴻等人都不理解,沈溪為什麼要燒自己家,不過他們不敢隨便發問,沈溪詳細問過家裡的情況,朱鴻詳細道來:「……老爺,小人提前跟家父說了,家父精心準備,火起時及時把人撤走,就算有受傷者也是在救火時不小心燒傷,情況不是很嚴重。」

    沈溪點頭:「既然家裡沒什麼事,你們先回去休息,此事就此揭過,暫且不需你們牽掛了。」

    朱鴻非常識相,不再多問,轉身便走。

    朱山卻賴著遲遲不肯離開,什麼話都不說,朱鴻這個哥哥怎麼拖都拖不動,最後放棄帶走妹子的打算。

    朱山站在靠門的位置,面頰繃得緊緊的,一看就滿懷心事,沈溪見狀有些好奇,走過去打量一番,問道:「怎麼,心裡想不開,不想休息?」

    朱山抬起頭,用倔強的口氣問道:「為什麼要放火燒自己家?夫人很擔心,我感覺……好像做錯了事……誠然,我想在你麾下當差,但不是這麼做事的……」

    朱鴻在樓梯轉角的地方往門口看了一眼,見沈溪往他身上瞄,嚇得趕緊縮頭下樓而去。

    沈溪厲聲喝斥:「要說話也進房說,難道你想讓天下人都知道這件事是我派人做的嗎?」

    朱山一臉憋屈跟著沈溪進入房間,站在那兒繼續發脾氣,沈溪坐在書桌前,拿起一份情報看了起來,沒有對朱山解釋什麼。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等把云柳傳遞迴來的情況看完,發現朱山還站在書桌前一動不動,不由搖了搖頭……這個朱山,倔強起來幾頭牛都拉不回。

    「……朝廷的事情,沒你想像的那麼簡單,我回朝前,京城滿城風雨,說我投奔了閹黨,也就是成為劉瑾的黨羽,我不設計讓人認定是劉瑾放火燒我家宅,旁人怎麼信我回去後會跟劉瑾勢不兩立?」

    沈溪想對朱山解釋一下,但最後發現完全是對牛彈琴,朱山依然氣呼呼的不為所動。這傢伙不但脾氣犟,而且沒腦子,眼中只有黑白,沒有灰色地帶,更沒有權宜之計,對她解釋沒用。

    沈溪最後用生氣的語氣道:「爾虞我詐的事情跟你說了你也不懂,總歸你聽命行事便可。若做不到這一點,以後就留在家裡,不要想出來做事。另外,你非要計較,甚至把這件事洩露出去,那損失的就不再是家宅,而是沈府閤家老小的性命!你可明白?」

    朱山一怔,隨即她有些著急,想為自己辯解,但發現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恰在此時,馬九人出現在門口。

    朱山看了馬九一眼,隨即一跺腳走了,馬九看了這位妻子平時的好姐妹一眼,心里納悶兒,誰得罪了這頭小犟驢?

    「大人。」

    馬九走到書案前行禮。

    沈溪一臉悠閒之色,問道:「什麼事?」

    馬九此時尚不知沈家著火之事,道:「大人,居庸關李將軍求見。」

    沈溪咳嗽了兩聲,自演自行:「他消息挺快的嘛,想必是奉命前來向我打探情況……九哥,記好了,無論聽到京城什麼消息,都別著急,讓弟兄們別多想,家裡一切安好。」

    沈溪本想跟馬九說明事情真相,但知道很多事人多嘴雜,消息非常容易通過手下人之口傳到京城,被外人知道後對他不利……為表明立場,甚至連自己的府邸都放火燒,這可有悖讀書人立身準則。

    李頻在官驛客廳焦急等候,見到沈溪下樓出現在門前,連忙迎上去,道:「沈大人,您可下來了,京城您府上出事了,您……應該知曉吧?」

    李頻以試探的口吻詢問,神色間有些不安,顯得心事重重。

    別人不可能想到這件事是沈溪所為,但劉瑾作為遭受陷害之人,自然能想到這件事跟沈溪有關,劉瑾不想這麼平白無故被人冤枉,但一時間又沒別的辦法,在沒有確切的證據是沈溪所為前,滿朝跟他作對的文武官員,甚至他一手提拔的朝臣,都成為懷疑對象。

    在劉瑾看來,跟他作對的人,有可能借這件事陷害他;而他提拔的朝臣,也有可能做這事「幫」他,但其實是畫蛇添足。

    李頻不明就裡,只能按照劉瑾的吩咐,到沈溪這裡來探明情況。

    沈溪一臉陰冷之色:「本官已有聽聞……唉,想我沈溪平時從未得罪過人,家裡居然會被朝廷的兵丁縱火,想來是有人想置本官於不忠不孝之境,本官已準備派人回去善後。」

    李頻臉上帶著一抹惋惜:「大人遭遇之事讓人扼腕嘆息,卑職想盡些心意,讓人帶了些東西過來,當作對大人的慰問。」

    雖然李頻投靠了劉瑾,但最基本的禮義廉恥之心還是有的,以李頻的見識,也能想到這件事跟劉瑾有關,而他卻投奔閹黨,想到之前沈溪對他的幫助,還有未來他需要沈溪這個兵部尚書提拔,心裡覺得過意不去,便帶了慰問品過來。

    沈溪拍了拍李頻的肩膀,道:「李將軍的心意,本官心領,但本官無論如何都不能破壞自己做人的原則,不能收的東西,無論什麼原因都不能收,本官不能拿一些所謂的苦衷,收受餽贈。」

    「李將軍請放心,陛下聞聽本官府上著火後已派人撥款修繕,這些東西你還是抬回去吧,只要本著良心矜矜業業做事,本官看在心裡記在心裡,一定不會讓老實人吃虧。」

    李頻在沈溪大公無私面前有些抬不起頭來,猶豫了好一會兒,終於鼓足勇氣道:「沈大人,實不相瞞,其實……卑職之前已通過關係,跟劉公公走得近了些,甚至劉公公還派人來督導些事情,卑職……實在難以面對大人您。」

    沈溪苦笑道:「劉公公如今得勢,所有人都要看他的臉色行事,李將軍做此選擇,在本官看來沒什麼過錯。」

    李頻抬頭詫異地看了沈溪一眼,臉上全都是震驚之色。

    沈溪再道:「這件事,本官會調查乃何人所為,現在雖然有傳聞說跟劉公公有關,但以本官想來,劉公公權傾朝野,沒必要跟本官這樣的後進一般見識……不過,如果查到此事幕後元兇,本官也不會輕易放過,定會與其周旋到底!」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0-29 22:29
寒門狀元 第一七三五章 殺回京城

    沈溪表明態度,想借李頻之口把他的意思帶跟劉瑾。

    如果這件事完全不追究,那不是他沈溪的風格,自己家宅被燒,如果什麼都不理會,既讓人生疑,還會顯得他怯弱怕事,讓人看不起。

    既然這個局已經布下,不可能如此輕易放過,適當地表現出「就事論事」的態度,反倒可以安劉瑾之心……我不冤枉你是幕後元兇,我追究的是證據,要是調查清楚事情真的跟你有關,我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李頻離開後,沈溪立即回房寫奏本,他人在居庸關,但必須把自己的態度向朝廷表明。

    現在謝遷因此事而振作精神,不再打算告老還鄉,甚至幫他到皇帝面前「申冤」,那下一步,他就要自己對朱厚照發難,讓皇帝盯著案子不放……相信謝遷會叮囑三司徹查,沈溪有自信查不到自己身上。

    沈溪把奏本寫好,然後來到隔壁房間,叫醒一路旅途奔波正在補覺的熙兒。

    之前他在居庸關停留十幾日,這會兒正好趁著家宅被燒返京。劉瑾焦頭爛額,在其把一切事情理順前,絕對想不到沈溪會在這時候突然殺回京城。

    熙兒會先一步帶著奏本離開,而他自己則會帶著王陵之和馬九等心腹,緊隨其後趕回京城。

    熙兒領命離去,沈溪剛回到房間,王陵之氣呼呼而來,顯然已知道沈家被燒之事,一見面便扯著嗓門喊:「師兄,聽說有人在你家中放火,到底誰幹的?咱們應該即刻返回京城,追殺兇手,將其碎屍萬段!」

    沈溪打量王陵之,皺眉道:「我都不急,你急什麼?現在還不知是誰做的,等調查清楚再說。」

    王陵之一臉憤恨之色,問道:「那咱們幾時回京?這段時間在居庸關這鬼地方,都快悶出個鳥來了。」

    「就今晚吧。」

    沈溪道,「我稍後會讓人跟隆慶衛指揮使打一聲招呼,讓他的人打開南口城門,我們連夜出發,應該可以在明日天黑前回到京城。」

    王陵之握緊拳頭:「賊人太可惡了,簡直無法無天……你可是兵部尚書,統領全國軍隊,這些人竟敢在你家裡放火!」

    王陵之覺得沈溪官已經做到頂了,升無可升,卻沒想到家裡依然會被人放火,這不禁讓對他朝廷的典章制度產生了一抹懷疑。

    沈溪這邊慶幸沒把事情散播開,否則光是身邊人就難以應付,關於沈家著火的真相,他已經打定主意不再對王陵之和車馬幫的人說明,就讓它成為永久的秘密。

    ……

    ……

    沈溪突然決定起行,李頻這邊得知消息時,正在會見劉瑾派來的太監。

    沈溪是兵部尚書,官位遠在李頻之上不說,還是全國所有軍隊名義上的頂頭上司,沈溪說要離開居庸關回京,那些守關的將領根本不敢拒絕,因此沈溪只是象徵性地向李頻知會一聲,此時人已經離開居庸關好一會兒了。

    受命而來的太監頓時坐不住了,他們弄清楚了沈溪的態度,需要馬上回京覆命,一行人簡單商量後便決定也連夜出發,卻比沈溪落後足足半個多時辰。沈溪這邊卻是日夜兼程,比之劉瑾派來的人快了許多。

    劉瑾遣使前來居庸關,所問都是些見不得人的事情,沒法使用驛站以八百里加急傳遞消息,這使得沈溪回京一事,暫時無法傳遞到劉瑾手中。

    這會兒劉瑾無論如何也想到沈溪會突然殺回京城來,在他想像中,沈溪躲在居庸關不肯回京,是因為怕他,而這次沈家著火間接讓沈溪找到更充分留下的理由——

    我家裡被人放火,生命安全受到威脅,所以先留在居庸關內等候一段時間看看風向再回去。

    卻不知沈溪正要趁著這件事對朱厚照施壓,一路輕車簡從,火速回京,從居庸關回到京城只是旦夕間的事情。

    京城謝府書房,謝遷正在會見屠勳。

    此時謝遷高調返回內閣,主持事務,並且打著徹查沈府縱火案的名頭,直接在自己府宅會見朝臣。

    屠勳原本不想過多理會這樁案子,但謝遷催得急,他只能勉為其難派人調查,但取證非常困難,因為沈溪派去放火之人來無影去無蹤,甚至還有沈家內應配合,到現在為止依然沒有明確的指向。

    謝遷氣呼呼地責備:「屠尚書,給了你兩日時間,都未查清楚事情真相,難道認定此案乃劉瑾所為真有那麼困難?」

    屠勳無奈地道:「於喬,聽你意思,此事一定系劉瑾所為,而不能是旁人犯案?我不是不相信你的判斷,但一切都要講究證據,現在連一個案犯都沒拿到,罪證全無,匆忙下如何定案?」

    謝遷道:「已經確定有兵丁參與,京城人馬就那麼幾路,包括京營在內,哪些人跟劉瑾關係密切,難道不是一清二楚的事情嗎?劉瑾曾執掌三千營,從這點著手調查便可!」

    屠勳非常無奈,現在謝遷認定是劉瑾派人縱火,這讓他這個刑部尚書非常難做。

    「一切還是要講究證據,於喬,你最好放下執念,心平氣和待之,如此才不會被仇恨矇蔽眼睛。」

    「你可有想過,你即便拿到證據,也無法讓劉瑾服罪,畢竟沒有人員死傷,很難將之繩之以法。」

    謝遷滿面慍色:「一個內監,不過四品官,居然敢派人對朝中二品大員家宅縱火,如此還不能定罪?如今便是市井三歲孩童,也知是劉瑾所為,你為何如此執著,非要以證據辦事?」

    屠勳苦笑道:「就是因為世人都知道是劉瑾所為,這件事才顯得蹊蹺,如此做法不是讓天下人都懷疑他?堂堂司禮監掌印,會做出此等不智之事?」

    謝遷咬牙切齒:「或許這與其飛揚跋扈慣了有關,根本就不懼朝野抨擊……你忘了他是如何為難我等文官?他現在行事早已不擇手段,甚至可說無法無天,此番若無老夫入宮面聖,或許又要被其逍遙法外。」

    「老夫絕對不會讓此等權閹繼續為所欲為,老夫要讓他知道,朝中自有清流在,不會讓他的野心得逞!」

    屠勳嘆道:「於喬所想不過是借助此事將劉瑾扳倒……不是我有意說喪氣話,你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了,以陛下對其寵信,無憑無據的,根本傷不了其根本。若是沈之厚能及時回京,事情反而容易些,這件事始終需要他這個苦主出面才好。」

    謝遷罵罵咧咧:「這小子,人躲在居庸關不敢回來,越是天下人矚目,他越是喜歡當縮頭烏龜。」

    屠勳苦笑一下,沒再就沈溪的事情做任何評價。

    謝遷一時間氣憤難平,不停對屠勳指手畫腳。屠勳礙於情面,只是傾聽,沒有出言指責和糾正,現在謝遷肯留在朝中繼續擔任首輔,在屠勳看來比什麼都重要。

    「這把火燒得正是時候,終於把謝於喬的鬥志激發出來,以後文官集團不至於處處被動了。」

    ……

    ……

    沈家老小此時也是一片焦頭爛額,家中有三分之一的地方被火勢波及,這把火最大的影響不是死傷多少人,而是沈家上下俱都惶恐不安,因為這是人為縱火,很可能隨時會有第二把火到來。

    家裡一些貴重的東西,都被遷到原來的謝府老宅去了。

    謝韻兒對於這場大火的內幕完全不知情,沈溪只是讓朱鴻和朱山兄妹跟朱起聯絡,但不許將事情告知謝韻兒,目的是最大程度保守秘密。

    周氏天天到沈家大宅這邊來,朝廷又調撥下一萬兩銀子,這筆錢一部分會被用來購買府邸周圍的院子,順天府會作好原來院子主人的安撫以及搬遷工作,等府邸重建好,規模會比現在大上幾倍,她想親眼見證一切。

    謝韻兒不知周氏真實想法,以為婆婆是為家裡擔驚受怕,於是出言安慰:「娘不用擔心,這把火沒損失多少東西,至於是誰放火已經不重要,陛下已經關注此事,相信沒有誰再敢來行兇!」

    「而且,相公很快就會回來,那時娘就能徹底安心了。以相公兵部尚書之尊,只要他在京城坐鎮,沒人敢對我沈家有所冒犯。」

    周氏不滿地道:「我還以為咱們家有多光彩呢,結果火都燒到門楣了……聽說是宮裡一個老太監指派人幹的,這天殺的閹狗,我看他是活膩了,咱家在朝中有人,憨娃兒是兵部尚書,還有謝大學士這樣的姻親……甚至皇帝也是憨娃兒的學生,有這麼多厲害的靠山,誰敢惹咱們!最好讓那天殺的狗太監千刀萬剮!」

    謝韻兒沒有太關注這場大火,雖然她不知具體情況,但以家中著火前就開始有意疏散人群看,她意識到這場火沒有表面上那麼簡單。

    或許另有隱情。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0-29 22:29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七三六章 豹房面聖

    沈溪回到京城了!

    五月十三,沈溪於黃昏時分抵達京郊,趁著德勝門尚未關閉前,帶人進入城內,他沒有回自己的家宅,也沒有前去兵部衙門或者是刑部、順天府這些地方,而是直接前往城東澄清坊豹房而去。

    沈溪清楚朱厚照的習慣。

    這個熊孩子,十天中倒有九天是在豹房渡過,此時臨近其大婚,不在豹房的可能性很小。

    為了確定朱厚照的行蹤,沈溪甚至派專人盯著,早在進入京城之前便已對城內情況了然於胸。

    「……大人,陛下人在豹房,不過豹房戒備重重,您硬闖的話,怕是不太合適。」留在京城掌控全局的云柳於見到沈溪後,謹慎地說道。

    沈溪搖了搖頭:「此時我若不直接前去豹房見駕,而是到皇宮等候,又或者去兵部衙門,那我星夜回京就失去意義,現在只能打一個時間差,讓劉瑾措手不及,無法及時作出反應,才好一舉扳回當前的劣勢。」

    在回京這件事上,沈溪有詳細計劃,云柳不敢幹涉沈溪決定,只能陪同他一道前往豹房。

    跟上次沈溪回京與朱厚照見面時不同,此時豹房已頗具規模。

    朱厚照為防備自己在宮外發生意外,在豹房周圍佈置的侍衛上直軍官兵多達千人,這裡可說是朱厚照的行宮,就連宮裡的職司太監,有很多也被朱厚照拉到這裡來任事,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是在服侍皇帝。

    當沈溪縱馬來到豹房正門所在的街口準備向裡闖時,一眾守候在這裡早就閒得無聊的宮廷侍衛一擁而上,攔住去路,更有人直接上前,想將沈溪從馬上推下來,將這位擅闖禁地的不速之客捉拿歸案。

    緊隨沈溪身後的十幾名護衛策馬上前,尤其是云柳,她曾上過戰場,此時她毫無懼色,英姿颯爽地騎在高頭大馬上,大喝一聲:「大膽,此乃兵部沈尚書,前來此地面聖,爾等還不速速退下?」

    一句話,就讓那些宮廷侍衛愣住了!

    如果是旁人,他們或許不會忌憚,如果實在不好惹的,他們也會把人攔下來,將之轟走。

    而這位沈尚書卻非同一般,如今朝野關於沈溪的傳聞實在太多,就在這兩天,京城內傳得沸沸揚揚的便是沈家著火之事,就算御林軍中也是眾說紛紜,跟民間所傳一樣,官兵們基本都猜測是劉瑾派人幹的。

    說是這麼說,但沒人敢非議,畢竟皇帝面前最得寵的太監就是劉瑾,其手握生殺大權,誰得罪劉瑾一定沒好果子吃。

    現在見到沈溪本人,在場侍衛都很忌憚,只能一路後退到豹房正門前,沒人敢再對沈溪有何不敬的舉動。

    沈溪騎著馬緩緩來到豹房門口,翻身下來,整理了一下衣衫,慢步上前,一眾宮廷侍衛面面相覷,不知該不該阻攔。

    在不久前才點燃的昏暗門燈照耀下,沈溪正色道:「本官要進去面聖,勞煩哪位入內通稟一聲。」

    一名侍衛恭敬行禮:「沈大人,請您見諒,陛下在內……怕是不那麼方便。」

    沈溪道:「如何才方便?本官從延綏千里迢迢回京,見駕心切……勞煩諸位進去通稟一聲,若是不肯配合的話,本官只有硬闖一途。」

    「大人,您這分明是為難我等啊!」

    侍衛們拔出腰間佩刀,擺出一副強硬的姿態,希望能以這種方式將沈溪逼走。

    沈溪見慣場面,這點威嚇對他來說根本不起任何作用,當即冷冰冰地道:「本官家宅被人一把火燒了,如今回到京城,便是想找陛下說理,你們不肯讓本官面聖,可是跟此事幕後元兇有苟且之處?」

    侍衛們聽到這話,冷汗直冒,沈溪信口誣陷,但偏偏此時他身上的氣勢讓人難以繼續用武力威嚇。

    恰在此時,豹房大門裡更多的侍衛湧了出來,一名御林軍校尉上前行禮,顯然認得沈溪。

    「沈大人,您回京後面聖,也應選擇皇宮才對,這裡……實非面聖之所。」這名御林軍校尉勸解道。

    沈溪不管對方什麼來頭,一律以冷漠的態度面對:「今日本官面聖,諸位若不配合的話,那本官便帶人硬內!」

    說完,沈溪從圍在面前的一名錦衣衛腰間抽出繡春刀……如果換作別人,沈溪此舉大有謀反之意,可就地格殺,但沈溪這麼做,在場的宮廷侍衛卻感到非常難辦,說沈溪謀逆,旁人不會信,而且就算把沈溪殺了,回頭朝廷也不會坐視不理,基本上要以命償命。

    就算有人想幫劉瑾做事,博取一個光明的前程,也不會以犧牲掉自己生命作為代價。

    那名校尉實在沒辦法,只能恭敬行禮:「大人稍候,卑職這就進去傳報,至於陛下是否肯賜見,實在難以預料……請大人不要為難下面的人。」

    沈溪道:「既然不能確定陛下是否賜見,那本官就進去等,出了什麼事跟你們無關,讓開!」

    說著,沈溪提刀往前。

    一群宮廷侍衛都拿著兵器,但無一人敢向沈溪出招,沈溪走到何處,人便圍到何處,一直等沈溪進入豹房前院,對峙仍沒有結束。

    便在此時,一個太監的聲音傳來:「呀!這不是沈尚書嗎?你們做什麼?不認識沈尚書?哎喲,沈尚書,您怎麼拿著兵器闖進來了?您不會是想謀反吧?」

    沈溪側目看過去,來者乃是曾在他軍中擔任監軍、相處數月之久的張永。

    至於張永為什麼會在這裡現身,沈溪不知情,但料想張永跟劉瑾關係沒那麼融洽,歷史上劉瑾便是被張永扳倒。

    沈溪道:「本官前來面聖,被人阻攔,只能出此下策。」

    張永搖頭苦笑:「說是下策,怕是下下之策,大人怎能隨意提刀面聖?還等什麼,快去傳報陛下,若陛下知道沈大人回來,必定馬上賜見,這可是大功一件。」

    有張永出來說話,沈溪將手裡的繡春刀擲於地上,他跟宮廷侍衛間劍拔弩張的場面終於緩和。

    張永請沈溪到前院花廳等候。等到了房內,張永看了看陪同沈溪進來的云柳等人,道:「沈大人這次回京,準備不可謂不充分!」

    沈溪微微一笑:「本官星夜趕回,不過是聽聞家中起火,據說還是有人縱火,心中氣憤不過,只能前來面聖,看看陛下有何說法。」

    張永笑了笑,道:「此事是誰所為,眾說紛紜,不過都猜測跟劉公公有關……沈大人前來面聖討說法大可不必,陛下知曉後,直接拿出一萬兩銀子為您修繕屋舍,還說為您擴大屋宅,這可是天大的恩賜,而您卻擅闖此地興師問罪,若被人知曉,怕是又要對您口誅筆伐了。」

    沈溪瞅了張永一眼,問道:「你是說劉瑾嗎?」

    張永聽沈溪直呼劉瑾名字,便知這位皇帝最尊敬的先生跟劉瑾不和,笑著說道:「咱家可不會信口胡說,還是大人您自己琢磨為好。如今朝中境況,跟一年前您剛回京時完全不同,宮人得勢後行事風格跟劉少傅和李大學士截然不同,沈大人遇到事情應多多思量,咱家只能言盡於此。」

    說完,張永離開花廳。

    沒過多久,朱厚照派來的人到了花廳門前,不是旁人,正是如今朱厚照面前非常得寵的錢寧。

    錢寧見到沈溪,滿臉堆笑:「沈大人,您可算回京了。」

    沈溪聽出話語中蘊含的滿滿的嘲弄,錢寧分明在說,您之前滯留居庸關一直不肯回來,現在家裡著火立馬返京,這可是有故意戲弄陛下之嫌疑!

    但沈溪對錢寧不像對劉瑾那麼謹慎,關鍵在於他對錢寧的性格把握較為透徹,錢寧雖然對劉瑾好像對親爹一樣恭敬,但其實此人非常聰明,非常懂得經營關係,看起來投奔劉瑾,但其實更多時候卻明哲保身,在情況不明前不會冒險下注。

    沈溪道:「錢千戶,久違了……陛下可在裡面?」

    錢寧笑道:「陛下自然在的,聽說沈大人前來,高興得不得了,讓卑職前來請您進去……沈大人,您這偷偷摸摸回京,怕是少有人知曉吧?」

    沈溪正要抬步,聽到這話,不由斜眼看向錢寧,問道:「聽錢千戶之意,你還想通知某人不成?」

    「不敢不敢。」

    錢寧笑著回答,「卑職可不敢造次!再者說了,大人您已到了這裡,卑職再去通傳時間上怕是來不及了,何必自討苦吃呢?」

    「陛下經常念叨大人,現在大人能及時趕回來自然再好不過,陛下對大人府上失火深感痛心,希望大熱不要對陛下多加苛責,畢竟由始至終陛下都不知情……」

    沈溪沒有跟錢寧過多廢話,他知道錢寧是那種非常勢力的小人,名義上投奔劉瑾,但其實就是在各勢力間遊走,誰得勢他站在誰那邊。

    從錢寧送妻子給朱厚照這件事上,沈溪就知道這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之人,自然不會跟其深交。

    進入第二層院落,沈溪看到沿路燈火通明,各種各樣的宮燈掛滿樹枝和屋簷,五顏六色的燈光照耀下,呈現出一片金碧輝煌的景象。到了這裡,沈溪的隨從已不允許再前行,只有他自己可以進去見駕。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0-30 22:09
寒門狀元 第一七三七章 出其不意

    朱厚照每天渾渾噩噩,只顧吃喝玩樂,其實豹房內的節目來來回回不過就那些,卻能讓其樂此不疲。

    沈溪站在豹房其中一個院子的門口,裡面傳來悅耳的絲竹聲,光是這靡靡之音,便讓沈溪知道背後有多少旖旎畫面。

    沈溪不由暗自感慨:「先皇最大的失敗,就是壓抑他這個兒子的天性,想讓兒子按照他規劃的方向成長。誰想朱厚照當權後,什麼事情都想親自嘗試一下,而且陷進去就出來不了,行事我行我素……我要改變朱厚照的性子,怕是沒那麼容易。」

    錢寧見沈溪緘默不語,心中有些擔心,但他又不敢得罪這位皇帝眼中的重臣,於是試探地問道:「沈大人,陛下需要稍作準備,您在這裡稍候片刻……是否讓人給您備座,上茶侍候?」

    言語中,錢寧非常恭敬,沈溪打量他一眼,道:「不必了,為人臣子,站著等候才是正理。若方便的話,請進去通傳一聲,便說本官除了有私事要跟陛下商議外,尚有公務要談,讓陛下盡快出來。」

    錢寧不由咋舌。

    這位沈大人說話可真不客氣,即便面對九五之尊的皇帝,也沒有表現出絕對的恭敬,這跟平時見到的人差別很大。

    平時那些人,見到皇帝都跟老鼠見到貓一樣,畢恭畢敬,生害怕行差踏錯,惹來朱厚照反感,輕則丟官棄爵,重則小命不保。而這位沈大人進了豹房,就跟回到自己家一樣,輕鬆自在,一點兒都不拘謹,讓人捉摸不透他哪裡來的底氣。

    錢寧進院子通知去了,沈溪留在門口打量,他想知道劉瑾和錢寧等人營建的豹房到底是何光景,能讓朱厚照沉迷其中,幾乎把這裡當成自己的家。

    不多時,後堂絲竹聲停息,又過了一會兒,腳步聲響起,朱厚照跟錢寧一前一後從院門口走出。

    朱厚照見到沈溪,眼前一亮,隨即滿臉堆笑地打招呼:「沈先生回來了?」

    就好像才知道沈溪回來一般,但先前明明已有人通傳,沈溪心想:「你小子當了幾天皇帝,也學會了做演技派?」

    沈溪恭謹行禮,嘴上道:「陛下萬安。」

    朱厚照來到沈溪身前,笑呵呵地說:「先生回來真好,朕每天心裡都在掛念,先生可有去兵部……哦對了,先生回過家沒有?朕聽說先生府宅失火,心中甚是掛念,寢食難安啊。」

    話說得情真意切,但沈溪卻知道朱厚照只是隨口說說……你這傢伙每天吃喝玩樂,還說什麼寢食難安,騙鬼呢?

    沈溪笑著道:「多謝陛下掛念,臣今日前來拜見,主要便是為了說及此事。」

    「啊!?」

    朱厚照聽到這裡,略微有些驚訝,眉頭皺了起來,顯然不想跟沈溪繼續探討到底誰放火的問題。

    之前謝遷前來伸冤,已讓朱厚照焦頭爛額,畢竟現在劉瑾行事甚合他的心意,為他解決不少麻煩,還為他享樂盡心盡力,實在不願意將其懲戒。

    沉默了一下,朱厚照忍不住看了旁邊的錢寧一眼,這才對沈溪說:「沈先生,您剛回京,需要注意休息。您府上出了事,朕也很痛心,要不這樣吧,朕給您半個月休沐期,您可以回去安頓下家事,然後再到兵部履職,您看如何?」

    沈溪行禮:「陛下好意,臣心領,但臣既已回朝,就必須盡到一個兵部尚書的職責。臣今日前來覲見,是想跟陛下表明態度,不會要求陛下撐腰或者捉拿兇手,只是想得到陛下一個承諾。」

    「承諾?呃……」

    朱厚照看著沈溪,一臉迷惘,想了想道,「先生請說。」

    沈溪見朱厚照的態度,非常滿意,至少朱厚照沒一上來就選擇避而不見,或者虛以委蛇,這態度讓沈溪知道,朱厚照根子還沒有壞透。

    沈溪道:「微臣只是想從陛下這裡得到准允,微臣可以調些親兵守護家宅,免得家中再被人襲擾,請陛下恩准。」

    朱厚照聽到沈溪的要求,頓時眉開眼笑:「就這個啊?好說好說,錢千戶,這樣,你派些人到沈家保護,記得要點精兵猛將,數量嘛……一百人,先生,人手可夠?如果不夠的話,再給你加一些。」

    一個兵部尚書的府宅,居然要調撥一百名錦衣衛保護,看起來不多,但其實已經非常夠意思,縱觀大明,能得到皇帝如此厚待的大臣絕無僅有。

    沈溪沒想到朱厚照會如此大度,但現在朱厚照讓錢寧調撥人手,他可不敢從命,說到底錢寧是劉瑾的人,派去的侍衛有多少是劉瑾的眼線那可難說。

    沈溪道:「陛下一下子就給一百人,實在不合規矩,其實臣只是想要一人……此人乃是跟隨臣回京的游擊將軍王陵之,他跟臣系同鄉,在土木堡和京師保衛戰便立下功勞,此後又在三邊屢立功勛,此番跟隨微臣回京,臣想讓他平時在朝當差,不當差時便在沈家護衛,請陛下恩准。」

    朱厚照稍微有些意外,他本以為沈溪要給他出難題,現在卻只是要一個王陵之到身邊。

    照理說王陵之回朝,在五軍都督府或者京營當差,沈溪作為兵部尚書,調個把將校守衛家宅無可厚非,況且王陵之在京城內沒有寓所,就算住進沈家也沒人會說什麼。

    現在沈溪只是從朱厚照這裡得一個准允,讓王陵之平時可以到沈家,如此輕易便將家中失火之事放過,讓人一頭霧水。

    但朱厚照立即便表示同意:「先生想怎麼安排,都由著先生。哎呀,先生你看,你星夜回京,一路應該是馬不停蹄,朕沒什麼好招待的,錢千戶,趕緊安排宴席,再準備些助興節目,朕要盛情款待沈先生。」

    錢寧一聽,這事不靠譜!

    皇帝在豹房招待賓客,聽起來就離譜,這件事傳出去,不但對皇帝的聲譽不好,對沈溪似乎也不是什麼好事。

    君臣居然在宮外「同樂」,傳出去像什麼話?那時飽受非議的還有他錢寧和劉瑾,畢竟這豹房是他二人合力修建的。

    但沈溪似乎沒覺得如此做有什麼不妥,行禮道:「那臣就多謝陛下的盛情,正好臣有一些軍事上的事情要跟陛下商議,那就在宴席上說好了。」

    朱厚照一聽樂了,搓著手道:「甚好甚好,朕從未在此招待過賓客……」

    說到這裡,朱厚照忽然想起之前在豹房款待過司馬真人,但司馬真人只是個江湖術士,沒官沒品,心底裡多少還是有些鄙視的。

    朱厚照高興的是,能在自己吃喝玩樂的地方招呼一位朝中名臣,而且此人還是他先生,有一種突破禁忌的刺激感。他登基後行事荒誕不羈,但因沈溪願意留下來接受款待,就好像他做的荒唐事得到認可一般。

    朱厚照一擺手:「安排最好的酒水,哦對了,讓那些歌姬和舞姬準備一下,朕今日要跟沈先生不醉無歸!」

    錢寧聽到這話,心裡直打鼓,很希望沈溪出言拒絕。但當他用期待的目光看向沈溪時,沈溪卻是一臉平靜,好像沒有任何抗拒的意思。此時錢寧沒有辦法,只能俯首領命,出來後找了個人通知劉瑾。

    此後錢寧一邊安排宴席,一邊揣測:「沈大人算是朝中文臣的代表人物,少年時便三元及第名震天下,後又入翰林院詹事府成為帝師,其後又南征北戰立下赫赫戰功,可以說是出將入相的代表,如此人物按理說不會允許陛下沉迷逸樂,但為什麼此番沈大人前來既不說放火之事,也不指責陛下不務正業,反倒跟陛下一起尋歡作樂?難道是有什麼陰謀詭計不成?」

    「不行不行,這件事一定要趕緊跟劉公公商議,就算現在劉公公做事愈發出格,非常容易為其招惹禍端,我得儘量避免跟他過從甚密,但有些事還是必須要聽從他的安排,誰叫他把持朝政呢?」

    想到這裡,錢寧沒有回去跟朱厚照和沈溪吃喝玩樂,而是到了前院豹房門口,準備迎接劉瑾。

    而在朱厚照設宴的寬敞屋子裡,酒宴很快備好。

    朱厚照坐在主人席位上,單獨為沈溪準備一張客席,酒菜和瓜果、點心都是現成的,一席擺下來,光是各色菜餚就有二十幾樣,沒有重複的,沈溪看出來了,這些東西都是宮裡御膳房常備之物,朱厚照簡直把皇宮職司衙門搬到豹房了。

    朱厚照笑著看向沈溪:「沈先生,您遠道而回,想必一路上有不少見聞,不知可否跟朕分享一下?」

    沈溪打量一下那些正在擺弄菜餚的太監和宮女,這才轉頭看向朱厚照,道:「陛下想知道什麼?臣經歷的事情太多,一時間不知從哪兒說起,還是陛下問一件臣回答一件好。」

    「嗯!?」

    朱厚照一臉迷惑,「朕就是想知道沈先生一路上所見所聞,應該由朕來先行提出問題嗎?」

    朱厚照原本只是沒話找話,沒想到被沈溪這麼一說,反而勾起他的興趣,不由順著話頭問了下去。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0-30 22:10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七三八章 酒桌上的交鋒

    劉瑾在自己家中得知沈溪回京的消息。

    宮中勞累一天,劉瑾回到家後匆匆吃過晚飯,稍微洗漱一下便上床休息,還沒等他落枕,房門便被人重重敲響,然後在他的厲聲喝斥下,僕人在門口說了一大通,驚得他幾乎從床上滾下來,有一種天就要塌下來的感覺。

    隨即劉瑾匆匆穿戴好出了臥房,派人去叫孫聰和張文冕來見,而他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著,等和兩個智囊稍微商議便去豹房會會沈溪。

    孫聰和張文冕聞訊趕來。

    張文冕直接出言勸說:「……沈尚書突然殺回京城,顯然早有準備,如此看來沈府那把火跟他逃不開關係,若他趁機對劉公公您發難,公公當明白,目前不可與此人硬拚,只需否認縱火案跟公公有關便可。」

    孫聰皺眉:「聽炎光話中之意,沈尚書故意在家中放火?」

    張文冕打量孫聰一眼,道:「不是沒有這種可能,公公應及早防備。」

    劉瑾一抬手:「行了,行了,爭來爭去有何意義?你們且說說,為何沈溪回京,你們居然一無所知,難道他是飛回來的?」

    「居庸關那邊,為何不提前派人通知?」

    劉瑾話音剛落,外面恰好有人進來通稟:「公公,之前您派去居庸關的兩位使者正在府門外求見,另外隆慶衛指揮使派人傳信,您……」

    「不見!都這個時候了,還有意思嗎?」劉瑾氣呼呼地喝斥起來。

    見劉瑾態度不善,傳報的人不敢再說話了。

    看看時間不早,劉瑾怕皇帝受沈溪蠱惑拿他開刀,不敢再耽擱下去,當即帶著不爽的心情摔門而去。

    路上劉瑾心裡直嘀咕:「我當你沈溪是條蟲,你這小子非把自己當成龍看待,那我就不再給你面子,稍後碰面便在陛下面前參劾,一次兩次陛下或許不信,但三人成虎,遲早陛下會知道你是個奸臣,將你疏遠!」

    等劉瑾趕到豹房,錢寧早就等候在門口,見劉瑾下了馬車連忙上前行禮問安。

    劉瑾一邊走一邊陰陽怪氣地道:「錢千戶可真有本事,這會兒有什麼消息都不先通知咱家了,還想以後咱家多關照你?」

    錢寧沒有立即跪下來向劉瑾磕頭謝罪,解釋道:「公公請見諒,沈大人來得太過突然,小人是在侍奉陛下時得知消息,一直脫不開身。陛下讓小人出來安排宴席才有空傳訊,小人可是第一時間讓人去通知公公您了。」

    劉瑾將信將疑,喝問:「現在沈溪在何處?」

    錢寧為難地說:「正在豹房內『牡丹別院』面聖,陛下設宴款待,酒菜已上,歌姬和舞姬都有準備,看來陛下想留沈大人在此歇宿。」

    劉瑾怒道:「那你留在此處作何?為什麼不進去聽聽沈溪對陛下說了什麼?這些事需要咱家對你提點嗎?」

    錢寧看到劉瑾好像瘋狗一樣,心裡有些不痛快,但此時他羽翼未豐,不敢跟劉瑾正面相鬥,於是小心翼翼地道:「劉公公提醒的是,小人記下來了,這就隨您進去旁聽……」

    說到這裡,錢寧冷汗直冒,感覺自己此番把劉瑾得罪慘了,琢磨如何進行補救。

    劉瑾全然不關心錢寧的想法,此時他一門心思見沈溪和朱厚照,快步疾行,飛快到了豹房內錢寧所說的「牡丹別院」門口。

    ……

    ……

    劉瑾原本以為沈溪在和皇帝單獨相處時會告他的狀,痛陳他種種不法行為,甚至把家中遭人縱火一事賴在他身上。

    一路火急火燎過來,連辯解的話都想好了,甚至準備反咬沈溪一口,對其履職三邊時消極避戰以及留滯居庸關不回京之事大做文章,再就是拿西北貪腐案做文章,把責任歸到沈溪身上。

    可當他進入「牡丹別院」,來到設宴那間房屋的門口時,才發現情況跟他想像的大不相同。

    此時朱厚照談笑風生,正在向沈溪敬酒,沈溪則面帶笑容跟朱厚照舉杯回敬,然後仰頭飲下,嘴裡似乎正聊著什麼有趣的話題,注意力並沒有放到屋子中央的舞蹈表演上。

    劉瑾氣喘吁吁,想邁步進房,卻發現不太合適,畢竟朱厚照沒有下詔傳見……他駐足不前,後面的錢寧更不敢有什麼動作。

    就在此時,房內傳來朱厚照的聲音:「劉公公,你怎麼這麼快就趕來了?朕剛剛才跟沈先生打賭,說你不可能在半個時辰內趕過來,未曾想,朕終歸棋差一招,要說對劉公公你瞭解,還是沈先生啊!」

    原本劉瑾正犯迷糊怎麼沈溪沒在皇帝面前告他的狀?聽到這話,內心的火氣一下子就騰起來了,顯然沈溪料定他會來,既如此,沈溪要告狀也會趁著他到來之前,而眼前君臣和睦的一幕就是有意偽裝出來的,似乎是在演一齣戲給他看。

    劉瑾怒從心頭起,但表面上卻不動聲色,走進屋內行禮:「老奴聽聞沈大人回朝,心中甚是掛念,特地過來相見,一敘別情。」

    沈溪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神情,劉瑾看到後一陣著惱。

    朱厚照則笑呵呵地說道:「原來果真如沈先生所言,你們倆交情不錯。沈先生之前說,劉公公你記掛當初在泉州和西南領兵時的舊情,聞訊後必然會前來,讓朕特地為你準備酒席,現在正好,你過來一起飲酒吧。」

    雖然朱厚照言語平和,但劉瑾卻沒有放鬆警惕,狠狠地瞪了沈溪一眼,已經把眼前的弱冠少年歸為自己最大的敵手。

    沈溪卻恍若未見,淡淡一笑。

    劉瑾在沈溪對面的席位坐下,目光直視前方:「沈大人文韜武略,上了戰場從來都料敵如神,能猜到老奴的心思不足為奇。沈大人,許久未見,老奴借花獻佛,敬你一杯!」

    沈溪拿起自己面前由宮女斟滿的酒杯,站起身來:「本官也一直想跟劉公公把酒言歡,但奈何之前在廣西時,劉公公走得太過急促,根本就來不及好好喝杯酒,今日就當是彌補當日遺憾。」

    「陛下,臣先跟劉公公飲下這一杯。」

    朱厚照顯得非常熱衷,道:「先生要跟劉公公飲酒,豈能缺了朕?朕要跟你們共飲……行了,沒事的人退下吧,今日朕做東,宴請沈先生和劉公公,你們都是朕身邊的股肱之臣,朕希望你們將來和睦相處,一起為大明悉心辦事,朕也就有更多的閒暇在這裡喝酒。」

    聽到這話,劉瑾不由看了沈溪一眼,如果是一個正直的文臣,此時就應該勸諫皇帝收斂,一切以國事為重。

    但沈溪卻好像接受了朱厚照的說法,拿起酒杯,跟劉瑾遙遙相敬後,一仰脖子,將一杯酒飲了下去。

    ……

    ……

    酒宴繼續。

    朱厚照很高興,此番跟沈溪久別重逢,沈溪為他講了一些在西北時的見聞,尤其是邊境之地民生疾苦,讓他感覺自己的思想境界得到昇華。

    朱厚照之所以會把朝政交給劉瑾,是知道劉瑾全依靠他才能上位,不管再怎麼擅權,只需他一紙令下便可輕易抹殺,所以還是能放心的。而沈溪卻是他最倚重的大臣,不管是見識和本事,都是他見過的人中最出色的一個,不說別的,僅僅只是那些令人目眩神迷的武俠小說,旁人便寫不出來。

    兩邊都是可信任之人,能力也都很強,使得朱厚照宴請時,顯得很慷慨,他自己酒量不行,卻一杯接著一杯敬酒。

    朱厚照坐在主人席位上,而沈溪和劉瑾分列客席,劉瑾到來後,沈溪話少多了,基本上是朱厚照問出問題後他才回答,相比而言反倒是劉瑾炫耀自己功勞的話更多些。

    酒過三巡,朱厚照望著沈溪,關切地問道:「沈先生這一路沒遇到什麼麻煩吧?聽說你在居庸關停留了些日子,不知是因為西北軍情有變,還是別的什麼事情?」

    沈溪看了劉瑾一眼。

    不用說,這些都是劉瑾平時在朱厚照面前非議他時所言,不遺餘力想讓他陷入萬劫不復之境。

    沈溪淡然道:「微臣留在居庸關,西北軍情有變只是一個方面,其實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勞陛下掛心了。」

    劉瑾早就想好諸多說辭反駁沈溪,以為他會找藉口,卻未料沈溪把話說得如此直白。儘管稍有不解,但劉瑾立即抓住機會出言攻訐:「沈大人,您得到陛下傳旨,回朝擔任兵部尚書,這可是最著緊的差事,您居然不慌不忙,恐怕有所不妥吧?您怎麼也要自罰三杯,向陛下認錯。」

    劉瑾話說得很是巧妙,沒有刻意聲討,只是讓沈溪自罰三杯,顯得不輕不重,但若沈溪認罰,那就意味著他承認犯錯,變相也就是沈溪承認違抗聖旨,可謂罪大惡極。

    朱厚照沒有理會劉瑾的挑撥,看著沈溪問道:「沈先生,到底什麼事,需要在居庸關多停留呢?朕不太明白!」

    沈溪淡然道:「回陛下,一些事,臣不適合對陛下說及,陛下只需相信臣並無對朝廷不忠之心便可。至於劉公公所說不妥,在臣看來並非如此。身為兵部尚書,更應該待在最危險的前線,回朝其實對邊關局勢無太大幫助……」

    劉瑾一愣,他想不到沈溪會如此跟朱厚照推搪。

    劉瑾正想如何反駁沈溪的話,朱厚照卻顯得很理解:「也是,當初劉尚書擔任兵部尚書時,便在西北兼任三邊總制,跟韃子交戰,最後取得勝利……其實兵部尚書更應該常駐宣府,朕也有將行在設在宣府的打算,沈先生如何看待?」

    沈溪點頭:「天子御國門,這想法不錯,宣府設行在,如此會加強邊關防護力度,將士也知道自己為之奮鬥的目的所在。故此,行在設宣府之事,臣認為可以在朝中一議!」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0-31 22:52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七三九章 國策

    對於朱厚照的想法,沈溪可謂洞若觀火。

    歷史上朱厚照好戰成性,武宗的廟號可不是白叫的,在位期間他有很長一段時間把行在設在宣府,把大明邊疆搞得烏煙瘴氣。

    現在朱厚照提出設行在於宣府的構想,沈溪沒有出言反對,一方面皇帝的決定根本不容臣子質疑,他如果立即加以勸諫,必然引發朱厚照的逆反心理,這不利於他爭取來自皇帝的支持。

    另一方面,沈溪要利用朱厚照的信任來對付劉瑾,他相信只要因勢利導,未嘗不可變壞事為好事。

    朱厚照聽沈溪贊同自己的觀點,頓時眉開眼笑,喜不自勝地問道:「連先生也如此想?那太好了,回頭朕便讓人安排……朕可以親自到宣府抵禦韃子?哈哈,人生快意莫過於此!」

    沈溪心想:「你現在倒是覺得痛快,等到了邊疆長時間見不到韃靼人,那時你就會索然無味,又得沒事找事。」

    劉瑾一直偷瞄沈溪,他很想知道這位兵部尚書的腦子是不是被驢踢了,怎麼會同意皇帝胡鬧?在他印象中,沈溪跟劉健和李東陽等人差不多,喜歡給朱厚照講大道理,未料這次見到沈溪,這位少年部堂所言處處都在迎合皇帝。

    關鍵在於沈溪比他劉瑾有學問,這麼義正言辭地說一番,便能清楚地感覺朱厚照心花怒放,一時間劉瑾竟然痛恨自己學問不高,連拍馬屁都落後於人。

    劉瑾站了起來:「沈大人,您回朝任兵部尚書,不知對朝事有何構想?陛下登基後,風調雨順,國泰民安,陛下希望能親自領兵,一舉將韃靼人擊滅,立不世功業。您身為兵部尚書,一定要幫陛下早日完成這一宏願啊!」

    劉瑾伴駕日久,對朱厚照的起居習慣和性格非常瞭解,懂得如何才能討皇帝歡心。現在沈溪主動迎合朱厚照的想法,肯定了設行在於宣府的可行性,劉瑾便想吹捧一下皇帝,順帶擺沈溪一道。

    你沈溪不是厲害嗎?

    那就讓你去平韃靼人!

    你有本事就慫恿皇帝帶兵去草原,看看你是否有這狗膽,畢竟英宗土木堡之變遭遇慘敗丟掉皇位的例子就擺在那兒!如果你打退堂鼓,便會得罪尚武的皇帝,就此失去信任。

    朱厚照聽到後眼前一亮,問道:「沈先生,朕確有此意,不知您有何看法?」

    沈溪恭敬地說:「臣贊同劉公公說法,是到將草原平定、徹底解決大明北方憂患的時機了。」

    劉瑾一聽,大感迷惑……沈溪這次迎合朱厚照實在太過離譜,很多事情都遠遠超出他的預期。

    在劉瑾想來,在皇帝想要御駕親征的情況下,沈溪作為兵部尚書,絕對不會贊同貿然出兵跟韃靼人在草原上開戰。

    明軍勝在防守厲害,在長城內可以依託堅固的城防,而一旦深入草原,前後左右都沒有依靠,韃靼人騎兵來無影去無蹤,可以隨時隨地選擇開戰,不說別的,只要糧道一斷,再多的軍隊也會立即崩潰。

    朱厚照卻很興奮:「沈先生果真如此想?不知沈先生需要多久時間準備?三個月,還是半年?又或者一年、兩年?只要能積攢大批糧草,訓練出一支精兵,朕是否就可以親自領兵殺進草原,將韃靼人擊敗?」

    沈溪平靜點頭:「臣認為此議可行。」

    劉瑾一聽,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他發現自己好像被沈溪帶偏了……堂堂兵部尚書,朝廷棟樑,怎麼可能會同意朱厚照荒唐至極的想法?

    劉瑾準備立即指正沈溪的錯誤,但突然想起這件事乃是他率先提出,如果此刻潑冷水的話,肯定會被朱厚照所惡,只能強忍心中的不適感,白白吃下個啞巴虧。不過劉瑾沒有著急,因為他覺得沈溪無法實現擊敗韃靼人的目標,若食言而肥,被皇帝厭惡是遲早的事情。

    朱厚照興奮不已:「先生也覺得到了將韃子徹底擊敗,還大明北方一個太平盛世的時候了?看來大明就要在朕手裡恢復漢唐雄風,實現萬邦來朝的鼎盛局面……先生,您需要多少糧草?可用於出塞作戰的兵馬又要多少?最重要的是,您需要多久時間準備?」

    沈溪道:「若要將韃子徹底擊敗,準備的時間,以一年半到兩年半為宜。」

    沈溪不說什麼一兩年、兩三年,說一年半到兩年半,有整有零,聽起來靠譜多了,如此就好像經過他深思熟慮才得出的結論。

    如果旁人說這話,朱厚照不屑一顧,但若是沈溪所言,那情況就不同了。

    朱厚照最佩服沈溪之處,不是他這個小先生在做官上有多大本事,而是體現在其統兵能力以及對軍事的理解……朱厚照自小叛逆,正是向沈溪學習兵法,才逐漸加深對沈溪的瞭解,以至於到最後無比崇拜和信任。

    沈溪官場上成就不大,對於地方弊政有一定治理,還推行新政,但都沒有到能讓朱厚照折服的地步。

    可涉及領兵行軍作戰,沈溪功績顯赫,朝中無人能及。以前弘治皇帝便肯定沈溪這一點,但為平衡朝中文官集團利益,才一直對沈溪功勞進行壓制,但即便如此,孝宗依然對沈溪寄予厚望,數度徵調沈溪任地方督撫大員,負責征伐之事。

    到了朱厚照這裡,對沈溪的功勞更是推崇備至,在失去劉健和李東陽等人挾制後,朱厚照做事已近率性而為,不需要考慮所做所為是否合適。

    朱厚照高興地道:「既然先生已做出詳細計劃,那朕回頭就讓先生具體負責,初步定為一年半……這樣吧,用兩年時間作準備,兩年後,由先生輔佐,朕御駕親征,殺進草原,建立封狼居胥的功業,先生認為如何?」

    劉瑾瞪著沈溪,目光好似在說,你這傢伙想做什麼?陛下提出如此瘋狂的想法,你還不趕緊出言勸諫,做一個文臣應該做的事情!

    沈溪卻是一臉自信,微笑著說道:「當年太宗皇帝六征漠北,為鞏固大明疆土做出傑出貢獻……陛下有太宗遺風,想必可以為大明開疆拓土,青史留名。臣謹遵御旨,由臣協調打理,力爭在兩年時間做好準備,請陛下親征草原,封狼居胥!」

    劉瑾聽到後不由氣結,心底破口大罵:「你這臭小子,恭維話倒是說得好聽,什麼太宗遺風,當年太宗可在征漠北時駕崩,後來又有英宗領兵出征失利險至山河破碎的慘痛教訓,就連先皇兩次征伐韃靼都遭受失敗,難道你沈溪不知這麼做的可怕後果?居然大放厥詞,要不是這件事是我提出,非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朱厚照卻沒想那麼多,在他看來,只要沈溪能帶自己出征草原,危險尚屬其次,最重要的是如此做太刺激太有趣了,其他事情都不重要。

    沈溪道:「既然陛下如此安排,那微臣就謹遵聖諭,之後臣便會全力以赴,精心準備。但臣……不希望被別人幹擾,希望陛下給臣一個特權,或者說,將北征漠北當作基本國策看待,由臣統籌,旁人一律不得干涉,而臣有任何事情,只能跟陛下直接匯報,不需旁人轉述,或者不得有他人指手畫腳。」

    聽到這裡,劉瑾已經感覺事情不太對。

    朝廷有什麼事情可以直接跳過內閣和司禮監?如果真讓其得逞,那以後沈溪做事不用跟內閣和司禮監匯報,將來面聖都有正當的理由,隨便拿國策做藉口覲見皇帝,對他劉瑾來說非常危險。

    劉瑾張了張嘴,可要在短時間內想出個辦法來回絕沈溪,非常困難。

    「這樣啊。」

    朱厚照已經先開口了,「朕便准允先生提請,只要此國策能夠順利實施,就算傾盡大明國力,朕認為也在所不惜。劉公公,以後你也要全力配合沈先生,不得有任何干擾阻攔,知道嗎?」

    劉瑾想死的心都有了,他一直在算計沈溪,沒想到到最後卻被沈溪利用,反過來讓他吃癟。

    劉瑾心想:「瞧我這張嘴,居然沒事找事,自討沒趣……這基本國策定下來,那以後我豈不是奈何他不得?兩年時間裡,沈溪這傢伙都可以在我面前耀武揚威!?」

    雖然兩年時間不長,但在劉瑾看來,卻是奇恥大辱。

    沈溪道:「請陛下儘早頒佈御旨,將事情落實,如此微臣才能盡心竭力,否則朝中必然會有人出來阻礙微臣工作,尤其是朝中那些老臣,他們一向認為北征會消耗國力,並非善舉,一定會加以反對。」

    劉瑾瞪著沈溪,心說,你根本不是防備那些老臣,而是要提防我吧?

    朱厚照卻對沈溪所說感同身受,因為他之前也曾在朝臣面前提出過一些不靠譜的窮兵黷武的想法,結果便是立即被駁回。

    而且那些老臣一個個義憤填膺,慷慨激昂,好像他不收回成命就要以死相諫,如此一來只能選擇逃避,大失顏面!

    朱厚照點頭:「先生說的是,朕明日一早回宮就讓人擬好詔書,這件事便如此定下來了,誰阻撓都沒用,只要此基本國策存在,先生在接下來兩年時間裡,可以調動大明所有人力物力,圍繞此目標而奮鬥,朕只等兩年後跟著先生北征,師生攜手名垂青史。哈哈哈哈……」

    說到最後,朱厚照完全失態,就好像他已經封狼居胥,千古留名,一時間得意忘形,哈哈大笑。

    沈溪臉上沒有笑容,一副氣定神閒的樣子。

    這種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平靜,讓劉瑾看了非常生氣。

    沈溪迎著劉瑾的目光,微微一笑:「希望劉公公多加配合,本官感激不盡。」

    劉瑾冷笑不已:「沈大人說的是,咱家一定會好好配合,將來若有服務不周之處,望沈大人別到陛下面前告狀啊!」

    這開玩笑一般的話語,讓朱厚照感覺一切盡在掌控,一擺手:「劉公公,只要你盡心配合沈大人,就算有一些小的過失,朕也會既往不咎!」

    劉瑾唯唯諾諾,俯首聽命,但心裡早已經把沈溪的祖宗十八輩給罵了個遍。

    他怎麼都沒想到原本是用作威脅沈溪的言語,會被沈溪拿來做文章,到最後居然搞出一個什麼基本國策,令朱厚照心花怒放,讓沈溪全權負責,而他劉瑾就算在朝中地位再高,也成為沈溪身邊輔佐之人。

    沈溪一回京,就將了他劉瑾一軍。

    不過劉瑾再憤怒,也只能打碎牙齒往肚子裡咽,不敢在朱厚照面前表現出任何情緒,只能回頭想辦法對付。

    之後的酒宴,朱厚照喜不自勝,不停地站起來向沈溪敬酒,劉瑾也頻頻向沈溪敬酒。

    朱厚照是隨興而為,劉瑾則想把沈溪灌醉,讓沈溪酒後失態,在皇帝面前出醜。

    可惜沈溪就好像千杯不醉,不管怎麼灌酒,依然面色如常,劉瑾大概猜出沈溪酒沒全喝下肚去,本想出言揭破,但此時他酒已經喝得不少,整個人昏昏沉沉,忽然一陣倦意上來,頓時癱於地上不省人事。

    一直到酒宴散去,劉瑾由錢寧安排人用轎子載著回府,而沈溪離開豹房後並沒有回家,而是帶著隨從到兵部衙所隨便找了個房間休息。

    第二天上午,日上三竿,沈溪才睡醒,從居庸關回京一日一夜未眠,加上昨夜飲酒過度,這一覺睡過頭了。

    「……之厚,你醒來了?謝少傅已在兵部後堂等候你好些時候了。」

    沈溪剛睜開眼,便見到王守仁守在自己床邊,他腦袋隱隱作痛,恍惚間記得昨夜他堅持要到兵部衙門來休息,現在睡醒後一時間竟不知身在何處。

    沈溪一邊穿衣一邊問道:「伯安兄,這裡是兵部?」

    王守仁點頭:「你昨日來得晚,我不在衙所,是值守官員帶你進來歇息……對了,你昨日剛回京城,為何飲了那麼多酒?」

    沈溪當然不能對王守仁說自己是跟皇帝喝酒,他扶著額頭,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緒,這才說道:「回頭再跟你說解釋,現在謝少傅人在後堂?我這就過去相見。」

    王守仁作為兵部郎中,陪同穿戴整齊的沈溪一起去見謝遷。

    沈溪剛到兵部衙門後堂門口,謝遷氣呼呼迎上前來,當著王守仁和幾名兵部官員的面,沒有對沈溪加以喝斥,畢竟他這個孫女婿現在已經是兵部尚書,成為兵部事實上的老大,怎麼都要維護沈溪的威嚴。

    謝遷冷聲道:「伯安,這裡沒你們什麼事了,老夫有話要跟沈之厚說,你們先去忙手頭的事情吧。」

    謝遷作為內閣首輔,朝中地位卓然,很多人聽說他來,都想過來熟絡和巴結一下,而沈溪也是新任兵部尚書,以至於這衙門後堂成為兵部衙門最受矚目的所在。

    未料謝遷上來便下逐客令,官員們心裡多少有一些怨懟,但因地位相差懸殊,只能依言退下。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老頭牛肉麵

LV:6 爵士

追蹤
  • 1

    主題

  • 2569

    回文

  • 1

    粉絲

[img]http://my.so-net.net.tw/kuo232636/Sovivi/logogif.gif[/im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