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095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0-14 22:35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七一〇章 元年三月

    朱暉終歸還是沒借到林恆和王陵之。

    沈溪派了一支百人規模的斥候隊伍前去護送,這支斥候隊伍是沈溪手底下的精銳力量,由他一手栽培,基本是從湖廣和江西那邊調撥過來的老兵。

    履任三邊總督後,年底和年初這段時間,沈溪又從湖廣和江西調撥三千名士兵到三邊,有意識地在邊軍中培植自己的力量。

    下一步,他準備將荊越、風昭原等人調來西北任職,這些人是他的老部下,這樣他在邊軍中的勢力可以更加穩固。

    到了西北如果手底下沒有嫡系人馬,做什麼事情都受到限制,那些總兵官、指揮使多為朝中勳貴,這些人在西北的目的是為了建功立業陞官發財,誰擋著道了,便會以武力對抗。

    朱暉和王守仁離開後,三邊正式成為沈溪地盤,只是很多將領和官員還沒完全臣服。

    尤其是在三邊財政審查一事暫告一段落後,最後一段時間追查出來近百萬兩銀子,成為很多人記恨沈溪的源頭。

    沈溪承諾會放過麾下這批文武官員,但王守仁最後的徹查,讓很多人懷疑是沈溪暗中搗鬼。

    即便沒這麼想的,朱暉臨行前挑撥是非,讓人心生疑竇。

    沈溪這邊倒是沒什麼好擔心的……你們知道是我做的又怎樣?

    我是曾經說過,你們坦誠罪行退出贓款便既往不咎,而你們怎麼做的呢?敷衍了事,贓款只是退出很少一部分,還想讓我寬恕?

    沒門兒!

    這次事情多少為沈溪建立起威望來,張安等人對沈溪畢恭畢敬,在上層將官看來,沈溪在這件事上做得很夠意思,火沒有蔓延到上層官員,只是把一些中下層官員拉出來當替死鬼,況且這些替死鬼主要還是被朱暉「檢舉」,沈溪只是意思一下,幫王守仁拿人而已。

    沈溪已做好準備,在未來一年時間裡,將三邊官場所有蛀蟲一個個挑出來。

    由沈溪親自發起的清查錢糧虧空,並不是為了一次性根治財政弊端,而是要杜絕劉瑾借題發揮,一旦朱暉離開西北,屆時再有什麼財政上的虧空暴露出來,就只能由他自己承擔,無論如何沈溪都不願意冒這個風險。

    就在沈溪覺得接下來應該沒有大事發生,準備一門心思練兵時,朝中再次傳來一個消息,讓三邊官場又蒙上一層陰影——

    劉瑾陰魂不散,在清查邊軍錢糧虧空上沒佔到便宜,改而要清查過去十年間九邊財政虧空,準備以當時在西北任職的總督、巡撫,還有各級文武官員來共同承擔虧空,美其名曰查缺補漏,減輕國庫負擔。

    雖說這十年間的財政虧空跟沈溪一文錢關係都沒有,但影響甚大,必然會波及西北官場穩定。

    劉瑾發起大規模排查財政問題的主要目的,除了斂財外,就是要給沈溪找麻煩,讓沈溪在西北不得安生,從而無暇顧及宮中。

    ……

    ……

    說是審查,一時半會兒查案人員到不了三邊,這次不再是六部中人負責,而是劉瑾派來的廠衛人員。

    而此時,西北之地尚有一名錦衣衛留滯未走,正是之前陷害沈溪不得,一直輾轉留在榆林衛城不敢回京的江櫟唯。

    江櫟唯處境尷尬,他先是以張氏外戚和張苑代表被派往西北聯合沈溪斗劉瑾,但他出京前勾搭上劉瑾,擔負了清查弊案的任務。之所以改變政治立場,在於江櫟唯跟沈溪的仇怨,他絞盡腦汁要搆陷沈溪,甚至暗中聯繫朱暉,可惜難以如願。

    既沒法回去跟張氏外戚交差,也沒法向劉瑾輸誠邀功,他只能留在西北,試著尋找沈溪的不法證據。

    江櫟唯不是不想走,是走不了,就好像喪家之犬,以為沈溪不知道他的行藏,在城裡東躲西藏,跟跳樑小丑一樣。

    就算沈溪明知道此人在做什麼,人在何處,卻懶得理會。進入三月後,沈溪沒太關心朝廷派來查案的特使,注意力全放在林恆和王陵之練兵上。

    ……

    ……

    京城。

    進入三月後,劉瑾處理朝政越發得心應手。

    大筆銀子早就把庫房塞滿,而且每天都有新的進項,朝中上下沒人敢對他不敬,甚至旁人不敢直呼其名,就算紙上也不敢寫他的名字,那些一式雙份的「紅本」奏本,一律以「劉太監」為名,成為官場定規。

    當權者可以決定一切。

    劉瑾深刻體會到這一點,朝中大小事情,都由他來做主,皇帝不管不問,就算偶爾上朝,但根本不管事。

    最初還有人參奏劉瑾,但數次彈劾未果,而後這些人遭到劉瑾的報復,紛紛下獄,朝臣終於學聰明了,管他誰當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

    另外就是朝會有了一點改變,每次朱厚照要臨朝了,錢寧便先皇帝一步進入乾清宮大殿,以錦衣衛千戶的身份,站在朝堂靠邊的位置,不知不覺擁有了聽政的資格。

    這天錢寧剛出現,眾大臣已整齊列在乾清宮外,不多時,朱厚照打著哈欠姍姍來遲。

    朱厚照見到朝臣,一擺手道:「眾卿家進來說話便是。」

    三月天說冷不冷,但也不是那麼暖和,眾大臣多半都是年過六旬的老臣,一個個顫顫巍巍進到乾清宮內。

    朱厚照往龍椅上一坐,眾大臣恭敬行禮,「萬歲萬歲萬萬歲!」

    「免了免了。」朱厚照顯得很不耐煩,「有什麼要緊的事情,現在就說吧,若沒有大事,直接將朝事交給劉公公處置便可。劉公公,若有什麼難辦的奏本,或者涉及西北軍務,回頭告訴朕。」

    朱厚照言簡意賅,把該說的事情一下子就說完了。

    你們別來煩朕,有事去煩劉瑾去,朕很忙沒工夫聽你們瞎叨叨。

    劉瑾先行禮應了,這才看著在場大臣,道:「諸位臣工,可有事奏稟?」

    連續問了兩遍,沒人回答。

    朱厚照點頭,似乎對大臣們「識相」很滿意,眾大臣在這裡等了兩個時辰,見面不到盞茶工夫就可以作別。

    就在朱厚照準備起身回後面的寢殿,上床好好睡一覺以應付晚上的花天酒地時,吏部尚書許進走出來道:「陛下,老臣有事啟奏。」

    在劉瑾勢力膨脹時,朝臣們都不敢與劉瑾正面對抗,只能指望謝遷或者許進出來挑頭,二人一個是首輔,一個是吏部尚書,作為朝中官職和聲望最高的兩位,若謝遷不作為,許進就必須首當其衝。

    朱厚照聽到許進的話,不由皺眉,半起的屁股重新落回椅子上,打量許進一番,隨後問道:「許卿家,你有何事啟奏?話儘量說得簡單明了些,朕不想聽你囉嗦,最好一句話把你想奏的事情奏完。」

    許進恭敬行禮,然後奏請:「老臣要參奏司禮監掌印太監劉瑾!」

    果真是一句話,中間連個停頓都沒有,話說出來,朱厚照一愣,隨即旁邊劉瑾的臉色就變了。

    雖然劉瑾當政有些日子了,而且擅權後朝中非議頗多,但即便之前有人想參奏劉瑾,也都是借題發揮,沒有敢直接說要把劉瑾拉下馬來,與其正面對抗。

    這次許進就不一樣了,不以朝事來攻訐,而直接把矛頭對準劉瑾,等許進將奏本拿出來,劉瑾有些慌神,畢竟被人當眾彈劾,還是出自吏部尚書的奏請,讓他頓時感覺壓力大增。

    這種壓力主要來自於事前沒有任何準備。

    朱厚照側目瞄了劉瑾一眼,這才頷首道:「許尚書,你參奏劉公公一事朕已知曉,他身為司禮監掌印,跟你好像沒太多接觸,礙著你什麼事了?」

    言語間,朱厚照對劉瑾多有偏袒,讓許進感覺這次彈劾沒那麼容易,但他還是硬著頭皮奏稟:

    「回陛下,劉瑾掌司禮監後,專橫跋扈,屢屢斥責朝臣,以司禮監之名而不行司禮監之責,三番五次干涉朝政,是為僭越。」

    要參奏劉瑾,必須要有正當的理由,許進開始給劉瑾羅列罪狀。

    什麼樣的罪狀最大?當然涉及到忤逆和不守本分冒用皇權,許進已經想明白了,那些賣官鬻爵之事,說是劉瑾干的,但朱厚照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並不怎麼在意,如果拿這些事彈劾劉瑾,效果不會很明顯。

    謝遷也深知這個道理,所以他知道劉瑾賣官鬻爵時,仍舊保持不管不問,因為這件事追究下去的結果,會將皇帝牽連出來。

    謝遷瞅了許進一眼,心道:「你許老兒還算有見識,知道從劉瑾僭越來奏事,或許事情有那麼一丁點兒機會。」

    就算謝遷認同許進的做法,也沒打算跟進,而是在旁隔岸觀火。

    果然,當許進說到劉瑾干涉朝政斥責大臣時,朱厚照臉色不悅,心說你劉瑾不過是個太監,幫我做事,結果你對我的大臣呼呼呵呵,還干涉朝政,那到底誰才是皇帝?

    朱厚照問道:「劉公公,許尚書參奏你的事情,可屬實啊?」

    劉瑾聽皇帝語氣中沒太多斥責之意,也就放下心來,恭恭敬敬道:「回陛下,老奴的確做了一些稍微僭越之事……」

    如此坦誠的回答,別說許進沒想到,在場沒一人能猜出來。

    朱厚照聽到這話,微微一愣,隨即繼續問道:「你為何要僭越斥責朝臣,甚至干涉朝政?」

    劉瑾顯得很冤枉:「陛下,老奴本就掌司禮監,朝中大小事務都得過問一下,奏章主要還是三位閣老票擬,老奴只是盡自己的本分,若有什麼事老奴不明白,總該問問有司衙門,有那做不好的,老奴難免話說重了些,若是那些個大人覺得老奴多嘴了,老奴在這裡道歉便是。」

    聽到劉瑾的話,在場大臣想一頭撞死的不少。

    許進、謝遷等人紛紛想:「劉瑾好生狡猾,也不狡賴,上來便跟皇帝認罪,然後顯得多麼無辜,甚至表示會給朝臣認錯,如此坦誠的態度,換了哪個皇帝也不會多加懲罰。」

    朱厚照就好像在跟劉瑾唱雙簧,點頭道:「如此說來,你做事倒無不妥,如果只是說重了幾句話,或者過問了事情,算不上什麼過錯,朕不會斥責你。許尚書,如果你因此而彈劾劉公公,那就讓他跟你認個錯,這件事就此了結吧。」

    說完,朱厚照又打算起身走人。

    許進趕緊追述:「陛下,劉瑾在朝中喝斥大臣,甚至肆意謾罵,天下間生出以陛下為坐皇帝、以劉瑾為立皇帝之論,長此以往,怕是有人要謀朝篡位。」

    朱厚照聽到這話,眨了眨眼,屁股立即坐正,打量許進,正琢磨間,劉瑾那邊開始反駁了。

    劉瑾之前還顯得恭謹有加,此時卻怒氣衝衝地指著許進,破口大罵:「許尚書,咱家敬重你是老臣,對大明社稷兢兢業業不敢有廢,才對你認錯,奈何你咄咄逼人,居然以無稽之談擾亂聖聽……」

    「咱家不過是無依無靠的內宮太監,一心報效社稷,只因吏部考核之事未迎合你的心意,你居然如此污衊咱家,還說咱家有心謀反,居心何在?」

    劉瑾跟許進已不復之前的溫情,此時針鋒相對,如果不是在朝堂上,二人掐架都有可能。

    換了任何一個朝臣都明白,劉瑾做了什麼貪贓枉法之事都是小問題,但如果涉及危害皇權,就算皇帝再寵信,也是死路一條。

    許進以民間說法攻擊劉瑾,算是掌握劉瑾的命門,朱厚照聽到後果然心中起了波瀾,之前一心維護劉瑾,現在卻坐在那裡蹙眉深思,連句評價的話都不說。

    劉瑾很著急,趕緊對朱厚照表忠誠:「……陛下,您要相信老奴啊,老奴絕對沒有僭越和謀逆的心思,老奴只是想輔佐您,讓大明可以延續盛世……嗚嗚……」

    在跟劉健和李東陽斗的時候,劉瑾便知道朱厚照心軟,此時便以跪地哭訴的方式獲取朱厚照的同情。

    朱厚照皺眉:「起來吧,老大不小了,哭哭啼啼像什麼樣子,這裡可是乾清宮,不是你撒潑的地方。」

    聽起來是斥責之言,但其實朱厚照還是心軟了,暗自琢磨:「若說劉瑾有僭越之舉,或許是真的,現在我不管朝事,他做啥我沒個數,光聽他在我面前說,被他騙了也說不定。但說他想當皇帝,那就有些不著邊際了,他是個太監,他當皇帝,死後皇位傳給誰?滿朝文武大臣,有誰會聽從一個閹人的號令?」

    劉瑾仍舊不肯起身,跪在地上,也不大聲哭泣,卻不斷抹眼淚。

    恰在此時,兵部尚書劉宇站出來說道:「回陛下,對於許少傅的參奏,臣有話說。」

    朱厚照道:「劉尚書有什麼話,直接說便可,朕最討厭人拐彎抹角。」

    劉宇看了許進一眼,裝出一副鄙視的模樣,道:「許尚書陳述的不過是市井無賴之言,尤其京城周邊因劉公公審核稅畝而得罪那些人,故意製造輿論。劉公公執掌司禮監不過半年,已讓京城周邊庫房糧食滿倉,百姓富足,但就因為得罪一些貪污和欠繳稅糧之人,這些人便四處惡語中傷!」

    如果這話是劉瑾自己說出來的,朱厚照肯定不會信,但兵部尚書劉宇說出,朱厚照就要琢磨一下了。

    他細細一想,可不是,劉瑾上台後推行的幾件大事,都經過他同意。

    除了京城稅畝審查外,還有就是清查九邊之地十年來的錢糧虧空,現在事情尚未有定論,這邊就有人彈劾劉瑾,他很容易根據劉宇的話聯想到這幾件事之間有聯繫。

    朱厚照道:「許尚書,劉尚書所言你怎麼看?」

    朱厚照此時很聰明,不去直接評價,而問當事人的意見。

    許進恨不能將劉宇的嘴扯爛,他一心彈劾劉瑾,偏偏有人為劉瑾說話,而且這個人還是前首輔劉健看好的文臣,找出來的理由又很恰當,讓他難以招架。

    現在已經不是他跟劉瑾兩個人的鬥爭,而成為文官集團跟閹黨的鬥爭,劉瑾那邊有人願意出頭,他這邊卻一個個噤若寒蟬,就算在朝堂上有話語權的謝遷都在裝聾作啞。

    許進道:「回陛下,事實並非如此,劉瑾審查稅畝,不過是為增加皇莊土地,而這些土地收入都被他中飽私囊,如今京城周邊百姓怨聲載道,但說他是立皇帝,根本在於他對朝事一手掌握,賣官鬻爵、大肆收受賄賂,甚至借審查九邊錢糧之事斂財,官民均對其恨之入骨……」

    越是如此說,反倒越體現許進對劉瑾的刻骨憎恨。

    不似公憤,而似私仇。

    謝遷心裡哀嘆一聲:「可惜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0-16 21:54
寒門狀元 第一七一一章 讓沈溪回朝

    在謝遷看來,許進一度接近扳倒劉瑾,但可惜,其過激的舉動壞了事,而且檢舉劉瑾的時機不那麼合適。當前時值劉瑾查京城稅畝和九邊歷年財政虧空,會讓劉瑾及其同黨以旁人攻訐為由,讓朱厚照產生懷疑。

    一旦朱厚照生疑,必然不會懲戒一個能供他吃喝玩樂的太監,以至於之後許進再說什麼,基本都屬徒勞無功。

    朱厚照聽許進慷慨激昂說了一通,著惱萬分:「夠了,許尚書該做些正事了,你說的事情,朕會派人徹查,但劉公公力主推行的幾件大事依然會繼續進行下去,今日朝議便到此為止吧!」

    朱厚照顯然不愛聽了,乾脆宣佈結束朝會,起身往後廡方去了。

    劉瑾跪在地上沒起來,擦了擦額頭的汗珠,這次之事讓他驚出一身冷汗。

    許進見攻訐不成,還想過去跟劉瑾理論,卻被周圍同僚隔開,要是招惹來錦衣衛干涉,那麻煩就大了。

    在場大多數官員都同情和支持許進,此番許進牽頭跟劉瑾斗,許多人暗中摩拳擦掌,只等皇帝的態度出現一點鬆動即出手相助,但可惜許進對劉瑾的彈劾未被朱厚照採納,接下來再做什麼已無意義。

    沒有君王懲戒劉瑾,剝奪其司禮監掌印太監之位,劉瑾依然可以高居廟堂,做他的立皇帝,旁人想扳倒他除非是刺殺,但劉瑾一向小心謹慎,身邊安保極為嚴密,想出手殺劉瑾非易事。

    許進這邊被人簇擁著出了乾清宮,臨出宮門前,他瞪了謝遷一眼……謝遷沒有仗義幫忙讓他很惱火,儘管之前他已經知道謝遷的態度,但事到臨頭,依然有一種遭遇背叛的痛心感。

    而劉瑾這邊,也有幾位官員過去攙扶,剛才幫劉瑾說話的兵部尚書劉宇衝在最前面。

    「公公快起來吧,陛下並未聽信某些人的讒言,朝中上下還是以您為首……」劉宇一上去便獻媚。

    劉瑾喘了口氣,正要找許進算賬,才知道許進已經出了乾清宮,不過這會兒內閣首輔謝遷還沒走,他心有餘悸地看了謝遷一眼,暗道:「幸好姓謝的沒落井下石,以陛下對他的信任,若他站出來說幾句話,陛下指不定會如何決斷……」

    劉宇等人見劉瑾神思不屬,默不作聲,不知他在考慮什麼,劉宇試探地問道:「公公這是要回去歇息,還是往司禮監?」

    劉瑾頓時回過神來,尖著嗓子道:「咱家被宵小所讒,險些落罪在身,這件事絕不能就此善罷甘休……立即找人寫奏本彈劾許進,咱家可不是那種好捏的軟柿子!」

    當著乾清宮內文武大員的面,劉瑾便下令要反過來彈劾許進,顯然是惱羞成怒,即刻就要羅織罪名進行報復。

    劉瑾這邊做出指示,旁邊馬上有人幫腔,一致申討許進,表示要聯名彈劾。

    曾經是文官集團中堅的劉宇非常的積極主動,他很清楚,一旦許進從吏部尚書上退下來,按照慣例,進補吏部尚書的人基本是他。

    況且,六部尚書中當前跟劉瑾關係最好的就是他劉宇,之前劉瑾的親信孫聰已經跟他打過招呼,有意讓他替代許進為吏部尚書,在今日之事後,他相信許進退下來基本已是板上釘釘之事,他進為吏部尚書指日可待。

    ……

    ……

    離開乾清宮,謝遷到文淵閣轉了一圈,向焦芳和王鏊交待完公務,便打道回府。

    他知道許進碰壁後定然會來找自己說事,於是催促馬伕快一點兒,準備回府後便閉門謝客,可是當他人到謝府門前時,乘坐馬車趕來的許進早已等候在那兒了。

    謝遷下得馬車,望著怒目相向的許進,老臉橫皺,一擺手道:「事既不成,汝來見我作何?」說完,徑直往院內走去。

    許進跟上來,與他並肩而行:「今日事後,我便要從吏部退下來了,日後誰來跟劉賊相鬥?」

    謝遷輕哼一聲,道:「既知以卵擊石,何必當初?你若在朝,尚能維護吏部清流,你這一走,吏部必然為奸黨掌控,一心賣官鬻爵,朝中還有何人能阻擋?」

    「有。」

    許進一把將謝遷抓住,停下腳步,鄭重地看著老友,道,「便是你謝於喬。」

    謝遷瞪著許進,而許進則滿面淒涼回望,最後謝遷心中一陣酸楚,將目光側向一邊,帶著遺憾道:「唉,早知與其相鬥後果難料,你作何還要不顧後果地傾力一試,安生些不好嗎?」

    許進苦笑不已:「你當我願意?朝中早有風聞,劉賊欲除我而後快,暗中跟兵部尚書劉宇商議,以他來代我……你當我今日不彈劾他,就能安守吏部?只是今日事不成,大勢去也……」

    「於喬,如今朝中要滅劉賊的人雖多,但你不出面,這些人必然會被劉賊一一翦除,等滿朝充斥閹黨,屆時你可能安然自守?」

    謝遷甩開許進的手,繼續往前,許進追在後面道:「於喬,你該明白如今閹黨專權的惡果,朝中已亂象叢生,你怎麼還想抽身事外?」

    謝遷道:「事既不成,你來講理,有何意義?」

    許進跟著謝遷走進書房,僕人過來請示,謝遷怒道:「將房門關上,不得讓人進來打擾。」

    二人來到書桌前,分賓主坐下。許進道:「於喬,我早想過了,如今你不肯跟劉賊相鬥,卻有人可以跟他勢不兩立。」

    「誰?」

    謝遷愣了一下,覺得許進有什麼陰謀。

    許進嘴角浮現一抹厲笑,道:「之後我便上書天子,主動請辭,遂了劉宇那賊子之意……讓他做吏部尚書又如何?不等劉賊出手,我自己請辭,免得留在朝中礙眼。不過兵部尚書之位,非沈之厚擔當不可,索性陛下早就提出讓他回朝為尚書,此事料想必成。」

    謝遷聽到這話,抄起書桌上的筆桿就往坐在對面的許進身上戳。許進起身躲開,謝遷繞過書桌追上去繼續戳,卻被許進一把抓住他手上的筆桿子,奪過去丟到了地上。

    許進不顧情面,直言不諱:「於喬,你護犢我能理解,但別忘了陛下對沈之厚的信任,非他人能夠取代。」

    「況且,沈之厚能在短短數年間有今日成績,不是你謝於喬栽培得好,而是他有真本事,此人回朝至少能跟劉賊一斗,你便是阻礙也無用,上疏摺子之前我便寫好,待會兒就要入宮面聖,就算在陛下面前死諫,也不會罷休。」

    謝遷心裡那叫一個氣。

    對於許進上奏,他採取了隔岸觀火的策略,沒想到許進居然一早便算計他,讓沈溪回朝擔任兵部尚書,讓沈溪牽頭跟劉瑾相鬥。

    謝遷氣得直咳嗽,半晌後理順氣息說道:「你這是要坑沈溪小兒啊……他如今在三邊領兵,礙著你了麼?」

    許進扁扁嘴道:「正是你謝於喬碌碌無為,方才讓劉賊得勢,你一介首輔甘心為閹黨之下,於心何安?我就是要讓沈之厚回朝……於喬,我倒是想看看,若沈之厚回來,你是否還能像今日這般恬然自若。」

    「休想!」

    謝遷罵道,「好你個許季升,膽大妄為,行事無忌,以為我怕了你不成?沈溪小兒無論如何也不會回朝,老夫這就去奏請陛下……」

    馬文升和劉健、李東陽等人從朝中退下來後,謝遷跟許進已經是朝中文臣翹楚,所有人都以二人馬首是瞻。

    但現在二人為了斗劉瑾之事,吵得不可開交,最後許進嚷嚷著離開謝府,表示絕不罷休。

    ……

    ……

    謝府書房。

    聽聞吏部許尚書氣著離去,徐夫人聞訊趕過來勸解:「老爺,您消消氣,朝中究竟誰招惹你了,你要回家置氣?許大人是老臣,跟您的關係一向不錯啊……」

    謝遷罵道:「你一介婦人懂什麼?許季升那個老匹夫居然要讓沈溪小兒回朝擔任兵部尚書!」

    徐夫人眼睛一亮,道:「老爺,這是好事啊!」

    謝遷沒好氣地喝斥:「屁的好事,如今閹黨專權,老夫在朝中天天受閹黨的氣,就是想讓沈溪小兒在西北過幾天安生日子,若他回朝做了兵部尚書,閹黨能輕易放過他?陛下對他信任至極,屢屢在朝議時問及西北軍務,甚至暗中給沈家打賞,這些已足夠閹黨對他懷恨在心。」

    徐夫人再道:「老爺,您想多了,回朝當官有什麼不好的?你都說了,陛下對沈大人信任有加,即便偶爾犯些錯誤料想也會原諒,若想保持好名聲,大不了遠離閹黨便是……回朝任兵部尚書,沈大人便可留在京城生活,與君兒朝夕相處,這是多好的事情!?」

    「婦道人家,鼠目寸光,跟許季升一樣,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自己跟姓劉的鬥不成,非要牽累別人。」

    謝遷說著,急得團團轉,「不行不行,老夫要入宮面聖,絕對不能讓許季升先一步……哎呀不對,他這會兒入宮如何面聖?這廝究竟在打什麼主意?」

    之前謝遷一直在氣頭上,沒仔細考慮。

    等他冷靜下來一琢磨,馬上發現情況不對勁,許進剛惹怒了朱厚照和劉瑾,進宮面聖一定會被拒。

    但就算如此,謝遷覺得許進或許有什麼鬼門道,能讓沈溪出任兵部尚書。若劉宇從兵部卸任,似乎眼前兵部尚書的第一人選就是沈溪,再無他人。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0-16 21:54
寒門狀元 第一七一二章 塵埃落定

    劉瑾彈劾許進之事,很快有了結果。

    許進發現無法拉劉瑾下馬後,便主動請求乞老歸田,奏本呈遞到內閣,謝遷卻死活不同意。

    按照許進的設想,他退下後在劉瑾推動下,兵部尚書劉宇必然會接任吏部尚書,而兵部尚書只能由沈溪回朝擔當。

    三月十五,朱厚照召謝遷到乾清宮議事。

    這幾天許進都沒上朝,謝遷意識到,許進離朝之日為時不遠,很多事情似乎已無法挽回。

    現在問題已不是許進是否離朝的問題,而是許進致仕後,誰來擔任吏部尚書,如果是劉宇進為吏部尚書,誰來擔任兵部尚書。

    謝遷抵達時,內閣大學士焦芳和王鏊都在,除此之外還有兵部尚書劉宇和司禮監掌印太監劉瑾、司禮監首席秉筆太監戴義,除此之外尚有一個人,正是前幾天才從南京提親回來的英國公張懋。

    見到這幾人,謝遷心中稍微安定一下,尤其見到張懋,他便知道自己跟劉瑾對立的態勢不會那麼強烈。

    劉瑾朝中最忌憚的幾個人,除了謝遷外,就是許進、張氏外戚和張懋。

    劉瑾現在尚未有資格染指軍隊,張懋作為英國公一直掌握五軍都督府,等於說掌控大明軍權,張懋一向不喜歡參與朝政,而他為人正派,不會為劉瑾這樣的閹黨利用。

    謝遷到時,朱厚照顯得有些不耐煩,埋怨道:「謝閣老似乎來遲了……」

    謝遷行禮:「開春後有很多事務處置,臣剛去了一趟刑部,問過開春後刑獄之事。」

    朱厚照點頭,做開場白:「這次朕宣你們過來,是有兩件事說,第一件事是關於朕大婚之事,英國公和王學士已從南方歸來,提親之事基本完成,大婚之期也該由禮部確定下來,呃……禮部沒來人是吧?」

    劉瑾問道:「陛下,老奴這就找人去通傳?」

    朱厚照一甩手:「算了算了,商議好後找人通知一聲便可,不就定個日子嗎?讓高公公跟太后商議一下,再讓欽天監選個良辰吉日便可。」

    說到這兒,朱厚照看著謝遷,道,「這第二件事,是關於吏部許尚書告老歸田之事,朕已恩准,許尚書年近七旬,理應回鄉頤養天年,免得在朝無事生非,今天參劾這個明天參劾那個,吏部是考核朝中官員之所,而不是用於糾罪,不然就代替都察院了……既然許尚書退下來,就該有人補上,今日是跟你們商議一下,誰來擔任吏部尚書合適……」

    謝遷心裡犯難了,琢磨道:「這種事如果在朝議時提出,尚有許多參考意見,但現在陛下是在私下裡提出,面前就這麼幾個人,根本代表不了朝中大多數官員的想法。」

    他看了看劉瑾,再看看劉宇,現在似乎劉宇進補吏部尚書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朱厚照提出的這個問題看起來是讓人商議,但本意卻是要在場之人給出一個明確的答案,而這個答案已呼之慾出。

    張懋對於朝政一向不喜歡發表意見,站在旁邊看熱鬧。

    劉瑾和戴義身為內監,就算現在有權有勢,也不敢在這種問題上隨意發話,劉宇也不能舉薦自己,其實說來說去朱厚照就是問謝遷。

    謝遷不會舉薦劉宇,因為他很清楚劉宇早已失去氣節投靠閹黨,近來劣跡斑斑,再加上之前許進提出過「劉宇為吏部尚書、沈溪為兵部尚書」之議,謝遷更不願意這個設想成為現實,於是道:「回陛下,吏部左侍郎劉機在朝多年,其為翰苑出身,做事妥當有序,臣以為以其為吏部尚書較為穩妥。」

    謝遷不推劉宇,而舉薦吏部左侍郎劉機,明顯採取了與閹黨拒不合作的態度。劉瑾聞言瞪了謝遷一眼,卻不敢說話。

    朱厚照微微點頭:「謝閣老說得有理,劉侍郎行事得體,之前吏部考核他出力較多,照理說吏部尚書退下來,讓吏部左侍郎進補也可,不過最近幾次吏部尚書更迭,都是以其餘五部尚書增補的吧?」

    說此話時,朱厚照看著劉瑾。

    劉瑾不動聲色,恭謹道:「回陛下,正是如此。」

    朱厚照道:「謝閣老,你舉薦吏部劉侍郎,而朕覺得兵部劉尚書比較合適,你意下如何?」

    謝遷心裡不爽,早就定下來的事情非要跟他商議一下,以體現皇帝有多重視大臣的意見,簡直多此一舉,當下冷聲道:「若陛下早就決定,那老臣無異議。」

    朱厚照笑呵呵道:「謝閣老不必生氣,這件事的確是朕早就決定下來的,朕覺得劉尚書執掌兵部這些日子,做事得體,朕決定他做吏部尚書看看,至於兵部尚書的位子,朕準備召三邊總制沈卿家回朝……」

    謝遷正要回絕,劉瑾先開口了:「陛下,您忘了?您說過要等西北戰事徹底結束,才會召三邊總制沈大人回朝。」

    這邊謝遷不願意沈溪出任兵部尚書,劉瑾更加不樂意了,劉瑾知道沈溪這個人比什麼許進、韓文之流要厲害得多,關鍵在於朱厚照非常信任沈溪,簡直把沈溪當作人生導師來看待。

    一山不容二虎,劉瑾對於沈溪回朝之事百般阻撓。

    既然劉瑾開口了,謝遷也就沒再說什麼,他不想直接跟朱厚照唱反調。

    朱厚照皺起了眉頭:「西北邊亂不是差不多已結束了嗎?有沈卿家在,那些韃子都慫了,從去年年底到現在未再聽說韃子犯邊之事,現在已經過去三四個月,天下太平,讓沈卿家回朝最合適不過。」

    劉瑾看了看謝遷,揣測謝遷會不會阻止沈溪回朝,但他不敢冒險,又道:「陛下,韃靼人之所以不敢有所動向,正是因為三邊總制沈大人在,沈大人身經百戰所向披靡,打得韃靼人鬼哭狼嚎,望而生畏,若他回朝無人威懾,韃靼人豈不捲土重來?」

    接連被劉瑾反駁,朱厚照一張小臉漲得通紅,他霍然站起,瞪著劉瑾陰測測地問道:「嘿,劉公公,你今天哪根筋不對,朕說什麼你都要反駁,非要跟朕過不去?難道真像別人說的,朕是坐皇帝,你是立皇帝不成?」

    朱厚照這句真可謂誅心之言,像他這樣含著金鑰匙出生的人,生平最討厭的事情就是被人反駁,他可沒有孝宗朱祐樘那麼好的脾氣,他自己認定對的事情,不會因為別人的意見而改變。

    就算朱厚照對劉瑾非常寵信,他也不允許劉瑾在自己面前說三道四,尤其是在大臣在場的情況下。

    劉瑾嚇得趕緊跪下,連聲道:「老奴不敢,老奴不敢!陛下,老奴只是提供一邊愚見,陛下若覺得沈大人回朝合適,老奴絕不敢阻礙。」

    謝遷看到劉瑾在朱厚照發火後立即服軟,心道:「現在劉瑾不幫著說話,那只有我自己來了,定不能讓沈溪小兒回朝。」

    這時朱厚照從龍椅上站了起來,下了玉階,背著手在大殿上走來走去,嘴裡振振有詞:「沈卿家回朝本就合情合理,朕認為,朝廷那麼多文官中,以沈卿家統兵能力最高,否則也不會有對韃子的一場場勝仗,再看看保國公……這些人太過昏聵無能,朕收到兵部王郎中上奏,原來保國公當政那幾年,三邊官場亂成一團,貪污**比比皆是……朕現在想讓沈卿家回朝,誰有意見?」

    連劉瑾都不出來說話,戴義自然不敢說什麼,而劉宇跟沈溪沒有過節,完全聽從劉瑾之言行事。

    至於張懋,則把自己當做看客,緘默不語。

    這會兒能出來阻撓的只剩下謝遷,謝遷有些著急了,心想:「怎麼鬧了半天,倒真跟許季升所說一模一樣,要讓沈溪小兒回朝帶頭跟劉瑾斗?朝中這麼多人,至於讓一個黃口小兒來挑大樑?」

    謝遷趕忙道:「陛下,老臣以為,三邊總制沈溪資歷尚淺,回朝怕是人心不服。」

    朱厚照有些不耐煩了,來到謝遷面前站定,嘆了口氣後語重心長地道:「謝閣老,你別事事跟朕唱反調,沈卿家跟你什麼關係,難道朕不知道?讓沈卿家回朝擔任六部尚書,那是你一直以來都在運作的事情,但之前因劉少傅當政,看不起沈卿家,所以這件事受阻,現在朕是在幫沈卿家,不是害他。」

    謝遷正要辯解,張懋笑著說道:「謝尚書,我看陛下說的沒錯,讓之厚這樣的年輕才俊回朝擔當重任,乃是好事。」

    謝遷瞪著張懋,心想:「你什麼時候也被許季升給收買了?」

    朱厚照不等謝遷表態,直接道:「連英國公都支持,那這件事就這麼定下來了,劉公公,去寫詔書吧,讓沈卿家回朝任兵部尚書……哈哈,朕總算能跟沈卿家好好聚聚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0-16 21:55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七一三章 入京

    朱厚照對劉宇並不瞭解。

    本身劉宇入朝擔任兵部尚書也就幾個月的事情,朱厚照跟劉宇面都沒見過幾回,談不上欣賞。

    朱厚照提拔劉宇出任吏部尚書的理由有兩個:

    一是因為劉瑾舉薦,二是劉宇佔了兵部尚書的位子,將劉宇遷任吏部尚書,如此就能空出位置來,方便沈溪回朝接班。

    謝遷硬著頭皮奏請:「陛下請三思。」

    朱厚照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見謝遷依然不答應,他眉頭緊鎖,甕聲甕氣地道:「謝閣老,如果您再反對,那就是有意跟朕作對,朕勸你思量清楚……您年歲大了,很多事需要有人幫忙分擔,沈卿家回朝對您對朝廷都是好事,朕做如此決定,並非全然出於私心!」

    謝遷非常為難,卻不知如何讓朱厚照收回成命。

    換作以前,沈溪這樣年輕沒多少資歷的後起之秀,根本沒資格入朝做部堂,更別說是做六部尚書了,在這之前就連當個兵部侍郎都被朝中官員百般阻撓,即便南京兵部侍郎的位子都沒撈著。

    但在許進倒台後,朝中文官集團已缺乏得力人物與劉瑾抗衡,這會兒朝臣們都覺得沈溪回京乃最好選擇,就算讓沈溪出任兵部尚書,也沒有任何反對意見……文官們自己不想出面,就讓沈溪來,把沈溪當槍使,並非是信任沈溪的能力。

    焦芳和王鏊都是牆頭草,一個支持劉瑾,一個倚靠謝遷,看似可以建言,但其實在這種場合根本就不敢發表意見,生怕自己的話不符合皇帝心意。

    謝遷看了看張懋。

    張懋神情淡定自若,很顯然,他跟朝中文官集團利益一致,對沈溪回朝持支持意見,這讓謝遷很惱火,他很想上前質問,你張廷勉就這麼聽之任之,以後你這英國公不是要聽從沈溪這個新任兵部尚書的號令?

    按大明制,張懋只有統兵權,沒有調兵權,調兵權歸屬兵部,張懋推舉沈溪出任兵部尚書,意味著張懋要服從沈溪的命令。

    謝遷百感交集,邊上戴義已將詔書擬好,雙手捧著送到朱厚照面前,恭敬地問道:「陛下,這是委命三邊總制沈大人為兵部尚書的詔諭,您看是否合適?」

    謝遷不由皺眉,詔諭不應該由翰林學士代擬麼?為什麼現在司禮監秉筆太監便把此事代勞了?

    謝遷唏噓不已:「這會兒朝堂跟先帝在時大相逕庭,什麼規矩都亂了,就因閹黨當權,朝官地位急劇降低,或許這便是滿朝文武都想讓沈溪小兒回朝的原因吧,朝廷缺乏新鮮血液,難以跟劉瑾相鬥。而沈溪小兒深得陛下器重,在陛下心目中跟劉瑾地位相當,舍他沒誰了。」

    想到這裡,謝遷有些心灰意冷,心裡發愁,「難道真的是我太自私?我應該聽從許季升的話,讓沈溪小兒早些回朝,才能挽回當前文官集團節節敗退的慘痛局面?」

    朱厚照看過詔諭,滿意點頭:「好,大致就如此吧,讓沈卿家五月前回京……不對,時間太過倉促,那就定在六月中旬前,兵部尚書之位不能總空缺著,兩位兵部侍郎先把事情處置好,反正三邊局勢已平穩下來……」

    張懋問道:「陛下,那由誰來出任三邊總制?」

    朱厚照一拍腦門兒:「哎呀,朕倒把這茬給忘了,讓誰去合適呢?楊一清?王瓊?這兩位能力都不錯,也不知誰去更好……哦對了,保國公不是還沒回京城嗎?就讓他留在西北再幹一任得了,反正三邊錢糧虧空查得差不多了,我覺得他留下應該沒什麼問題……」

    聽到這話,謝遷被自己的口水嗆得直咳嗽。

    朱厚照關切地問道:「謝閣老,你這是怎麼了?」

    謝遷一抬手:「陛下,請恕老臣失態,咳咳咳……嗆著了。」

    朱厚照笑呵呵地道:「沒事沒事,這裡不是朝會,咱們君臣間不用那麼拘謹,你能同意沈卿家回朝,這足以說明你識大體顧大局,實乃人臣典範。」

    說到這裡,朱厚照又對戴義道:「戴公公,你擬旨讓保國公繼任三邊總制,讓他好好練兵,朕打算今年夏秋時節去西北看看,朕還從來沒去過三邊呢。」

    這次謝遷和張懋還沒說話,劉瑾已躥出來勸阻:

    「陛下,不可,萬萬不可!大明邊塞亂象叢生,您的鑾駕若要西巡,韃靼人必然趁機侵犯,陛下不宜離開京城。」

    朱厚照臉上滿是不悅:「是嗎?朕倒不覺得問題有你說得那麼嚴重,朕是皇帝,愛去哪兒就去哪兒,到三邊走走未嘗不可,這件事先放下,容後再說……散了吧。」

    說完,朱厚照帶著不滿離開,劉瑾趕緊追了出去,大殿裡留下謝遷、劉宇、張懋等人,劉宇此時已得意忘形,就差手舞足蹈了。

    ……

    ……

    劉宇出任吏部尚書,相當於完成兩級跳。

    謝遷出乾清宮大殿門口的時候心想:「滿朝文武,劉宇算什麼東西?吏部尚書輪得到他來當?」

    謝遷出了乾清門,後面張懋跟著出來。

    謝遷回身攔住張懋,問道:「張老公爺,你做事怎麼不循常理啊?關於沈之厚回朝之事,不會是許季升跟你打過招呼吧?」

    張懋側目一看,發現劉宇沒跟著出來,焦芳和王鏊急著回司禮監,出宮這條路上只有他跟謝遷二人,現在被謝遷質問,避無可避,於是道:「於喬,我剛從南方回來不久,星夜兼程不敢耽誤陛下大婚,你怎能說我跟季升暗中商議?這可冤枉我了……對了,你是說許季升支持沈之厚回朝?」

    謝遷揣測張懋跟許進暗中有聯繫,但張懋就是不承認,他也沒轍。

    張懋又嘆道:「於喬,你莫要著急,若季升有這想法,其實怨不得他,之前季升在朝參劾劉瑾而不得,現如今閹黨勢大,朝中清流被濁流所壓,你身為首輔又無所作為,他埋怨你不是很正常麼?」

    「季升讓之厚回朝,也是看準陛下對之厚的信任,之厚只要掌握兵權,哪怕劉瑾勢大,對他也無可奈何。」

    謝遷瞪著張懋,好似在說,你還說自己跟許進沒有勾連?你怎麼知道許季升埋怨我?難道不是他在你面前發牢騷?

    謝遷道:「難道滿朝上下都沒人能跟閹黨斗,只有讓沈之厚這麼一個年輕後生承擔重任?劉瑾勢大,若他暗中加害,或者在陛下面前惡言中傷,沈之厚能隨便進宮面聖,抵住讒言?」

    張懋咳嗽兩聲,不想跟謝遷爭辯。

    就在謝遷氣呼呼跟張懋講理時,突然遠處有太監往這邊走了過來,謝遷抬頭一看,卻是張苑帶著幾名太監走了過來。

    張苑顯得異常恭謹,走到謝遷面前行禮:「公爺、謝閣老,太后娘娘請二位往坤寧宮敘話。」

    不用張苑解說,二人便心知肚明,現在張懋、王鏊和高鳳已完成皇帝大婚前的提親流程,皇后已接到京城,大婚馬上就要進行。

    當前張太后最關心的就是這件事。

    張懋提醒:「於喬,見到太后別提今日之事。」

    謝遷黑著臉,未置可否。

    二人跟著張苑到了坤寧宮外,沒等進去,便見高鳳從遠處走了過來,另一條道上,劉瑾也帶著幾名太監出現。

    「真倒霉,到哪兒都能撞見他。」

    謝遷嘀咕一聲,這話高鳳沒有察覺,張懋和張苑卻聽了一耳朵,張苑甚至瞅了謝遷一眼,目光中滿含深意。

    ……

    ……

    張太後面前,張懋和高鳳將南下提親過程大致奏稟一番。

    旁邊有剛當上禮部尚書的李傑和鴻臚寺卿夏琳,此番提親張懋擔任正使,王鏊、高鳳都是副使,其中高鳳出自張太后委派。

    張太后聽到一切順利,笑呵呵道:「如今國丈已到了京城,是吧?」

    張懋道:「是,夏國丈如今為前軍都督府都督同知……」

    張太后笑道:「好,好啊,其實哀家很想跟國丈見上一見,瞭解一下皇后的情況,可惜於禮法不合。高公公,你回頭從內庫領五百兩銀子,送到國丈家中,讓他們在京城可以生活得體面些,之後哀家會跟皇上說,讓他封賞皇后之家。」

    因為張太后自己就是憑藉選妃上位,現在輪到兒子選妃,她覺得兒子的妻族應該可以幫到兒子的忙,由其掌握軍隊應該會忠心耿耿。

    高鳳趕緊應了。

    張太后道:「李尚書,你來安排大婚事宜,哀家迫不及待想讓皇后入宮,皇上也到了該成家立室的時候了。」

    李傑代張升為禮部尚書,他上位後第一件事就是完成皇帝大婚,感覺許多方面都一頭霧水。

    「是,太后。」

    李傑雖然嘴上應承下來,目光卻往謝遷身上飄,希望謝遷這個內閣首輔能幫到他。

    但謝遷沉默不言,一直等張太后把皇帝大婚之事說完,才出列準備奏事,張懋卻搶先一步:「太后,不如迎親事宜由謝尚書來主持,您看如何?」

    張太后看了謝遷一眼,目光中說不出的欣賞,笑道:「好,哀家正有此意。」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0-17 23:50
寒門狀元 第一七一四章 消息傳來

    謝遷到底沒對張太后提及沈溪回朝之事,他反覆琢磨後終於醒悟,在張太後面前提及這件事沒有任何意義……張太后雖有一定權力,但不喜過問朝事,現如今劉瑾當權乃皇帝親手扶持,要鬥倒劉瑾,只能從皇帝的信任著手。

    再說西北之地,開春後接連下了幾場大雪。

    跟江南煙花三月草長鶯飛的美麗風光相比,北國三月依然飛雪連天,沈溪不知道西北的春天原來如此寒冷,原來他還想,這三月天大地總該解凍了,結果天不遂人願,這一年春天雪下得比往常年多多了,讓沈溪的練兵計劃受阻。

    林恆和王陵之一直在督導騎兵練習騎射。

    改造後的佛郎機火銃更接近散彈槍,這種武器攻擊距離只有三四十米,在近戰中效果非常好,但關鍵在於裝填彈藥不方便,而且兵器必須要到近距離作戰才能發揮作用,實戰效果差強人意。

    想想看,如果跟韃靼人交鋒,韃靼人的騎射乃是一絕,射程超過火銃,而且近戰韃靼人非常勇猛,大明騎兵在韃靼人騎射一輪後出現人員傷亡,陣腳大亂,接下來得等敵人衝近才能放上一槍。

    要是敵人不中計,一直在遠處騎射,又或者索性挨過一輪射擊,然後發起猛烈衝鋒,大明騎兵沒時間裝彈便已短兵相接,這兩種結果都會導致明軍大敗。

    三月初九,沈溪冒著大雪,觀看林恆和王陵之練兵。

    因為大雪封路,騎兵訓練都在榆林城內的練兵場進行。

    偌大的場地內,騎兵二十騎一組,正在進行騎射訓練。

    騎兵在騎馬行進大概二百米後,在規定的地點進行射擊,打中三十米開外樹立的草人標靶,這是最基本的要求。

    林恆和王陵之已經訓練騎兵一段時間,但效果不佳,能在行進中打中目標的十槍不過一兩槍,更多的是放空靶,甚至連傷著自己人的情況都偶有出現。

    今日參加訓練的十組騎兵,全都是三邊騎兵中抽調的精銳,效果竟然這麼差,沈溪看了連連搖頭,直接叫停演練。

    林恆騎馬來到沈溪所在的高台下,下馬後單膝跪地:「卑職訓練不力,請大人降罪。」

    沈溪下了高台,扶起林恆,安慰道:「林將軍不必自責,訓練不過十幾天,有現在的成績已經很不錯了。我剛才看過了,火銃的射程和精準度還有待加強,同時今天的天氣也不好,風很大,影響士兵發揮。」

    「不如這樣吧,火銃訓練暫停,接下來騎兵訓練還是以騎射為主……便是射箭。」

    下達完騎兵暫時停止訓練火銃的命令後,沈溪滿肚子火氣。畢竟在製造火銃這件事上,包括武昌府城的工業園區在內,他花費的人力物力堪稱海量,現在卻沒有預期中的效果,讓他難以接受。

    林恆馬上傳令,讓士兵各自回營休息,之後他帶著王陵之到了沈溪於練兵場一側臨時設立的中軍大帳。

    帳內人不多,除了沈溪這個主帥外,還有便是陪同沈溪前來視察的延綏總兵官張安和監軍太監谷大用。

    張安見到林恆後安慰道:「伯之,你訓練的已經很不錯了,讓老夫來,在如此短的時間裡也未必有你現在的成績,畢竟大多數騎兵以前都沒接觸過火銃。」

    林恆自責地道:「張老將軍不必安慰,末將知道自己做得不夠好,無關時間長短。」

    沈溪站在帥案後面,手裡拿著一份賬薄,朗聲道:「三邊這兩個月的錢糧開銷賬冊已經做出來了,支付官兵餉銀後尚有結餘,本官決定在武器開發方面加大投入,調撥一百名工匠,別的不做,專門研究改進火器。」

    谷大用質疑道:「大人,既然騎兵的火銃訓練出現一定問題,再在這方面加大資金投入,怕是不妥吧?」

    涉及到決策問題,張安和林恆等人基本不參與意見,這種事只能由文官來做決定,只要沈溪這個三邊總制打定主意,接下來得到監軍太監同意便可,不必事事上奏朝廷。

    沈溪道:「既然之前投入巨大,那不在乎再增加一部分,谷公公如果覺得這件事有問題,可以上疏,本官對此態度明確,或許是之前本官過於樂觀,以至於火銃到現在仍舊無法發揮其應有的作用……」

    張安趕緊道:「大人不必自責,以老夫看來,這火銃效果非常好,大人要求在十丈開外發射便已有如此強大的殺傷力,若在近距離作戰中,火器覆蓋面相當廣,士兵身前兩丈內不留活口……」

    沈溪搖頭輕嘆:「張老將軍的話沒錯,但戰場上,士兵們有幾次機會可以跟韃靼人在兩丈內作戰?況且,以騎兵推進速度,若兩方短兵相接,那時是長矛管用,還是火銃有用……必須要先承認不足,才能有進步。」

    「至於下一步如何改造火銃,本官已經想好了,這是圖紙,涉及到幾樣新的零配件,製造方法之前我已找工匠商議過,有專門的作坊進行鑄造,相信下一批火銃射程更遠,裝彈更方便……」

    谷大用跟沈溪沒有過節,脾氣也還算不錯,當下有些遲疑地問道:「大人真的能保證下一批火銃效果比這一批更好?」

    沈溪笑了笑,道:「武器需要不斷改進,如果下一批火銃試射後依然達不到要求,便會停止鑄造,不會浪費過多銀錢,至於已經生產出來的……留給步兵使用吧,先且不說用於野戰,我已在土木堡、京師和西南用過,效果非常好,用來守城更是一絕,韃靼人要敢來攻城,保管讓他們有來無回。」

    谷大用之前愁眉不展,怕擔負責任,仔細想了一下沈溪的話,眼前一亮:「大人說的是,這些火器給騎兵使用或許有所不足,但守城再好不過,有了這東西,怕是韃靼人幾十年……不對,幾百年也別想攻進城來。」

    張安和林恆大受鼓舞,只有沈溪不以為然。

    如果有火銃助陣就能守好城,那就沒有弘治十六年榆林城破的慘況,那時城中新舊火銃和佛郎機炮有很多,但基本束之高閣,以至於韃靼人詐城成功後,這些強大的火器都沒發揮作用。

    所以說,武器不看有多先進,關鍵在於是否有會用的人。

    既然沈溪做出決定,谷大用不再反對沈溪的意見,和張安一起告辭離開,林恆回營制定下一步訓練計劃,帥帳內只剩下師兄弟二人,王陵之顯得活潑多了。

    「……師兄,真累人啊,這些天一直訓練火器,手腳都不聽使喚了,遠沒有刀槍劍戟來得實在。」王陵之抱怨道。

    沈溪問道:「新式火器你也訓練不好?」

    「嗯。」王陵之老實點頭。

    沈溪沉思了一下,便沒有再跟王陵之說訓練之事,而是談及家事,問了一下他這幾年的情況。

    王陵之苦著臉道:「師兄,你還說呢,我都好幾年沒回去,頭兩年父親還說要給我尋個門當戶對人家的閨女成親,到現在早沒了下文,我年歲老大不小了。」

    沈溪打趣道:「怎麼,你也想娶妻生子了嗎?」

    老實巴交的王陵之臉漲得通紅,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他少年時說過要跟沈溪和林黛三人一起過日子的荒唐之言,等他在軍中磨練一段時間後,明白很多道理,腦袋漸漸開竅了。

    沈溪道:「之前我想過這問題,你覺得朱山如何?」

    「誰?」

    王陵之眨眨眼,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沈溪知道王陵之跟朱山見面的機會不多,便把朱山的大致特徵形容了一下,王陵之頓時擺手:「師兄,不行,不行,我跟朱山有仇,我之前還說要跟她比比誰力氣大,結果她……嗯,不說了,你讓我娶她,不是害我嗎?」

    沈溪沒想到王陵之對朱山排斥這麼大,苦笑一下,道:「隨便你吧,就算你想也未必能成,最近我沒過問家裡的情況,說不定人家已經嫁人了。」

    王陵之小聲嘀咕:「這麼野蠻的女人,也有人要?」

    聲音雖小,但還是落入沈溪耳中,沈溪只是偶然一提,既然王陵之沒意向,他也不會勉強。

    ……

    ……

    轉眼半個月過去,家中派人前來之事,沈溪於三月二十五知曉。

    與此同時送達的便是他要回京城的消息,吏部調函已到偏頭關,信使很快就要到延綏鎮,沈溪先別人一步知道自己成為兵部尚書,這讓他哭笑不得。

    「我辛辛苦苦從湖廣到西北,這才不過半年時間,就要奉調回京,這算怎麼個說法?難道朝廷就沒旁人可出任兵部尚書?」沈溪對此非常無奈。

    為了避免跟劉瑾正面相鬥,沈溪可說煞費苦心,之前一直想辦法調往地方為官,這次奉調西北,沈溪也打算長期紮根,為了實現這一目標,他不惜向謝遷建議,主動提出清查西北錢糧虧空。

    審核這關剛過,沈溪就不得不返回京城擔任兵部尚書。

    官很大,但沈溪卻很為難,因為他知道這是個燙手的山芋,回朝就意味著要跟劉瑾正面為敵,不回去則無法跟皇帝交代。

    除非此時韃靼人犯邊,才能挽回朝廷的任命,但顯然這種可能性不大。

    「……這謝老兒,好似生怕我不知道他曾幫我說過話一樣,寫這封信前來是什麼意思?告訴我京城龍潭虎穴,回去後九死一生?」

    謝遷的信比朝廷信使提前幾天送達,沈溪看到後心裡很不舒服,謝遷分明是火上添油。

    要知道沈溪人雖不在京城,但朝廷大局比誰都清楚。

    劉瑾擅權幾乎是他一手促成,沈溪自己沒想過親自鬥倒劉瑾,因為他相信劉瑾失敗有其客觀因素,如今時值劉瑾最得寵的時候,可謂鋒芒畢露,想要扳倒劉瑾好像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四月初二,沈溪奉調回京的消息傳遍榆林衛。

    三邊文武官員都知道沈溪榮升兵部尚書。

    當日前來祝賀的文官武將幾乎將總督府門檻給踩壞,沈溪就算打從心眼兒裡不想回京,還是要笑容滿面地應付這些人,接受一個個虛偽的祝賀。

    令西北官場頗感意外的是,之前剛剛回到京城的保國公朱暉,又要出任三邊總制。

    就好像一次玩笑,朱暉把三邊很多官員供認出來讓王守仁查,幾乎把人得罪光了,他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踏足西北,沒想到一扭臉,朱厚照便將他重新調回來當差。

    沈溪見過地方官員後,沒留這些人在總督衙門吃榮升宴,而是留下林恆、王陵之說及練兵之事。

    「……怎麼保國公又要回西北來了?」

    林恆非常擔心,之前朱暉跟沈溪借人,沈溪沒理會他,之後便灰溜溜回京,這次朱暉捲土重來成為林恆的上司,他很擔心被朱暉報復。

    沈溪道:「林將軍不必擔心,保國公應該不會回來了。」

    林恆驚訝地問道:「大人為何如此說?」

    沈溪嘆道:「若是我,明知道得罪那麼多人,回來後會被人針對,哪裡會選擇接受任命?就算稱病,保國公也絕對不會再踏足西北之地,你只管當好你的差事便可,不用擔心來自保國公的威脅……」

    林恆聽到這話,將信將疑,他對沈溪信賴有加,但又覺得朱暉未必會拒絕這份可以大肆貪污受賄的美差。

    王陵之順口問了一句:「既然保國公不來,誰來擔任三邊總制?」

    林恆也抬頭看向沈溪,想知道答案。

    沈溪思索了一下,道:「估摸是曾在三邊做出過成績的大臣,比如楊軍門和王中丞,都有可能,他們在西北多年,都曾以巡撫之身領西北軍政,對於這邊的事情非常瞭解,如果讓我舉薦,也必然舉薦此二人。」

    林恆點頭:「大人回朝後直接執掌兵部這樣一個重要衙門,以大人的年歲,實屬罕見。」

    沈溪笑了笑,這哪裡是罕見,根本是絕無僅有。

    在論資排輩講規矩的大明官場,別說二十歲的兵部尚書,就算是三十歲的六部尚書也未曾有過一人。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0-17 23:51
寒門狀元 第一七一五章 過客

    沈溪成為大明兵部尚書。

    西北這幫文武官員可不管朝中劉瑾當政,得知沈溪榮升,都過來巴結,這既是攀關係,也是送瘟神。

    沈溪到任三邊總督後,官場就迎來一場大清洗,現如今風波雖然過去,但官員們多少都有些損失。

    再就是沈溪作頂頭上司,他們失去貪贓枉法的機會,巴不得早些送沈溪回京,這樣又可以進入原來那種山高皇帝遠可以胡亂伸手撈錢的狀態。

    沈溪這邊也在發愁,回京後如何面對劉瑾當權,到底是硬碰硬,還是暫避鋒銳,學謝遷當個三不管之人。

    「……謝老兒跟劉瑾不合,但由於他不作為,加上內閣有焦芳做內應,導致他這個首輔大權旁落,劉瑾已近肆無忌憚……」

    「……我此番回朝,劉瑾定將我當作最大敵手,因為這涉及陛下的信任,此時我若退避三舍,他也會想方設法讓我萬劫不復……」

    「……如此說來,回朝後我必須豎起與劉瑾對抗的大旗,如此才會有更多的人站在我這邊,但這麼做的話,會不會太張揚?」

    「……劉瑾如果那麼容易斗垮,就不會壞事做盡遺臭千古,看來需要講究對敵的方式、方法和策略,謝老兒說是會幫忙,但事到臨頭誰知道他會作何選擇……」

    沈溪頗為無奈,若回朝,等於要站在與劉瑾對抗的第一線,那些敢於亮劍的文官基本都已致仕,他想了想,這會兒如果韃靼人突然發瘋來大明邊境撒野他留任三邊總督乃是最好選擇,可惜天不從人願。

    但退一步想,若自己致仕返鄉,劉瑾估摸依然不會放過他,要加害他越發容易。

    總之這是個解不開的死局,沈溪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

    ……

    ……

    沈溪定下出發的日子為四月初九。

    就好像命運注定會如此,他來到這個世界,遇到一個相對太平的盛世,在這盛世下做官是好事,但問題伴隨而來,那就是他必須面對歷史上發生的一系列事情,好不容易利用劉瑾把劉健、李東陽等文官集團核心人物鬥倒,現在又輪到他自己來跟劉瑾斗。

    四月初七這天,沈溪依然在全力安排事情……經過這幾天處置,他離開後三邊後行政和軍事均可正常運轉,一直到朱暉來到西北。

    但說是朱暉會回來,但沈溪預料,朱暉肯定會託詞不來三邊上任,最後朝廷安排的三邊總制,以王瓊和楊一清最有可能。

    沈溪對朱暉可說一百個不放心,貪生怕死不說,還老是瞎指揮,且一肚子貪念,這樣的宵小擔當三邊總制,簡直是把老鼠放進米缸裡,讓大明邊疆不穩固,屬於朝廷自己挖坑埋自己。

    但若是王瓊和楊一清,沈溪就放心多了,這二人在歷史上證明過自己,雖然目前尚未到其能力的巔峰,但守禦國門已經足夠。

    當晚,沈溪拿著三邊各鎮發回的情況通報,一直看到深夜。

    「大人!」

    更夫敲響三更鼓,云柳走進書房,手上端著杯熱騰騰的香茗,恭敬地放到沈溪手旁。

    沈溪抬頭看了云柳一眼,不由嘆了口氣,神色中透露出一絲無奈。

    云柳道:「大人是在為回京之事煩心吧?不知大人有何打算?如今朝中劉公公當權,朝廷大小事情均為其掌控,但凡跟他作對的官員,都沒有好下場,大人回去後怕是要跟劉公公正面抗衡。」

    沈溪臉色凝重:「這次回朝,既是陛下決定,也是大臣們商議的結果,在劉少傅和李大學士從朝中退下來後,朝中能跟劉瑾相鬥之人,只有謝閣老,但今年過年後謝閣老基本上不管任何事情,縱容劉瑾做大,朝中迫切希望找到一個能跟劉瑾正面對抗之人,就把我給推了出來,根本沒辦法推辭!」

    云柳緊張地問道:「那大人可有想過,回朝後是否直接跟劉公公作對?大人曾對劉公公……有恩!料想劉公公不會對大人如何吧?」

    對於云柳的說法,沈溪只能報以無奈的苦笑:「劉瑾決不是感恩之人,況且,從開始我便在算計他,連他回京遭遇的那些災劫,也都出自我安排,根本不需要他感恩。回去後,我先儘可能跟他保持相安無事,但涉及朝事,他肯定會設法找我的錯漏加以陷害,就看誰技高一籌。」

    云柳秀眉微蹙,她知道沈溪面對的是一個非常艱難的局面,跟一個當權者對抗,對方可以不擇手段,而沈溪卻只能採取正常手段,實在太過吃虧。

    就算沈溪想用卑鄙手段,也會受到限制,問題就在於劉瑾在京城有兵權,而沈溪卻只有調兵權而無統兵權。

    況且劉瑾在皇宮中,隨時可以覲見皇帝,而沈溪就算再得到皇帝的信任,也只是臣子,很難做到隨時與皇帝保持溝通。

    沈溪端起茶抿了一口,微微一笑:「回朝之事我已有打算,你不必擔心,西北這邊的情報調查暫告一段落,你先安排手下回京……這次辛苦你了。」

    沈溪對云柳滿含愧疚,畢竟這女人跟他走南闖北,到哪裡都做辛苦活,而他對云柳和熙兒的態度一直不冷不熱,從這點上說,云柳付出了卻沒得到對應的回報。

    云柳感激地道:「若非大人賞識,奴婢仍淪落風塵,如今能為朝廷做事,論功得賞,便是最大的滿足……奴婢跟熙兒妹妹已經有了自己的田宅,若大人需要,隨時可以拿走……」

    沈溪笑道:「那是你們自己憑本事掙回來的……呃,京城周邊的地,最近似乎貶值嚴重,回頭你們在江南多置辦些產業,可以經商,讓人幫你們經營,有關係的話,可以跟地方衙門走動一下,唉,雖然這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但大環境如此,你們可以享受到這種便利。」

    「是,大人。」云柳行禮。

    沈溪再道:「兩天後我便動身回京,這次我要把王陵之帶回去,是時候栽培親信了。我準備下一步讓他在京營掛個職,這樣我在京城也好有人照應。」

    云柳驚訝地問道:「大人要帶王將軍回去?」

    「嗯。」

    沈溪點頭,「王陵之跟我是同鄉,自小一起成長,雖然他沒考中武進士,但他能力在那兒,這邊塞之地算是他施展身手的舞台,奈何他做官悟性不高,與其讓他在西北被人欺壓,不如帶他回京,至少我現在是兵部尚書,已經足夠提攜他。」

    云柳這才知道沈溪想把王陵之帶回京城提拔任用,她仔細想了一下,如今沈溪執掌兵部,要提拔一個游擊將軍輕而易舉。

    沈溪道:「回去準備一下,該帶的東西都帶上,這邊沒完成的差事交給別人,沒想到我們此番來西北,只是匆匆當了一回過客。」

    ……

    ……

    沈溪要離開。

    榆林衛城這邊沒完成的武器研發會持續下去,不過沈溪知道,人走政息,少了他的指點,工匠們無法製造出更先進的火銃,繼任者也不可能會有他那樣的決心去開發這些東西。因此,沈溪下令之前跟著他來西北的那些工匠,就此結束西北服役,自行返回武昌府。

    把該交待的事情處置妥當,沈溪將自己的行囊收拾好,準備回京。

    因為這次朝廷給了沈溪帶五百親兵回京的額度,可以由他自己在邊軍中挑選士兵。

    沈溪沒有點邊軍最精銳的騎兵,只是把之前調來三邊的湖廣和江西兵擇優挑選出五百名,剩下的那些會繼續留在西北,之後一兩年,江西和湖廣兵會相繼回鄉,沈溪培植的勢力,等於煙消云散。

    至於他手下的領兵將領,便是王陵之。

    之前他想讓林恆回朝,但林恆似乎更願意留在三邊發展,就算明知道京城有個妹妹,回朝後還有沈溪這個兵部尚書的妹夫罩著,但他還是選擇留在更為熟悉的地方。

    一切都安頓好,四月初九清晨,沈溪踏上回京之路。

    這天來送行的文武官員不少,榆林衛內城所有沒當值的官員都出來了,張安作為延綏總兵官,代表文官和武將向沈溪敬餞別酒。

    沈溪知道自己在三邊根本沒做出成績,這些人之所以前來送行,不是因為他的貢獻,而是他榮升兵部尚書,軍隊這一大攤子都歸他來管理,希望將來能得到他的庇護。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0-17 23:51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七一六章 市井之徒

    沈溪離開榆林衛城時,京城內劉瑾正在針對他回朝一事進行謀劃。

    「……姓沈的領兵有本事,但他蠱惑君心更有一套,陛下現在對他信奉至極,那麼多朝臣中,提及最多之人就是這小子。」

    儘管劉瑾嘗試過阻撓沈溪回朝,但在皇帝的高壓下不得不改弦易轍,這讓他非常生氣。

    孫聰並不知道宮中發生的事情,好奇問道:「劉公公為何不阻止陛下的任命,白白迎來一個強敵?」

    劉瑾冷笑道:「你當咱家沒反對過?但反對有用嗎?陛下早前便點名讓姓沈的回來擔任兵部尚書,姓劉的出任兵部尚書還是咱家舉薦的,現在他陞遷吏部尚書,也算對得起他敬獻的銀子。」

    「現在姓沈的回來,一定要讓姓劉的幫咱家將姓沈的鬥下去,方不枉咱家對他的信任和提拔……」

    孫聰滿臉都是擔憂之色:「公公,這件事怕是沒那麼簡單,您也說過了,陛下對沈大人寵信有加,就算您在陛下面前污衊陷害,陛下也未必肯採納,公公要將沈大人扳倒,何其艱難?」

    劉瑾斜眼打量孫聰:「咱家看重你,才對你一再提攜,你可別不識好歹……你對姓沈的有文人間的敬重,無可厚非,但你現在幫咱家做事,事情若容易辦也不會找你幫忙出謀劃策了。」

    或許是感受到劉瑾對自己的懷疑,孫聰趕緊行禮,表現出一副恭謹的模樣,讓劉瑾知道自己懂得如何站隊。

    劉瑾站在書房中央,閉目沉思良久才吩咐:「明的不行,那就來暗的,派人在路上行刺,爭取一擊斃命!一定不能讓人知道咱家做的,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姓沈的活著回到京城。」

    「公公……」

    孫聰剛想出言勸阻,但被劉瑾冷目一掃,只能住口。

    劉瑾又道:「現如今內行廠建制已完成,人手已調配完成,下一步就是要將東廠和西廠全都控制在咱家手上,不能再讓東廠為外戚所挾,這件事你也要想辦法幫咱家辦妥。」

    孫聰恭敬行禮:「是。」

    劉瑾又吩咐不少事情,半晌後,孫聰從劉瑾的府院告辭離開,出了府門他上了自己的馬車,嘴裡還嘀咕個不停。

    「這差事愈發不好當了,似乎滿朝文武都跟劉公公有仇,我身為文人,現在做的是跟整個文官集團為敵的事情,實非我所願。」

    「要刺殺沈大人談何容易?陛下允許沈大人領兵回京,派出再多殺手都不管用,更別說手下還沒有這麼多高手可以派遣……看來是時候想辦法脫身了,至少不能像現在這樣處處為劉公公利用。」

    就算是劉瑾的妹夫,但歸根結底僅為利益之交,孫聰在某些問題上無法完全站在劉瑾一邊。

    ……

    ……

    孫聰上了馬車,沒過多久便到自己家門前。

    這也是出自劉瑾的安排,他的府宅必須靠近劉府,這樣方便劉瑾隨時召喚他商議事情。

    而劉瑾的府宅又必須靠近皇宮東安門和皇帝經常出來的豹房,所以豹房、劉府和孫府幾乎都在同一個區域,以豹房為中心。

    孫聰沒下馬車,便聽到一陣爭吵聲,似乎有人在自己府門前跟家僕爭執。

    劉瑾得勢前,孫聰不過是一名監生,默默無聞。

    隨著劉瑾飛黃騰達,孫聰進入禮部擔任司務廳郎中,劉瑾為了不讓孫聰在朝中太過礙眼,沒給孫聰過高的官爵,孫聰行事很低調,就像個不起眼的微末小官,平時他府上不會有人前來。

    但無論怎麼說,孫聰有了三進院的宅子,而且家裡有了十幾名家僕,這都是他以前不敢想像的事情。

    「何人喧嘩?」

    孫聰掀開車簾看了一眼,或許是幫閹黨做事,他有些膽寒,生怕那些跟劉瑾作對的文官派人來搗亂,連馬車都不敢下。

    孫聰府上的僕人靠上前來說道:「老爺,據說是一名大才子,要登門拜訪您。」

    孫聰皺眉:「哪門子的才子?」

    僕人道:「說是松江府華亭縣人,跟老爺您為舊交。」

    聽到這裡,孫聰猛然記起來,自己做監生時,曾跟一名叫張文冕的書生有交情,之前喝過幾杯酒,隱約記起這個張文冕是松江府華亭人,心裡不由犯嘀咕。

    因為這個張文冕雖有才學,但說白了就是市井無賴,不過是個秀才,考舉人不得,就到京城來尋找機會,找權貴依附爭取撈個好出身,但可惜弘治朝根本不流行豢養門客,以至於張文冕只能結交監生。

    而且張文冕一直都是白吃白喝,近來已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孫聰為人謙和,才被張文冕蹭了幾頓飯,本沒當回事,沒想到現在張文冕居然主動上門求見。

    僕人見孫聰有些遲疑,問道:「老爺,您見還是不見?」

    孫聰細細一想,自己雖然攀附上劉瑾,但在朝沒太高地位,去見一下張文冕沒什麼,最多言語不和將人轟走便可,對付正人君子或許困難,對付小人就沒那麼複雜了。

    孫聰沒回答僕人的話,擺擺手直接下了馬車,往自家門前走去,只見一名三十多歲的儒衫男子舉著手朝門裡大喊:「孫郎中,舊友來訪,請出來一見……」

    孫聰心想:「沒見過如此無賴之人,上門來就好像跟我有過命交情一樣。」

    孫聰走過去道:「炎光為何要來我府上?可是生計無著落?」

    雖然孫聰是那種好說話之人,但現在他為劉瑾做事,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樣被人當軟柿子捏,態度轉而變得強硬,連話都說得特別難聽。

    他這是為了讓張文冕以後別再到自己府上找麻煩。

    張文冕見到孫聰,沒了之前的激動,反而顯得很謙卑,一個大揖禮幾乎著地,然後儒雅地道:「得知孫兄榮升禮部郎中,為劉公公出謀劃策,今日登門恭賀,順便想在孫兄這裡討個差事,若不能幫孫兄排憂解難,絕對不收分文束修,自行離開不再叨擾。」

    張文冕說話直白,投奔孫聰的意思昭然若揭。

    孫聰跟張文冕關係並不好,聽到這話,吸了口氣,以前都是他在別人那裡求見碰壁,現在自己居然也會有一天被人求見,請求在自己手底下做事。

    孫聰道:「在下官職卑微,不敢對炎光你有所提攜,你還是另謀高就吧!」

    張文冕抬起頭來,認真打量孫聰,問道:「孫兄應該知道我的情況,我算得上少年英才,可惜四次鄉試不第,如今對科舉心灰意冷,本想到京城尋個顯赫人家做教書先生,或者為人謀事,但奈何總得不到人欣賞,承蒙孫兄不棄,才令我不至於在京城街頭餓死,今日孫兄飛黃騰達,難道不能提攜兄弟一把?」

    要說張文冕此人,別的不行,但演戲絕對是一把好手。

    他說這番話時,聲淚俱下,情真意切讓孫聰不忍心拒絕。

    孫聰原本就心軟,就算他有謀略,但在關鍵事情上缺乏魄力,而張文冕之前就看準孫聰的弱點,這才上門求見,可謂煞費苦心。但孫聰就算心軟,此時還是堅決搖頭:「若炎光你來討杯水酒,在下不會拒絕,但若說為了謀差事,在下實在無能為力。」

    張文冕道:「若我是那冥頑不靈之人,今日必藉機入你府上,討你一杯水酒喝,多跟你念叨,但我非無可救藥之人,若孫兄實在為難,我也不勉強,今日且告辭。在此我留下一句話,若你有了麻煩和困難,無從決斷,只管來尋我,我必當竭盡所能為你出謀劃策……」

    說完,張文冕轉身便走,去意甚是堅決,孫聰突然叫住他:「炎光且慢,尚未說及你住在何處。」

    此時張文冕雖然沒得到孫聰認同,但聽到這話,心裡暗喜,其實之前他一直在試探孫聰。

    如果孫聰的確無意,根本不會問他的住址,現在有此一問,說明孫聰平時有許多麻煩事無人幫忙,自己有機會借助孫聰而巴結劉瑾,從而飛黃騰達。

    張文冕內心竊喜,臉上卻表現出一副滄桑落魄的模樣,轉身拱手:「不瞞孫兄,我如今在京城可說居無定所,經常三餐不繼,這幾日尚且有瓦片遮頭,過幾日盤纏告罄卻不知往何處落腳,因而連住址都不好說……」

    孫聰聽到這話,心中起了惻隱之心,暗道:「張文冕雖乃市井之徒,但做事卻有自己的一套,若留他在身旁,未必不能派上用場。」

    孫聰道:「那在下便先為你安排一處地方落腳,公務不便多談,但平時一起坐下來喝杯水酒倒是可行。」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0-18 22:41
寒門狀元 第一七一七章 麻雀變鳳凰

    孫聰在劉瑾手底下做事,急需幫手,因為劉瑾把權力攥得太死,以至於朝廷上下,從六部、各寺司到地方衙門,大小事情都一把抓。

    而劉瑾精力畢竟有限,他擅長的是經營世故,善於看皇帝臉色,可是學問和才能不高,在劉瑾野心勃勃的情況下,必須要有可信賴之人幫忙處置事情,甚至連朝事奏本都需要找人商議。

    劉瑾當前最信任之人便是孫聰,因為孫聰是劉瑾認識不多的讀書人,又是他的妹夫,便把朝事交給孫聰處理。

    一個人的力量始終有限,又不能倚重旁人,只能事事親力親為,孫聰感覺身心俱疲。

    張文冕登門求見,就算孫聰一時不接納,但久而久之也必然會加以重用,因為孫聰一個人應付不了劉瑾交託下來的差事。

    此時讓孫聰感覺棘手的事情共有兩件,全是劉瑾交待下來的,一件是想方設法把張苑手上的東廠、錦衣衛控制權奪回,另一件事就是暗中找人刺殺沈溪。

    刺殺一個兵部尚書,孫聰無法假手他人,而從張苑手上奪回東廠和錦衣衛,孫聰也覺得為難,於是在為張文冕安排好住所的兩日後,孫聰於宴請間假裝無意提出,想看看張文冕的政治傾向,順帶試探一下張文冕的能力。

    因為孫聰話說得隱晦,只說劉瑾手上權力不夠云云,張文冕果斷察覺到背後有隱情,當即直言不諱:

    「……劉公公如今掌司禮監,但只是幫陛下處置政務,並不涉及其它權力,按照大明規矩,司禮監掌印不得兼領東廠,如今劉公公恢復西廠和內行廠,接下來是想將東廠權力歸於手中吧?」

    孫聰故意裝作喝醉了沒聽懂張文冕的話,又接著說:「同為陛下做事,東廠在誰手中有區別嗎?」

    張文冕精神一振,感覺終於找到發揮才能的舞台,便將他之前思慮和盤托出:「……以我所知,如今執掌東廠的是御馬監掌印張苑張公公,張公公於弘治十一年由壽寧侯保舉入宮,之後為東宮常侍,深得陛下器重,但他為壽寧侯控制,屬於外戚黨,有強大的靠山,恐怕不會事事聽從劉公公的吩咐吧?」

    孫聰笑了笑,放下酒杯:「繼續說。」

    張文冕接著道:「如今執掌西廠之人,乃是前兩年在西南擔任監軍之職的張永張公公,劉公公跟張公公的關係也不是很好,如今劉公公在朝呼風喚雨,但在皇宮內怕是另外一番情景吧?」

    「歷來東廠都由司禮監排名第二或第三的秉筆太監擔任,但現在張苑張公公以御馬監掌印之身兼領東廠,堪稱異數。而御馬監本身又與兵部及督撫共執兵柄,實為內廷『樞府』,同時御馬監還要管理草場和皇莊、經營皇店,與戶部分理財政,為皇宮內苑之『內管家』,完全可以與司禮監掌印並駕齊驅,如今再加上掌西廠的張公公……可說三足鼎立啊!」

    孫聰眯眼打量張文冕:「這些事你從何所知?」

    張文冕道:「我人雖在宮外,但這幾年流落市井,結識的人不少,京城沒有我打聽不到的事情。」

    「哦?」

    孫聰將信將疑,「那你可知如今劉公公最擔心之人是誰?」

    張文冕自信地道:「劉公公置內行廠後,在宮內即便無法全盤控制局面,至少不會懼怕張永和張苑兩位公公,但如今聽聞陛下要召三邊總制沈溪沈大人回朝,這位沈大人可不簡單,乃大明最年輕的狀元,在朝中陞官如同騰云駕霧一般,偏偏戰功赫赫朝中無人能挑刺,他回朝擔任兵部尚書,上有陛下……也就是他的學生,再有內閣首輔謝尚書相幫,劉公公在朝野呼風喚雨的好日子,怕是要到頭了吧?」

    孫聰不再說什麼,默默思索張文冕的話。

    張文冕突然問道:「劉公公怕是已安排人去半道阻截沈大人,想讓沈大人回不了京城吧?」

    原本孫聰有些心不在焉,聽到這話,身體險些傾倒,他連忙扶著桌子坐穩,定了定神,厲聲喝道:「炎光兄可不要妄自揣度,小心你的腦袋!」

    張文冕霍然起身,臉上全無懼色:「我知道孫兄不肯相信我,今日來找我說及宮內之事僅為試探,趁此機會我便說開了,現如今劉公公要做的只有兩件事,一是在半路截殺沈溪沈大人,在下有一套詳細的計劃,保管劉公公用得上;第二劉公公強化內行廠,以內行廠凌駕於東西二廠之上,方可確保權勢……不知孫兄是否肯聽我細說?」

    孫聰之前對張文冕有些輕蔑,覺得這個市井小人只會逢迎,此時他卻對張文冕有些刮目相看。

    孫聰跟著站了起來,臉上滿是鄭重之色:「炎光,或許之前我對你有些輕慢,未曾想你果真滿腹韜略……關於這兩件事,你給我好好說道說道,若你方法得當,我便將你舉薦給劉公公,有所作為。」

    張文冕是個演技派,就算心裡樂開花,依然裝出深沉之色:「孫兄你錯看我了,我今日來你這裡毛遂自薦,只是想幫你做事,謀一口飯吃,絕不敢妄圖得見劉公公……我出謀劃策,只想助孫兄一臂之力。」

    孫聰露出滿意之色,做了個請的手勢:「好,那你我就坐下來,把酒言歡,今日不醉無歸。」

    二人好似多年好友,繼續飲酒。

    孫聰沒有再遮掩,把他想問的事情一一跟張文冕說了,不單單是手頭棘手的事情,連一些朝事俱都發問。

    張文冕雖號稱松江才子,但實質就是市井之徒,卻可以堂而皇之參與謀劃國家大事,可謂從麻雀變成鳳凰。

    ……

    ……

    孫聰跟張文冕商議過後,顧不上喝酒,連夜去見劉瑾。

    劉瑾原本已準備就寢,聽聞孫聰來了,立即召見。

    劉瑾雖是閹黨魁首,平時囂張跋扈且打壓朝中文官,但他有個特點,便是對有本事的文人非常敬重,只要這些人不跟他為敵,便會虛心受教,孫聰這個妹夫來到他府上,隨時都能見到他。

    當孫聰將如何半途劫殺沈溪之事說出,劉瑾吸了口涼氣:「沒想到你把事情想得如此周到,姓沈的小子回京,身邊必帶精兵猛將,若以普通方式刺殺,得手的可能性很低,若轉而用其他方式……機會確實大多了。」

    孫聰再道:「劉公公之前說要將東西廠重新歸於您掌控,以我看來大可不必,只需讓陛下以內廠為廠衛之首,監察東西廠、錦衣衛和朝中百官便可,那時東西廠皆受公公控制,就不必再跟外戚正面抗爭。」

    劉瑾皺眉:「之前咱家想過這個問題,想讓陛下准允何其艱難,且朝官也必然會跟陛下奏稟,讓陛下收回成命。」

    孫聰搖頭:「公公只需要找一兩個案子,說明東西廠內有人圖謀不軌便可,這樣陛下對東西廠之人生疑,必然以公公為首挾制東西廠。」

    等孫聰將關於如何設計誣陷東西廠的方案說出,劉瑾露出滿意的笑容。

    「好,好!」

    劉瑾連聲稱讚,「果真沒有看錯你,居然把事情看得如此透徹,甚好,甚好,之前咱家還想多找些人參謀,看來只需你一人謀劃便可。」

    孫聰心想:「別以為我想為你做事,如此惹得千古罵名,還不如早點兒脫身……如今我在朝謀個一官半職已極好,下一步就該爭取外調地方,到天高皇帝遠的地方任職,洗脫閹黨的嫌疑。」

    想到這裡,孫聰決定不再遮掩張文冕為自己出謀獻策之事:「劉公公,這兩件事背後參謀之人,並非是我,而是昔日我在國子監供學時結識的一名故人……」

    「誰?」

    劉瑾不多廢話,直接詢問名諱。

    劉瑾有了權力,正求賢若渴,他說自己想去找謀臣,但有本事的人心高氣傲,不會投奔他,而那些主動投靠他的他又看不起眼,一時高不成低不就。

    孫聰道:「華亭人,張文冕。」

    劉瑾想了想,確定自己沒聽過這個名字,便問:「此人如今是何官職?」

    「並無一官半職,此人為落第秀才,在京城多年,就是為結識達官顯貴爭取個出身,此人乃松江才子,年少有為,詩詞造詣頗高,但時文卻有欠缺,以至於到如今都未能考中舉人!」孫聰引介。

    劉瑾想了想,最後點頭:「有能力便可,稍後你帶他來見咱家,咱家要親自試試他的學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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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七一八章 變法

    孫聰將張文冕舉薦給劉瑾。

    劉瑾親自考察過張文冕的學問後,馬上為其在豹房周圍買了宅院,雖然只是個兩進院子,但已經足夠尋常人家幾口人起居。

    張文冕生活終於穩定下來,準備把妻兒老小接到京城「享福」。

    劉瑾除了利用張文冕提供「良策」刺殺沈溪外,還問及張文冕朝廷大事,張文冕對答如流,其中最關鍵的是如何駕馭朝臣。

    張文冕給劉瑾的建議,是讓劉瑾嘗試改變朝廷的定規,說白了,就是讓劉瑾掀起一場變法,只有努力推進變法,才能讓劉瑾任用更多自己人,讓朝中上下都團結在劉瑾這個改革家身邊。

    之前劉瑾一直希望自己成就一番大事,聽到張文冕的建議,喜出望外,他之前問了那麼多人,都無法說出個所以然,現在張文冕所說變法圖強之事,恰好戳中他的心思,大為意動。

    此後,劉瑾一連幾天都讓張文冕到他府上,二人屢屢就改革之事說上幾個時辰,然後一談就到後半夜,隨後索性抵足而眠,早上起來繼續展開討論,之前經常被劉瑾煩擾的孫聰終於清閒下來。

    在腦海中有了大致的方向後,劉瑾便決定趁熱打鐵,著手制定一整套朝廷吏治和稅畝的改革方案,然後呈遞皇帝,但所謂的請皇帝決斷只是走個過場,他知道現在朱厚照什麼事都聽他的,他認為只要自己確定的事情,最後一定能付諸實施。

    劉瑾爭取沈溪回朝前,把事情落實下來,免得刺殺沈溪出現紕漏讓其安全回到京城,那時有沈溪這個被皇帝寵信的大臣在,他的進言就有可能會被皇帝拒絕,那時再想推行變法就來不及了。

    劉瑾把詳細計劃列出後,開始逐條逐條整理,但以他的能力難以獨自完成這麼大的工程,只能找孫聰和張文冕潤色甚至代筆,最後甚至他還詢問焦芳和劉宇等人的意見。

    這一問,等於提前洩露消息,劉瑾要發起改革的風聲,在小範圍內流傳開來。

    ……

    ……

    四月十四,謝遷剛從大明門出宮,尚未到長安街自己的小院,便見戶部尚書顧佐急匆匆而來。

    顧佐神色緊張,四處張望,謝遷沒多想,以為是戶部賬目出了問題,準備向他請教。二人很快進入小院,等院門關上,顧佐立即湊到謝遷耳邊道:「謝閣老,你可知曉,劉瑾準備改革吏治,並對稅賦田畝進行清丈?」

    謝遷皺眉:「他一介閹人,有膽識和魄力推行此等事情?」

    雖然謝遷很少跟劉瑾正面衝突,但他私下裡對劉瑾的態度卻極為惡劣,這跟歷史上李東陽跟劉瑾間相敬如賓互不侵犯不同,謝遷一直韜光養晦,但卻絲毫不掩飾內心對劉瑾的厭惡。

    顧佐道:「此等事,他一人自然無此能力,聽聞他找了許多朝官商議,所提方略,卻不知是哪個人提出,我隱約聽到一些,似乎有些見地。」

    謝遷剛開始沒當回事,認為劉瑾瞎胡鬧最後事情肯定不了了之,但在知道這件事並非空穴來風後,也開始慌張起來。

    謝遷請顧佐來到書房,二人坐下,謝遷詳細詢問情況,顧佐將他知道的內容悉數告之。

    「現如今劉瑾在朝中戶部和都察院找人問詢政策執行情況,看來有意進行此方面的嘗試,若不能讓他住手,怕是接下來幾日,便會不經陛下同意,頒行天下實施。」

    謝遷詳細看過顧佐所列內容。

    劉瑾的變法並不侷限某個具體部門,涉及吏部、戶部、兵部和工部,初期是對朝廷原來的制度進行總結和整理,廢除一些不合時宜的,再增加一些似乎能打擊貪污、瞞報,充實國庫的內容。

    這看起來似乎是好事,並無不妥,但問題在於劉瑾主要目是為專權,變法中有一條便是將內行廠拔擢,凌駕於東西二廠和錦衣衛之上,理由冠冕堂皇,說什麼東西廠和錦衣衛滋擾百姓,但在謝遷看來純屬無稽之談……要真擾民,直接撤除廠衛便可,哪裡需要重用內行廠?

    劉瑾的變法將各地鎮守太監提到跟巡撫同級別位置,各鎮守太監可以監管地方軍、政、司法一切要務,等於說在各省實現雙頭管理。

    變法還涉及嚴厲治貪,以經濟手段來處罰,總結起來,就是朝中和地方官員但凡有過失,不再以體刑方式懲罰,而是要罰俸米。地方上錢糧虧空,需要相關官員負責填補,甚至中下層官員犯錯,需要上級官員填補,形成官員犯罪連坐制。

    此外,變法還規定南方富庶省份的官吏不僅不能由本省人擔任,就是鄰省人也不行,大明官員需要進行南北大對調,任職漕運總督的官員也不能跟運河沿岸的省份發生任何聯繫。

    至於增收方面,劉瑾準備派人清理天下田畝,將隱瞞田畝分給自耕農耕種,限制士紳和軍官佔田,定期從朝廷派出官吏到地方清查各地軍屯、軍庫、皇莊、糧倉、漕糧、兩淮的鹽政,還有國庫下撥資金使用情況。

    謝遷看到這些東西,越看越上火,最後帶著極大的不屑道:「這裡面條條款款看著都觸目驚心,劉瑾一介閹人哪裡來的勇氣敢於與天下士紳作對?陛下絕對不會同意他這麼做!」

    顧佐顯得很無奈:「謝閣老,若先皇當政此事自然無須擔心,但當今陛下登基後就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寵信重用劉瑾,如今劉瑾在朝中可說隻手遮天,滿朝上下都要仰其鼻息過活,如今朝中六部尚書、侍郎都不是由吏部考核陛下委命,僅他一人便可自行決定更替,他要推行新政,朝廷上下誰能阻攔?」

    謝遷道:「現在看起來,只有面聖這一途可走,你先隨我進宮。」

    「萬萬不可。」

    顧佐道,「謝閣老,今日我來只是給您提個醒,別等事情發生仍懵然未知……現在劉瑾以司禮監掌印身份代陛下作決定,你我無權過問。再則,現在這些只是風聲,若閣老您去面聖,陛下非但不會聽,怕還會降罪。」

    謝遷一聽便明白過來,顧佐這是擔心遭到劉瑾打擊報復,所以推諉不去,於是道:「顧尚書既然已把事情告知,便請回吧,這兩日我好生參詳一番,若劉瑾要做之事對朝廷有益,頒行天下自無不可,若反之……呵呵,到時候再說吧。」

    之前謝遷有些著急,擔心貿然變法會動搖大明根基,於是準備進宮面聖阻止劉瑾實施改革,但一轉眼工夫,謝遷便轉變態度,居然什麼事都不管了。

    顧佐一愣,他沒想到謝遷能泰然處之,他想了下,反正事情已通報謝遷,從道義上來說,他對大明的責任已經盡到,至於後事如何就跟他無關了,當即行禮:「閣老,那在下告辭了。」

    顧佐轉身離去,謝遷送到書房門口,看著顧佐的背影,搖頭嘆息,然後回到書桌後面,準備寫奏本彈劾劉瑾。

    但只寫了幾句,謝遷便停筆沉思……自己稟奏之事似乎並不足以動搖劉瑾在朝中的地位。

    「貪贓枉法、賣官鬻爵這些事,根本就是陛下有意縱容,劉瑾所做所為,都是在為陛下斂財,以此攻訐,結果會跟許進一樣。至於那些變法之事,目前還只是風聞,做不得數……倒不如等之厚回京,跟他好好商議一下,論陛下的信任,之厚不在劉瑾之下!」

    想到沈溪就要回京城了,謝遷總算恢復了些精神,依稀看到鬥倒劉瑾的希望。

    就在他以為自己不參奏,朝中必然萬馬齊喑時,四月十五日,一件大事發生……有人匿名上疏,參奏劉瑾幾大罪狀,欲置於其為死地。

    如果只是民間傳聞,並不足以撼動劉瑾地位,偏偏這封匿名上疏通過通政使司送到了內閣,是日謝遷沒有值守,焦芳率先看到,於是上疏落入劉瑾之手。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0-19 22:44
寒門狀元 第一七一九章 日常彈劾

    朝中有人彈劾劉瑾,在朝臣們看來並不覺得有多意外。

    劉瑾當權後,朝中上下對劉瑾非議頗多,但真正涉及彈劾層面,除了許進那一次,就沒別人了,如果還要往前推,也就是前戶部尚書韓文對朝中宦官的彈劾,那次事件直接導致文官集團失勢。

    此番有人彈劾劉瑾,很多人都盼望有個結果,但沒人出來幫腔。

    尤其當劉瑾提前截獲奏本,連是誰彈劾的都無人敢站出來承認。

    劉瑾氣急敗壞,在這份彈劾他的上疏中,痛陳的罪狀主要涉及強佔民田和貪污受賄,還有對他擅權妄為的指控。

    上疏於四月十五送到內閣,當天下午便落在劉瑾手上。

    劉瑾看完奏本,當著魏彬和戴義等人的面,一把將奏本撕得撕碎,足見他心中的氣憤。

    劉瑾對魏彬喝斥:「去調查下看看是誰幹的。沒想到到這份兒上了,還有人賊心不死,以為咱家找不出誰幹的嗎?咱家就不信,這麼一份署名都沒有的奏本,居然能過通政使司送到內閣,咱家要將此無恥之徒找出來挫骨揚灰。」

    魏彬看了戴義和幾名司禮監秉筆一眼,道:「劉公公,您先消消氣,這件事尚不知是否宮外人做的。」

    「什麼意思?不是宮外人,難道是宮裡的?是你們中哪一個?」劉瑾驕橫跋扈慣了,在司禮監內當著眾太監的面,毫不客氣指了一圈。

    每個太監都戰戰兢兢,沒人敢承認這事跟自己有關,劉瑾權勢熏天,誰反對他必定要遭殃。

    魏彬試探地問道:「或許是民間人士所為?」

    劉瑾厲聲道:「此等上疏,非學識淵博之人寫不出來,且能直入內閣,焉能沒有官方背景?先從翰林院、詹事府查起,然後便是六部和各寺司衙門……總歸要查出個結果,咱家就不信那賊子還能上天遁地不成!」

    魏彬本不想幫劉瑾做這等事,得罪人太多了,不過現在劉瑾一副勢在必得的模樣,他只能勉為其難調查一番。

    但他僅為御馬監監督太監,掌三千營,東西二廠都不在他控制之列,要調查這種事太過艱難,魏彬只能先去探聽一下風聲,確定調查的方向再說。

    ……

    ……

    四月十六,也就是有人上奏彈劾劉瑾的第二天,朱厚照打著哈欠出現在乾清宮大殿,有大臣在朝議中將此事提出。若只是一般大臣,必會被劉瑾報復,但現在提出之人乃是內閣首輔謝遷。

    有人上疏彈劾劉瑾,謝遷覺得自己失職,居然讓焦芳先一步將奏本交給劉瑾,聽說劉瑾在司禮監當眾將奏本撕毀後,他馬上去通政使司將奏本的謄本找出,也不潤色,直接向朱厚照上奏。

    朱厚照有些心煩:「之前許尚書彈劾劉公公,風波剛剛停歇,怎麼現在又有人彈劾?還有完沒完了?」

    謝遷道:「彈劾只是監督內官和大臣的一種手段,未必作數,但若被彈劾之人心懷不軌,故意將上奏撕毀,便是目無君上,是為大不敬。」

    朱厚照聽到這話,斜著看了旁邊站著的劉瑾一眼:「劉公公,你把奏疏毀了?」

    劉瑾聽到這話,心裡有些懼怕,趕緊上前一步解釋:「陛下,老奴絕對沒有做此等忤逆之事,老奴也是今日從謝閣老口中得知,原來老奴被人彈劾了,老奴實在冤枉啊……」

    朱厚照沒好氣地道:「你先別忙著喊冤……彈劾你的奏本在何處?拿給朕看看,由朕來定奪。」

    謝遷趕緊將奏本呈上。

    劉瑾一直在擦冷汗,心想:「姓謝的老傢伙偏偏這時候拆我的台,若不是他說我毀奏本,怕是陛下不會過問此事。」

    朱厚照從戴義手上接過奏本,仔細看過上面的內容,看得非常仔細,等他看完神情顯得有些捉摸不定:「劉公公,這上面說的事情,是否屬實?」

    劉瑾拿著拂塵拱手:「純屬捏造,一派胡言。」

    朱厚照臉上露出幾分狡獪的笑容,道:「還說你不知,你不是說謝閣老奏事前你都不知道有這回事嗎?那你沒看過上面的內容,怎知上面所說的事情不屬實?」

    劉瑾這才知道自己被朱厚照騙了,但他熟悉皇帝的性格,應對自如,當即狡辯:「回陛下,老奴雖未看過奏本參劾內容,但以老奴所知,那些被老奴損害利益之人,一定會百般狡賴,試圖詆毀老奴,讓老奴無法在陛下面前效命。老奴憎惡這些惡意中傷之人,才說上面的事情絕非屬實。」

    朱厚照微微點頭:「算你有理……既未看過,那朕就給你說說……」

    朱厚照好像一個勤政愛民的皇帝,坐在龍案前,將上疏攤開,娓娓道來:「這彈劾你的奏本上說你剛愎自用,朝廷大小事情都由你決斷,甚至不問朕的意見,這條你認罪嗎?」

    劉瑾跪下回答:「老奴絕對不敢妄自裁斷,一切都先由內閣票擬後,再由老奴按照陛下的意思裁斷。」

    朱厚照一琢磨,好像是這麼回事,於是這條罪過一筆揭過。

    「那好,下一條,說你在京城私築宅院,在裡面豢養歌姬和舞女……咳咳,這條不說了,你一個太監豢養這些做什麼?看來這條是有心誣陷……」

    朱厚照甚至沒問劉瑾是否屬實就自行將這條否認,因為他很清楚上疏中提到的私築宅院和豢養女人的罪過,乃是他所為,劉瑾屬於背鍋擔責。

    朱厚照繼續往下看,嘴裡沒閒著,「這條說你在京城擁有私人田畝上萬頃……你好好解釋一下吧!」

    劉瑾磕頭道:「陛下,老奴有多少身家,都是可以查的,老奴絕對沒有侵佔田畝,那些田地都是之前調查稅畝有問題,士紳們怕擔責,就將其棄之不理,有的則是被罰沒充公,有的則以內庫之銀購買,老奴已讓內府著手管理……若陛下不信,可召內府職司太監前來問詢。」

    朱厚照看了謝遷一眼,問道:「謝閣老,你覺得呢?」

    謝遷看著跪在地上戰戰兢兢好似蛆蟲般的劉瑾,無比厭惡,但他不喜歡罔顧事實地無端攻擊政敵,本著做人留一線日後好想見的理念,朗聲道:「細節可以調查,是彎的總歸不會變直。」

    因為謝遷不能確定內府會怎樣為劉瑾作證,或許那些人早就被劉瑾收買,所以謝遷沒有妄自下結論,意思是可以慢慢調查。

    行事如此小心謹慎,看起來似乎嚴守中立,但實際上已是在偏幫劉瑾,很多文官心生不滿。

    那些耿直之臣難免會想:「你謝老兒身為內閣首輔,平時對劉瑾不敢吭聲也就罷了,現在劉瑾被陛下質問,已成這副喪家犬模樣,你居然還說慢慢查,就不能一口咬定他有罪?」

    在場卻有明眼人看出來,其實劉瑾跪在那兒噤若寒蟬的模樣,根本不是君臣間的真實面目。

    劉瑾只是在裝樣子,他總是在皇帝面前表露出一副唯命是從的姿態,換得皇帝同情,鞏固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

    朱厚照聽了謝遷的話,微微點頭:「那就著人好好查查,是否有被劉公公私自剋扣的田畝……接下來就是關於劉公公為人品性,好似劉公公對朝廷官爵……都明碼標價?一個兵部尚書……兩萬兩銀子?」

    看到這裡,朱厚照有些動容,之前他知道劉瑾想盡各種辦法斂財,但劉瑾一次能得多少銀子他心裡沒個數。但現在有人將劉瑾提拔劉宇為兵部尚書的價碼提出,朱厚照看到後有些惱火。

    劉瑾趕緊辯解:「陛下,如今兵部尚書乃沈大人,他可不在京城。」

    朱厚照喝問:「那之前的劉尚書呢?劉卿家,人在何處?」

    劉宇此時已為吏部尚書,可說部堂中以他的官職最大,而在半年多前,他不過才是個大同巡撫,能得到眼前這一切全因為他賄賂了劉瑾,首開地方官員向劉瑾行賄之先河。

    劉瑾對劉宇的能力沒什麼看法,提拔劉宇完全是收銀子辦事。

    劉宇出列跪下:「臣在。」

    朱厚照厲聲喝問:「劉尚書,朕看來,這奏本同時也是在彈劾你吧?說,當初你為了能當上兵部尚書,給了劉公公多少銀子?」

    劉宇驚訝地問道:「臣可以調任兵部,不是陛下您下旨嗎?」

    朱厚照思索了一下,微微點頭:「朕想起來了,是有這麼回事,當時是誰跟朕說你有本事來著?那時朕屬意的兵部尚書人選乃三邊總制沈卿家,但奈何沈卿家那時剛往西北為三邊總制,這件事才放下,由你增補……」

    「也罷,來人,去劉宇和劉瑾府上查一查,看看有沒有藏銀,若有的話,一併起解送入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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