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085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0-19 22:44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七二〇章 追究到底

    狡兔三窟,劉宇和劉瑾雖都貪婪成性,但此時他們尚未到有恃無恐的地步,所以銀子不敢往家裡放。

    皇帝派人去搜查,結果只能是不了了之,因為劉宇和劉瑾府上根本搜不出什麼有價值的東西,劉瑾更是在家中起居用草蓆和麻絮被子,等前去查探的廠衛回來稟告時,已是兩個時辰之後了。

    朱厚照陪著眾大臣等待,顯然他也想知道結果如何。

    朱厚照原本上朝就晚,這一耽誤已是日落西山才把劉宇和劉瑾抄家的情況報上來,由廠衛列出清單,呈遞到朱厚照手上。

    「寫這麼多,朕看不清楚……謝閣老,既然奏本是你代為通傳,那就由你來看看,這抄家的結果是否能夠說明劉公公和劉尚書是貪污腐敗之人?」朱厚照讓人將詳細清單轉交謝遷手上。

    謝遷一看調查結果,便知道劉瑾和劉宇早就有所防備,將銀錢轉移,這下這份上疏徹底失去效用。

    他不擔心自己會被懲罰,卻為寫這上疏的人揪心:「這一鬧騰,不但不能證明劉宇和劉瑾貪贓枉法,狼狽為奸,反而證明二人是清官。」

    「這件事再鬧下去沒什麼結果,反而寫奏疏之人怕是要被劉瑾和劉宇報復……此人是誰?難道是沈溪小兒?」

    最讓謝遷擔心的情況是上疏由沈溪撰寫。

    他沒看到奏本原件,也就不知筆跡如何,擔心之餘開始想如何圓場,保證自己的利益不受損。

    謝遷道:「回陛下,老臣只是將朝中積壓奏本呈遞陛下觀覽,並無檢舉之意,調查結果似乎不能顯示劉公公乃貪贓枉法之人。」

    謝遷不說劉瑾沒罪,只說不能證明,變相說劉瑾有很大的可能把銀子藏起來了。

    在場官員都明白謝遷的意思,卻苦於無法附和。文官們巴不得劉瑾倒台,而宮裡的太監也盼著劉瑾失去聖寵讓出司禮監掌印的位置……劉瑾因行事囂張跋扈,許多行為損害了宮內太監的利益,慢慢失去內官們的支持。

    但有一點,他得到正德皇帝的信任,手下有一批擁躉,足夠他在皇宮內苑和朝中呼風喚雨。

    朱厚照不耐煩地道:「讓朕等了這麼久,結果卻什麼都沒查到,真掃興!退朝退朝,下次再有什麼奏疏,最好有確鑿的證據再拿出來,劉公公,跟朕來。」

    ……

    ……

    皇帝往乾清宮後廡去了,朝會就此結束,眾大臣終於可以出宮。

    雖然朱厚照沒說關於對寫奏本之人的處置問題,但謝遷能感覺到,就算皇帝不追究,劉瑾卻無論如何也不會放過此人,到底是誰寫了下奏本參劾劉瑾,存在巨大的疑問。

    謝遷出宮時心想:「有人彈劾劉瑾,險些讓劉瑾陷入萬劫不復之境,劉瑾緩過氣來,報復豈能輕了?只希望此人不是沈之厚,或者是朝中老臣。以奏本詞鋒來看,應為年輕氣盛之言官,莫不是翰林院、詹事府人士,或者國子監監生?」

    究竟是誰舉報劉瑾,朝中眾說紛紜,大臣們出去時都在談論此事。

    而此時劉瑾跟著朱厚照進入後廡,朱厚照在椅子上坐下,劉瑾站在旁邊,不知皇帝用意何在。

    朱厚照抿了口茶水,抬頭看著劉瑾:「劉公公,看來你真是個清廉之官,府上睡榻居然鋪設的是草蓆,被子也是麻絮的,你這日子過得可真清苦!」

    劉瑾聽出朱厚照話語中有些不太對味,試探地問道:「老奴身為陛下奴僕,不敢只顧自己享受。」

    朱厚照冷笑不已:「希望你能記住今日之話,若你一直如此忠直,那朕會覺得你是個不錯的幫手。你一次就送給朕八萬兩銀子,從何而來?你當朕不知道你利用置辦皇莊之事中飽私囊嗎?」

    聽到這裡,劉瑾趕緊跪下磕頭,不為自己辯解。

    他已想通,如果皇帝要懲罰他,根本不需要什麼證據,只要認定他有罪,再如何表清廉都沒用。

    朱厚照站起身來,將手按在劉瑾頭頂,稍微躬下腰:「你記得,你就是朕養的一條狗,朕讓你興盛你便興盛,若你做事不當,朕覺得你可以去死了,便會將你剝皮拆骨。這次的事情,朕不予追究,畢竟你得來的銀子,主要供朕享受,豹房的建立有你一份功勞……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

    說完,朱厚照再次拍了拍劉瑾的腦袋,劉瑾嚇得直磕頭,不知該怎麼謝罪才能讓朱厚照滿意。

    朱厚照的腳步聲遠去,但劉瑾依然不敢抬頭,生害怕皇帝是在試探自己。半晌後,張苑走過來道:「劉公公還在這裡跪著作何?陛下已經出宮去了,您該回去了吧?」

    聽到張苑的聲音,劉瑾心中來氣,甚至覺得彈劾之事有可能是這個對頭在背後搞鬼。

    劉瑾站起身,果然看不到皇帝的蹤影,但他兀自後怕不已,竟有種死裡逃生的錯覺,心想:「好在之前把銀子拿出些送給陛下,若沒這筆銀子打點,怕是陛下今日直接就要拿我問罪了。」

    張苑見劉瑾發愣,不由竊笑:「怎的,劉公公傻了?」

    劉瑾瞪了張苑一眼:「咱家的事情,與你何干?幹你自己的活去!」

    宮裡能這麼喝斥張苑的,除了劉瑾外沒旁人了,此時張苑就算怒目相向也沒辦法,只能眼睜睜看著劉瑾囂張而去。

    張苑在劉瑾走遠後,甩了甩袖子,不屑地道:「除了陛下信任,連個靠山都沒有,看你嘚瑟到何時。哼!」

    ……

    ……

    劉瑾被彈劾,恰好是在他搗鼓變法之時。

    劉瑾回去後,越想越氣,對張文冕和孫聰發火:「……定要找出何人陷害咱家,咱家絕不能讓這人安生。居然栽贓到咱家頭上來了,氣死咱家了……」

    劉瑾最上說自己無辜,但孫聰和張文冕都清楚其中內情,知道這次劉瑾純屬死裡逃生。

    雖然朱厚照保下劉瑾,但同時也讓人來查劉瑾府邸,若非銀子藏在別處,這件事就要被揭發開來,那時朱厚照恐怕不會再顧惜劉瑾。

    孫聰道:「卻不知陛下此番為何突然聽從奏疏意見,要查辦公公?」

    劉瑾怒道:「鬼才知道是怎生回事。」

    張文冕輕嘆:「顯而易見,陛下怕是心中已對公公生疑,同時又想讓朝臣閉嘴,所以才來這麼一出。如果公公真被查出有罪,那時陛下未必會保公公,畢竟在陛下看來,公公已無利用價值。」

    劉瑾瞪著張文冕:「你居然敢在咱家面前非議陛下?陛下從來都沒說要置咱家於死地,你根本不知陛下跟咱家的親密關係……掌嘴!」

    張文冕見劉瑾一副擇人而噬的凶悍模樣,不敢違背,果斷掌了幾下自己的嘴巴……沒真打,只是打出個聲音給劉瑾聽,讓劉瑾消氣。

    劉瑾問道:「之前讓人去通政使司調查,可有結果?」

    孫聰道:「尚未有頭緒,或許只是普通監生所寫,甚難調查。」

    劉瑾搖頭:「不會是普通監生,那文筆措辭,至少也是個進士,或許是那些朝臣……這件事咱家一定要追究到底,今日不將其懲戒,別人以為咱家好欺負,指不定什麼時候又欺負到咱家頭上來。」

    孫聰請示道:「不知公公準備如何調查此案?」

    劉瑾琢磨半晌,沒有結果,最後他看著剛掌了自己幾下嘴的張文冕,問道:「炎光,你怎麼看?」

    張文冕耷拉著腦袋:「公公要追查何人所寫,怕是困難重重,寫此奏本之人正是懼怕公公才會以匿名方式所寫,若公公想日後不被人攻訐,只有讓朝臣知道公公您的威嚴……」

    劉瑾皺眉道:「怎生讓他們知曉?」

    張文冕道:「若陛下能為公公撐腰,公公可傳召讓眾大臣跪於宮內,若無人肯承認,便長跪不起,到時即便無人承認,公公也可以此震懾朝臣。」

    孫聰看著張文冕,瞠目結舌地問道:「你的意思,是讓公公矯詔?」

    劉瑾一抬手:「炎光說得有幾分道理,若這件事咱家善罷甘休,將來誰還會對咱家唯命是從?便借陛下出宮未回朝時,召群臣往午門議事,到時候咱家再稍稍跟陛下提及,便非偽詔……之前咱家太過心慈手軟,索性除掉幾人立威,看看誰敢跟咱家作對?」

    說完,劉瑾氣呼呼往內堂去了。

    孫聰瞪著張文冕,對其所獻計策非常不滿,因為張文冕此舉無疑讓劉瑾跟文官集團徹底對立。

    張文冕回看孫聰一眼:「兄台不必如此打量某,這世上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公公現在待某如父母,公公興則某興,公公亡則某亡,有什麼道理不為公公利益考慮?」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0-20 21:59
寒門狀元 第一七二一章 報復

    劉瑾要對朝中文臣開刀。 .

    朝中文官皆桀驁不馴,一再有人對劉瑾提出彈劾,之前韓文和許進算是部堂中非常有話語權的存在,兩次都讓劉瑾狼狽不堪,險些翻船,這次又有不知來歷的文官檢舉,由謝遷牽頭在朝議中彈劾,朱厚照最後那一番話驚出劉瑾一身冷汗,兜轉一圈下來,劉瑾即便沒死也險些脫層皮。

    「誰跟咱家作對,咱家一定要拎出來,就算找不到,也要讓朝中人怕咱家,使之不敢再說三道四。」

    劉瑾下定決心,聽從張文冕的建議,挑唆皇帝為難朝官,使之在午門前長跪不起,以查出誰才是策劃彈劾他的幕後元兇。

    四月十八上午,朱厚照留在豹房沒回宮,劉瑾感覺尋覓到良機,趁著前去請示政務的時候,小聲奏稟:「陛下,古來聖賢君王,都會在午門聞聽朝中讞獄之事,陛下是否也應該遵例舉行一次?」

    朱厚照皺眉:「每年秋天,不都有秋決嗎?」

    劉瑾笑道:「每年秋天不過是定斬首之人處刑,除此等大奸大惡之徒,尚有許多刑獄之事,陛下也應問及。」

    正是對朱厚照太過瞭解,劉瑾才提出如此想法,真實目的是為讓朱厚照不耐煩。果不其然,朱厚照翻了翻白眼,揮揮手道:「行了行了,回頭找個時間,朕在午門聽一次就是,真嗦,沒事的話你先回宮,這裡不需要你來伺候。」

    劉瑾得到朱厚照口頭諭旨,巴不得早點兒離開,當即興沖沖回到宮中,一進司禮監大門便馬上翻臉,直接跳過翰苑,讓一眾秉筆太監草擬於午門召見大臣的御旨。

    戴義根本不知發生何事,問道:「劉公公,這果真是出自陛下吩咐?」

    此時朱厚照除了偶爾在朝會上露面,平常別說朝官,就連宮中太監也都難以見到朱厚照的面,這也是太監們敵視劉瑾的又一個重要原因。

    劉瑾冷冰冰地喝問:「戴公公,你懷疑咱家偽造聖諭?」

    戴義嚇得一哆嗦,恭謹地道:「不敢不敢,劉公公請。」

    劉瑾沒有太多廢話,其實他早就準備好了詔書,到司禮監來不過是打一聲招呼,很快便派出三十多名太監到京城各處,將在京文官都召集到金水河南的午門議事。

    此時尚是巳時初,按照大明慣例一般要行午朝,臨近午時朝會才會開始,大臣們在宮外不明就裡,突然得到消息,說是即刻進宮面聖,不是在奉天殿內,而是在午門前,一個個不知發生何事。

    謝遷當日休沐,沒去文淵閣值守,以他內閣首輔的身份,前來傳話的也是司禮監首席秉筆太監戴義。

    謝遷見到戴義很驚訝。

    以戴義的身份,除非是宮中有什麼重大事件,否則不需要做這種傳話的瑣碎事。

    謝遷感覺事有蹊蹺,上前抓著戴義的肩膀,問道:「戴公公,陛下可有什麼要緊事要宣佈?」

    戴義言辭閃爍:「謝閣老多心了,陛下或許只是正常召見吧。」

    謝遷面色陰沉:「若無大事,陛下怎麼可能在午門前召見大臣?今日又非秋決之日……難道有人假傳聖旨?」

    戴義大驚失色:「謝閣老莫要多想,這種事說出去可是要掉腦袋的……罪過罪過,話已經傳過來了,若謝閣老您實在不想去,大可稱病不出,索性陛下也知您身體不適,或許正巧就病了呢?」

    言語中透出一絲暗示,戴義其實已經明白無誤提醒謝遷,這次召見沒那麼簡單。謝遷絕頂聰明,略一沉吟便知道事情跟朱厚照關係不大,猜想這件事或許是由劉瑾策劃,目的是為報復兩天前遭遇彈劾之事。

    謝遷道:「多謝戴公公提醒,老夫這兩日的確感染風寒,加上年老體邁,身子骨弱,這一病不起,今日也是勉為其難出迎天使,這就繼續養病。」

    說完,謝遷送戴義出了院門,隨後果真閉門,稱病不出。

    ……

    ……

    謝遷這邊得到戴義提示,沒有奉旨入宮,而別的大臣卻懵懂無知,即便他們意識到事情不合邏輯,但還是遵照宮中所發御旨,一起來到午門前。

    隨著官員零零散散到來,這些官員最初還算輕鬆,凡事就怕自己被特殊化對待,現在知道大臣們一起前來,心裡多少有底。

    一群人過了承天門、端門,來到午門前。

    這裡是從大明門前往紫禁城三大殿的必經之路,大臣們在這條路上不知道走了多少次,少許人不明就裡,抵達後有說有笑,更多的人則在擔憂,因為他們已經意識到此事或許跟劉瑾報復有關。

    巳時三刻,劉瑾從保寧門、右順門過來,出現在午門前,大臣們皆不言語,以吏部尚書劉宇和內閣大學士焦芳為代表,過去問詢劉瑾發生了何事。

    此時劉瑾一臉莊嚴,氣勢不凡,手上拿著一份詔諭,走到午門前,將聖旨高舉,大臣們即便對劉瑾有意見,也只能按照自己的品階排次,整整齊齊在午門前列了十六排,跪下來聽旨。

    出席大臣數量在三百人左右,除內閣首輔謝遷外,朝中文臣幾乎到齊。

    劉瑾不急著宣旨,手上擎著聖旨站在那兒,活像一尊雕像。

    大臣們等了半晌,抬起頭來,便見到劉瑾還在那兒站著,此時這些文臣已經有些厭煩,在他們看來,自己可以面見天子而不跪,現在居然要對一個太監下跪,可說是受到極大的侮辱。

    前面幾名老臣,當即要站起身來,劉瑾見狀,突然扯高嗓門喝斥:「哪個允許你們站起來的?」

    幾名老臣面面相覷,其中以兵部侍郎熊繡最為惱火,他本就因之前馬文升調派他為兩廣總督而鬱悶不已,以他想來,自己虛歲已經六十六,俗語云「人生七十古來稀」,他這把年紀怎麼都應該留在京城享福。

    這半年來熊繡一直託詞,留在兵部侍郎的位子上不肯挪窩,現在一介閹人居然在他這個三朝元老面前耀武揚威,一下子爆發出來。

    熊繡直起身子,厲聲喝斥:「老夫上跪天地,下跪君親師,未曾跪過閹人。」

    一句話便將劉瑾惹怒,暴喝一聲:「熊汝明,好你個亂臣賊子,咱家今日前來傳陛下聖旨,便是陛下使臣,對陛下使臣不敬便是對陛下不敬……來人,杖責!」

    在場大臣都沒料到劉瑾敢當眾廷杖一個兵部侍郎,並且劉瑾根本就沒資格下這命令,但他早有應對之策,準備好了人手。

    隨著劉瑾令出,從闕左門和闕右門各衝出十名身著黑衣的錦衣衛。眾人這才想起,劉瑾如今靠內行廠已獲得監察百官的權力,劉瑾真要行廷杖,禮法上似乎說得過去,但前提是必須得到皇帝准允。

    劉瑾似乎根本沒有向朱厚照請示的意思,直接要廷杖熊繡,在場大臣雖然覺得於理不合,但因畏懼劉瑾的權勢,竟無一人肯站出來為熊繡說話。

    當然,還有可能便是熊繡平時做事不得人心,見利忘義,當初他一再上疏彈劾馬文升就讓很多人覺得此人不可深交。

    錦衣衛一擁而上,將熊繡擒住。

    熊繡破口大罵,人卻被拖到午門側的一方長凳上,隨即熊繡被人扒開朝服,這也是大明廷杖的規矩,必須每一下都打在肉上,不能有衣衫襯替。

    「打!」

    劉瑾正在氣頭上,根本就不管眼前是誰,此時的他就好像一條瘋狗,見誰咬誰,既然熊繡衝上來,他也就順勢張開獠牙。

    可憐熊繡年老體衰,居然臨老遭遇廷杖,當錦衣衛一杖一杖打在熊繡後臀上時,他每一聲厲喝都讓在場大臣心驚肉跳。

    因為劉瑾沒說打多少下,錦衣衛不敢怠慢,每一下都很用力,一連打了十幾下,已是皮開肉綻。

    熊繡痛得暈厥過去,幾名錦衣衛停下,一人上前請示:「公公,是否繼續?」

    劉瑾見熊繡暈了過去,走過去,啐一口痰在熊繡後背朝服上,不屑地道:「若還有不識相之人,便是這般下場……說,誰敢對咱家不敬?」

    在場大臣無一人敢吭聲,倒不是他們懼怕劉瑾,很多人義憤填膺都想站起來喝斥,但見識到劉瑾的兇殘,體會當出頭鳥的惡果後,這些人都不想出來擋槍口,而是等別人出來說話,自己從眾即可。

    正是帶著這種心理,全場靜默,所有大臣都跪在原地一動不動。

    此時很多人在想:「陛下很快就要出來,不跟劉瑾這閹人一般見識,等陛下見到熊侍郎的慘況,自然會懲戒劉瑾。」 本帖最後由 老頭牛肉麵 於 2017-10-20 22:01 編輯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0-20 22:02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七二二章 歸途難

    午門前,劉瑾當眾廷杖熊繡,耀武揚威中奠定威嚴。

    大臣們以為朱厚照很快便會出來,沒有進行抗議,卻不知此時朱厚照正在豹房吃喝玩樂,根本沒有回宮的打算。

    劉瑾沒有宣讀詔書的意思,繼續站在午門前,對大臣們一番詰問,言語中暴露其打擊報復之意。

    「……咱家一心為大明江山社稷,平日行事兢兢業業,未曾有絲毫怠慢,爾等朝臣卻在陛下面前說三道四,以至於咱家無心處置朝事,若朝廷事務因此有所耽誤,爾等可擔待得起……」

    劉瑾文化水平不高,在一群絕大多數都是進士出身的朝官面前,言辭笨拙,到後面已有破口大罵的趨勢。

    「……那些跟咱家為難之輩,不識好歹,狼心狗肺,咱家斷不容他們留在朝堂上,咱家會上書陛下,讓陛下撤了這些狗東西官位,令其死無葬身之地……」

    或許是罵痛快了,更大的可能卻是罵累了,劉瑾乾脆讓人搬來椅子,坐下來歇息。

    時間已經是正午,好在只是四月天,天氣不熱,但中午陽光曬下來,一身厚重朝服在身的文官們依然感覺燥熱難耐。

    眾大臣一心期待朱厚照的到來,可惜皇帝一直沒有露面。

    劉瑾坐下來歇息一會兒,感覺緩過勁兒來,繼續謾罵,不過這次卻不是站起來罵,而是坐著罵,儼然他就是皇帝,當眾喝斥百官。

    ……

    ……

    就在眾大臣跪在午門前,忍受劉瑾污言穢語時,謝遷正在自家府邸,等候府上人出去打探消息。

    謝遷知道當天事情不簡單,不單是六部部堂、郎中和各寺司卿、少卿、通政、參議被召去午門,連翰林院、詹事府、順天府和六科的人也沒有例外,這在大明歷史上極為罕見,畢竟當天不是大朝會,也不是每年三大節,當他知道所有在京文臣都沒有倖免時,就知道朝廷要出大亂子了。

    終於,出去打探的僕人回來,帶回來的消息讓謝遷驚慌失措。

    「……老爺,跟宮裡的公公問過了,陛下昨日宮外飲酒,似乎喝醉了,今日未歸。」僕人將消息告知謝遷,「宮裡那邊估摸,陛下或許會在午後回宮……」

    謝遷一聽便知大事不好,當即道:「若陛下宿醉,肯定一睡不起,清晨起來精神充足早早便會回宮,此時未歸,怕是今日便留在宮外不回來了……難怪劉瑾如此淡然若定,在宮中召見群臣,感情他知道陛下今日不回宮,是以有恃無恐。」

    「那……那可怎辦?二少爺如今也在宮裡。」僕人緊張起來,因為當日召見的大臣中,尚有身在翰林院,擔任翰林編修的謝丕。

    謝遷氣惱地道:「丕兒到翰苑沒幾日,對宮裡境況不熟,他懂什麼?劉瑾估摸也不會為難他一介後進。」

    僕人著急地道:「可是,到底是咱們謝府的少爺,受了委屈怎麼辦?」

    「就你話多,還不快繼續去打探宮裡的情況?記得,多花銀子,不給銀子那些太監不肯開口。」謝遷此時徹底慌了手腳。

    他知道,能出面阻止劉瑾之人非皇帝莫屬,但朱厚照擺明今天不會回宮,而他去午門阻止似乎沒有任何意義,反而他也會被困在那裡無法回來。

    僕人又去打探消息,留在家中的謝遷坐立不安,在書房內來回踱步,但這會兒沒有任何人能幫他。

    「文臣都被困在宮中,若是能設法營救,估摸只有去找武將幫忙,難道我得去見英國公不成?」

    謝遷心裡犯難,他清楚劉瑾的脾性,劉瑾欺軟怕惡,也就敢跟文官橫,因為劉瑾手上沒有兵權,而跟劉瑾作對的也只是那些高高在上的文臣,以至於如今劉瑾集中火力拿文臣來開刀。

    而英國公張懋作為掌兵之人,劉瑾不敢得罪。

    但張懋平時根本不與劉瑾發生正面衝突,許多時候還虛以委蛇,劉瑾提出的人事安排,到張懋這裡十有八九會順利通過。

    謝遷心想:「如今能跟劉瑾叫板之人,只有朝中勳貴,其中又以英國公和壽寧侯為代表,如今我要阻止劉瑾對文官的迫害,只有去見二人方有效果。」

    張懋是四朝元老,名義上掌握大明所有軍隊。

    壽寧侯張鶴齡則掌京營,又是外戚一黨,皇帝的親舅舅。

    若說文官執掌朝政,那武將把控的就是大明命脈,也就是軍隊,二人都不是劉瑾能輕易得罪的。

    謝遷不想跟外戚妥協,所以他首先想到的便是張懋,但又怕張懋人老成精不肯相見。

    「來人,準備轎子,老夫要去英國公府宅!」

    「老爺,您不是病了嗎?」

    「病什麼病,這會兒若還裝病,那就真是病入膏肓了。」

    ……

    ……

    回京城路上的沈溪,剛過午便早早住進河曲縣城裡的官驛。

    此時隊伍剛過黃河不久,但因韃靼人犯邊,使得回京之途不那麼太平,沈溪只能暫時留滯河曲縣城內,等查明韃靼人的動向,再往偏頭關進發。

    「……大人,已調查清楚了,河曲周邊三日前曾被韃靼少量騎兵洗劫,損失七八頭耕牛,還有幾十丁口,詳細數字無從查明,偏頭關至今依然沒有派人前來迎接,怕是之前的信函送到後,未被守關將領重視……」

    一直到下午未時過去,沈溪午覺睡完都起來了,云柳才將情報詳細告知。

    沈溪點頭:「若只是小股韃靼騎兵,倒不足為懼,傳令下去,過一個時辰,臨近天黑時,隊伍繼續出發。」

    馬九在旁問道:「大人,這是要夜行嗎?」

    「嗯。」

    沈溪點頭道,「近來多夜行軍,只有如此才能避開韃靼人的主力。這會兒已經是四月中旬,去年冬天太過寒冷,韃靼人遭受雪災損失巨大,只能依靠掠奪我邊民才能過活,恐怕襲擾會逐步趨於頻繁,怪只怪三邊以及宣大一線長城尚未修築好,以至於韃靼人有機可趁。」

    馬九躬身領命,帶著沈溪的吩咐傳令去了。

    云柳請示道:「大人,不知您還有何吩咐?」

    沈溪道:「京城那邊有什麼消息嗎?」

    云柳想了想,果斷搖頭:「京城這幾日未有隻字片語傳來,大人,此處距離京城太過遙遠,就算有什麼事情,消息也嚴重滯後,無法有針對性地決策。」

    沈溪點頭道:「就算不能馬上做對策,至少也該知道京城正在發生什麼,而不是現在這樣消息閉塞。以之前情況看,劉瑾權勢熏天,就連內閣也對其失去制衡,下一步,就該為所欲為了。」

    云柳先是點頭,繼而好像想到什麼,想說但又不敢出口。

    沈溪微微一笑:「是你幹娘的事情麼?」

    云柳先是一驚,隨即她知道沈溪已看出端倪,低下頭道:「是,大人。之前乾娘派人送信過來,說江櫟唯已快返京,去函聯絡乾娘試圖投靠劉瑾名下,似乎……江櫟唯想拉攏乾娘一起成為劉瑾的心腹。這件事……卑職不知該如何說。」

    「實話實說便可,你幹娘是什麼意思?」沈溪問道。

    云柳道:「如今廠衛已為內廠所挾,乾娘如今不得不為劉公公辦事,劉公公似有殺江櫟唯之意。」

    沈溪冷笑不已:「劉瑾當權後,容不下任何得罪或算計過他之人,江櫟唯不明就裡,求見劉瑾無異於自尋死路……不過,若江櫟唯把矛頭指向我,或許會有一線生機,就看劉瑾如何選擇了……」

    說到這裡,沈溪嘆息一聲,「唉,劉瑾要防備我,斷不容我順利回京。」

    「大人是說……」云柳頓時緊張起來。

    沈溪站起身來,走到房間門口,往樓下看了一眼,小聲道:「劉瑾派來的殺手,再有幾日應該就要到了。」

    云柳肯定地道:「大人,您統領的兵馬絕對足夠維護您的安全,不為刺客襲擾。」

    沈溪搖頭:「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若只是派刺客前來,倒容易應付,就怕刺客偽裝成為驛站中人,試圖在飯菜和飲水中做文章,這才危險。」

    「記得,接下來一段路程,雖然仍舊駐紮驛站中,但必須提前幾日刺探清楚驛站內的情況,食物和水源必須用自己的,沿途河流,一定要讓士兵們補足水,不能依靠驛站內的水井,就連驛站的鍋碗瓢盆都不能用,防止有人動手腳。」

    云柳有一種「受教」的感覺,沒想到朝廷驛站也可能會出問題,以前她可從來不敢想地方官府會謀害上官。

    以沈溪現在的身份地位,每到一地,官員都拚命巴結,想算計的畢竟是少數,而沈溪到三邊,敢跟他正面作對的只有朱暉。

    沈溪立在房門口,嘆道:「爭取用十五日返京,來路容易歸途難,即便我回到京城,權力分配早已塵埃落定,若想對抗劉瑾,只有自己出力,指望那些牆頭草,實在太難。」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0-21 22:18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七二三章 千里送信

    謝遷在英國公府吃了閉門羹。 .

    謝遷是隻老狐狸,英國公張懋同樣無比精明,此時張懋明白朝廷局勢發生轉變,既然劉瑾並未犯上門來,他也不想跟劉瑾正面發生衝突。

    就算謝遷用盡一切辦法,依然沒把張懋的府門敲開,張懋的意思很明顯……無論朝廷發生何事,我就當不知道,你別來我府上找麻煩。

    謝遷非常憤怒,直接在張懋府門前破口大罵:「……張廷勉,好你個老匹夫,以為當縮頭烏龜,就可以凡事不理?莫忘了陛下臨終交託,你可是大明託孤重臣,焉能眼睜睜看著閹黨霍亂朝綱……」

    府門紋絲不動,謝遷憤怒中帶著幾分懊惱,最後只能黯然離去。

    照理說去見壽寧侯張鶴齡是最好的方法,但他不想自損身份對張氏兄弟低聲下氣說話,在他看來,張氏兄弟也不是省油的燈,以前要不是弘治皇帝罩著,張氏兄弟早就因為行為不端被問罪。

    「難道我也要置之不理,將先皇交託拋諸腦後?」

    謝遷思來想去,此時他還可以直接前去面聖,但那意味著他要去豹房,也非他能接受之舉。

    除此之外,只能去見張太后。

    張太后畢竟是皇帝的親生母親,在以仁孝治理天下的大明,地位斐然。若張太后肯出面說話,劉瑾不得不屈從。

    但如何入宮的問題,又難住了謝遷。

    走午門顯然不行,會遇上文武百官,請病假之事等於敗露,說不定劉瑾會為難他。

    東華門和西華門都有相似問題,這兩宮門進去,都要驚動太監和錦衣衛,事情一旦傳入劉瑾耳中,他肯定會想方設法阻撓。

    「現在為了這個問題去見太后,有些不值,就算劉瑾在百官面前耀武揚威又如何?終歸不敢拿文臣如何,畢竟他還得依靠文臣治理天下。他早就一手遮天,現在不過是想進一步確立威信!不如我先回去靜觀其變,走一步看一步。」

    思來想去,謝遷決定暫不干涉,靜觀事態發展。他先回府,若劉瑾做出更過激之事,他才會選擇入宮見張太后。

    「也不知是誰寫的彈劾奏本,若是劉瑾一直尋不出,難道會一直揪著這問題不放?不過之前那上疏文本格式,似在何處見過,究竟是誰撰寫?」

    ……

    ……

    午門前,劉瑾依然在耀武揚威,讓大臣們跪著不說,嘴上還趁機過嘴癮,一個宦官可以當著作為這個時代天子腳趾的文臣的面怒罵,文臣還只能逆來順受,這讓他有一種高高在上的飄然感。

    劉瑾一直想找到那個彈劾他的官員,但沒人願意承認。

    之後或許是劉瑾累了,從東側門入內宮休息去了,大臣們則繼續跪在太陽底下等候。

    到下午時,跟劉瑾親近的大臣悉數出宮,除了焦芳、劉宇等人,尚有詹事府和六部官員,這些人跟劉瑾走得很近,其中不乏一些在朝中頗有聲望之人,諸如禮部侍郎劉機、刑部侍郎劉等人。

    劉瑾似乎在暗示,如果你們反對我,就得在這裡跪著曬太陽,如果乖乖聽話,那就可以獲得豁免,早點回去休息。

    除了一些跟劉瑾走得近的大臣外,還有一人被豁免,那便是內閣大學士王鏊。

    王鏊免於遭難倒不是因為他跟劉瑾走得近,而是王鏊畢竟是閣臣,已經站在文官集團的頂部,劉瑾希望用這種方式籠絡。

    眾大臣一直等到日落西山,仍舊不見君王傳召,很多鐵了心要在皇帝面前哭訴劉瑾不端行為之人,此時也動搖了。

    原本當日有午朝,但皇帝始終沒有出現,很多人心中難免腹誹,難道劉瑾的放肆是皇帝有意縱容的結果?

    大臣們不由回憶起兩日前朝堂上,皇帝跟劉瑾一唱一和,他們懷疑眼下這一幕是皇帝跟劉瑾提前串通好的。此時那些心志堅定的大臣,打起了退堂鼓,不再寄望皇帝出現,而是希望劉瑾早些善罷甘休。

    而在此時,宮內太監也對劉瑾僭越的行為義憤填膺。

    許多太監入內書房讀書,把自己視為文人的一員,這次受罰的翰林院大臣中,有許多都是內書堂的教習,又或者有在內書堂教書的經歷,與太監們存在師生之誼。如今老師受辱,他們感同身受,可這些人卻無實權,他們發現要想扳倒劉瑾,非要有一個強有力的人物出來挑頭。

    但在劉健、李東陽和韓文等人致仕後,已沒人能對劉瑾構成威脅,就連內閣首輔謝遷也成為擺設。

    眾大臣等得焦頭爛額之際,逃出宮門的王鏊趕緊去見謝遷,此時王鏊知道宮內是個什麼情況,堅定地站在文官集團一方。

    謝遷正在自己的書房中等候消息,得知王鏊登門,立即讓門子將人請進書房。

    ……

    ……

    「……謝少傅,虧你閒得下來,眾大臣巳時入宮,到如今滴水未進,許多老臣已虛脫,就連一些太監送水和瓜果給諸位同僚,也被劉賊派人阻攔……」

    一向心平氣和不太願意與閹黨撕破臉的王鏊,此時也已到了義憤填膺的地步。

    謝遷皺眉道:「那能如何?現如今劉瑾未找到參劾他之人,絕對不會善罷甘休,而今日陛下多半不會回宮,怕是眾臣要在宮內過夜了。」

    王鏊感慨道:「若是年輕力壯的官員,或許還能堅持些時候,若是年老體弱者,怕是熬不過今晚。」

    謝遷想了想,提議道:「既如此,那你隨我進宮,一同去面見太后。」

    謝遷提出要見太后,王鏊連忙擺手:「切不可,以我出宮時所見,宮門各處都有劉賊眼線,若被他發現,定會以謝尚書你裝病為由加以攻訐,如今內行廠統率東西二廠和錦衣衛,宮內近乎均為其掌控,怕是你見不到太后,更見不到陛下。」

    謝遷有些不耐煩了:「你既然讓我設法營救,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且說還有何良法?」

    王鏊問道:「可曾見過英國公?」

    謝遷無奈道:「京城內有爵祿的武臣,如今俱閉門不出,能去求見誰?莫不是要去城中荒唐之地,試著求見陛下?讓我等朝臣,去污穢之所面見聖主?」

    王鏊哭喪著臉說不出話來,二人幹瞪眼,什麼主意都沒有。

    恰在此時,門子匆忙進來,手裡拿著封信,見王鏊在,趕緊將信收了起來。

    謝遷問道:「何事來見?」

    門子道:「老爺,這裡有您的信……」

    謝遷見門子有所迴避,便知來信有蹊蹺,並不是普通信函,他知道一般拜帖不會送到他這兒來。

    門房知道規矩,既然選擇前來送信,必然知道這封信很著緊。

    「拿來吧。」

    謝遷沒多問,直接讓門子把信函交給他。

    信上沒有署名,等謝遷打開信函,往書桌走的時候,王鏊忍不住問道:「於喬,何人來信?」

    謝遷沒有吱聲,因為他不知該如何回答,心裡犯嘀咕:「這小子怎會在這節骨眼兒上寫信?」

    他認出上面的字跡出自沈溪,但並非平時所用字體,而是謝遷最擅長的字體,當初沈溪曾以他的筆跡寫票擬,謝遷心中有數。

    突然看到自己的筆跡,謝遷先是一怔,隨即明白過來,這是沈溪寫信給他,就算上面沒頭沒尾,也知道這段話是沈溪所寫。

    「……閹人遷怒,定當於朝中遍尋元兇,若無獲則罹罪者甚眾,便以宮內人行事而風傳,以閹人內鬥,方可破局……」

    謝遷稍一琢磨,沈溪這是在提醒他,讓他把禍水往宮內轉移,讓劉瑾覺得現在要針對他的不是旁人,是宮內的太監,這件事不是宮外人彈劾劉瑾,而是宮中的太監內鬥。

    「嘶……這小子是如何知曉京城會發生此等事?莫非他先一步回來了,此時便在城中?」

    謝遷小聲嘀咕。

    因為謝遷聲音很小,王鏊未聽清謝遷在說什麼,當即問道:「謝尚書,何人來的信函,您如此重視?」

    謝遷抬頭看了王鏊一眼,不想把沈溪來信說明,當下回答:「無他,之前的手札而已。」

    王鏊偷瞄一眼,發現字體確實跟謝遷相近,但心底依然有些奇怪,既然是謝遷自己寫的東西,為什麼會由門子送進來,還在那兒自顧自地看,嘴上念叨一些東西?

    謝遷道:「到現在劉瑾仍舊沒找到系何人所為?」

    王鏊點頭:「是。」

    謝遷試探地問道:「這件事是否可能為宮內太監內鬥所致?內官要參劾劉瑾,以至於參劾奏疏未曾署名,且直接過通政使司而至內閣?」

    「這……」

    王鏊一時間不明白謝遷的用意,但他心思敏捷,馬上想到這或許並不是什麼真相,而可能是謝遷想出的對策。

    你劉瑾不是覺得有大臣參劾你,想藉機找到上疏彈劾你的人,加以加害嗎?那現在就讓你明白,參劾你的人其實是宮內人士,那些平時跟你積怨頗深的太監。

    就算你現在得寵,但你所在的位置太多人覬覦,巴不得你下台。這些人明白你的軟肋,要參劾你不足為奇。

    王鏊精神一振,問道:「謝尚書可是想到什麼良策?」

    謝遷道:「濟之,此番或許需要你幫忙了,安排人散播些消息,便說內宮有人要彈劾劉瑾,事情越快越好。」

    王鏊顯得莫名其妙,道:「如此匆忙去傳,不知幾時才能傳入宮中……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讓劉賊遷怒宮人,但這件事傳開需要時日……宮裡同僚等不起啊。」

    謝遷沒好氣地道:「你當劉瑾有今日,沒點兒能耐?他在民間佈置眾多眼線,只要有消息傳播,必然知曉,他非常在意百姓風聞,眼看便是下晌晚市的時候,你且先派些人去,我讓人在宮裡的太監中散播此消息,希望幾個時辰內便為劉瑾知曉。」

    雖然覺得這件事不靠譜,但王鏊還是聽從謝遷的建議,畢竟他現在苦無良策,只能先聽從謝遷的主意用來應急。

    王鏊離開後,謝遷讓府中下人試著跟宮裡的太監取得聯繫,傳播關於參奏劉瑾乃是宮人所為的消息,直到這個時候他還拿著沈溪所寫信函,研究裡面的字句。

    越看他越覺得沈溪見解高明,破敵於無形,他開始期待沈溪回朝,跟他並肩作戰。

    天色越來越暗,府上下人過來請示:「老爺,宮門即將關閉,若您再不進宮,怕是就進不去了,您是否要去見太后?」

    謝遷皺眉:「也不知計謀是否能成,此時去見太后不合時宜,這已整整一日,午門那邊可有消息傳來?」

    下人回道:「未有。」

    謝遷心下猶豫,最後道:「且先等候消息,若實在不成,大不了老夫便去午門見劉瑾,看他能奈老夫何?」

    ……

    ……

    夜色籠罩大地。

    午門前面,眾大臣仍舊跪在那兒,之前有人想起來出恭卻被錦衣衛阻撓,很多大臣已經年過花甲,在這種環境下苦熬一天,對他們來說是一種極大的侮辱,有的跟錦衣衛爭執,卻沒什麼好結果,被推搡著重新跪回原地。

    劉瑾以皇命辦差,顯得義正言辭,錦衣衛做事霸道不講理。

    之前張苑來過一次,但什麼都沒過問便離去了,大臣中有眼尖的看到,認為是太后派人過來問詢情況,心中多了幾分期冀,以為太后會不忍心,之後便會派人跟劉瑾接洽,讓劉瑾放人。

    但直到入夜,太后和皇帝都沒動靜,眾大臣只能苦苦煎熬。

    午門西北方武英門後的武英殿,劉瑾正在休息,派人打探豹房的消息。

    就算劉瑾要挾眾大臣有恃無恐,但始終怕朱厚照聞訊追究責任,所以時時派人去豹房那邊詢問情況,一旦朱厚照有回宮之意,他這邊便會派人通知午門那邊,讓眾大臣回去。

    御馬監監督太監魏彬乃劉瑾擁躉,此時魏彬剛從御馬監回來,帶來一個消息

    之前參劾劉瑾的不是朝臣,而是宮裡的太監,很可能是御用監太監李榮等人所為。

    魏彬道:「劉公公,聽說李榮跟幾名太監私下裡商議,說是要將這件事告發於陛下,他們或許知道公公您未得陛下詔書,而責難眾臣,想藉機跟大臣們聯絡,讓眾大臣跟他們一道彈劾公公您。經此一事後,那些本身對公公無仇無怨之人,日後怕也難相處……」

    魏彬覺得劉瑾此舉傷害了大多數中立官員的心,從此後這些人便會被推向跟劉瑾對立的一面。

    劉瑾道:「如今尚且不能證實乃宮人所為,以那些太監文筆,能寫出這麼好的彈劾奏疏?打死咱家都不信……」

    話是這麼說,但劉瑾畢竟有在朝中發展同黨的想法,他的氣已經出了,又怕朱厚照當天回來不好收場,想挽回一下在文臣心目中的形象。

    劉瑾打量魏彬,問道:「你可有好建議?」

    魏彬試探地道:「公公不妨如此,讓朝中那些有聲望的老臣先回去,將五品以下官員皆下獄,由內行廠和錦衣衛審問,這些官員在朝中無太大權勢,不至於影響公公聲望。不知公公意下如何?」

    劉瑾尋思後點頭:「嗯。以目前情況看,上奏者多半是個不入流的官員,無膽匪類才不敢署名,若是謝遷、王鏊之流,斷不至於藏頭露尾……既如此,那便先讓午門前的那些老臣回去,至於正五品以下官員,皆都下獄。」

    在劉瑾吩咐後,魏彬似乎有些遲疑,沒馬上去執行。

    劉瑾道:「你還有何顧慮?」

    魏彬頷首道:「劉公公,正五品以下官員中,尚包括翰苑之臣,是否一併下獄?」

    劉瑾瞬間又來火氣了,道:「這是自然,在咱家看來,翰苑官員平日養尊處優,沒什麼事做,喜歡議論朝廷是非,以為自己是清貴之人,卻不知只是個賦閒的渾人,咱家看來這件事十有**乃他們所為,不將之下獄,誰下獄?」

    魏彬這才領命:「劉公公所言極是,我這就去傳達您的意思,讓內行廠拿人,管保不敢有人敢在朝中議論。」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0-22 22:44
寒門狀元 第一七二四章 謠言

    轉眼已到上更時分。

    午門前跪著的大臣們又累又餓,許多已失禁,但顧及體面,不敢挪動身子。那些心中孕育著滿腔惱火的大臣,變跪為坐,反正天黑後沒人看清楚。

    隨著二更鼓響起,只見東側門門洞裡,幾名太監打著燈籠擁著一人過來,雖看不清楚相貌,但能感覺此人在宮中有幾分地位。

    有人認為可能是皇帝到來,也有人覺得是劉瑾親自前來。

    但因午門前未有燭火映照,即便人走近也沒法看清楚是誰。

    此人到後,馬上對內行廠太監和錦衣衛做出交待,隨即錦衣衛行動起來,那些跪得靠後的官員,一個個被人提起來。

    「作何?」

    那些官員開始大聲叫喊起來。

    廠衛不做解釋,直接把人拖走,這場風波從後往前發展,等拿下近兩百人後,前面就剩下一些官品較高的大臣。

    因為之前跟劉瑾關係親密以及有名望的大臣已離開,此時跪在午門前的就剩下四五十人。

    御馬監太監魏彬走到午門前,大聲道:「劉公公體諒,諸位大人雖做錯事,但因沒有證據乃諸位所為,今日便讓諸位回去。諸位大人,大明門還開著,諸位請回吧。」

    在場大臣面面相覷,雖然心裡非常想回去休息,但因今日之事太過離奇,他們心底堵著一把火,並沒有即刻離開。

    刑部尚書屠勳乃在場大臣中地位較高者,他站起身來,走到魏彬面前質問:「劉太監在何處?為何不見他親來?被拿下的臣僚是怎生回事?」

    魏彬不想得罪朝臣,帶著幾分歉意道:「屠尚書請見諒,咱家只是奉命而為,今日之事咱家並未參與,至於那些被拿下的官員,因其有作案嫌疑,故下獄問問罷了。」

    屠勳瞪著眼道:「老夫乃主管讞獄之人,既然你說幾人有罪,卻不知犯何罪?」

    魏彬笑而不語,用「你明知故問」的語氣道:「若屠尚書有疑問,還是親自去問劉公公吧,咱家不知。」

    說完,魏彬不多留,直接帶著人離開。

    在場大臣都有一種死裡逃生的錯覺,互相扶持,準備離開皇宮,至於那些被抓走的大臣如何處置,他們一時間無暇顧及。

    要知道此番下獄者涉及六科官員,最大的給事中也不過是正七品,但六科官員屬於典型的位卑權大,可以彈劾一切可以彈劾的對象,上至皇帝,下至百姓,他們都能彈劾,這是太祖皇帝創立的規矩,用小官來管大官,也就是所謂的大小相制,此番劉瑾首開言官御史下獄之先河,影響極壞。

    有人走到屠勳身邊,想問詢刑部尚書該如何處置此事。屠勳搖頭道:「且先回去,跟眾尚書……閣老商議後再做決定。」

    即便是屠勳這樣耿直的大臣,也知道現在想撼動劉瑾的權力太過艱難。

    劉瑾居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公然打擊報復,頗有隻手遮天的意思,若沒有成型的方案,沒人敢正面跟劉瑾斗,之前熊繡被廷杖已讓在場大臣心生畏懼。

    眾大臣步履蹣跚出宮。

    說是回去後商議,但出了大明門,大多數官員因身體不濟,只能回去休養。

    到最後往謝府去的,不過寥寥十數人罷了。

    ……

    ……

    謝府客廳,吵成一片。

    家裡一下子來了十幾名重臣,六部尚書除了吏部、兵部尚書沒來,其餘全都到齊,除此外還有大理寺、鴻臚寺等正卿也前來。

    謝遷坐在大廳正中的太師椅上,傾聽朝臣提出的各種意見,狀極專注,但實則他內心正在擔心,兒子謝丕被廠衛下獄,至今未歸。

    「……於喬,這件事你可不能置之不理。」屠勳作為刑部尚書,認識到這件事對大明讞獄會造成巨大影響,所以此次事情由他來牽頭,想讓謝遷出面跟劉瑾斡旋。

    謝遷臉色極為嚴肅:「你們且先說,老夫能如何做?現如今陛下被矇蔽聖聽,除了說動陛下懲戒劉瑾,別無他途。如果你們真有決心,那現在就跟老夫一起去面見聖上,哭訴伸冤,不比在這裡發牢騷管用?」

    屠勳苦笑道:「於喬,我等年老體邁,在宮中跪了一天,身體已不堪重負,如何還能跟你一起去見駕?況且,陛下在何處也不知,再奔波勞碌一番,恐怕在場老臣要倒下大半……於喬,於情於理你身為內閣首輔,都不能對劉瑾迫害朝臣置之不理,否則如此下去,朝廷必將大亂,先皇好不容易創立的盛世局面就要壞於你我之手。」

    謝遷有些惱火,但他知道今日眾大臣確實被劉瑾害得不輕,他沒有陪著受苦已經理虧,只能心平氣和地道:

    「如今救人要緊,對付劉瑾可以放到日後……劉瑾之所以行事肆無忌憚,在於陛下對他的信任,現在我們要想想如何才能陛下厭憎離棄他,一旦失去聖寵,要拿下他不費吹灰之力……你們先回去吧,容老夫思量一番,不讓同僚在詔獄過夜。」

    重臣們都在等謝遷的承諾,現在謝遷表示會想法營救那些下獄的大臣,還許諾不讓官員在錦衣衛的牢獄中過夜,他們才帶著遺憾離開謝遷府邸。

    ……

    ……

    紫禁城,武英殿偏殿,燭火搖曳。

    劉瑾喝著茶,悠閒地等待詔獄反饋回來的審訊情況。

    魏彬帶人審問那些正五品以下的官員,動用鞭笞等手段已在所難免,以前得罪過劉瑾的人,這次更是成為重點審問的對象。

    一直等到子時三刻,劉瑾有些疲倦,魏彬才過來將初步審訊結果告知劉瑾:「……劉公公,到如今仍舊無人肯招認上奏彈劾過您,也無人知情……是否要動『掉柴』、『夾幫』、『超棍』等大刑?」

    所謂「掉柴」,是以砍柴棒為刑杖,拷打嫌犯手足;「夾幫」法,則是木棍和繩索並用,緊夾嫌犯的頭兩邊;「超棍」法,反綁嫌犯兩腿跪在地上,將短硬木插在其間,交辮兩股,並讓獄卒在上邊跳躍……

    此等刑罰均慘不忍睹,常人很難熬過去,為避免身體受苦只能乖乖招供,但如此得出的供狀多不屬實,屬於刑訊逼供的範疇。

    劉瑾顯得很得意:「下獄者中有不少年輕才俊,咱家不想跟他們徹底撕破臉,讓他們知道咱家的厲害便可。」

    魏彬很好奇,為什麼劉瑾之前還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這會兒卻已緩和臉色,不太想繼續追究那些文官的責任,以他想來劉瑾應該勃然大怒直接下令動大刑才對。

    劉瑾再道:「謝遷今日未進宮,他在做什麼?不會是正在設法營救這些人吧?」

    魏彬回道:「聽聞之前那些出宮的大臣,有少數趕赴他府上,應該是前去求援,但以謝少傅脾性,多半留在府中不出……昨日頭晌時他曾去過英國公府邸,結果被拒之門外,之後便回府,一直未曾出過府門。」

    「很好!」

    劉瑾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後吩咐道:「務必嚴防謝遷進宮見太后,或者去豹房見陛下,派人盯住他的府宅,稍有動向就向咱家奏稟。折騰一天了,啥事兒都沒幹,明日一早咱家還要到司禮監處理公務,眼瞅著子時就要過去,也該歇息了。」

    劉瑾說完便站了起來,向門口走去。魏彬趕緊跟上,問道:「公公要出宮去?」

    劉瑾搖頭:「太晚了,出宮不方便,今夜就留宿宮中,正好去司禮監看看是否還有放肆的奏章,若有的話,或許能查出是何人所為。不過以如今風聞來看,這件事多半乃宮中之人所為,當咱家不知?哼哼,去查查李榮和張苑等人,再看看李興、戴義他們是否心裡有鬼。」

    魏彬這才知道為什麼劉瑾放鬆對朝中那些低品階文官的查問,原來是得知一些情況,知道這件事不是文官所為,而是宮裡的太監干的。

    魏彬面帶為難之色:「劉公公,這幾位可不好應付,多半都有太后或者國舅為後台,朝中勳貴也跟這些人有聯絡。」

    劉瑾冷笑不已:「有後台照樣拿下,敢跟咱家作對,咱家絕不會罷休!帶人把各司職司太監居所搜查一遍,看看是否有人敢私藏不利於咱家的玩意兒!」

    魏彬看這架勢,劉瑾不但想在朝中稱王稱霸,甚至連皇宮內也想隻手遮天,魏彬打了個趔趄,隨即縮縮頭,戰戰兢兢離開。

    ……

    ……

    劉瑾進入保寧門出,正要到司禮監值夜房歇宿,卻見一名太監匆忙過來。

    劉瑾心生警覺,趕緊讓手底下的太監攔住來者,等把太監押送過來,才知道是朱厚照身邊隨侍小擰子。

    「……擰公公,你這大駕光臨,是為何故?」劉瑾見到小擰子,不敢怠慢。

    若說旁人,劉瑾可以完全不當回事,但小擰子卻有點真本事,能在皇帝身邊站住腳,遇到什麼事情朱厚照會交待他去做。劉瑾不會跟這樣得寵的太監一般見識,加之以前小擰子服侍過他,劉瑾覺得可以拉攏為己用。

    劉瑾對小擰子和顏悅色,因為當初劉健和韓文等人合議誅殺劉瑾、張苑等人時,正是小擰子送信化解了危難。

    小擰子在劉瑾面前顯得很謙卑,恭敬地道:「公公,謝閣老求見。」

    劉瑾臉皮稍微抽搐幾下,一甩袖:「這老匹夫裝病未入朝,擺明不向咱家服軟……這會兒來找咱家作何?不見!不見!」

    想到謝遷之前在朝堂上轉呈奏本,劉瑾便來氣,他是把謝遷看作大敵,只是因謝遷地位特殊不好撼動,才沒敢拿謝遷開刀。

    劉瑾往前走了兩步,突然頓住,喚道:「擰公公,過來說句話。」

    小擰子有些意外,卻還是依言回到劉瑾面前。

    劉瑾道:「你去問問那老匹夫來找咱家作何?若他為昨日之事而來,告訴他咱家為陛下做事,光明正大,不怕任何人在陛下面前告狀!」

    小擰子沒有回身往宮門去,而是直接回答:「公公,謝閣老說,他之前有得罪劉公公之處,今日是想來跟劉公公賠禮認錯,若公公不見,他今日便在宮門口不走,靜待公公去見。」

    聽到這話,劉瑾眉開眼笑,倦意全無……謝遷對他妥協,這對來說算是天大的好消息。

    他定了定神,趕緊問道:「謝遷果真如此說?」

    小擰子道:「公公言笑了,奴婢怎敢相欺?」

    「好,好。」劉瑾高興地連連搓手,道,「擰公公辦事利索,陛下一直在咱家面前誇讚,回頭咱家幫你向陛下討個差事……你年歲不小,看來是時候有一番作為了。」

    小擰子趕緊相謝:「多謝公公提攜。」

    劉瑾當即收拾心情,往午門而去,他想見見謝遷,看看這位內閣首輔在自己面前如何低聲下氣。

    ……

    ……

    謝遷委託小擰子傳話給劉瑾,隨後便在午門前等候。

    戍守午門的侍衛上直軍輪值將領都認識謝遷,沒人敢驅逐堂堂內閣首輔,其實很多御林軍將領都厭惡奸宦當權,只是他們身份低微,沒資格說話。

    謝遷等了半個多時辰,劉瑾姍姍來遲,此時這位司禮監掌印身邊跟著二三十名打著燈籠的太監,顯得派頭十足。

    謝遷看了一眼,心裡嘀咕:「即便是皇帝在宮中行走,也不過是這排場吧?」

    「這不是謝少傅麼?」

    劉瑾走過來,臉上帶著假惺惺的笑容,顯得好似很關切一般,用陰陽怪氣的強調問候,「昨日聽聞少傅大人染病不出,正要派人問候,未料您竟親自入宮來見,不知少傅大人有何事啊?」

    即便謝遷心中對劉瑾厭惡透頂,但還是走過去,拱手行禮:「劉公公,老夫今日來,是跟您請罪。」

    劉瑾竊喜不已,他明白謝遷妥協的意義有多大,其實朝中最難纏的官員便是謝遷,由於有張太后和皇帝的寵信,即便謝遷只是孤家寡人,依然讓他頭疼無比。他更擔心沈溪回到京城後,謝遷如虎添翼,威脅更大。

    但現在謝遷主動上門來講和,意味著以後遇到事情會以他為尊,不會再跟他找麻煩。

    劉瑾裝作驚訝:「謝少傅何事需要請罪?哎呀,你看咱家這腦子,都不記得少傅大人有得罪咱家的地方了……」

    他故意把話說開,讓謝遷把請罪的緣由說清楚,並且對他說一些低聲下氣的話,再做出簽訂城下之盟的承諾。

    謝遷笑了笑,道:「劉公公真是貴人多忘事,兩日……哦不,三日前老夫曾向陛下轉呈奏本,當時想來不過是履行職責,無傷大雅,但回頭仔細思索,才知如此對不住劉公公,畢竟劉公公為朝廷兢兢業業做事,且陛下當日派人查過,劉公公為官清正廉明,確係被人誣陷。」

    劉瑾聽到這話,臉色轉冷:「誣陷咱家之人,真是罪該萬死。」

    謝遷心裡氣惱,但他還是迎合劉瑾的話說下去:「如劉公公所言,小人誣陷可恨可惱,不知公公昨日可有查到系何人所為?若查實可將其交由刑部論處,至少也是革職發配,將來永不敘用。」

    劉瑾哪能不知謝遷用意,板著臉道:「咱家的確在查,但到現在為止也沒查出個所以然來,謝少傅可知是何人所為?」

    謝遷道:「老夫也想幫劉公公查明真相,惜至今未有絲毫髮現,不過坊間卻有傳聞,似乎並非朝臣所為,怕是另有其人。」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0-22 22:44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七二五章 奇恥大辱

    為了營救被關進詔獄的朝臣,更是為救自己的兒子謝丕,謝遷放下所有的架子,到他厭惡的閹人面前低聲下氣說話,表現出以劉瑾為尊的低姿態。

    劉瑾對謝遷的態度很滿意,不過只是在私下場合表現出這些,他認為還不夠,要是謝遷在別人面前如此那就再好不過。

    劉瑾道:「謝少傅請到司禮監言話,咱家想跟你探討一下乃是何人對咱家加以陷害。」

    謝遷無奈點頭,跟在劉瑾身後,一起往司禮監值房而去。進入司禮監大門,戴義和幾名太監都在,他們見到當日大逞威風的劉瑾,跟之前選擇高舉免戰牌的內閣首輔一起出現在司禮監,便知道問題沒那麼簡單。

    戴義想帶著司禮監的人離開,劉瑾厲聲喝道:「走什麼走?咱家正要跟謝少傅商議事情,你們也過來聽一下。」

    戴義沒想到劉瑾會來這麼一出。

    本來他們正在加班加點找尋以前那些朝臣參劾劉瑾的奏本,想找出誰對劉瑾不利,沒想到劉瑾居然會帶著謝遷一道現身司禮監。

    劉瑾根本不在意謝遷的面子,徑直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然後抬頭看著站在那兒一頭茫然的謝遷。

    在場太監俱噤若寒蟬,沒人想到劉瑾居然敢在內閣首輔面前如此囂張跋扈,侍候人的太監高傲地坐著,文臣之首的內閣首輔卻站著聽命,簡直聞所未聞。

    謝遷以前對司禮監的人恭謹有加,但在公開場合,司禮監掌印也要表現出對內閣大學士尤其是首輔的禮重,像眼前這種倫常顛倒的情況從未曾在大明朝出現過。

    劉瑾端坐著,用居高臨下的語氣問道:「謝少傅,不知你對有人上疏陷害咱家之事,持何看法?」

    在眾太監目視之下,謝遷羞惱無比,但他只能硬著頭皮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行禮道:「回劉公公的話,多半乃宮內太監所為,卻不知是否這司禮監中人?」

    說著,謝遷環視一圈,在場司禮監太監怎麼都沒想到謝遷居然會如此污衊,首席秉筆戴義驚訝地道:「少傅大人,可莫要信口雌黃。」

    在戴義看來,自己上午剛提醒過謝遷,認定自己跟謝遷站在同一戰線上,沒想到轉眼間謝遷就站在劉瑾立場上說話。

    戴義雖然在宮裡資歷很老,但見識卻一般,沒想過謝遷為了營救那些下詔獄的官員而與劉瑾虛以委蛇。

    戴義想的是,難道謝遷也投入閹黨陣營?

    劉瑾瞪著戴義:「戴公公,怎麼,你敢公然威脅謝少傅?咱家看來,你平時就對咱家諸多抱怨,這件事指不定就是你所為。」

    戴義一看這架勢,自己分明被人栽贓陷害,趕緊低聲下氣地解釋:「劉公公,您可不能錯信他人,現在是有一些風聞,說是宮內之人誣陷劉公公,就算此事為真,那行誣陷之舉者必是李榮之流,平時他跟公公您關係就不好。要不……公公召他來對質?」

    劉瑾頷首,隨即大聲吩咐:「御用監李榮何在?」

    馬上有人過來請示:「公公,是否把人給您請來?」

    「什麼請來,是把人抓來,再將張苑張公公等人叫來,咱家想知道,誰跟咱家作對!」劉瑾道。

    馬上有人幫劉瑾去拿人,而謝遷站在旁邊,一語不發。

    ……

    ……

    用了不到半個時辰,宮裡能到的管事太監基本都到了,甚至連張苑和李興等人也都前來,只是不見御用監掌印太監李榮和都知監掌印黃興等人的蹤影。

    劉瑾見魏彬到來,喝問:「李榮和黃興等人去了何處?」

    魏彬緊忙回道:「劉公公,剛派人去搜查這幾人的府宅,發現他們俱已潛逃,這會兒怕是已出宮門。」

    「什麼?人跑了?你們是做什麼的?吃乾飯麼?」劉瑾怒沖沖地朝魏彬發火。

    魏彬道:「如今夜黑風高,這幾人必然出不了宮門,已派人在宮內找尋,必將這幾人找尋出來,交由公公發落。」

    劉瑾非常生氣,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謝遷見狀趕緊走了過去,道:「劉公公,既然此事多半為這幾人所為,那身在錦衣衛牢獄中的官員……」

    劉瑾看了眼謝遷,心想:「本不想即刻放人,但見你謝遷堂堂首輔之尊居然如此低聲下氣,想來將來也會被我壓一頭,我也得適當給你一點好處,讓你知道我的厲害,以後聽我的調遣。」

    想到這裡,劉瑾一擺手:「本來咱家就不想為難朝臣,既然如今已水落石出……來人啊,去傳話,把身在牢房的朝官給放了。」

    魏彬立功心切,之前已對那些文官施加刑罰,而且有幾人被打得不輕,有性命之虞,他怕被這件事牽累,趕緊站出來請示:「劉公公,之前查到有幾人跟宮裡的內官聯合起來陷害忠良……」

    「什麼?那這幾人暫且留在錦衣衛詔獄中不得釋放!」劉瑾不管事情原委,直接下令道。

    雖然謝遷覺得不太妥當,但他惦記著將更多的官員營救出去,也就不在乎幾個倒霉蛋了。

    他只是怕自己的兒子也在不被釋放的官員中。

    謝遷打量魏彬一眼,見魏彬神色不太對勁,擔心更甚。

    劉瑾下令後,謝遷行禮告辭:「劉公公,現在已經是宮裡的事情,跟內閣和朝廷群臣無關,老夫是時候回去了。」

    劉瑾笑道:「謝少傅何必著急離開?不如在宮裡過夜?」

    「不了。」

    謝遷陪笑道,「老夫年老體邁,加之染病未癒,力不能支,既然劉公公您有事情要處置,老夫留在這裡幫不上什麼忙,先行告退。」

    劉瑾本想讓謝遷留下來,欣賞他如何處罰李榮和黃興等人,但謝遷執意要走,他也沒辦法,點頭道:「派人送謝少傅出宮。」

    謝遷這才轉過身,帶著幾分氣惱和羞愧離開司禮監。

    出了司禮監大門,謝遷頭也不回往寶寧門而去,心中沸騰不已:「真是奇恥大辱,為營救朝臣,我這張老臉都不要了……」

    「經此一事,實不知該如何在朝中自處,我還不如早些退下來,回餘姚老家,兒孫繞膝為樂。至於沈之厚在朝中如何當官,跟我無關,他愛怎麼著怎麼著吧。」

    謝遷將今日之事引為生平奇恥大辱,生出致仕返鄉之心。

    ……

    ……

    劉瑾把人給放了。

    除了繼續扣押少數幾名官員,說這幾人跟宮裡的李榮、黃興等一起陷害忠良,其餘人多少都帶著一點皮肉傷離開詔獄。

    謝丕安然無恙回到謝府,見兒子平安歸來,謝遷總算鬆了口氣。

    而此時皇宮內,劉瑾派人到處找尋李榮、黃興等人,但一直到天明,都沒找到幾名太監的蹤影,似乎人已經離開宮門。

    天亮後,離開皇宮兩日,逍遙快活不知宮裡發生大事的朱厚照才帶著一點意興闌珊回宮,走到東華門宮門的時候,他被身著御林軍軍服、隱藏在宮門哨所內的李榮等人攔住。

    李榮等太監上去便跪在地上向朱厚照哭訴,把劉瑾之前一日所作所為說給朱厚照聽。

    「……陛下,劉公公欺人太甚,簡直要趕盡殺絕,他為報復當日有人參劾他的事情,將眾多大臣召進宮中跪伏一日,還假傳聖旨說這是出自您的吩咐……」

    朱厚照本在半睡半醒的狀態下,聽到這些事,扶著腦袋疑惑地問道:「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劉瑾到底幹了什麼?」

    便在此時,提前一步知道朱厚照離開豹房回宮的劉瑾,帶著魏彬等人殺到東華門前。

    劉瑾上前便跪在地上對朱厚照磕頭:「陛下,老奴有罪。」

    一句話,就把朱厚照的目光吸引過去,朱厚照瞪著劉瑾,怒斥道:「劉瑾,你且說,昨日朕不在宮中,你做了何事?」

    劉瑾道:「回陛下,昨日老奴只是按照您吩咐,讓眾大臣入宮,等陛下回宮後,讓陛下問及讞獄之事,昨日老奴跟陛下您說過……」

    朱厚照吸了口氣,生氣地道:「你這狗東西,朕是讓你擇日,不是讓你馬上就辦,你是聽不懂人話嗎?」

    李榮哭訴道:「陛下,劉瑾分明要藉機報復,那些大臣可是在宮中跪了整整一日。」

    朱厚照生氣地喝問:「劉瑾,可有此事?」

    劉瑾仍舊跪在地上,言辭懇切:「陛下,老奴並未為難那些朝臣,許多官員午時後便已離開宮門,老奴並未強留官員,是他們非要留在宮裡等候陛下您駕臨。」

    朱厚照心中滿是迷惑,看著魏彬和張苑問道:「情況可屬實?」

    此時張苑屈服於劉瑾淫威,只能順著劉瑾的意思含含糊糊地回答:「劉公公……所言非虛。」

    朱厚照心想:「張苑一向跟劉瑾有仇,既然他如此說,想來沒什麼問題了。」

    朱厚照打量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李榮,問道:「你們幾個,這是什麼意思?朕才剛回來,你們便堵住宮門?可是有意驚擾朕?」

    劉瑾厲聲道:「陛下,老奴昨日查到,這幾人心懷不軌,居然暗中干涉朝政,甚至私藏金銀,老奴已經把事情查清楚了,請陛下定奪。」

    李榮聽到這話,怒不可遏,直接爬起來,衝過去一腳踹在劉瑾身上,怒罵道:「劉瑾老賊,陷害忠良,不得好死。」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0-23 22:47
寒門狀元 第一七二六章 毆鬥

    宮裡的太監,沒有誰服氣誰,劉瑾雖然當權,但宮裡各衙門掌印太監各自為政,掐起架來六親不認。

    李榮上去重重地踹了劉瑾一腳,直接將劉瑾踢翻在地。

    劉瑾灰頭土面地從地上爬起來,下意識地扭頭看了看朱厚照,發現皇帝正不耐煩地看著別處,他也惱了,衝過去便跟李榮扭打在一起。

    劉瑾一邊掐著李榮的脖子,一邊大聲喊道:「陛下,您看看啊陛下,姓李的閹人已經瘋了,當著您的面,就敢毆打微臣……」

    李榮罵道:「好你個劉瑾,說瞎話不打草稿,明明是你誣陷咱家在先,現在又是你在打人,啊……」

    正說著,李榮突然驚呼一聲,卻是劉瑾的拳頭招呼到他眼眶上了。李榮毫不客氣,當即揮起拳頭,一拳頭打在劉瑾的腦門上。

    李榮在宮裡的地位雖不及劉瑾,但怎麼說也是御用監掌印太監,在宮裡的資歷相對較老,還服侍過小時候的朱厚照,根本就看不起後起之秀劉瑾。

    旁邊魏彬等人想上前去幫劉瑾,但又怕皇帝怪責,只能圍在旁邊勸說。魏彬道:「陛下就在旁邊,兩位公公可要顧著體面才是……快住手啊!」

    這會兒所有人都在等朱厚照表態,但朱厚照似乎第一次看太監打架,居然叉腰興致勃勃地看了起來,表情眉飛色舞,似乎非常過癮。

    朱厚照不喝止,光是太監在旁勸說,根本徒勞無功。

    李榮和劉瑾此時都目中無人,不多時,二人臉上已經見了青紫之色,每個人都摔了好幾跤。

    最後,還是朱厚照覺得太監打架不夠激烈,沒有那種非死即傷的慘烈氣勢,擺擺手道:「住手……」

    劉瑾和李榮打得正歡,沒聽到朱厚照的喝止聲。旁邊張苑趕緊大聲提醒:「兩位公公,陛下讓你們住手。」

    相互糾纏在一起的二人充耳未聞,依然你一拳我一腳地過著招,朱厚照微微皺眉,怒喝道:「住手!」

    李榮和劉瑾見皇帝發怒,這才松開手,但就算撤開,對視著的二人依然怒視對方,好像要將眼前的敵人生吞活剝。

    以當前的形勢看,劉瑾基本沒掛綵,而李榮卻受傷不輕。

    劉瑾五十多歲,身體相對強壯些,在這次打架中佔得少許便宜,當然這也跟旁邊太監勸架時暗中使絆,專門針對李榮有關。

    劉瑾撤開後,立即跪在地上,向朱厚照連連磕頭,哭訴道:「陛下,您看看,這李榮根本不把老奴放在眼裡,也就是不把陛下您放在眼裡。」

    李榮也跪在地上扯著嗓子哭喊:「陛下,分明是姓劉的欺人太甚,欲置奴才於死地,奴才只能拚命反抗……」

    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都表明自己是被冤屈的。

    朱厚照顯得很不耐煩:「當著朕的面互毆,還有這麼多道理?來人,把這二人拖下去,一人打二十大板。」

    朱厚照不管兩名太監誰在宮裡的地位比較高,他是皇帝,兩人都是他的奴才,想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

    平時劉瑾在宮裡耀武揚威慣了,但奈何眼前之人乃是他的主子,主子說要打,他不敢掙扎,二人被拖到一邊,被人拔掉褲子,隨即「噼裡啪啦」地打起了板子。

    看起來一人二十大板很公平,但打人者的出手力度卻有差別。

    劉瑾是什麼身份?誰敢對他真打?就算劉瑾叫得歡,他屁股上挨的板子可比李榮那邊輕多了。

    二十大板下去,朱厚照不想再理會眼前的事情,更不想再聽李榮和劉瑾二人講述是非曲直,再加上他通宵達旦玩下來人已經很困了,丟下一句「都給朕老老實實待著,誰若再犯定嚴懲不貸」便徑直往乾清宮去了。

    皇帝走後,許多人湧上前慰問劉瑾,而都知監掌印太監黃興也趕緊帶著人過去把李榮抬走,免得被劉瑾及其同夥打擊報復。

    劉瑾被人抬著送回府中,說是要養傷,但其實二十大板並未讓他皮開肉綻,最多屁股青腫,幾天內不能躺著睡覺罷了。

    「那李榮竟敢毆打咱家,實在欺人太甚!一定要設法殺了他,否則難消心頭之恨!」劉瑾回去後便把孫聰和張文冕叫來,商議誅殺李榮之事。

    孫聰謹慎地道:「公公要殺李榮,怕是沒那麼容易……李公公曾在東宮任事,之前還曾通過張苑張公公之手向陛下進獻美女和丹藥,深得陛下器重,此番陛下未對其加以懲戒便足以證明聖寵未衰。」

    劉瑾聽了很生氣,怒道:「沒想到這傢伙也會這套。」

    孫聰和張文冕對視一眼,很快又側開頭……連他們都知道皇帝喜好什麼,更何況是宮裡那些跟皇帝更加親近的太監?誰都會想方設法討皇帝歡心,並非只有劉瑾懂得敬獻丹藥和美女,別的太監也會在皇帝面前掙表現以期獲得拔擢。

    所以說劉瑾與大臣相比優勢明顯,但對宮內太監而言就未必了。

    張文冕道:「公公要殺李榮不易,不若是找個機會,將其外調,讓他去地方擔任監軍或鎮守太監,免得對公公您造成威脅。」

    ……

    ……

    劉瑾和李榮在宮裡掐架,消息很快傳出宮門。

    就算劉瑾想置李榮於死地,但奈何朱厚照對李榮也很信任,只能另外找機會除掉李榮,關於那彈劾劉瑾的奏疏出自誰之手,自然沒人關心了。

    李榮同樣想找機會誅除劉瑾。

    宮裡太監爭鋒,彼此間都不服氣,但這並沒有影響劉瑾在朝中的地位,尤其是他於午門立威後,朝中大臣都怕劉瑾亂來,知道無人能與其相鬥,既然連謝遷都要靠跟劉瑾低聲下氣求情才能保住那些下獄的朝官,旁人更是連跟劉瑾叫板的底氣都沒了。

    謝遷回府後便稱病不出,一連十天都在家躲著,覺得沒臉見人。

    關於謝遷入朝跟劉瑾求情之事,次日也就是劉瑾和李榮掐架當天,便已經傳得朝野皆知,劉瑾故意讓人把這件事添油加醋說出去,想對朝中官員傳達一個信息:跟我作對沒有好下場,你們想安然無事最好跟謝遷一樣識時務,誰不配合別怪我下手無情。

    這十天裡,內閣大學士焦芳、王鏊,尚書李傑、屠勳等人都多次登門拜訪,但都沒能見到謝遷的面。

    也就是這段時間,朝中人事又發生變化,戶部尚書顧佐致仕,刑部尚書屠勳和禮部尚書李傑等人也有告老還鄉的打算。

    如今劉瑾已徹底把持朝政,就連御史言官也完全在劉瑾控制下,言路蔽塞,如此一來,朝中那些中立派已開始有了傾向,一時間劉瑾府上門庭若市。

    「……唉,這世道滄桑,人心不古,好端端的朝廷不到兩年時間就變成這般模樣,若下黃泉見到先皇,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就是先皇留下來的太平盛世?」

    謝遷雖然躲在家裡不出,但他並非什麼事都不管,朝中發生的事情基本瞞不過他。

    他這邊捨棄尊嚴才救出那些陷身詔獄的朝官,但卻無人領情,背地裡很多大臣都在非議他,覺得正是由於謝遷不作為才讓劉瑾做大。

    對此,謝遷無法為自己辯駁,他感覺自己在跟劉瑾抗爭一事上處處被動,關鍵在於劉瑾能經常見到皇帝,又有最後的硃批權,而他權勢再大,也只是皇帝的秘書和顧問,沒法掌控大局。

    「之厚再過幾日便要回朝,本想在他回來前,給他留一個不錯的工作環境,但現在看來……唉!」

    想到如今朝廷混亂的局面,謝遷唉聲嘆氣,非常無奈,現在連他自己都沒法跟劉瑾叫板,也不指望沈溪回朝後能有何作為。

    「最好讓之厚找個機會外調地方,不管當個總督還是巡撫,總歸好過留在朝中。他深得陛下信任,回朝後便會成為劉瑾的眼中釘肉中刺,如今劉瑾權勢熏天,之厚該如何跟劉瑾正面對敵?還是早些離開京城好!」

    謝遷為沈溪的事情操碎了心。

    當初他聽從吏部尚書許進的建議,同意沈溪回朝擔任兵部尚書,那時他覺得有沈溪在,可以跟他這個首輔攜手合作與劉瑾斗。

    結果沈溪回朝前,他在跟劉瑾相鬥中以潰不成軍收場,失去繼續與閹黨對峙的決心和勇氣。

    這幾天謝遷在寫奏本,想跟朱厚照申請將沈溪外調,還給沈溪重新找了個地方,既然沈溪剛剛從三邊回來,那不適合再折返回去,西北不行就讓沈溪去遼東,好好經營一方沃土。

    正德朝遼東之地女真人尚未崛起,大明在遼東佔據絕對主導地位,雖然在大明朝官看來,遼東屬「不毛之地」、「苦寒之地」,但至少比西北條件更好一些,這邊沒什麼大的軍事壓力,而在西北則成天為韃靼人犯邊之事而勞心。

    「若此事能成,就讓之厚在遼東多留幾年,看看幾年後劉瑾是否會失勢,現如今實在不知該如何扳倒他。陛下不問朝政,滿朝上下俱為劉瑾所懾,就算還有一些忠直大臣,這會兒也都萌生退意,紛紛選擇致仕……難道只能等此權閹老死後,才能讓朝廷走回正軌?唉!」

    到了這個地步,謝遷除了唉聲嘆氣,似乎不會做別的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0-23 22:47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七二七章 回京在即

    四月二十六,沈溪一行抵達宣府。

    京城內的變故已為沈溪獲悉,此時他尚未收到謝遷回信,但卻知曉此時回京絕對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凶險。

    「……大人,劉公公如今已大權獨攬,滿朝文武三緘其口,無人敢對其提出非議,您此番回京怕是凶多吉少。」

    云柳眼裡滿是擔憂,尤其得知劉瑾肆無忌憚對朝臣進行打壓後更是憂心忡忡,徹夜難眠。

    如今天下人都知道劉瑾倒行逆施,唯獨皇帝不知,此時朝中已無人敢跟劉瑾正面抗衡,眼看與劉瑾相鬥的大旗便要交到沈溪手上。

    沈溪面色中帶著幾分倦怠,搖頭道:「放劉瑾回京時,我已料到會有今日,面對他,我並非無計可施……反倒是曾經強大無比的文官集團讓我一籌莫展!」

    為了讓以劉健和李東陽為首的文官集團倒台,沈溪不得不將劉瑾推出,劉瑾當權後,沈溪料到自己終歸有一日會與其正面對敵,此時預測成為現實內心還算平靜,甚至他提前給謝遷寫信,讓謝遷對此有所防備。

    云柳道:「可是大人,劉公公如今行事越發無法無天,據悉入宮大臣中,工部主事何釴、翰林陸伸、順天推官周臣等被他用刑至死,甚至兵部熊侍郎也為其廷杖,如今熊侍郎臥床不起,聽聞命懸一線。」

    沈溪看著云柳,問道:「你希望我如何做?」

    云柳低下頭,帶著幾分不忍,道:「大人還是早些謀求外放才是,若大人不做準備,回朝後便是大人無異動,劉公公也不會放過大人。」

    沈溪知道云柳關心自己,帶著幾分遺憾道:「既然我選擇做官,那就要面對官場上一切挑戰,如今我怎麼說也是兵部尚書,找不到正當理由劉瑾即便以司禮監掌印之尊,也拿我沒有任何辦法。」

    「回朝後,我會恪守本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劉瑾實在要跟我作對,那我也不會讓他有好日子過。」

    「至於你提醒之事,我心裡有數,多說無益。若這次我再不站出來,怕是朝廷就會變成劉瑾的朝廷,那時即便我遠走天涯,他也會糾纏不休,躲是躲不掉的。」

    沈溪最初的心態,的確想躲避劉瑾,不想與其有正面衝突,順應歷史發展,待劉瑾走上滅亡之途後再回朝。

    但後來一琢磨,這種設想有些太過想當然,歷史上劉瑾因為一些巧合而被誅,而在沈溪到來的蝴蝶效應影響下,歷史是否會重演難說,沈溪知道劉瑾要對自己下手的日子不遠,此番回京,對沈溪來說反倒是最好的選擇。

    云柳不再多說,行禮後告退,而沈溪則在書桌前一直忙活到深夜。

    他在寫信。

    除了書寫送給謝遷的信外,還有給皇帝的,以及家裡人的……

    時間轉眼到了半夜,就在沈溪準備上榻休息時,院子裡傳來一陣喧嘩聲,火光明亮。沈溪詫異地來到窗前,聽聞樓梯處傳來紛亂的腳步聲。

    很快敲門聲響起,沈溪隨口問了一句,馬九在門外回答:「大人,抓住兩個試圖在水井中下毒之人。」

    沈溪微微點頭,打開房門,隨即馬九以及幾名侍衛押送人進入客房。

    兩名五花大綁的驛館驛夫當即跪下來磕頭:「這位大人,小人與同伴只是去打水,並非是要下毒。」

    馬九怒道:「你等鬼鬼祟祟,手裡還拿著藥粉,人贓並獲,到了現在這個地步還敢狡賴?是不是找打?」

    沈溪道:「為難他們沒用,畢竟身不由己,說吧,誰派你們來的,或者……誰委派你們的差事?」

    兩名驛夫仍舊跪在地上磕頭不迭,不敢答話,馬九請示:「大人,之前已盤問過,一直不說,請大人發落。」

    沈溪站起身來,搖頭嘆息:「劉瑾想要在我回京的路上找麻煩,甚至用卑鄙的手段謀害人命,簡直是白費心機!」

    「現如今劉瑾在朝可說隻手遮天,難道他就不想在我面前耀武揚威?莫非此二人是他找來的替死鬼,想讓我知道他對我的刻骨仇恨?亦或者說,乾脆送幾個人讓我殺掉,以此祭旗?」

    聽到沈溪要殺自己,兩名驛夫嚇得渾身直打哆嗦,磕頭更加賣力。

    馬九問道:「大人,可要軍法處置?」

    沈溪道:「殺了他們也沒什麼意義,把人送走吧……如果你二人回去能見到交託你們任務之人,便說我沈之厚跟劉公公並無嫌隙,讓他最好斷了殺我之心,我回去後,只是想當一個普普通通的朝官,不想跟誰過意不去,若他實在欺人太甚,就是要逼人走絕路了。」

    ……

    ……

    沈溪即將回京。

    以前朝廷對沈溪的事情漠不關心,沈溪是好是壞,跟朝官沒什麼直接關係,文官集團當政時,沈溪完全就是個邊緣人物,不過是被看作是有一些能耐、跟皇帝有師生情誼的地方官員罷了。

    但這次沈溪回朝,卻成為滿朝文武矚目之事。

    沈溪是之前跟劉瑾相鬥的許進推薦回朝擔任兵部尚書的,許進雖然彈劾劉瑾不成,但卻贏得朝中正直大臣的尊重,許進推薦之人也就被寄予厚望。

    所有人都知道,沈溪回朝的意義不是他在軍事上有多大建樹,而是因為沈溪作為年輕朝官中的佼佼者,擁有皇帝的絕對信任,是大臣中少有能跟劉瑾叫板之人。

    朝廷上下把跟劉瑾相鬥的最後希望,寄託到了沈溪身上。

    而劉瑾之所以對沈溪恨之入骨,也在於沈溪回朝意味著大臣中有人為皇帝寵信,甚至可以跟他分庭抗禮。

    「……什麼?他果真如此說的?這沈之厚,想跟咱家鬥到底,是吧?」

    當張文冕把沈溪對兩名驛夫所說的話如實轉告劉瑾知曉後,劉瑾鼻子都快氣歪了,原本要殺沈溪理虧之人是他,現在反倒好似沈溪得罪他一樣。

    孫聰道:「公公,看來這位沈尚書對您敵意不深,或許正如他所言,他回朝後,並不想跟公公正面為敵,之前他可是幫公公化解過危難的。」

    以孫聰的心思,並不想出現劉瑾跟沈溪龍爭虎鬥的情況,他希望劉瑾能跟朝中文官和睦相處,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雖然看起來人人都對劉瑾言聽計從,但其實每個文官都恨不能將劉瑾剝皮拆骨。

    聽到孫聰的話,張文冕冷笑不已:「在下不讚同孫兄的說法……這位沈尚書回朝的根本目的,就是跟劉公公相鬥,他既然知道公公派人殺他,自然清楚他在朝中最大的對手是誰,若他不把公公當作敵人,怎可能連問都不問,便知此事乃公公派人所為?」

    劉瑾怒道:「他知道又如何?咱家就是要除掉他,他有本事就去陛下面前告狀,看看陛下是否信他。」

    張文冕遲疑了:「公公,您說的事情,不得不防啊。」

    劉瑾一怔,隨即回想一下,若沈溪真的跑去跟朱厚照告狀,說是他劉瑾派人行刺,就算沈溪一點證據都沒有,朱厚照依然會相信,那時候就算朱厚照不殺掉他,也會給他造成不小的麻煩。

    劉瑾心裡不由犯嘀咕:「這小子最大的能耐,就是得到陛下的絕對信任……不過他到底是帝師,而且是個文官,絕對不會容忍陛下吃喝玩樂,只要他見到陛下,對陛下言行提出斧正,必為陛下所惡,那時就是這小子的死期。」

    劉瑾很多事情都有些想當然,他知道沈溪聰明睿智,卻總是會拿一些腐儒思想揣度沈溪所作所為,以為自己勝券在握。

    孫聰道:「公公,沈尚書估摸這幾日內便會回京,若他回來,直接入宮面聖的話,是否會有麻煩?」

    劉瑾冷笑不已:「他回來陛下又不知,咱家會儘量讓陛下這幾日流連宮外豹房不歸……陛下原本就已多日未臨朝,就算沈溪回來,也見不到陛下。」

    張文冕提醒道:「公公,要謹防此人直接闖入豹房,之前他便在宮外跟陛下相見……」

    劉瑾老臉橫皺,稍微思量後說道:「現如今豹房,可不是以前那簡簡單單的宅院,放心吧,豹房完全在咱家控制下,他想面聖,也要看看外面駐守的侍衛是否答應。若他回朝便面聖,恰恰說明他要跟咱家相鬥,咱家絕對會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張文冕和孫聰都有些不以為然,但卻同時選擇沉默不言。

    劉瑾再安排道:「派人盯著,一旦沈溪回到京師,第一時間告知咱家,咱家好作安排,他在京城一舉一動,甚至在兵部的情況,都必須如實告知咱家,咱家不能讓他在京師胡作非為!」

    張文冕自信滿滿:「公公只管放心,有在下安排,一定會將沈尚書無所遁形。」

    「嗯。」

    劉瑾用滿意的神色望著張文冕,笑道,「炎光,你到咱家身邊時間雖然不長,但咱家對你非常看好,將來必會提拔你入朝為官,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0-24 22:35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七二八章 託付

    很快到了四月底。

    沈溪隨時都會回京,似乎預示朝廷又將掀起一場文官跟閹黨間爭鬥的腥風血雨。

    朝廷上下都在關注沈溪回朝之事,但沈溪過了宣府便沒了消息,儘管劉瑾派了不少人打探,但一直到五月初,都沒有關於沈溪的隻字片語傳到京師。

    沈溪回朝期限為五月中旬,只要能在五月十九之前回到京師,沒人計較他在路上做什麼。

    實際上這會兒除了劉瑾滿肚子壞水,無時無刻不針對沈溪可能出現的紕漏做文章外,朝廷上下已把沈溪看作跟閹黨相鬥的排頭兵,沒有人會上疏參劾。

    而皇帝朱厚照對於沈溪回朝一事似乎早已淡忘,每日花天酒地,大多數時候都晚出早歸,對朝事不聞不問。

    五月初一,京師,沈家。

    聽說沈溪離家已經很近了,家裡人開始為沈溪回朝做準備,院子屋子收拾得乾乾淨淨,被縟洗滌一新,還專門燒艾草和撒石灰驅除蚊蟲蛇蟻,就等沈溪歸來。

    這次沈溪提前寫了家書,謝韻兒作為沈家掌舵人,所有事情都安排得井井有條,周氏每天都會過來看看,得知沈溪沒什麼新消息傳回,周氏便發起了牢騷。

    如此周氏不滿的是,剛把周羨和楊文招等人送去西北,沈溪就返京當上京官,此時尚未有新消息傳回,包括朱家兄妹在內的一行人就此失去音訊。在周氏看來,很可能他們跟兒子走岔了道,路上沒碰上。

    「……憨娃兒也是,回來就回來吧,老喜歡搞突然襲擊,早知道就不讓家裡人帶信過去了,現在倒好,路上要是沒碰上,回頭還要找人去西北之地把人叫回來。」

    隨著年齡增長,周氏一嘮叨開便沒完沒了。

    大兒子弱冠之年便進入朝廷中樞擔任部堂,小兒子卻不開竅,依然處於發蒙讀書階段,周氏原本打算小兒子跟沈溪一樣十歲便去考科舉,眼看希望成為了泡影。小兒子頭腦愚鈍,用周氏的話說就是個傻小子,讀書沒天分,估摸遺傳他爹的笨腦子。

    周氏覺得,沈溪能有出息全都是出自她的栽培,再就是遺傳了她聰明的頭腦,讀書才會那麼長進,小小年紀便三元及第。

    謝韻兒道:「娘,之前相公已派人回來傳話,說是本月中旬歸家。今天才是初一,時間還早著呢。至於送信的家人,相公說他已派人留意,若是找到的話會第一時間告之,讓他們自行回來。」

    周氏抱怨道:「韻兒,你說皇帝老兒到底怎麼想的,憨娃兒到哪裡做官好像都當不長久,最長的一次居然還是湖廣,但也不到兩年……以前不是說大明的官,一任怎麼也能幹個三五年嗎?」

    面對婆婆的問題,謝韻兒回答不出來,只能道:「娘,這說明相公官做得好,每次都在任期內陞官,這次回朝更是直接擔任兵部尚書。相公的官,做到這裡基本到頭了,當上尚書,已升無可升。」

    周氏吐吐舌頭:「嚇,真是個稀罕事兒,二十歲就把官做到頭了?也對,我兒子聰明,他當一年官,趕得上別人做五年、十年,所以官才升得這麼快。他現在光宗耀祖了,但我怎麼老覺得咱沈家並沒有變成什麼世家大族?當個尚書,聽起來風光,但還不如他祖爺爺那會兒做同知……」

    婆媳二人說著話,周氏絮叨個不停,想到哪兒說到哪兒,謝韻兒則一邊唯唯諾諾,一邊想著沈溪。

    婦道人家不懂朝廷紛爭,一心想過安生日子,沈溪平時都在外地當官,少有時間能陪伴她們,自然不明白朝廷裡的那些彎彎道道,只能想當然地說事。

    謝韻兒最後感慨地道:「希望這次相公回來,便不走了,能在京城安生個幾年,那才好呢!」

    周氏突然想到什麼,問道:「君兒呢?」

    謝韻兒道:「對了娘,忘了跟您說了,君兒今日回謝府省親去了。回京城這麼久了,她還未帶著閨女回娘家看過,這次正好讓她回去走走,天黑前就回來。」

    ……

    ……

    謝府愁云慘淡多日,終於在謝恆奴回來這一天重新煥發生機和活力。

    關於謝恆奴回謝府省親之事,是沈溪寫家書回家時特別交待過的,謝韻兒按照沈溪的吩咐,讓謝恆奴帶著女兒沈婷回謝府探望。

    謝遷對於朝事意興闌珊,已有半個月未入朝,這段時間一直稱病不出,反正司禮監竊佔權力,當前朝廷大小事情他都無法做主,謝遷便索性把朝事交給焦芳和王鏊處置,躲在家裡當個閒散人。

    若非謝恆奴回來,他已有很長一段時間未展露笑顏。

    謝家聚在一起吃了餐團圓飯。

    謝遷笑逐顏開,飯後讓謝恆奴進內宅跟家裡的婦孺說話,自己則把當日輪休的謝丕叫到書房。

    謝遷有告老還鄉的打算,心中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去年考中探花的謝丕,自己可以躲避官場的是是非非,但初入官途的兒子卻不行。

    他本有意讓兒子跟他一起致仕,但想到謝丕風華正茂,便不忍心了,但他又怕自己致仕後劉瑾會專門針對謝丕,因此準備多交待幾句。

    「……父親,難得今日這麼高興,君兒有數年未曾回府,未曾想她現在做了母親,還那麼古靈精怪,再看到侄孫女如此活潑懂事,實在讓人高興。」

    謝丕沒有謝遷那麼多愁善感,沉浸在天倫之樂中不可自拔。

    謝遷板起面孔:「以中,你入朝有些時日了,翰苑的差事做得如何?」

    被父親問及公事,謝丕漲紅著臉道:「父親大人,其實如今翰苑內無多少差事可做,陛下登基不久,尚未有太子,加上經筵日講俱都停頓,草擬詔書之事也為閹黨竊佔,平時除了內書堂教書以及修撰《孝宗實錄》外,實在沒別的差事可做。」

    「孩兒剛入翰苑,沒多少資歷,教書以及修撰之事均為前輩翰林所做,孩兒只是幫忙打個下手。」

    謝遷聽了兒子的話,有些惱火地喝問:「劉公公便劉公公,作何要稱呼其為閹黨?」

    謝丕被父親斥責,不由一怔,脫口而出:「父親,如今翰苑中人人皆如此稱呼宮中結黨之輩,如何稱呼不得?」

    謝遷橫眉豎眼,他最擔心的便是兒子被人推出來當作攻訐劉瑾的急先鋒,不想讓兒子被人利用,當下喝斥道:

    「無論他人如何稱呼,你需保持一顆平常心。記住,朝中誰當權,誰結黨,與你一個小小的翰林沒什麼關係。」

    「為父在朝多年,什麼事沒經歷過?你若執意如此,便是跟自己的前途過意不去,丟官事小,丟掉性命和清白,禍及妻兒老小事大……聽為父一句,小不忍則亂大謀,處處小心謹慎,方是為官之道。」

    謝丕被謝遷教訓,滿心不以為然,以他年輕人的心態,早就將劉瑾當作不共戴天的仇人。

    平時翰林院裡的同僚對劉瑾非議頗多,私下裡說話,沒人對劉瑾恭敬,因翰苑作為閣臣搖籃,身份清貴尊崇,這些翰林平時眼高於頂,看不起當權的宦官,就算劉瑾示好,也沒多少人願意站到閹黨一邊。

    但劉瑾此時不對翰林院下手,不代表將來不會。

    之前翰林院的官員同樣下獄,連謝丕也被用刑,雖然只是挨了幾鞭子,隔著衣裳沒有傷筋動骨,從自那以後謝丕便對劉瑾懷恨在心,平時相稱自然不會用敬語。

    謝丕心想:「翰苑內流傳父親向劉瑾妥協,甚至拱手把朝事交給劉瑾,坐視閹黨做大,難道這件事是真的?」

    謝遷不知兒子正腹誹他,繼續交待事項:「之厚過幾日便會回京,他如今雖然是兵部尚書,地位尊貴,但我們到底是姻親,以後難免會相互走動……你若是遇到什麼麻煩事可以跟他商議。」

    謝丕笑道:「這是自然,未曾想沈先生如此快便回京,以他不到二十歲之齡成為兵部尚書,可謂開歷史先河……父親大人為何看上去不是很高興?沈先生回來後,父親身邊不是多了一名強有力的幫手麼?」

    「你懂什麼?為父在內閣,他在六部任職,能一樣嗎?幫手?哼哼,誰幫誰還不一定呢。你只需要記住,以後你們在朝相互幫扶,為夫年歲已高,怕是在內閣沒多少時日了,朝廷畢竟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日後行事最好穩重些,別總想跟當權的奸邪之人斗,沒你們好處!」

    謝遷就差把話挑明,但始終顧忌自己的身份。

    既然選擇對劉瑾妥協,就不能在兒子面前表現出對閹黨太過強烈的牴觸心理,他想讓兒子當一個保守中庸之人。

    謝丕滿心不讚同,但還是行禮:「孩兒謹記。」

    謝遷最後說道:「之厚回來後,多半要忙兵部之事,你沒什麼事情少去打攪他,不過一旦劉公公對你有交託,或者試圖拉攏你,甚至處處針對你,你便去找之厚,他會幫你……當初為父幫了他不少忙,這會兒到了他知恩圖報的時候了。」

    謝丕驚訝地問道:「父親大人準備離開朝堂?」

    謝遷顧左右而言他:「與你不相干之事休要過問,為父本想讓之厚進入內閣,未曾想朝廷的水太深,宦官當權,讓他進入內閣反倒施展不開手腳,不如留在兵部,至少有實權,就算劉公公想動他,也要好好掂量一番。」

    「最後再交待你一句,之厚手握兵權,而你不過是一小小翰林,務必謹小慎微,萬事三思而後行,將來為官之途就要靠你自己走了。」

    ……

    ……

    居庸關,沈溪抵達這素有「北門鎖鑰」之稱的京畿第一雄關,並沒有馬上回京城,而是駐足不前,留下來觀察京城局勢。

    相比於大同或宣府城,沈溪在居庸關有一種安心感。這裡的守將李頻,跟沈溪屬於舊相識,沈溪不用擔心李頻玩陰謀詭計,而且居庸關距離京城不過一兩日行程,只要有需要,可以立即快馬趕回。

    李頻此番為迎接沈溪,煞費苦心。

    知道沈溪如今已經是兵部尚書,李頻覺得之前的投機取得豐碩回報,在沈溪抵達居庸關入住官驛後,再次獻上一份厚禮。

    由於清楚沈溪不會收納財物,李頻準備的禮物都很上心。

    古玩、字畫屬於藝術品的範疇,難以定價,而且朝中文人本來就有互相餽贈的傳統,之前清正廉潔如劉健、李東陽等人,也經常接受一些價值連城的書畫餽贈,這在朝中並不被視為貪污納賄,反而成為美談在民間傳誦。

    但在沈溪看來,不管是什麼禮物,哪怕披著文雅的外衣,受賄就是受賄,收下就會有後患。不管是文官還是武將,整天都在琢磨如何巴結上司,連續碰壁後便學會對症下藥,雖然在這時代收受藝術品很常見,但沈溪依然不準備冒險。

    「……李將軍深情厚意,本官心領了,但本官此番只是回京途徑居庸關,若接受你餽贈而為言官攻訐,好事倒變成壞事了。」沈溪微笑著回絕李頻餽贈。

    李頻有些著急了:「大人只管放心,驛館內外都沒有外人,消息絕對不會洩露出去,且末將送的都是文人賞玩之物,效仿先賢附庸風雅,並非有意向大人行賄。」

    沈溪笑道:「是否行賄並非由本官定性,被外人知曉終歸會說三道四。你也知道,本官此番回京,差事可不好當,不想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若沈溪板著臉說話,李頻或許會擔心,但沈溪從頭到尾都是微笑著說這番話的。李頻雖然有些遺憾,但也明白沈溪當前的處境,知道他擔心會被「有心人」攻訐,只好讓人將禮物抬回去。

    二人分賓主坐下,沈溪問道:「李將軍一直在宣大地區為將,可有回京打算?」

    李頻心潮澎湃,認定這是沈溪示好拉攏,誠懇地道:「大人,末將一介武夫,留在長城關口鎮守一方,效忠朝廷才是正理,回京怕是無用武之地。」

    沈溪微微點頭:「李將軍所言有幾分道理,武將之責在於保境安民,但京師並非只有文職,京營尚有許多空缺,李將軍如何看待?」

    李頻略微有些遲疑,隨即認真地說道:「回大人,與其在京營為將,無所事事,不如留在邊軍,至少能得個清閒。」

    沈溪笑了笑,他能理解李頻的心態。

    在京城當武將,天子腳下掣肘太多,就算是練練兵都會被限制,更別說貪污受賄了。而在居庸關擔任指揮使則不同,這裡除了守備太監外,旁人根本對李頻沒有影響,雖然稱不上山高皇帝遠,但至少自己的地盤自己做主。

    沈溪本有調親近之人回京掌兵的打算,目的是在有需要的時候不至於手頭無人可用,但他不會勉強,畢竟李頻跟他交情不深,就算沈溪要用人,也會先用馬九、王陵之乃至張老五、荊越這些人,而不會用那些跟他無法交心的將領。

    沈溪再跟李頻說了些軍事上的事情,連居庸關防備上的紕漏也都說了。

    他沒有跟李頻詳細談及劉瑾的事,在李頻確定不會回京後,沈溪知道跟一個「外人」說閹黨擅權不合時宜,這些話有可能會傳到劉瑾耳中,於大局無益。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0-25 22:49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七二九章 皇帝的寵信

    李頻離開後不久,云柳帶著最新情報而來,帶來一個讓沈溪稍微意外,卻又在情理之中的消息:

    「……隆慶衛指揮使李頻,一個月前遣人送六千兩銀子入京,賄賂劉公公……這也就是說,李頻是劉公公的人……」

    沈溪嘆道:「看來人不可貌相啊!」

    云柳帶著些許遺憾:「大人對李將軍看重有加,他居然投奔閹黨,實在讓人不解,可以說自毀前程。」

    沈溪微微一笑:「人各有志不可強求,如今劉瑾權勢熏天,連朝中文官都已屈服,更別說沒什麼權勢的武將了,李頻如此選擇,算是情理之中。不過,大同、宣府到京城這一段路程,遍佈劉瑾眼線,李頻……不會向我行刺吧?」

    沈溪左手托著右手肘部,右手撫摸著下巴,若有所思地說道。

    食君之碌擔君之憂,如今李頻已成為劉瑾的人,難保其不會利令智昏,鋌而走險向自己下手。

    自從知道劉宇投奔劉瑾,沈溪其實已經猜到,劉瑾會對宣大之地的軍隊將領下手,目的是盡快掌握武裝力量。劉宇是從宣大之地一躍而成為兵部尚書,如今更是貴為六部之首的吏部尚書,宣大地區的武將看到投靠閹黨收穫巨大,巴結劉宇這個昔日同僚的同時,更是主動向劉瑾這棵大樹靠攏。

    云柳神色緊張:「大人不可不防啊!」

    沈溪思索一會兒,搖頭啞然失笑,安慰道:「防是要防,但不用草木皆兵,不管怎麼說我現在都是兵部尚書,是李頻的直屬上司,我若在居庸關出事,就算他是劉瑾的人,也吃不了兜著走。」

    「現在倒是要提防劉瑾,他既然在京城周邊收攏兵權,下一步他恐怕就會對京營出手……現在我倒是開始期待跟他正面過招了。」

    云柳請示道:「大人有何安排?」

    沈溪一臉輕鬆:「目前京師情況不明,既然李頻這邊顧慮重重,未必敢對我下手,我就索性在居庸關停留幾日,到五月中旬再回京。早回去對我來說沒有任何好處,正好看看劉瑾有什麼手段……」

    ……

    ……

    很快,劉瑾便從李頻快馬傳報中,得知沈溪人已經到了居庸關,並且還停佇不去。

    劉瑾顯得很惱火,對張文冕和孫聰大發雷霆:「不是說要在路途上除掉他嗎?怎麼還讓他順順利利便進了居庸關?那是否再過幾日,他就要回到京城,那時咱家還要看他的臉色行事?」

    張文冕獻策:「既然居庸關守將和守備太監都是公公的人,何不讓他們想方設法誅除沈尚書?這可是個絕好的機會,他人在居庸關內,行蹤非常容易調查清楚,日常飲食方面更容易下手……」

    孫聰立即阻止:「公公,切不可如此……沈尚書既已防備公公派人殺他,且傳話回來警告,再這麼做,打草驚蛇無功而返不說,他還會據此到陛下面前申訴,平白無故惹得一身騷。或許此番他真的只是想回來當個兵部尚書,不與公公為敵呢?若我等不依不饒,那他真會鐵了心跟公公為敵!」

    張文冕冷笑不已:「孫兄的話著實讓人費解,你以為不想方設法除掉姓沈的,他回到京城後會跟公公和睦相處?此人什麼德性,孫兄應該很明白,以前已經有不少地方官員栽在他手上了。」

    聽到兩個智囊爭吵起來,劉瑾不耐煩地道:「行了,沈溪還沒回京呢,你們自己倒先內訌起來了,也不看看什麼時候。咱家想起來了,既然陛下讓他回朝擔任兵部尚書,這是對他的器重,結果他到了居庸關不走,分明是抗旨,咱家先去陛下那邊告他一狀。」

    張文冕道:「公公如此做怕是不妥,之前公公一直阻止陛下獲悉任何關於沈尚書的消息,公公此時去告狀,不是明白無誤告訴陛下,沈尚書即將回京麼?」

    難得孫聰也出言贊同:「公公的確不適宜到陛下面前告沈尚書的狀,沈尚書或許正等著公公將此事告知陛下,他再快馬加鞭回朝,反說公公您誣賴。」

    劉瑾怒道:「那咱家就這麼忍著他?哼,他回到京城咱家反而更容易對付……索性陛下也會知曉他回京之事,咱家先試著去告上一狀,看看陛下反應再說,若陛下對他加以縱容,大不了咱家以後不走陛下這條途徑,用別的手段對付就是。」

    ……

    ……

    即便張文冕和孫聰如何勸阻,依然改變不了劉瑾告狀的決心。

    劉瑾滿腔惱怒去了豹房,在兩名服侍皇帝起居的太監帶領下,於一個個宅院間穿梭,人還沒進朱厚照所在的院子,便被錢寧擋住去路。

    「這是什麼風,將公公大駕吹來了?」錢寧意氣風發,向劉瑾行禮。

    劉瑾掃了紅光滿面的錢寧一眼,冷笑不已:「錢千戶,看來你現在混的不錯嘛,居然敢擋住咱家的去路?可是覺得有陛下寵信,便可不將咱家放在眼裡?」

    錢寧嚇得趕緊跪在地上磕頭:「公公誤會了,小人之所以出來阻攔,並非有意唐突公公,實在是因為陛下正在會見一位重要的客人,無暇相見。」

    劉瑾嚇了一大跳,用顫抖的聲音問道:「可是……新任兵部尚書回來了?」

    錢寧先是一怔,隨即站起身回答:「公公說的是沈尚書?非也非也,乃是司馬真人……公公對此人應該有些印象,前幾日他進獻丹藥與陛下,陛下龍顏大悅,目前正在院子裡跟真人談及修仙之事,陛下特地交待,不許任何人進去打擾。」

    朱厚照沿襲老朱家的傳統,當上皇帝后便開始考慮長生不老之事,對道家的推崇跟他父親弘治皇帝一脈相承。

    劉瑾聽說朱厚照會見司馬真人,心裡不由犯嘀咕:「司馬真人之前不是已失勢了麼?我從未跟他接觸過,誰曾想他又得到陛下信任,那我該如何是好?這會兒再去拉攏,怕是已經來不及了。」

    劉瑾對錢寧道:「陛下多久才見客完畢?」

    錢寧為難地說:「公公,這可不好講,陛下平時少有見客,時間長短沒個准數,要不……您先去偏廳等候?」

    劉瑾一心要告沈溪的刁狀,未曾想被個名不見經傳的江湖術士給阻礙,心裡很不爽,就在他思索到底是硬闖進去,還是老老實實等朱厚照會客結束,就見到朱厚照和一名道士從院子裡走出來,不用講,這道士就是司馬真人。

    老遠便聽到朱厚照的聲音:「……既然真人已能煉製讓人成仙的丹藥,一定要抓緊時間給朕找齊材料,以最快速度把丹藥煉出來……」

    或許滿心期冀成仙得道,朱厚照紆尊降貴出來送一個野道士出門,此時司馬真人穿著一身嶄新的道袍,手持一柄拂塵,看起來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風采,臉上展露出的笑容讓劉瑾看了很不爽。

    朱厚照送司馬真人出來,見到劉瑾和錢寧,一擺手:「你們也在?正好,幫朕送客,司馬真人要為朕煉製丹藥,得你們全力協助,尤其是你劉公公,你調動廠衛的人幫助司馬真人,事成後朕重重有賞。」

    「是,陛下。」

    劉瑾嘴上應下來,心裡卻暗自生氣。

    他在朝中呼風喚雨,靠的是朱厚照的寵信,誰得到朱厚照信任就會成為他的敵人,唯獨例外的就是錢寧,這主要是錢寧平時對他低聲下氣,動不動就跪地求饒,就算劉瑾再小氣,也沒把軟骨頭的錢寧當回事。

    而這位司馬真人,並非出自劉瑾門牆,乃是壽寧侯舉薦入宮,屬於外戚一黨,今日又得到皇帝接見,立時便被劉瑾當作心腹大患進行防備,開始琢磨如何把此人扳倒。

    劉瑾自顧身份,不願意送客,便由錢寧代勞,他跟著朱厚照亦步亦趨往院子裡走,全然忘了告狀的事情,嘴上恭謹地問道:「陛下要修煉術法,得道成仙?」

    朱厚照理所當然地道:「這不是明擺著的事情麼?不然朕找司馬真人作何?司馬真人有點兒本事,為朕找了幾方丹藥,朕吃過後強筋健骨,身體立馬得到改善,他還說終南山一代有一味奇草,數千年才開花結果一次,上次是秦始皇時開花結果,這次他準備親自去找尋這株奇草回來,為朕煉製長生不老藥。」

    司馬真人說的事情,劉瑾半個字都不信。

    但他知道朱厚照信這些,當上皇帝后富有四海,最擔心的便是死後無法再享受榮華富貴,而皇帝擁有天下間最大的資源,可以為長生不老傾盡一切。

    劉瑾沒有給朱厚照潑冷水,心想:「這妖道要離開京城,前往終南山,怕是沒個三五月回不來……太早回來,陛下定然懷疑他找來的仙草有假!」

    「陛下風華正茂,十年八載內看不出老態,也就是說,這妖道即便獻上的是假藥,陛下服用後幾年內也不可能察覺異常,這不好,我一定要想個辦法讓此人徹底失去陛下信任才可。」

    想到這裡,劉瑾有了主意,如今掌握朝政大權的人畢竟是他,就算司馬真人得到朱厚照信任,也沒有人脈和權力跟他抗衡。

    劉瑾試探地問道:「陛下,以老奴看來,這件事即便能成,也需要很長時間,在此之間,陛下大可嘗試再找尋些能人異士入宮,說不定這些人也具備為陛下煉丹的能力呢?」

    朱厚照打量劉瑾一眼,板起臉問道:「劉公公,你這話什麼意思?難道你懷疑司馬真人招搖撞騙不成?」

    「老奴不敢。」

    劉瑾趕緊辯解,「陛下,這天下間能人異士多不勝數,若陛下只偏聽偏信一人,難免會有失偏頗,不如多找些修道者回來,互相間不但可以探討一番,對彼此都有裨益……陛下以為呢?」

    朱厚照沒有生氣,嘆息道:「事情哪裡有你說的那麼容易?這個司馬真人,還是父皇在世時自民間找到的,父皇行事嚴謹,對司馬真人卻一直信賴有加,足見此人有些能力。世上像司馬真人這般有本事之人太難找尋,真正的仙人不可能留戀塵世繁華……」

    「劉公公,協助司馬真人之事,你一定要放在心裡,別嘴上答應,實際上卻拒不配合。朕若知曉,定嚴懲不貸!」

    劉瑾趕緊道:「是是,陛下,您放心,老奴一定會配合司馬真人。」

    嘴裡這麼說,劉瑾心裡卻氣憤不已,他試圖找別的人出來替代司馬真人眼看不成了,只能另尋方法讓司馬真人失去皇帝寵信。

    朱厚照背負著手問道:「劉公公,平時難得在豹房見到你,今日前來,有什麼事嗎?」

    劉瑾這才想到前來豹房覲見朱厚照的目的。

    經過司馬真人一事,劉瑾不太敢隨隨便便就告狀,謹慎地稟告:「陛下,聽說新任兵部尚書沈大人已到居庸關。」

    朱厚照瞪大了眼睛:「什麼,你說沈先生已經到了居庸關?那他不是很快就會回到京城了?」

    劉瑾先是一笑,隨即面帶些許疑惑之色,試探地道:「話是這麼說,但聽聞沈大人到居庸關已有五六日,到現在依然未動身返回京城。」

    「嗯!?」

    朱厚照神色滿是不解,他打量劉瑾,問道,「劉公公,你的消息確實嗎?朕讓沈先生回朝擔任兵部尚書,他應該著急赴任才是,為什麼會選擇在居庸關逗留?」

    劉瑾看出來了,遇到跟他和沈溪有關的事情時,朱厚照選擇相信沈溪,而不相信他的話,僅僅這一點他就對沈溪恨之入骨。若真的是信口誣陷還好,但這次劉瑾明知道這件事千真萬確,依然被朱厚照懷疑。

    劉瑾道:「老奴不敢信口胡言,請陛下明鑑,老奴聽說這麼件事後,便過來跟陛下問詢,是否西北有什麼緊急戰事,以至於沈尚書不肯回京,若實在邊塞危急,老奴希望能有所防備,早些下令京師戒嚴……老奴一心為大明社稷安危著想啊!」

    朱厚照皺眉:「聽你這麼一說,倒像是真有這麼回事似的!這樣吧,朕派人問詢一下沈先生,看看到底是否西北出了變故,你這邊別多想,不管前方如何,都跟你沒關係,有沈先生在,不管是三邊還是宣大絕對會安然無恙……」

    說到這裡,朱厚照繼續往院子裡走,嘴上小聲嘀咕,「莫非朕讓沈先生回來,那些韃靼人得知後,知道我大明在西北最大的屏障沒了,於是派兵南下騷擾?若是如此,真應該讓沈先生留在西北才好。」

    劉瑾聽到這話,氣得直跺腳,恨不能將沈溪挫骨揚灰,但奈何他拿沈溪沒轍,就算他可以隻手遮天,但要處置一個兵部尚書,必須要有皇帝的准允才可,他算是看出來了,要讓朱厚照處置沈溪,簡直比登天還難。

    劉瑾喃喃自語:「氣煞我也,前面有個司馬真人,後面有個沈溪,都要跟咱家作對,咱家不信,你們能為陛下寵信到何時!」

    這邊還在抱怨,錢寧走了過來,聽到劉瑾自言自語,不敢靠得太前,老遠問道:「公公,您面聖後,可把要說的事情說完了?」

    劉瑾側目打量錢寧,想到錢寧也是皇帝身邊的寵臣,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大有將錢寧一併拉下馬來治罪的打算……他眼裡容不下任何得到皇帝寵信之人。

    劉瑾問道:「把人送走了?」

    錢寧最大的特點就是機靈,他年紀不大,但在揣摩人心上,比之劉瑾不遑多讓,看出來自己很可能會成為劉瑾的心腹大患,一直以來都拿對父親的態度對待劉瑾,見面磕頭已經是司空見慣的事情。

    看出劉瑾對司馬真人有成見,錢寧趕緊道:「人剛送走,這司馬真人不識相,居然用一些矇騙市井之人的手段欺騙陛下,說什麼靈丹妙藥,分明是想陛下調他去外地公幹,這樣他就可以在地方招搖撞騙,那些地方官少不得對他有所巴結……」

    劉瑾聽到這話,心裡舒服了些,道:「既然你知道此人為不入流的江湖術士,怎不對陛下提醒?」

    錢寧一臉委屈:「小人人微言輕,哪裡有資格在陛下面前造次?公公,要不咱想個轍,讓此人死在前往終南山求藥的路上,從此後銷聲匿跡?」

    劉瑾聽到這話,多少有些意外,連他都沒想出這麼絕的主意,錢寧已經先一步幫他想到了。

    劉瑾冷著臉問道:「誰去?」

    錢寧媚笑道:「當然是小人派人去,不敢讓公公您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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