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086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1-1 23:16
寒門狀元 第一七四〇章 主動權

    等人走了,兵部後堂只剩下沈溪和謝遷二人,謝遷才不客氣地質問:「之厚,你昨日回來,可是先去見過陛下?」

    沈溪打量謝遷,揣測首輔大人可能知道了什麼,他微微一笑,用平和的語氣道:「是,學生昨日確實在宮外面過聖。」

    謝遷惱火地道:「你對陛下提了什麼?陛下今日一早便回宮,讓翰苑草擬詔書,說要定下什麼基本國策,兩年平韃靼……這不是瞎胡鬧嗎?你這小子從西北迴來,莫非被劉瑾那閹人一把火給燒昏了頭,居然挑唆陛下做這等事?」

    沈溪道:「學生挑唆陛下做什麼事?不過是定下一個平韃靼的國策,先皇在世時,也提出平韃靼的構想,學生不認為這有什麼錯。」

    謝遷怒道:「你這小子,實在不可理喻,出塞深入草原作戰一直是我大明軍隊短板,你哪裡來的信心一定會成功?定是陛下提出御駕親征,然後那閹人在旁推波助瀾,你不得不領命而為吧?」

    原來謝遷果真什麼都知道了!

    或許是朱厚照太過重視,一清早回宮後,便把昨日商議的事情,以詔書形式頒佈。

    謝遷聽聞後首先想到沈溪胡作非為,但後來又覺得可能是被劉瑾利用,所以特意前來找沈溪問個明白。

    沈溪語重心長:「閣老先不忙生氣,您可有想過這件事背後深意?」

    「什麼深意,現在陛下已經把國策定下,窮兵黷武準備全力發展軍事,你小子倒是得意了,拿到這推行基本國策的主導權,但你可有想過如此會讓大明承擔怎樣的惡果?」

    謝遷一直在講大道理,「你年輕氣盛,本應把事情拿回來跟老夫和朝臣商議後,再找陛下奏稟,如此匆忙定下來,分明是要讓天下大亂啊!」

    沈溪道:「閣老未免把事情看得太嚴重了吧?既然閣老不同意,為何不馬上去覲見陛下,提出反對意見,或者召集群臣面聖,痛陳弊端呢?」

    「你……!」

    謝遷怒氣衝衝地瞪著沈溪,好似在說,你小子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現如今劉瑾當政,皇帝根本不管事,去面聖見不見得到人兩說,就算見到,朱厚照也聽不進去。

    沈溪嘆了口氣:「閣老光是在這兒生氣,徒勞無益,其實不妨往深層次想一下,若不定下如此國策,朝中誰能跟劉瑾抗衡?陛下又如何能從沉溺逸樂中走出來,專心於朝事,讓朝臣有跟陛下溝通的機會?」

    「嗯!?」

    謝遷之前光顧著教訓後輩,但沈溪此話無異於當頭棒喝,他稍微一琢磨,便發覺事情好像跟他想的有所不同。

    沈溪再道:「誠然,昨夜我未跟朝臣商議,便對陛下提議,顯得有些魯莽,但當時劉瑾正向我發難,陛下也對我施政策略滿含期待,我除了別出心裁反將劉瑾一軍,尚能如何?」

    「此舉就算無法讓陛下專心朝政,也至少可讓陛下過問一下朝中軍務,堪稱對症下藥,而最後的結果也是陛下將平韃靼定為基本國策,讓我主導一切,而且給了兩年時間作準備,至少在此期限內,我不用再看劉瑾臉色,對擅權的閹黨而言絕對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謝遷眉頭緊皺,把事情來龍去脈仔細盤算一下,發現沈溪手段非常高明,完全憑藉一張嘴,便在跟劉瑾的對抗中佔得上風,如此能耐,朝中無人能比。

    謝遷板著臉道:「即便如此,你也不能提出窮兵黷武之策!」

    沈溪道:「這件事不是用一句窮兵黷武便可以概括,其實就算大明要跟韃靼人開戰,也未必會傾大明國力,雙方的經濟體量根本不是一個數量級,此舉最主要還是為朝廷留下一方淨土,讓劉瑾無法染指,其他都不打緊。」

    「閣老應該明白,陛下尚武,得知我有平韃靼策後,甚至連吃喝玩樂都可以暫且放在一邊,足見陛下對此充滿興趣,若可利用陛下心態,促使陛下回歸朝堂做一個有為明君,並非不可能!」

    謝遷稍微琢磨一番,意識到沈溪這番話非常正確。

    朱厚照對朝政不感興趣,所有事情都丟給劉瑾處置,專心吃喝玩樂。但小皇帝不是對什麼都不感興趣,至少他對軍事非常熱衷,即便無精打采意志消沉時,聽說西北有什麼戰況變化,也會立即瞪大眼睛問個清楚明白。

    以前謝遷從未想過如何利用這個做文章,或者說,即便他想出沈溪這樣的妙計,也無法成功實施,就算他上疏也不會採納,因為朱厚照對於軍事方面造詣最信任和推崇的朝臣,只有沈溪一個。

    滿朝文武,除了沈溪可以提出這麼一個基本國策,再無人有這資格。

    這是一個講究話語權的時代。

    謝遷問道:「那你小子準備如何做?」

    此時謝遷已經沒有心思再指責什麼,他關心的是沈溪下一步安排。

    沈溪道:「學生剛睡醒,對於朝堂事情不太清楚,只有見過陛下御旨,再綜合各方面的消息,學生才知道下一步應制定何等計劃。」

    「只要事情不被劉瑾掌控,我有信心在朝建立起一套獨立於司禮監外的體制,在這體制下所有奏本,可以不經司禮監,由陛下和我直接決定,這對如今宦官當道的局面,不是個大好事嗎?」

    儘管謝遷不想承認,但現在的確是沈溪把跟劉瑾對抗的主動權重新爭取了回來。

    謝遷點了點頭:「既如此,那你這就隨老夫去一趟文淵閣,今日陛下提出要主持朝議,這也是你回來後第一次參加朝會,自己看著辦吧!」

    沈溪點了點頭,隨後便和謝遷一道從兵部衙門出來,往長安左門而去。

    這一路上碰到不少大臣,但因弘治末年到正德初年這段時間朝中大員更迭情況嚴重,沈溪在京為官時間太短,以至於不為人熟悉。不過以他年歲,還有錦雞緋袍官服,以及跟謝遷走在一起,所有人都能猜到,這位就是當今皇帝欽點為兵部尚書的沈溪,也是大明對抗閹黨的中堅。

    此時距離午時尚有一段時間,謝遷拉著沈溪去文淵閣商議,沿途並沒有向沈溪引薦什麼人,等到了文淵閣,卻是王鏊在值守。

    沈溪跟王鏊都曾擔任東宮講官,相互間非常熟悉。沈溪見禮後,王鏊笑道:「原來之厚回京了……於喬,看來你心願已了。」

    謝遷惱火地道:「什麼心願已了?老夫才不打算離開朝堂呢……老夫決定跟劉瑾那廝沒完!之厚,劉瑾放火燒你府宅之事,你昨日可有跟陛下提及?」

    「未曾。」沈溪搖搖頭。

    謝遷皺眉:「你為何不說?莫不是當著劉瑾的面,你心生膽怯?」

    沈溪無奈地解釋:「沒有真憑實據,學生即便說是劉公公所為,陛下也不會採信,不如等三司和順天府衙門的調查結果出來再說,不知閣老以為如何?」

    謝遷看了王鏊一眼。

    王鏊趕緊把頭調到一邊裝作沒聽到,謝遷這才回過頭來:「既如此,那今日就說這平韃靼國策之事,稍後你在朝堂上說話小心些,莫讓朝臣對你誤會,進而產生偏見……你剛回來,有什麼事,由老夫頂著便可。」

    王鏊有些著急,心想,你謝於喬強出頭做什麼?現在誰都知道是沈之厚回朝跟陛下提出平韃靼之國策,你要擔責,擔得起嗎?

    謝遷對沈溪耳提面命,好像沈溪從未參加過朝會一般,其實沈溪出席朝會次數是很少,但經驗還是有的,不過之前都基本是被皇帝委派差事,畢竟他從未在六部、科道和各寺司衙門任職,孝宗對他的提拔僅限外放地方,劉健和李東陽等人的打壓,讓他在朝中根本沒機會出頭。

    但該懂的規矩,沈溪都明白,畢竟他是狀元出身,禮數了然於胸。

    過了小半個時辰,司禮監有人過來傳話,告知朝會就要開始,讓閣臣準備上朝。沈溪作為兵部尚書,原本要在文華殿等候入朝,但現在既然謝遷相邀,再加上沈溪是皇帝跟前又一位紅人,沒人計較這樣的小問題。

    謝遷臨出發時再次叮囑:「之厚,你一定記得,待會兒在朝會上別亂說話,滿朝上下都在看著你呢。」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1-1 23:17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七四一章 把胡鬧進行到底

    謝遷明白一個道理,以老臣對抗劉瑾,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皇帝對朝中這班老臣缺乏足夠的信任,更沒有耐心,根本就不納諫,而且劉瑾已經把握老臣的命脈,使得大多數人在朝堂都得過且過,不想再窮折騰。

    現在要對付劉瑾,只能靠沈溪這樣的新貴。

    沈溪回朝第一件事就狠狠打擊了劉瑾的囂張氣焰,奪回部分朝政主導權,這次朝議沈溪完全可以進一步打擊劉瑾,對此謝遷分外看重。

    抵達乾清宮時,謝遷有些遺憾:「可惜沒時間找大臣商議……他們要是跟之前的我那般,腦殼不開竅,回頭全都埋怨之厚就不妙了。」

    正想著事情,文華殿等候入朝的大臣全都過來了,平時跟謝遷關係較好的屠勳等人也在列,謝遷點點頭算是打招呼,然後對沈溪感慨了一句:「現如今六部尚書,已有半數為劉瑾控制,你可要小心些。」

    沈溪稍微琢磨了一下,其實六部中,暫且明確投靠劉瑾的只有吏部尚書劉宇,其餘人等尚處於搖擺不定的狀態,不過是平時對劉瑾虛以委蛇罷了。

    以沈溪料想,距離朝中下一次官員更迭不會太過遙遠。

    劉瑾得勢,主導朝中官員陞遷大權,而他要跟劉瑾正面相鬥,劉瑾在無法染指基本國策的情況下,就會在朝中主要部門負責人上做文章,全力孤立自己。未來一年內,眼前能剩下半數老臣留在任上都存問題。

    大臣們過來,沒有心思寒暄問候,因為朱厚照已在乾清宮等候多時,根本就不允許臣子有駐足閒聊的時間,直接便排成兩列入殿面聖。

    作為兵部尚書,沈溪在六部中的地位僅次於吏部尚書劉宇和禮部尚書周經……李傑辭官後,禮部尚書已換成了周經。

    周經,字伯常,號松露,山西陽曲人,天順四年進士,選庶吉士,授檢討,進編修,遷侍讀、左中允,繼任太常寺少卿、南京戶部尚書等職,直到現在出任禮部尚書。

    至於其餘幾部尚書,戶部尚書是跟劉瑾走得很近的劉璣,刑部尚書還是屠勳,工部尚書為沈溪舊交李鐩,而此時左都御史則是屠滽。

    此番並非是大朝會,朱厚照把內閣三位大學士和各部尚書,以及各寺卿、通政使司等衙門負責人召集至乾清宮,武將中則有張懋、張鶴齡等人出席,五軍都督府各都督也來了不少,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朱厚照要說的事情跟文治無關。

    大臣們一起進入乾清宮。

    沈溪遠遠地瞥了一眼,朱厚照身後侍立太監兩人,一左一右分別是司禮監掌印劉瑾,以及司禮監首席秉筆太監戴義。

    朱厚照於龍椅上正襟危坐,見到大臣們進得殿來,表現出一副急不可耐的樣子,目光則落在沈溪身上,顯然對這位先生寄予厚望。

    ……

    ……

    「參見陛下!」

    隨著大臣行禮問安完畢,一次看起來普通,但其實具有特殊意義的朝會正式開始。

    對於在場大臣來說,有很多人已經相當長一段時間沒見過皇帝的面了。朱厚照沉迷逸樂,朝政基本丟給劉瑾打理,大臣們對於是否參加朝會已不在意,反正內閣和司禮監會把宮裡的意思傳達下來,尊令行事便可。至於這些決策是否是由皇帝欽定,並沒有那麼著緊。

    朱厚照顯得精神抖擻:「諸位卿家,朕今日召見諸位,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跟你們商議……這件事,跟兵部沈尚書有關。」

    謝遷聽到這話,暗自著急,他原本想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現在皇帝卻把話挑明,指出這件事跟沈溪有關,他就算想分攤來自朝臣的攻訐都無法做到。

    大殿裡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在等朱厚照把話說完。

    朱厚照繼續朗聲說道:「先皇曾有志平北方邊患,定下九邊防禦之策,並且兩次出兵攻打韃靼,雖然最終都奏凱,但惜未能將韃靼徹底殲滅,邊塞至今仍未安定。」

    劉瑾站出來道:「陛下不必自責,草原本為蠻荒之地,我大明兵馬雖可將韃靼擊敗,但奈何無法長久駐守,到頭來總會有其他部族勢力崛起,亙古以來如何統御北方廣袤的草原都是個大難題!」

    劉瑾這番話顯然精心準備過,在場大臣不相信劉瑾有此見地,暗自腹誹。沈溪聽慣這等老生常談的論調,不覺得有多高深,彷彿聽催眠曲一般,半閉著眼睛養起神來。

    朱厚照嘆道:「劉公公此話有幾分道理,不過話雖如此,但蒙古人崛起至今已有三四百年,我大明一直未能將其徹底殲滅,就算草原上會有新勢力崛起,那也應該先解除韃靼之患才可。諸位卿家有什麼好計策?」

    因為朱厚照之前讓翰林院準備詔書已不是什麼秘密,大臣們都知道朱厚照提出這個問題不過是走過場,其實心中早就有了答案,因此沒人站出來表達意見。

    劉瑾代表在場大臣行禮:「請陛下明示。」

    朱厚照頷首:「朕如此認為,要令我大明長治久安,尤其邊塞穩固,必須進行一次大的征伐,若朕御駕親征,攻下韃靼人王庭,封狼居胥,那韃靼就將徹底湮沒在歷史長河中,朕也算為大明做出一件有貢獻之事。」

    說到這裡,朱厚照意氣風發,彷彿已立下不世功業。

    便在此時,屠勳出列行禮:「陛下,出兵西北關係朝廷興亡,不可魯莽決定,請陛下三思而後行。」

    跟謝遷反應一樣,朝中老臣聽說朱厚照要對外族用兵,頓時有一種「大明江山行將不保」的危機感,迫使他們站出來反對朱厚照的決定。

    朱厚照正在興頭上,這麼被屠勳潑了一盆冷水,有些不太高興:「屠尚書,這件事朕認為對大明至關重要,是未來幾十年甚至幾百年保持邊疆安穩的頭等大事,你為何要反對朕的決定?」

    屠勳道:「回陛下,對草原遊牧民族作戰,勞民傷財,即便獲勝,對我大明基業穩固無太大助益。草原貧瘠,糧食無法自足,官兵不得安守,遲早會被韃靼殘部重新佔據,不如力保中原沃土,利用邊關險隘與草原部族周旋。」

    屠勳說得情真意切,實乃肺腑之言,在場大臣多點頭贊同。

    但很多人怕得罪劉瑾,不敢幫腔。

    卻不知此時劉瑾越看屠勳越順眼,越聽越認為有道理……

    沒辦法,劉瑾打從心眼兒裡想阻礙朱厚照北征漠北的計劃,因為這會極大損害他的利益,還會讓沈溪在朝獲得一個讓他覺得棘手的地位,甚至可以跟他平起平坐,這是劉瑾萬萬不能接受的。

    但奈何朱厚照一門心思想跟韃靼人開戰,尚武之心無比熱切,現在就連沈溪都只能順著朱厚照的意思,劉瑾不敢親自跳出來阻礙,最多是在旁搖旗吶喊,或者默不作聲,等著別人反對。

    朱厚照氣呼呼地道:「從秦漢以降,北方草原部族不斷入侵我中原王朝,漢朝時有衛青、霍去病,唐朝時有李靖、李績,本朝有藍玉、太宗領兵北上,建立不世功業,朕今日所做決定,在朕看來對大明最有利,爾等臣工不得反對!」

    在場大臣聽到朱厚照的話,有種話頭被噎住的感覺。

    藍玉在大明算是「逆臣」,雖然建文後,「藍玉案」逐漸被朝野斷定為冤案,但有明一朝三百年從未曾給藍玉平反過,現在朱厚照拿藍玉跟太宗朱棣作類比,讓大臣們為之失語。

    朱厚照看這架勢,似乎無人支持他的決定,非常惱火,但此時他已不再是一年多以前需要處處看人臉色行事的皇帝,說話做事說一不二,態度強硬地道:「這件事就這麼定下來了,誰要出來反對?」

    連問兩次都沒人站出來,朱厚照當即一錘定音:「既無人反對,那事情就此定下,來人啊,宣詔!」

    劉瑾有苦說不出,趕緊向黨羽劉宇和劉璣等人使眼色,讓他們站出來說話,但二人不明白劉瑾到底是什麼想法,甚至以為這國策系出自劉瑾授意。

    這跟劉瑾非常推崇英宗時的太監王振有關。

    劉宇和劉璣都很清楚,平日劉瑾把王振當作偶像崇拜,對土木堡之變非常遺憾,認為王振有王佐之才,其兵敗身死非常冤枉。

    既然劉瑾有這樣的想法,劉宇等人自然而然便認為,劉瑾對王振挑唆英宗御駕親征一事推崇有加,所以才會傚法「先賢」,鼓動朱厚照出兵。

    卻不知劉瑾雖然崇拜王振,但為了切身利益,並不想妄動刀兵給大明帶來不穩定因素。

    戴義作為司禮監首席秉筆太監,宣讀詔書之事,一向由他來做:「……朕惟狄夷所不容,如今定國策北征,以兵部沈溪為帥,一力主導朝中錢糧兵馬事宜……都督府兵將供其驅策……」

    雖然朱厚照沒直接承認建議是沈溪所出,但詔書把沈溪擺在一個高高在上的位置,如此一來,所有人才恍然大悟,北征漠北的計劃其實是由沈溪提出並得到皇帝認可。

    那些耿直衝動的大臣,第一時間把沈溪認定為奸佞,大明有可能敗亡在此人手中;但不乏一些睿智之人,聽完聖旨內容後,知道沈溪領銜的兵部就此不再受司禮監控制,直接向皇帝負責,如此一來,沈溪便可與劉瑾分庭抗禮。

    等戴義將詔書宣讀完畢,大臣們齊刷刷打量沈溪。

    此時沈溪還有些精神不振,畢竟他旅途奔波尚未緩過氣來,因此他只是振作精神,向大臣們笑了笑,但並不想解釋什麼。他促成此事非為大明利益,純粹是想讓他自己的日子好過點兒,不至於被劉瑾牽著鼻子走,甚至讓人在皇帝面前造謠,惡意中傷。

    朱厚照笑眯眯地看向沈溪:「沈尚書,朕讓你統籌一切,你可有什麼好建議?」

    一句話,就把沈溪擺到焦點位置上。

    謝遷想出列說話,卻被沈溪搶先一步。沈溪先前尚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樣,出列後眼睛睜得大大的,臉上煥發莫名的神采,侃侃而談:

    「依臣之見,對北方草原一戰,以兩年為限,調動兵馬當以十五萬為妥,兵馬糧草如今大明都不缺……」

    朱厚照一聽有些迷惑了,打斷沈溪的話:「既然兵馬糧草都不缺,為何還要以兩年為限?」

    沈溪回道:「我大明弊端,不在於兵馬糧草緊缺,而在於良將缺乏,官兵訓練也亟待加強。」

    作為前兵部尚書,劉宇不樂意了,出列陰陽怪氣地諷刺:「沈尚書,您這番話讓人費解,難道你的意思是……我大明沒有合格的將士?」

    沈溪直接道:「劉尚書所言極是,以在下看來,大明軍隊眼下狀況的確如此。」

    此話出口,又遭致不少非議。

    大明朝可是擊敗元朝建立起來的,元朝幅員遼闊,盤踞歐亞大陸,如此龐然大物都能擊敗,從高高在上的官員到普通百姓都非常驕傲,就算立國一百多年後軍隊已爛到沒法跟韃靼人野戰,只會龜縮在城塞內防守,依然被朝野吹捧為戰無不勝。

    只有邊關將士才清楚地知道自己跟韃靼兵馬的差距,處處小心謹慎,即便遇到戰機也不敢主動出擊,便是明白現在的軍隊已經不復開國時的武勇。

    朱厚照皺眉:「沈尚書所言有幾分道理,愛卿認為如何才能改變現狀?」

    「啊!?」

    皇帝的話,讓在場大臣更加不解。

    朱厚照一向狂妄自大慣了,說話做事不過腦子,尤其像今日這種要出兵塞外征服草原的事情,被他以一種魯莽強硬的方式決定下來,更讓人覺得他有勇無謀。在場大臣都認定朱厚照聽到沈溪這番話,必然會出言反駁,甚至對沈溪加以喝斥。

    但未料,朱厚照居然會採納這種「滅自家威風」的說法,讓沈溪提出補救措施。

    只有劉瑾才知道朱厚照的脾性,暗忖:「陛下不但尚武,而且軍事造詣不淺……大明軍隊如何,陛下非常清楚,這都是沈溪當初為東宮講官時對陛下教導所致,可能那時候這小子就想著將來某一天要用軍事方面的事情吸引陛下的注意!」

    沈溪神色淡然:「以臣看來,要改變大明將領素養,必須在京師建立專門的軍事學堂,教導將校,以系統化教學,培養他們的領兵能力!」

    「哦。」

    朱厚照恍然大悟,繼而拍案叫絕,「還是沈尚書思慮周詳,朕認為這是個非常好的方法,切實可行!」

    戶部尚書劉璣出列道:「陛下,如此恐怕更加勞民傷財吧?」

    屠勳等人出來附議,都認為沈溪所提計劃不合時宜,這也是身為文人的偏執……只有文人才有資格進入學堂,接受系統化教育,那些低賤的武夫怎麼有資格進入學堂?而且這種為武人準備的學堂,自古以來就沒有先例,簡直是瞎胡鬧!

    朱厚照卻不以為然,反駁道:「人都是從不懂到懂,這有個從無到有的過程,沈尚書在軍事上的能力有目共睹,如果他可以把這種本事教給大明將士,讓他們也具備這種能力,何愁韃靼不平?你們怎麼會認為此法不可取?」

    在場大臣顯然不理解朱厚照的心態。

    朱厚照心想:「當初我什麼都不懂,都是沈先生手把手教導,才成為僅在先生之下的軍事奇才。」

    「沈先生說的事情,滿朝上下就我一個人能夠明白,這些老頑固哪裡能體會我們師生那種天下無敵的寂寞?你們居然敢在我們面前提出反對意見,還說不允許沈先生開學堂教育將士,你們算哪根蔥?」

    朱厚照把自己當作沈溪的首席大弟子,覺得自己能在沈溪授課中受益匪淺,當然也就認為沈溪開學堂非常有必要。

    如此一來,大臣們一個個愁眉不展,不知道該如何應對……朱厚照不但定了個莫名其妙的國策,居然還要開辦軍事學堂,簡直是要把胡鬧進行到底。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1-2 22:50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七四二章 勢成

    沈溪提出創辦軍事學堂的構想,對此大臣們都保留看法,但因朱厚照乾綱獨斷,而邀請沈溪回朝的主要目的也是對抗劉瑾,因此大殿裡一片沉默。

    武將那邊卻覺得沒什麼。

    因為就算大明沒有專門的軍事學堂,但自從舉辦武舉以來一直要考核兵法韜略,行軍佈陣,現在不過是把自學變成學堂學習罷了。

    文官們悄悄打量謝遷。

    既然沈溪跟謝遷一起入朝,那沈溪的提議謝遷必然知曉,這會兒如果要提出什麼意見,自然謝遷出來說話最合適。

    可他們低估了謝遷的忍耐力。

    謝遷是什麼人?他自居發掘沈溪的「伯樂」,怎麼可能打自己的臉,輕率地站出來表態?此時他想的是:

    「雖說薑是老的辣,但我不服老不行了,沈溪小兒雖然看起來行事偏激,但他想出的鬼點子無人可比,對於未來的預見他也比我強太多,他說要怎樣我聽他的就是!」

    屠勳等人非常著急,他們都希望謝遷站出來說話,但等了好一會兒發現謝遷佇在那裡跟塊石頭似的,任憑別人怎麼瞅他,就是巍然不動,沒有提出任何意見,這些人暗自癟嘴:「謝老兒又開始裝死了!」

    朱厚照贊同沈溪所提建議,見沒人反對,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既然眾卿家都覺得沈尚書所提成立軍事學堂之議沒有任何問題,那事情便如此定下來。軍事學堂隸屬於兵部,歸沈尚書管轄,諸位沒意見吧?」

    在場還是沒人說話。

    但朱厚照為了表現自己很民主,還是要徵詢一下特定人等的意見,比如說英國公張懋,畢竟眼下是張懋掌兵。

    朱厚照打量張懋,問道:「老公爺,您認為這件事如何?」

    張懋是個老狐狸,不想牽扯進朝廷派系鬥爭中,笑呵呵道:「老臣認為沈尚書所提構想……基本可行,哈哈,既然陛下覺得合適,老臣贊同便是。」

    說「基本可行」,意思是尚有改進之處,如果回頭這提議被否決,他張懋也不會覺得丟人。

    不但張懋會當牆頭草,外戚張氏兄弟也跟張懋態度一樣,因此當朱厚照目光掃過來時,張鶴齡趕緊出列:「臣同意陛下之議!」意思是我們只支持陛下,至於其他的一概不管。

    朱厚照滿意點頭:「既然連英國公、壽寧侯都表示贊同,想來這件事不會有什麼問題了,之後朕便給兵部調撥……五萬兩銀子用來組建學堂,沈尚書,這筆錢應該夠用了吧?」

    聽到「五萬兩」的額度,劉瑾又開始一陣肉疼,不過他在心疼之餘稍微想了一下:「上次給沈家修宅子那一萬兩就是我掏的腰包,心疼得我兩三天沒睡好,這次為朝廷組建軍事學堂,沒理由也要我來出銀子吧?」

    沈溪道:「回陛下,臣認為用不到那麼多銀子,開辦軍事學堂,並不需要專門聘請先生,只需印刷些書籍,還有找個合適的場地和學舍,臣認為前期在兵部衙門或者五軍都督府開辦便可,如此方便將校進出,無須另行找尋場地,增加開支……所有支出算下來,有個兩千兩銀子足矣!」

    聽到沈溪給出的數字,在場大臣都鬆了口氣。

    他們不是為朝廷開支發愁,而是為自己部門的預算憂心。

    如果朝廷給了兵部五萬兩額外銀子修建什麼軍事學堂,那意味著這筆銀子要從別的衙門剋扣,畢竟每年各衙門的預算相對固定,現在沈溪只需要兩千兩銀子,那對各衙門沒什麼影響。

    朱厚照很滿意沈溪的態度,讚許道:「還是沈尚書懂得精打細算,既然這件事朕已全權委託給愛卿,那這件事就交由愛卿安排,至於讓什麼人進入學堂學習,那也由沈尚書您決定!不過……朕希望偶爾能到學堂旁聽一下……」

    大臣們原本就已經滿腹意見,聽到朱厚照這話,乾清宮內氣氛突然又有短時間的凝滯。

    所有人都看向沈溪,目光不再是質疑,而是帶著一種複雜難明的情感。

    朱厚照居然提出要進軍事學堂讀書?

    這可是天大的奇聞!

    熟悉皇帝的人都知道,這是個從來都不愛學習,甚至可說不學無術的少年天子,自打登基以來,朱厚照成天吃喝玩樂,朝政全部丟給一個閹人處理。

    但現在沈溪要建軍事學堂,朱厚照竟然主動提出要去當學生,這讓人不由浮想聯翩,明白為什麼謝遷不出來反對了。

    「沈之厚提出這構想,應該跟謝於喬商議過,或許二人都看出陛下尚武,若提出如此國策,可以讓陛下把精力從吃喝玩樂轉移到對外族用兵上,雖然這對大明來說未必是好事,但對於皇帝才能培養上,卻絕對是一著好棋,可以讓陛下近賢臣而遠小人!」

    之前很多人對沈溪和謝遷非議,隨著朱厚照這句話徹底改變。

    每個人都覺得沈溪非常高明。

    看起來是提出對韃靼人用兵,但其實卻是利用皇帝的信任,讓其興趣轉移,從而達到讓皇帝疏離劉瑾,親自打理朝政的正確道路上來。

    沈溪聽到朱厚照所請,點頭道:「兩年後,陛下作為大明軍隊最高統帥,御駕親征漠北,一切都要以陛下為主導,確實有必要強化領兵才能,如此方可率領我大明軍隊封狼居胥,凱旋而歸。」

    「臣認為陛下應該進入學堂讀書,不過陛下乃九五之尊,去做學生顯然不那麼合適,無論是微臣,還是未來學堂裡那些講習,都沒有資格做陛下的先生。」

    朱厚照一臉著急:「沒事,沈尚書,你本來就是朕的先生,當初在東宮時,你便曾教授朕軍事上的知識,如今你再做朕的先生,再合適不過。」

    經過這番君臣對話,大臣們終於瞭解到許多宮中秘辛,明白二人淵源,看向沈溪的目光變得無比熱烈。

    沈溪道:「陛下當以祭酒身份入學堂為好,不過由於學堂學的是軍事,為了跟國子監區別開,祭酒就叫做校長好了……不知陛下是否願意做大明軍事學堂的校長呢?」

    朱厚照有些遲疑,屠勳趕緊出列反對:「陛下,您乃富有天下的天子,不適合擔任……」

    「沒事沒事。」

    朱厚照最喜歡一些稀奇古怪的稱呼,聽到什麼「校長」的名頭,高興得不得了,笑呵呵道,「既然國策是由朕和沈尚書一起制定,而且朕還把主導權交與沈尚書,那只要沈尚書提議合情合理,朕便無條件聽從。」

    「沈尚書,事情就這麼定下來了,朕出任大明軍事學堂校長,待學堂開課,朕會親自前往上課,除了聽講外,朕還會把自己知道的一些東西教授給我大明將士!哈哈!」

    在場大臣面面相覷。

    乾清宮內最年輕的兩個人,完全主導了朝會走向,朱厚照和沈溪一唱一和,其他人連嘴都插不上,實在憋屈。

    在場一干人中,最惱火的莫過於劉瑾。

    劉瑾千方百計控制朱厚照,沒想到苦心經營那麼久,沈溪回來一天就給改變了。朱厚照對軍事學堂興趣之濃厚,似乎比對豹房更甚,這讓劉瑾擔心不已。

    君臣各懷心思,不過有一點確定下來,那就是正德朝將開始推行一個為期兩年的基本國策,在此基礎上會衍生出很多東西,而這一切的主導者非把持朝政的劉瑾,而是剛剛回朝的沈溪。

    到了這個地步,朝會已經沒辦法繼續下去了,就算有人原本想奏稟什麼事情,也無心再說。

    每個人都在思考,兩年後皇帝就要御駕親征,能打敗韃靼人還好,若是失敗,是否會步當年英宗的後塵,實在是難說。

    「別是沈之厚誤我大明啊!」很多大臣如此想。

    ……

    ……

    朝會在朱厚照和沈溪的表演中結束,朱厚照興致很高,他已經許久沒對朝廷的事情如此熱衷了。

    只是他的熱情讓大臣們感覺惶恐不安,熊孩子分明是想窮兵黷武,甚至要以大明江山基業來「胡鬧」,而幫兇則是沈溪。

    出了乾清宮,謝遷跟沈溪一同往宮門而去,大臣們對著二人背影指指點點,沒一個願意跟上去打招呼。

    沈溪感覺氣氛有些不對,忍不住回頭看了眼遠遠跟在後面的屠勳等人,謝遷拍了他肩膀一下,安慰道:

    「朝臣對你什麼意見,你不用太過在意,只要老夫覺得妥當便可。這件事你已經盡力,就算你提出國策有所不妥,老夫也會為你撐腰,你只管放心大膽做下去,有老夫在內閣,沒有人可以影響你!」

    沈溪笑了笑,道:「看來學生得好好感謝謝閣老的支持!」

    謝遷扁扁嘴:「你這話要是真心實意還好,就怕只是敷衍應付了事。此番你回京,提前沒跟老夫打招呼,到京後又逕自去找陛下,談出許多莫名其妙的東西……你要知道,多少人在看著你,你若不想身敗名裂,最好能夠規行矩步。」

    看到沈溪一臉的不以為然,謝遷嘆了口氣,搖頭道:「唉,也罷,讓你規行矩步,比登天還難,你便放手去做事情。兩年內出兵韃靼,這可是你對陛下的承諾,若兩年後戰事出現差池,你恐怕就要遺臭千古了!」

    此時謝遷就跟個老古董似的,囉囉嗦嗦,說的話沒有絲毫建設性,除了恐嚇就是警告,讓沈溪一陣無語。

    沈溪心想,你謝老兒還有臉說要給我撐腰?卻不知是誰因心灰意冷要離開朝廷回去當閒散之人?現在朝中出現的新氣象,還不是我一手推動的?我知道事情的輕重,更明白其嚴重後果,不會無的放矢。

    儘管沈溪腹誹不已,但他還是保持了對謝遷的尊重,畢竟謝遷算是如今朝中跟劉瑾相鬥的一股清流。

    如果連謝遷都告老還鄉,那沈溪誰都指望不上了。

    謝遷可是一朝首輔,曾經開創大明弘治中興的關鍵人物,能力方面毋庸置疑。而且,不管是皇帝朱厚照還是張太后,對謝遷都有足夠的信任,許多事情他不方便說的時候,由謝遷代勞,再好不過。

    出了宮門,謝遷提醒:「兵部衙門你暫且別去了,先回府看看吧。自打失火後,這幾日你府中都一片風聲鶴唳,你若不歸,家裡人不能安心。至於兵部那邊,老夫替你走一趟,為你鋪墊一番。」

    沈溪看了謝遷一眼,儘管覺得這樣做不那麼合適,但他還是點了點頭,同意了謝遷的安排。

    離家日久,他也想早些回去看看。

    ……

    ……

    出宮人群中,有兩人落在最後面,一點兒都不顯眼,交頭接耳說著關於沈溪的事情。

    此二人便是外戚張氏兄弟,先前朝會上除了附和皇帝的意見,他們就沒有再說什麼了,但這不代表他們心裡就很舒坦。

    這次沈溪的目的他們看得清楚明白,就是利用軍事吸引皇帝的注意力,獨樹一幟,跟劉瑾分庭抗禮。

    張延齡道:「……沈溪這小子剛一回來就做了筆大手筆,他說要建什麼軍事學堂,那以後不是會損害我們的利益?是否需要去跟姐姐說一聲,讓姐姐設法阻止?」

    張鶴齡白了弟弟一眼,道:「有這個必要嗎?你也不想想,沈溪現在多得陛下寵信,若貿然跳出來跟他作對,引起陛下反感怎麼辦?況且現在劉瑾在朝中勢力太過龐大,難得有沈溪站出來跟劉瑾對抗,這對我們來說是大好事,可以坐山觀虎鬥,等他們鬥出個結果,我們出面收拾殘局便可。」

    張延齡一臉不以為然:「大哥所說殘局,不會是兩年後對韃靼之戰兵敗垂成,甚至連大明京師也淪陷,你我兄弟出來拯救江山社稷吧?」

    「大哥,現在已經到了我們選擇站邊的時候了,我覺得,不如把劉瑾收攬麾下,這樣姓沈的小子就鬧不出什麼花樣來。」

    二人談話間出了宮門,遠遠看到沈溪和謝遷分道揚鑣,謝遷前往六部衙門,而沈溪則上了馬車,似乎回家去了。

    張鶴齡一臉深沉,最後他猛地回過神來,看了弟弟一眼,道:「劉瑾是什麼人你不知曉?你有把握能將他收攬麾下?這遠比收攏沈之厚困難……」

    張延齡笑道:「大哥,我看未必,劉瑾再怎麼囂張,也只是閹人,只能靠陛下對他的信任才能攬權,但現在沈溪回來,他已然失勢,這個時候我們主動向他示好,事情未必便不能成功。」

    張鶴齡聽到後沒有馬上駁斥自己的弟弟,認真思索一番,道:「那你派人去試試……哦不對,你暫且先別嘗試,看看沈之厚把這什麼基本國策實施成什麼樣子再說……陛下或許只是一時熱度,沒人知道陛下能將熱情維持多久,劉瑾在沒有遭受挫折前,對於我們的示好恐怕不會領情。」

    張延齡點頭:「我明白大哥的意思了……先看看沈溪怎麼做,等真做出了成績,劉瑾那邊驚慌失措,感覺窮途末路時,我們再出面幫他一把?」

    「嗯。」張鶴齡點頭。

    張延齡道:「大哥,你說的固然有理,但就怕那時沈之厚鬧出的陣仗太大,莫說劉瑾,就算你我對此也無能為力,那當如何?」

    張鶴齡冷笑不已:「沈之厚沒有通天的本事,只管讓他放手去做,不過是兩年時間……我們完全可以等,你要知道,這大明江山始終姓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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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狀元 第一七四三章 聯手

    乾清宮朝會散後,朱厚照興沖沖到寢宮休息。

    昨日朱厚照喝了不少酒,沈溪走後他又玩了半宿,這會兒很疲倦,帶著興頭想好好歇息,做一個帶兵打仗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美夢。

    而劉瑾則滿肚子怨氣,陪同朱厚照到了寢宮外,本想跟朱厚照說一些「貼己話」,但未料朱厚照對他不理不睬,他始終找不到機會開口。

    等朱厚照在近侍陪同下進入寢宮,劉瑾知道,自己沒機會跟朱厚照訴苦了。

    「……沈溪這小子,老是壞咱家的好事,咱家好不容易在朝建立起來的大好局面,他剛回來就給破壞了!」

    劉瑾怒火中燒,但卻對沈溪沒轍,他原本就沒多少見地,平時所做之事無非靠陰狠毒辣和不擇手段,而平時那些看起來高深莫測的計謀,除了少部分屬於他靈光一現,其餘多出自張文冕和孫聰的手筆。

    一時間對沈溪推行的基本國策沒有任何應對良方,劉瑾只能回家找張文冕和孫聰商議。就在他準備從東華門出宮,人來到宮門前時,有人從背後追了過來。

    此人的出現,讓劉瑾頗感意外……正是跟他平時沒什麼衝突,卻因為爭奪皇帝的寵信有極大矛盾的張苑。

    「是他!?」

    劉瑾見到張苑,尋思其主動來尋的目的。就本心而言,劉瑾不太想跟張苑鬧得太僵,因為這是宮裡少數幾個不受他威脅之人……張苑看起來不得朱厚照歡心,但平日朱厚照對張苑依然信任有加。

    朱厚照雖然好耍成性,但有一顆念舊的心,對東宮老人非常照顧,張苑曾為朱厚照常侍,服侍起居多年,朱厚照現在便給予張苑夢寐以求的富貴榮華。

    「劉公公,這要出宮?」張苑笑盈盈湊過來打招呼。

    劉瑾雖然不知張苑跟沈溪是什麼關係,但他知道張苑跟沈溪走得很近,之前劉健、韓文彈劾內廷太監,他跟張苑命懸一線時,正是張苑及時拿出沈溪提前準備好的錦囊,才保得一命。

    雖然張苑說那是城門送別時沈溪所留,但劉瑾並沒有完全相信。

    劉瑾揮揮手,讓身後跟著的幾名太監走得遠遠的,這才對張苑道:「張公公,你不在乾清宮伴駕,到這裡作何?咱家要去何處,跟你何干?」

    張苑對劉瑾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並不著惱,笑著說道:「劉公公不必抱有如此大的敵意,您在宮裡和朝堂地位誰人不知哪個不曉?鄙人對您沒有任何威脅,您不必將鄙人當作對手看待。」

    「如今沈尚書回朝,對您的威脅……怕是比我們這些宮人大得多,難道您就不想集合所有力量,對抗沈尚書?」

    劉瑾冷笑不已:「同為朝廷做事,沈尚書一心為國為民,咱家為何要跟他對抗?你張公公說話最好小心些,否則咱家要到陛下面前告你一狀!」

    張苑有些驚訝,隨即和顏悅色道:「劉公公不必對鄙人抱有太大敵意,這麼說吧,鄙人前來,是想跟您商議如何將沈尚書扳倒,還朝廷一個清靜!」

    劉瑾對張苑沒有好感,不認為對方帶著善意而來,當即出言拒絕。

    「你要扳倒沈尚書?哼,你可知道這話被咱家告知陛下,陛下會如何對你?張公公,咱家不想跟你一般計較,這話就當咱家沒聽到,你若執迷不悟,莫說咱家跟陛下奏稟,到時候有什麼後果,你應該知道!」

    張苑一臉驚愕,心裡嘀咕:「為何劉瑾對扳倒沈溪之事漠不關心?對了,一定是他不信任我,不過我今日先跟他表明態度,若回頭他有了想法,必然會來找我,那時我再跟他商議扳倒沈溪之事……我一定要讓你劉瑾萬劫不復!」

    其實張苑想針對之人並非是沈溪,而是劉瑾。

    不過他顯然自作聰明,以為跟劉瑾表明「心跡」劉瑾便會接納,大可來個「身在曹營心在漢」,假意與劉瑾聯手,但其實背地裡掏空劉瑾的老底,再給其致命一擊。

    畢竟沈溪跟他沒有利益衝突,張苑目的明確,就是取劉瑾而代之。

    張苑行禮:「看來鄙人錯估劉公公了,告辭!」說完便轉身離開。

    劉瑾看著張苑的背影,若有所思:「似乎天下人都知道沈溪回朝要針對咱家,連咱家這個老對頭也想跟咱家聯合……難道要對付沈溪這小子,真的需假借他人之手不成?」

    劉瑾帶著滿肚子火氣,離宮回到自己臨近豹房的私宅,剛進大門,便見張文冕和孫聰等候在院內,他尚未開口,孫聰便迎上來:「公公,錦衣衛鎮撫江櫟唯回到京城,投遞拜帖求見,不知您準備如何處置?」

    劉瑾正在生悶氣,突然聽到另外一個刺耳的名字,頓時火冒三丈,道:「他投遞拜帖作何?難道也是來投奔咱家?」

    孫聰詫異地看了張文冕一眼,回道:「公公,正是如此,此人投遞拜帖時,順道送來一萬兩銀子,說是要孝敬公公您。」

    「據說他在西北的差事沒完成,壽寧侯讓他跟沈尚書聯絡,聯合起來對付您,但此人卻因私仇,選擇設計陷害沈尚書,回來後他不敢去見壽寧侯,而是躲了起來,現在要投奔公公麾下。」

    劉瑾皺眉:「此人跟沈溪有仇?而且為了報仇,不聽壽寧侯吩咐?」

    劉瑾感覺事有蹊蹺,思索了一下,道:「此人雖然有一定作用,但不能留……炎光,你認為呢?」

    張文冕被劉瑾點名,顯得頗為謹慎:「公公,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自古以來皆如此,這江櫟唯固然是勢力小人,但他為仇恨甚至連主子都能背叛,這樣的人若是利用得好的話,或許大有助益!」

    孫聰怒視張文冕一眼:「你別忘了,此人曾加害公公,難道讓公公不計前嫌?」

    張文冕道:「如此落水狗,失去國舅爺庇護,屁都不是,公公要殺他隨時可以,現在將其除掉,除了能讓公公心裡好受些,能有什麼助益?等將其利用價值耗光,公公可輕易剝奪其性命……而他之所以殺公公,不過是出自國舅爺安排,聽命行事罷了!」

    「你!」

    孫聰指著張文冕,完全不能接受這個說法。就在他準備跟張文冕爭辯一番時,劉瑾一抬手:「你們別吵了,炎光說得對,跟一個微不足道的人計較,完全沒必要……咱家要全力對付姓沈的小子,他回到京城便擺了咱家一道,現在無論是誰,只要能幫咱家的忙,咱家一定要好好利用。」

    張文冕恭維道:「公公公私分明,讓人佩服。」

    劉瑾臉色陰冷:「今日朝會上,姓沈的不但讓陛下定下攻伐韃靼之基本國策,還要建什麼軍事學堂,請問目的何在?」

    張文冕和孫聰對視一眼。

    沈溪可說是劉瑾眼前的最大對手,除了沈溪外,朝中無人能跟劉瑾抗衡。

    孫聰道:「公公,你乃司禮監掌印,手握硃批大權,無論沈尚書要做什麼,只要您以不變應萬變即可。」

    張文冕笑道:「我看並非如此……沈之厚用意,說白了就是要在朝中建立一支以他為首的勢力,他年輕氣盛不得那些頑固的老邁文官賞識,所以乾脆從武將著手,若是他將軍隊掌握手中,就算公公在朝再如何呼風喚雨,又如何能傷其毫毛?」

    孫聰打量張文冕:「炎光,你應該很清楚,沈尚書乃文官,怎會從軍隊著手?這不是自甘墮落嗎?」

    張文冕道:「那可未必,沈之厚一直頂著文官的名頭,做的卻是南征北討的差事,若是換作太祖時,以他的功勞怕是早就封王封侯,但可惜如今太平年景,他取得再大功勞,也不過是兵部尚書。即便如此,他還是能通過蠱惑君王而得到軍隊的掌控權,陛下對他非常信任。」

    劉瑾握緊拳頭,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道:「咱家未想到這一層,他拉幫結派,準備以軍事學堂籠絡一批將領,難怪會如此急切,居然首次以兵部尚書之身參加朝會便提出建議。」

    張文冕見劉瑾採納他的說法,繼續推波助瀾:「公公還是要防備沈之厚一下,他若是跟壽寧侯等人暗中聯絡,如今國舅爺正設法扳倒公公您,兩者聯合,怕是對公公您在朝中地位,有極大影響。」

    劉瑾點頭:「說得是,之前張苑來找咱家,說是要跟咱家聯合,這件事你們如何看待?」

    張文冕又搶先一步:「公公,這是國舅爺主動對您示好……張苑張公公一直都是國舅爺的人,若是您可以跟國舅爺合作,乃當前最好選擇,您不可能跟沈之厚和平相處,他的目的跟那些文官一樣,要將您置之死地!」

    孫聰道:「兩位國舅爺似乎也不想讓公公安生。」

    張文冕笑道:「孫兄怎忘了一件事?無論沈之厚再怎麼折騰,他只是臣子,一旦失去陛下信任,就將陷入萬劫不復之境地,但兩位國舅爺卻不同,他們是皇親國戚,如今陛下年少,且太后正當盛年,此時要扳倒兩位國舅爺,實在困難重重。」

    「既然兩位國舅爺想要跟公公您合作,公公以後將部分利益分潤給他們便是,就此去掉一大勁敵豈不美哉?公公何必跟兩位扳不倒的人鬥法呢?」

    劉瑾吸了口氣,顯然他也想到這一層,當即對孫聰道:「你有時候想事情,也綜合考慮一下,炎光想的比你周到多了。」

    無論孫聰再怎麼偏幫文官集團,劉瑾這邊也沒失去對孫聰的信任,因為他知道孫聰的能力,而且孫聰跟他是姻親,能讓人放心。

    孫聰發現自己的地位逐漸被張文冕取代,長長地嘆了口氣,沒有多做評論。

    張文冕道:「之前公公想借沈之厚之手除掉江櫟唯,此時應巧妙利用,不如把之前沈府失火之事栽贓給外戚,如此讓沈之厚仇視兩位國舅爺,就不用擔心外戚跟沈之厚合作,而公公卻可趁機拉攏國舅爺,讓沈之厚的國策不了了之!」

    「嗯。」

    劉瑾點了點頭,但他同時抬手阻止張文冕繼續說下去,「現如今尚不知姓沈的小子到底能掀起多大波瀾……走一步看一步吧,若他真把事情搞大了,咱家會想盡辦法讓其死無葬身之地!」

    「如今最重要的還是看陛下態度,若陛下過幾日便對那國策失去興趣,就不用太過擔心了,咱家犯不著向外戚低聲下氣,自貶身份!」

    跟張鶴齡所想一樣,劉瑾也覺得朱厚照很可能只是一時興起,並不會長久對一件事專心致志。

    除非吃喝玩樂,朱厚照對大多數事情只能保持幾天熱度。

    張文冕道:「那公公是否接見姓江的錦衣衛鎮撫?」

    孫聰道:「公公不宜與之相見,有什麼事讓人吩咐一聲即可。」

    這次劉瑾採納了孫聰的觀點,點頭道:「嗯。這件事便讓炎光去做……炎光,你好好利用這個江櫟唯,等事成再將之除掉,咱家不想看到這種讓人噁心的無恥之徒留在世上。」

    「是,公公。」

    張文冕行禮領命,臉上露出一抹喜色……江櫟唯能一次拿出一萬兩銀子賄賂劉瑾,那意味著此人身家不菲,與之接洽有大把銀子入賬。

    這對於一直藏身幕後,沒什麼機會斂財的張文冕來說,乃是一樁美差,劉瑾給了他一條財路,他自然欣然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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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七四四章 滴水不漏

    沈溪離開京城兩年多後,終於回家了。

    弘治十八年赴任三邊總督時,沈溪曾回過京城,但過境而不入府門,安排好所有事情便匆匆告別,這次回來,沈溪心中多了一絲滄桑感。

    因為朱山等人已先一步回府,所以家人此時都知道沈溪回了京城,當他抵達家門時,朱起已帶人等候在哪兒。

    見到沈溪回來,不僅是沈溪家眷,下人們也都很高興,紛紛上前來行禮問安,每個人對沈溪都恭敬無比,言語中透露出一絲興奮。

    沈溪是沈家的核心,是保證沈家富貴的基礎。

    沈溪就好像後世大集團的董事長,現在董事長回來,下面跟著他混飯吃的員工抱著非常大的期望出來迎接。

    人群簇擁中,沈溪進入沈府大門。

    周氏早早就等候在院子裡,陪同周氏一起等候的還有沈溪的正妻謝韻兒。

    沈家其餘內眷則沒有到前院來,都在正院東廂或西廂等候,主要是因為沈家馬房和偏院在之前火災中受損嚴重,火勢波及到前院,到現在還顯得雜亂無度,考慮到男女大防,還是內宅相見更好。

    沈溪回家,就算不想面對周氏,也只能上前恭敬磕頭。周氏顯得很激動,連連點頭稱「好!好」,也不知在說什麼「好」。

    沈溪看著眼含熱淚的妻子。

    沈家著火後,沈溪認為家裡最擔心的人其實是謝韻兒。此時謝韻兒帶著激動和內疚出現在沈溪面前,她覺得沒有完成沈溪交託而讓沈家遭受火災,儘管這場火存在諸多疑點,但她依然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

    沈溪對周氏道:「娘,您先回去吧,這裡有我,回頭我過府給二老磕頭。」

    周氏有些不滿,橫眉豎眼道:「怎麼,剛回來就要趕娘走?哼,娘今日哪兒都不去,就留下來看看你這小沒良心的能把老娘怎麼著!」

    周氏上來就耍橫,就好像一頭犟牛,誰都拉不回來。

    謝韻兒一臉溫柔地走了過去,拉著周氏的手,微笑著說道:「娘,您先回去吧,等家裡的事情解決好後,妾身會陪相公一起過去給二老請安,這樣還不行嗎?」

    就算周氏再強硬,可面對這麼一個稱心如意、從來不發脾氣的賢惠媳婦,她也沒轍,嘴上一個勁兒念叨:

    「好好好,我回去總該行了吧?打擾你們這一家人團聚了!你這個臭小子,也不知上輩子修了什麼福氣,不但有我這麼好的老娘,還娶了這麼賢惠的媳婦,真是你的造化!」

    說著話,謝韻兒扶著周氏出了門。

    沈溪跟著一起出來,此番回來他沒見到弟弟妹妹,猜想應該是被留在老宅那邊讀書,沒有跟周氏過來。

    等送走母親,謝韻兒陪著沈溪回到正堂,才難掩心頭的悲傷,嚶嚶而泣。

    沈溪道:「你是為家裡著火的事情傷心?」

    「嗯。」

    謝韻兒點頭,「是妾身不好,沒有幫相公看好家。」

    沈溪默默點了點頭,走到大廳門口看了幾眼,見下人們都自動退下了,這才關上房門,回到謝韻兒身邊,小聲說道:「如果說這把火是我找人放的,你會不會覺得心裡好受些?」

    「啊?」

    謝韻兒沒想到結果跟她懷疑的差不多。

    沈溪不想隱瞞妻子,畢竟夫妻同床共枕,就算隱瞞天下人,也沒有必要讓髮妻一直擔心,於是耐心解釋:

    「這把火確實是我讓人放的,而且找的是我們自己府上的人,由小山和朱鴻負責,所以在哪裡放火,如何才能最大程度保證不傷人命,這些只有安排他們來做我才能放心,甚至我還派人跟朱老爹交託,讓他提前安排人手防備。」

    「好了,這件事你知道就好,不能外傳,以後也不要再說,免得引起不必要的波瀾。你只管安心做好災後重建便可……」

    謝韻兒愣在那兒,不知如何回答。

    沈溪輕輕蹲了下來,雙手撐在謝韻兒膝蓋上,微微抬起頭看向妻子:「或許是我安排不當,讓你這些日子擔驚受怕,我向你道歉,不過我對你承諾,這次我回京會多顧著家裡,除非有什麼要緊的事情,否則不會離開家門,你們不用再顛沛流離,日夜擔驚受怕……」

    「這些年來,我最虧欠之人,其實便是你和黛兒、君兒她們,家裡幸好有你打理,我才能安心在外做事!」

    沈溪對謝韻兒抱有一種極大的感激,讓謝韻兒悲喜交加。

    之前謝韻兒一直擔驚受怕,知道這把火是沈溪安排所放後,便徹底安下心來,她起身把沈溪扶起,然後按到椅子上坐下,柔弱的嬌軀偎入丈夫懷中,然後側過頭痴痴地看著沈溪,眼中柔情似水,映襯著她香腮邊的淚水,讓人分外痛惜。

    恰在此時,朱山的聲音從門口傳來:「老爺,您回來了?謝老爺在外求見,您見還是不見?」

    朱山可不懂什麼叫壞人好事,只要她覺得沒問題,不管三七二十一,上來便把夫妻間親密無間的氣氛破壞無遺。

    沈溪只能暫停跟謝韻兒的親熱,連進去跟家裡女眷相見都顧不上,只能先去看看謝遷何事上門?畢竟兩人才分開不久。

    沈溪起身整理好衣衫,對門口的朱山道:「過去跟謝閣老說一聲,請他直接進府到書房一敘。」

    雖然沈溪對謝韻兒坦誠了家中著火真相,但卻不會告之謝遷……謝遷做官有了動力,人生有了方向,完全是這把火所致,沈溪不想讓謝遷知道他是那種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之人。

    ……

    ……

    沈府書房,等下人把茶水送上,沈溪與謝遷分賓主坐下,謝遷很快把之前去兵部衙門之事說與沈溪知曉。

    謝遷最後道:「……之厚,你現如今已是兵部尚書,再往上只有禮部和吏部尚書能壓你一頭,以後進出府門要有些派頭,老夫知道你從西北帶了些隨從回來,但這不夠,出入不管是車駕還是官轎,隨行之人多一點,一定要防備有人鋌而走險行那刺殺之舉……」

    知道朝堂險惡,謝遷說完正事後,馬上提醒沈溪注意人身安全。

    這也是沈家剛被人放火,謝遷想來,賊人連沈家家眷都不放過,沈溪這個正主更要小心謹慎。

    沈溪點頭:「多謝閣老提醒,學生一定多加留意,不過以學生想來,賊人忌憚陛下反應,應該不至於對我下手,倒是閣老您……才需要注意安全。」

    謝遷皺眉:「胡說八道些什麼?誰會對老夫不利?」

    沈溪道:「之前那把火燒得滿城皆知,任何人都知道學生回到京城後必然會小心防備,再加上陛下關注此事,那指使縱火之人應該暫且不會對學生出手,反倒閣老您如今已然是朝中定海神針般的人物,是學生在朝的大靠山,那些賊人或許會以閣老作為出手目標。」

    「荒唐,荒唐!」

    謝遷惱火地說,「誰是你的大靠山?這種結黨營私的話,休要再提。老夫在朝這麼多年,對京城街巷無比熟悉,走到哪裡都一呼百應,誰能對老夫下手?你若不聽老夫的話,出了什麼事,可別怪老夫沒提醒!」

    沈溪笑了笑道:「閣老一片好心,學生怎會不聽?」

    謝遷打量著沈溪,依然有些生氣,道:「你這小子,怎麼每次見到你,都覺得你滿肚子壞水?這次你提出建什麼軍事學堂,最初老夫還沒覺得如何,可到了兵部稍微一琢磨,你小子分明是想在軍中結黨啊……這樣做,可是會被人非議的。」

    沈溪道:「學生只是為了讓大明軍事體系更加完備,打造出一支如臂指使百戰百勝的軍隊,沒有結黨營私之意!」

    謝遷冷笑道:「結黨就算不營私,為公也不行,你可是翰林院出來的,應該清楚自己背負的責任,這麼說吧,老夫覺得你建軍事學堂可以,不過最好讓兵部和五軍都督府有經驗的宿將來擔任教習,教授軍策,你還是專心做好你兵部尚書。」

    沈溪搖了搖頭:「陛下需要的是我的治軍之法,並不是那些思想陳腐、戰法老套的老將能應付的;再者說了,陛下會親自到軍事學堂學習,按照閣老的意思,陛下也在拉黨結派的人當中?」

    被沈溪這麼一提醒,謝遷想通了一些事。

    別人如果想誣陷沈溪結黨營私根本就行不通,因為沈溪邀請朱厚照出任校長——也就是祭酒,如此一來,學校名義上屬於皇帝管轄,就算結黨,也是朱厚照結黨,而朱厚照作為皇帝,根本就沒有拉幫結派的必要。

    謝遷嘖嘖兩聲:「你這小子,做事滴水不漏啊,難怪你堅持要讓陛下來做什麼校長,感情你早就想到這一茬?」

    沈溪道:「謝閣老似乎忘記了,是陛下主動提出要到學堂上課,並非學生強迫,怎麼能如此揣度學生呢?」

    謝遷苦笑一下,顯得有些懊惱,道:「看來你什麼環節都想到了,老夫白擔心一場,不過即便如此,你也要防備有人造謠中傷……這次不但閹黨容不下你,就算朝中那些正直之臣,對這件事也有意見,畢竟你此舉有窮兵黷武之嫌,讓陛下御駕親征更可能會讓大明社稷出岔子,這都是你要防備的。」

    沈溪點頭:「多謝閣老提醒,不過學生看來,只要能將陛下注意力從貪圖逸樂中轉移來來,就算走一些歧路也有其必要。再者此舉主要還是針對劉瑾專權,只要劉瑾失勢,權力重回內閣,那時是否需要陛下御駕親征,都另當別論。」

    謝遷嚴肅地道:「無論如何都不能讓陛下御駕親征,你要記得,這是你作為一個文官的底限……」

    「奸佞宦官可以挑唆陛下,但你不行,陛下御駕親征能完成的事情,你自己便可完成,為何你不親力親為,而要讓陛下屈尊將大明江山置於險地?」

    謝遷只想沈溪當一個普通的朝臣,做一些恪守本分的事情。但他知道,如此要鬥倒劉瑾,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只能容許沈溪推出一個窮兵黷武的國策,但為避免大明國土淪喪,謝遷絕對不允許沈溪輕易發動對韃靼的戰爭,尤其還是以朱厚照御駕親征為代價。

    沈溪沒有忤逆謝遷,現在他得靠謝遷在朝中為他撐腰,正如他所言,謝遷是他的靠山,得罪謝遷沒有任何意義。

    隨後謝遷又對沈溪叮囑很多事情,其中有許多關係到基本國策,沈溪有些不耐煩了,暗道:「你謝老兒以前對朝廷的事情漠不關心,甚至有告老還鄉的打算,現在我回來了,你卻跑來指手畫腳,好像這國策是你親手制定似的……你真明白到底怎麼做才能吸引陛下注意力?」

    看到沈溪捂嘴連連打呵欠,臉上全都是敷衍之色,謝遷惱火地道:「跟你小子講的這些,你聽進去沒有?」

    沈溪道:「閣老的意思學生明白,不過此事學生已有打算,不勞閣老費心。」

    「你!」

    謝遷站起來,怒視沈溪,就好像沈溪大逆不道一樣,不過二人僵持一段時間後,謝遷似乎意識到自己的態度有些過分,重新坐下來,以強硬的語氣道,「閹黨那邊老夫管不著,但你這邊,老夫絕對不允許亂來……你要知道,閹黨禍亂朝廷,歷史會給出公允評價,但若你為跟閹黨鬥爭,而讓自己身敗名裂,甚至連累老夫,絕對不行!」

    沈溪攤攤手,一臉無奈。

    謝遷又道:「你別不當回事,以你的天分,還有你立下的功勞,名留青史不難,你現在要做的是善始善終,原本你直接致仕回鄉當個閒散之人,對你來說最好不過,等閹黨亂國這段時間過去,你可以重新出山當官,你的年歲擺在那兒,將來有大把出頭的機會,何必急於一時?所以不管你做什麼,老夫都不允許你行激進之舉。」

    沈溪反問:「依閣老的意思,一切都循規蹈矩,那如何跟劉瑾相鬥?難道非要等劉瑾自然死亡?」

    謝遷沒好氣地道:「你怎麼老喜歡跟老夫犟嘴?老夫不跟你爭了,總之這件事你先做著,若是你做得不好,或者說有讓你身敗名裂的可能,老夫會想辦法讓你退出朝廷,徹底遠離官場是非,這算是老夫對你最大的保護……你別當老夫要害你,一切都是為了你好!」

    沈溪苦著臉,無言以對。

    一句為了自己好,謝遷就對他所做事情指手畫腳,以至於他要跟劉瑾相鬥的同時,還要顧著後方安穩。

    不過沈溪很機靈,懂得隱忍謙讓,很快便站起身來,恭敬行禮:「閣老放心,學生一定會按照您說的去做。」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1-4 23:17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七四五章 要做權臣

    有些事,嘴上說得冠冕堂皇,但實際操作則是另一回事。

    沈溪是答應了謝遷,但內心卻頗不以為然。

    文人非常看重自己的名聲,將其當作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但沈溪卻沒有這種文人的迂腐。

    雖然他也很注意維護自己的好名聲,但跟切身利益相比,名聲就屬於「身外之物」,看不見摸不著,得以一個唯物主義者的心態看待歷史和當下發生的事情,當然這不代表他為了鬥倒劉瑾可以不顧一切。

    送走謝遷,沈溪心裡有些不爽,謝遷的頑固讓他感到自己在朝中推行基本國策阻力巨大。

    但有一點他很安心,那就是朱厚照對他的信任。有了皇帝的支持,自己做事更有底氣了……這已經是朱厚照掌權的時代,甚至劉瑾也是朱厚照一手捧起來的,輕易就可以將之從天上打落凡間,這正是閹黨專權比權臣當政更好控制的原因。

    閹黨再怎麼鬧騰,都是皇帝賜予的權力,沒有宦官最後能逆襲當上皇帝,歷史上改朝換代多以權臣噬主和農民戰爭為主要方式,外寇入主中原始終是少數,其中又以權臣改朝換代為華夏曆史主流,春秋、戰國、南北朝和五代十國時屢見不鮮。

    沈溪心道:「若非劉瑾損害我的利益,我倒是可以容忍他在朝中多掌權幾年,不會跟他爭一時長短,等他自然倒台便可。但既然你劉瑾先惹到我頭上,那就別怪我跟你唱對台戲,如此一來,你能否跟歷史上一樣掌權三年多,就要看你過不過得了我這一關了。」

    就在沈溪思考問題時,謝韻兒走出來打量一圈,問道:「相公,閣老已經離府了?君兒妹妹還想出來送些東西讓老人家捎過去呢。」

    沈溪笑了笑,道:「不必,閣老這次前來所說並非私事,無法強留。讓君兒放心,謝府那邊沒什麼事情,這次我回來後,沈、謝兩家關係只會更好,而且我能保證兩家都不會出什麼問題。」

    謝韻兒點頭:「相公,您這次回來,已經做到了兵部尚書,相信沒有誰敢得罪我們沈家。不過……」說到這裡,她再次四處看了看,確定沒人後小聲問道,「您到底為何要燒自家的家宅呢?」

    有些事,謝韻兒不得到明確的答案,始終有所牽掛。

    因為沈溪此舉太過匪夷所思,她想起那場火就一陣後怕。

    沈溪道:「這次我回朝,最大的對手便是朝中宦官劉瑾,劉瑾如今是司禮監掌印,廣結黨羽,權勢滔天,我若不先擺他一道,根本沒機會與之抗衡。我回朝前,京師有很多傳聞,說我已投靠閹黨,之前那把火,不僅粉碎了謠言,還奠定我跟他分庭抗禮的基調,一舉扭轉頹勢……」

    「啊!?」謝韻兒沒料到朝中形勢如此錯綜複雜,畢竟只是婦道人家,對朝事不是很瞭解,聽起來感覺驚心動魄,一時驚呼出聲。

    沈溪手搭在謝韻兒肩膀上,安慰道:「你別太擔心,無論朝中格局如何變化,對我來說都不會有太大影響,家裡可安保無恙……這件事你就此丟開吧,不要再胡思亂想了。」

    謝韻兒行禮:「是,相公。」

    隨後,沈溪進到內宅,見過家中妻兒,尤其是幾個闊別一年多的萌妹子,自然要多多安撫好生親近一下,只是因為他稍後還要回兵部衙門,只能先跟家裡人吃頓飯,聽幾個妹子傾述下別後衷腸,稍解相思之苦,等晚上再帶謝韻兒去謝府老宅向沈明鈞夫婦請安。

    這時代,孝道是文官立身之本,雖然沈溪對於沈明鈞夫婦感情不像一般人那麼深厚,但必要的禮數還是要盡到,以免落人口實。

    就算沈溪只在家中停留一個多時辰,依然有一堆人聞訊趕來恭賀,比如同榜進士,他在翰林院、詹事府的同仁,以及閩粵、湖廣、江西籍的朝官,主要是沈溪現在已官至兵部尚書,深得皇帝寵信,在朝中獨樹一幟,自然有人前來歸附。

    沈溪在後院得到消息,說是前院那邊大批人過來送禮,這些人送來的禮物都很豐厚,有的是為祝賀他陞官,有的則是慶賀他自西北平安歸來……

    總之什麼理由都有,一時間沈溪大有自己如今已經是朝中僅次於劉瑾的權臣的感覺。

    沈溪嘆道:「真是彼一時此一時也,以前回京,少有人上門問候,沒想到這次回來,有如此多人巴結和攀附。」

    謝韻兒道:「相公加官進爵,這是大好事,這世間誰做了高官,不被人高看一眼?相公若不想收禮,只管讓人退回去便是。」

    沈溪搖頭:「你不知,昨日面聖時陛下差遣我做一件大事,在這件事完成前,我跟閹黨的鬥爭會持續下去,朝中一些人在不確定我跟劉瑾誰得勝的情況下,暗中送禮,那是一種策略,僅僅只是一點禮物就能換得對將來的保障,換作是我也會這麼做。」

    謝恆奴問道:「那到底收不收下呢?」

    沈溪看著謝恆奴,還有謝恆奴懷中抱著的女兒沈婷,微微一笑:「該收還是要收,從今天開始,我不能再表現得像之前那樣瞻前顧後,我必須要以一個權臣的姿態直面劉瑾,否則別人以為我這個兵部尚書好欺負!」

    謝恆奴吐吐舌頭,聽過便罷,謝韻兒卻有些擔心:「收禮後,相公不怕被朝中之人非議?」

    沈溪笑道:「他們愛非議就非議吧,這次我不但要收禮,還要高調收,收下禮物後我還不會歸公,就擺在顯眼的地方,誰彈劾我,我便對付誰,只有這樣,朝中之人才知道我不好惹。」

    見到身邊女眷都以好奇的目光打量自己,沈溪解釋,「或許你們對此不太理解,我能跟你們說的就是我現在面對的敵人空前強大,我只有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才有機會獲勝……朝中對我非議太多,我只有先招一批人在身邊搖旗吶喊,才能跟劉瑾鬥下去。」

    謝韻兒笑了笑,道:「相公不必解釋,說了我們婦道人家也不懂,相公要怎麼做,妾身和妹妹們支持便是。」

    ……

    ……

    當天下午,家中還在收禮時,沈溪到了兵部衙門。

    此時兵部兩位侍郎,左侍郎熊繡因被劉瑾午門廷杖,現在留在家中養傷,沈溪看來,熊繡身體上的創傷容易痊癒,但心理上的打擊卻難以癒合,基本上難以回朝履職了。

    兵部右侍郎原本為從延綏巡撫任上回朝的文貴,但文貴回京途中感染風寒,沉痾不起,還鄉養病,由南京兵部左侍郎何鑑轉遷。

    何鑑乃成化五年進士,初授宜興知縣,後入都察院擔任御史,成化末弘治初歷任河南知府、山東左參政和四川左、右布政使,弘治六年巡撫江南,兼理杭、嘉、湖三府稅糧,復巡撫山東,後遷南京兵部右侍郎,今年六十四歲,比謝遷還年長。

    雖然這樣的老臣耿直而講原則,但讓他給沈溪這樣的毛頭小子當副手,是個人都會覺得冤屈,何鑑也不例外。

    沈溪昨夜在兵部歇宿,只是見到王守仁,其餘郎中、主事基本未見。

    這次沈溪去兵部,基本上人都來齊了,唯獨左侍郎熊繡未現身,其餘之人,要麼是因為兵部尚書第一天到任必須掙表現,要麼是因為朝廷剛剛定下北征國策,想探明究竟,全列席正堂,等候沈溪訓示。

    沈溪抵達兵部衙門時,日頭已西斜,眾人皆上前行禮。

    沈溪把在場官員打量一番,發現兵部排得上號的官員只有王守仁顯得年輕些,除此之外要找年輕人便只能從站在最後面的文官中找尋,這幾人都是在兵部觀政的今科進士。

    兵部官員以何鑑居長,年歲自上而下排,官職和年齡成正比。

    唯獨到了沈溪這裡,出現一個變化,剛到弱冠之年便做了兵部負責人。

    何鑑雖然對沈溪不服,但還是上前行禮:「沈尚書,之前謝少傅已過來打過招呼,從今日開始,朝廷會用兩年時間來整頓軍務,可有此事?」

    沈溪笑道:「既然謝少傅已經前來通知過了,那還有什麼好問呢?」

    沈溪非常不客氣,不過他現在是兵部老大,跟下屬如此說話並無不妥,何鑑被沈溪這一句嗆得不知該如何回答,而旁人見沈溪態度不善,不敢跟上司叫板,心中有許多疑問之人只能暫時把問題藏起來。

    沈溪道:「諸位,多餘的話本官不說了,你們或多或少聽聞之前朝堂上陛下對軍政之事所做安排,未來兩年內,由兵部牽頭,對將士、兵器等方面做出調整和改善,以便兩年後陛下領兵親征漠北,諸位既在兵部任職,當為此鞠躬盡瘁。」

    在場官員雖然聽清楚沈溪所說的話,但無一人表態,因為大家都覺得這個事太不靠譜了。

    沈溪在大明將士心目中地位很高,但可惜這是京城,朝中六部官員對沈溪缺乏足夠的瞭解,他主張窮兵黷武跟韃靼人一戰,甚至拉上皇帝,兵部官員都覺得這個新任尚書簡直是個戰爭販子,想拿大明興亡來作為個人名利提升的賭注,都不支持。

    王守仁雖然只是兵部郎中,但他還是出來代表在場官員行禮:「沈尚書所言極是,我等自然會為此努力。」

    王守仁跟沈溪是同年進士,他父親王華致仕後,朝中已沒有靠山,現在王守仁完全是按照父親的教導,跟沈溪走得近一些……這個時候王家已經看明白了,沈溪和他背後的謝遷已經成為文官集團的旗幟人物。

    照理說吏部尚書才是文官翹楚,但奈何如今吏部尚書劉宇是劉瑾的人,那些耿直大臣都不會把劉宇當作同黨看待。

    沈溪道:「諸位或許覺得在下不適合在這位子上,不該向陛下提出建議,但諸位莫要忘了,如今朝堂處於非常時期,諸位若不想結黨營私,又不想就此致仕還鄉,最好跟本官緊密合作,本官絕對不會虧待諸位。」

    在場官員面面相覷,不明白沈溪為什麼要把話挑得這麼明白。

    何鑑問道:「沈尚書,您這是何意?難道陛下所提國策跟您有關?」

    沈溪沒有正面回答何鑑的問題,朗聲道:「國策乃陛下欽定,我等臣子只管遵照施行便可,這是本官所列細節,讓書吏謄寫幾份,諸位拿回去看看,若有什麼事,本官會在明日對諸位做出解釋,請諸位今日回去後多留心……」

    沈溪突然說已經制定好計劃,這讓在場官員多少有些無語,此舉無異於挑戰兵部自古以來的規矩,就此不需再照章辦事,只聽從沈溪這個尚書吩咐便可。

    何鑑把沈溪定下的計劃書拿到手上,仔細看完後轉交給後面的書辦,問道:「不知沈尚書還有何安排?」

    沈溪道:「今日時間不早,原本不該問事,但本官履新,以前又未在部堂任職,很多事需要先問一下……何侍郎不必留下,您可先回去休息,武選、職方、車駕、武庫四清吏司郎中到後堂來,本官有詳細事情問詢,事關朝廷國策執行。」

    王守仁身為武選清吏司郎中,對於問話時間顯然有些疑慮,當即問道:「沈尚書,是否回頭再問詢?這一問,怕是非要幾個時辰不可,您旅途勞頓,應該多休息才是。」

    沈溪嘆道:「本官蒙陛下的信任,怎能怠慢差事?諸位不必擔心,本官問話不會持續太久,保證諸位能在天黑前回家……之後本官會定下兵部輪值規則,諸位將來可能要麻煩些,每天都需要留下相應人員值守,本官也不會例外,本官儘可能做到以身作則。」

    官員們聽到這話,心裡都有些不痛快。

    在他們看來,這算是沈溪「新官上任三把火」的一種表現方式。沈溪到任兵部,似乎非得折騰一番才能彰顯權威,這也是以往各部衙門換尚書後常見的一幕。

    沈溪那些不太好的傳聞,此時成為兵部官員心底隱憂。

    沈溪以前曾在地方做出一些改善民生的變革和非同尋常的舉動,這些風言風語成為兵部中人不信任沈溪的根由,不過此時兵部始終沒多少官員被劉瑾收買,沈溪自問尚能掌控局勢。

    在場官員中,除了幾名郎中外,其餘人等都先回自己的崗位。

    倒不是說他們不想走,而是要留下來等候謄寫的人把沈溪親手擬定的計劃書抄本派發下來,以便回家參閱。眾人心裡都掛念家中妻兒老小,突然多了個苛刻的上司,對這些人來說不是什麼好事。

    就在沈溪進入內堂,準備等四司郎中過來訓話時,王守仁先進來了,手頭上拿了很多卷宗,到沈溪面前放下,道:

    「子厚,這是這幾年兵部開銷用度,每年都有,不過全都是年底清結,細節上並未羅列詳細,你先看過……若有什麼問題的話,怕你是不能問下面的人,而要去找之前幾任兵部尚書。」

    沈溪微微一笑,問道:「你是說現吏部天官劉宇劉至大?」

    王守仁苦笑一下,未予置評,露出一個諱莫如深的笑容便離開內堂。

    沈溪明白,劉宇當兵部尚書時間雖不長,但危害不小,估計府庫中那點兒積蓄都被挖乾淨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1-5 22:54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七四六章 雨點小

    沈溪細細審核,發現劉宇留下的爛攤子不小。

    劉宇靠行賄上位,當上兵部尚書後,第一件事就是想方設法撈銀子,填補之前買官的虧空,兵部日常開支也就成為劉宇貪墨對象,才不過半年多時間,便將兵部衙門庫房給搬空,甚至連兵部吏員前幾個月的俸祿都沒有下發完。

    而賬目上,更顯示兵部欠下巨額外債,甚至連來年開銷都被列進賬目中,資金捉襟見肘。

    沈溪頓時有一種巧媳婦難為無米之炊的感覺,心道:「國策是定下來了,但陛下調撥的銀兩一定會被劉瑾想方設法剋扣,顯然不能指望這筆銀子應急,而兵部這邊又面臨虧空,官員們等著米下鍋,我這個兵部尚書能做什麼?」

    「難道讓我砸鍋賣鐵養活兵部這幫官員?唉……或許真如謝老兒所言,此時我應該果斷選擇致仕回鄉,等到劉瑾倒台後再出來為官,方才是最好的選擇。」

    沈溪心裡十分鬱悶,等見過四司郎中,聽到具體奏報後,內心憂慮更甚。

    顯然大明出了一定的問題,朝中出現種種亂象,讓弘治朝積攢起來的一點中興跡象煙消云散,變得江河日下。

    問了一些事,沈溪沒計較太多,他知道兵部的問題不是出在現有人員身上,要追究的話,得跟當權的劉瑾問責。

    或者說,跟皇帝朱厚照計較。

    要不是朱厚照沉迷逸樂,也不會出現如今宦官當道、官民皆苦的狀況。

    入夜後,沈溪帶著兵部公文回家。

    眼看時間不早,他不準備去老宅見父母和弟弟妹妹了,直接進入書房,這一忙碌下來便到三更,期間就算謝韻兒兩次讓丫鬟過來催請也無濟於事,沈溪記掛差事,一直忙完才獨自回房安歇。

    ……

    ……

    一連幾天,除了第二天回家早一些帶著謝韻兒去父母家裡拜訪外,其餘時候沈溪都早出晚歸,回家便忙碌到深夜。

    隨著沈溪回朝,朱厚照也變得勤奮起來,雖然不是每天上朝,但基本兩三天就會有一次朝會。

    朝會上皇帝最先問的問題,必然關於軍隊,每次都要問沈溪很多話,以至於朝中其他衙門的官員都對沈溪有意見了。

    就算那些把劉瑾當作仇敵看待的耿直大臣,也沒把沈溪當作盟友。

    沈溪對此不以為意,這些人沒有跟劉瑾相鬥的本事,卻看不起別人所作嘗試,文人的假清高體現得淋漓盡致。

    更何況許多人表面上看起來正直,但背地裡卻對劉瑾虛以委蛇,甚至暗中巴結,十足的偽君子。

    五月十八,沈溪回朝已有五天,謝遷忍不住上門催問國策執行進度。

    謝遷之所以沒有直接去兵部,而是來沈家,主要是如此可以順帶問問孫女的情況,擔心沈家再遇到類似被人放火的糟心事。

    「……京營兵久不經戰陣,且充斥油滑之徒,不堪重用,各團營都督、頭官、都指揮等職基本為勳貴佔據,一時難以著手。既如此,學生準備自各地衛所徵調兵馬入京,從無到有打造一支精兵。學生已準備得差不多了,就要向陛下提及,不知閣老有何意見?」

    沈溪以求助的語氣看著謝遷問道。

    沈府書房,謝遷負手而立,顯得氣度沉穩,但緊皺的眉頭、微微顫抖的身體卻將其內心的焦躁表現出來。

    過了一會兒,謝遷看向沈溪:「地方衛所兵馬徵調到京,無論是地方出亂子,還是京城招惹禍端,這責任你都承擔不起,而劉瑾等人必然會趁機製造混亂,攻訐你的新政,那時陛下是否還會像今日這麼支持你,就另當別論了。」

    沈溪以輕鬆的語氣道:「如此說來,閣老不讚成學生的計劃?」

    謝遷惱火地說:「你要如何決定,老夫不會強加干涉,但每件事你最好先跟老夫打個招呼,現在你已經把事情做了,再跟老夫說,是否晚了些?」

    沈溪道:「米尚未下鍋,如此怎算晚了呢?」

    謝遷指了指沈溪,道:「不管怎樣,你就算要把劉瑾趕下台,也不能把大明折騰得不成樣子,這是老夫的忠告……」

    說來說去,其實謝遷就強調一件事:無論你做什麼,都要跟我打一聲招呼,我這邊什麼意見都沒有。

    沈溪回到京城,所辦差事是雷聲大雨點小,正是因為沈溪這邊遲遲不見動靜,謝遷才感到擔心,既怕沈溪亂來,又怕沈溪做事不夠穩妥,心浮氣躁下之下便主動上門提點,說是問詢進度,但其實是催著沈溪做出一點成績,讓朝中百官對沈溪改變態度。

    ……

    ……

    同樣是五月十八這天晚上,劉瑾很早從皇宮出來。

    回到家中,他第一件事便是把智囊張文冕和孫聰叫來,問詢兵部當天動向。

    為了盯緊沈溪,劉瑾暗中在兵部布下眼線,他沒有直接把身邊親信安排到兵部任職,因為他知道沈溪會防著他這手,做事務求滴水不露,乾脆找一些兵部老人來肩負起監視沈溪的責任。

    反正現在朝廷上下都在巴結劉瑾,連兵部中人也不例外,找到一些願意為前途賣身投靠之人,並不困難。

    「……沈之厚到了兵部,每天都在辦公,但他似乎沒做出什麼切實有效的事情,或許這跟他手頭權力有限有關。」

    張文冕把他所知情況整理總結後,詳細告知劉瑾,「沈之厚查過兵部賬目,又在兵部推行新政,所涉及不過是衙門幾點開門,幾點辦差,整理哪幾間屋舍作為軍事學校校舍,甚至還有關於情報收集這些……事情非常繁瑣,但沒有一件跟公公您有關。」

    劉瑾皺眉:「此子究竟意欲何為?」

    「瞧不出其行事重點!」

    孫聰想了想,回答道,「公公之前擔心沈尚書會針對您,看來未必如此。」

    「什麼未必如此!」

    張文冕斜著看了孫聰一眼,道,「沈之厚回朝不過數日,僅僅通過其日常所為便輕易斷定他無針對公公之心,怕是太過草率……以在下想來,此人必然在背後策劃陰謀詭計,用來攻訐公公。」

    劉瑾點頭:「炎光說得對,沈溪在地方上做事非常激進,若非他有軍功撐著,以前他做的那些不合規矩之事,早就讓他萬劫不復了……奈何這小子領兵確實有一套,以至於到現在,朝廷上下對他非常信任,軍中將士也多對其唯命是從。這可難辦得緊……」

    孫聰寬慰道:「公公不必擔心,沈尚書回朝,手頭沒多少人手可用,他一門心思要推行軍隊優先征伐韃靼的基本國策,奈何朝中除了陛下外,無人跟他站在一起,如何能推行下去?」

    張文冕冷笑不已:「我看他不是推行不下去,而是暫時韜光養晦罷了,朝中有個謝於喬支持,僅僅這就足夠了……一個內閣首輔做靠山,不等於隨時能為其籌集一切可調動的人手和錢糧等資源?」

    「公公,我看乾脆現在就試著向其發起攻擊,無論他推行什麼政策,都安排人出來阻礙,先從兵部內部,讓我們收買的那些兵部官員對其決定的事情提出非議,再由大臣們上書彈劾……」

    「沒那麼容易!」

    劉瑾搖頭道,「炎光,你把沈溪看得太簡單了,你以為隨便找人上疏,陛下就會聽從?沈溪的事情,跟朝中所有人都不同,陛下對他的信任已到無以復加的地步,現在貿然攻擊,只會讓陛下偏心於他,同時也對咱家心生厭惡。」

    論對皇帝性格的瞭解,劉瑾認第二,只有沈溪敢認第一,張文冕則只能靠邊站。

    劉瑾握緊拳頭:「這小子剛回來,給他一段時間,若國策推行不下去,那倒是省心了,咱家不信他赤手空拳能做出什麼事業來!」

    ……

    ……

    沈溪回朝基本上算得上是碌碌無為。

    很多人認為,沈溪是在醞釀,或許不久後的某一天,會突然推出許多大的改革事項,再不濟也會把皇帝指定籌辦的軍事學堂建立起來,近期到兵部打聽情況的人逐漸增多。

    一直到五月底,都沒見沈溪有什麼大的動靜。

    如此一來,連皇帝朱厚照對這件事都不那麼上心了,最初還能做到兩三天舉行一次朝議,問問關於國策的執行情況,慢慢地朱厚照又疏於朝政,連續六七天沒上朝,似乎把這件事遺忘到了九霄云外。

    而此時,一件對朝廷來說非常重要的事情馬上就要進行。

    那就是皇帝大婚。

    大婚之日定在正德元年六月初八,這被看作是重塑朱厚照性格、讓朝政歸於正常的一次標誌性事件,朝野上下都很關心,文官們把斗劉瑾的希望,放在皇后的規勸和新的外戚勢力崛起上。

    六月初一,朱厚照人在豹房,當天他沒準備回宮,甚至未來幾天他都不打算回去。

    朱厚照內心對自己的婚事帶有極大的抗拒,總覺得如此輕易便把素昧平生的皇后娶進宮太過兒戲,隨著婚期臨近,朱厚照的逆反心理加劇,已做好準備,近期留在豹房不回宮,等成婚那天才匆匆出現,將典禮草草應付過去就了事。

    「……墜兒,你主子什麼時候過來?之前朕不是讓你去傳喚,讓他在天黑前過來麼?這都已經快上更了,怎還不見人影?」

    朱厚照此時正在對一個八九歲的男童呵斥,這男童看起來非常俊俏,裝扮起來好似小女孩,卻是錢寧送到朱厚照身邊伺候的僕從。

    錢寧把這名叫墜兒的男童當作義子,而朱厚照雖然對墜兒態度不是那麼好,但看在照顧他還算周到的份兒上,經常會給一點賞賜。

    平時錢寧有什麼事不能到豹房,都是墜兒在朱厚照身邊鞍前馬後伺候,表面上看墜兒一直不得新皇歡心,但其實他已成為豹房新貴。

    墜兒戰戰兢兢地回答:「回陛下的話,主子說要為陛下準備些好玩的物件,晚一些才能過來,怕是這會兒不在家,就算派人去通知,也未必能見到人。」

    朱厚照罵道:「人不大,嘴倒挺伶俐,你沒去過,怎知你主子不在家?不過念在你護主心切,朕就不責罰你了,但現在你趕緊叫人通知一聲,朕這兩天都不回宮,若是你主子安排得不好,我把你們主僕一塊兒懲罰。」

    墜兒這下更害怕了,擔心會被錢寧遷怒,畢竟他跟錢寧間沒有血緣關係,錢寧一直嚇唬他,若做事不周就把他閹了送進宮當太監。

    墜兒非常聰明伶俐,知道自己既不能讓朱厚照太過欣賞,又不能得罪錢寧,否則他這個家裡的「單傳」,就要進宮當太監,失去之前賣身養活家裡人的初衷,他還想長大娶媳婦生孩子繼承香火。

    墜兒道:「陛下說的是,奴婢這就找人通知主子。」說完,匆匆忙忙去了。

    出門的時候,墜兒剛好跟一個人錯身而過,這個人也是墜兒平時得罪不起的存在,正是司禮監掌印劉瑾。

    劉瑾得知張太后到乾清宮定婚期時曾跟皇帝朱厚照鬧出一些不愉快,怕被沈溪趁機過來說項,而讓朱厚照對沈溪進一步寵信,趕緊過來看一眼,確保沈溪無法趁虛而入,等到了豹房才知道,沈溪壓根兒就沒來過,錢寧也不見蹤跡。

    朱厚照看到劉瑾,顯得很惱火:「劉公公,你為何如此遲才過來?」

    劉瑾愣了愣,因司禮監事務繁忙,加上他還要監控百官,分身無暇,平時根本不會來豹房這地方,但現在朱厚照的意思,好像是在怨責他做事不周。

    劉瑾無法為自己解釋,趕緊上前行禮:「陛下,老奴來遲,罪過罪過,請您責罰!」

    朱厚照斜著看了劉瑾一眼,冷哼一聲:「今日真是邪門,好像什麼人都不在……劉公公,你知道錢寧去做什麼了?」

    劉瑾對於錢寧行蹤一無所知,因平時錢寧對他恭維有加,豹房這邊他基本託付錢寧管理,當下不解地問道:「陛下,老奴不知……或許是他家裡有什麼事情吧……」

    朱厚照怒道:「有事也不能耽擱,今日說好為朕準備老虎和豹子廝殺,結果到現在都沒見蹤影,朕好生沒趣,你去為朕安排一下,朕要飲酒,還需美人相伴!」

    劉瑾心底一陣發怵。

    自從掌握朝政大權後,劉瑾已經把側重點從如何巴結朱厚照,轉移到怎麼才能打理好朝政上,儘量想學一個文臣處置朝事,贏得朝野上下對自己的信賴。

    就連滿足朱厚照吃喝玩樂,他也都交給下面的人,最近一直是錢寧具體經辦,現在錢寧的安排出現岔子,劉瑾這邊沒轍,趕忙道:「陛下請息怒,老奴這就去安排,陛下先到裡面歇息。」

    「一群不知好歹的東西……」

    朱厚照罵罵咧咧自顧自去了,等皇帝走遠,劉瑾分外惱火,找了幾名當差的太監和錦衣衛過來,詳細詢問錢寧去處,卻無一人知曉。

    劉瑾罵道:「不識好歹的東西,陛下這邊需要他,他竟然把陛下留在這裡不管不問,實在可惡,快派人去找,若找不來,你們也不用回來了!」

    掌權的劉瑾不再像以前那樣好說話,現在的他,見到下面的人便聲色俱厲,喊打喊殺,這是為了讓人都懼怕他,不敢心生忤逆。

    一個閹人就算執掌權柄,也對自己充滿了不自信,尤其是劉瑾這樣本身才學不出眾的,除了重視拉攏人才外,也就是在手下人面前耀武揚威,以求讓別人對他敬畏有加,從而把控大局。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1-6 22:51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七四七章 高招

    錢寧不在家中,也沒有出京,而是留滯於順天府衙門。

    手下被關入順天府大牢,錢寧聞訊趕來要人,藉機耀武揚威一番。

    錢寧得勢後,少有機會到京畿各衙門撒野,這跟他官階品秩不高有關,就算他這個常伴君王側的錦衣衛千戶聽起來風光,但在廠衛體系中沒有掌握實權,再加上平時只負責豹房事務,很少有機會出來走動。

    得知自己手底下的人,涉及強搶民女而被順天府拿下,錢寧難掩心頭火氣,親自來找順天府尹要人。

    就算順天府尹胡富不想跟錢寧這樣的勢力小人打交道,但由於錢寧打著為皇帝辦事的名號,胡富不得不硬著頭皮接見。

    錢寧雖然人機靈,懂得迎合皇帝喜好,但他跟劉瑾一樣,沒讀過幾天書,見到胡富這樣科舉出身的朝廷大員,只能借皇帝的勢,趾高氣揚指責順天府辦事不力,嘴裡一直重複這麼幾句:

    「……你們順天府目中無人,連陛下身邊的人都敢拿?」

    胡富被逼急了,厲聲道:「錢千戶,就算你是陛下跟前近臣,做事也要講道理,你的人,在大街上橫行無忌,大庭廣眾下公然劫人,順天府照章辦事拿人回來有錯嗎?你若不滿意,可等本官審案後,再來要人……當然,若是你有陛下御旨,本官便認了,否則只憑你一張口,恕本官無法從命。」

    錢寧怒火中燒,喝問:「你信不信老子砸了你的順天府衙?」

    胡富扯著嗓門喊道:「怕你不砸,來,來砸啊!」

    一個武夫,一個文官,居然在公堂上吵起來。

    胡富心中對錢寧這樣的宵小再有不滿,也不敢直接拿下錢寧法辦,他知道錢寧深得朱厚照寵信,把皇宮當成自己家一般隨意進出,多次列席朝會,更可畏懼者掌管豹房,可時刻親近皇帝,這是一個普通錦衣衛千戶不具備的榮耀,甚至連錦衣衛指揮使都沒這資格。

    旁邊的人見錢寧和胡富吵得厲害,趕緊上前勸和,好在二人只是嘴上功夫,真正讓他們動手還不至於。

    錢寧不敢打文官,胡富則不敢得罪皇帝跟前的寵臣。

    恰在此時,一名衙差走進大堂,道:「錢千戶,您府上的人在衙門口候著,說是陛下找您有要緊的事情,您快去看看吧!」

    錢寧聽到這話,更顯囂張,扯著嗓門兒道:「看看,連陛下都器重老子,派人前來傳話,你關在大牢裡的人都在幫陛下做事,順天府竟敢拒不放人?」

    胡富厲聲道:「若是陛下身邊的人,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此事沒得商議,來人啊,把人轟走!」

    就算順天府尹親自發話,下面的衙差也不敢直接轟人,雙方拉扯中,錢寧出了順天府,嘴上兀自罵罵咧咧。

    回到豹房,錢寧剛進門,便被劉瑾堵住了。

    劉瑾怒氣衝衝喝問:「好你個錢寧,陛下找你半天,連個鬼影子都看不到……連聖上的差事你都敢不放在心上?」

    錢寧趕緊行禮:「公公誤會了,小人遇到些麻煩,要先行處置。」

    劉瑾冷笑不已:「是何麻煩,比陛下交待的差事更著緊?你的腦袋不想要了,是吧?提拔你到陛下跟前服侍,那是咱家對你的信任,若咱家覺得你辦事不當,可以直接要了你的狗命,懂不懂?」

    錢寧打個寒顫,連忙道:「公公,小人沒說謊,確實是在外面遇到麻煩耽擱了……小人派去給陛下尋覓美人的下屬,被順天府的人扣押了,小人前去索要,對方不給不說,還口出狂言……說便是公公您去了都不怕,就算小人能忍下這口氣,公公您能忍?」

    錢寧故意挑撥離間,想讓劉瑾幫自己出頭。

    錢寧雖得皇帝寵信,但說到底不過是錦衣衛千戶,始終不能跟劉瑾那般隻手遮天。

    劉瑾聽到這話,怒道:「少把屎盆子往咱家身上扣,你當咱家不知道你那點兒小心思?快去辦事,陛下要看鬥獸,若你安排不好,明日咱家就將你調出豹房!」

    雖然劉瑾嘴上對順天府的事情不太在意,但心底已經悄悄惦記上了,而此時順天府尹胡富還不知自己已經同時得罪兩位大瘟神。

    隨著權勢增加,劉瑾愈發錙銖必較,但凡得罪他的人,都會迅速遭到他報復,現如今只有個江櫟唯算是特例。

    錢寧唯唯諾諾往內院去了,劉瑾跟著一道進去。

    原本錢寧打算好好收拾一下鬥獸場,再叫來馴獸師面授機宜,誰想見到皇帝,卻發現一切都可以免了……此時朱厚照懷中抱著美人兒,嘴裡放肆大笑著,似乎早就把鬥獸拋到九霄云外去了。

    屋子裡燈火輝煌,絲竹聲伴奏下,色藝俱佳的舞姬翩翩起舞,朱厚照拿著酒杯,眼神迷離,嘴角掛著口涎,就連錢寧過去問話都沒聽到。

    劉瑾拍了下錢寧的肩膀,小聲提醒:「既然陛下喜歡這調調,咱們實在不宜打攪,莫非你還想主動招惹麻煩不成?」

    錢寧有些緊張:「那之前陛下要看獸戲……」

    劉瑾使了個眼色,意思是這件事不用提了,二人正要抽身離開,正好一曲終了,朱厚照收回心神,晃眼看到形跡鬼祟的錢寧和劉瑾。

    「怎的,見到朕便要躲開?過來敘話!」朱厚照以為錢寧和劉瑾有意躲避自己,火氣頓生,冷著臉傳喚。

    劉瑾和錢寧到了朱厚照面前,恭敬行禮。

    朱厚照坐在地席上沒有起來,此時已經是六月天,氣溫很高,朱厚照上身只穿著件白色單衣,前襟敞開無遮無掩,一副灑脫的模樣。朱厚照一擺手,先讓懷中美人兒退下,這才抬頭打量錢寧,問道:「你去何處了?」

    錢寧有些擔心,低著頭答道:「回陛下,小人之前去為您準備好戲了。」

    朱厚照將信將疑:「已經準備好了嗎?」

    錢寧看了劉瑾一眼,恭謹回道:「陛下,小人雖努力籌備,但尚有美中不足之處,回頭小人便會安排妥當。」

    朱厚照怒道:「那就是推搪了!劉公公,這件事你怎麼看?」

    劉瑾一眼朱厚照發怒了,眼瞅著不能再為錢寧說話,否則自己也要跟著遭殃,連忙道:「回陛下,老奴認為,錢千戶做事不當,應該受到懲罰!不如罰他三個月俸祿,不知陛下以為如何?」

    朱厚照點頭:「那就如此吧,罰俸三個月……不對,是半年,小懲大誡,若是你再對朕交託的差事不上心,那朕就將你下獄,甚至問斬!」

    錢寧一聽這話,不由想到之前劉瑾的威脅,原本他還當劉瑾是在放屁,這會兒卻明白朱厚照的確是個動不動就喊打喊殺的主兒,在這樣小心眼兒的皇帝身邊做事,隨時都要留心自己的腦袋。

    朱厚照站了起來,腳底下歪歪斜斜,輕飄飄的一副頭重腳輕的模樣,眼看就要一頭栽倒在地,錢寧趕緊上前把皇帝攙扶好。

    朱厚照側目打量一眼,這才道:「朕今日不看獸戲了,朕要臨幸民間女子,你們給安排一下,那種黃毛丫頭別送來。」

    劉瑾以問詢的目光看向錢寧,不知錢寧是否提前做了準備。錢寧苦笑著搖了搖頭,表示尚未有合適的人選。

    二人很清楚,朱厚照喜新厭舊,至今為止,一個女人就算再得寵,在朱厚照這裡的時間也不會長久,因為這些女人空有姿色,沒有內涵,無法吸引他長時間的注意。

    錢寧硬著頭皮道:「小人這就去準備。」

    「等等!」

    朱厚照突然出聲,讓錢寧又緊張起來。

    劉瑾問道:「陛下,您可還有別的什麼要吩咐?」

    言語中,劉瑾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心中卻暗自慶幸把伺候君王的差事交給了錢寧,他知道在朱厚照跟前做事,想要功勞很難,只要沒有過錯就已經燒高香了,這種事最好別人來做,自己跟著蹭個功勞便可,要承擔責任,還是要找像錢寧這樣願意背黑鍋的。

    朱厚照瞪著劉瑾,問道:「劉公公,朕想起來了,之前讓你調撥銀兩給兵部,你可有完成?」

    劉瑾頓時覺得自己純屬多此一問,原本跟他沒關係,結果他一插話朱厚照馬上便把槍口對準他,一時間難以招架。

    劉瑾有些為難,支支吾吾地道:「老……老奴按照陛下要求,已……已將銀兩調撥兵部,想來沈大人那邊已收到銀子,開始辦事了吧。」

    劉瑾這話言不由衷,明顯是在搪塞。

    錢寧一聽便知道劉瑾又在睜眼說瞎話了,這位司禮監掌印嗜財如命,又或者說凡是太監都一副守財奴的做派,到手的銀子很難再拿出來,之前給了沈家一萬銀子重建,已讓劉瑾肉疼,不可能再慷慨拿出真金白銀來。

    朱厚照打量錢寧,問道:「當真?」

    錢寧被問得一愣,他不知道朝廷的具體情況,銀子到底是劉瑾出還是朝廷出,此時只能隨著劉瑾的意思,回答道:「陛下,劉公公所言千真萬確。」

    「你們可別矇騙朕,以為朕什麼都不知道便可以信口開河,若事後察覺你們欺君,朕不會放過你們!」

    朱厚照手扶著頭,出言威脅。

    劉瑾戰戰兢兢,而錢寧則大叫冤枉,心想:「天老爺誒,這件事跟我有屁關係啊?怎的要追究到我頭上來,朝廷的事情,我好像壓根兒管不著吧?」

    朱厚照在錢寧相扶下,重新坐下,此時他臉上滿是不解,自言自語:「說來真是奇怪,好些日子沒聽到沈先生的消息,既然銀子已經調撥下去了,總該有點兒動靜才是……劉公公,你可有問過兵部基本國策推行情況?」

    劉瑾生怕朱厚照把責任往他身上推,決定趁機說一說沈溪的壞話,當下道:「回陛下,銀子老奴確實調撥下去了,但兵部事務繁忙,方方面面都需要開銷,不可能完全把銀子用在刀刃上。陛下不能怪沈大人,朝廷各衙門一向如此行事。」

    朱厚照微微皺眉,問道:「什麼意思?」

    劉瑾侃侃而談:「回陛下,朝廷規矩便是如此,不管調撥多少銀子下去,各衙門都會剋扣部分,畢竟衙門修建和日常維修需要銀子,人手需要銀兩,甚至中午伙房也需要填補……通常調撥一萬兩銀子下去,扣除各種雜支,用在實處或許連五千兩都難,有的衙門甚至剋扣六七成。這是官場弊病,自古以來都難以解決!」

    朱厚照對朝廷的事所知甚少,平時光顧著吃喝玩樂,聽到話,非常震驚,皺著眉頭問道:「既然這麼多弊端,為何不嘗試改變?」

    劉瑾道:「因為朝廷調撥銀兩時,未曾說明這些銀兩到底以如何方式調撥,也未規定具體用處,這才導致如今的狀況。老奴雖然早知有這弊端,但苦於手頭權力有限,無法進行修正……」

    話原本是順著皇帝的話頭往下說,最開始,劉瑾只是想給自己找個藉口,進一下沈溪的讒言,防止改日朱厚照問沈溪,獲悉自己沒有及時調撥銀子的真相,提前找個台階下……到時候他完全可以說,銀子確實調撥下去了,但被各衙門剋扣,或許是內府,也可能是戶部或者是兵部雜官。

    說到後面,劉瑾突發奇想。

    既然沈溪能提出個基本國策,讓朱厚照給予如此大的權力,為什麼自己不可以?

    劉瑾心想:「你沈溪能申請國策,我也完全可以,你要窮兵黷武,那我就讓陛下徹查朝廷弊政。」

    「陛下自己不可能親力親為,就會把權力交給我,那沈溪之前提請任何人皆不能干涉兵部之事的奏請就不會奏效,因為我要查六部弊政,必然要查兵部,那我就可以在權力爭奪中凌駕於沈溪之上。」

    劉瑾的算盤打得很精。

    一定不能讓沈溪和兵部超脫朝廷體制,無論如何都要將其置於內閣和司禮監之下,就算不能什麼事都管,也要把控其命脈。

    果然,當朱厚照聽說朝廷弊端叢生,劉瑾言之鑿鑿,合情合理,讓他動了改革的心思。

    朱厚照雖然不太管事,但縱觀大明皇帝,他的開明程度數一數二,只要覺得合適,就一定會做,沒有道德或思想上的枷鎖,魄力很高。

    朱厚照道:「劉公公所言在理,那你認為,這些事當如何改變?朕問的是,關於你對如何改變當下弊政的看法。」

    劉瑾躬身行禮,道:「陛下,老奴只是宮裡的太監,沒資格過問朝事,若陛下給老奴權限,老奴一定會幫陛下將事情處置好,將朝廷各衙門弊政全都徹查清楚,請陛下恩准。」

    朱厚照思索一下,他還有一些顧慮,不用說跟兵部有關。

    他剛答應沈溪,但凡涉及兵部之事,一律不得讓人過問,結果才過了不到一個月,事情就改變,有違諾言。

    劉瑾看出苗頭不對,趕緊道:「陛下,如果朝廷內外弊端叢生的話,對沈尚書推行國策無疑會造成許多阻礙。據老奴所知,兵部內也矛盾叢叢,若可以化解,陛下當可實現願望,領兵征服草原,順利擴大大明版圖!」

    要說劉瑾對朱厚照的心理拿捏得當,說出這番話後,朱厚照臉上露出一絲喜色,點頭不已,道:「既然你如此忠心,那朕就讓你具體經手此事,現在你可以退下了。」

    劉瑾雖然得到朱厚照首肯,但他畢竟缺少皇帝的詔書,若詔書由他自己寫,似乎名不正言不順。

    再加上這會兒朱厚照喝了酒,或許還吃了一些類似於五石散的致幻類藥物,頭腦不那麼清楚,若不趁機得到朱厚照正式頒旨,或許來日再說便徒勞無功,一定要打鐵趁熱。

    劉瑾道:「陛下,這件事非要您下旨不可,若您不下旨,朝中大臣怎會聽從老奴這樣一個太監吩咐?」

    朱厚照顯得有些不耐煩,一擺手:「既如此,那你便回去草擬詔書,回頭給朕看看,沒什麼問題朕便用印。」

    「是,是。」

    劉瑾得到朱厚照準允,沒有遲疑,趕緊回去草擬詔書。

    到翰林院找人顯然不那麼合適,時間也來不及,不如就近找張文冕和孫聰,讓二人草擬詔書,再由朱厚照批閱通過,這件事就算水到渠成了。

    劉瑾顧不上錢寧,急匆匆出門而去。

    回家的路上,劉瑾心裡無比得意:「你沈溪再有本事,還不是被咱家所制?你以為可以凌駕於咱家之上,卻不知這朝堂上沒有一人不得不服從咱家,咱家一定要找機會給你個下馬威,讓你知道咱家厲害!」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1-7 22:06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七四八章 攬權

    張文冕不懂如何擬定詔書,孫聰則是個中高手。

    在張文冕到劉瑾身邊充作智囊前,這些事一直是由孫聰代勞,而每次孫聰都能處理得當,這也是儘管孫聰時常偏幫文官,但劉瑾依然離不開他的主要原因。

    拿到孫聰擬好的詔書,劉瑾馬不停蹄去見朱厚照,請朱厚照批閱用印。

    此時朱厚照人已經紮在脂粉堆裡,根本沒心思管這些閒事,而劉瑾是少數幾個能在朱厚照臨幸女人時見駕之人,而這個時候朱厚照顯示出來的不耐煩,正合劉瑾心意。

    劉瑾慢慢地掌握了些門道,但凡朱厚照有什麼熱衷的事情做,比如說吃喝玩樂,他去奏稟事情,不管是否合理,朱厚照一律會恩准。

    而且朱厚照非常愛面子,就算事後發現事情不太對勁,所做決定太過草率,也不會收回成命。

    察覺朱厚照性格上的弱點後,劉瑾做事更加容易。

    果不其然,很快劉瑾便拿到朱厚照親手硃批並用上寶印的詔書,不由喜出望外,彷彿已看到沈溪跪在他面前卑躬屈膝行禮認錯的一幕。

    劉瑾走出豹房時,卻見錢寧灰頭土臉站在門口,眉頭皺得緊緊的,顯然是在為之前的事情發愁。

    劉瑾問道:「錢千戶,這是怎麼了,怎悶悶不樂?」

    此時劉瑾心情非常好,不由拿話打趣錢寧。

    錢寧苦著臉回道:「哎,劉公公,您不知小人心中有多苦,實在是一言難盡啊!」

    劉瑾此時倒是不介意伸出援手:「有什麼苦楚,一併向咱家道來,可是因順天府之事?咱家幫你解決便是,小小的順天府尹,不敢跟咱家拿喬,順天府扣下的人回頭就給你放出來,然後繼續為陛下找尋美女……但美女是送給陛下享用的,你不得染指。」

    錢寧感激地說:「公公的大恩大德,小人沒齒難忘,但小人心中為難之事,絕非這一件……」

    劉瑾有些不悅了,冷下臉來,問道:「怎的,你還有別的事讓咱家幫你?」

    錢寧趕緊擺手:「絕非小人要故意勞煩劉公公,實在是身邊瑣碎事太多,公公知道,陛下未來幾日都要留在豹房,本來豹房這邊就缺少伺候的人手,小人實在應付不過來……陛下每天都在豹房,變著花樣玩耍,小人身份卑賤,就算有些點子能夠想到,又如何能為陛下弄來?」

    劉瑾嘴角上挑,輕蔑地道:「你不會是嫌手頭的權力小吧?」

    「不敢,不敢!」錢寧趕緊否認。

    劉瑾道:「你如今可是陛下身邊紅人,下面巴結你的人不少,只是被順天府的人為難,就讓你如此沮喪?」

    「你想陞官這件事咱家可幫不了你,你如今已經貴為錦衣衛千戶,想再陞官,只有陛下開金口,咱家沒資格,不過咱家倒是可以在陛下面前為你說說好話。」

    「多謝公公,多謝公公。」錢寧連聲道謝。

    劉瑾上前一步,手按在錢寧肩膀上,語重心長:「若是你能盡心幫咱家做事,咱家稍微提拔你一下,也是應當的,就怕你見利忘義,忘了咱家給你的好處,哼哼!」

    「不敢不敢,小人一定為公公效死命!」錢寧拍著胸脯,鄭重表態。

    ……

    ……

    劉瑾拿到詔書後,第二日便明令天下正式頒行。

    他知道朱厚照不會回宮,若要等朱厚照上朝後再說這些事,或許要等到大婚之後,那至少要等十天。

    這是劉瑾等不及的,他已迫不及待要將沈溪和兵部掌握股掌之中,所以當他迫不及待頒行詔書後,直接帶人往兵部衙門而去。

    等耀武揚威到了兵部門口,劉瑾跟兵部門口站崗的士兵言明要來審核弊政會見沈溪時,被告知沈溪當日並未到兵部衙門,似乎家裡有什麼事。

    劉瑾一臉小人得志的神色:「喲,這沈尚書為官可真是清閒,他規定好你們兵部的人每天作息時間,而他自己卻領頭不遵行,躲在家裡偷懶?這也是弊政之一,這種事咱家可不能置之不理!」

    劉瑾不管執勤官兵阻攔,直接進入兵部正院,正好碰到聞訊出來看個究竟的王守仁。

    見到擅闖兵部衙門的人是劉瑾,王守仁有些為難,此人害得他父親致仕,他無比尊敬的李東陽和劉健等文臣也告老還鄉,短短的一年時間便把朝堂弄得烏煙瘴氣,心底對劉瑾抱有極深的成見。

    王守仁上前,沒有行禮,用平素的語氣問道:「劉公公作何造訪兵部?」

    劉瑾笑道:「喲,這不是伯安嗎?怎麼樣,令尊近來可好?」

    王守仁沒想到劉瑾對自己的態度如此和藹可親,他卻不知,其實劉瑾之前所恨,只是劉健和李東陽,對於他父親王華其實還是非常尊敬的,甚至之前還找人試探過王華的口風,看看王華是否願意出山幫他做事。

    而王華本著不得罪文官集團的原則,沒有答應劉瑾,但為保住兒子的官職和前途,王華並未跟劉瑾派去招攬的人交惡,只是表明自己暫時無心官場。

    如此一來,劉瑾以為有機會收王華這樣的名臣於麾下,對王守仁的態度自然而然好了許多。

    劉瑾對王守仁這樣能力卓絕的年輕人非常欣賞,他掌權後非常清楚人才的重要性,今日在兵部見到王守仁,想到或許可以利用王守仁來制衡沈溪,情不自禁生出愛才之心。

    王守仁恭敬回答:「家父身體還算安好,有勞劉公公掛心了。今日適逢沈尚書休沐,若劉公公有事找,大可登門拜訪,卻不知沈府是否歡迎!」

    劉瑾聽到這麼直來直去的話,也未著惱,把王守仁當作是一個愣頭青看待。

    畢竟王守仁是王華的兒子,當官還沒幾年。

    隨後劉瑾想起沈溪,沈溪比王守仁還要年輕,入仕年數卻跟王守仁相當,那是如同豺狼虎豹般可怕的人物,必須全力對付,根本就不會想到拉攏收買。

    劉瑾笑呵呵地說:「令尊乃朝中德高望重之臣,一向為咱家欣賞,如今大明朝廷正是用人之際,就算令尊一時間不能出山為朝廷做事,但還是貢獻了伯安你這樣一個棟樑之材。」

    「好了,閒話不提,今日咱家前來,實乃為朝廷公事,既然沈尚書不在,那咱家跟你說也一樣,進內敘話便是!」

    劉瑾對值得拉攏的讀書人一向友善,而王華以前在朝中聲望非常高,乃翰苑體系中最有希望入閣的大臣,和他兒子王守仁又以學問著稱,劉瑾一直想拉攏這父子二人到自己的陣營,壯大勢力。

    可惜王華本身便是文官集團的核心人物,當初劉健和李東陽力挺王華入閣,劉瑾當政後,王華毫不猶豫請辭,只是為了兒子仕途才沒有跟劉瑾撕破臉。

    王守仁並非貪圖權力而願意犧牲氣節之人,就算對劉瑾虛以委蛇,也不代表他會聽從劉瑾召喚而加入閹黨陣營。

    劉瑾原本來兵部衙門,是想對沈溪施壓,可惜沈溪不在,他乾脆選擇跟王守仁熟絡一番,刻意顯示他禮賢下士的一面,說話如沐春風,讓王守仁難以自處。

    王守仁婉拒道:「公公謬讚了,在下不過是朝中一名庸碌官員,當不起公公賞識,若公公要找沈尚書的話,在下這就前往沈府通傳!」

    劉瑾笑道:「伯安在咱家面前太過拘謹,咱家對於有為的年輕人一向十分欣賞並敢於提拔,若你日後可以跟咱家走得近一些,咱家可助你再進一步……以你的能力,就算做不了尚書,當個侍郎那是綽綽有餘。」

    「不敢當,不敢當!」

    王守仁趕緊行禮謝絕。

    王守仁非常講原則,不可能主動向閹黨靠攏,他明白自己面臨的處境,就算單獨跟劉瑾多說幾句,同僚也會有諸多非議,民間對他的清議也會大受影響。

    劉瑾一直稱讚王守仁,沒巴望一次就把這個優秀的人才拉攏到自己麾下,只是先表達一下友善,準備將來某個時間,找機會把王華和王守仁收攏到自己陣營中。

    過了好一會兒,察覺王守仁的態度不是很熱情,劉瑾只能先顧手頭的事情,道:「伯安,這次咱家前來是通知一件事,陛下剛頒佈旨意,咱家從今日開始,要對六部衙門弊政展開審查,兵部也不能例外……」

    「若沈尚書回來,你跟他說咱家來過,讓他到咱家府邸,咱家有很多事想問一下。若他執意不去,後果自負!」

    劉瑾上門來主動見沈溪,無法如願以償,便準備讓沈溪去他的府邸做客。

    如此一來,兵部自然而然便處於司禮監掌控下,沈溪還會被朝臣當作為利益而投奔閹黨的小人。

    劉瑾務求要讓對手徹底翻不了身,不允許沈溪享有凌駕於他之上的特權,死活都要把沈溪壓下去,他現在滿腦子都是陰謀陷害的詭計。

    王守仁行禮:「劉公公的話,在下記得了,若沈尚書回來一定轉告,公公可還有別的事情?」

    劉瑾被下逐客令,多少有些尷尬,勉強一笑,道:「咱家還要去六部其餘衙門看看,就不多停留了。」

    「伯安,你不必送了,有時間到咱家府上飲宴。」

    ……

    ……

    謝遷上午到文淵閣辦公時驚聞朝廷要查六部弊政,具體由司禮監牽頭,知道這是劉瑾採取的反制手段,立即去兵部找沈溪,雖然沒見到人,卻從王守仁口中得知劉瑾去過,謝遷不敢怠慢,一邊感慨遲到一步堪堪避開劉瑾這個瘟神,一邊讓王守仁跟著他一起去沈府。

    在謝遷看來,是時候為沈溪培養幫手了,而謝遷認為最好的人選就是王守仁。

    謝遷跟王華的關係非常好,當初他會試的同考官便是謝遷。

    謝遷跟李東陽等人一樣,對王守仁的才學非常欣賞,再加上王守仁是沈溪同年,二人本身就交情深厚,謝遷便順水推舟想讓王守仁在兵部掌握實權,幫上沈溪的忙。

    謝遷和王守仁乘坐馬車到了沈府門前,感覺眼前的宅院就像個大工地,分外嘈雜,卻是沈家正在修築擴大宅子。

    因朱厚照給了沈家擴大宅院的權力,內府和順天府衙門幫忙做工作,沈家非常順利便將府宅周圍幾戶人家的院落給買了下來,大肆擴充一番。

    謝遷站在門口打量了一會兒,這才想起此行目的,急衝沖跨進沈府大門,走了好一會兒也沒個人過來支應。

    王守仁有些擔憂:「謝閣老,不先找個人向沈同年傳報麼?」

    謝遷惱火地道:「之前沈府失火,就已經提醒過他要小心戒備,現在倒好,外人進了院子,長驅直入都沒人理會,到底有沒有加強過安保工作?」

    正說話間,朱起帶著兩名僕人走了過來,行禮道:「謝老爺,您來了。」

    謝遷道:「沈之厚在家嗎?」

    朱起趕緊回答:「在的,在的,是否為您老通傳?」

    謝遷皺眉:「老夫都到了這裡,何需通傳?他若是在書房,老夫直接過去便可……這位乃兵部郎中王守仁是也。」

    朱起可不知道兵部郎中是幾品官,只知是沈溪同僚,趕緊為謝遷和王守仁引路,帶二人到了書房外,正好沈溪從書房裡出來,見到二人,沈溪有些意外。

    「謝閣老?」

    沈溪招呼一句,然後用疑惑的目光打量謝遷。

    謝遷不想跟沈溪站在外面交談,一抬手:「進去說話吧!」

    後面的王守仁已向沈溪行禮,沈溪還施一禮,然後把二人迎進書房。

    謝遷一點兒都不客氣,就好像進了自己家門一樣,客座上一坐,完全把自己當成主人,對沈溪一抬手:「坐吧!」

    一句話,讓沈溪非常尷尬。

    跟在謝遷後面的王守仁這才想起眼前兩位是親戚,有些侷促地站在一邊。等到沈溪坐下,謝遷才補充一句:「伯安,你也坐下來說話,把劉瑾去兵部之事說明。之厚,你好好聽聽,這件事可不小!」

    ……

    ……

    王守仁將劉瑾去兵部耍威風的事情大致一說,沈溪耐著性子聽完。

    謝遷道:「這劉瑾,必然又蠱惑陛下,之前你定下國策,將兵部隔離於朝中六部之外,心有不甘,這次藉著審查弊政諭旨,親自到兵部衙門向你施壓,還讓你去他府上,分明是想壞你名聲,讓旁人以為你屈從於他。」

    沈溪想了想,點了點頭,謝遷的分析非常到位,無法辯駁。

    謝遷打量沈溪,惱火地揚了揚下巴:「莫光顧著點頭,心中如何想法,倒是先說出個子丑寅卯啊!」

    沈溪無奈地道:「閣老讓在下此時便提出看法,實在強人所難……劉瑾此舉非常高明,一夜間便化被動為主動,可以說全賴陛下對他的信任,在下能說什麼呢?」

    謝遷發火了:「你不是很有能耐嗎?之前不管劉瑾做什麼,你都能提前防備,怎麼,這次只能乾瞪眼了?難道你沒料到他會採用這樣的策略?」

    沈溪原本想跟謝遷推心置腹說話,但現在有外人在場,說話自然要謹慎些了。

    人心隔肚皮,就算歷史上王守仁以忠直仁信著稱,但誰知道因他這個攪局者介入大明歷史而導致蝴蝶效應後,是否還能始終如一?

    歷史上,王守仁跟著父親一起致仕,而且被劉瑾迫害,所以不可能加入閹黨陣營。

    但這個時代卻不同,王守仁本來就因為沈溪在朝快速崛起而心生異樣情緒,如今又跟歷史不同選擇留在朝中為官,謝遷對王守仁非常信任,沈溪卻不能對王守仁保持類似的情感。

    沈溪含蓄地道:「閣老請見諒,或許是在下資質愚鈍,很多事只能見招拆招,在下如今只是想做好分內之事,並非要跟誰明爭暗鬥,讓閣老失望了。」

    謝遷原本很生氣,但他突然意識到什麼,忍不住看了王守仁一眼。

    王守仁此時很尷尬,謝遷跟沈溪所說內容,顯然都屬於「不能說的秘密」,這種事傳揚出去,被人知道老少二人想扳倒劉瑾,就算這是個公認的事實,但還是會對謝遷和沈溪產生不利影響。

    尤其不能讓皇帝知曉,朱厚照不會同意臣子爭權奪利,相互攻訐,尤其現在朱厚照對劉瑾非常信任。

    王守仁行禮:「謝閣老,沈尚書,兵部事務繁忙,卑職需要趕回去處置,只能先告辭了。」

    就算謝遷覺得王守仁離開是比較好的選擇,但還是故作姿態:「伯安何必急著走呢?都是自己人,留下來一起商量嘛,順帶幫忙參詳一下。」

    王守仁不傻,知道自己不過是五品官,跟閹黨鬥爭是謝遷和沈溪這樣頂級文臣需要考慮的事情,跟他沒什麼關係,他還想以中庸思想在朝為官,混上幾年資歷再說。

    王守仁道:「公事著緊,望閣老見諒。」說完,他執意要走,沈溪隨口挽留了一下,便聽之任之了。

    沈溪和謝遷都未出書房相送,只是讓朱起過來,在前引路帶王守仁離開沈府。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1-8 22:16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七四九章 由得他折騰

    王守仁走後,沈溪皺眉想著心事,沒有說話的意思。

    這下謝遷不滿了,質問道:「怎的,你竟然對伯安有所懷疑?他跟你可是同年進士,又出自名門,為何得不到你信任?」

    沈溪看著謝遷,鄭重說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如此回答不知閣老是否滿意?如今這個世道,我等跟閹黨間的矛盾已公開化,就連兵部內也有人被閹黨收買,如此時候,難道應該毫無戒備,對人推心置腹?」

    謝遷嘀咕道:「你這小子,虛歲才二十,卻老抱著五六十歲老年人的心態對待人和事?你做事既有年輕人的莽撞,又兼具老年人的穩重,實在難以把握你的想法……之前伯安在時,你遮遮掩掩,現在可以說了吧,你準備如何對劉瑾展開反擊?」

    沈溪搖頭:「學生並無良策!」

    「什麼!?」

    謝遷對沈溪的回答非常意外,喝問,「老夫上門來,將你面對的困難詳細告知,讓你有所防備,你居然無從應付?」

    沈溪嘆道:「劉瑾的反擊,的確比我想像中更為犀利,不過這也可以理解,他可以時時刻刻前往豹房面聖,深得陛下信任,現如今陛下將六部審查權交給他,聖諭既下,閣老認為學生應以何等方式反擊?」

    謝遷思索了一下,說道:「難道你不能去面聖?不做出任何努力,只說沒機會,老夫不覺得這是你應有的態度。」

    沈溪苦笑著解釋道:「其實閣老上門告知前,學生已知朝中發生變故,劉瑾權力再次增加。不過,現如今我等目的是鬥倒劉瑾,而非對其發起的攻勢疲於應對,處處被動。」

    「換個想法,就算劉瑾沒有掌控六部審查權,學生不聽其號令,那又如何?說到底,就算劉瑾管不到兵部來,仍舊控制朝政大權,照樣呼風喚雨,上可矇蔽陛下視聽,下可讓臣民懼怕,朝局難道會因一個政策而有所改變?」

    謝遷原本覺得沈溪推出國策後,在與劉瑾的鬥爭中佔據主動權,如今聽沈溪這麼一說,不由犯起了嘀咕,道:

    「劉瑾管不到兵部,沒有兵權,至少不能禍國殃民……再者,你可以利用陛下對軍事的興趣,將他慢慢拉回正道來。」

    沈溪搖頭:「閣老,貪圖享受是人之天性,況且陛下年少,對於奇技淫巧的東西非常感興趣,再加上青春期對異性的嚮往,沉迷逸樂便不可自拔。就算陛下對軍事再感興趣,但要他完全放棄那些懈怠人心志的東西,遠離奸宦,也難以做到。」

    謝遷惱火地道:「那你之前還要提出國策?」

    沈溪誠實回答:「學生不過是為求自保罷了,面對那麼強的對手,難道不應該為自己留後招?手裡掌控一支軍隊不比什麼都強?不過劉瑾別出心裁,突然從陛下那裡要來對兵部的審查權,以後兵部做事便在其監督下……似乎一切又回歸起點。」

    謝遷滿面慍色,一時間都不想搭理沈溪了。沈溪也不為自己多做解釋,主要是不想給謝遷一些無端的希望。

    沈溪知道,歷史上劉瑾倒台不是因為別的,只在於其威脅到了皇權。要讓劉瑾倒台,不是自身掌握多大權力,也不是去皇帝面前說劉瑾的壞話,而是要烈火烹油鮮花著錦,讓劉瑾越發集權,行事再無顧忌,皇帝才會逐步認識到劉瑾對自己的地位構成了威脅。

    不管沈溪再受寵,但內外有別,現如今劉瑾才是皇帝跟前真正的近臣,要在朱厚照面前吹風,誰也不會比劉瑾更便利。

    這需要一個適當的時機,當皇帝發現劉瑾已顯露取代他的趨勢,那時沈溪的機會才會到來。

    沈溪原本想留謝遷吃飯,謝遷不僅直接拒絕,又教訓一通:「你小子,對什麼事都不上心,老夫知道劉瑾權勢增加,坐立難安,哪裡還有心思吃飯?如今要趕去內閣看看情況,你倒好,就跟沒事人一樣,實在難以理喻。」

    沈溪攤攤手,顯得很冤枉,自己邀請吃頓飯在謝遷這裡看起來都是罪過了。

    送謝遷出門時,謝遷回過頭,皺著眉頭問道:「你小子真的沒有對付劉瑾的良策?」

    沈溪露出自信的笑容,寬慰道:「閣老,我等何必跟劉瑾爭一時長短呢?」

    「哼哼,再不爭,連你的小命都未必保得住……你以為自己失勢,劉瑾會放過你和家人?」謝遷怒氣衝衝地道。

    沈溪正色回答:「如今劉瑾自以為找到對付我和我所推行國策的方法,得意洋洋,卻不知由始至終他都佔據主動權,而且他現在只能審查兵部弊政,對於國策仍舊沒有話語權,我要徵調兵馬根本無需跟他打招呼!一切盡在掌控!」

    謝遷皺眉:「你不怕他上門挑釁?」

    沈溪笑著搖頭:「就算他沒得到陛下授權,難道就不會到兵部來挑釁?或者說,劉瑾是那種遵循朝廷規矩之人?」

    謝遷仔細一想,劉瑾胡作非為慣了,根本不會顧忌什麼朝廷規矩,之前把朝臣召到皇宮午門前跪著,甚至把人打死打傷,到最後屁事沒有,事情不了了之。

    劉瑾連朝臣都敢隨便打,莫說去兵部衙門搗亂了。

    沈溪又道:「讓劉瑾以為掌握一切,倒也不錯,如此我做事更方便些。閣老不必擔心,我會小心謹慎行事,絕不會亂綱常投閹黨……朝中自有清流在,而這一切都要以閣老馬首是瞻,學生不過跟在您鞍前馬後做一點小事罷了!」

    謝遷一抬手:「少給老夫戴高帽,你有本事就跟劉瑾斗,老夫知道此人陰險狡詐,深得皇帝器重,自問不是他對手,還是你來迎戰為好!」

    沈溪更顯自信:「既然閣老對學生寄予厚望,是否也要給予相同的信任呢?」

    謝遷皺皺眉頭,最後嘆了口氣:「行,那這件事就交給你,有得你折騰吧!」

    ……

    ……

    沈溪終於把謝遷打發走,自己也覺得頭疼。

    「……不但要對付劉瑾和小皇帝,還要應對來自謝老兒和朝中清流名士的質疑,這樣瞻前顧後也未免太累了吧?難道你謝大學士就不能讓我消停些?」

    對於謝遷遇到事情就上門來沈溪其實有些不滿,因為謝遷是長輩,見面便拿出高高在上教訓後輩的姿態,讓沈溪覺得自己完全放不開手腳做事。

    前有劉瑾後有謝遷這兩道枷鎖,讓沈溪倍感壓抑。

    送走謝遷後,沈溪沒有留在家中吃飯,也沒有去兵部看看究竟是個什麼情況,而是帶著馬九等侍衛前往城中一處宅院會見云柳。

    這個宅院位於仁壽坊,臨近中城兵馬司,距離東廠、豹房、順天府和大興縣衙都不遠,是沈溪名下的情報組織的一個據點。

    很多事情都需要保持秘密,沈溪手頭有支情報機構的事情,不但不能為劉瑾知曉,也不能讓謝遷聽到一點風聲,因為這有謀逆之嫌。

    「大人,您就不擔心劉公公會派人刺殺您?」云柳拿著沈溪讓她去送的信函,憂心忡忡,「是否需要加強您身邊的安保力量?」

    「不必多此一舉!」

    沈溪搖了搖頭,道:「劉瑾雖然專橫,但現在我已回京,為不失去陛下信任,他暫時不敢對我出手。之前那把火起了關鍵作用,現在但凡我這邊發生任何事,朝中上下包括皇帝在內,都會懷疑他,他現在保護我還來不及呢!」

    雖然沈溪如此說,但云柳依然沒放下擔心,面上全是憂色。

    沈溪道:「這不是你需要糾結的問題,還是先好好替我辦事吧!我稍後會去面聖,讓陛下再給我些權力,只要能跳開劉瑾掌控,朝廷國策推行便會順利許多,用不上兩年,劉瑾便不足為慮……但這些,切記注意保密,無論是你幹娘,還是謝閣老等人,都不能讓他們知曉,否則一定會出面阻撓!」

    云柳恭敬領命:「大人請放心,卑職一定將您託付的事情完成!」

    沈溪笑著點了點頭,他走到云柳身前,手搭在佳人肩膀上,用信任的語氣道:「云柳,我身邊這麼多人中,你的能力出類拔萃,所以才壓了許多重擔在你身上。」

    「這次我跟劉瑾相鬥,或許會讓你很為難,畢竟你出身廠衛,現如今雖不是劉瑾掌握東廠和錦衣衛,但實際上朝中大小權利已基本被他掌控,你若覺得難辦,我可以暫時放你的假,出京遊覽天下名山大川,等事情結束才回來。」

    云柳面帶慚愧,低下頭道:「大人抬愛,卑職怎能不識好歹?如今卑職已是大人的人,絕對不會做出三心二意之事。請大人放心,卑職跟廠衛間再無瓜葛,一心為大人辦好差事。」

    沈溪再次點頭,拍拍云柳的肩膀,道:「你放心,你和熙兒的未來,有充分的保障,我絕對不會辜負了你們姐妹今日的辛苦,我虧欠你們的,將來一定會做出補償!」

    ……

    ……

    告別云柳後,沈溪隨便在街頭找了家餐館用過午餐,便前往大明門,申請入宮面聖。

    當天沒有午朝,沈溪突然提請進宮見皇帝,必須要走流程。沈溪沒動用謝遷的關係,直接請錦衣校尉通傳,然後在宮外候著,等了一個時辰都不見宮裡有回應。

    「……沈大人,您這是何苦?您明知道如今劉公公掌權,他下令不讓你進宮,我等有什麼辦法?您不如回去,上呈奏本,或許有幾分機會讓陛下看到,要麼幹脆向謝閣老問問,謝閣老可自由出入宮門,隨時都有機會面聖,豈非比你在這兒乾等強!?」

    沈溪面前苦口婆心勸解之人,正是司禮監秉筆太監戴義。

    戴義出宮辦事,路過宮門口,見到沈溪守在這裡等候消息,便過來勸說,想讓沈溪回頭,不要跟劉瑾發生正面衝突。

    沈溪看了戴義一眼,笑道:「多謝戴公公提醒,不過本官願意等,這也是為人臣子之道!」

    戴義搖頭苦笑:「沈大人如此執著,咱家沒什麼好勸的了……咱家對您十分恭敬,只是咱家不能幫您通傳,現在誰都知道劉公公權傾朝野,在宮內更是如此,咱家不是嫌命長的那種人,沈大人您自求多福吧!」

    說完,戴義匆忙而去,沈溪目送他背影,心裡揣摩戴義出宮做什麼。

    等了差不多一個多時辰,宮裡終於來人回應,不過此人讓沈溪看了一眼便不想看第二眼,正是如今他要對付的劉瑾。

    劉瑾一臉意氣風發,老遠便聽到他打招呼:「喲,這不是沈尚書嗎?什麼風把您吹到這兒來了?您這是要入宮面聖?」

    言語間,劉瑾簡直是把皇宮當成他自家的後花園,有種主人見來客的感覺,這也是劉瑾得勢時表現出來的一種囂張態度,見了誰都好像祖宗見到孫子一樣。

    劉瑾不是單獨前來,身後帶著一大群太監和錦衣衛,現在劉瑾出入都講究排場,沈溪繼續低著頭等候,根本不想跟劉瑾這種人廢話。

    沈溪置若罔聞,劉瑾身後一名太監出言提醒:「這位大人,劉公公在跟您打招呼,您沒聽到嗎?」

    沈溪懶得抬頭,閉目養神,卻聽劉瑾喝斥:「怎麼跟沈尚書說話的?這裡有你說話的份兒嗎?快給沈大人磕頭道歉!」

    隨後過來一名太監,走到沈溪跟前跪下,抬起手便往自己臉上招呼,臉打得「啪啪」作響,那名太監哭喪著臉,邊打邊說:「沈大人,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得罪您老人家,請您老人家見諒則個!」

    沈溪睜開眼,就當看稀奇,臉上一副無動於衷的神情。

    劉瑾絲毫沒有生氣,一臉笑眯眯的模樣,好像只得勝的公雞,笑著說道:「沈尚書看起來心情不好。行了行了,起來吧,不必打了,一邊待著去。沈尚書,咱家代表陛下出來見您,傳達陛下意思,怎的,您竟心生抗拒?」

    隨著那賠禮的太監退下,沈溪終於正視劉瑾,一臉冷漠:「劉公公有話儘管說,不必拐彎抹角,本官既然到了這裡,已經做好被某些人為難的思想準備。」

    劉瑾笑得更歡了,道:「看來沈尚書對咱家有成見啊,咱家不是什麼小肚雞腸之人,既然沈尚書前來面聖,咱家知曉,自然要跟陛下通稟一聲,這會兒陛下已經知道您前來,那就請進去面聖吧!」

    有太監想提醒劉瑾什麼,卻被他瞪了一眼,那名太監趕緊退到一邊。

    沈溪懶得理會劉瑾,跟在其身後進入大明門,劉瑾邊走邊回頭道:「陛下今日休息不好,被打擾清夢正在發火呢!沈尚書您可有個心理準備,若一會兒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惹陛下不悅,責任可不好擔待啊!」

    言語間,劉瑾得意至極。

    也是因為劉瑾剛出妙招,把兵部重新歸在他掌控下,已經迫不及待想看到沈溪吃癟的樣子。

    不過他也擔心沈溪會揪著今日問題跟皇帝申述,所以先打下預防針,而且他心中已有對策,若沈溪面聖時攻擊他,他有把握反將沈溪一軍。

    劉瑾心想:「你沈之厚再厲害,還不是敗在我手上?我就不信你能讓陛下回心轉意,陛下最好面子,說出去的話,豈是那麼容易收回的?」

    沈溪完全當沒聽到劉瑾的話,全程保持沉默。很快二人來到乾清宮外,劉瑾道:「沈尚書在外等候,咱家這就進去傳報!哈哈……」

    到最後,劉瑾忍不住笑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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