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075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1-19 21:30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七六〇章 夫何在?

    張苑有心計。

    他跟劉瑾不同,因為他相對年輕一些,在宮裡的地位不如那些老太監,就算有朱厚照賞識,也經常會受到那些自恃資歷深厚的老太監排擠。

    張苑熟悉朱厚照的性格,知道遇到大事時絕對不會無的放矢,心中做了以下權衡:若是他因為去叫朱厚照而被罰,就算被打板子,回頭除了可以跟張太後表功,還可以跟高鳳和戴義「討債」,怎麼算都不虧。

    於是,張苑決定親自去叫醒朱厚照。

    高鳳和戴義二人跟在張苑身後,距離寢宮門還有一段路程便停了下來,生怕朱厚照醒來後連他們一起打。

    「膽小鬼!」

    張苑回頭看了駐足打望的高鳳和戴義一眼,嘴上罵了一句,然後上前推開殿門走了進去,卻見朱厚照臥於龍榻之上,懷裡抱著個軟枕,旁邊一名貌美如花的宮女正戰戰兢兢侍候著。

    張苑一擺手:「退下吧!」

    這名宮女留在這兒乃是專供朱厚照使喚。

    每次一覺醒來,朱厚照都需要別人為他端茶遞水,或者送夜壺什麼的,讓朱厚照自己找茶水,或者去茅房,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等宮女如釋重負離開,張苑躡手躡腳走到龍榻前,左右看了看,輕輕推了朱厚照身體一下,隨即把手縮回去,站得直直的,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張苑不想讓朱厚照認為是他攪人好夢,最好皇帝以為是自然醒,如此脾氣會小許多。

    但朱厚照隻是就勢翻了個身,繼續酣睡。

    張苑見狀,再次伸出手,力氣稍微大了些,又推了朱厚照一把。

    這個時候朱厚照終於有了反應,往外轉身,張苑腳步輕盈,向後連退幾步,這才停下步子,裝作剛從殿外走進來的樣子。

    「幹什麼?!」

    朱厚照迷迷糊糊睜開眼,看到站在不遠處的張苑,火氣頓生,厲聲喝斥一句。

    張苑重新走回龍榻前,跪下來行禮:「陛下,皇後已到交泰殿,等著您前去交拜合巹呢!」

    朱厚照怒道:「交什麼拜,合什麼巹!朕正在睡覺,什麼事都得放在一邊……沒眼力勁兒的東西,滾!」

    張苑以為自己做事聰明,卻沒想到依然被朱厚照啐一臉,心裡非常無奈,但還是硬著頭皮小聲勸解:

    「陛下,實在是……您必須要起來了,太後那邊已在催促,您隻需過去喝杯酒,再行個禮,便可以跟皇後合巹圓房!」

    朱厚照忽地從龍榻上爬起來,怒視張苑,喝問:「怎麼,朕說的話不好使?你不想走,專門跟朕搗蛋,是吧?」

    張苑跪在地上,連連磕頭:「陛下,奴婢就算是死,也不能讓您繼續睡下去,而將皇後置之不理啊!」

    要說對朱厚照的瞭解,張苑作為東宮常侍,不比劉瑾差多少。

    張苑非常清楚,朱厚照很多時候都是口硬心軟,屬於那種紙老虎,表麵上喊打喊殺,但實則行事還是有底線的。

    若是一味服軟,隻會讓朱厚照認為他佔理,會加大處罰力度。反之,但若表現出一副強硬和不怕死的忠臣姿態,朱厚照語氣便會軟化下來。

    當然,這得建立在朱厚照不是因為某些事氣昏頭的狀況。

    如果單純隻是睡覺被人吵醒,朱厚照斷不至於憤而殺人。

    朱厚照嘟著嘴將毯子撂在一邊,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沒好氣地道:「皇後已經到了麼?那好吧,朕過去見見,順帶……為朕準備些吃食,朕餓了!」

    ……

    ……

    朱厚照大婚看似一切順利,但其實磕磕碰碰,在於身為新郎官,他自己對這次婚事根本不上心。

    朱厚照把娶皇後回來看作是件稀疏平常的事情,根本就沒太過重視,甚至他連當初選後都是敷衍了事,回頭想想夏皇後其人,其實腦中已經沒多少印象。

    因為朱厚照喜好的不是稚嫩的少女,而是成熟、強勢、有風韻的女人。

    雖然朱厚照出了寢宮,到交泰殿跟夏皇後完成合巹交杯儀式,但也僅僅隻是敷衍了事,二人原本應該在交泰殿內合巹圓房,但奈何朱厚照實在太過疲倦,進了門,直接來到榻前,倒下來便呼呼大睡,這讓夏皇後在一旁很是尷尬。

    如果換作一般女人,就算沒多少見識,但看到自己丈夫在新婚之日隻顧蒙頭睡覺,一定非常發愁,會想方設法將丈夫叫醒,完成一些新婚禮數。

    但奈何夏皇後本身也是個「宅若久時天然呆、呆到深處自然萌」的女孩,處世經驗基本為零。

    朱厚照睡得昏天黑地,夏皇後就穿著鳳冠霞帔,坐在那兒看著自己的丈夫,眨著雙靈動的大眼睛,越看越好奇……她從來沒試過跟男人一起生活,就算在家裡,也隻是在自己的閨房活動,她算不得大戶人家千金,平日除了看一些《女誡》、《內訓》、《孝經》之類的書籍,就是學著做女紅,與外界很少接觸。

    朱厚照如今年方十六,還是虛歲。

    而夏皇後年不過十五,兩個人完全是孩子,尤其是夏皇後,根本沒做好為人婦的心理準備,入了宮門,不知道自己將來要麵對什麼,就算有人跟她交待過了這會兒也記不起。

    夏皇後看了朱厚照許久,肚子不知什麼時候「咕咕」作響,她眨了眨眼睛,情不自禁側頭去看屋子中間那張桌子上的美味佳餚。

    桌子上擺著四個菜,分別是板鴨、鹵豬蹄、烤羊肉和豬耳脆,都屬於冷菜之列,是張苑按照朱厚照吩咐精心準備的,但因送來時朱厚照已睡著了,所以一直擺在那兒。

    夏皇後摸了摸扁扁的肚子,不知道這些好東西是給誰準備的,又坐了好一會兒,實在耐不住飢餓,怯生生看了酣睡的朱厚照一眼,這才起身走到桌子邊坐了下來,拿起碗筷,一小口一小口吃起來。

    禦膳房精心準備的吃食,味道鮮美自不待言,至少夏皇後是這麼認為的……一個普通人家的姑娘,原本也沒機會接觸太多美食,而朱厚照的嘴非常挑剔,味道稍微差點兒他就會發火,每一道菜都是禦廚的精心之作。

    或許是太餓,又或者是太過美味,四個菜最後被夏皇後一掃兒光,最後她摸了摸肚子,又從桌上茶壺倒了杯茶。

    喝下溫熱的茶水後,小姑娘愜意地打了個飽嗝。

    她支著頭想了想,好像沒別的事情可做,於是起身回到榻前,繼續坐在床沿,撐著頭瞪著雙眼打量朱厚照。

    對她而言,看一個男人似乎是很有趣的事情,尤其這個男人很可能會陪伴她終生,她非常享受眼前這種安逸寧靜的生活。

    身上穿著漂亮的衣服,美美地吃上一頓,不知不覺她有些睏倦,靠在床沿上小寐一會兒,隨即又猛然警醒。

    之後依然無事可做,因為朱厚照還在睡。

    她隻能繼續觀察眼前這個看上去同樣稚氣的男子,抿了抿嘴唇,腦子裡卻已經在想晚上吃什麼東西了。

    ……

    ……

    這種姿勢一直持續了兩個多時辰,差不多到黃昏時分,朱厚照終於睡醒了。

    朱厚照眼睛還沒睜開,嘴裡已經嚷嚷開了:「朕渴了,拿水來!」

    這吆喝讓夏皇後感覺很意外,她想了想,走到桌子前,倒上一杯茶,可惜茶水是涼的,不過朱厚照催得急,她顧不上旁的,連忙幫丈夫把茶水拿到床榻前,正要遞過去,恰好朱厚照閉著眼伸出手,不小心碰在茶杯上。

    「砰……」

    茶杯掉在榻上,灑了朱厚照一身。

    朱厚照當即蹦了起來,嘴上怒罵不止:「哪個不開眼的,連這麼點小事都做不好,是想被砍腦袋嗎?」

    話剛說完,他才意識到眼前為他遞茶水的不是以前的太監和宮女,而是一個對他來說相對陌生的女人,此時這個女人正瞪大雙眸吃驚地望著他,兩個人四目相對,場麵非常的尷尬。

    「不……不好意思!」

    夏皇後囁嚅地說了一句,不知道該怎麼跟自己的丈夫打招呼。

    她沒想到與皇帝首次對話如此難堪,原本想為自己解釋一番,正猶豫間朱厚照從榻上下來,嘴上罵罵咧咧。

    「……真是撞邪了,不知道的還以為碰到女鬼,穿得跟唱南戲的戲子一樣,臉抹得跟個猴屁股一般……」

    夏皇後聞言有些詫異,攤開手觀察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後走到銅鏡前看了看鏡子裡的自己,支著頭想了想,似乎覺得朱厚照說的話有幾分道理。

    這會兒朱厚照走到了桌子前,原本準備隨便吃點兒東西,馬上出宮躲得遠遠的,誰知道此時桌上碗碟都空空如也。

    朱厚照轉過頭,瞪著夏皇後道:「誰幹的好事?」

    夏皇後眼睛裡流露出一絲「我是不是做錯事了」的神色,支支吾吾道:「我……我早上起來就沒怎麼吃……實在太餓了,就……就……」

    朱厚照扯著嗓子怒吼:「什麼?你餓了就敢吃朕的禦膳?那是不是你困了就敢睡朕的龍榻……」

    這話說得痛快,但轉念一想,可不是,眼前這位確實可以跟自己搶床睡,朱厚照心裡登時越發不爽了,怒道,「誰給你的權力?告訴你,這裡的一切都是朕的,你做的每一件事,就算隻是一件小事,也必須要先跟朕請示,知道嗎?」

    「我……」

    夏皇後根本不知道如何跟自己的丈夫溝通。

    朱厚照氣呼呼地走來走去,似乎想上去教訓一下這個不懂事的女人……在他心中,可沒有什麼女孩子柔弱欺負不得的想法,他欺負的女人多了去,甚至從小就讓人去打那些得罪他的宮女,而且把這些事當作家常便飯。

    朱厚照厲聲道:「跟你說話呢,聽到沒有?」

    夏皇後恐懼地點了點頭。

    朱厚照看夏皇後詫生生的模樣,打從心眼兒裡感到厭煩,不屑地道:「這女人是誰選定的?就這模樣還想當皇後?呆頭呆腦,就跟沒開竅一般,這樣的黃毛丫頭送給朕,朕都不稀罕!」

    說完,朱厚照不想停留在婚房內,打開門,不管外麵那些太監、宮女驚訝的眼神,徑直往前麵乾清宮而去。

    ……

    ……

    朱厚照當晚出宮去了。

    到了豹房,朱厚照醉生夢死,把新婚的夏皇後一個人丟在交泰殿內。

    張太後可不知道自己兒子所作所為,她搬到慈寧宮後,以為自己的兒子跟兒媳婦在交泰殿內錦瑟和諧,心裡歡喜之餘,不免有些失落。

    張太後想到自己的丈夫弘治皇帝,想到當年新婚時跟丈夫的恩愛和纏綿,想到丈夫英年早逝,更覺得失落,心裡對兒子的依戀不覺增加幾分。

    等到天明後,張太後再也忍不住了,第一時間前往乾清宮,看望自己的兒子和兒媳婦。

    畢竟她作為太後,不能進交泰殿,免得兒子和兒媳尷尬,便在乾清宮後廡等候,這裡隔著交泰殿隻有一個門楣和一條不長的過道罷了。

    可張太後等了半個多時辰,不見交泰殿裡有人出來,倒是那些從殿門前路過的太監和宮女來去匆忙,每個人好像都在竭力迴避什麼。

    「這是怎麼了?」

    張太後心裡琢磨,「皇兒這麼大,不是第一次臨幸女人,為什麼這麼久還不出來?難道是太過恩愛纏綿?」

    一直到太陽升起,張太後終於忍不住了,恰好此時高鳳和戴義到來,張太後將二人叫到身邊,質問道:「為何不去喚陛下起身?還是說陛下已經回寢宮去了?」

    按照大明規矩,皇帝跟皇後過夫妻生活必須要在交泰殿,也是到孝宗時才有所改變,因為孝宗隻有張太後一個妻子,平時二人便直接生活在坤寧宮,就算張太後進乾清宮寢殿也跟進自家臥房一樣,從來不需要接受什麼約束。

    不過,張太後自己不守規矩,但她卻希望自己的兒子和兒媳婦能按照宮內的規矩行事,更不希望兒子隻娶一個妃子。

    現在有了一個夏皇後,很快就要著手安排另外兩名落選皇後的秀女進宮,作為妃子陪伴在朱厚照身邊。

    因為高鳳和戴義昨夜都不在這邊,二人不知道交泰殿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戴義道:「太後娘娘,老奴這就去給您傳報陛下!」

    「快去!」

    張太后忍不住催促道。

    戴義和高鳳二人一起往交泰殿而去,等到了殿門口,守在門口的太監受驚不小,直接跪了下來。

    以戴義和高鳳對朱厚照的瞭解,便知道里麵一定沒什麼好事。

    「陛下,皇后娘娘,該起來給太皇太后和太后請安了!」戴義大聲說道。

    說了一句,裡麵沒有任何動靜。

    又喚了幾聲,還是沒有回應,戴義便知道可能發生大事了。

    戴義問旁邊跪著的太監道:「陛下昨夜可有起來過?」

    一名太監道:「回戴公公的話,陛下昨日並未留宿交泰殿,至於去了何處……奴婢不知……」

    戴義和高鳳對視一眼,他們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驚懼。

    就算知道這件事不小,但還是要回去跟張太后通稟。二人來到張太后麵前,戴義戰戰兢兢地稟告:

    「太……太后娘娘,陛下……昨日並未在交泰殿過夜!」

    張太后氣急敗壞,霍然站起,大聲喝問:「你可知陛下去了何處?」

    戴義臉上滿是無奈之色:「老奴……也不知。」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1-21 22:28
寒門狀元 第一七六一章 太后之怒

    朱厚照又大肆荒唐了一回。 .

    大婚之夜居然沒在紫禁城裡渡過,直接在宮外豹房過夜,簡直沒把自己的新婚皇后放在眼裡。

    張太后聽到戴義的回話後,瞪著高鳳和戴義,厲聲喝問:「你們是怎麼看著皇上的?」

    高鳳和戴義原本以為這件事與己無關,正在暗自慶幸昨日守夜的不是自己,但聽到張太后的話,才知道原來不輪值也要背負責任,二人幾乎同時跪在地上向張太后磕頭請罪。

    戴義苦著臉道:「太后娘娘息怒,老奴知罪……請太后娘娘責罰!」

    張太后冷笑不已:「責罰?哀家看來真要好好責罰爾等,那麼大個人都看不住,難道你們就未曾想過陛下會出宮?對了,劉瑾和張苑人呢?」

    聽張太后提及劉瑾和張苑,高鳳和戴義心中的擔憂稍微減輕了一些,到底那兩位才是宮裡所有太監中權勢最高的存在,跟他二人關係不大。高鳳恭敬地道:「回太后娘娘,老奴不知。」

    張太后一臉慍色:「什麼都不知道,你們是幹什麼的?光吃米飯不幹活?來人,將他二人……」

    原本張太后想遷怒戴義和高鳳,對二人重重處罰,但轉念一想,皇帝大婚之日丟下皇后出宮,這事兒太過荒誕不羈,嚴重影響到皇室的聲譽。

    張太后暗忖:「不行,不應責罰這二人,若是事情傳開,朝野上下一定會非議皇兒,讓他顏麵掃地不說,還讓我大明皇室蒙羞。現在一定要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絕對不能讓這件事傳出去!」

    想到這裡,張太后厲聲質問:「你二人可知錯?」

    戴義和高鳳都忙不迭磕頭,因為太過用力,把額頭都給磕破皮了,對二人來說,這可是無妄之災,他們原本就不負責侍候皇帝日常起居,作為迎親使節,把所有該走的流程走完就算完事,哪裡敢保證皇帝留在交泰殿合巹圓房?

    戴義和高鳳有冤無處申,同時口稱:「老奴知錯,請太后娘娘息怒。」

    張太后重新坐了下來,黑著臉道:「你二人有錯,而且錯得離譜,簡直罪該萬死!哀家暫且不責罰你們,你們現在必須戴罪立功。今日的事情,不能讓外人知曉,你們可知應怎麼做?」

    高鳳和戴義稍微抬起頭,二人先相互對視一眼,雙方額頭上都血跡斑斑,戴義率先表態:「太后,老奴知道該怎麼做了,讓知道昨日陛下出宮之事的人……都封口!」

    張太后厲聲道:「知道怎麼做就好,現在趕緊去辦,不但要讓宮裡的人封口,就連宮禁,還有宮外的人也要通通封口!去,把劉瑾叫來!」

    戴義聽說要封宮禁侍衛和宮外之人的口,知道自己力不能及,正在想自己這回恐怕要大禍臨頭了,這邊張太后點名讓劉瑾過來,他終於安心了些,心想:

    「總歸有劉公公在前麵擋著,這天塌不下來,倒是想想該怎麼讓那些奴婢封口,殺了肯定不行,有違天和,若把人給毒啞……也不行,太不人道了!難道隻是嚇唬一番,讓他們發誓不亂說話?」

    張太后見戴義遲疑不決,怒道:「還在做什麼?不快去!」

    「太后娘娘息怒,老奴這就去!」

    戴義磕頭之後,掙紮著從地上爬了起來,往仍舊跪著的高鳳看了一眼,然後匆忙找劉瑾去了。

    ……

    ……

    這件事別說張太后和高鳳、戴義等人不知情,就連劉瑾也被蒙在鼓中。

    劉瑾正在家中睡覺,天色剛剛亮就有人前來敲門,等見到來者,劉瑾嚇了一大跳,居然是司禮監秉筆太監戴義親臨。

    平時劉瑾跟戴義的關係不那麼好,在於戴義此人是個兩麵派,在劉瑾和張苑之間搖擺不定。

    劉瑾一直對戴義把持司禮監首席秉筆太監的位置不滿,因而從來沒把戴義當作自己人,平時見了戴義都是當做奴僕使喚。

    劉瑾打量一臉苦色,額頭上滿是血汙的戴義,皺著眉頭問道:「你這是怎麼了?」

    戴義哭喪著臉,淒切說道:「劉公公,大事不好……大事不好啊……嗚嗚,實在是說來話長……」

    這時候戴義還在賣關子,劉瑾簡直想拍這家夥一巴掌,但劉瑾終歸還是耐住性子,問道:「何事驚惶?難道宮裡出什麼事了?」

    劉瑾首先想到的,是皇帝可能有什麼危難,比如說生了急病,或者是被人刺傷等等。

    戴義咧著嘴,好似哭喊一樣說道:「陛下昨日傍晚出宮,至今未歸。」

    劉瑾聽到這話,微微吸了口冷氣,腦袋往後一縮,眉頭頓時皺了起來,心裡卻琢磨開了:「這算什麼大事不好?皇帝出宮難道不是稀鬆平常的事情麼?「

    但他又想到可能會有一些他沒察覺的問題,於是又問:「陛下昨日傍晚出宮後,可是跟著沈之厚往宣府去了?」

    劉瑾最擔心的事情,不是皇帝夜不歸宿,因為朱厚照幾乎是天天夜不歸宿,他怕的是被沈溪給拐跑,若朱厚照去了宣府,他沒法把人追回來。

    劉瑾瞭解朱厚照的性格,這是個做事風風火火的少年天子,當初朱厚照尚是太子時,就跟著他一道南下,天南地北遊曆一圈,至於朱厚照最後是怎麼回到京城的,到現在劉瑾都不是很清楚。

    戴義被劉瑾問得一愣,發現自己跟劉瑾所說根本不是一回事。

    「劉公公,您說的什麼跟什麼啊……難道您的意思是……陛下跟著兵部沈尚書出徵了?」說到這兒,戴義自己都嚇了一大跳。

    劉瑾用尖銳的嗓音喝問:「你連陛下去了何處都不知,到咱家府上來發什麼瘋?你且說,為何要到咱家這裡?」

    戴義這才回歸本來的問題,哭喪著臉道:「劉公公,昨日陛下出宮去了豹房,到現在還沒回去,太后娘娘今日一大清晨在交泰殿外等候,恰好發現這個秘密,逮著不放,這會兒怕是咱們都跑不掉……」

    劉瑾氣急敗壞地指著戴義的鼻子,破口大罵:「混賬東西,你們沒看好陛下,跟咱家有什麼關係?」

    戴義委屈地道:「怎能沒有關係?太后娘娘怕這件事傳揚開,下令封口……」

    劉瑾聽到這話,眼睛瞪得溜圓,怒不可遏:「好你個姓戴的,感情你上門來,是故意讓咱家知道這件事,陷害咱家吧?」

    戴義趕緊否認:「劉公公多心了,這是太后娘娘親口吩咐的……太后娘娘讓鄙人出宮請劉公公您回宮去見駕,您不會以為是鄙人給您使絆子吧?」

    劉瑾還真覺得是戴義故意使絆,咬著牙,厲聲道:「哼,回頭再跟你算賬!」

    說完,他顧不上跟張文冕和孫聰等人商議,收拾整齊便跟戴義一道進宮去了。

    ……

    ……

    太陽終於升起。

    紫禁城,坤寧宮內,此時坐鎮此處的並非是新皇后夏氏,而是太后張氏。

    張太后意識到問題嚴重,沒敢去跟太皇太后王氏說事,而是把知情人都召集到坤寧宮,對相關人等做出訓示,讓他們識相點兒,不得把事情傳揚開。

    劉瑾和戴義抵達的時候,張太后已經訓了很長一段時間的話,此時有些口幹舌燥。

    那些宮女和太監戰戰兢兢跪在那兒,生怕張太后為了封口而殺人。

    就算不是全殺,但也有可能會殺雞儆猴,選擇性地殺上一兩個立威,在皇宮這麼殘酷的地方,宮女和太監被迫害致死的情況屢見不鮮,宮女和太監無不為自己的命運憂心忡忡。

    「劉瑾,你來得正好!」張太后剛喝了一口茶,見到劉瑾到來,立即抬起嗓門厲聲說了一句。

    劉瑾忍不住打了一個激靈,快步上去,到了張太后身前立即跪下,他旁邊還跪著一個人,赫然是張苑。

    張苑在宮外沒有私宅,張太后傳喚,張苑不敢耽擱,很快就過來了,跪在地上傾聽了一耳朵訓示。

    劉瑾聽張太后直接稱呼自己名字,知道如今張太后正在盛怒中,重重地磕了一個頭:「老奴拜見太后娘娘。」

    張太后見掌司禮監的劉瑾如此恭謹,不管怎麼說對方也是太監之首,需要給予一定尊重,不複之前那般盛勢淩人,問道:「劉瑾,陛下昨日出宮之事,你可知情?」

    劉瑾解釋道:「回太后娘娘,老奴也是經戴公公通傳,方才知曉此事,在此之前根本是一無所知啊。」

    張太后惱火地道:「那你是怎麼照顧陛下起居的?平時不都是你跟著陛下出宮的嗎?」

    「這……」

    劉瑾有苦說不出。

    剛開始的時候,的確是他陪同朱厚照出宮,甚至朱厚照看他辛苦,還特別允許他在宮外擁有私宅,從此後獲得自由進出皇宮的權限。平時劉瑾都在自己宅中過夜,白天才到宮中的司禮監當差。

    但現在朱厚照在豹房的起居跟他沒多大關係,平時都是些得寵的太監和親隨,諸如小擰子和錢寧等人服侍身旁,這些人才是朱厚照麵前的紅人。

    張太后似乎不想聽劉瑾解釋,一抬手:「你現在不必多說了,哀家不想讓這件事傳揚出去,再者……你立即出宮去將皇兒叫回來,就說哀家說的,若他不想回來,那哀家可以考慮換別人來當皇帝!」

    「哀家隻怪自己錯生了他,小小年紀居然如此放肆,連祖宗規矩都不顧了,這哪裡是一個帝王的氣度?」

    氣急敗壞之下,張太后說話重了一些。

    甚至提出要廢黜朱厚照的皇位。

    劉瑾聽到這話,非常害怕,雖然張太后未必有權力廢黜皇帝,可一旦太后和皇帝交惡,那苦的可就是他們這些實質上都是皇室家奴的內侍。

    劉瑾連連磕頭:「老奴這就出宮去找尋陛下,太后娘娘請息怒,老奴一定將陛下找回來!」

    張太后厲喝道:「若他不回來,你也不用回來了,跟他一道自生自滅去吧!」

    ……

    ……

    朱厚照失蹤的消息,在皇宮內屬於一件高度機密的事情,外人無從知曉。

    沈溪沒有留意身為皇帝的朱厚照昨夜在哪兒過夜的事情,因為這跟他沒有任何關係,對此他也沒有特別的興趣。

    原本當天沈溪休沐,但因之前籌備軍事學堂,耽誤了一點事情,所以當天他還是趕到兵部衙門,準備處理積壓的公務。

    沈溪抵達時已經是日上三竿,剛來到自己的辦公房門前,王守仁從旁邊的房間走出來打招呼:「之厚,謝尚書已等候多時。」

    沈溪對謝遷的到來多少有些不喜,心底根本就不想跟這個老頑固打交道……謝遷沒事就喜歡用長者的姿態教訓他,頻頻向他施壓,似乎兵部是謝遷直接管轄的一樣,沈溪對此已不厭其煩。

    不過人既然來了,他還不得不去見上一麵,總歸謝遷是當朝首輔,地位在那兒擺著,沈溪作為兵部尚書不能失了禮數。

    等沈溪抵達客廳,正在喝茶的謝遷站了起來,未等沈溪行禮打招呼,便直接道:「老夫此來是跟你說一件事……昨夜陛下未在宮裡過夜。」

    沈溪抬起雙手正待合攏抱拳行禮,聽到這話將手放了下來,往周邊看了一眼,確定沒旁人後,才皺眉對謝遷道:「閣老來就是為了說這件事?」

    謝遷吹鬍子瞪眼:「怎麼,這件事你還覺得不夠大嗎?昨日乃陛下大婚之日,陛下居然未留在宮中過夜,這件事若傳揚出去,會對陛下聲名造成多大的影響,難道你不清楚?」

    沈溪搖頭苦笑一下,見謝遷對此事如此重視,一時間無法理解,因為他自己並沒有覺得如何。

    沈溪心想:「不同時代的人在思想觀念上竟然有這麼大的差異?陛下出不出宮,好像沒什麼了不起啊,大不了說明皇帝對皇后不滿……這跟我們做臣子的有什麼關係?」

    因為沈溪對朱厚照的性格非常熟悉,再加上他知道曆史上有傳言,朱厚照的皇后夏氏很有可能一輩子都沒被朱厚照臨幸過,所以沈溪對這事情有心理準備,也沒想過幫朱厚照成就美滿婚姻又或者怎麼樣。

    皇帝的婚姻原本就是政治婚姻,夏氏進宮前就應該有自己得不到帝王寵愛的心理準備,沈溪可不想無端為自己惹麻煩,他根本就不想管這種糟心事。

    沈溪問道:「閣老從何得知陛下昨日不在宮內?難道閣老派人盯著陛下起居?這樣似乎不太好吧?」

    謝遷眯著眼打量沈溪,冷冰冰地質問:「你小子什麼意思,難道你覺得老夫是那種不知分寸之人嗎?」

    沈溪沒有回答,他想像不出謝遷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在他看來,即便這種事發生了,皇宮也必然會把消息封鎖,洩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謝遷見沈溪不答,沒好氣地道:「老夫隻是偶見宮內那些宮女和太監神色驚慌失措,就好像天塌了一樣,之後才得到一點風聲,說是昨夜陛下出宮未歸……」

    在這個問題上,謝遷避重就輕,沈溪當然能聽出來。

    沈溪安慰道:「閣老不必著急,這件事既然確定發生了,還是從長計議好!」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1-21 22:29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七六二章 損招

    朱厚照有沒有臨幸夏皇後,對沈溪來說,根本就是無關緊要的事情。但他也知道,朝廷上下,從張太後再到下麵文武百官,都指望這次大婚能改變朱厚照貪玩好耍的性格,讓其從沉迷逸樂中走出,成為一個明君。

    所以當謝遷得知朱厚照昨夜沒在宮中過夜後,便感覺天塌下來一般……對謝遷而言,事情實在太大了,以至於一時間無法接受,所以特意來找沈溪詢問「對策」。

    沈溪心想:「你謝老兒再著急,這件事也不該上門來麻煩我……我能幫上什麼忙?難道要我強迫皇帝跟他的皇後圓房?」

    謝遷沒有說明到底是如何得知朱厚照昨晚徹夜未歸的,以沈溪料想,謝遷在宮裡應該有眼線,以至於能第一時間獲知消息。

    謝遷坐下來,急切地問道:「你說說看,現在該如何是好?」

    沈溪眉頭微蹙,露出深思之色,良久後方道:「就算如同閣老所言,昨日陛下的確未在宮中留宿,但也不能說明陛下未曾臨幸……咳咳,未曾跟皇後合巹,閣老是否擔憂過甚了些?」

    謝遷皺眉:「之厚,你應該清楚當今陛下的秉性,若他昨夜無心留在宮中,你覺得他曾跟皇後合巹過?」

    在這個問題上,沈溪無從否認謝遷所言,他不過想緩和一下眼前的緊張氣氛,甚至想把這件事遮掩過去,但謝遷並不吃這一套。

    「那謝閣老希望得到怎樣妥善的解決?」沈溪又問。

    謝遷這下回答不出來了,思索好一會兒後才說:「陛下在大婚之日拒絕跟皇後合巹,這種事隻有在當前的正德朝才會發生……你也該知道這件事到底有多嚴重,皇後不得君心,將來如何統領六宮?」

    「陛下若是提廢後復立後之事,大明或許要陷入混亂之中!」

    沈溪皺眉:「閣老的想法是否太過跳躍了些?」

    謝遷怔了怔,問道:「你說什麼?」

    沈溪搖頭苦笑:「如今不過是陛下跟皇後大婚後的第一天……未能琴瑟和鳴,如此閣老便說陛下要廢後,實在是言之過早……以學生看來,陛下不過是少年心性罷了!」

    謝遷搖頭:「一句少年心性,便可將這件事遮掩過去嗎?」

    沈溪微微一笑:「總歸陛下是在萬千寵愛中成長,沒有任何人跟他搶奪皇儲之位,先皇前幾年躬體有恙,一直未能好好教導太子,以至於太子身邊充斥奸佞之臣,對陛下日常生活和學習形成錯誤引導,才造成如今模樣。這也跟陛下登基太早,小小年紀便大權獨攬有關……」

    謝遷一抬手,打斷沈溪的話:「老夫不想聽你說這些,你隻說這件事當如何解決吧?」

    「無從解決!」

    沈溪道,「學生不過是兵部尚書,並非宮中職司人員,更非皇室中人……退一步講,就算是,閣老認為這種事能改變陛下的作法嗎?陛下乃九五之尊,地位最是尊崇,若能妥善教導,也不會有今日閹黨專權之禍了!」

    謝遷聽了這話,很是氣惱,他來這裡是想讓沈溪拿出對策。但現在沈溪隻說困難,而不說解決辦法,甚至抱有一種「這事兒我管不著」的拒不合作態度,讓謝遷覺得沈溪是有意逃避問題。

    謝遷起身:「這件事先知會你,你最好盡快想出個對策來,老夫便不打擾了……你記得,這件事不得對外宣揚,若被外人知曉陛下境況,怕是朝野上下會非議不斷,你務必慎之再慎!」

    沈溪一直在揣測謝遷如何得知朱厚照不在宮中的事情,當下起身行禮:「看來閣老沒什麼事情要對學生交待了,學生恭送閣老!」

    ……

    ……

    沈溪剛送走謝遷,馬九便火急火燎趕到兵部衙門,直接闖進沈溪的辦公房,一進門便以一種詭異的目光望著沈溪,好像有什麼話要說。

    馬九跟沈溪回到京城後,一直作為兵部經歷調用,這個正七品的官職說白了就是沈溪的隨官,平時跟著沈溪進進出出,偶爾也負責一些軍事學堂的事情。

    沈溪打量馬九,問道:「九哥不在學堂那邊,為何回衙門來了,難道有事?」

    馬九湊到沈溪跟前,為難地小聲道:「大人,有人……求見。」

    沈溪看了看馬九的神色,大概猜到來人不簡單,當即皺眉:「難道是陛下?」

    「正……正是。」馬九愁眉不展道。

    沈溪長長地舒了口氣,他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但有一點他知道,那就是馬九跟朱厚照認識。

    弘治十六年京城保衛戰時,馬九留守京城,經謝遷舉薦跟隨朱厚照進進出出,那時還是太子的朱厚照便表現出對馬九的欣賞。但朱厚照登基後,一直沒機會見到馬九,也就沒對馬九做出提拔。

    沈溪想了下,此番朱厚照來見,沒到兵部衙門這邊來,顯然以為他這個先生留在軍事學堂,結果恰好遇到馬九。

    沈溪問道:「陛下現在何處?」

    馬九道:「正在兵部衙門外,是否請進來?」

    沈溪果斷搖頭,起身往衙門口而去,嘴上同時說道:「這裡可不是麵聖的好地方,既然陛下微服來訪,顯然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兵部那麼多人都認識陛下,若被他們知曉,很多事說不清楚!」

    沈溪沒有詢問朱厚照帶了多少人來,等他出了兵部衙門大門,便見東長安街紅牆牆頭下,一個身材不是很高大的少年正在喝斥隨從。

    「……看看你,一點本事都沒有,難道就不能跟沈先生學著點兒……」

    一聽便是朱厚照所言。

    而被朱厚照喝斥之人正是劉瑾,這會兒劉瑾沒有一絲一毫司禮監掌印的威嚴,灰頭灰腦的,就好像做錯事的奴才,正在被主子教訓。

    沈溪仔細觀察一下,朱厚照所帶隨從不多,而且都有意識地在周邊幾十米外遊弋,應該是暗中保護,沒敢太過靠前。

    沈溪走了過去,朱厚照聽到腳步聲側目看了過來。

    等朱厚照看到沈溪,眼前一亮,連忙迎上前:「先生不必行禮,咱們要進衙門說話嗎?」

    沈溪道:「陛下到兵部,說的若非機密之事,自然可以入內,若需要保密,還是外麵說比較好,衙門裡人多眼雜,陛下說什麼都不方便!」

    沈溪還不知道朱厚照來找他的目的。在他看來,朱厚照可能是想跟他商議出京往宣府,或者是跟他進軍事學堂進修等事宜,根本猜不到朱厚照是為穩定皇位而來。

    此時已臨近中午,城裡卻一片蕭條,畢竟京城仍在戒嚴中,除了少數幾個街區允許開放早晚兩市,其餘時候京城都處於封閉狀態。

    沈溪帶著朱厚照來到附近的弄巷,路上朱厚照迫不及待地道:「先生,這件事非常麻煩,母後可能要廢黜朕的帝位!」

    聽到這話,沈溪不由皺眉……這根本就是不靠譜的事情!

    張太後要廢朱厚照的帝位?

    壓根兒就不可能!

    作為皇室嫡係獨苗,莫說沒人跟朱厚照競爭,就算有人想要爭奪皇帝之位,張太後也不會因為什麼事而廢掉現在的皇帝。

    帝位更替帶來的朝局影響非常大,另外大明是君權登峰造極的年代,對於後妃、內侍和大臣的限製都很大,以張太後的身份,並不擁有隨便廢立皇帝的資格。

    沈溪打量劉瑾一眼,再看向朱厚照,問道:「陛下是聽誰胡言亂語?」

    朱厚照斜著瞟了劉瑾一眼,沒好氣地道:「還能有誰?就是這廝!他說乃母後親口所言,若朕不回宮的話,就要廢掉朕的帝位。朕乃堂堂天子,母後豈能說廢就廢?但朕有些吃不準……所以先來找先生商議!」

    聽到這裡,沈溪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正如之前謝遷所言,昨日大婚朱厚照卻不留在皇宮中,這導致的直接後果便是張太後早晨起來聽說後,雷霆大怒,於是便威脅朱厚照……你再不回宮我就廢了你,看你是否老實聽話!

    沈溪再打量朱厚照,終於明白這個地位無比尊崇的學生為何會來找自己了。

    決定帝位的關鍵,不單純是太後的決定以及方方麵麵的約束,朱厚照隻認識到一件事,要想自己皇位穩固,首先軍隊得支持自己。

    而決定軍隊動向的人,便是兵部尚書。

    沈溪不由苦笑:「這小子雖不學無術,卻還是有一點小心眼兒,知道老娘可能要廢掉他的皇帝之位,便跑來找我這個老師,與其說是要跟我商議,不如說是要試探我的態度,順帶拉攏我跟他站在一起。」

    「這樣一來,就算張太後真動了廢黜皇帝之心,在涉及朝堂鬥爭時,擁有軍隊支持的他也會佔據主動!」

    沈溪又好氣又好笑,盯著朱厚照道:「陛下應該是在什麼事上觸怒太後,太後在生氣之下,才說出如此威脅之語吧!」

    朱厚照聲音提高八度:「朕昨日是沒有回宮,但母後也不能拿廢黜朕的帝位來威脅吧?朕可是她跟父皇的獨生子,她不想讓朕當皇帝,難道想讓那些旁係王子王孫來當嗎?」

    沈溪瞅著生氣的朱厚照,心裡不由想到正德朝以後的歷史。

    在另一個時空中,眼前這小子沒有子嗣留世,因落水受驚生病而死後,皇位旁落堂弟手中,而他老娘晚年非常淒慘。

    大明朝有一點好,那就是權力牢牢掌控在皇帝手中,權臣基本沒資格挑戰皇位,所以不管誰當上皇帝,基本都能控製朝局,當然也有例外的情況,比如說景帝和英宗的兄弟恩怨。所以嘉靖登基後,與之沒有血緣關係的張太後迅速邊緣化,最後悲涼過世,顯赫一時的張家也落得萬劫不復的下場。

    沈溪道:「陛下如今不應來找微臣商議,而是應該立即回宮麵見太後……母子沒有隔夜仇,而且這件事也實在不宜張揚!」

    ……

    ……

    朱厚照很生氣,氣的是老娘威脅他,讓他沒有安全感。

    他知道自己登基為帝后有點兒不務正業,再加上昨日冷落皇后之事,他心裡也有一點愧疚,但現在張太后威脅要剝奪他的皇位,卻觸及了他的底線,一時間心中氣不過,先來跟沈溪打招呼,準備把軍隊掌握手中,再對張太后發難。

    朱厚照聽到沈溪的話,帶著幾分遲疑:「先生,朕回宮後,不會被人逼著遜位吧?」

    沈溪搖頭苦笑:「就如同陛下所言,先皇隻有您一位太子,大明朝誰人能威脅到您的帝位?」

    朱厚照琢磨了一下,不由咧嘴一笑:「先生說得對,但朕總覺得不妥,就算太后氣糊塗了,也不該說出這種話,是吧?劉公公,難道是你想趁機挑撥朕跟母后的關係?」

    以前劉瑾和沈溪間是對手,基本不會為同一件事情而謀劃,但現在卻不同,劉瑾在太后要廢黜皇帝這件事上,立場跟沈溪完全一致。他用可憐兮兮的語氣回道:「皇上,您可高看老奴了,老奴哪裡敢隨便造次?」

    朱厚照回頭看著沈溪,問道:「那依先生之意,朕這就回去麵見母后,把話說清楚?」

    沈溪琢磨一下,此時朱厚照回去,肯定會跟張太后爆發衝突,繼而又想:「這件事是這小子錯了不假,但若張太后拿廢帝之事來說,就有點跟皇帝對著幹的意思了,這小子倔強起來,不會把他母后給軟禁了吧?」

    在這個問題上,沈溪不方便發表意見。

    現在他的意見或許能順著朱厚照的意思,朱厚照也會聽從甚至心生感激,但將來可就未必了。

    朱厚照若回去後跟張太后吵翻,甚至起衝突,那時張太后繼續威脅廢黜皇帝,而朱厚照最在意的又是帝位,那時很可能會出現朱厚照下旨將張太后打入冷宮的局麵,而這會成為朱厚照畢生的汙點。

    等再過些年,朱厚照便會意識到這件事自己做錯了,那時清算就會開始。

    沈溪道:「陛下是否要回去麵見太后,應該由陛下您自己做決定……若陛下覺得不應該跟太后講和,可暫且留在豹房,但若陛下覺得要跟太后講和,並且跟皇后夫妻恩愛,相敬如賓,那就應該回宮見太后!」

    沈溪的態度很明確,你的事我不想摻和,我隻是提出兩種假設,你自己選擇,出了事別來找我。

    反正我不支持廢黜皇位,也相信張太后不會在廢帝這件事上亂來。

    作為皇帝,你想回去跟張太后講和,或者是回去跟張太后爭吵,又或者是留在宮外躲避不見,都是你自己的事情,跟我無關。

    朱厚照琢磨了一下,好像明白了什麼,點頭道:「先生說得有理,朕到現在,也該有自己的主意了,不能聽由母后安排。」

    「說真的,那個皇后朕的確不太喜歡,朕為什麼要跟這種女人生活在一起?朕這就回豹房,就看母后是否真敢廢掉朕的皇位,若她亂來的話……朕不會坐視不理!」

    說著,朱厚照握緊拳頭,露出一臉凶相。

    ……

    ……

    朱厚照決定暫時不回皇宮,這件事沒有超出沈溪預料。

    熊孩子有脾氣,不想跟他老娘講和,選擇躲在外麵「高掛免戰牌」,如此一來就避免了朱厚照跟張太后激烈爭吵進而導致關係惡化。

    現在隻是冷戰,將來還有機會緩和,不至於出現衝動下的結果。

    沈溪雖然對這件事足夠重視,但還沒把其上升到影響大明統治根基的高度。

    但這件事卻大大影響到一個人,讓這個人非常苦惱和發愁……劉瑾是張太后派來「請」朱厚照回宮的,說是請,但還不如說是勒令,這件事在張太后那裡沒有任何商量和緩和的餘地。

    但劉瑾沒有順利完成任務,反而朱厚照這邊又給他出了難題,讓他直接回去跟張太后複命。

    「……都怪沈溪那小子,若非是他,陛下或許就回宮去了,結果他為陛下撐腰,陛下膽氣一壯反而選擇繼續留在豹房,這讓咱家回去跟太后如何交差?」

    劉瑾不敢馬上回宮,送朱厚照返回豹房後,趕緊將張文冕和孫聰叫來,商議對策。

    張文冕和孫聰沒想到朱厚照居然會如此荒唐,竟在大婚之夜出宮夜不歸宿,他們作為知情者,感覺到這事情如果傳揚開甚至會影響自己的小命。

    張文冕思考了一下,問道:「公公幾時出的宮?」

    劉瑾皺眉道:「具體時辰忘了,但出宮少說也有一個多時辰了,咱家一直忙東忙西,哪裡有時間在意這些?你們快給咱家想個對策出來!」

    張文冕麵帶難色:「如今想讓陛下回宮,顯然不太可能,但若公公就這麼回宮跟太后娘娘複命,被罰……或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劉瑾瞪著張文冕:「炎光,你是誠心看咱家的笑話,是吧?」

    「在下絕無此意!」

    張文冕趕緊行禮,低著頭道,「以在下看來,公公若回去見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或許會遷怒於公公,公公應當讓旁人回去複命,而公公自己卻應回到陛下身邊,除了伺候陛下外,也要適當勸說陛下,讓太后娘娘知道公公其實是在為她老人家做事!」

    劉瑾氣得直跺腳:「咱家不是說了嗎,陛下讓咱家回去向太后複命,咱家一轉眼又在陛下麵前出現,這不是自己找罪受嗎?」

    張文冕為難了,思索良久才又道:「在下有一計,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劉瑾喝道。

    張文冕道:「若是公公身上有傷的話,或許會博得太后和陛下同情……兩位貴人都會以為公公是因為他們的堅持而讓公公您受罰。」

    「這話是什麼意思?你讓咱家自己弄一身傷痕?」劉瑾很生氣。

    孫聰道:「炎光,你這計策未免太損了一點吧?讓公公受傷,那豈不是要讓公公受皮肉之苦?且太后和陛下是母子,他們見麵談及此事,還不立即明白是誰從中作梗?那時公公當如何解釋?」

    張文冕搖頭晃腦,輕撫下巴,顯得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以在下看來,陛下和太后之間,怕是短時間內難以修補裂痕,公公大可不必為此擔心。」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1-26 21:27
寒門狀元 第一七六三章 內患外求

    劉瑾琢磨了一下張文冕的建議。

    雖然他很不想遵從,畢竟沒有誰是賤骨頭,願意受皮肉之苦,但為了前途著想,最終他還是依照張文冕,如法炮製,在自己身上弄出些傷痕來。

    咬著木棍,讓人狠狠地在屁股上打了幾棍,然後又在衣服上撒了些雞血,裝作皮開肉綻的模樣……原本是要真的打出血,但劉瑾對自己實在下不去那狠手,乾脆作個樣子了事,隨即他便回皇宮向張太後覆命。

    張太後讓劉瑾出宮找尋朱厚照後,便一直停留坤寧宮沒挪窩。

    當日一些在京的皇親貴胄來到皇宮,參加午宴,順帶恭賀皇帝和皇後新婚燕爾,相當於一次例行照麵。

    因朱厚照一直沒回宮來,儀式無法順利進行,眾皇親貴胄滯留文華殿,渾然不知乾清宮和坤寧宮發生變故。

    劉瑾被人攙扶著出現在張太後麵前,張太後看到劉瑾一瘸一拐,身上血跡斑斑,不由帶著幾分疑惑問道:「劉公公,你這是……」

    劉瑾在距離張太後尚有兩丈遠的地方,「噗通」一聲跪下,老淚縱橫:「太後娘娘,老奴有負您所托!」

    張太後聽到這話,眉頭緊鎖……不必多說,他便知道朱厚照不肯回宮,還將前去傳達她諭旨的劉瑾給打了。

    一旦先入為主,劉瑾之前擔心的事情迎刃而解……張太後沒有再過問劉瑾身上的傷是怎麼回事,因為在她看來沒有任何必要,反而會讓宮裡的太監、宮女知道她兒子是個喜怒無常,蠻不講理的皇帝。

    「啪!」

    張太後一巴掌拍在桌案上,憤怒地喝問,「他眼中還有沒有哀家這個母後?」

    這話問出來,坤寧宮大殿內鴉雀無聲,沒人敢接茬。張太後沉重的呼吸聲,幾乎傳遍坤寧宮大殿內每一處。

    最後,張太後一抬手:「劉公公,你起來吧,哀家不怪你,但你沒照看好陛下,也算是你這個司禮監掌印的過錯,如今就算功過相抵了!」

    劉瑾順從地從地上爬起來,聽到張太後的話,開心之餘,不免琢磨開了……因為自己受傷之事,便由罪過變成了功勞?

    他暗忖道:「若這算是功勞的話,早知道就該聽炎光的話,讓人多打幾下,最好血肉模糊見到骨頭……如此一來,太後就不會察覺有什麼問題了。」

    高鳳善意地提醒:「太後娘娘,按照規矩,今日要頒賞國丈府。」

    張太後吸了口氣,這才想起皇帝大婚次日有很多事要做,眼下宮裡動靜全無,大臣們難免會生疑。

    張太後沉思良久,站起來冷聲道:「今日之事,誰若傳出去,提頭來見!去傳旨吧,讓謝老來見哀家!」

    劉瑾正沾沾自喜,聽到這話,心裡馬上又緊張起來,抬起頭看向張太後,一時間沒想明白為什麼要找他的死敵謝遷入宮,不過稍微琢磨一下,便知道張太後此時已經是病急亂投醫了。

    劉瑾心道:「隻要太後不提廢黜皇位之事便可……但謝於喬此人陰險狡詐,若他趁機針對我,那可就不妙了!」

    ……

    ……

    皇親貴胄正在文華殿內等候賜宴開席。

    乾清宮一直沒消息,皇親貴胄均習以為常,誰都知道這位登基一年多的皇帝有多不靠譜,平時朝會大多晚來或者乾脆不來,少有準時的時候,如今正值大婚之期,指不定人家夫妻恩愛纏綿,自然也就沒時間來接見……

    文淵公事房內,謝遷正在跟王鏊談及皇帝昨日離宮徹夜未歸之事。

    王鏊有些擔心了:「於喬,你將此事拿出來與我商議,不怕被太後知曉而怪責?」

    謝遷沒好氣地道:「這都什麼時候了,哪裡還顧得上這些?如今陛下和皇後不合,若將來陛下提廢後之事,怕是還得你我這些朝臣來擔待……」

    王鏊心想,我不過才當幾天內大學士,而且隨時都有可能致仕,這些事最好我不要摻和進去。

    此時內中,王鏊迫切想退下來歸隱田園。

    二人正在商議時,戴義匆忙而來,見到謝遷和王鏊同時在公事房,微微一愣。

    「這不是戴公公麼?什麼風把您吹到這裡來了?」謝遷明知道戴義前來所為何事,卻故作不知,笑盈盈迎上前問道。

    戴義忍不住看了王鏊一眼,王鏊非常識,立即站起身:「我尚有事要辦,你們敘話吧,莫要管我!」

    說完,王鏊出了公事房門往內院而去。

    等人走了,戴義立即過去關上房門,回身後向謝遷懇切地說道:「謝老,太後讓您往坤寧宮走一趟。」

    謝遷裝作不知情的模樣,好奇問道:「坤寧宮?太後不是移駕去了慈寧宮麼?」

    戴義顯得很為難,猶豫良久後道:「老到了便知……隻要老相信咱家,知道咱家不是誆騙您便可!」

    謝遷微笑著點頭,跟隨在戴義身後,離開文淵後便往坤寧宮而去,沿途謝遷都沒見到一名宮女和太監,感覺宮裡的氣氛極為詭異。

    進入坤寧宮大殿前,謝遷故意問道:「戴公公,老夫可是有言在先……陛下迎娶皇後,六宮有主,按理老夫不應再踏足此處。今日前來,可是您傳話所致,有何偏差得您來擔待!」

    戴義急了:「老,您這不是消遣咱家嗎?咱家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讓您擅闖坤寧宮啊!」

    謝遷謹慎點了點頭,這才整理了一下衣衫,進入坤寧宮,半道正好碰到高鳳出來迎接。

    高鳳腳步匆忙,見到謝遷後鬆了口氣,拍著胸口道:「謝老,太後已等候您多時!」

    「有勞高公公出來迎接!」

    謝遷話雖不多,禮數卻十足,等見禮完畢才跟隨高鳳、戴義進入坤寧宮。

    進去後就見張太後坐在鳳椅上,這裡原本為新皇後準備,隻是此時並不見新皇後在,整個坤寧宮大殿,除了戴義和高鳳外,隻剩下張太後和謝遷,其他宮女和太監全無蹤跡。

    謝遷見禮:「老臣見過太後。」

    張太後看到謝遷,精神一振,微笑著說道:「原來謝老過來了,謝老今日氣色不錯……」

    上來便是嘮家常一樣打招呼,謝遷笑了笑道:「陛下大婚,乃是國喜,舉國歡騰,老臣臉色好也是托陛下和太後的鴻福。」

    張太後一擺手:「賜座!」

    ……

    ……

    以謝遷的身份,以前被弘治皇帝和正德皇帝賜座的次數多不勝數,但在坤寧宮內賜座,尚屬第一次,這讓他很不習慣。

    坤寧宮是大明歷代皇後居所,這裡算是皇帝「內宅」,平時隻有皇帝本人和命婦會涉足這裡,旁人不能造訪。

    但謝遷卻來了很多次,今日居然還破例被賜座,讓他很尷尬,不過隨即一想:「如今太後乃先皇遺孀,當年太後跟先皇恩愛有加,後宮除了坤寧宮外,其餘宮殿都已冷落,今日太後在這裡見客,還是當初模樣……」

    就在謝遷胡思亂想時,張太後一擺手,高鳳和戴義識地退出大殿,順帶把殿門給關上了。

    如今正值六月天,又是正午,坤寧宮內不但門沒開,連窗戶也緊閉,顯得燥熱難耐,尤其謝遷為了過來見張太後還身著一身厚重的朝服,一時間滿頭滿臉都是汗水。

    張太後嘆息道:「先皇託孤時那一幕,哀家歷歷在目,現如今託孤之臣,卻隻剩下謝老一人!」

    謝遷張了張嘴,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的確,當初託孤大臣中,除了內三叉戟外,尚有蕭敬、馬文升和劉大夏,可惜現在除了他外,其餘之人相繼致仕,朝廷與兩年前相比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幾乎每個衙門的職位都已換人。

    謝遷道:「承蒙先皇抬愛,老臣位列顧命大臣之列……惜屍位素餐,實在有負先皇所托!」

    張太後搖頭道:「老實在過謙了,以老之能,輔佐先皇開創聖明之世,足見老能力卓著。可惜現在皇兒年少,對於朝事漠不關心,反倒對逸樂之事沉迷不能自拔,卻不知老有什麼好建議?」

    這問題,把謝遷給難倒了。

    讓朱厚照回歸正途,這是一個很大的課題,很多大臣都在研究,但可惜沒有任何結果。

    這課題最大的阻力,來自於朝中閹黨獨大。

    閹黨已佔據朝堂,在一些正直大臣看來,如今朝綱敗壞,guān hǎng的腐朽已爛到骨子裡去了。

    謝遷為難地道:「回太後,老臣隻能儘可能勸誡陛下,除此之外,尚希望陛下早些定下心來……」

    張太後點頭道:「實在為難謝老了,若是先皇泉下有知,對皇上現在所作所為,也一定會深感失望。」

    聽到這話,謝遷終於坐不住了,乾脆站起身來,躬身麵對張太後,不敢作答。

    張太後道:「老坐下來說話吧,今日聊聊家常,不必拘束,也是因昨日一件事,讓哀家突然有了如此多感慨……老或許不知,皇上昨日傍晚離宮,至今未歸,到此時仍未跟皇後共效於飛!」

    謝遷心想,告訴我做什麼,這不是添亂嗎?

    謝遷突然跪下來,磕頭道:「老臣未能盡職盡責教導好陛下,實在有負先皇所托,老臣願意辭去朝中差事,告老還鄉。」

    張太後聞言有些詫異,趕忙起身:「老快快起來,您這是做什麼?陛下有今日,實在是哀家教導無方,跟老有何關係?將來陛下造詣,全在老輔佐上,老這麼做,讓哀家如何自處啊!」

    朱厚照那些破事,謝遷簡直一句都不想多問。

    身為大明首輔,很多事謝遷不得不管,但問題是他有心卻無力。此時謝遷想的不是如何解決皇帝和太後,以及皇帝跟皇後之間出現的矛盾,而是想怎麼告老還鄉,躲避責任。

    謝遷麵對張太後的禮遇,心裡很糾結:「現如今陛下信任的乃是劉瑾和宮裡的閹人,對朝臣的話基本不予採納,這會兒太後讓我去說項,不如讓劉瑾去,到底劉瑾跟陛下間能說上話,讓我去,我能見到陛下?」

    「太後……老臣實在力不能及啊。」謝遷就算被張太後親自攙扶,還是做出不肯合作的姿態。

    張太後淒哀地說道:「老所提困難,哀家都清楚……皇上太過頑劣,老隻管去跟他說說,若他不肯回頭,哀家不會因此而怨責老,請老看在我們孤兒寡婦的份上,幫忙出麵說和!」

    此時張太後欠身行禮,已經算是對謝遷最大的禮遇,謝遷非常為難,心裡琢磨這件事到底如何解決才算正途。

    謝遷站起身:「既然太後堅持,那老臣便勉強一試。但恕老臣直言,老臣如今怕是連麵聖都困難,更莫要說勸陛下回頭了。隻怕老臣去了後,會讓陛下心生怨恨,那時老臣將難以擔待。」

    張太後在這方麵體現出對兒子的信心,安慰道:「不會的,皇上還算是知書守禮,您是皇上的恩師,您去勸說最為妥帖,換了旁人怕是不行,畢竟老是當朝首輔,朝中一切都要仰仗您!」

    謝遷暗忖:「我還首輔呢,現在什麼事輪得到我來管?就一個相對獨立的兵部也是在沈之厚手裡,平時我去跟那小子說事,他還顯得不耐煩,讓我前去麵聖,簡直是打自己這張老臉啊!」

    謝遷不願去見朱厚照,但現在張太後把他當作救命稻草,他自己也不想讓張太後失望。

    在謝遷心目中,始終希望太後和皇後能勸朱厚照迷途知返。

    張太後突然朗聲喝道:「高公公,戴公公,進來敘話!」

    高鳳和戴義都在大殿外等候,聞言一起進入坤寧宮正殿,跪下來向張皇後行禮。

    張太後道:「高公公,文華殿內還有諸位皇親貴胄等候恭候皇帝大婚,你去跟他們說,陛下今日偶感風寒,不便相見,至於皇後也已經入住坤寧宮,讓他們吃過酒宴後自行回去吧。」

    高鳳領命:「是,太後娘娘。」

    張太後再道:「戴公公,你跟謝老出宮一趟,去找陛下說一些事……最好帶些內侍和禦前侍衛,一定要確保謝老見到陛下本人……有你保駕護航,哀家放心!」

    任何時候,張太後都希望以自己的仁心和雍容華貴的氣度收買人心,果然,戴義聽到這話,倍感榮幸,連領命時似乎都帶著幾分熱血。

    張太後最後對謝遷行禮:「陛下少不更事,讓諸位勞心了……希望謝老能勸回陛下,讓陛下可以當一個盛世明君,在這裡,哀家先謝過諸位!」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1-26 21:27
寒門狀元 第一七六四章 實權在手

    謝遷帶著戴義出宮時,心裡滿是淒涼:「刀架在脖子上也不過如此吧!?」

    想到要去豹房見朱厚照,謝遷一籌莫展,他不記得有多久沒單獨跟小皇帝見過麵了,似乎朱厚照早就對他不耐煩,之前不問朝事,現在涉及皇帝自己跟太後、皇後間的矛盾,更不好解決。

    戴義神色緊張,急走幾步,湊到謝遷跟前問道:「謝閣老,太後的交待您聽清楚了,莫不是現在就去見陛下?」

    謝遷側頭瞥了戴義一眼,反問:「那按照戴公公的意思,是不是咱們不用去見陛下,現在各回各家?」

    戴義有些尷尬,期期艾艾地道:「這……這自然不可,若不去見陛下,回頭如何跟太後覆命?謝閣老,您看這樣如何,您先去找劉公公,跟他商議一下,再由您和劉公公共同出麵……」

    可話沒說完,就被謝遷抬手阻止。

    謝遷正色道:「此事無需再談,老夫前去麵聖,乃太後交託,與某人無關……若戴公公不願同往,老夫不會強人所難,這就隻身往豹房去。」

    皇宮中,豹房絕對是個禁忌,因為皇帝在豹房沒幹好事,而且光是聽這個名字就覺得不務正業。

    戴義在謝遷走了一段路後,才帶著幾名太監和宮廷侍衛匆忙跟上,一行人出了大明門,戴義見謝遷並未走東江米巷,而是徑直往朝廷衙署而去,趕緊追上去問道:「閣老,您這是……」

    謝遷板著臉說:「老夫不會去見劉某人,但兵部有人或許可以幫到我們的忙,所以前來看看……」

    戴義眼前一亮,忙不迭點頭:「是,是,還是閣老想的周到,這是要去找兵部沈尚書吧?」

    謝遷沒有回話,戴義帶著人滿懷期待地跟在後麵……之前他還對去求見朱厚照一事完全沒底,不過在知道沈溪可能會出麵幫忙後,平添了幾分信心。

    朱厚照對沈溪的信任,戴義那是看在眼裡記在心裡,現如今朝中擁有跟劉瑾正麵相鬥資格的,也就是深受皇帝信任的前東宮講官沈溪了,此時不去找沈溪這個帝師實在說不過去。

    戴義暗自慶幸:「還好太後娘娘派去的使節是謝閣老,若換作別人,就算是去求見沈尚書,怕也會被拒之門外。」

    謝遷跟沈溪的關係,朝中上下皆知。

    因為欣賞沈溪這個後起之秀,謝遷不惜將自己的親孫女送給沈溪作妾,當初這事被引為笑柄,但如今可就是美談了。

    唯一的區別便是沈溪在朝中的地位已有天翻地覆的變化。

    帶著這種想法,戴義跟著謝遷到了兵部衙門。

    待門口守衛聞訊進入通傳,兵部官員恭敬出迎,謝遷上前一問,才知道沈溪不在,已回家去了。

    謝遷心頭火起,不耐煩地問道:「他回府作甚?難道不知今日朝中發生大事嗎?」

    出來接待謝遷和戴義的兵部官員是王守仁,聽到這番指責的話語,他不知該如何解釋,隻能硬著頭皮回道:

    「今日乃沈尚書休沐之日,他到兵部來隻是為處理積壓的公務,他出去見了一個客人,回來便放下一切回府了。」

    「客人?」

    謝遷老臉橫皺,問道,「什麼人?」

    王守仁搖頭:「下官不知。」

    謝遷心中滿是怒火,先舒了口氣,緩和下心情,這才道:「老夫有要事辦理,這次非見到沈之厚不可,就算他回府,老夫也要將其找到,跟他討個對策。」

    王守仁沒有撒謊,沈溪確實是見過朱厚照後便打道回府了。

    朱厚照跟太後間是否有矛盾,或者跟皇後間是否錦瑟和諧,又或者接下來要使什麼小性子,這都跟他沒直接關係。

    回朝履任兵部尚書,沈溪防備的對象是劉瑾,而不是胡作非為的朱厚照。

    歷史上朱厚照同樣亂來,正德朝照樣延續十幾年。

    不管皇帝再荒唐胡鬧,但朝廷還是按照固定的軌跡運行,畢竟弘治朝根基打得好,孝宗為正德皇帝留下許多名臣班底,朝廷未因此而發生大的變亂,隻是國力由鼎盛開始進入衰退期罷了。

    不過有了玉米和蕃薯等高產作物的引進,大明底層百姓的生活其實在一定程度上有所好轉,人口數量也將逐步增加,有了這些作基礎,沈溪覺得調教朱厚照一事可以慢慢來,不必急於一時。

    沈溪回到府宅,正準備跟家人一起吃午飯,門口馬九來報:「老爺,謝府老爺已進門來了。」

    沈溪聽到這話,不禁皺眉。

    謝遷不請自來也就罷了,居然入沈家大門不通稟,強行往裡麵闖,這未免有些太不給他麵子了。

    沈溪心想:「如今再怎麼說我也是兵部尚書,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謝府下人呢……」

    想到這裡,沈溪有些不爽,但不管怎麼說謝遷始終是長輩,隻好耐著性子出去見客,剛走到前院月門處,便聽謝遷在那兒嚷嚷:「之厚呢?莫要說他不在府上,老夫可是專程來見他的!」

    阻擋謝遷的不是旁人,正是朱山。

    在沈家這麼多人中,虎頭虎腦油鹽不進的非那些五大三粗的車馬幫壯漢,而是朱山這個女漢子。

    朱山可不管你什麼來頭,看你不爽就攔著,你能把我怎麼樣?

    有本事你這小老頭跟我過過招!

    朱山像一座大山擋在那兒,死活不肯讓開道,沈溪見狀大喝一聲:「不得對謝閣老無禮!」

    朱山回頭見到沈溪,扁扁嘴讓開……她是有些不識好歹,但見到沈溪後就沒脾氣了,因為她知道腦子永遠比力氣來得重要,而她平時最佩服的人便是沈溪;再者說了,她可是吃著沈家飯,當然不能不給主人麵子。

    謝遷身後是戴義,這會兒戴義站在大門附近沒有說話。

    謝遷瞪著沈溪,斥責道:「哪裡找的下人,這麼沒眼力勁兒……若你府上實在缺人,到老夫府上選幾個過來!」

    「我……你……!」

    朱山聽到這話,便知道謝遷對她意見很大,她憤怒出聲,頗有聲討之意。

    但在見到沈溪那帶著責怪的眼神後,朱山才略帶不滿退到一邊,沈溪笑了笑,道:「府上人不懂事,不識閣老您尊容,見諒見諒!」

    「什麼意思?」謝遷瞪著沈溪問道。

    沈溪道:「鄙府丫頭不懂規矩,回頭自然要教訓一番,不過閣老突然造訪,擅闖私人府宅,似乎也有些無禮吧?」

    謝遷聽到這話,頓感顏麵無光,畢竟戴義在一旁,他這個人又非常愛惜麵子。

    謝遷麵紅耳赤地看了戴義一眼,戴義裝聾作啞,一臉茫然道:「兩位大人在說什麼?家事嗎?咱家不敢叨擾,先到外麵等候吧!」

    說完便一揚手頭的拂塵,轉身出了沈府大門。

    沈溪目送戴義離開,然後打量謝遷。他發現現在謝遷無論遇到什麼事,都會來找他商議,似乎對他已經形成一種依賴症。

    謝遷已不是第一次為朱厚照的事而來,這次他肩負張太後重託,沒旁人在場後,立即用急切的語氣詢問:

    「之厚,你也知曉陛下如今尚未回宮,太後讓老夫去麵見陛下,可如今陛下滯留豹房,如何才能將陛下勸回宮去?」

    沈溪搖頭,用肯定的語氣道:「並無良法!」

    謝遷滿心期待,得到的卻是如此令人失望的答案,頓時心生不悅:「你連想都不想,便如此搪塞老夫?」

    沈溪嘆道:「閣老應該比學生更早思慮過這問題……陛下如今人在豹房,因賭氣不肯回宮,敢問閣老一句,您有辦法讓陛下消氣?」

    謝遷皺眉不已:「陛下不過是對婚事不滿……他若不願跟皇後合巹,便暫且相敬如賓當一對有名無實的夫妻,在人前裝出一副恩愛的樣子便可,何至於像現在這般留在宮外而不回?你小子可別胡亂給陛下出主意,這可是彌天大罪!」

    沈溪嚴肅地說道:「閣老,有些事您既然清楚,不必來問學生,學生對陛下是否回宮之事並不關心。」

    「太後係請閣老勸說,而非學生,學生認為這件事無法如願以償……隻是事情無絕對,若閣老去見了陛下之後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陛下領會到太後和閣老良苦用心,說不一定會回宮去呢?」

    言語間,沈溪表露出很大的不耐煩。這件事原本就跟他沒多大關係,謝遷卻一而再而三地到他麵前說事,甚至讓他出謀劃策,而他卻不想摻和進去。

    最讓人無法接受的便是強人所難,沈溪明明不想管,非讓他管,而且謝遷言辭咄咄逼人,總是把他當下屬使喚,實在讓人無語。

    謝遷黑著臉站起身:「老夫不問你具體策略,你且說,老夫見了陛下後,當如何開口?」

    沈溪聽到如此不識好歹的話,搖頭苦笑:「閣老的意思是……希望以學生口吻跟陛下攀談?」

    謝遷打量沈溪,咬牙道:「你小子,怎不理解老夫良苦用心?老夫這是栽培你,讓你早日成為朝廷棟樑!」

    沈溪反唇相譏:「閣老真是用心良苦,既如此,為何不讓學生留在地方?就算是在三邊總督任上遭遇戰事,也比在京城淌混水好得多……再者,要是兵部尚書都不算國之棟樑,難道等封公封侯,才算棟樑之才?」

    謝遷詞窮了,不知該如何跟沈溪辯駁。

    沈溪最後提醒:「閣老,學生在這件事上的確幫不上太大忙,隻能稍微提醒一下,之前陛下帶劉瑾來見學生,那時候劉瑾還安然無恙。後來劉瑾回宮時卻傷痕纍纍,顯然是以詐傷博得太後同情,至於別的……隻有閣老慢慢揣摩了。」

    「你從何得知?」謝遷好奇地打量沈溪。

    沈溪道:「閣老在京畿有眼線,能知道宮內秘辛,難道學生就不可以?閣老還是速速去麵聖,然後早些回宮複命才好……就算此事無果,太后也不會把閣老如何!」

    ……

    ……

    本來就是可完成可不完成的差事,沒人強迫謝遷一定要把朱厚照勸回宮。

    實際上,朱厚照回不回宮對大明造成不了太大影響。

    在沈溪看來,平時朝臣就見不到君王,朱厚照基本都是在宮外豹房吃喝玩樂,白天是否回宮睡覺難道有什麼差別?

    權力旁落終歸會被劉瑾掌控,至於劉瑾掌控不了的,朝中則會展開爭奪,說白了朱厚照的任性,隻是增加劉瑾擅權的力度,讓沈溪在朝中跟劉瑾爭鬥時需要更加留心,至於別的影響,還真沒有。

    現在隻是關係麵子問題,張太后不想讓朱厚照這個皇帝成為全天下人笑柄,而朱厚照則因為張太后提出廢帝的構想而心生怨恨。

    母子二人現在正處於冷戰中,誰貿然摻和進去誰不得好,正是因為沈溪明白這一點,所以他不會插手。

    「還是劉瑾聰明,找人把自己打一頓,帶點傷回宮,這樣張太后就不會再為難他,逼迫他去勸皇帝,由此便可抽身事外。」沈溪感慨劉瑾行事高明,「好在朝堂如今有個德高望重的謝老兒,若不然,太后非要讓我去勸皇帝,最後的結果怕是我也要惹一身騷!」

    沈溪沒有隨謝遷去見朱厚照。

    以沈溪看來,謝遷見朱厚照前,這件事就已經確定最終走向,朱厚照跟張太后短時間內冷戰應該避免不了,短則幾日,長則可能經年。

    熊孩子做事不遵循常理,沈溪知道朱厚照任性胡鬧,他能做的就是把自己兵部的差事做好,反正朱厚照留在宮外,對劉瑾手頭的權力有一些影響,但變相的,朝臣難以見到皇帝,朝局也會有細微變化。

    反而對沈溪影響最小,他做的事情之前經皇帝特批,國策執行可由他一人而決。

    一個兵部尚書,在沒有製約的情況下,手上權力反倒是朝廷六部中最大的一個。

    朝廷七卿,如今沒有誰比他的權力更大。

    「我原本還擔心之前的謀劃無法進行,現在卻可高枕無憂……陛下任性留在宮外,兵部之事不用報內閣和司禮監批準,那幹脆宣府這場仗,就由我來遙控指揮,等戰事有了結果,我跟朝廷稍微彙報一下便可!」

    沈溪覺得自己簡直如魚得水。

    皇帝不管事,下麵六部衙門基本可以說獲得實權,但因其餘五部被劉瑾製約得厲害,便宜的對象隻能是劉瑾。

    兵部為沈溪控製,那在這件事上,沈溪也是得益者。

    沈溪之前還準備就出兵之事奏請朱厚照,現在則可免去這個步奏,自己便可做主,於是將事情通知下去,讓李頻再增派兵馬援助宣府,務必將韃靼人主力往內關一線吸引。

    沈溪準備打響自己升任兵部尚書後的第一炮。

    這一炮,要讓朝廷對他的質疑聲徹底湮沒,不令朝中再有人非議他推行的基本國策和新政。

    ……

    ……

    不出意外,謝遷被朱厚照拒之門外。

    朱厚照知道謝遷是去做什麼。

    劉瑾很聰明,他於張太后麵前賣弄傷勢得逞後,立即又跑到朱厚照這裡博取同情,朱厚照以為劉瑾身上的傷口是被張太后叫宮內太監杖責所致,有些不忍心。

    朱厚照看似冷酷,但心底還是有柔軟之處,看著手下被人打,心裡過意不去,如此一來,劉瑾在他麵前說話,就非常好使了。

    劉瑾宮裡眼線眾多,得悉張太后傳見謝遷,劉瑾對謝遷這個內閣首輔充滿警惕,為了杜絕謝遷把皇帝請回宮戳穿他的謊言,劉瑾提前在朱厚照麵前說了謝遷許多壞話,說謝遷已為張太后收買,專程前來勸皇帝回宮。

    朱厚照原本就不想接見謝遷,聽到這話,更不想見了。

    此時朱厚照正在豹房鬼混。

    懷裡抱著兩個女子,身邊又坐著幾個,全都是二十歲甚至是年近三旬的成熟女子,麵前的桌子上杯盞狼藉,而遠處鐵籠裡一頭老虎正在和一群野狼對咬,一片血淋淋的場麵。

    朱厚照懷裡兩名女子早就相擁一起,根本就不敢往鐵籠子那邊看。

    朱厚照見到老虎一個前撲將一頭野狼壓在利爪下,一揚虎尾又拍翻一頭逼來的野狼,頓時想起自己在正陽門城頭跟韃靼人血拚的畫麵,那時也跟現在一樣熱血沸騰,於是道:

    「劉公公,你行動不便,叫你手下出去跟謝閣老說一聲,無論他得到怎樣授意,朕都不會埋怨他,但也請他別來煩朕,朕這些天需要好好冷靜一下,朝堂上有什麼事,讓他暫時做主便可。」

    聽到這話,劉瑾不爽了,憑什麼事情由謝遷做主,而不是我?

    朱厚照把謝遷當作群臣之首禮遇有加,而他劉瑾始終隻是司禮監太監,皇室的家奴,朱厚照知道孰輕孰重。

    劉瑾領命後,裝出一瘸一拐的模樣,慢慢走出大廳,一擺手,將錢寧叫了過來。

    劉瑾道:「去跟外麵謝老兒說,陛下不想見他,陛下準備以後再不回宮,讓他早些死了這條心!另外……沒有什麼另外了!」

    關於朱厚照讓謝遷打理朝政之事,劉瑾自然不會如實轉告,他不認為謝遷能把朝堂大權奪回去。

    劉瑾心想:「權力都在我手上,陛下之前不過一句口諭,沒人傳達,你能如何?朝廷上下,除了沈之厚那小子,其餘人均對我馬首是瞻,就連屠勳和李這些人,看起來跟我不合,但背地裡還是要對我虛以委蛇,你謝老兒能做什麼?」

    錢寧不敢違背,趕緊帶著劉瑾的意思去傳話,他也不管這些話到底是不是朱厚照親口所言。

    ……

    ……

    謝遷和戴義在豹房門口等了半個多時辰,終於見到裡麵有人出來傳話,而這個人,謝遷和戴義都認識,正是如今皇帝麵前的紅人錢寧。

    錢寧在朝中地位特殊,他不是太監,也不是朝臣,隻是個錦衣衛千戶,算是皇帝身邊的親隨,這個人手上沒什麼實權,但卻擁有跟皇帝近距離相處甚至遞話的資格。

    錢寧笑道:「兩位先回吧,陛下說不會賜見,需要好好休息,這些日子……怕是不會回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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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狀元 第一七六五章 正德朝第一戰

    錦衣衛千戶看起來地位尊崇,但那隻是在平頭百姓或者是中下層官員眼中,但以謝遷和戴義的身份,根本看不起一個小小的錦衣衛千戶。 .

    要不是謝遷拚命忍耐,早就破口而出……你算什麼東西,敢出來阻攔老夫?

    戴義也有些不滿,到底錢寧是因鑽營權術和諂媚皇帝才獲得今日權位,戴義怕劉瑾,但尚不至於畏懼一個手頭沒有多大權力的錢寧,當下道:

    「錢千戶,你要知道自己是在跟誰說話……這位乃當朝首輔,奉太後諭旨而來,你可知自己言語不當?」

    錢寧笑嗬嗬地回道:「謝閣老和戴公公見諒,小人雖地位低微,但傳達的卻是陛下聖旨,若兩位覺得小人言語不當,小人在這裡賠罪,但若想進入豹房麵聖,小人卻寧死不從,這事關陛下威嚴,請見諒!」

    如今在錢寧眼中,隻有被皇帝推崇和信任的人才值得他巴結。

    劉瑾是一個,再一個便是沈溪,這兩位他都不敢得罪,至於戴義他卻絲毫不懼,甚至覺得自己在朝中的地位比戴義還高。

    至於謝遷,錢寧隻是禮數上的尊重,沒到畢恭畢敬的地步,因為他早就看出來了,謝遷連見一眼皇帝都難,手頭的權力完全被劉瑾壓製,政令不出文淵閣,無法幹涉他這個錦衣衛千戶的陞遷。

    戴義想跟錢寧翻臉,卻被謝遷阻攔。

    謝遷抬起手,麵色陰沉:「這位錢千戶,你身為天子近臣,應該明白如何做才對天子有利,對朝廷和百姓有利……今日老夫前來麵聖,乃受太後娘娘所托,若你繼續阻攔的話,莫怪老夫不留情麵。」

    軟硬兼施!

    謝遷以為自己可以通過威壓令錢寧屈服,未曾想眼前這個年輕人不是什麼善茬。

    錢寧板著臉道:「謝閣老這話可說錯了,正是因為在下乃天子近臣,所做一切都要以陛下禦旨為先,若放二位進去,不但會令陛下不悅,還會讓小人受皮肉之苦,何苦來哉?」

    「兩位若抗旨不遵的話,小人可就要傳喚宮廷侍衛逐客出門,兩位都是體麵人,在朝中位高權重,不想落得麵子不好看吧?」

    此時錢寧根本不聽戴義和謝遷那一套,無論兩人說什麼,都不讓步。

    戴義還想堅持,謝遷卻明白此事已強求不得,拉住戴義的衣袖,道:「既然無法麵聖,咱們這就回去跟太後覆命為妥,看太後如何吩咐吧。」

    戴義一聽,不由用詫異的目光打量謝遷,不能理解謝遷為何如此輕易便放棄了。

    他跟謝遷不同,雖然是司禮監秉筆太監,但說到底不過是皇室家奴,做事不成,太後那邊有可能會懲罰……就跟劉瑾一樣,當劉瑾無法完成任務時,便自己動手腳造一些傷痕出來欺瞞,讓張太後心軟。

    謝遷則不同,作為內閣首輔,本身隻是受張太後所托前來勸說皇帝,就算完不成任務,也不會受皮肉之苦。

    張太後沒資格杖責一個內閣大學士。

    但謝遷堅持要回去,戴義也沒辦法,隻能灰溜溜回宮跟張太後覆命。

    ……

    ……

    就算張太後再著急,朱厚照接下來一段時間都沒有回皇宮。

    夏皇後順利入住坤寧宮,一切都按照皇室禮數進行……張太後很在乎麵子,沒有把事情張揚開。

    但就算如此,朝野還是議論紛紛,這件事知情人太多,以至於到最後依然未能如張太後所願守住秘密,讓消息傳播開來。

    朱厚照常住宮外出現一個結果,那就是他不再過問朝事,朝廷大小事情基本為劉瑾掌控,隻有兵部例外。

    沈溪作為對抗劉瑾的主力,未把權力交出,其餘各部,就算涉及朝廷讞獄之事,也都被劉瑾把持,以至於從京城為中心輻射開區,北方各府縣相繼出現冤假錯案,以至於民怨沸騰。

    而對沈溪來說,皇帝不回宮,對他沒有任何影響。

    皇帝十二個時辰都待在豹房,早就把到軍事學堂讀書的承諾拋到九霄雲外了。

    軍事學堂籌備完畢,除了展開正常教學外,沈溪開始著手製定選拔學生的製度。

    兵部在他手上,而五軍都督府劉瑾的手還沒伸過去,沈溪有欽定國策作為加持,行事無所顧忌。

    但凡有什麼新方案,沈溪直接通知五軍都督府,就算京營兵馬,除了魏彬管轄的三千營,其餘軍隊都要聽從調遣,沈溪抽調人員得心應手,軍事學堂學生數目,到六月下旬時,從二十多人增加到五十多人。

    但因這些學生基本都是中下層將領,此時宣大地區戰事尚未結束,京城處於戒嚴狀態,這些學生日常任務不輕,隻能輪流上課。

    來課堂學習,成為這些學生的負擔,逃課情況很嚴重,這跟沈溪最初沒有製定相應的懲罰措施有關,很多人幹脆一次都沒來學習,一些中下層將領因為是世襲軍戶,大字不識一個,給這些人授課簡直是對牛彈琴,對此沈溪隻能想方設法克服。

    此時,沈溪關心的除了軍事學堂外,還有兩件事。

    一個是外地兵馬換防京師。

    第二件事則是關於宣大地區那場看起來規模不大,但對沈溪意義非凡的戰事。

    因朱厚照對邊關戰事不再過問,使得沈溪暫時不用擔心朱厚照提出禦駕親征之事,宣府這場誘敵深入之戰,變成一場需要一定戰果的戰事。

    但因派出去的援軍是李頻所部兵馬,不歸沈溪直接管轄,沈溪隻能用兵部調令規劃行軍作戰,而在前方,則靠雲柳穿針引線,戰事進行非常困難。

    沈溪隻能寄希望李頻聽令行事,但因此人暫且投靠了劉瑾,對沈溪來說也非常難以掌控。

    不過因韃靼犯邊兵馬本身就不多,再加上沈溪一係列謀劃終於生效,這場戰事很快就有了結果。

    ……

    ……

    六月二十七。

    朱厚照在宮外已經住了近二十天,這天豔陽高掛,因京城正在戒嚴中,大街小巷一片寧靜。

    沈溪從自己家裡出來,到了兵部衙門,還沒等他在自己的公事房坐下,雲柳派人送來的緊急公文已呈遞案前。

    雲柳送達的情報比朝廷驛馬快得多,這跟沈溪平時對斥候的嚴格要求有關,這些人很多都跟著沈溪和雲柳走南闖北,甚至有被沈溪從泉州徵調過來的舊部,包括張老五的那些個衙差弟兄。

    另外還有沈溪在東南沿海平息匪寇的舊部,這些人接受過嚴格的軍事訓練,沈溪建立情報係統後,又對這些徵調的人進行了係統而嚴密的培訓,能力毋庸置疑,比朝廷的斥候好了不知多少倍。

    沈溪拿起情報仔細看過,懸在心頭多日的大石頭終於落地。

    在雲柳相助下,宣府一線軍民,配合李頻派出的六百多兵馬,跟韃靼人打了一場漂亮的殲滅戰。

    雖然最後的主戰場不在內長城一線,而是在懷來衛以北地區,結果卻不差。

    韃靼派出的一多千名騎兵被大明軍隊團團圍困,驚慌失措下突圍,當場戰死一百多名騎兵,另外有一百多韃靼兵被俘,解救地方被擄掠的士兵和百姓多達六七百人……

    相比於沈溪之前對韃靼的幾場勝利,這次戰果看起來微不足道。

    但這卻是正德皇帝登基後,第一次在對北方少數民族作戰中取得的真正意義上的勝利,雖算不上大捷,但也足夠振奮人心。

    「貪心不足蛇吞象,若非韃靼人貪婪,趁著我軍『新敗』,劫掠我大明人丁、牲口和財貨,也不至於落得如此下場。」

    沈溪查看一下,這次大明損失兵馬不少,尤其是李頻麾下,損失了三百多人。

    沈溪看到後非常擔憂:「明明是重兵將韃靼人包圍,韃靼人又是倉促突圍,結果一千多人馬,隻留下三百,而光是隆慶衛這邊就損失三百人,再加上宣府地方人馬,恐怕數字要到七八百……我大明軍隊的戰力堪憂啊!」

    得到戰報,沈溪沒有著急上報。

    這種地方奏凱的上報,還是要以朝廷公文為主,私下裡情報傳遞不可以作為依據,沈溪絲毫也沒有邀功的意思。

    沈溪心想:「李頻取得勝利,雖出自兵部調遣,但劉瑾會不趁機去邀功?劉瑾完全可以把李頻說成是他的人,而把這次戰事勝利全歸到閹黨將領指揮有方上……現在就看劉瑾怎麼跟陛下報功了!」

    在這件事上,沈溪顯得不急不躁,雖然這場戰事是在他的指揮下完成,但沈溪有意把機會讓給劉瑾。

    但朝廷的戰報顯然比沈溪得到的情報晚許多,一直到次日臨近黃昏,兵部和五軍都督府都沒得到任何關於戰事的情報。

    沈溪心想:「改革朝廷情報體係,看來迫在眉睫了。」

    ……

    ……

    正德元年,六月二十八。

    太陽斜掛在西山頂上,劉瑾從司禮監出來,由東華門返回自己的私宅,出得宮門沒幾步,便聽後麵有人匆忙跑來。

    「何人?」

    劉瑾虧心事做多了,平時進出都前呼後擁,紫禁城裡會有太監陪同,而在外便則有錦衣衛和私自招募的打手跟隨。劉瑾在朝飛揚跋扈,平時行事卻極為低調,為的便是避免被人盯上。

    來人是在司禮監端茶遞水的小太監,等幾名近身保護劉瑾的強壯太監按住後,劉瑾走過去厲聲喝問:「小順子,你來作何?」

    被稱為小順子的小太監,隻有十四五歲,在司禮監沒有地位,平時幹的都是雜役的活,不過因為人長得機靈秀氣,而被劉瑾留意。

    小順子被按在地上,嚇得夠嗆,趕緊道:「公公,司禮監有緊急公文到了,您快回去看看。」

    劉瑾稍微琢磨一下,便知道小順子對自己沒有惡意,他一擺手,旁邊隨從都退下,劉瑾道:「以後少這麼莽撞,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刺客,若再有下次可別怪咱家不留情麵!」

    小順子趕緊跪地磕頭:「多謝公公點醒,小順子知道錯了。」

    「嗯。」

    劉瑾這才點頭,折身返回宮門。

    人剛到司禮監,便見戴義、魏彬等人守候在門口……緊急公文是魏彬從五軍都督府截回來的,還沒來得及送兵部和通政使司,直接便送到司禮監,而戴義則是因為要處置一些公文沒來得及走。

    魏彬作為劉瑾死黨,走上前行禮:「劉公公,這裡有宣府急報,說是我朝兵馬在懷化一線取得大捷,殲敵和俘敵近千!」

    劉瑾一聽,眼睛瞪得大大的,驚訝地問道:「什麼時候發生的事?不會是兵部的陰謀,故意坑騙咱家吧?」

    聽到有緊急軍報,劉瑾首先想到的便是沈溪耍花樣,現在劉瑾把防備沈溪當成第一要務,對關於軍隊的事情充滿懷疑。

    魏彬一怔:「公公從何說起?此番大捷乃由隆慶衛指揮使李頻,以及宣大總督孫秀成呈奏,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劉瑾這才釋然,他沒想過這是什麼功勞,不過仔細琢磨一下,又問:「孫秀成,可是之前給咱家送過……嗯,讓吏部劉尚書來見!這件事不得外洩,若再有戰報傳來,一律從都督府和通政司衙門給截下來!」

    魏彬非常幹練,行禮道:「是,公公,咱家這就去。」

    劉瑾看著魏彬興衝衝離開,蹙眉沉思,戴義見狀上前問道:「劉公公,這件事是否需要馬上奏報陛下?」

    劉瑾斜著打量戴義一眼,問道:「這件事跟你有關係嗎?」

    戴義點頭哈腰沒再說話,劉瑾卻琢磨開了:「這孫秀成和李頻都是劉宇牽線搭橋納入我麾下,基本上算得上是我的人……雖然作戰計畫是由兵部製定,但帶兵打仗的卻是我的人,這次功勞自然也得我來上表才行,絕對不能把機會留給姓沈的小子!」

    ……

    ……

    劉宇原本已從吏部衙門打道回府,得到魏彬傳話,立即馬不停蹄往皇宮而來。

    按照規矩,劉宇就算是吏部尚書,也沒有資格在不經皇帝傳召的情況下入宮,但因此時劉瑾權傾朝野,但凡劉瑾的話,就好像聖旨一樣管用,劉宇可以自由入宮。

    劉宇過午門,經歸極門、保寧門,抵達司禮監,此時劉瑾正在自己房間桌案後等著劉宇到來。

    「公公,何事召下官前來?」

    在劉瑾麵前,劉宇從來都把姿態放得很低,因為他知道自己的尚書之位是靠賄賂劉瑾得來,滿朝文武也都知道他是劉瑾身邊最得力的幹將。

    劉瑾看著戴義等人,揮手道:「你們且先到後廡,咱家要跟劉尚書交談。」

    戴義等人識趣地退下……似乎是怕這些人把戰報傳播出去,劉瑾沒讓他們散班,而是到後廡等待,稍後他還要親自敲打一番。

    等人離開,劉瑾打量劉宇,道:「至大,問你兩個人,你看看是否可以為咱家所用?一個是宣大總督孫秀成,一個是隆慶衛指揮使李頻,這二人你應該很熟吧?」

    劉宇曾為大同巡撫,對於宣大地區的官員和將領非常熟悉。

    劉宇暫且不知宣府「大捷」之事,按照自己的想法中肯地道:「孫秀成跟下官關係很好,下官從兵部調任吏部後,還是由下官跟朝廷請旨……也就是跟公公您請旨,讓他做了宣大總督,至於李頻……此人曾為兵部沈之厚所用,沈之厚幾次進出居庸關,跟此人過從甚密……不過李頻曾對公公進獻不少財貨,均由下官轉交。」

    劉瑾聽到這話,點頭道:「那你覺得,隻有孫秀成值得拉攏,而李頻卻需要嚴加提防?」

    劉宇笑道:「公公此言差矣,孫秀成是可用,但也未必可完全放心……文官脾氣大,且反複無常,反倒是武將,若給予少許恩惠,便可死心塌地。」

    「李頻雖跟沈之厚過從甚密,但他沒從沈之厚身上撈著什麼好處,如今仍舊隻是個衛指揮使,最多得到一些犒賞,但區區錢財哪裡放在武將眼中?若公公可提拔重用,此人將來必然會為公公效死命。」

    劉瑾點頭:「這就好。」

    劉宇好奇地問道:「不知公公為何突然問這二人?」

    劉瑾不再隱瞞,直接說道:「剛得到邊關急報,說是我大明軍隊在長城內關一線,取得一場勝仗,除孫秀成派遣兵馬外,再就是兵部從隆慶衛調度的六百兵馬,這次大捷斬獲上千韃靼人,咱家希望借此機會跟陛下表功,順帶提拔一下二人。」

    劉宇笑呵呵道:「那下官可就要恭喜劉公公了……這件事雖為兵部佈置,但說起來,都是劉公公保舉之人取得勝仗,功勞豈不是要記在公公身上?」

    劉瑾道:「是否由咱家保舉,還要看二人是否肯歸在咱家帳下,你馬上找人去說,若他們願意投靠,在家保管他們萬世公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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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狀元 第一七六六章 虛報

    確定孫秀成和李頻可以收攏到麾下,劉瑾連忙帶著戰報去覲見朱厚照。

    出宮後劉瑾徑直往豹房而去,一路上他故意不乘轎和坐馬車,而是以兩條腿趕路,目的是為了跑得滿頭大汗來彰顯自己忠心。

    旁人到了豹房一定會被拒之門外,劉瑾則不同,侍衛們都不敢阻攔,他可以橫衝直撞直入內院,不過最終還是被錢寧阻攔下來。

    「公公如此匆忙而至,可是有大事發生?」錢寧擋在劉瑾麵前,好奇地問道。

    劉瑾怒不可遏:「滾開!」

    錢寧被劉瑾逼人的氣勢一壓,頓時神色慌張,忙不迭解釋:「公公就算要麵聖,也要先平緩一下氣息,陛下正在裡麵……見客,連小人都不許入內,更別說是公公您了。」

    劉瑾立即反應過來,有種晚來一步的慌張,急聲問道:「不會是沈之厚那小子來訪吧?」

    錢寧一怔,隨即搖頭:「並非是兵部沈尚書,而是司馬真人,他不是一直嚷嚷要為陛下找尋靈丹妙藥嗎?他現在正在裡麵跟陛下交談,因涉及煉製丹藥之事,陛下不允許我等旁聽,隻能出來等候……」

    劉瑾聽到司馬真人的名字,頓時心頭火起,破口大罵道:「這神棍,居然還在京師招搖撞騙?之前他不是說要去終南山找尋奇草煉製長生不老藥嗎,怎麼幾日便回了?莫不是想跟陛下說,他是騰雲駕霧趕回來的?」

    錢寧苦笑道:「這個小人就不知了……小人原本想在司馬真人去終南山的路上動些手腳,讓其暴斃途中,誰知道剛出京此人便杳無蹤跡,派去盯梢的人沒辦法隻能回來複命。公公若對此存疑,可等陛下傳召後召其問話……如今還是等陛下見過司馬真人再說吧。」

    劉瑾冷笑不已:「咱家有緊急軍務,必須要麵見陛下,誰也不得阻攔。你讓開一邊,出了事情與你無關,若你橫加阻攔的話,休怪咱家……」沒等他把話說完,錢寧便識相地退到一邊去了。

    劉瑾瞪了錢寧一眼,這才大踏步走到院子門口,也不敲門,直接撞開門便往裡麵闖,邊小跑邊大聲喊道:「陛下,宣府大捷……」

    等他定住腳步看清楚,發現眼前的畫麵讓他尷尬異常。

    此時大廳內,朱厚照和司馬真人正抱著女人喝酒,舉起的酒杯都停在半空中,二人同時側頭看向劉瑾。

    朱厚照當即將手中的酒杯擲於地上,發出「砰」的一聲,怒喝道:「好你個劉瑾,居然擅闖朕之私邸,錢寧沒守在門口?」

    劉瑾趕緊解釋:「回陛下,老奴前來,是因為宣府大捷啊。」

    「什麼大捷!朕問你為何要擅闖朕之私宴?你……」朱厚照站起身,上前就要對跪倒在地的劉瑾拳打腳踢。

    司馬真人跟著站了起來,笑呵呵地看了伏地不斷磕頭的劉瑾,和事佬一般說道:「陛下,此事怕怪不得劉公公……劉公公說有緊急軍情,或許比貧道所說的事情還要重要幾分,事關大明江山社稷,不能疏怠!」

    朱厚照本已舉起拳頭,聽到此話,終於罷手,聲色俱厲道:「你這狗奴才,說吧,到底是怎麼回事?如果你虛張聲勢打擾朕,莫怪朕砍了你的狗頭!」

    劉瑾暗恨司馬真人,心中非常不甘,委屈地說道:「陛下,真的是宣府大捷啊!宣大總製孫秀成和隆慶衛指揮使李頻,派出兵馬將韃靼主力擊敗,擊殺和俘虜韃靼過千!」

    邊關發往朝廷的戰報,十有七八會虛報。

    這時代將士晉陞的唯一機會,就是獲取戰功,而大明對上韃靼時一向屬於防守一方,想取得一場勝利可說難比登天。

    因此形成大明邊軍虛報戰功的傳統,十個人頭的功勞會吹噓成一百個,一百個人頭的功勞則誇張為五百個、一千個也就不稀奇了。

    虛報戰功衍生出來的問題,就是殺良冒功。

    邊軍殺的良民中不但包括韃靼人的平民,還有大明邊境一帶的百姓,甚至有以民女頭顱冒充韃子首級之事。

    劉瑾不明就裡,以為這是一場難得的大勝,於是便按照戰報描述的內容呈報朱厚照,為的是邀功請賞。

    果不其然,朱厚照聽到劉瑾呈奏的「大捷」後,頓時喜上眉梢:「果真如此?戰報在何處?」

    劉瑾趕緊拿出宣大總督孫秀成派人快馬加鞭送來的戰報,呈遞朱厚照麵前:「請陛下禦覽。」

    朱厚照接過戰報,迫不及待展開,看完後哈哈大笑:「沒想到,朕還沒去宣府,戰事就結束了!一次斬獲上千人,這功勞可不小……在沒有兵部沈尚書親臨一線指揮的情況下,也能取得如此勝利,說明我大明將士沒有傳言中那麼不堪嘛……嗯,朕一定要好好封賞有功之臣。」

    劉瑾臉上滿是笑容,皇帝這一高興,他之前擅闖的罪過也就可以不被追究了。

    司馬真人連聲恭賀:「恭喜陛下賀喜陛下,大明在宣府取得大捷,看來距離陛下親自領兵掃平草原之日不遠矣!」

    論巴結人的本事,司馬真人不在劉瑾之下。

    劉瑾看了嘴巴就像抹了蜜一般的司馬真人一眼,就算臉上帶著笑容,其中卻蘊含幾分狠辣味道,他對司馬真人這樣博得皇帝寵信的佞臣起了殺機。

    以劉瑾的性格,絕對不容許旁人跟自己爭寵,皇帝的寵信就像是一塊瑰寶,誰跟他爭奪分享,他就讓誰萬劫不複。

    朱厚照突然想起一件事,皺眉道:「劉公公,為何這件事是由你來呈奏,而不是沈尚書或者謝閣老?」

    「這麼大的事情,沒走通政使司和五軍都督府渠道,而是直接送到司禮監……就沒旁人過問嗎?」

    邊軍立下大功,朱厚照首先想到的是兵部,繼而想到他信任的老師沈溪。

    這件事不是由兵部送呈,而是由劉瑾上奏,非常不合規矩,朱厚照不由產生懷疑。

    劉瑾早就想好對答之言,道:「回陛下,戰報是由宣大總督孫秀成呈遞京城,快馬送到宮門,由吏部尚書劉宇帶入宮中,想當麵呈交陛下,老奴適逢其會,於是主動請纓轉達。孫秀成和李頻二人,乃劉尚書舉薦,之前老奴對陛下多有提及……」

    「是嗎?」

    朱厚照心中多少還是有些疑問。

    劉瑾笑道:「自然沒錯,這二人說起來都是陛下親手提拔,這次戰功也應該有陛下一份才對……陛下慧眼識才,剛提拔出幾個人,就能立下如此大功,殊為不易啊!」

    朱厚照得意洋洋,自大地道:「那可不,朕乃當世伯樂,這天下間英才,自然難逃朕之法眼……對於這次戰事有功之臣,朕要親自頒賞,另外,朕要明令天下,讓所有人都知道朕乃盛世明君!」

    ……

    ……

    朱厚照之所以一直住在宮外,是因為他恨張太后威脅要廢黜他帝位的話語。

    作為皇帝,朱厚照覺得自己幹得相當不錯,而張太后卻總是數落他,這讓他無法接受。

    現在有了宣府「大捷」,朱厚照便想好好為自己表一下功,讓世人知道,他登基後,有責任也有能力保護國民,開創太平盛世。

    而這恰恰跟劉瑾的心思一樣。

    劉瑾琢磨:「我當政以來,把朝事打理得井井有條,行事兢兢業業,朝廷上下和睦,百姓安居樂業……我收點兒賄賂就被人指責,憑什麼?那是我應得的,現在那些對我行賄之人已證明都有能力和才幹,我要好好把這事兒宣揚一下,讓世人知道我劉瑾可以帶領大明走向繁榮昌盛!」

    朱厚照下旨後,劉瑾帶著興奮的心情而去,準備把這次功勞全部歸到自己身上,也就顧不上驗證宣府此番大捷是否存在虛報戰功的情況。

    與此同時,京城內開始傳播邊關取得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的消息。

    兵部居然是從市井間得到消息,知道宣府大明軍隊對韃靼人作戰獲得勝利,而作為兵部尚書的沈溪,雖然已經打道回府,聞訊後也隻能放棄與家人吃晚飯,毅然返回兵部衙門處置。

    剛剛養完傷回到兵部侍郎任上的熊繡拿著戰報,一巴掌拍到桌案上:「殺敵一千?他怎麼不說殺敵一萬?這不明擺著虛報戰功嗎?」

    一眾兵部官員都漠不作聲,顯然熊繡的指責有些太過直接。

    熊繡在兵部任職多年,對於虛報戰功和殺良冒功的那點破事心知肚明,但因為兵部與軍隊的利益基本是一致的,很多時候隻能心照不宣。

    大明官製存在諸多問題,官員的腐化不是朝夕形成。

    沈溪道:「是否虛報,在沒有看到正式的公文前,有待驗證。現在司禮監橫插一腳,且已捅到陛下麵前,這件事本官不想多理會。」

    「既然是宣大地區取得的對韃靼作戰的勝利,那事情就由宣大總督處置,改日兵部收到總督衙門確切的戰報,我們照著上奏便可。」

    恰在此時,外麵有兵部屬吏進來通稟:「沈尚書,謝少傅和焦閣老在外求見。」

    沈溪站起身來,道:「兩位內閣大學士前來,不用多說,便知是為宣府大捷。熊侍郎跟本官出去相見,至於旁人,暫且留在公事房這邊,等見過兩位大學士後,本官再回來交待事情。」

    沈溪讓熊繡跟自己前去迎客,是因為兵部中熊繡資曆最深厚,話語權也相對較高,再加上熊繡曾被劉瑾當眾廷杖,一定不會站在閹黨的立場考慮問題。

    關於劉瑾麵見朱厚照,順帶上呈功勞邀功之事,沈溪樂觀其成……他對所有事情安排有度,故意拿這件事算計劉瑾。

    雖然劉瑾為自己表功,但朝廷上下其實都知道此戰功勞應歸沈溪,至於虛報戰功的事情,卻跟沈溪沒什麼關係,因為從寫戰報,再到上奏,都沒經沈溪之手,沈溪心裡非常清楚戰果虛實,卻有意隱瞞下來。

    看似把機會讓給劉瑾,其實是挖個坑讓其往裡麵跳。

    ……

    ……

    「荒唐!胡鬧!」謝遷見到沈溪和熊繡後便吹鬍子瞪眼,罵劉瑾時不帶一點留情麵。

    「一個閹人,居然把如此大功堂而皇之竊為己有,難道當今天子昏聵至斯,連此乃兵部策劃,前線將士浴血奮戰方才取得大捷都不清楚?」

    當著焦芳的麵,謝遷沒有留任何餘地。

    沈溪忍不住看了焦芳一眼。

    這會兒焦芳顯得很尷尬,畢竟這位內閣排序第二的大學士是劉瑾的人,在朝中地位不低,但為了權勢卻放下尊嚴,讓人不齒。

    不過焦芳到底是翰苑出身,顧及體麵,不會跟劉宇那樣完全投靠閹黨而全無底線。

    沈溪道:「兵部的確不知此事,而看似……劉公公也並不是要將全部功勞據為己有,隻是替前線將士表功而已。」

    謝遷皺眉:「你這是什麼意思?難得邊關取得一場拿得出手的勝利,你這兵部尚書功勞理應最大,難道你不想爭取?」

    沈溪笑道:「閣老說錯了,功勞屬於邊關將士,在下留守京城,隻負責跟陛下提出行動方略,原本是要誘敵深入,誰知計畫出現一定偏差,戰事提前發生……以在下所知,此番功勞主要在於調度有方的宣大總製李督撫和隆慶衛指揮使李頻,在下可不敢居功。」

    熊繡黑著臉說:「沈尚書客氣了,這次功勞,應該是兵部的首功,誰都拿不走!」

    雖然熊繡看不起沈溪這樣幸進的後起之秀,但奈何現在沈溪是朝中對抗劉瑾的中流砥柱,身上凝聚著熊繡報仇的希望,再加上沈溪這個兵部尚書還是他的直屬上司,熊繡回來後對沈溪客客氣氣,從來都沒忤逆過。

    這會兒當著沈溪的麵,熊繡說話沒有絲毫顧忌。

    謝遷道:「之厚,老夫知道你以前立下赫赫戰功,這小小的功勞或許不放在眼裡,但你別忘了,你以前的功勞,都是在地方督撫任上獲得,那時先皇在世,情況不同,如今已經是正德朝,所有人都想在陛下麵前表功,你也不能置身事外……這也是為陛下出謀獻策,以及兵部將來在朝地位考量……」

    焦芳皺著眉頭道:「於喬,既然之厚不想表功,你又何必難為他呢?」

    謝遷雖然平時憎惡劉瑾,但對焦芳還算客氣。

    到底以前都是翰苑同僚,謝遷對焦芳有一定容忍心,否則也不會跟焦芳一起前來見沈溪。

    沈溪麵對三個年歲可以做他祖父的老臣,顯得很坦然:「無論劉瑾再不堪,他此番見駕都是為邊關將士爭取功勞,在下若前去爭取的話,顯得太過功利。前線將士浴血奮戰才有今日之功,兵部隻領受應得的功勞,謝閣老莫要強人所難!」

    「你……也罷也罷,既然你不肯主動爭取,那老夫便親自去見陛下,向陛下提及!」謝遷很惱火,現在沈溪每件事都跟他唱反調,甚至他覺得再正確不過的事情,沈溪也不遵從,這讓他顏麵無光。

    沈溪起身:「學生在此恭送謝閣老,希望謝閣老能順利見到陛下,跟陛下提及這次宣府戰事!」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1-26 21:29
寒門狀元 第一七六七章 擔憂

    沈溪不想為自己和兵部爭功,眼前幾個老傢夥拿他沒什麼辦法。

    功勞畢竟在沈溪身上,他自己都不想去爭取,別人來彰顯他的功勞,似乎不那麼合適。

    但謝遷可不管這些,他嘴上一再強調要去麵聖為沈溪爭功,至於是否能見到皇帝,似乎不是那麼在乎。

    其實在場的人都清楚,謝遷基本不可能見到皇帝的麵,故此為沈溪表功也就無從談起。

    謝遷離開兵部衙門後,還真往豹房去了,旁人沒有跟他一道。

    「既然劉瑾已在陛下麵前奏請過功勞,現在誰再去麵聖說此事,根本就無濟於事……或許謝老兒不甘心功勞為劉瑾所佔吧……其實這在我看來真的沒什麼大不了,但有些事卻不能跟他直說。」

    沈溪對此很無奈,隻能撒手不理,讓謝遷自己去鬧騰。

    在這個閹黨專權的時代,謝遷作為內閣首輔,很多時候都難以麵對朝中複雜多變的局麵,一個首輔幾乎被架空所有權力,成了有名無實的擺設。

    作為秘書和顧問的內閣大學士連皇帝的麵都見不著,再加上奏本直入司禮監硃批,即便他想過問朝政,也是力不能及。

    謝遷走後,沈溪回兵部大堂把事情大致交待過,隨即今天的議事會議便宣告結束。此時天色已經暗淡下來,眾人可以自行回家,至於具體戰報和功勞釐定,完全可以等未來幾日得到確切戰報再說,沈溪顯得不急不躁。

    眾人相繼離開,連熊繡也帶著不甘而去,唯獨王守仁留了下來,似乎察覺到這件事有蹊蹺。

    王守仁問道:「之厚兄不肯爭功,是否因為地方奏報水分太大,以至於兵部不能過問此事,而讓劉公公申功?」

    沈溪抬頭看著王守仁,微微搖頭:「地方上的功勞具體如何,現在無法認定,在弘治十六年京城外慘敗後,韃靼人的兵鋒已沒有前幾年那麼強盛,在這種情況下,韃靼就算兵敗也不足為奇,伯安兄以為呢?」

    王守仁點頭,他之前在想,沈溪是否打算以這件事來坑劉瑾一把。但轉念一想,兵部這邊連具體戰報都沒拿到,便被劉瑾上表功勞,沈溪不可能知道戰功是否存在虛報的情況。現在隻是熊繡和一些老資歷的兵部官員,覺得戰報不靠譜而已。

    沈溪見王守仁還在思索問題,微微一笑,說道:「伯安兄莫要多想這次大捷,無論戰功是否存在虛報的情況,到底是一場振奮人心的勝利,陛下登基,這場勝利是有必要的,之後兵部新政推行也會順利很多,至於首功歸誰,劉瑾竊佔不去,邊關將士都看著呢……伯安兄不必擔心。」

    王守仁頷首:「之厚你說得有道理,無論是誰的首功,總歸不是劉公公的,劉公公最多有舉薦之功……朝廷上下,還有軍中其實非常清楚,這次戰事中,劉公公根本什麼事都沒做,誰也不敢抹殺兵部的功勞。」

    ……

    ……

    沈溪從兵部衙門出來,沒有直接打道回府,而是趕緊麵見雲柳派回來傳遞消息之人,也就是熙兒。

    熙兒這裡帶回更多的消息,讓沈溪對宣府的情況有了更為直觀的瞭解。

    由熙兒進呈的奏報中,關於宣府之戰具體殺傷和俘虜數字已有詳細統計,按照統計,其實這次大明軍隊雖然獲勝,但損傷士兵多達八百餘人,而殺死和俘虜的韃靼人一共才二百九十多人。

    「唉!」

    沈溪看到這份數據後,不由感慨,「計畫到底還是有紕漏,這場戰事如果真的可以如願在城塞周邊展開的話,斷不至於會有這麼大的損失,隻是韃靼人不傻,知道我大明如今在宣府周邊城塞都架設有火炮,再加上此番出擊兵馬並非邊軍主力,這才釀成此惡果……」

    熙兒有些詫異,忍不住出言辯解:「大人,最後可是我們得勝了啊。」

    沈溪搖頭:「這算什麼勝利?韃靼人一共才一千多兵馬,而我軍包圍他們的就有七八千眾,最後的結果是韃靼人在折損不到二百的情況下,損傷我軍八百多人成功突圍,隻是被劫掠的人丁和財貨給截留下來……怕是這些被韃靼人擄劫的百姓,會成為宣府地方兵馬殺良冒功的對象!」

    熙兒驚愕地問道:「大人,那些人膽子不會這麼大吧?」

    「你說不敢?難道他們報了千人的戰功,最後隻交上來二百多人頭和俘虜?到最後還不是要從良民身上入手?那些被韃靼人擄劫的百姓,在這些人眼中其實與待宰的羔羊無異。」

    沈溪嘆息道,「這樣吧,馬上帶著我的手令給你師姐,讓她單獨去見李頻……關於宣大總督府的情況,我不想幹涉,那些人跟我沒多少關係,他們想怎麼做由著他們,但李頻此人我要保下來!不能讓此人跟孫秀成和劉宇那班人同流合汙。」

    熙兒還是不能理解:「大人,這件事應該沒到如此境地吧?就算虛報戰功,也應該不會有什麼太大的問題,首級哪裡需要送到京城來?」

    沈溪冷聲道:「如果換作平時,我倒不怎麼擔心,但現在是什麼時候?陛下登基一年多,好不容易取得一場殲敵上千的大捷,朝廷能不大肆宣揚?宣揚的結果就會讓邊軍將首級和俘虜送到京城來,而宣府那邊沒有足夠的首級和俘虜,該如何做?」

    熙兒這才明白為什麼沈溪如此緊張,因為這次戰事時間點非常特殊,正好是在皇帝登基不久,還是在朱厚照推行窮兵黷武國策的節骨眼兒上。

    朱厚照正想證明自己這個皇帝幹得不錯,想讓朝臣和他的母親知道他優先發展壯大軍隊的國策沒有錯,當得知宣府取得大捷後,朱厚照會把這件事當作自己登上皇位以來第一件大功,以高規格對待。

    沈溪道:「我原本隻是想拿這件事讓劉瑾知道幹涉我兵部事務沒有好下場,誰知邊軍那些人,膽子實在太肥,這件事我隻能保李頻……好在他人並不在戰場第一線,應該不會出什麼問題,隻要他能幡然醒悟便可!」

    ……

    ……

    劉瑾回宮後,找人草擬好表彰孫秀成和李頻等人的詔書。

    他正要去豹房,讓皇帝硃批頒發,但想到這件事還得先問一下謀士張文冕和孫聰的意見,到底二人都有一定見地。

    劉瑾私宅,這位司禮監掌印將二人招來,剛把情況介紹一遍,以兩位智囊的頭腦,立馬想到邊軍有可能虛報功勞。

    張文冕道:「公公這件事有些操之過急了,怎可在不經驗證的情況下,便去跟陛下表功?若是下麵的人虛報功勞,當如何?」

    劉瑾之前還在興頭上,聽到這話,就如同一盆冷水澆在頭上,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驚詫道:「邊關那些當兵的,就算膽子再肥,也不敢欺君罔上吧?」

    孫聰道:「大明改元後第一場大捷,這是多大的功勞?那些軍漢為了賺取這潑天的大功,怕是足夠他們鋌而走險了……既然公公之前見過劉尚書,他在大同那麼多年,深覷其中門道,就未曾提醒公公麼?」

    劉瑾稍微一琢磨,回想見劉宇時的情況,劉宇的確對此隻字未提,當下惱火地反問:「被你們這一說,咱家莫非還做錯了不成?」

    張文冕道:「公公倒也沒做錯,先兵部一步申報功勞,總算搶先沈之厚一步,若這件功勞歸了兵部,怕是對公公更為不利!」

    聽到這話,劉瑾臉色終於好轉了些,道:「咱家就說嘛,多得那時當機立斷……」

    孫聰卻有不同看法:「炎光,你怎可如此樂觀?你該清楚才是,兵部到底主管大明軍隊事務,怎可能在獲得前線戰報上,比公公這邊還要慢?若是兵部沈尚書故意隱瞞不報,而等公公上報等著公公出錯呢?」

    「這……」

    劉瑾臉色漆黑,看著張文冕道,「炎光,你覺得呢?」

    在劉瑾看來,張文冕的才學和能力要比孫聰強那麼一些,尤其是在應對沈溪上,多有奇謀。

    雖然劉瑾的聰明才智不高,但他相信張文冕和孫聰,甚至連那些有本事的文人,也都在他的拉攏範圍之列,這是一個懂得任用英才之人。

    張文冕見到劉瑾臉上的期待之色,便知不能完全潑冷水,於是建議道:「公公,現在最重要的便是求證此事真偽,今日便將詔書呈遞陛下禦覽硃批怕是為時過早,還是等一兩日為妥。」

    劉瑾有些不滿:「可哪裡等得起啊!?現在陛下正在興頭上,若宣府那邊真是虛報功勞,咱家怕是腦袋不保。」

    張文冕搖頭:「公公擔憂過甚,戰報乃是地方呈奏,公公隻是據此以陳,就算出現偏差,也應該由宣大地方官員承擔,公公最多是一個失察之責,斷不至於要到丟掉性命的地步!」

    孫聰也道:「炎光說得是,公公還是趕緊找人求證此事才是當務之急,若來日陛下問及,最好公公……能稱病不出,或者讓兵部沈尚書跟公公一起上呈奏本。公公是時候去見見這位沈尚書了!」

    劉瑾惱恨不已:「難道為了怕地方上虛報功勞,咱家就要把功勞分潤給姓沈的小子不成?」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1-26 21:30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七六八章 越俎代庖

    劉瑾在關鍵時刻找到張文冕和孫聰商議,入坑前及時剎住了腳,算是為他蒙上陰影的前途帶來一線轉機。 .

    但朱厚照正等著犒賞三軍,劉瑾已把軍報呈奏上去,等於說表功之事由他來做,若後續出了問題,也必然由他來承擔。

    「好你個沈溪,居然在這件事上擺咱家一道,看咱家怎麼收拾你,咱家要讓你知道馬王爺有幾隻眼!」

    劉瑾非常生氣,但他卻不能直接教訓沈溪,因為沈溪這個兵部尚書擁有實權,就算他想直接將沈溪拿下問罪,也要看錦衣衛是否有這個能力。

    作為兵部尚書,沈溪原本隻有調兵權而無統兵權,可沈溪輪調地方兵馬到京,直接掌握軍隊,劉瑾對此無可奈何。

    劉瑾當晚沒有把詔書呈遞朱厚照,第二天一大清早,他前往兵部,準備按照孫聰的設想,將沈溪拉著一起麵見朱厚照,這樣出了事可以由兵部幫他扛。

    「姓沈的小子,此番咱家便宜你一次,讓你跟著沾些功勞,隻要你肯配合,咱家不會跟你為難,否則的話,咱家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前往兵部的路上,劉瑾坐在馬車裡自言自語,覺得這次去找沈溪,十拿九穩,吃定沈溪了。

    結果到了地方才知道,原來沈溪還沒來上班。

    負責接待的是王守仁,劉瑾麵色不善地質問:「身為兵部尚書,如今宣府大捷,沈之厚為何不早些跟陛下呈奏?非要咱家在這裡等他不成?」

    王守仁行禮:「沈尚書平時不會太早過來,偶爾會直接去軍事學堂,並不會到兵部衙所。」

    「什麼?」

    聽到這話,劉瑾更生氣了,感覺自己被沈溪戲弄了,暗自嘀咕:「姓沈的小子估摸是在算計我,猜到我會來找他一起麵聖,故意躲著不現身?」當即皺眉:「伯安,你隨咱家去找沈尚書,咱家有重要事情跟他商議。」

    若是換作旁人,一定會遵從,畢竟劉瑾權傾天下,好漢不吃眼前虧,先應付過關再說。但王守仁卻對這件事有大致判斷,不會心甘情願幫劉瑾的忙。

    王守仁心道:「昨日便猜測之厚不主動申報功勞,是看準宣大地方虛報戰功,準備在這問題上刁難劉瑾。現在劉瑾直接來找,不會是已洞悉其中內情吧?不過……之厚如何提前獲悉戰報虛實的?」

    王守仁道:「劉公公見諒,在下有重要公事辦理,暫時無法抽身。若劉公公要找尋沈尚書的話,在下可指派人為劉公公引路。」

    見王守仁如此「不識相」,劉瑾非常生氣,心說:「這沈之厚真邪乎,居然讓王伯安對咱家心生嫌隙……不行,再這麼下去,兵部上下必都信奉他,咱家在朝中的日子更不好過。」

    就在劉瑾準備找人陪同自己找沈溪時,聽到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喲,什麼風把劉公公吹來了?」

    ……

    ……

    兵部後院花廳,沈溪坐在主位上,兵部郎中王守仁侍立一旁,坐在客首位置上的則是劉瑾。

    劉瑾打量沈溪,黑著臉道:「沈尚書,兵部好計謀,調撥隆慶衛六百兵馬,原本要誘敵深入,卻意外取得一場大勝,實在可喜可賀,看來這次功勞,非記你沈尚書一筆了。」

    看起來是恭維之言,卻是用陰陽怪氣的語氣說出來,讓人非常彆扭。

    劉瑾言語間故意跟沈溪針鋒相對,就好像是專門來找麻煩。

    沈溪笑了笑,道:「多謝劉公公幫忙張羅……這次功勞,理應歸前線將士所有,本官可不敢居功。」

    劉瑾一抬手:「沈尚書不必多言,功勞該是誰的便是誰的,旁人爭搶不得,昨日咱家已麵聖,向陛下談及戰功問題……作為兵部尚書,今日你應該跟咱家一起前去麵聖才是。」

    因劉瑾怕橫生枝節,不敢獨自麵聖表功,準備給沈溪安排個「次功」,把首功交給自己,這樣就算回頭查出戰功有假,也會有沈溪幫他承擔。

    以一個「次功」換取事情安穩,劉瑾覺得不虧。

    沈溪怎麼可能輕易就範?當下微微一笑,道:「既然劉公公昨日已對陛下上呈,還讓本官去作何?今日本官有重要公事,怕不能陪同劉公公,請劉公公早些去跟陛下上呈有功人員名單,兵部一定附議……哦,這些事好像不需要兵部做什麼,以劉公公如今的權勢,這些怕是可以自己做主吧?」

    跟王守仁一樣,沈溪直接拿自己有「重要公事」作推脫,劉瑾一聽霍然站起,指著沈溪道:「姓沈的,咱家給你麵子,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沈溪跟著站了起來,麵不改色地問道:「劉公公的意思,本官有些不太明白,怎麼好端端地就說給了本官麵子?還有,不知何為敬酒,何為罰酒?」

    劉瑾咬牙切齒:「宣府戰事,原本就是由你策劃,如今取得大捷,兵部上奏責無旁貸,咱家不過是順手替兵部上奏於陛下,今日你必須隨咱家麵聖!」

    沈溪微微搖頭:「劉公公這話可說錯了,若陛下傳召,本官自會去麵聖,但現在卻是劉公公強人所難,本官難以從命。就如劉公公所言,既然戰事是由兵部策劃,那一切事務都應由兵部處置,如今劉公公既已越俎代庖,那還需要兵部做什麼嗎?你當兵部是為劉公公善後之所嗎?」

    「你……」

    劉瑾瞪著沈溪,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

    ……

    沈溪跟劉瑾對峙,劉瑾惱羞成怒,但卻沒轍,因為沈溪也受到皇帝器重,手中還擁有兵權,這裡又是兵部衙門,無法以勢壓人。

    就在二人相持不下時,突然門口有太監通稟:「公公,剛得到消息,陛下傳召您去見駕!」

    沈溪笑道:「劉公公昨日上奏功勞,陛下如今過問,自然要問劉公公你這首功之臣,本官不想打擾劉公公在陛下麵前風光,還得去處置軍事學堂的事情,告辭!王郎中,我們也該出發了。」

    劉瑾怒不可遏,但他對沈溪實在沒辦法,隻能發洩般跺了跺腳,然後拂袖而去,準備先見過朱厚照再說。

    來的時候心情輕鬆愉快,回去時就有些鬱悶和急躁了,劉瑾開始琢磨如何處置這件事:「不就是申報前線戰功麼?所有戰報都是由宣大總督府上奏,就算是虛報,罪過也在宣大總督身上,關咱家何事?最多是個失察之責!再說了,咱家執掌司禮監,就算是虛報,咱家也可以讓他由虛變實!」

    劉瑾徹底被沈溪的態度給激怒了。

    如果他心態好的話,或許會跟朱厚照說明這次戰報可能會存在虛假的成分,提前認錯,懇請朱厚照派人徹查。

    但這麼做等於是打自己臉,朱厚照那邊滿心期待登基後第一場大捷,如此一來無異於潑朱厚照一身冷水。另外,還有一個惡果便是到手的功勞付諸東流,拉攏宣大總督和隆慶衛指揮使的計畫也要泡湯,這讓劉瑾無法接受。

    最重要的還是沈溪那番話,讓他氣昏了頭。

    心裡跟沈溪較勁兒,劉瑾就顧不上事實如何,覺得自己有能力隻手遮天,乾脆不承認戰報有假,準備幫孫秀成和李頻把謊言圓下去。

    來到豹房,劉瑾還沒進內院,錢寧已火急火燎迎了出來。

    「劉公公,陛下脾氣可不小,您千萬小心些!」錢寧提醒道。

    劉瑾心想:「不會是姓沈的小子背地裡作手腳,向陛下告密說咱家謊報軍情吧?」

    轉念又一想,頓時皺眉,「不對不對,那小子的消息渠道難道比咱家還多不成?咱家到現在也不知道宣大總督府上呈的軍報是實報還是虛報,他又怎會知曉?」

    劉瑾問道:「陛下因何著惱?」

    錢寧苦笑:「公公不知?昨日您可親口對陛下承諾,回去就將詔書寫好,結果陛下等了您一夜,您這會兒才來,陛下能不生氣麼?」

    劉瑾心想:「都怪我回去跟手下商議,早知道的話不如昨夜便來麵聖,不至於到現在前後為難,惹怒陛下不說,還在姓沈的小子那裡受了一肚子窩囊氣!」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2-1 22:55
寒門狀元 第一七六九章 為功勞發愁

    朱厚照在豹房等待劉瑾的詔書等了一晚上,就差親自回宮一趟把劉瑾給揪來,哪怕吃喝玩樂也沒精神。

    對於自己登基後的第一件大功,朱厚照非常重視,這可說是他作為一個合格皇帝的最好證明,在乎也是有其深層次原因的。

    等劉瑾戰戰兢兢出現在麵前,朱厚照上前去就想踢人,卻被劉瑾巧妙躲開了。

    劉瑾後退一步,直接跪倒在地上,磕頭不迭道:「陛下,老奴回來了。」

    朱厚照怒不可遏:「讓你回去寫個詔書,至於徹夜不回麼?你誠心想讓朕在這裡乾著急是不是?」

    劉瑾苦著臉解釋道:「陛下,不是老奴不想早些前來奏稟,實在是老奴不知該如何說及啊……戰報畢竟是地方上奏,不知真偽,而兵部那邊絲毫消息都沒有,老奴想去問詢沈尚書大捷之事,結果他直接來個閉門不出,老奴在沈府門外等候半晚上……」

    這會兒劉瑾不遺餘力想把責任推到沈溪頭上。

    「你個狗奴才,朕讓你寫詔書,你去問沈先生做什麼?你敬獻給朕的上奏中不是寫得很清楚嗎?難道你之前的奏報都是隨口編撰的?」朱厚照瞪著眼道。

    劉瑾趕緊辯解:「絕無此事,老奴雖然未能見到沈尚書,但還是草擬好詔書,請陛下禦覽。」

    聽到這話,朱厚照臉色終於好看了些,把劉瑾托於頭上的詔書搶了過來,仔細一看,見上麵將將士功勞陳述得很清楚,甚至連首功孫秀成和次功李頻,還有一係列文臣武將的功勞都依次排列得清清楚楚。

    朱厚照皺眉不已:「怎麼,半夜工夫,你連詳細殺敵和俘虜的人數都知道了?你不是要去問沈先生麼?為何這份詔書寫得如此詳盡?」

    劉瑾道:「回陛下,直到今日早晨都督府那邊才將詳細戰報送來,而這會兒兵部那邊依然一點動靜都沒有,別是兵部對這次功勞有所非議……」

    朱厚照不耐煩了:「你沒事老扯上兵部做什麼?這次功績雖然主要歸功於邊關將士,但總歸是沈先生領導有方,他製定的策略起了作用……你要知道,沈先生調兵遣將的能力不是一般人可比,就算衛青和霍去病這樣的名將在世,也未必是沈先生的對手。」

    因為皇帝對沈溪的評價太高,跪在地上的劉瑾聽到後皺眉不已,幾乎把沈溪恨到骨子裡去了。

    朱厚照再次看了一遍詔書,忽然用懷疑的語氣質問:「劉公公,你怎未將你自己,還有沈先生的功勞列在功勞簿裡麵?」

    劉瑾抬起頭來,誠懇地解釋道:「陛下,這次功勞主要歸於邊軍將士,沈尚書雖也有功勞,但因他未親自領兵,且他的計畫隻是派兵誘敵深入,主要還是宣大總督府找到戰機,果斷選擇跟韃靼人一戰,才有此輝煌戰果,實在不宜增加沈尚書的功勞,免得前線將士有意見。」

    「而老奴隻是舉薦幾個英才,實在談不上有什麼功勞……」

    說是不肯為自己表功,但其實處處為自己說好話,而涉及沈溪那邊,則基本都是連消帶打。

    朱厚照皺眉:「話不能這麼說,雖然結果的確跟沈先生的預期有所區別,但沈先生在這其中可謂盡職盡責,而且朕要在國策上倚重沈先生,功勞簿上必須加上他的名字,再者……你舉薦英才有功,也可列在裡麵!」

    「回去改過,一個時辰回不來,提腦袋來見!」

    ……

    ……

    此番見駕,劉瑾隻字未提邊軍有可能虛報戰功。

    下麵報上來多少功勞,他便寫多少功勞,他已計畫好,反正主謀不是他,若回頭出了事,便把責任推給孫秀成和李頻。

    功勞最大之人,責任自然最大,如此一來劉瑾便不敢去為自己爭首功。

    「若過了這一關,孫秀成和李頻都可調到京城來,屆時孫秀成去兵部替代熊繡,挾製沈溪,而李頻則到京營領兵……咱家手頭有他們虛報戰功的把柄,這兩位還不得老老實實為咱家效命?那時看你沈之厚如何調遣這些人做事,一旦應對不當,那你的兵部尚書之位都會不保!」

    劉瑾對孫秀成和李頻充滿期待。

    二人在劉宇幫忙下,成為閹黨一員,如今均建功立業,這讓劉瑾在用人上多了更大的自信。

    等回司禮監重新將詔書擬好,劉瑾帶回豹房給朱厚照重新看過,朱厚照非常滿意,直接讓劉瑾頒行,詔告天下。

    功勞沒有經過求證,便堂而皇之公佈出去,等於說不留退路。

    朱厚照剛當上皇帝,不懂邊軍弄虛作假那一套,在他看來,戰報非常神聖,裡麵既包括勝利的喜悅,還包含對陣亡將士的哀悼,應該一個字都不會出錯。

    朱厚照心想:「當初父皇在京城九門外築京觀,威懾天下,朕好生羨慕……這次朕準備依樣畫葫蘆來上一個,雖然人頭數目遠不如父皇時多,但至少也有千把人,乾脆將俘虜殺掉,腦袋一併堆砌上去……如此一來,別人便都知道朕是個聖明君主,不比父皇當得差!」

    想到這裡,朱厚照先是一陣飄飄然,然後有些懊惱。

    「父皇那會兒,築京觀有數萬韃靼人頭顱,而朕現在隻有一千餘顆韃靼人的腦袋,是否太過寒酸了些?不過那會兒都是沈先生打出來的功績,也是趕巧了,韃靼人傾巢而出,這才讓沈先生抓住機會,現在韃靼國力大不如前,想讓他們傾巢而出,怕是沒那麼容易!」

    「不過好在韃靼人還在蹦躂,沈先生更是朕肱骨之臣,隻要再等個兩年,朕便可以跟沈先生親征,那時我師徒二人聯手,在草原上縱橫馳騁,莫說築京觀了,就算封狼居胥都不在話下。」

    「這次功勞就當是開胃菜,後麵才是大餐!」

    劉瑾將詔書派人送回司禮監頒行,回來時正好看到朱厚照在那兒嘀嘀咕咕,頓時心裡七上八下。

    劉瑾有種大事不妙的感覺:「陛下越重視此事,越不好善後,沈之厚可真是歹毒,或許他早猜到陛下心思,居然把這麼大的功勞讓給咱家,咱家本以為佔了先,得了個便宜,別到頭吃虧都不知!」

    「現在咱家得趕緊查清楚這件事,若真存在虛報功勞的情況,必須第一時間找人將此事給抹平,怎麼也要湊夠一千腦袋回來,若是不夠,就砍了這些個欺瞞咱家的人的腦袋來湊數!」

    ……

    ……

    劉瑾居然會為功勞的事情發愁,若是傳揚出去,必然會讓滿朝上下跌破眼鏡。

    劉瑾主動去搶功勞,最後卻成為一顆定時炸彈,隨時都可能被引爆,而引爆的結果,就是功勞變罪過。

    現在朱厚照將這件事大肆張揚,若最後的結果卻是以丟臉收場的話,劉瑾罪責不小,流放出宮都是最輕的處罰。

    讓皇帝顏麵無光,砍掉腦袋是罪有應得。

    沈溪這邊心態卻輕鬆許多。

    此時沈溪正在軍事學堂備課,王守仁之所以跟著過來,是沈溪想讓王守仁拿著他編寫的教案為學生上課。

    沈溪這個兵部尚書很忙,沒時間給學生上課,乾脆便抓王守仁這個屬下來頂缸……無論文韜還是武略,王守仁都不差,這個年輕人具備大將之風,隻是沒得到施展才華的機會,所以還在朝中慢慢熬資歷。

    沈溪打算讓王守仁先在軍事課堂這邊紙上談兵,把先進的思想傳達給基層軍官。

    沈溪自己,則以副校長的身份,統籌軍事學堂事務,然後編寫教案,指導課程。

    那些先進的作戰理論,諸如新武器的運用,還有步兵戰術戰法上的改進,必須由他來完成。

    對熱兵器的瞭解,沈溪自問比王守仁強太多,王守仁可不知道武器的進步對步兵有了更高的要求,這也是西方軍隊各種步兵方陣層出不窮的時期,沈溪雖然隻是瞭解個皮毛,但不妨礙他在此基礎上研究改良並獲得成功。

    這也是沈溪開辦軍事學堂的一個目的,把自己先進的理念在大明推行開來,開花結果。

    ……

    ……

    朝廷公佈宣府大捷的消息後,京城隨之解除戒嚴。

    百姓湧到各衙門和九門佈告欄處,看到朝廷公佈大捷的內容,隨即這消息還將以公文方式傳遞大明各地,各行省民眾都會知道這個振奮人心的消息。

    朱厚照對於封賞從來都不會吝嗇,誰取得大功,不管是文臣還是武將,都會加官進爵。

    但按照傳統,還是以武將封爵的可能性最大。故此,李頻很有可能是這次宣府大捷的直接受益人,但也有可能成為大明罪人。

    朝廷將宣府大捷的消息公告天下後,謝遷帶著不安的心情到了軍事學堂。

    謝遷昨日去豹房麵聖沒有成功,越發感到自己在朝中做事力不從心,沈溪見到他的時候,明顯覺得眼前的謝老兒滄桑許多。

    謝遷道:「之厚,不管你是否應該主動爭取功勞,最大的功勞都屬於前線將士,你錯就錯在任用閹黨的人完成這次勝仗,若劉瑾將二人調到朝中,對你影響非常大,或許會成為製約你兵部差事的最大障礙。」

    「老夫年老體衰,已無法影響陛下,告老之期已為時不遠,希望你能撐起朝廷,不至於讓朝政旁落閹黨之手!」

    沈溪心生憐憫,請謝遷坐下後,心平氣和地問道:「閣老是否考慮過地方督撫衙門虛報戰功這一情況?」

    謝遷倒吸了口涼氣,仔細思索一下,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之厚言中之意,宣府總製孫秀成虛報戰功,你故意讓劉瑾上奏此事,讓他承擔罪責?」

    謝遷不是等閒之輩,沈溪隻是提了一句,他立即便弄明白其中訣竅。

    沈溪道:「以學生所知,此番宣府之戰,邊軍將士殺傷和俘虜的韃靼兵馬數量不過二百上下,但戰報上卻斬獲過千,戰功跟現實差距如此之大,閣老讓我如何跟陛下麵呈此事?」

    一句話,讓謝遷陷入長時間的沉思。過了許久,謝遷臉色變得平和許多,打量沈溪幾眼,問道:「你所調查,未有偏差?」

    「閣老難道以為學生會在這種事情上亂說?」

    沈溪淡然一笑,道,「說白了,這場戰事從一開始便是學生策劃,宣大地方兵馬都聽從兵部調遣,每一個幾乎都瞭如指掌。」

    「如今取得這場勝利,學生深感欣慰,戰事結束不久學生麾下探馬便已將前線詳細戰況呈奏上來,但等之後等宣大總督府的戰報傳來,學生卻發現跟真實情況相去甚遠,隻能將事情壓一壓,誰想劉瑾急於搶功勞,倉促上報,方有今日之禍。」

    謝遷臉色一變,頓足道:「哎呀,大事不妙!陛下對此甚為重視,此番將戰果明示天下,將來再想收回怕是來不及了……你為何不去麵聖,向陛下呈奏此事?」

    沈溪搖頭:「閣老又不是沒試過麵聖有多難,難道我這個兵部尚書就有資格能隨時得到陛下召見?」

    「再者,劉瑾先一步將戰功上達天聽,陛下正在興頭上,此時我以事情真相呈奏,澆了陛下一盆冷水不說,或許劉瑾會跟孫秀成等人暗中聯絡,以殺良冒功的方式將此事圓回來,那時我反倒無法收場。」

    「對對對。」

    謝遷點頭讚許,「這件事你想得很周到,情況的確如此,不能隨便呈奏此事……不過,若宣大總督衙門虛報戰功屬實,回頭被陛下察覺,怕是要引發一場軒然大波。」

    沈溪道:「這也是我所擔心的地方,我唯一能想到的辦法,便是跟隆慶衛指揮使李頻商議,讓他重新上奏,以前線將領的身份,將戰果呈奏陛下。有了李頻的奏本,會增加學生說話的可信度,否則光靠一張嘴,怕是無法說動陛下。」

    謝遷皺眉:「李頻是劉瑾的人,會聽你的話嗎?若是他反水,聯合劉瑾擺你一道,你如何處置?」

    沈溪謹慎地道:「若李頻不肯站在學生這邊,那隻能找別的辦法……這也正是學生發愁的地方。閣老現在來找學生商議,學生一時間實在難以作出解答……請閣老勿將此事告知他人。」

    「嗯。」

    謝遷重重地點了點頭,撚鬚沉思好一會兒,這才微笑著道,「這次的事情老夫就聽你的,你在邊軍中佈下的人脈終於起作用了,這很好,有這些人幫忙,你在兵部的差事容易許多,不過你還應該多培養些人才,軍事學堂建立起來對你而言是好事,能拉攏更多的俊傑。不過除了軍將外,你還得在兵部衙門和地方上培養人才,以後你府上再有什麼賓客拜訪,不要再拒之門外,這些人對你做官幫助很大。」

    沈溪不解地問道:「閣老認為現在學生已有養仕和結黨的資格了?」

    「什麼結黨?別把問題說得那麼嚴重,簡單來說就是讓你多跟一些人接觸,並建立起良好的關係和人脈,現在你是兵部尚書,跟劉瑾相鬥,朝官以你馬首是瞻,天下士子對你期許有加,他們前來拜訪,你將他們拒之門外,他們中一些人或許就會投靠閹黨,或者因不忿而加以攻訐。」

    「官場上,不可把自己顯得太過特立獨行,清高自賞,你年歲雖輕,朝中威望已是常人不可及,滿朝上下都知道你是靠自己的真本事陞遷到今日的地位,如今又獨樹一幟,不自禁便會生出投靠之心,你可趁機多結交和籠絡人,把自己基礎打牢,明白嗎?」

    謝遷再次對沈溪說教起來。

    沈溪點頭:「既然閣老認為學生是時候跟一些官員和士子走近,那學生便多注意,以後儘可能在朝中結下人脈。」

    謝遷滿意頷首:「這才對嘛。老夫官場廝混幾十年,有一點到現在才看透,在這名利場中,無人相幫則寸步難行,你想獲得別人認可,就要先跟人打好關係,有些年輕才俊,老夫留意多時了,之後老夫便將這些人引薦給你,他們將來在官場上的仕途前景,就要靠你提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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