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073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2-12 16:09
寒門狀元 第一七八一章 發難

    劉瑾到了兵部衙門,並未見到沈溪本人,甚至連兩位兵部侍郎,左侍郎熊繡和右侍郎何鑑都沒見到。

    兵部郎中王守仁接到通報,剛剛出了公事房,見劉瑾不經傳報氣勢洶洶往大堂而去,連忙迎上去,恭敬行禮後問道:「劉公公因何事而來?」

    劉瑾往大堂探頭看了一眼,問道:「沈尚書人呢?咱家奉皇命,有事來見他。」

    就算本意是來跟沈溪致謝和請教,劉瑾也拿出一副找人算賬的態度,反正是奉皇命而來,至於做什麼說什麼隻要沒人向皇帝舉報便由得他。

    王守仁道:「今日時辰還早,沈尚書尚未到衙門來……要不,劉公公到大堂稍作等候如何?」

    劉瑾皺眉:「這都已日上三竿了,同為朝臣,六部其他衙門已開衙兩個時辰,唯獨兵部這邊尚書不至,此乃何意?難道不思皇恩社稷,有意懈怠公事?」

    聽到劉瑾對沈溪的指責,王守仁習以為常。誰都知道劉瑾跟沈溪勢不兩立,要是哪一天劉瑾不找沈溪麻煩反而會讓人不習慣。

    王守仁認真作答:「公公有所不知,如今沈尚書正忙著籌措地方衛戍京師兵馬的糧餉問題,以至於這幾日都在戶部和工部幾個衙門奔走,再加上還要負責陛下欽定的軍事學堂事務,基本不會來兵部坐班。」

    「衙門這邊的事情主要由兩位侍郎大人處置……不過今日熊侍郎和何侍郎也有事出去了,公公若有急事,可著人找尋……」

    劉瑾很惱火,暗自琢磨:「我來找沈溪小兒,他居然躲著不見,看來是怕了咱家,不過還是要防備他暗中使壞……這小子陰險狡詐,為了上次他府邸失火之事,就好像瘋狗一樣見誰咬誰。」

    就在王守仁準備領人入正堂休息時,劉瑾一擺手:「不必了,咱家還有別的事情處置,若姓沈的回來,派人到司禮監通知一聲,咱家會親自前來拜訪……這可是陛下的交託,你別忘了!」

    言語間,劉瑾對沈溪非常不客氣。

    王守仁行禮後,恭送劉瑾離開。此時他也有些納悶,不知沈溪去了何處,不過為了應付劉瑾,他還是替沈溪隨便找了個理由搪塞過去。

    ……

    ……

    劉瑾從兵部衙門離開,本來要回司禮監。

    但他怕事情有變,乾脆先到官驛見過王全,讓其火速回宣府跟孫秀成通稟,務必讓孫秀成在最短時間內把人頭準備齊全,軍隊隨時上路,免得出狀況。

    做完這一切劉瑾兀自不放心,又回府找智囊孫聰問詢。

    孫聰聽完情況介紹,無比著急:「公公糊塗啊,您為何不留在豹房,阻止沈尚書前去麵聖呢?」

    「呃!?」

    劉瑾有些懵了,不解地打量孫聰,問道,「你這話是何意?」

    孫聰嘆道:「公公難道沒想明白?沈尚書之前便知道宣府地方存在虛報戰功的情況,卻一直隱忍不發,還故意讓公公派人徹查,然後表現出一副不管不問的態度,難道隻是為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不!他分明是想趁著公公上呈複查結果後,去陛下麵前告您一狀,這樣公公就跟這件事脫不了關係了。」

    劉瑾眉頭緊鎖:「被你這一說,咱家還真有些緊張了,此刻……他不會真的去豹房麵聖了吧?」

    孫聰搖頭苦笑:「沈尚書麵聖,難道還要跟公公您申報不成?怕是這會兒沈尚書不是一個人麵聖,為了讓他的話有說服力,定拿出證據來,而且請了幫手,或許是三法司的人,又或許是謝閣老等人,這會兒怕是已在陛下麵前把事情捅出來了!」

    「啊!」

    劉瑾一跺腳,大喝一聲,拔足要走,卻發現有些不太對勁,轉身看著孫聰問道,「若真如此,且他拿出證據來,咱家當如何?」

    孫聰顯得很果斷,道:「公公一定要表明態度,說對此全不知情,被孫秀成等人給誆騙了。」

    劉瑾搖頭道:「不妥不妥,咱家之前才對陛下稟報,派去宣府調查的人已經回來了,且事情已經查證。」

    孫聰急了,問道:「對公公來說,到底是車重要,還是帥更重要?」

    劉瑾眉眼皺到了一起:「你的意思……是讓咱家棄車保帥,捨棄炎光?這……咱家不能做出此等事來。」

    孫聰苦笑道:「若事到臨頭,恐由不得公公選擇……不過,一切還是要等公公去豹房,看過情況才知,但公公切記,小不忍則亂大謀,公公自己的安危無論何時都應放在第一位。」

    ……

    ……

    劉瑾得到孫聰指引,立即出府,馬不停蹄往豹房而去。

    等到了豹房門口,見沒什麼特殊之處,劉瑾心裡安定許多:「妹夫就是喜歡危言聳聽,量那姓沈的反應不會如此之快,能在咱家離開豹房後馬上便來麵聖。」

    為謹慎起見,劉瑾還是準備進去查看一下,叮囑豹房的人嚴防死守,不能讓沈溪輕易麵聖。

    剛進大門,劉瑾連侍衛都沒來得及召來問話,便見錢寧腳步匆匆而至。

    劉瑾板起臉喝問:「何事如此驚惶?」

    錢寧見到劉瑾,微微一怔,隨即反應過來,用焦急的語氣說道:「公公,大事不好,兵部沈尚書正在麵聖。」

    聽到這話,劉瑾氣急敗壞,黑著臉大聲問道:「幾時的事情?咱家早些時候剛來見過陛下,姓沈的這麼快便前來麵聖?而且你……居然還放他進去了?」

    錢寧一臉冤屈:「公公,不是小人不阻攔,實在是阻攔不了……沈尚書態度強硬,說誰阻礙他麵聖就要誅除誰,迫不得已之下,小人隻能讓開道。」

    「小人不知沈尚書此來究竟為何,這不……剛知道沈尚書進去,小人便急著出來找人通知公公您,忠心無二……」

    劉瑾根本不想聽錢寧解釋,一擺手道:「廢話不必多說,姓沈的剛進去沒多久,是嗎?」

    錢寧連連點頭。

    劉瑾顧不上計較錢寧為何沒把沈溪攔下來,急忙去見朱厚照,生怕沈溪做出什麼對他不利的事情。

    劉瑾直接往朱厚照的臥房而去,一路上有些擔心,沿途侍衛向他行禮問候都被他直接喝退。

    等到了後院臥房,劉瑾見到門口侍立的小擰子,問道:「陛下現在何處?」

    小擰子見劉瑾麵目猙獰,忍不住打了個寒噤,連忙道:「回劉公公的話,陛下剛往西廂而去,沈大人親自前來叫醒陛下,說是有大事商議。」

    劉瑾心裡的氣不打一處來,嘟噥道:「真他娘的稀奇了,姓沈的怎麼能將此處當成他家後花園,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甚至陛下休息時,都能隨時麵聖?」

    劉瑾狠狠地瞪了小擰子一眼,然後往西廂而去。

    因為他一路小跑,累得夠嗆,等氣喘籲籲到了西廂,才知道沈溪奏事已經有一段時間,甚至朱厚照連沈溪的奏本都已經看完了。

    「劉公公,這麼巧?」

    沈溪見到破門而入的劉瑾,神色自然,看不出有什麼企圖。劉瑾心中有鬼,上前便跪下來:「陛下,您可莫要聽沈尚書一麵之詞,老奴什麼都沒做。」

    朱厚照探頭打量跪在地上的劉瑾,又瞅了沈溪一眼,問道:「劉公公這是作何?沈尚書說了什麼,讓你如此緊張?」

    劉瑾聽了孫聰的話趕到豹房,知道沈溪不出所料前來麵聖,篤定對方是要打時間差,趁他不在向朱厚照告狀,所以一來就將沈溪所訴罪狀全盤否認。被朱厚照這一問,他有些意外,心想:「不是吧,難道姓沈的剛來,尚未來得及向陛下告狀?」

    「這……」

    劉瑾根本回答不出來。

    朱厚照顯得莫名其妙:「劉公公,你剛才所言……好像是說有人冤屈你,你且說來聽聽,到底是何事?」

    劉瑾起身:「沒……沒什麼大事,老奴不知沈尚書來跟陛下奏稟什麼,但沈尚書之前曾提出宣府地方虛報軍功之事,這次又如此匆忙而來……老奴……」

    任何時候,劉瑾都覺得自己能言善辯,但因為一來便判斷失誤,發現自己一時間竟有些詞窮。

    朱厚照板起臉來:「既然劉公公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那朕有事情問你,你不是說你派去宣府調查的人已經回來了嗎?人現在何處?」

    劉瑾再次啞口無言。

    這會兒劉瑾越發迷惑了,沈溪到底告沒告狀他心裡一點底都沒有,暗忖:「在搞清楚狀況前,最好什麼都別說。」

    沈溪有意無意地道:「劉公公所說的那位使者,莫非是張文冕不成?此人聽說乃秀才出身,投奔劉公公後屢有建樹,多次幫劉公公參謀朝事……」

    劉瑾趕緊道:「沈尚書,沒憑沒據的話,你可別亂說,咱家執掌司禮監矜矜業業,對朝事不敢有任何疏忽,焉能請人參謀?此番派人去宣府調查地方上是否存在虛報戰功的情況,乃陛下委命,你不會是想借此來攻訐咱家吧?」

    朱厚照惱火地道:「閉嘴,簡直答非所問,不知所雲……你說不是那個姓張的,到底是誰,朕要見上一麵。」

    劉瑾心亂如麻,不明白為何朱厚照會對張文冕如此感興趣。唯一的原因,或許就是沈溪向朱厚照進了讒言,說張文冕沒有回京。劉瑾無比狡詐,心想:「你沈溪想拿這件事攻擊我,沒門兒!我大可隨便找一人出來充數,隻要他說的話能圓過來,陛下不會相信你的言辭!」

    劉瑾道:「陛下,這個人無關緊要,最重要的是他已經調查清楚宣府地方並無虛報戰功的情況,之前老奴已將具體事項奏稟,請陛下明察秋毫!」

    沈溪顯得很無奈:「劉公公,你派誰去宣府查案的確無關緊要,但現在宣府那邊上奏,說是你派去的人在路上被盜匪劫持,本官覺得事關重大,這才前來奏報陛下,看看是否想辦法營救,卻未曾想,公公卻說此人已回京城,到底是怎麼情況?難道奏報有誤?」

    劉瑾原本篤定沈溪拿他沒轍,聽到這話後,頓時感覺不對勁。

    「不好,怪不得炎光這兩日未曾有信傳回,不會是被姓沈的小子派人捉去了吧?嘿,這小子居然跟咱家玩兒陰的?」

    朱厚照火冒三丈:「劉瑾,你不是說你派去宣府調查的人已經回來了嗎?為何地方上會有此奏報?難道你派了兩撥人前去不成?」

    劉瑾這下更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

    順著朱厚照的意思說不行,誰知道這是不是皇帝有意出言試探?直接否認也不行,他對是誰上奏的張文冕被綁架之事完全不知情,若是沈溪背後指使,刑訊逼供將張文冕的口供狀拿到手,直接跟他對質,事情便不好收場了。

    「張炎光看起來足智多謀,但卻是個見利忘義的軟骨頭,這樣的人本不可拉攏,也是看在孫聰舉薦的份兒上,咱家才重用他,未曾想現在此人被姓沈的小子捉了去,若他回頭反咬我一口,當如何?」

    沈溪見劉瑾在那兒低頭思忖,趁熱打鐵主動出擊道:「陛下,先不論被盜匪所劫之人到底是否劉公公門人,但聽此人過居庸關時,居然索賄五千兩,此番連同銀子一起被盜匪劫持,否則那些窮瘋了的盜匪絕對不敢鋌而走險打劫官府的車隊……」

    劉瑾惱羞成怒,指著沈溪道:「血口噴人,你不是在汙衊咱家派去的使節,而是在汙衊咱家……陛下,您可要為老奴做主啊!」

    說完,劉瑾直接跪下來向朱厚照磕頭,顯得非常委屈。

    朱厚照死死地瞪著劉瑾,怒道:「讓朕給你做什麼主?朕現在跟你要人!你派去的使節不是已調查出情況了嗎?人在何處?」

    劉瑾此時已不敢說人已回京城,連忙改口:「回陛下,此人尚在宣府,未曾回京,隻是派了手底下的人將情況傳報京師,老奴不知他是否被盜匪劫持,而沈尚書說此人索賄,老奴認為純屬子虛烏有,此人就算膽子再大,也不敢這麼做。」

    朱厚照黑著臉問道:「既然人都沒回來,你拿什麼作保?你的命嗎?」

    劉瑾瞠目結舌,哪裡敢輕易做出承諾?

    以他對張文冕的瞭解,此人打著他的旗號去宣府,沿途不索賄那才叫稀奇。

    而且張文冕是他的代表,關係到宣大總督麾下眾多將官的功勛,很多人會主動巴結,就算張文冕不開口,也有大批人「孝敬」,同時會讓張文冕帶回送給他劉瑾的那部分銀子。

    沈溪見朱厚照生氣,顯得很驚訝:「陛下,臣今日隻是聽聞劉公公派去的使節遭到賊寇劫掠,卻不知之前劉公公還有事上奏,可是關於宣府地方虛報軍功之事?」

    朱厚照氣沖沖地道:「正是。劉公公早前跟朕說,宣府並無虛報戰功的情況,但若他派去的人公然索賄,那就說不準了。」

    沈溪嘆道:「那陛下可要防備宣府將官殺良冒功……若屠戮的是我大明百姓,那陛下築京觀,用的可都是大明無辜百姓的首級,寓意不祥,恐遭天譴啊!」

    劉瑾繼續磕頭:「陛下,絕無此事,絕無此事啊!」

    朱厚照顯得很失望:「劉瑾,之前你說得言之鑿鑿,朕信你,但現在朕更相信證據,你派去的人都沒回來,隻是發回一封信,你便說絕無此事,你親眼見到了嗎?憑什麼讓朕相信你?」

    「陛下,老奴願意……」

    劉瑾正要說什麼,卻被沈溪打斷。

    沈溪道:「劉公公最好莫要輕易做出什麼許諾……今日本官還得到一個情報,之前宣大總督衙門說已被我大明全數殲滅的韃靼汗部左翼人馬,才過兩天便於宣府龍門衛附近出現,數量近千,屠戮我邊軍十數人後揚長而去……敢問一支已被全殲的兵馬,突然出現,莫非是借屍還魂不成?」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2-12 16:10
寒門狀元 第一七八二章 百口莫辯

    劉瑾聽到沈溪所說的情報,身體略微有些顫抖,硬著頭皮矢口否認:「絕不可能,陛下,老奴敢打包票,這路人馬一定不是被我宣府兵馬全殲的那一路……」

    因為之前劉瑾說話顛三倒四,這次無論他說什麼都無法得到皇帝信任,故此朱厚照沒去質問劉瑾,而是看向沈溪:「沈先生,你怎麼確定這次屠戮我邊塞將士的韃子,就是戰報上已被全殲那夥人?」

    沈溪拿出幾份公函,道:「這份是龍門衛發回的戰報,這份是獨石城參將的上奏,還有赤城堡遭遇攻擊的告急文書……所有消息都指證,這一部正是達延汗部左翼人馬,龍門衛的官兵等韃子退去後,在路旁找到一些丟棄的旗幟,跟之前一戰這部人馬突圍時散落的旗幟一般無二。」

    劉瑾朝著沈溪嚷嚷道:「即便這樣,也不能證明前後兩路人馬乃是同一路人。」

    沈溪再道:「蒙古國師亦思馬對草原上的情況知根知底,他派使者向我大明通風報信,證明這路人馬之前一戰並未全軍覆沒,隻是折損兩三百之數,且目前已退到獨石城附近,似乎並未有撤離我大明境內的打算,仍在馬營、雲州一線肆虐。」

    「如今達延汗部正籌劃一場大的戰事以報復我大明。根據亦思馬因提供的情報,韃靼將會派出兩萬精兵,自大青山、馬市等地出兵,合擊張家口堡,伺機躥入我大明腹地……若如此,韃靼人很可能會跟滯留內關的人馬裏應外合……」

    「這些情況,基本跟五軍都督府和兵部在宣府一帶部屬的斥候調查的情況相吻合!」

    朱厚照瞪著劉瑾問道:「劉公公,對此你怎麼解釋?」

    劉瑾可不敢承認自己撒謊,繼續狡辯:「陛下,這件事存在諸多蹊蹺,是真是假難以斷定,陛下可要明察秋毫啊!」

    朱厚照一拍桌子,怒道:「還要我明察秋毫!?現在你嘴裡的死人已逃出生天,而朝廷卻昭告天下早被我大明軍隊全殲,這不是存心讓韃子看我們的笑話嗎?滑天下之大稽,簡直是在打朕的臉……」

    「宣府那些將領居然敢奏報什麼大捷,莫不是要等朕築京觀時,用的都是大明百姓的頭顱?!」

    朱厚照原本就帶著火氣……睡得正香的時候被人打擾,他滿腔的邪火沒法撒到沈溪身上,劉瑾正好一頭撞上去。

    劉瑾依然想為自己解釋,卻發現不管什麼理由都是那麼的蒼白無力。在別的事情上,或許朱厚照會聽他的,但涉及軍事,朱厚照對沈溪的信任已到盲從的地步,而沈溪所言又有理有據,劉瑾發覺自己百口莫辯。

    朱厚照看著沈溪,道:「沈先生還有什麼情報,一併說出來,朕想知道現在宣府那邊究竟如何了……韃靼派兩萬兵馬來襲,是否已到朕禦駕親征之時?」

    沈溪回道:「當務之急還是應先弄清楚韃靼人虛實,現在隻是從亦思馬因派來的使臣口中得知此事,未必能作準,畢竟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現在韃子內鬥,亦思馬因落入下風急需拉我大明下水,很多事不能聽信片麵之詞。」

    朱厚照點頭:「那依沈先生之言,是否有可能是韃靼人使出的障眼法?或許這路人馬已被全殲,但韃靼人為了挽回顏麵,故意派人打著死人的旗號四處流竄,讓我大明君臣心生疑竇,進而挑撥離間?」

    聽到這話,沈溪非常失望,顯而易見,到了這個地步朱厚照還在偏袒劉瑾。他搖了搖頭,道:「回陛下,臣剛收到一個人上奏,此人乃是之前劉公公呈報戰功名冊中,列次功的隆慶衛指揮使李頻。」

    「李頻指證,宣大總督孫秀成在宣府之戰結束後,虛報戰功,還脅迫下屬不得說出真相,尤其是在達延汗部左翼人馬仍在騷擾各堡壘的情況下,還裝出一副天下太平的樣子,此事已在宣大地區造成極其惡劣的影響。」

    「李頻作為名列次功之臣,深感皇恩浩蕩,不敢欺君罔上,所以冒死呈奏,揭露事情真相……現在他人已在京城,陛下是否要賜見?」

    沈溪於此時提出李頻站出來作證,劉瑾深深地吸了口涼氣……事情到這個地步似乎已無轉圜的餘地。如果是旁人,他還可以辯駁,現在卻是李頻親臨,就算他歪點子再多也沒有用了。

    朱厚照很生氣,將桌上的文房四寶一把推在地上,怒沖沖地道:「既然沈先生已問過隆慶衛指揮使,知道事情真相,朕還召見作何?劉瑾,對此你有什麼可辯駁的?」

    劉瑾嚇得冷汗淋漓,隻能不斷磕頭,顫顫巍巍道:「陛下……老奴全然……不知情……老奴也被蒙在鼓裡……由始至終……老奴都是根據地方所奏……上疏陛下……老奴該死……」

    「你何止該死,朕簡直想將你千刀萬剮……是你信誓旦旦跟朕說,這件事絕對不會有偏差,朕讓你派人調查,你卻拿地方奏報來敷衍朕,要不是你派去的人被盜匪劫持,怕是築京觀就要用到我大明百姓的人頭!你……你……你這個混賬東西!」

    或許是氣昏頭了,朱厚照俯身從地上撿起筆洗和鎮紙,一股腦兒地往劉瑾身上砸去。

    劉瑾仍舊在磕頭,嘴上一直說「該死」,此時此刻他完全不知該說什麼了。

    沈溪道:「陛下,以臣猜測,之前劉公公派去調查之人,應是被達延汗部左翼人馬劫持,而非地方上奏報的遭遇賊匪……戰時內外關皆戒嚴,百姓都躲在城裡,商旅絕跡,怎麼可能有賊匪在外行惡?就算他們想搶東西也搶不到……隻有韃靼兵馬,才敢在我大明腹地公然劫掠官府車隊。」

    朱厚照閉上眼,長嘆一聲:「劉瑾啊劉瑾,你自討苦吃,如果真如沈先生所言,這根本就是老天爺在懲罰你……你派去的人居然會被韃子劫持,而你自個兒卻在朕麵前信口雌黃說什麼地方上並無虛報戰功,你讓九邊將士怎麼想?難道讓他們覺得朕是一個可以隨意矇騙的昏君嗎?」

    說完,朱厚照站起身來,似乎想猛踹劉瑾幾腳,但低頭一看,劉瑾正在不停磕頭,地上已出現一小攤血跡,分明額頭已被磕破。

    沈溪看到朱厚照於心不忍,當即行禮:「陛下,為今之計不是懲罰劉公公還有地方上虛報戰功的將官……」

    「咦!?」

    朱厚照驚訝地抬頭打量沈溪,不解地問道:「按照沈先生的意思,莫非朕還要哄著這些人不成?他們欺騙朕,把朕蒙在鼓裡,就跟小孩兒一樣糊弄,朕殺他們十次都算是輕饒!」

    沈溪道:「如今將遊弋在內外關之間的達延汗部左翼人馬擊敗,並將韃靼人犯我邊陲的野心徹底扼殺才是重點。陛下暫時不能懲戒孫秀成等人,反而要讓他們戴罪立功,若陣前拿人,怕是宣府、大同一線會出現變故……請陛下三思!」

    劉瑾也趕緊幫腔:「是啊,陛下,國事為重,一定要先驅除外敵才可……」

    「閉嘴,你個老閹人,朕早就覺得你居心不良,居然欺君罔上,現在朕連麵子都要放在一邊,得先抵禦外辱才可……一切都拜你所賜!」

    朱厚照終於忍不住,一腳踹到劉瑾頭上,劉瑾直接被踢翻在地,等他重新爬起來時,臉上全都是血。

    但轉瞬劉瑾又跪到地上磕頭不已,擺出一副任打任罵的態度,以換取朱厚照同情。

    朱厚照一揮手:「現在什麼都不用說了,朕要禦駕親征,隻有這樣,才能讓前線將士感受到朕的威嚴,讓天下人知道我這個皇帝不是擺設……」

    沈溪委婉地勸諫:「陛下不必急著領兵……如今朝廷乃被動應戰,且韃靼有內應兵馬在內外關之間活動,對我大明軍隊動向瞭若指掌……」

    「陛下禦駕親征所率乃沒什麼戰鬥力的京營人馬,若為韃靼人洞悉,此戰將會陷入被動,無法達到奇襲之效。」

    「且宣大之地將領恐因虛報戰功之事,生出異心,進而對陛下不利。在這緊要關頭,陛下禦駕親征實在是有百害而無一利!」

    朱厚照皺眉:「沈先生,你知道朕最信任的人是你,難道由你陪伴朕前去宣府,也難以取得一場像樣的大捷嗎?」

    沈溪誠懇地說道:「陛下以兩年之期富國強兵,時間一到出兵草原,臣可確保獲得勝利,但此番跟韃靼交戰,戰場是在我大明境內,即便取勝,韃靼人也會預先做出防備,對我大明北征不利,如何能彰顯陛下天威?」

    「臣以為這次陛下實不宜禦駕出征,以臣想來,當以朝廷大員取代孫秀成等人指揮戰事,方可取得勝利,不知陛下是否同意臣的看法?」

    劉瑾立即表達忠心,哭訴道:「陛下,您是大明的主心骨,這次戰事您親臨一線實在太過危險,老奴可以代您去,將功贖罪!」

    這話其實也就說出來好聽罷了,劉瑾生怕朱厚照去了宣府,影響他在朝中的地位,於是主動提出要去宣大之地將功贖罪,如此也好體現他一片赤膽忠心。

    沈溪道:「劉公公此言,倒也非常合適……以臣看來,此番往西北,的確需要劉公公這樣一位德高望重之人來……做監軍!」

    劉瑾聽到這話,咬牙切齒,如果不是朱厚照在旁邊,他非要跳起來跟沈溪掐架不可。

    朱厚照問道:「那以沈先生看來,這次劉瑾擔任監軍,那誰來做主帥比較合適?」

    沈溪道:「以臣所見,兵部郎中王守仁文武兼備,可勝任主帥差事……不如就以王守仁為帥,調遣宣府兵馬抵禦韃靼犯邊賊軍……請陛下恩準!」

    沈溪作為兵部尚書,不會親自前往宣府指揮戰鬥。

    且身邊信任的人中,隻有雲柳具備一定執行能力,但雲柳是女子,地位低微,難以服眾,如今隻能派「科班出身」,且在歷史上赫赫有名的軍事家王守仁前去,才能保證戰事取得沈溪預期的結果。

    至於沈溪舉薦劉瑾當監軍,完全是順水推舟。

    朱厚照對沈溪的用人能力從不懷疑,想了想問道:「沈先生舉薦的兵部郎中,莫非是前翰林院學士、詹事府王詹事的兒子吧?」

    「正是。」沈溪行禮。

    朱厚照點頭:「王詹事乃朕先生,且這個王守仁,跟朕有一定淵源,當初京師保衛戰時,朕便覺得他能力不俗,真可謂名門貴子,如今連沈先生也欣賞此人,看來確實值得一用……朕會無條件相信他,希望他為大明建功立業。」

    沈溪微微施禮,做出領命的姿態。

    「另外。」

    朱厚照打量劉瑾,搖了搖頭,「劉瑾,你辜負朕對你的期望,朕本要殺了你,但現在朕希望你戴罪立功,便讓你隨同兵部王郎中去宣府跟韃子一戰,如果你得勝歸來,那朕就既往不咎……否則,你乾脆提頭來見吧!」

    劉瑾對沈溪恨之入骨,但對朱厚照卻非常恭維,繼續磕頭道:「老奴謝陛下不殺之恩……老奴定會為我大明鞠躬盡瘁,將韃靼賊人腦袋提來,若不成,老奴也無麵目回來麵聖。」

    朱厚照看起來對劉瑾態度惡劣,但在沈溪眼裡,卻知道皇帝無殺劉瑾之心,甚至連懲罰一下的意思都沒有。

    沈溪心想:「換了我也一樣,有人幫我處置朝事,對我忠心耿耿,可以高枕無憂吃喝玩樂,就算此人做錯一點事,我也不至於將他殺了,最多嚇唬一番,小懲大誡。」

    朱厚照目光中滿帶熱切,望著沈溪問道:「沈先生,不知你對這次宣府戰事有何看法?這可關係到朕的顏麵,如果這一戰打不好,那別人都會笑話朕……如果此戰得勝,而且是殲敵數千的大勝,別人便不會記得上一戰到底是什麼戰果……」

    沈溪道:「回陛下,若一次要取得殲敵數千的勝仗,怕是沒那麼容易。」

    朱厚照非常失望,問道:「難道就沒別的辦法嗎?朕畢竟已下旨要在京中舉行慶祝凱旋的大典,若出爾反爾,旁人還是會笑話朕。」

    沈溪嚴肅地道:「戰爭的結果,並不是為維護陛下的麵子,而是為我大明千秋基業,不過話說回來,如果接下來一戰得勝,且讓達延汗部遭受重創,哪怕殲敵數量不多,這場慶典也可以舉行,隻是將築京觀的儀式取消便可。」

    「有道理,有道理!」

    朱厚照終於釋然,笑著說道,「築京觀隻是慶典的一部分,取消自無不可,哈哈,還是沈先生想得周到。」

    「劉瑾,這次朕能否一洗憋屈,就看你接下來的表現了,如果你再跟朕玩虛的,朕立即讓你從這個世間消失!」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2-12 16:10
寒門狀元 第一七八三章 無人替代

    劉瑾從豹房出來,心中無比鬱悶。

    「這件事原本跟咱家無關,咱家不過是想將姓沈的小子功勞據為己有,此消彼長之下可以讓咱家更得陛下器重,甚至讓陛下取消兵部特權,現在倒好,咱家成了罪人,要跟王伯安那小子一道去邊關打仗……咱家在朝廷的地位豈非要喪失殆盡。」

    「不行不行,咱家一定要將權力牢牢攥在手中,不能如此便去宣府,就算最後被迫成行,朝廷中樞的權力也不能輕易丟棄。」

    正要回府,劉瑾看到沈溪見駕出來,頓時心中的氣不打一處來,他一陣小快步過去攔住沈溪,好似潑婦罵街一樣,插著腰怒斥:

    「姓沈的,你幾個意思?咱家給你功勞你不要,非要在陛下麵前當小人,你學了那麼多孔孟之道,知不知道什麼叫禮義廉恥?」

    沈溪啞然失笑,搖頭道:「嘿,劉公公這頂大帽子,扣的可有些莫名其妙……本官跟陛下所奏,全都是事實,怎就跟禮義廉恥扯上邊了?」

    劉瑾口中帶著唾沫星子,一個勁兒地噴人:「還他娘的狡辯,咱家真是瞎了眼,居然會舉薦你這樣的人回朝任兵部尚書,簡直狼心狗肺,沽名釣譽……你等著,咱家瞅著機會,非將你大卸八塊不可,讓你再在咱家麵前嘚瑟!」

    沈溪不屑地昂起頭,壓根兒就不想理會。

    此時劉瑾氣急敗壞,已無道理可言,罵人純粹就是圖個痛快,不分緣由和立場,說的話跟放屁差不多。

    劉瑾還待繼續發洩,卻見翰林院的人已經奉召前來擬詔,知道事情不可挽回,有許多事情亟待他處置,當下拂袖而去。

    看著劉瑾氣吼吼離開的背影,沈溪心裡升起一絲安慰……這回終於讓劉瑾吃了一回憋,並嚴重打擊了閹黨不可一世的囂張氣焰。

    「雖然看起來此番我在對壘中獲勝,但其實並未徹底達成目的,陛下對劉瑾的信任大大超出預料,現在能否順利讓劉瑾到宣府任監軍尚是未知數……」

    「隻有劉瑾離開京城,朝廷才有機會撥亂反正,最好劉瑾死在宣府……不過如此一來,朝中便缺少一個主持大局之人。」

    「陛下屬頑童心性,暫時拉不回來,若讓其禦駕親征,或許可以幫助他感受肩負的重任,但謝老兒絕對不允許連後代都沒有的陛下去跟韃靼人交戰,一旦出什麼意外,皇位就會旁落……」

    「另外,就算劉瑾死了,朝廷依然需要一個人來幫朱厚照享樂,打理朝政,同時讓各方勢力維持一種微妙的平衡,但這樣的人選一時間哪裡找得出?」

    「如此說來,劉瑾還是有其存在的意義,換了旁人,比如李興、戴義、張苑等人,未必比劉瑾做得更好。」

    「現在的問題是,如何維持朝廷的平衡……現在的我對文官集團沒有多少震懾力,朝中那些大員沒有誰看得起我,我不可能跟劉瑾一樣做到打壓異己,尤其異己中還包括許多德高望重的元老。」

    「或許天意如此,劉瑾尚未到壽終正寢離開歷史舞台的時候,還需要一個契機。」

    ……

    ……

    沈溪回到兵部衙門,翰苑那邊已將正德皇帝的詔書擬好,隨即公佈天下。

    兵部郎中王守仁以僉都禦史之身,前往宣府,節調宣、大和山西等處兵馬,此行具體目的沒有說明,但以朝廷重視程度來說,一看就是要派王守仁總領全局,負責與韃靼人一戰。

    至於副帥則沒有另行安排,顯然是要以宣大總督孫秀成協同。

    而監軍則是司禮監掌印太監劉瑾擔任。

    皇帝這一安排,多少讓朝臣意料不到。

    以劉瑾現在的身份和地位,應該不會主動請纓領兵,而現在朝廷大權都掌握在「立皇帝」劉瑾手上,他此番去宣府,在很多人看來是其失去聖寵的徵兆,京城各大勢力麵臨又一次洗牌。

    不管怎麼說,對於皇帝的旨意,朝中絕大多數文臣都拍手稱快。

    劉瑾去宣府領兵,文官終於有機會奪回大權,很多人將目光聚焦在內閣首輔謝遷身上,在他們眼中,朝政大權重回內閣之期已為時不遠。

    沈溪沒有去管大臣們的反應,回到兵部衙門後,立即找來王守仁,把朝廷的安排如實相告。

    王守仁知道自己接下來一段時間的差事後,頓時皺起眉頭,問道:「之厚,你是否太高看我了?這領兵非小事,以我的能力,不足以執掌十萬邊軍,若出現什麼差池,我如何跟陛下交待?」

    沈溪對王守仁充滿信心,但他自己卻不那麼自信。

    歷史上王守仁雖被冠以「軍事家」的頭銜,那是在其於地方為官多年,連續用兵剿滅匪寇積累大量作戰經驗,然後又在平定寧王之亂後建立殊勛的結果。但如今的王守仁除了以刑部主事身份去過一趟江西,其餘時候都在京城做官,根本沒機會實戰練兵。

    沈溪道:「伯安兄此去宣府,主要以防守為主,隻要能守住張家口堡,擊退韃靼人犯境之舉,便基本可說大獲全勝。如今長城防線雖破敗不堪,但宣府周邊城塞已基本修復完畢,這場仗還是比較容易打的。」

    王守仁搖頭苦笑:「對之厚你來說,這場仗不難,但對我這個戰場新丁……實在不知該用什麼話來形容。但既然是陛下親自下達的旨意,那我隻能盡力而為。」

    沈溪看得出來,王守仁雖然表現出一定的不自信,甚至想推辭,但其實內心還是很想證明自己的。

    如今宦官當道,聰明人沒人願意留在京城為官,眼前出現這麼一個建功立業的大好機會,但凡有主見、有血性的男兒,都知道該作何選擇,現在沈溪等於是給了王守仁一個上進的捷徑。

    沈溪點頭:「這一戰看起來不難,但事關未來幾年西北邊陲安穩,伯安兄肩上的擔子不輕,加上九邊地方向來有虛報軍功的傳統,你到任後先要應付這些內部的蛀蟲,我隻能在這裡預祝你一路順風。」

    ……

    ……

    沈溪麵聖後不久,朝廷便下達詔書。

    雖然很多事在聖旨中沒有言明,但很顯然,王守仁領兵是為跟韃靼人交戰,隻要看懂這點,很多事便能理清頭緒。

    這邊沈溪正在跟王守仁談論與韃靼人交戰的重點,謝遷已氣勢洶洶殺到兵部衙門找沈溪「算賬」。

    謝遷見到沈溪,沒等王守仁離開,便劈頭蓋臉喝斥:「沈之厚,看你做得好事。」

    王守仁非常尷尬,一個是比自己父親資格還高的當朝首輔,另一個則是自己的頂頭上司,首輔對上司怒顏相向,還被自己碰到,很可能影響自己在兵部的地位,這時候不走,再聽下去可要招惹麻煩。

    沈溪一擺手:「伯安兄先回去準備,這裡交給我便可。」

    王守仁如釋重負,行禮後迅速離開。

    等人走了,謝遷更加不客氣:「你不是要借此機會整垮劉瑾嗎?可結果呢?你居然替他說話,讓他有機會去當監軍太監?若其立功回來,朝政豈不是還在他掌控之中?你這麼做對他不但無害,反而有益!」

    沈溪皺眉,心道:「當時的情況,除了朱厚照、我和劉瑾外,應該不會有其他人知道詳情,謝老兒如此篤定我替劉瑾說情,顯然有人通風報信……會是誰呢?」

    謝遷見沈溪不語,惱火地問道:「是否聽到老夫說話?對此你作何解釋?」

    沈溪道:「依謝閣老之見,我必須在麵聖時一棍子將劉瑾拍死,讓陛下當場將其治罪,使之陷入萬劫不復之境地?」

    劉瑾厲聲道:「你當初對老夫做出承諾,要不遺餘力扳倒劉瑾……你做到了嗎?」

    原本已和解的兩個人,此時又產生巨大分歧和矛盾。

    沈溪心想,你謝老兒哪兒來的那麼大的火氣?劉瑾是殺了你兒子,還是刨了你家祖墳啊?

    麵對謝遷的指責,沈溪氣歸氣,但隻能好言好語解釋:「若我有本事能直接將劉瑾扳倒,絕對不會替其說話……可問題在於陛下根本沒有嚴厲懲罰劉瑾的意思,且這件事要說過錯,主要還是孫秀成等地方官員的罪過,跟劉瑾關係不大……如此便想劉瑾倒台,怕沒有閣老想像的那麼容易吧?」

    「但你曾做出承諾……」謝遷又想強調。

    沈溪道:「承諾是承諾,但也要見機行事,難道我看到陛下有意偏袒劉瑾時,還要糾纏不休嗎?」

    「閣老可有想過,劉瑾能有今天的地位,是他自己能力有多高,又或者是人心向背的問題?是什麼造成他大權在握?還不是陛下對他的信任?」

    這一連串問題,讓謝遷瞠目結舌,他打量沈溪,一張老臉漲得通紅,似乎很生氣,但生氣過後卻說不出什麼道理,末了隻得嘆了口氣:「那你說,到底該怎麼辦?」

    沈溪道:「現在能將劉瑾調出京師去宣府當監軍,已是非常好的結果,如果閣老對此還不滿意的話,那我實在不知怎麼做才能讓讓閣老覺得十全十美……」

    「現如今大環境使然,想要鬥倒劉瑾可不那麼容易,朝中閹黨已成了氣候,且陛下現在根本不理朝政,陛下想要一個既可以幫他打理朝政,又能哄他玩的人,請問此人是閣老你嗎?」

    謝遷皺眉:「身為一國之君,治理四海是題中應有之意,豈能每日沉迷逸樂?」

    「話是不錯,但要做起來,很難。」沈溪嘆道,「不但閣老想把陛下拉回到正道上來,我也想,朝中那些正直的文臣沒有一人不想……敢問一句,光靠想就能讓陛下改邪歸正?」

    謝遷黑著臉,不言不語。

    沈溪接著道:「之前多少人向陛下進言,甚至先皇也都勸導當今陛下勤學勤政,可現實如何?陛下乃孩童之身,貪玩好耍乃天性,且身為帝王不受約束,該如何擺脫誘惑?閣老是否準備再去進言,然後吃一次閉門羹,讓劉瑾和錢寧等人奚落?」

    謝遷打量沈溪:「之厚,老夫怎麼發覺,你行事跟劉瑾一般,急功近利不講後果呢?」

    「不!」

    沈溪斷然否認,「我跟劉瑾不是一路人,他巴結陛下,為的是自己的利益,可以做到陛下殺他,他還要磕頭謝恩的地步,因為他的一切都來自於陛下賜予,而我卻不同,我是朝官,通過科舉入仕,行事秉承原則,那就是遵從儒家禮儀,若劉瑾被趕下台,我不可能像劉瑾那樣哄著陛下,讓他繼續吃喝玩樂,所以我永遠成不了劉瑾!」

    謝遷道:「你的確成不了劉瑾,但劉瑾再危險,也不過是個宦官,掀不起太大風浪,但是你……若你大權在握,那大明就有可能麵臨改朝換代的風險!」

    因為說的話實在太過大逆不道,謝遷話一出口,兵部大堂頓時陷入一片死寂。

    就在二人試圖找話題化解當前尷尬的場麵時,門口傳來一個聲音:「沈尚書,英國公和壽寧侯求見。」

    沈溪道:「知道了,引他們到偏廳等候,本官遲些時候便過去。」

    「是,大人。」

    門口的兵部司務聞言退了下去,接待張懋和張鶴齡去了。

    謝遷皺眉:「他二人來作何?」

    沈溪神色鎮定自若:「五軍都督府的人來能說什麼?無非是問詢徵調兵馬之事……閣老不會連這個都不知道,要特意問我吧?」

    「哼哼。」

    謝遷冷笑不已,「你才在中樞為官幾天,怎麼可能對所有事情都瞭若指掌?若真跟你想的那般容易,反倒是好事!」

    ……

    ……

    謝遷沒有陪沈溪去見張懋和張鶴齡。

    用謝遷的話說,這件事跟他沒什麼關係,兵部的事情需要沈溪這個尚書打理,他作為首輔,隻管統領全局便可。

    沈溪在兵部衙門偏廳會見張懋和張鶴齡,這二人都是五軍都督府的高官,手上掌管兵權,對京師防備意義重大,尤其是張懋,可說是大明軍方核心人物。

    「……兩位到這裡來,不是單純要說軍務吧?」沈溪見禮後,直接拱手問道。

    張懋和張鶴齡對視一眼,張懋顯得有幾分遲疑:「之厚,這次來找你,主要是想問你一些事情……有傳聞說宣府地方虛報軍功,雖然這件事不是由兵部調查,但想必兵部這邊會有些消息。」

    「這不,為穩定人心,我等隻能來問問你究竟是個什麼狀況。」

    沈溪笑了笑,裝糊塗道:「在下對這些事一無所知……之前陛下派了劉公公查探,張老公爺不應該去問劉公公嗎?」

    張懋乃是老狐狸,豈能看不出沈溪在這件事上有意迴避?他搖搖頭道:「之厚既不知,那暫且不論此事……還有一件事,陛下剛下旨讓兵部郎中王伯安去宣府,不知在錢糧調度上,陛下可有什麼交託?」

    沈溪不由皺眉,心想,張懋和張鶴齡果然來者不善。

    你們要問兵馬調度,問兵部這邊倒也合適,你現在卻拿錢糧的事情問我,這算什麼意思?你們怎麼不去戶部詢問?

    沈溪看了眼沒有說話的張鶴齡,這才對張懋道:「張老公爺的問題,在下回答不出,如今陛下不在宮中,一切安排怕是要通過內閣和司禮監傳達下來,這件事應諮詢戶部,而不是到兵部來……」

    「據在下所知,陛下並未徵調京畿周邊兵馬陪同王郎中和司禮監劉公公一起去宣府,難道錢糧需要另行從京師調配?」

    張懋嘆道:「你說得有幾分道理,不過如今京師周邊兵馬增加不少,其中有部分乃地方輪換的軍隊,這些人的吃喝用度不是個小數目,若京師再度戒嚴,這些人馬被調入京城戍守,不會出什麼亂子吧?」

    到這裡,沈溪已經明白,張懋來這裡說的主要事情,實際上是由兵部控製的人馬,即沈溪上任兵部尚書後,臨時從各省調到京師的軍隊。

    沈溪道:「張老公爺請放心,這批人馬會由兵部調撥錢糧,這些錢糧暫時不會用到戶部庫存,至於這批兵馬之後一段時間的調配,兵部會奏請陛下,做出妥善安置,京師周邊不會出現什麼大的變亂。」

    「這就好,這就好。」

    張懋笑了笑,道,「既然來了,就一次把話說完吧……國舅,你不是有事要對沈尚書說嗎?說完我們就要回去,免得打擾沈尚書辦公。」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2-13 22:16
寒門狀元 第一七八四章 接踵而至

    張懋將發問權拋給張鶴齡。

    本身張鶴齡統轄京營,就算沈溪是兵部尚書,二者間溝通的機會也不多,但在沈溪調撥地方人馬到京城後,沈溪跟張鶴齡間已經有了利益上的衝突。

    但朝廷調撥多少銀兩是固定的,且款項不走兵部,顯然張鶴齡不會那麼大公無私將他應得的部分交給沈溪支配。沈溪調撥京師的地方衛戍兵馬,需要自己想辦法養活。

    沈溪道:「壽寧侯有什麼事,但說無妨。」

    張鶴齡沒有客氣,盯著沈溪的眼睛道:「地方調撥衛戍京師的兵馬,如今已過萬,其駐紮城外,近來不時與京營將士發生衝突,這件事沈尚書管還是不管?」一上來就聲討,好像是專門來跟沈溪算賬的一般。

    沈溪神色鎮定自若:「地方上如果有少許衝突,本官怕是幹涉不得……壽寧侯是否應該督促手底下的將官,少去招惹麻煩呢?」

    張懋和張鶴齡都想不到,沈溪居然會用強硬的姿態跟張鶴齡叫板。

    照理說沈溪作為兵部尚書,應該對領兵的勳貴客氣一點,但現實卻並非如此。饒是張鶴齡平時喜歡故作姿態,不跟人正麵衝突,但聽到沈溪這番話,還是忍不住心頭火起:「沈尚書的意思,是本侯手底下的人主動挑起事端?」

    見沈溪和張鶴齡起衝突,張懋幫忙說和:「莫要動肝火,本來就是商議解決事情,大家好說好商量嘛……」

    沈溪臉上帶著淡然的笑容:「按照壽寧侯的意思,是地方換戍人馬主動生事……可地方人馬到了陌生的地方,除了訓練平時連營所都不出,這樣還起衝突,難道要怪他們主動請京營的人到營所找麻煩?」

    「你!?」

    張鶴齡很生氣,但細細一想卻愣住了。道理很簡單,地方人馬到了京師,根本沒底氣與京營那些老兵油子較勁兒,反而是京營這邊仗著地頭蛇的身份得寸進尺,每每到地方人馬駐紮的營地鬧事。

    張懋道:「看來此事需詳細調查,不管京營還是地方衛所人馬,目的都是維護京畿地區安全,尤其當前京營編製不齊……這些是先皇遺留下來的問題,不是三兩句話可以說清楚,大家別傷了和氣。」

    話雖說得漂亮,但沈溪卻明顯感覺到張懋在推卸責任……既然他跟張鶴齡一道前來兵部衙門,這件事他就負有責任,不可能袖手不管。

    沈溪道:「張老公爺說得有理,在下會管教下麵的人,不允許出現擾民的情況,但這裡也請壽寧侯督導好麾下將士,不得再讓其到地方換戍人馬營地晃悠,免得再起衝突。」

    張懋笑著點頭,對沈溪的說法很滿意。

    而張鶴齡則黑著臉,心中惱怒異常。

    ……

    ……

    張懋和張鶴齡離開後,沈溪回到自己的辦公房。

    謝遷還沒走,見沈溪回來,立即問道:「他二人來此作何?」

    沈溪回答:「跟閣老說得一樣,是為地方換戍人馬之事而來,根本沒有談及出兵宣府之事。」

    謝遷冷笑不已:「別看英國公道貌岸然,背地裡卻奸猾無比,這會兒他已在安排幾個孫子到軍中任職,為他退下來做準備……這幾年他基本不怎麼管事,若不然,也不會任由劉瑾在五軍都督府安插人手。」

    沈溪打量謝遷,心裡有些好奇,你謝老兒平時跟張懋走得那麼近,現在居然背地裡數落別人?

    謝遷站起來,向門口走去,嘴裡嘮嘮叨叨:「這年頭無利不起早,誰叫劉瑾在朝隻手遮天?既然你暫時無法扳倒那閹人,就要記住,無論如何也不能將軍隊大權交給那閹人,不然的話,說不得就會走中唐時宦官當政的老路,尤其現如今我大明閹黨已成氣候……」

    沈溪道:「閣老提醒的是,但劉瑾是否掌握兵權,關鍵要看五軍都督府那邊是否控製得力,不然的話,之前劉宇也曾擔任兵部尚書,為何不見劉瑾犯上?」

    謝遷一時語塞,最後惱羞成怒:「老夫隻是跟你說現在兵部需要注意的問題,別老扯開話題……按照你的計畫,劉瑾到宣府,有很大機會取得軍功……一旦他贏得軍中將士信任,你覺得自己在對付劉瑾時,還有何優勢可言?」

    沈溪不想跟謝遷爭辯,他發現,跟謝老兒說什麼都是徒勞。

    「還有,想好怎麼養活那些換戍京師的地方衛所官兵!你想控製軍隊,讓自己在朝更有地位,但你也不能平白損耗國庫錢糧,這幾年戶部幾乎都要被掏空了,那麼多張嘴,看你怎麼養得起!」

    謝遷說完便揚長而去。

    沈溪自言自語:「你謝老兒從來都是給我施壓,卻不提如何才能解決麻煩,你可輕鬆了,到我這裡來動動嘴,我就要聽你的吩咐行事,怎就不考慮一下我的立場?」

    ……

    ……

    謝遷前腳剛走,熊繡和何鑑兩個侍郎後腳跟著就回來了。

    熊繡一進門便問:「朝廷派伯安去宣府?」

    二人都是在外辦事時得知消息,不太清楚朝中發生了什麼事情,於是匆匆趕回來。

    沈溪點頭:「邊關軍情有變,朝廷派王郎中去宣府整頓軍務,朝廷詔書已下達,不會再有變化。」

    「伯安去?為什麼是伯安?」熊繡無法理解,沉吟一下才道,「不過……聽說劉瑾那廝去當監軍?不會是劉瑾舉薦的伯安吧?」

    沈溪明白為什麼熊繡會有此擔心。

    王守仁跟劉瑾沒什麼交情,但王守仁的父親王華卻一直為劉瑾欣賞,這件事幾乎滿朝皆知。

    沈溪道:「是我舉薦的伯安,至於劉瑾……不是主動請纓,而是他做錯事後,陛下罰他去的。」

    「好!真讓人解氣!」

    熊繡握緊拳頭,在虛空中重重地掄了一下,咬牙切齒道,「最好這閹人死在邊塞,如此朝廷便少了一個禍國殃民的閹黨頭子,大明自此可走向繁榮昌盛!」

    ……

    ……

    沈溪將王守仁去宣府的具體情況通知了雲柳,回頭讓雲柳暗中協助王守仁領兵。

    而他自己,則帶著幾分倦怠回府去了。

    「陛下性格不成熟,我對他的改變,顯然不足以讓他走上勤政治國之途,難道隻有換個皇帝,才能讓朝廷步入正軌?」

    「以前我一直想怎麼讓朱厚照成為一代明君,但現在看來我似乎錯了,接下來我該如何做才好?」

    沈溪回府後坐在書房裡閉目沉思,腦子裡一團漿糊。

    能不能扳倒劉瑾,問題在朱厚照身上,除非跟曆史上一樣找到劉瑾謀反的證據,否則朱厚照就會一直對劉瑾盲從,無論別人說什麼都是徒勞。

    沈溪思索良久,情不自禁在紙上寫下一個人的名字,這個人他非常熟悉,卻一直不怎麼欣賞……這個人便是張苑,也就是他二叔沈明有。

    就在沈溪看著名字發怔時,一個人來到書房門口,先敲了敲門,然後問道:「相公,妾身可以進來嗎?」

    正是謝韻兒。

    沈溪抬頭看著娉婷而至的發妻,問道:「韻兒,你來作何?」

    謝韻兒走到沈溪麵前:「相公回來便進了書房,晚飯也沒有一起用,妾身還以為相公在做什麼重要的事情……相公,您回京城後忙壞了吧?」

    沈溪想到前一段時間忙於朝事,就算有閒暇也儘可能陪惠娘和李衿,心裡對謝韻兒和家裡的女眷抱有一定愧疚,當即勉強一笑:

    「沒辦法,朝中總有那麼多事情等著我處置,不過未來一段時間不會很忙,眼前一件事處理完畢,我便可正常回家。」

    謝韻兒不由莞爾:「就算相公有閒暇,但還是要到衙門處置公事,何況現在邊關危急,相公又是掌軍之人,不可能輕鬆下來。娘一直說,相公要多開枝散葉,但以相公這狀態……怕是很難啊……」

    沈溪一怔,他這才想起,身邊嬌妻美妾環侍,但這兩年他都忙著東奔西走,身邊女眷連一個孩子都沒懷上,當即搖頭苦笑:「總會有機會的,我們還年輕,何必急於一時?」

    ……

    ……

    劉瑾要去宣府當監軍,這對他來說不陌生,回京城前他就在湖廣給沈溪當監軍,險些死在廣西。

    但如今再次當監軍,卻是在權傾朝野的情況下,劉瑾怎麼都不願意放棄手上的權力,所以出征前僅剩的兩天時間內,他將自己離開京城後,方方麵麵都打點好,保證可以遙控指揮朝政。

    再者也是為方便將來他回到京城繼續掌權。

    劉瑾將自己手底下的重要人物全都叫來。

    除了孫聰外,還有內閣大學士焦芳、戶部尚書劉機,再有便是如今的吏部尚書劉宇。

    在劉宇到來後,劉瑾便是一頓斥責:「瞧瞧,都是你做的好事,你查人不明,居然重用孫秀成這種混賬,就那麼個戰功還敢虛報,是覺得他脖子硬,能多砍幾次,是嗎?咱家如今在陛下麵前丟人現眼,被勒令去宣府當監軍,說到底都是你的錯!」

    劉瑾對劉宇一點客氣的意思都沒有,一個吏部尚書喝斥起來就跟教訓兒子一樣。

    就算劉宇心有不甘,也隻能對劉瑾俯首帖耳,他知道自己的地位全都來自劉瑾,否則他還在宣大之地當大同巡撫,連回京城做個兵部侍郎都嫌不足,哪裡能登上六部之首的吏部尚書之位?

    焦芳道:「公公請消怒,關於地方虛報軍功之事,之前誰都未預料到,這件事怪不到劉尚書頭上……誰曾想有人膽大包天,敢弄虛作假欺瞞聖主?」

    劉瑾斜眼打量焦芳,道:「誰說沒人預料到?姓沈那小子,不就早就設好圈套讓咱家鑽嗎?那李頻,當初送禮時來信對咱家百般恭維,如今他反水跟了姓沈的小子,居然公然指證咱家!真是大開眼界啊,你劉尚書難道就從未曾想過他跟咱家是兩條心?」

    劉宇耷拉著腦袋,無言以對。

    在這幾人中,地位相對最低的是劉機,劉機奏請:「劉公公,您如今前往宣府,不知戶部方麵,您要做何安排?」

    劉瑾惱火地道:「怎麼,不耐煩了?咱家說幾句,你們就嫌這嫌那?」

    劉機的確不愛聽劉瑾像個怨婦一樣嘮叨,這才迫不及待想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但被劉瑾指責,趕緊做出恭謹的姿態,道:「在下隻是不想耽擱公公您的大事。」

    焦芳顯得氣度非凡:「公公還是早些將您去宣府後的安排交待下來,我等也好及早做準備。」

    劉宇跟著附和:「是,是。」

    劉瑾惱羞成怒:「咱家離開京城後,你們是否鬥得過謝老匹夫和姓沈的臭小子還是另說……咱家這麼走了,實在放心不下,你們有何計策,能讓咱家留在京師不去邊關?」

    「這……」

    在場幾人麵麵相覷,本來他們已經做好恭送劉瑾的準備,現在劉瑾不想走,還讓他們出謀劃策,實在為難人。

    焦芳搖頭苦笑:「此事乃由陛下決定,若公公不願前往,不妨去覲見陛下,懇請陛下另行派人。」

    劉宇試探地問道:「公公不妨找他人懇請陛下,由其替代公公往宣府如何?」

    劉瑾火冒三丈:「你們以為咱家沒想過這些辦法嗎?奈何咱家在宣大總督虛報戰功一事上犯下欺君之罪,陛下讓咱家去邊關戴罪立功,當時咱家可是在陛下麵前表了決心,現在讓咱家跟陛下提請換人,陛下豈非對咱家的忠心產生質疑?」

    在場幾位心裡都在想,既然你知道非去不可,還說這些做什麼?不如老老實實上路,把京城的事情交給我們……你一個閹人本身也沒多大見識,卻總喜歡指手畫腳也不嫌煩!

    雖然劉宇等人都歸附劉瑾,但並非心悅誠服,依託劉瑾不過是為利益驅使,沒有人願意頭頂一個閹黨之名。就算劉宇這樣靠劉瑾上位之人,獲得地位後也開始對劉瑾生出二心,更別說是翰苑出身自顧身份的焦芳了。

    劉機道:「若公公的確對陛下做出過許諾,要親往宣府……那若非出現什麼變故,公公非去不可。」

    「變故?」

    劉瑾目光一凝,好像意識到了什麼。

    孫聰似乎知道劉瑾的想法,如今最大的變故,其實就是生病,或者京城出現變亂,孫聰知道這些法子皆不可取,當即道:「公公還是如約成行好,若能一戰得勝,能在軍中奠定聲望,到那時,公公在朝地位便無人可撼動!」

    劉瑾臉色漆黑:「得了戰功固然好,若是敗了,咱家豈不是會成大明罪人?若是換做其他時候,咱家倒不是很擔心,問題在於如今姓沈的小子擔任兵部尚書,他不去宣府,隱身背後使壞,若被他找到機會,坑了咱家,咱家到時候豈不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孫聰道:「公公不應擔心沈尚書,沈尚書身為兵部主官,無論如何都不敢做出有損大明軍威之事,倒是王僉院才是公公需要提防之人,若他對公公不利,公公這一行怕是會有危險,或者他在軍事才能上有所不及,公公也可能會承擔連帶責任。」

    劉瑾神情陰鬱,搖著頭道:「這也是咱家擔心的地方,姓沈的小子不親自去宣府,便是不想跟咱家在一條船上,擺明要擺咱家一道,而他派去之人,並不是有經驗的宿將,而是舉薦王守仁……這王守仁年輕氣盛,根本沒有帶兵經驗,咱家怎可輕信此人?」

    劉宇聽到這話,終於找到一個將功折罪的機會,笑著說道:「公公,要不由下官為您舉薦幾人,充當公公的副手,必要時將王守仁的帥位給奪了?」

    「你真是豬腦子啊!」

    劉瑾毫不客氣地破口大罵,「咱家去宣府,本就是為幫扶王守仁,王守仁身為主帥,咱家動他不得,帶一群人在身邊指手畫腳有什麼用?」

    孫聰提議:「公公不如去見王華王學士,跟王學士再熟絡些,如此一來,王守仁這一行必然不敢為難公公,或許會以公公馬首是瞻……不知公公意下如何?」

    劉瑾思慮半晌,最後點頭:「看來隻能如此了。」

    見劉瑾態度終於緩和下來,在場幾人總算鬆了口氣。

    焦芳道:「不知公公在司禮監,可有安排人代陛下硃批?」

    說完劉瑾去宣府之事,焦芳等人最關心的莫過於朝中誰來代替劉瑾主持政務,這個人關乎到未來一段時間朝局發展,極為重要。

    劉宇和劉機都望向劉瑾,想知道劉瑾會做出如何安排。

    劉瑾道:「咱家不相信旁人,尤其是秉筆太監戴義,此人跟張苑走得很近,而張苑又是國舅和太后的人,咱家雖動他不得,但也不能將權力拱手相讓。咱家離開京城後,名義上奏本由內閣和司禮監共同商擬,焦大學士,平時有奏本,你跟咱家妹夫合議後做出票擬便可!」

    焦芳原本以為劉瑾要對自己委以重任,等聽到自己是跟孫聰商議奏本再做決定,心裡非常難受。

    作為輔政大學士,焦芳自視甚高,就算他被世人歸為閹黨,但一直覺得問心無愧,而且在處置朝事上有很高的自信。

    平時劉瑾批閱奏本,多詢問他的意見。

    張文冕和孫聰雖有智謀,但在票擬用詞上,遠沒有到焦芳這麼圓潤自如的地步,所以即便孫聰和張文冕「批閱」過的奏本,也要送到焦芳手頭潤色,再由劉瑾代天子硃批,這流程幾乎一成不變。

    劉瑾離開京城後,照理說批閱奏本之事,應交給焦芳,但劉瑾隻相信「自己人」,所以寧可把權力交給名不見經傳的孫聰,也不肯託付焦芳……卻是劉瑾怕焦芳把票擬權交還謝遷,明顯信任不足。

    焦芳心中不爽,孫聰有所察覺,走到焦芳麵前,恭謹地道:「在下不過是晚生後進,今後還得仰仗焦閣老您多提點!」

    這話雖然讓焦芳心裡舒服一點,但還是對劉瑾有意見。

    劉宇問道:「閣老,那朝中用人和官員考核……」

    在其位謀其政,焦芳身為閣臣,關心的是票擬和硃批的歸屬權。而劉宇身為吏部尚書,則在意朝廷用人考核方麵的事情。

    劉瑾當政這一年多來,已掌管朝廷用人以及官員考核大權。但凡地方上官員來京小考和大考,必然要被劉瑾剝一層皮,劉瑾靠這個掠奪的銀錢不計其數,很多地方官甚至要借債來向劉瑾送禮。

    劉瑾不耐煩地道:「咱家離開京城,並非就此一去不回,你們的差事按照原本的規矩來辦便可,咱家這裡,自然有克明(孫聰字)坐鎮,你們有什麼事,儘管問他!」

    到此時,焦芳、劉宇和劉機才知道,原來劉瑾離開京城時所找代理人,不是他三人中的任何一人,而是孫聰。

    ************

    ps:關於孫聰的字號,史籍上確實如此記載。原本筆者以為會有避諱,但實際上明朝許多官員字號都用了克明,如正統年間的監察禦史鄒亮,以及弘治朝的工部尚書曾鑑等,皆以克明為字。

    克明一詞出自《詩‧大雅‧皇矣》:「貊其德音,其德克明,克明克類,克長克君。」朱熹集傳:「克明,能察是非也。」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2-13 22:17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七八五章 送行

    當權者任人唯親可說見怪不怪,但焦芳和劉宇作為閹黨的中堅人物,卻對劉瑾的決定帶有一種牴觸情緒。

    以前劉瑾得人心,是因其跟一般當政者不同,沒有將身邊有關係的姻親全都安排到朝中任職。

    就算劉瑾重用妹夫孫聰,也因為其在謀略和能力上得到焦芳等人的認可,覺得無可厚非。而且劉瑾剛開始隻是任命孫聰為禮部司務廳郎中,這隻是個從九品的官職,直到不久前孫聰才轉遷主客司主事,沒有驟然提拔到很高的位置上。

    平常時候劉瑾總是擺出一副任人唯賢的姿態,贏得焦芳和劉宇等人的全力支持,但因這次劉瑾離京非要任命官職卑微的孫聰出來主持大局,這讓焦芳和劉宇兩位位極人臣的高官情感上難以接受。

    在劉瑾麵前,焦芳和劉宇都沒表現出異樣的情緒,但辭別歸去時二人心底都存有芥蒂,甚至開始暗中籌謀一些事,防止劉瑾失勢自己遭到清算。

    劉宇本身就是蠅營狗苟的小人,靠行賄上位,自身沒多大本事。

    而焦芳畢竟有以前的聲望支撐著,這次回去後,注定會成為文官集團極力拉攏的對象……

    焦芳回到文淵閣,正準備進房間批閱奏本,發現謝遷已在公事房坐著,看樣子已經回來一段時間了。焦芳多少有些意外,因為之前皇帝不在禁宮中,內閣票擬大權基本被劉瑾掌控,謝遷不問內閣事情多時。

    「於喬,你這是……」

    焦芳走了過去,麵帶疑色望著謝遷。

    其實有些話不言自明,這會兒誰都知道劉瑾要離京,正是文官集團重新掌權的絕佳時機,就算焦芳之前依附於劉瑾做了一些錯事,但謝遷顯然沒打算放棄這個老朋友,當下笑眯眯地問道:「孟陽兄今日可去見過劉瑾?」

    焦芳微微頷首,道:「看來什麼事情都瞞不過於喬,但……既已知曉還問作何?可是覺得劉公公失勢,想就勢將其徹底剷除?」

    謝遷搖頭苦笑,他清楚焦芳的為人,此人雖歸附閹黨,平時做事很刻薄,尤其對南方的文官充滿輕視,但此人心眼兒不壞,至少在充當閹黨排頭兵時沒做什麼惡事。

    謝遷站起身來,直麵焦芳:「閹黨當權,朝中文風日衰,孟陽兄乃高儒出身,如今朝中世風日下,難道你不覺當應撥亂反正,重振朝綱?」雖然謝遷平時都一副樂嗬嗬的姿態出現在朝臣麵前,但當其說起大道理來,也是擲地有聲。

    焦芳站在那兒,半晌沒說出話來。

    謝遷似乎不想勉強,道:「劉瑾往宣府,他回朝後是否還有今日權勢,皆是未知數,孟陽兄你好自為之!」

    說完,謝遷起身向門口走去。

    焦芳伸出手來,試圖叫住謝遷,但想了想卻無力放下。

    因二人政見不合,都沒有跟對方徹底交心的意思,等謝遷走後,焦芳幽幽嘆了口氣,覺得自己被文官集團徹底拋棄了。

    ……

    ……

    七月初十,是王守仁和劉瑾出征前往宣府的日子。

    宣府副總兵王全帶領不到一百名宣府士兵,連同朝廷委派的二百京營人馬,護送兩位欽差前往宣府。

    劉瑾得知隻有不到三百人護送,心裡無比惱恨,覺得這完全是沈溪從中作梗所致。

    「說是咱家當監軍,卻隻撥這點兒人,是看不起咱家還是怎的?若沈溪小兒派人於半道襲擊,此番咱家豈非要喪命於前往宣府途中?」

    劉瑾生怕自己出什麼危險,愣是通知掌管三千營的魏彬,讓魏彬給自己調撥五百騎兵隨行。

    但魏彬不傻,二人本就是利益結合,現在劉瑾有失勢的傾向,他正在尋求投靠張苑以便腳踩兩隻船,這種關鍵的時候,又沒有得到皇帝的旨意,哪裡敢隨便給劉瑾調撥人馬?

    劉瑾還沒失勢,便感受一把世態炎涼。

    當天早晨,劉瑾乘坐馬車前往西直門外的軍營跟王守仁會合。

    車子走到城門口,一個前來送行的人都沒有,跟劉瑾以往進出都一堆人前呼後擁形成鮮明的對比。

    「平時對咱家恭維異常,等咱家稍微遇到一點挫折,連個來餞別的人都沒有,這是看準咱家要死在宣府啊!」

    劉瑾愈發擔心,感到此行無比凶險,心裡懊惱:「早知道聽克明的,去跟王德輝見上一麵,至少讓王德輝指點一下他兒子,別讓王伯安在路上給咱家使絆子……王伯安到底是受姓沈的小子差遣,若半道對咱家下手,那這一行就太過凶險了。」

    剛出西直門,劉瑾正在閉目思慮王守仁的事情,突然馬車停了下來。劉瑾火氣很大,當即把頭湊到車窗前,喝道:「怎的?為何不走了!?」

    在前麵開路的隨從一路小跑過來:「公公,有人攔住車隊去路。」

    一聽有人阻攔,劉瑾怒氣衝衝喝問:「誰敢攔咱家的去路?立即把人轟開,若是轟不走,把腿給他打折了!」

    隨從顯得很苦惱:「公公明鑑,不是不想把人趕走,實在是……來人太多,點明要見公公您……公公還是親自過去看看吧!」

    劉瑾掀開前麵的車簾,探頭一看,因為有霧,看不清前方是什麼人,不明白一大早晨怎麼會有人前來攔路。

    劉瑾悚然一驚,內心不由膽怯:「不會是有人想藉機刺殺咱家吧?」

    就在劉瑾心生遲疑,甚至想叫馬伕調轉車頭逃跑時,遠處有人過來,看樣子是錦衣衛裝束,劉瑾頓時放心許多。

    等人走近,劉瑾看清楚來人,眉頭皺了起來……來者不是旁人,正是一直依附於他,在他跟前「小人長小人短」的錢寧。

    「劉公公,您前往宣府,怎不說一聲,讓卑職恭送?」錢寧笑眯眯說道。

    劉瑾見錢寧自稱都改了,心裡憋著一口火氣,不過他馬上意識到問題沒那麼簡單,當即問道:「你來作何?」

    錢寧湊到馬車前:「不是卑職想來送行,而是……有貴人至此,卑職隻是奉命前來護送!」

    ……

    ……

    聽到錢寧的話,劉瑾連滾帶爬從馬車上跳下來。

    錢寧趕緊上去相扶,此時劉瑾對錢寧沒有了之前那種冷漠的態度,待站定後,對錢寧道:「還等什麼,快扶咱家去……」

    錢寧看了眼地上散落的鞋子,沒有吭聲,扶著赤腳的劉瑾往車隊前走去,等到了一處草棚,劉瑾沒見到他朝思暮想的皇帝,而是一眼便看到沈溪,沈溪身旁站著的赫然是接下來要跟他一起前往宣府的王守仁。

    顯然這是一次提前安排好的會麵,隻是劉瑾自己不知道罷了。劉瑾站定不走,似在思考此事背後隱藏的訊息,錢寧催促道:「公公為何不進去?」

    劉瑾沒多言,瞪了沈溪一眼,這才帶著惱恨在沈溪似笑非笑的目光注視下,進入草棚內,見到一身便裝正坐在一張桌案後喝茶的朱厚照。

    草棚以及周邊,除了朱厚照、沈溪、王守仁、錢寧、張苑和一幹錦衣衛外,已沒有旁人,劉瑾當即跪下來磕頭:「老奴參見陛下。」

    朱厚照放下茶杯,捂嘴打了個哈欠,這才挪挪腳轉過身子,打量跪在地上的劉瑾:「這裡不是朝堂,起來說話吧。」

    朱厚照說話行事顯得很乾脆,卻讓劉瑾心裡一陣溫暖。

    但隨即,朱厚照又一抬手:「沈先生不必站著,坐下來聽這奴才回話。」

    劉瑾正要起身,聽到這話心裡惱火異常,隻能曲著身體,低著頭站在一邊去了,他故意站在朱厚照身後,好像要彰顯自己皇帝親隨的身份。

    「咦?站到朕身後作何?到前麵來敘話!」朱厚照一抬頭,發現劉瑾沒影了,再一看,人已經到了他身後,頓時皺起眉頭厭煩地喝斥。

    劉瑾這才往前挪動幾步,到了朱厚照正前方,發現自己在那兒立著,而沈溪卻可以跟朱厚照共桌而坐,這讓他心底非常憋屈。

    沈溪手裡拿著茶杯,慢悠悠喝下一口,放下杯子後笑眯眯打量劉瑾。

    朱厚照道:「劉瑾,是這樣的,朕本想禦駕親征,但沈先生分析過,這場戰事朕不適合去宣府,剛才朕和沈先生已對王卿家交託作戰計畫,嗯,總的來說,這次主要是以防守為主,如果有機會跟韃靼人正麵開戰,也會主動出擊……」

    這邊朱厚照不知不覺便開啟長篇大論模式。

    也是因為朱厚照一向喜歡顯擺自己軍事上的才能,所以碰到感興趣的話題便會滔滔不絕,而這些話說給劉瑾聽,卻有對牛彈琴之嫌。

    劉瑾的心思根本不在朱厚照說的話上,一直想怎麼對付沈溪,眼睛時不時往沈溪身上瞄。

    「……能在宣府將韃靼人擊退,取得殲敵五千以上的大捷,那你們就是大明的功臣,凱旋後朕會給你們加官進爵!」

    朱厚照精神亢奮,幾乎是手舞足蹈把話說完。

    劉瑾心裡無怪:「為何陛下不能親臨邊塞,卻對此戰如此熱衷,難道又是姓沈的整出的幺蛾子?」嘴上卻迅速表達忠心,道:「陛下放心,老奴一定按照您的吩咐,將那些韃子悉數殲滅,讓陛下的龍威可以光照草原,令四夷臣服!」

    沈溪繼續保持緘默,朱厚照側過頭來,問道:「沈先生,您對劉公公有何交待?若是沒有的話,該送他們上路了。」

    沈溪微微搖頭:「臣對劉公公並無交託,劉公公曾擔任臣的監軍,他的做事能力,還是值得信任的。」

    雖被沈溪誇讚,劉瑾卻一點榮幸的感覺都沒有,心想:「要你在這兒裝好人?咱家可是司禮監掌印,需要你在陛下麵前說我的好話?」

    朱厚照笑道:「沈先生沒什麼話,但朕有,朕在接下來一段時間,會持續關注前線戰事,如果朕有什麼想法,會著人送到王卿家和劉公公麵前……你們不得違背朕的意願!」

    劉瑾心裡不由打鼓:「難道陛下是想運籌帷幄、決勝於千裏之外?陛下有這本事嗎?不會是讓姓沈的小子在京城遙控指揮這場戰事吧?哪裡有在幾百裏外指揮作戰的道理?絕對不能讓沈溪小兒得逞。」

    劉瑾道:「陛下,俗話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老奴……不,是王大人在外領兵,總不能全數聽從京城的調遣吧?」

    朱厚照的臉色瞬間黑了下來,瞪著眼問道:「劉瑾,你的意思是不準備聽朕的?」

    「老奴絕無此意,絕無此意啊!」

    劉瑾嚇得身體一個激靈,不敢再順著這個話題說下去。

    他本以為是沈溪要指揮這場戰事,所以才提出「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理論,但現在終於知道,原來是朱厚照打算在京城遙控指揮作戰。

    劉瑾心裡著急:「還是姓沈的小子會玩,怪不得陛下會突然對這場戰事如此上心,甚至親自出城來送別,感情是姓沈的小子又找到陛下喜歡的東西,讓陛下當主帥,調兵遣將……哼哼,你沈溪再有本事,能讓陛下真正體會到運籌帷幄的快意?」

    至於沈溪是怎麼安排的,劉瑾完全不知,隻能憑經驗,判斷沈溪玩不出更大的花樣。

    「陛下沉迷逸樂不是一天兩天,你想利用這次的戰事來吸引陛下注意,就應順著陛下的意思,讓陛下來一次禦駕親征,既然你沒有讓陛下領兵,還想讓陛下走出豹房,絕對是不可能的事情!」

    劉瑾想到這裡,內心多了幾分淡然,「隻要陛下在我離開京城後,仍舊維持以前的狀態,就算你沈溪小兒再玩什麼花樣,陛下依然會器重我,等我凱旋歸來後,定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朱厚照道:「朕的命令,王卿家聽從就是,至於你劉瑾,聽不聽無所謂,反正領兵的不是你,你在前線不得幹涉王卿家領兵作戰!」

    劉瑾趕緊點頭哈腰:「陛下說得是,老奴豈敢幹涉王大人的領兵方略?老奴隻是在王大人身邊當個馬前卒罷了。」

    「你可是堂堂監軍,當什麼馬前卒,無此必要!朕覺得你隻要能安守本分便可。」朱厚照沒太生氣,似乎有別的事情期待,「王卿家,劉公公,時候不早了,你們先行出發吧,朕要回城去了。」

    王守仁拱手領命。

    劉瑾一臉不捨,跪下來向朱厚照磕頭,以哭腔道:「陛下,老奴就要去了,接下來一段時間,老奴不能在您身邊伺候,陛下可要多保重龍體啊,老奴到了宣府會燒香拜佛祈求老天保佑陛下安康……」

    朱厚照顯得很不耐煩:「行了行了,就會撿好聽的說,以為朕會被你幾句話便更改之前的決定嗎?記好了,劉公公,此番前去宣府,若你不能將功折罪,就不用回來了!」

    劉瑾一怔。

    前一次朱厚照說這話是在私下場合,可以收回,但現在當著這麼多人的麵說出來,正可謂君無戲言,如果此番不能得勝凱旋,那便真有可能回不來了。

    劉瑾心裡發愁,除了對此行的結果憂心忡忡外,他還擔心沈溪在京城整出什麼幺蛾子來。

    「以前我在京師,陛下一舉一動都在我監視之下,不會出什麼差錯,但現在我要去宣府,陛下做什麼,怕是不能第一時間傳達於我知曉,姓沈的小子玩什麼花樣我也無法及時做出應對!」

    「不過好在有妹夫,他聰明睿智,擅長臨機應變,定能做出妥善安排,我不必太過擔心!」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2-15 22:21
寒門狀元 第一七八六章 躲瘟神

    劉瑾和王守仁提出告辭。

    朱厚照並沒有目送劉瑾上馬車離開,而是先一步便上馬,準備跟沈溪一起回城。

    沈溪向草棚前恭送的王守仁頷首示意,翻身上馬,跟在朱厚照後麵回城。入城門時,錦衣衛已提前戒嚴,所以朱厚照縱馬長驅直入也沒有任何問題。

    雖然是清晨,但大街上行人絕跡,朱厚照快馬加鞭,好好過了一把縱情馳騁的癮頭,不過因他沉迷逸樂而導致身體發虛,騎了一程被顛得夠嗆,隻能下馬休息。

    「沈先生,咳咳,你不行嘛,看看朕騎得多快?沈先生雖久經沙場,依然跟不上朕,哈哈……咳咳!」

    朱厚照喜歡逞強,這會兒累得夠嗆還不停顯擺,說完後站在那兒「呼哧呼哧」直喘氣,還夾雜著劇烈的咳嗽。

    沈溪從腰間解下羊皮水囊,塞到朱厚照手裡,道:「這是行軍時經常用到的東西,今早出門時微臣讓家人灌好茶水,若陛下不嫌棄,喝一口潤潤喉嚨。」

    朱厚照擰開袋口,正準備喝,旁邊一個聲音傳來,「陛下,外麵的水不乾淨,還是等下回豹房再飲……」

    沈溪側頭一看,卻是急匆匆趕來的張苑。

    朱厚照沒有理會,仰頭咕隆隆喝下茶水,喉嚨終於舒服了一些,呼吸也平順下來,他瞪了張苑一眼,喝道:「就你多事,朕偶爾體會一下行軍的艱苦,乃是極好的事情!」說到這兒,他把水囊還給沈溪,笑眯眯地道:「先生,你還沒說為什麼會輸給朕呢!」

    沈溪係好羊皮水囊,然後回道:「陛下的馬好,所以臣才輸一程。」

    朱厚照嘿嘿直樂:「先生想用這種方法騙朕的好馬?不可能,朕沒那麼傻。這些都是西域進貢的汗血寶馬,珍貴無比,如果這場戰事可以取勝,朕賞賜幾匹給沈先生倒是可以!不過就要看沈先生您的本事了!」

    沈溪微笑道:「其實主要還是看陛下是否大發神威,為這次戰事獲勝增加籌碼。」

    提到這件事,朱厚照臉上瞬間有了光彩。

    朱厚照重新讓錢寧將馬匹牽過來,道:「先生,被你這麼一說,朕真想去軍事學堂看看……朕想跟那裡的學生較量一下,看看誰的謀略更出眾!」

    說著,朱厚照想上馬,但之前一段實在累得夠嗆,連腿都是軟的,隻能讓侍衛拿來馬紮坐下,稍事休息。

    錢寧笑著恭維:「儘管陛下謀略驚人,但還是要考沈尚書輔佐,換作他人,怕是不能給陛下出好主意。」

    如今劉瑾發配宣府監軍,沈溪又靠一些方法吸引朱厚照的注意力,錢寧這樣的小人心裡非常清楚應該倒向誰,故此言語間,對沈溪的軍事才能非常恭維,甚至有點將沈溪抬舉到朱厚照之上的意思。

    朱厚照不以為意,笑嗬嗬道:「這話不假,不過朕還是想廣納意見,這次沈先生提出的建議很好,讓朕在軍事學堂開闢一個指揮所,朕覺得很有必要,除了朕和沈先生坐在一起商討對策,還能讓軍事學堂的學生一同進行討論,除了對這次戰事有所助益外,還能看看其中哪些人有真本事,哪些屬於混吃等死的庸人,為大明挑選出一批人才!」

    說到這裡,朱厚照越發意氣風發,眉眼全部舒展開來。

    沈溪正色道:「還是陛下聖明方準允此事……隻有陛下親自參與,並聽取討論的結果,才能對前方戰事有所助益,更能為國選才!」

    朱厚照道:「這倒是,朕確實希望親耳聽聽除沈先生外的那些人的意見……哦對了,回頭不但要軍事學堂的學生討論,也要讓五軍都督府和京營領兵的勳貴一起參與,朕想試試這些將軍的能力,看看其中是否有沽名釣譽之輩!」

    沈溪行禮:「陛下想如何做,臣去安排便是。」

    此時沈溪的態度很簡單,隻要朱厚照願意從豹房中走出來,無論想做什麼事情,我都會幫你。

    朱厚照休息了大約半個時辰後,差不多緩過勁兒來,才讓人收起馬紮,翻身上馬,大聲道:

    「時候不早了,沈先生,我們去軍事學堂走一圈吧……學堂成立這麼久了,朕還沒去過,朕可是校長!」

    說完,朱厚照揚鞭而去,沈溪等人趕緊上馬跟隨,一行人往軍事學堂而去。

    恰在此時,朱厚照好像想起什麼,猛然勒住馬,回頭對追上來的沈溪道:「對了,沈先生,剛才喝過你的茶水,朕突然想起一件事……您可想嘗嘗好茶?」

    「嗯!?」

    沈溪一時間沒弄明白朱厚照的意思,瞪大了眼睛。

    朱厚照笑道:「朕許久沒到京城街巷走走,猛然間記起,前麵有一家茶樓的茶非常好,以前朕微服出巡,經常前去享用……沈先生一起去品一杯如何?」

    說到這裡,沈溪知道朱厚照要做什麼了。

    朱厚照這是要去陸羽茶莊找鐘夫人。

    關於朱厚照跟鐘夫人的事情,沈溪多少聽說一些,劉瑾和錢寧幫朱厚照建立起豹房後,沈溪本以為朱厚照已忘掉鐘夫人,但沒想到依然賊心不死。

    沈溪心想:「這小子突然提及,除了之前我奉上的茶水外,恐怕還跟他走出豹房,感受到周邊熟悉的街巷有關……難道我帶他出來,還是個錯誤不成?」

    朱厚照見沈溪不答,以為自己這位老師沒意見,當即道:「既然沈先生不反對,那朕先行一步,你們跟上便可!駕!」

    ……

    ……

    朱厚照被重新激活對軍事的興趣。

    雖然他不會禦駕親征,但沈溪給他建立一個後方指揮所,讓他可以不離京便參與到此番戰事中。

    這種後方指揮所有些像後世的總參謀部,正是沈溪為朱厚照量身打造,朱厚照聽到此建議,立即表現出濃厚的興趣,甚至特地早睡一天,為的是能在王守仁和劉瑾出發時早點兒到城門送別,做出一些交託。

    等朱厚照確定王守仁和劉瑾會在宣府聽從他的指揮來打仗後,朱厚照便感覺自己已經奔赴前線。

    沈溪說的一番話讓他熱血沸騰:「……古往今來之聖明君王,無不坐鎮中樞,為維護江山社稷矜矜業業……手下精兵良將可為國開疆拓土,無需君王親身往邊陲,漢武帝、唐太宗之所以名留青史,任人唯賢爾。若陛下運籌帷幄,千裏外調兵遣將平定邊陲之亂,定為後世稱頌,或可與先賢媲美……」

    朱厚照仔細一想,可不是嗎?再牛逼的君王也不過便是統禦一群有能力的文臣武將罷了。

    漢武帝有李廣、衛青、霍去病等名將輔佐,唐太宗則有李靖、李績、杜如晦、長孫無忌、魏徵等良臣效忠。

    朱厚照最崇拜的莫過於漢武帝時期的霍去病,他認為漢朝可以在跟匈奴的對決中獲勝,就在於霍去病的武勇,而不是漢武帝能力有多高。他仔細一想,若自己可以在千裏之外運籌帷幄,令韃靼臣服,那歷史上稱讚的不但有沈溪和王守仁這樣的「名臣」,還有他這個聖明天子。

    心裡懷著這種期冀,朱厚照策馬帶著沈溪和錢寧、張苑等人到了陸羽茶莊大門外。朱厚照跳下馬來,後麵的侍衛才跟上,紛紛下馬……這也就意味著,如果路途中有人行刺,其實沒有人可以護駕。

    錢寧下馬急匆匆到了朱厚照跟前,苦著臉道:「陛下騎術不凡,微臣無法追上,但陛下如此在大街上騎馬,當小心謹慎才是,如果沿途有什麼人對陛下不利,臣恐救援不及。」

    此時濃霧散去,太陽露出大圓臉,金色的光輝灑遍大地,讓人心裡暖洋洋的。朱厚照微微頷首,對錢寧的「忠心」表示讚賞,目光卻看向街口的方向,隨口說道:「沒事,朕有勇有謀,曾親臨戰場與韃子交手,難道會被區區刺客得逞?」

    「眼前的陸羽茶莊,便是朕跟沈先生喝茶之所,你們不得再沿用原先的稱呼,一律叫朕朱公子。」

    「遵旨!」

    錢寧俯首領命,沈溪此時才跟其他侍衛到來。

    朱厚照對剛下馬的沈溪道:「沈先生,現在時候還早,我們一起進茶樓喝杯茶再去軍事學堂吧……畢竟王守仁和劉瑾剛走,估計還沒到軍營,接下來幾天應該不會有戰事發生,不需要朕做什麼吧?」

    沈溪一聽朱厚照的話,便知道這小子三分鐘熱度,居然開始打退堂鼓,或許今天隻是想去軍事學堂晃悠一下,然後立即返回豹房。說是回頭會再去,但是否真的履約那又另當別論了。

    沈溪覺得必須將朱厚照這種敷衍的態度糾正過來,當即道:「因為是在後方指揮,很多臨場應變,必須要比前線更早做出決斷,如此才能在最短時間內傳到前線,以做到合理調兵遣將,若遭遇敵人再臨場調度,而情報一來一回需要三五日,或許會延誤戰機。」

    朱厚照可不是傻子,他理解力很強,被沈溪一提點,立即明白過來,當即皺眉:「要做到提前判斷可不那麼容易,沈先生能保證每次都料敵先機?」

    沈溪搖頭:「戰場上的情況瞬息萬變,若什麼都靠京城後方指揮調度不現實,前線將帥必須要有魄力承受戰場變化。但這不代表後方不能將前線情況掌控,這有賴於情報的快速傳遞,以及後方軍事首腦對戰局變化的預測,關鍵是陛下一錘定音的能力。」

    等沈溪說到朱厚照肩負的責任,讓其「一錘定音」時,朱厚照終於回過味來,瞪大了眼睛,信心滿滿:「先生說得太對了,那我們喝過茶,就去軍事學堂探討一下前線戰場可能出現的變化……不過眼前這茶,沈先生不要拒絕。」

    說完,他回頭看著陸羽茶莊的匾額,道,「錢寧,你帶兩個人,陪同朕和沈先生進去……張苑,你留在外麵,朕不需要你伺候……你這人說話陰陽怪氣的,可能讓人得悉你的身份……剩下的人躲遠一點,朕不希望有人幹擾朕跟沈先生品茶!」

    張苑聽到朱厚照對自己說話腔調的評價,顯得很無奈,趕緊退到一邊去了。

    這跟張苑三十多歲才淨身有關,張苑有喉結,說話帶有男子的渾厚,卻也有女人的婉轉,混合起來就變成公鴨嗓,為朱厚照不喜。

    朱厚照安排完畢便先一步進門,沈溪跟在後麵,最後是錢寧和兩名錦衣衛,而其餘侍衛則遠遠避開,隻安排一些哨探在周圍窺伺,防止意外發生。

    朱厚照邊走邊跟沈溪說:「先生進去後一定要嘗嘗這裡的茶,如果覺得好,朕準備經常帶先生來光顧,或者乾脆讓陸羽茶莊的師傅到軍事學堂煮茶,這樣朕和先生就可以隨時享受香茗……先生意下如何?」

    沈溪清楚朱厚照醉翁之意不在酒,心想:「這小子惦記一個煮茶女,甚至說出如此冠冕堂皇的話,實在難為他了,不過據說這小子在對待鐘夫人及其家人還算溫和,看來這小子尚有挽救的可能。」

    在沈溪看來,朱厚照對女人都採取一種「予取予求」的態度,蠻不講理,這在其登基初期做的幾次荒唐事便可以體現出來。

    但唯獨對鐘夫人,朱厚照使用的是「溫水煮青蛙」的方略,讓沈溪認為,或可積極引導,讓朱厚照回歸正途。

    ……

    ……

    陸羽茶莊雖然開著門,但進到廳堂裡麵後,卻一個人都沒有,甚至連個出來招待客人的小廝都不見。

    朱厚照熱情地向沈溪介紹這裡的特色服務,隨即發現陸羽茶莊沒人接待,當即大聲吆喝:「有人嗎?本公子今日前來飲茶了。」

    從裡麵走出一人,卻是個五十歲上下的老者,老者打量朱厚照,問道:「這位公子,小店上午不開張。」

    朱厚照惱火地喝斥:「管你開不開張?讓你們掌櫃的出來招待,本公子過來飲茶,跟你們掌櫃的有些交情,她不會連老朋友都不招待吧?」

    那老者迷惑地道:「這小店,鄙人便是掌櫃,好像並不認識公子。」

    「啊!?」

    朱厚照走過去,差點就要抓住那老掌櫃的衣領,緊張地問道,「鐘夫人呢?我是說……以前這家茶莊的老闆,現在去了何處?」

    因為有一年時間未曾光顧,朱厚照根本不知陸羽茶莊發生了什麼變故,他這一年吃喝玩樂,有劉瑾、張苑、錢寧、張延齡等爭相給他敬獻女人,一年中身邊美女壓根兒就沒斷過,樂不思蜀之下,早就忘記提醒一下身邊人照看一下鐘夫人。

    未曾想,鐘夫人一家為了躲避他這個瘟神,乾脆將店舖盤出去,舉家遷離。

    老掌櫃道:「原來的老闆去了何處,不關鄙人的事情,鄙人未曾留意過,這位公子要找尋什麼鐘家人,還是另請高明吧。另外,小店要過了正午才開業,煮茶師傅要等午時末才來,若公子願意等的話,請樓上入坐,有瓜子點心奉上,還有普通茶水招待!」

    朱厚照心裡那叫一個憋屈,簡直有殺人的衝動,當下喝斥一聲:「錢寧!」

    錢寧感覺自己可能要大禍臨頭,趕緊一臉恭謹地來到朱厚照麵前,行禮道:「公子請吩咐。」

    朱厚照怒視錢寧,喝問:「本公子讓你照看好鐘家人,你就是這麼辦事的?別又有權貴惦記鐘家產業,還有鐘夫人的美貌,對鐘家人下手吧……否則的話,他們為何要躲避呢?」

    錢寧心想,您老人家可真會撇清關係。

    不是您惦記鐘夫人的美貌,鐘家人至於躲嗎?

    錢寧心裡這麼想,但話卻不能這麼說,隻是道:「公子說得是,小人這就想辦法調查,一定把鐘家人找出來。」

    說完,錢寧看了沈溪一眼,好似在說,你沈大人就不發表一下看法?皇帝當著您的麵惦記良家婦女,你作為朝中重臣,總要出言規勸幾句吧?

    誰知沈溪根本就不想插話,他對朱厚照的做法雖不支持,卻知道光靠勸導沒用。

    朱厚照是什麼人?作為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覺得這天下人都歸他予取予奪,沒強來就算不錯了,現在隻是因為人失蹤,派人去找,似乎是情理中的事情。

    沈溪轉移話題道:「既然未能找到原來的店家,公子不如早一步前往軍事學堂,等人調查清楚鐘家人下落,再談飲茶之事不遲!」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2-15 22:22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七八七章 小王將軍的本事

    朱厚照鬱悶壞了。

    鐘夫人可算他的「夢中情人」,時隔一年,他準備跟情人相會,卻發現人家連生意都丟下跑了,對他的打擊不小。

    這小子心中仍懷期冀,鐘夫人不是因為躲避自己而逃,想的是鐘家招惹了官非。

    以有心算無心,而且一方還是有意躲避,在這種情況下想找到鐘家人,可不是一時半會能做到的。

    朱厚照對錢寧厲聲喝斥:「限你在三天內必須查明鐘家人的下落,如果找不到的話,你不用來見朕!」說完甩袖而去。

    錢寧站在那兒戰戰兢兢,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突遭橫禍。

    沈溪則冷眼旁觀,本來這件事跟他就沒多大關係,朱厚照也不會想到沈溪會知曉他跟鐘夫人的過往。

    出了陸羽茶莊,朱厚照仍舊很生氣,原本要騎馬而行,但因他身子骨太虛,最後不得不改乘馬車前往軍事學堂。

    錢寧有意墜在後麵,裝出一副虛心求教的樣子,向沈溪道:「沈尚書,您身為兵部尚書,可要多擔待些,陛下現在要找鐘家人,可鐘家人指不定早就離開京師,三天時間怎麼可能將人找到?」

    沈溪打量錢寧,從對方急迫的神態,判斷這個勢利小人想歸附他名下。

    沈溪笑了笑,道:「找人的事情,錢千戶在錦衣衛供職,自然更為擅長,本官恐怕幫不上什麼忙。」

    言語間,沈溪表明態度,不會向錢寧提供援手。

    錢寧訕笑兩聲,神色尷尬。

    這時朱厚照有些不耐煩了,掀開馬車車廂的窗簾看了出來,招呼道:「沈先生,你還在等什麼?早些出發吧……我這邊有些乏了,先乘坐馬車休息一下,如果你也覺得累,大可上來一起。」

    「不必!」

    沈溪讓隨從把馬匹牽過來,翻身上馬,跟在馬車後徐徐而行。

    ……

    ……

    一行抵達軍事學堂。

    在此之前沈溪已派人前來通知,軍事學堂這邊知道朱厚照會過來。跟朱厚照想像的自己到來應被人列隊歡迎不同,眼前軍事學堂顯得很安靜,除了門大打開外,隻有幾名士兵挺拔地站在那兒。

    「沈先生沒告之朕會過來嗎?」朱厚照從馬車上下來時,精神好轉了些,對鐘夫人的事情也沒那麼掛懷了。

    沈溪解釋道:「即便是陛下親臨,軍事學堂的日常教學也不能停輟……陛下前來視察,不應該見到學生上課時最真實的狀態麼?」

    「嗯。」

    朱厚照釋然點頭,「先生說得沒錯,如果朕來了,學生們都出來列隊迎接的話,勢必影響到他們的學習……朕作為校長,本身便是學堂的一員,確實不需要那些門麵功夫。」

    「沈先生這方麵做得很好,或者說,軍事學堂的先生和學生都很有覺悟……」

    隨後,朱厚照在沈溪的陪同下,一起進入學堂正院。

    後麵跟著進來的隨從不多,除了張苑和錢寧外,再就是一些侍衛……朱厚照這次隻是順道過來看看,沒有興師動眾。

    朱厚照看到空曠的院子,覺得與別處有所不同,當下問道:「為什麼這裡空蕩蕩的?那些是什麼東西?」

    沈溪順著朱厚照所指方向看了過去,卻是操場邊樹立的一些訓練器械,像是單槓、雙槓和高低槓等,都剛安裝好不久。

    沈溪介紹道:「這裡算是一個小型校場,平時室外訓練都會在這裡進行,陛下要不要入內看看學生們上課時的情況?」

    「好!」

    朱厚照顯得很熱心,跟隨沈溪一起進到側院,兵部左侍郎熊繡帶著幾名兵部官員等候在那兒。

    「參見陛下!」

    熊繡都不記得自己多久未能麵聖了,突然見到皇帝,多少有些意外,他原本以為沈溪所說不可能成為現實。

    朱厚照笑著打招呼:「熊侍郎平身便可,朕今日前來隻是隨便走走,不必拘禮,你們也都平身吧!」

    熊繡身後那些兵部官員很多都是第一次麵聖,沒想到會在這麼一個場合見到皇帝,一時間都很激動。

    沈溪道:「陛下,課堂便在前麵連排房屋中,前一段時間經五軍都督府推薦和選拔,現在校學生總數為八十人,分為單雙日,每天隻有四十名學生前來上課……實際上每天還因為需要擔負軍中事務,很多人不能來上課,這跟設立軍事學堂的初衷相違背。」

    朱厚照看了那幾間房屋一眼,問道:「沈先生所說的初衷是什麼?難道不是為提拔軍人才,加強軍隊建設?」

    沈溪神色平靜:「名義上確實如此,但在實際操作中,軍事學堂是作為軍中將領提升戰術素養的地方,在學堂深造過程中,他們不應該再兼任軍中職務,而且必須全封閉學習,到這裡來深造的將領,一段時間內不得離開,從飲食起居,再到學習和訓練,必須在最規範的情況下進行,如此才能實現全方位的提升,而不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朱厚照若有所思,認真考慮了一下沈溪的話,點頭道:「沈先生不愧是我大明最有教書育人經驗的軍事奇才,隻有你才能想得這麼周全……朕說過了,從製定國策那天起,先生便可以支配跟軍事有關的所有事情,既然先生認為軍事學堂還有需要完善的地方,那就按照沈先生的想法來。」

    「陛下,這是否……」

    張苑作為外戚勢力的代表,知道沈溪所言會影響勳貴的利益,尤其是統轄京營的張鶴齡和張延齡兩兄弟的利益,立即提出反對。

    朱厚照打量張苑,不屑地道:「這裡有你說話的資格?退下!」

    張苑顯得很無奈,隻能退到一邊,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朱厚照看著沈溪道:「沈先生,是不是該進去看看那些學生的上課情況了?為了不打擾學生,朕決定隻是在門口看一下,等他們下課後,再舉行一場關於行軍佈陣的討論,先生以為如何?」

    沈溪點頭:「如是最好。」

    說完,沈溪陪同朱厚照往教室那邊走去。

    ……

    ……

    朱厚照怕打擾學生上課,所以隻帶了沈溪、錢寧二人。等到了教室門口,裡麵正在上實踐課。

    這間屋子沒有課桌和椅子,地上鋪著地毯,好像個道場,一個魁梧的漢子,正在跟人摔跤,戰況異常激烈。

    朱厚照帶著好奇心前來,其實此時他整個人已非常疲憊,巴不得早點結束視察回豹房休息。

    但現在見到裡麵的情況,他小眼睛立即瞪了起來。

    「先生,這是在做什麼?」朱厚照好奇地問道。

    沈溪低聲回道:「陛下,裡麵正在進行實戰訓練,用的都是一些軍中實用搏擊技巧。」

    朱厚照微微點頭,目光已難以從教室裡精彩的對決中拔出來。

    裡麵最魁梧的那個漢子是王陵之,而跟他對戰的,都是沈溪安排來充當「綠葉」襯托王陵之神武的學堂學生。

    王陵之所向披靡,任何人上去跟他單挑,均可輕鬆獲勝,而且是車輪戰,其間沒有任何停歇,一輪下來,愣是將在場三十多人挨個摔了個遍。

    「好!」

    看到最後,朱厚照忍不住拍手叫好。

    沈溪看到這畫麵有些無奈。

    沈溪知道朱厚照要來學堂視察,有心為王陵之準備一次出彩的好戲,但王陵之在軍事理論上一塌糊塗,最終隻能讓他揚長避短,靠武力來進行這麼一場作秀式的表演。

    王陵之雖然不負所望,但跟沈溪期望的高度還有不小差距。

    王陵之本來還沉浸在跟人近身搏鬥的快意中,等打完一圈,聽到身後傳來讚揚聲,不由皺了皺眉。

    沈溪為了讓王陵之可以在這次表現中有更好的發揮,不想讓他背上思想包袱,所以對於朱厚照要來視察的事情,沒有對他說明。

    王陵之驟然見到朱厚照,感覺很陌生。其實他見過太子時期的朱厚照,但奈何朱厚照如今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這會兒唇上蓄起兩撇小鬍子,王陵之不可能一下子便認出來。

    王陵之正想喝斥,突然看到朱厚照身後站著的沈溪……沈溪此時向他打了個眼色,讓他別亂來。

    朱厚照見王陵之轉過頭,絲毫沒有迴避的意思,走進門便誇獎開了:「這位教習的摔跤本事不錯嘛。」

    沈溪朗聲道:「陛下親臨,還不起來向陛下行禮?」

    在場環坐一圈的學生被王陵之欺負了一遍,心中正無比懊惱,聽到沈溪的話,這群人大驚失色,趕緊站了起來,馬上又單膝跪地,向朱厚照行禮。

    王陵之也恭敬地向皇帝行禮問安。

    朱厚照因為對王陵之剛才的表現很滿意,親自上前相扶:「不必多禮,起來敘話!這位教習,不知你高姓大名?」

    王陵之站定後望了沈溪一眼,麵對君王他一時嘴笨,不知該怎麼說。

    沈溪引介:「陛下,這一位乃是延綏遊擊將軍王陵之,之前在京師保衛戰中,他隨臣帶兵回援,立下赫赫戰功,此番臣回京城,便由他一路護送,到京後暫留兵部任職!」

    朱厚照笑道:「朕有印象……這就是幾年前跟隨沈先生打韃子時一馬當先的那位神勇小將吧?哈哈,隻是那時好像沒留鬍子,不過英姿依舊啊。」

    被皇帝如此推崇,王陵之顯得有些靦腆,紅著臉訥訥不言。

    沈溪道:「正是王將軍。此番他出任軍事學堂教習,讓他教導學生戰場上的實戰技巧,以便發揮所長。」

    「很好!」

    朱厚照望著王陵之,目光中滿是欣賞,隨即他小眼睛裡冒出一縷精光,「朕一直以來都想見識一下小王將軍的本事,今日難得讓朕遇到,這樣吧,小王將軍跟朕比試一場,讓朕好好見識一番,如何啊?」

    朱厚照的提議看起來非常隨興,但卻有不自量力之嫌,全是少年人爭強好勝的心理在作祟。

    你王陵之不是很厲害嗎,一個可以打三十個,那朕跟你比試一下,如果朕勝了你,那朕不就是大明第一勇士?

    沈溪還沒說什麼,錢寧趕緊勸諫:「陛下,不可,萬萬不可!這位小王將軍的本事非同一般,若是被他所傷,誰能擔待得起?」

    朱厚照生氣了:「錢寧,以你的意思,朕一定會輸,是嗎?難道朕就一點贏的機會都沒有?」

    饒是錢寧平時阿諛奉承慣了,此時也不知怎麼回答朱厚照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問題。

    錢寧很為難,明擺著的事情,朱厚照對戰王陵之這樣久經戰陣的宿將,一絲一毫獲勝的可能都沒有。

    要是說朱厚照能贏,那不是睜著眼睛說瞎話?

    但朱厚照似乎沒有這覺悟,非要跟王陵之比試,若出言恭維,等一會兒朱厚照落敗,那時錢寧就是打自己的臉,更會惹朱厚照不喜。

    錢寧隻能側頭看向沈溪,希望沈溪能出來製止,在錢寧想來,沈溪應該不會讓王陵之這樣的魯莽武夫跟朱厚照對戰。

    果然,沈溪好言相勸:「陛下,這位王將軍乃是從戰場歸來,曾跟韃靼人浴血奮戰,斬獲無數,積累大量實戰經驗,且出手不知深淺,陛下還是不要做嘗試為好。」

    朱厚照顯得很不滿:「聽先生的意思,朕一點得勝的希望都沒有,是嗎?既如此,朕今天非要跟小王將軍比比不可……朕當年也經歷過戰場的殘酷,而且親手殺死過韃子,跟普通人能相比?」

    「小王將軍,你也不必客氣,拿出你的真本事來,讓朕掂量一下你的份量!」

    王陵之一時間有點兒傻眼,就算他再沒有頭腦,也知道眼前這位乃是堂堂大明皇帝,不是他這樣的小人物可以得罪,當下隻能用求助的目光看向沈溪,希望師兄能給出正確指引。

    沈溪道:「既然陛下有意跟王將軍比試,那就較量一下,但要記得,一定適可而止,王將軍,你可別傷著陛下。」

    朱厚照越發不滿了,抬起手臂,顯得非常自信:「什麼適可而止?分明是看不起朕!王將軍,拿出你最大的本事來,朕要跟你好好過過招!」

    說完,朱厚照一個箭步跳到道場中央,模仿他以前看過的武俠的內容,徒手擺出太極拳的架勢。

    這架勢乃是沈溪特別指點,不過那時沈溪不過是在哄小孩子,誰知道朱厚照居然會拿出這一招跟人對敵。

    王陵之最初沒覺得皇帝有什麼本事,隻怕自己粗手粗腳傷了眼前的貴人。

    畢竟兩個人的個頭差距在那兒擺著,王陵之不但人高馬大,還膀大腰圓,而朱厚照則跟個小瘦猴一樣,二人根本不在一個等級。

    但等朱厚照擺開架勢,王陵之一怔,立即有一種小時候跟沈溪對戰的感覺。

    王陵之心裡嘀咕:「皇上稱呼師兄為先生,那他就是師兄的徒弟,師兄的武功一定教給他一些……這架勢,感覺很熟悉啊,我可不能小瞧他。」

    想到這裡,王陵之的心態發生轉變。

    之前小心對待,不能傷了皇帝,現在他卻非常謹慎,擔心自己輸了丟人。

    眼看朱厚照和王陵之即將要過招,錢寧兀自在後麵喊:「小王將軍,您可悠著點,此乃當今陛下……」

    王陵之跟朱厚照沒有貿然發動攻擊,二人似乎都很小心,繞著道場中心轉了起來。

    沈溪好像一個武術教練在指點弟子,朗聲道:「臨戰對敵,下盤一定要穩,若是敵人來勢洶洶,則要注意避其鋒銳,等對方鋒銳過去後,再行反擊,以達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錢寧打量沈溪一眼,不明白沈溪為什麼要說這些廢話。

    而作為當事人的朱厚照和王陵之,卻把沈溪的話奉為至理名言,準備按照沈溪所說的跟對方交戰。

    王陵之久經沙場,能沉得住氣,朱厚照則浮躁多了,半晌後便發動攻擊。

    最開始他擺開架勢,倒有幾分武林高手的英姿,可等他發起攻擊卻中門大開,一點兒章法都沒有便朝王陵之衝了過去。

    王陵之見到這狀況,心裡一陣詫異。

    「這是怎麼回事?剛才皇上防守還算嚴謹,怎突然就破綻百出?難道這便是師兄所說的誘敵深入?名義上是皇上發起攻擊,但實際上皇上是想讓我先做出反擊,然後他再趁機來攻?對了,一定是這樣,不然師兄為何提醒我要先避其鋒銳再謀求反擊呢?」

    王陵之把朱厚照擺在一個很高的位置上才會有這般想法,主要是因為他把沈溪看得太厲害,以為沈溪培養出來的弟子,每個都跟他這個師弟差不多,這次還是朱厚照主動求戰,讓他心生避忌。

    等朱厚照第一次攻過來,王陵之沒摸清楚狀況,本能先躲閃。

    朱厚照這一衝,很是猛烈,他沒料到王陵之那麼大的塊頭躲避起來如同狡兔一般,一撲之下,居然撲了個空。

    等朱厚照轉過身再去攻擊王陵之時,對手已順勢發動反擊。

    因二人距離太近,王陵之沒有放棄反擊的好時機,朱厚照雖然手上本事很差,但身姿輕盈,在這種狀況下,他幹脆一個滾地,堪堪躲過王陵之的攻擊,王陵之想出手擒拿,卻沒挨著朱厚照的衣角。

    朱厚照在地上,順勢伸出腳,想把王陵之拌倒,但腳沒碰到王陵之的足踝,卻踢到王陵之伸出的手臂上。

    王陵之沒想到對方居然不跟自己正麵交戰,而是避實擊虛,每一招看起來都那麼不可捉摸。

    「嗯!?」

    儘管王陵之算是搏擊高手,但遇到個矯捷的猴子,一時不知該怎麼應對,竟然在兩三招內都未將朱厚照擊敗。

    錢寧看到這狀況,微微一愣,心想:「真是人不可貌相,陛下這身子骨看起來單薄,但居然能跟王陵之這樣的彪形大漢對戰幾個回合?不簡單啊!」

    錢寧見朱厚照和王陵之又在場地上轉開了,趕緊喊道:「陛下,要小心對方上三路,這位小王將軍的上路比下盤厲害!」

    沈溪聞言不由看了錢寧一眼,暗自佩服。

    之前沈溪就指出,王陵之因為個頭高,重心高,平時又在馬背上作戰,下盤可以通過騎馬,以及揮舞長兵器來控製,但下地跟人對戰時,如果有人專攻他下盤的話,他很難應付。

    朱厚照這會兒顧不上聽錢寧的話,他反而是那個急於要進攻想取得最終勝利的人……朱厚照在很多事情上沉不住氣,喜歡冒險激進,明知道王陵之不好對付,還是在這種對峙中選擇主動出擊。

    第一次攻擊他取得個均勢,那是因為王陵之對朱厚照不熟悉,高看一眼,再就是王陵之有意相讓。

    第二次,王陵之就沒之前那麼客氣了。

    等朱厚照衝上來,王陵之假意躲避,但其實隻是虛招,等朱厚照逼近身前,他猛地撲上去,將朱厚照雙臂拿住,若換作平時,他非把對方的胳膊給卸下不可,但他知道身前這位乃是皇帝,不能亂來,順勢腳下一絆,朱厚照摔了個狗吃屎。

    「哎喲!」

    朱厚照摔倒在地,幸好這裡是沈溪精心設計的道場,地麵鋪著厚厚的地毯,不然這一跤必然讓他傷筋動骨。

    「陛下!」

    錢寧不管別的,直接衝上去幫朱厚照解圍,但沒等他靠近,王陵之已經鬆手了。

    門口傳來張苑的聲音:「大膽,敢對陛下無禮!?」

    張苑聽到聲音趕過來探明究竟,見皇帝摔倒在地,不知裡麵發生了什麼,當即衝進屋子「護駕」。

    王陵之看了張苑一眼,張苑被王陵之殺氣騰騰的凶目一瞪,登時有些膽怯,嘴裡叫嚷,「護駕,護駕!」

    朱厚照在錢寧攙扶下站了起來,沒好氣地喝斥:「瞎嚷嚷什麼?沒看到朕正在跟小王將軍比武麼?退下!退下!」

    門口湧過來的錦衣衛聽到朱厚照的話,不敢再往房間裡去。

    此時王陵之才半跪在地,行禮道:「末將出手不知深淺,請皇上降罪。」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2-17 20:28
寒門狀元 第一七八八章 剷除異己?

    朱厚照自不量力跟王陵之比武,輸是必然的事情。不過朱厚照不是很著惱,因為旁邊恭維的聲音連綿不絕。

    錢寧道:「……小王將軍之前跟諸位學堂學生比試,都是一招獲勝,要知道這些可都是軍中的精英……而陛下卻可以跟小王將軍打個平手,陛下功夫實在高明……」

    張苑跟著胡扯:「……若非陛下有意相讓,怕是小王將軍已經倒在地上起不來了!」

    這些阿諛奉承的話不著邊際,朱厚照扭了扭手腕,舒活一下筋骨,說道:「話不能這麼說,小王將軍的本事,朕確實略有不及,看來以後得多加鍛鍊,爭取下次能跟小王將軍多過幾招……沈先生,你認為朕拳腳功夫怎麼樣?」

    朱厚照很希望得到沈溪的誇讚。

    沈溪正色道:「陛下應勤於騎射訓練,如果只是拳腳功夫強,可無法跟韃靼人交戰……學堂傳授搏擊術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增強體魄,訓練膽識和毅力,為將來更好地領兵打下基礎。」

    沈溪不予正面評價,變相是說朱厚照的拳腳功夫相當一般。朱厚照雖自負,但也知道跟王陵之比武他怎麼都贏不了,隨口誇讚幾句,就對此不再感興趣了。

    「沈先生,你讓朕過來,是要召集學生,與朕和先生就前線局勢展開磋商吧?這正是成立後方指揮所的目的,卻不知這些學生是否有能力輔佐朕?」

    朱厚照看著在場的軍事學堂學生,目光中全是輕視,畢竟之前三十人輪番跟王陵之較量,結果全都敗下陣來,他自然覺得這些學生都是酒囊飯袋。

    沈溪道:「學生見地如何,還是要陛下親自檢驗過才知,若陛下覺得這些學生沒有資格成為陛下的謀士,不妨多徵召些人進入學堂深造。」

    朱厚照好奇地問道:「沈先生,如何多徵召人手呢?京師周邊,有那麼多懂得軍事的人才嗎?」

    沈溪點頭:「陛下,若您想富國強兵,必須打破成見,不能只從軍戶中選拔人才,應擴大範圍,從士子當中,挑選一些對兵法韜略擅長之人,讓他們掙脫科舉的束縛,以平民之身獲得官職,從軍報國。」

    因為沈溪所說的事情,已超出大明現有用人制度,朱厚照聽到後有些迷惑,不知是否可行。

    錢寧笑道:「沈大人,這軍戶自大明開國以來都是世襲,這用人制度若是改變,怕是人心不穩。」

    朱厚照看向沈溪,覺得錢寧說的話有幾分道理。

    沈溪搖頭:「刻舟無法求劍,制度也不應一成不變,否則陛下為何要制定強軍的基本國策?」

    朱厚照立即堅定地點頭:「沈先生所言有道,如果只是從軍戶中選拔,許多將校都是世襲,官做得好歹都不影響他們吃公糧,許多人可能連字都不認識,怎能帶好兵打好仗?戰時恐怕連戰陣都不理解……」

    「沈先生,你覺得從民間選拔,當以何種方式進行?難道廣佈告示,讓有能力的人毛遂自薦?」

    沈溪用讚許的神色看著朱厚照:「大致方式跟陛下所提類似,不過不但有自薦,還會有詳細的選拔制度,臣認為有必要舉行幾場關於兵法韜略的考試,讓所有讀書人都參與進來,如果有人在這方面表現突出,希望陛下破格准允其進入軍事學堂,且在順利通過結業考試後,由陛下親自委以軍職。」

    朱厚照想了想,不知是否該答應下來。

    沈溪繼續道:「陛下作為軍事學堂校長,這些學生可說都是天子門生,必然會對陛下無比忠誠。」

    朱厚照一直試圖建立一套屬於他自己的班底,聽到沈溪的分析,頓時瞪大眼睛,連連點頭:

    「既如此,那這件事就勞煩沈先生多費心了,朕相信有沈先生在,大明軍隊一定可以逐漸變得強大起來,那時再跟韃靼人交戰,就不必採取守勢,距離踏平草原之期不遠矣!」

    言語間,朱厚照多了幾分期冀。

    等有了一套完全屬於自己的班底,就不必再看前朝老臣的臉色,朱厚照覺得那時候就可以實現抱負,率領大明走向強盛。

    ……

    ……

    朱厚照對沈溪的評價很高。

    當對未來有了憧憬,作為皇帝的朱厚照便對沈溪的建議採取了全盤接受的態度。

    朱厚照為人豁達,容易接納新鮮事物,沈溪提出的一些舉措,比之當初在朱祐樘面前提出時更容易接受。

    沈溪只要說一遍,朱厚照就能聽懂,然後欣然採納。

    朱厚照跟王陵之比試後,接下來就是討論軍情。

    朱厚照對於自己的軍事造詣很自信,非常希望跟別人交流,證明自己見地高妙。

    沈溪給他提供了這樣的機會。

    可惜的是,這些軍事學堂的學生剛從京營徵調上來,見識不高,就算已經學習了幾天,也上不了檯面。

    這些人從未去過宣府,不瞭解那裡的地形地貌,不知道敵我雙方的兵力部署,也沒有跟韃靼人交手的經驗,再加上武將地位低微,讓他們在皇帝面前好好表現一下,卻沒有一個人能真正說出有見地的看法。

    一群人圍著沈溪事先準備好的沙盤,即便大概看懂沙盤上的山川地理形勢,也都在那兒乾瞪眼。

    朱厚照問了沈溪一些事,沈溪從容回答,尤其涉及韃靼人軍力,沈溪更是如數家珍。

    但當朱厚照去問那些學生時,卻沒一個能說出來。

    朱厚照皺眉:「沈先生,看來不行啊,這些人……不能跟朕一樣理解戰局,讓他們當朕的謀士,是否合適?這些人要多久才能學到真本事,從軍事學堂畢業?」

    沈溪道:「中低級軍官深造,主要涉及帶兵方略,做到令行禁止即可,若陛下要找智囊,則必須是久經戰陣的將帥,或者是熟讀兵書的讀書人,才可以對山川河流以及排兵佈陣有比較直觀的認識……」

    朱厚照無奈地道:「那意思是……這裡沒人能勝任?」

    沈溪看了看在場那些校尉,這些人已經是京營裡比較優秀的了,至少都認字,那些由五軍都督府舉薦上來不認字的人全都被他打發了。沈溪可不想把軍事學堂變成「掃盲班」,如果從教授識字開始,他也不知要多久才能把第一批軍官帶出來。

    但這些人就算認字,也無法跟讀書人相比。

    雖然到了弘治年間,軍戶也可以考科舉,但這些人本身都有世襲的官職作為安身立命之本,少有人去考科舉,即便有,也多是考武舉,因為這比文試容易多了。

    這次選拔的軍官中,沈溪特地留意之前武舉出身的那些人,尤其是武進士,現在八十名學生中有二十人是武進士。

    可就算是武進士,在沈溪看來也難撐場面。

    沈溪道:「陛下,萬事開頭難,如果想一步吃成大胖子,那是不現實的事情。」

    張苑在旁提出質疑:「沈尚書,您這話就不對了,之前您提出,要讓陛下建立後方指揮所,但如今這指揮所只有主帥,沒有合格的謀臣,如何能為前線將士提供正確的謀略,做到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之外?」

    朱厚照聽到這話,沒提出反對意見,顯然他也覺得自己可能被沈溪誆騙。

    沈溪打量張苑一眼,正色道:「陛下組建的軍事指揮所,除了陛下和微臣外,還有王將軍這樣經歷過前線實戰的將領,也有英國公等老而彌堅的老帥,還有壽寧侯這樣年富力強帶領京營多年的勳貴,更有今後從士子中精心選拔的軍事學堂學生,怎能算不周全呢?」

    朱厚照問道:「那今天的討論,便不能進行下去嗎?」

    沈溪道:「若陛下暫時不想聽學生的意見,那臣就找一些有資歷的人來,為陛下出謀劃策。」

    「哦!?」朱厚照很迷惑,「沈先生說的是誰,英國公?還是國舅?又或者是別的勳貴?」

    沈溪搖頭:「陛下暫時不必驚動那些高級將領,因為兵部自身就有合適的人才,從臣這個尚書往下,有侍郎、郎中、主事等若干官員,可將這些人請來,由陛下臨場考核一下,便可知道其中是否有濫竽充數之人,由陛下對他們做出獎懲。」

    朱厚照深深地吸了口氣:「這倒是個好主意,兵部作為大明主管軍事的衙門,裡面應該有不少能人異士……朕怎麼把這一茬給忘了?既然沈先生提出要考核,那就請沈先生安排吧!」

    ……

    ……

    沈溪突然提出要考核兵部官員,朱厚照覺得很不錯,一方面可以在臣子面前耍威風,另一方面則可試試兵部中人是否有真本事。

    張苑和錢寧卻多少明白沈溪的用意。

    很顯然,沈溪想借此番考核,對兵部有司人員進行一番整頓,或者說——沈溪趁著劉瑾不在朝的機會,開始清除異己。

    劉瑾為防備沈溪坐大,在兵部安插不少眼線,收買了不少官員,如此一來沈溪有什麼動向,或者是兵部發生什麼事情,都會第一時間傳到劉瑾耳中,這也是劉瑾監控沈溪的一種方式。

    現在劉瑾被發配到宣府領兵,沈溪要掌控局面,自然得先從清除異己上入手。

    張苑和錢寧都在想:「還是沈之厚手段高明,把陛下帶到軍事學堂,四兩撥千斤的一招,便可在兵部形成一言堂。」

    沈溪不動聲色,讓人去把兵部能排得上號的人一起叫來。

    兵部侍郎熊繡和何鑑不明白沈溪為何要搞出如此大的陣仗,等沈溪來到學堂門前等候時,熊繡道:「沈尚書,您帶陛下到這地方來也就罷了,但若說將整個兵部同僚都調到這裡研討軍機,怕不那麼合適吧?」

    連張苑和錢寧都能想到沈溪可能是要排除異己,熊繡和何鑑作為在官場混跡多年的老臣,自然能理解到這一層。

    沈溪道:「此乃陛下所發御旨,吾等只管遵命行事便可,至於面聖後如何,本官會酌情處置,兩位侍郎請一起到裡面面聖,參與到對前線戰略的議論中。」

    熊繡和何鑑對視一眼。

    儘管二人心懷疑慮,但只能跟沈溪一起到軍事學堂內專門用於兵棋推演的大會議室面聖,圍繞著碩大的沙盤研討宣府一線用兵事宜。

    ……

    ……

    半個多時辰過去,朱厚照實在困頓不堪,在座位上打起了瞌睡。

    好不容易聽沈溪介紹說人員已到齊,朱厚照睜開惺忪的眼睛,環視一圈,問道:「沈先生,現在就要開始討論嗎?哎呀,人還真不少呢。」

    朱厚照從當上皇帝開始,只去過兵部一次,還是在兵部外見到沈溪就離開,根本沒進過衙門,從未有過一次性召齊兵部所有官員問事的先例。

    其餘六部情況也無例外,朱厚照登基後對朝事基本處於不管不問的狀態,這次召見大臣,也是沈溪找機會促成,甚至不是出自朱厚照的本意。

    兵部各級官員足足來了六七十號人,加上軍事學堂的三十多名學生,大會議室內外密密麻麻都是人。

    沈溪做了開場白:「陛下派遣兵部郎中王守仁,以及司禮監劉公公往宣府,目的是抵禦韃靼犯境,今日陛下召諸位來此,是想詢問諸位對當前戰事的看法……請各抒己見,若是誰所提方略被採納,定有嘉獎。諸位可暢所欲言。」

    沈溪說完後,大會議室內鴉雀無聲。

    朝堂議事本是高官的權力,中下層官員別說是參與朝政,就算入皇宮面聖都要趕著三節兩壽,而且不是每年都有機會,至於那些七八品甚至更往下的小官,一輩子都沒機會見到皇帝。

    第一次面聖就要說及宣府戰事,事前沒有任何準備,對於宣府究竟是個什麼狀況也不是很瞭解,沒人敢出來隨便搭話。

    朱厚照問道:「諸位卿家,怎麼了?你們是怕朕,覺得朕不好說話,才不敢隨意發表意見?」

    這會兒朱厚照坐在沙盤正北方的主持台上,他所在的地方居高臨下,可以看到沙盤上所有地形地貌,甚至連上面豎著的小旗子上的字也一清二楚。

    在場官員戰戰兢兢,誰都不敢胡亂說話,儒家的中庸思想束縛了他們的思想和行為,都擔心槍打出林鳥。

    等了半天,沒人出來說話,朱厚照對沈溪道:「沈卿家,看來兵部沒人願意當朕的幕僚啊。」

    沈溪笑道:「或許是諸位同僚不知該怎麼說,那就由本官起個頭吧。」

    在場並非所有人都不想說話,很多「後起之秀」,甚至包括弘治十八年的觀政進士,他們剛到兵部不久,就等著外放,這會兒突然有機會面聖,自然想好好表現一番,但奈何對宣府的事情瞭解不多,只能默不作聲。

    沈溪指著沙盤上的標誌:「韃靼犯境,原因很簡單,就是之前我朝跟達延汗部左翼人馬交鋒,大獲全勝……」

    明明是小勝,卻被沈溪說成大勝,主要是保全朱厚照的面子。

    見大家盯著沙盤作思考狀,沈溪再道:「韃靼兵馬,將會從宣府北面那些堡壘和城塞發動攻擊,主要攻擊方位不詳,但以韃靼人侵凌我朝邊疆的特點,三五日內宣府必然會告急!」

    熊繡道:「沈尚書,這韃靼兵馬即便來勢洶洶,斷不至於短時間內便攻破外長城一線所有邊塞,威脅宣府的安全吧?」

    沈溪打量熊繡,道:「熊侍郎對宣府近況可有所知?」

    熊繡緘口不言,因為他發現自己對居庸關外的事情一頭霧水。

    這時代交通落後,消息傳遞存在很大問題,跟後世到處都是公路、鐵路不同,在大明中葉,即便是京畿之地,也仍舊處於半原始狀態,京城周邊開發的土地不到二分之一。

    後世交通發達,是建立在無數的隧道、橋樑等基礎上,而在這時代,就算過一座不高的小山,盤山路也有可能會走一天,遇到條河,光是等渡船就要等半天甚至一天,信息閉塞也就在所難免。

    好比土木堡之變,就算皇帝御駕親征,依然因為情報不及時導致英宗被困,若是能及早建立完善的情報系統,也不會等到瓦剌人殺來時才知大事不妙。

    而弘治十六年的戰事,也是因為韃靼完全封鎖了大明情報傳遞系統,才導致最後京師保衛戰險象環生。

    沈溪道:「韃靼主攻方向,大概兩個,其一是從陽和、天鎮方向,其二則是從張家口堡叩關,這也是韃靼犯境常走的路線,每次稍有不同,全看大明在邊防上,哪一段防禦不足……」

    沈溪開始詳細講述前線的情況,官員們對照沙盤認真傾聽。

    朱厚照探頭打量沙盤中主要城塞所在的位置,因為沈溪是按照比例完成的沙盤,很多情況經過推演後便一目瞭然。

    原本複雜的邊疆形勢,在沈溪講述下,成為可見可分析的戰局,所有人都知道大明軍隊主要分佈在何處,韃靼人的主攻方向又會是哪裡。

    等沈溪說完後,朱厚照迫不及待問道:「沈卿家,你覺得該以何種姿態應對韃靼人的攻勢?」

    沈溪心平氣和:「陛下所問,正是今日探討的重點,諸位同僚要麼是兵部官員,要麼在軍中領兵,應該對眼前的環境不陌生……諸位請看,這裡便是涉及大明京畿安全的長城內關,既然現在已知韃靼人犯境,宣府和大同一線部屬的兵馬你們大概也清楚了,做出怎樣的應對方略,諸位是否心中有數呢?」

    所有人都在認真思考,有想站出來發表意見的,但因熊繡和何鑑等大佬沒說話,他們不敢隨意出聲。

    任何衙門,都講究論資排輩,在皇帝面前發表見解可是個冒險的活計。在許多人想來,就算說得好,也不會有什麼功勞,還會被上司嫌棄多嘴多舌;反之,說得不好那就丟人現眼,被人笑話,證明自己沒本事,更不可取。

    在場一片沉默,這也是沈溪早就預料到的請看,沈溪看著王陵之,道:「王將軍,你出自邊軍,跟韃靼人交戰過,對於當前形勢應該不陌生,你出來發表一下見解。」

    所有人都把視線轉向王陵之。

    平時王陵之以憨直著稱,因為這次回來後王陵之一直跟在沈溪左右,對王陵之有瞭解的官員都知道,這位乃是沈溪同鄉,算是沈溪這個兵部尚書的嫡系。

    嫡系跟旁系待遇自然不同,參與討論的時候,擁有優先發言權。

    很多人心想:「果然是朝中有人好做官,有了同鄉的照顧,能夠從九邊之地輕鬆回京,甚至可以在陛下面前隨意發表見解!不管說得好不好,最後必然會被沈尚書認可,陛下也會出言嘉獎!」

    一些本來想發表看法的人,見沈溪舉薦王陵之,頓時緘口不言,站在後面不敢露頭。

    王陵之雖然在戰場上英勇無敵,但在私下的場合,就跟個熊包差不多,此時他站在那兒訥訥半天,才一咬牙:「末將以為,當出兵,阻斷韃子進兵路線,與其正面交鋒……」

    這話說完,在場之人無不皺眉暗忖:「唉,就這熊樣,還敢出來說話?也沒誰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2-17 20:29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七八九章 天降官職

    所有人都覺得,沈溪偏幫王陵之過頭了。

    之前王陵之跟軍事學堂的學生摔跤,刻意營造的意圖太過明顯,現在又讓王陵之先眾人一步說話,以至於誰都知道沈溪想把王陵之提拔起來。

    而且王陵之說的這番話,實在沒什麼營養,大明在對韃靼人的作戰策略上,一直保持守勢,很多人都將防守當作對戰蒙古的金科玉律。

    心中已有成見,對王陵之所說的話,也就不以為然,沒有人覺得王陵之表現很好,唯獨朱厚照小眼睛裡帶著驚喜。

    王陵之的話雖然簡單,但卻正合朱厚照的心思。

    朱厚照一向不主張防守,少年人氣血方剛,正所謂初生牛犢不怕虎,不知戰爭殘酷,一直主張激進地跟韃靼人正面開戰。

    沈溪卻道:「王將軍的話,本官實在不能苟同。」

    一句話,就把所有人目光吸引過去。

    朱厚照驚訝地問道:「沈先生,你覺得小王將軍說的話沒有道理?朕倒是覺得,跟韃子交戰,主動出擊再好不過……」

    「比如先皇時,兩次將韃子打得滿地找牙,就是靠主動出擊的策略,況且此番宣府之戰,韃子已是蹬鼻子上臉,難道不應該正面將其擊潰,讓他們知道我大明將士的厲害?」

    雖然在場絕大多數人都覺得跟韃靼人交戰應採取守勢,但他們聽到朱厚照的話後,卻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無論自己的觀點如何,想要得到皇帝賞識,就必須要主動迎合作為九五之尊的朱厚照的意圖。

    防守雖是硬道理,但奈何眼前的小皇帝性格激進,主張進攻。

    在眾人或是詫異,或是期冀的目光注視下,沈溪心平氣和地道:「陛下之前見過王將軍跟諸位學生對戰,以為如何?」

    朱厚照苦笑道:「沈先生,朕也知道小王將軍的本事,你不必一再強調吧?剛才的對戰,根本就沒有可比性,小王將軍乃我大明數一數二的武將,哪裡是這些沒經歷過實戰的學生可以比擬的?」

    沈溪問道:「那如果在戰場上,陛下認為這三十名學生見到王將軍,當採取如何方式來跟王將軍作戰,才能保證自己一方獲勝?難道像剛才一樣,輪番攻擊不成?」

    朱厚照眉頭瞬間皺了起來,沉吟良久,才搖頭道:「當然不行,必須要揚長避短……」

    說到這裡,其實很多道理已再明顯不過。

    沈溪正色道:「正如陛下所言,兩國交鋒涉及邊境穩定和三軍將士的生命,自然要揚長避短,而韃靼人自古就與天為敵,生存在極北苦寒的環境中,優勝劣汰,使得那些體格瘦弱、單兵作戰能力低下的男子都被淘汰,而他們自小就生長在馬背上,正面突擊以強力擊潰對手的戰術正是韃靼人所長,若我大明軍隊針鋒相對,豈非以己之短攻彼之長?」

    朱厚照張了張嘴,面對能言善辯的沈溪,發現自己根本無從辯駁。

    沈溪再道:「無可否認,王將軍單兵作戰能力的確比之大部分狄夷士兵都強,能以一敵十,甚至數十,但只憑一人之力,如何能平定草原,揚我大明國威?」

    突然後面有人走出來,道:「沈尚書,您如此抬舉韃靼人,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怕有些不合適吧?」

    說話之人聲音清澈響亮,語氣中帶有一種強烈的質疑,好像對軍事方面的理解很深。

    朱厚照一直在等沈溪之外的人出來說話,當即笑著問道:「沈卿家,這位也是你兵部的人?」

    沈溪打量發話的人一眼,三十出頭,中等身材,形容清瘦,可是兵部人太多,他不是每一個都認識,畢竟平時兵部有許多在外辦差,只有皇帝召集時,才會放下手頭的工作,濟濟一堂。

    那人行禮:「微臣胡璉,乃兵部觀政,參見陛下。」

    聽到這人自報家門,沈溪臉上露出會心的笑容,這個名字對他來說不算陌生。

    胡璉,字重器,別號南津,南直隸淮安府沭陽縣人,曾祖為明朝著名大孝子胡剛,弘治十八年進士。

    這人是明朝少有的儒將,其擔任閩廣兵備道時,曾多次跟佛郎機人交戰,並大獲全勝。歷史上也是胡璉將佛郎機火炮引入大明,大力仿造和推廣。

    不過,歷史上由胡璉推動的事情,在這個時空提前幾十年為沈溪完成。

    想到這裡,沈溪好奇地打量胡璉,想看看這位青史留名的人有何特殊之處……一代名臣居然會成為自己的部下,實在是與有榮焉。

    沈溪心道:「我當官後,能平步青雲,主要便是靠佛郎機炮……佛郎機炮的使用,算是大明從冷兵器時代向熱兵器時代進化的一個重要標誌,進士出身飽讀詩書的胡璉能有如此見地,實在不簡單。」

    朱厚照聽到胡璉的自薦,沒有多留心,問道:「胡卿家,你覺得沈尚書的話有所不妥,那你可有更好的建議?難道你覺得大明應主動出擊,跟韃靼人一戰?」

    胡璉被在場那麼多人盯著,神色非常緊張。

    他今年三十六歲,比沈溪大了許多,但跟沈溪的地位無從相比,畢竟他才考取進士,在朝沒有任何資歷,雖然也算得上是名門之後,但始終缺少機遇。

    胡璉硬著頭皮回稟:「回陛下,微臣看來,要根治邊患,還需主動出擊,否則斬草不能除根,只會貽害無窮……邊關連年不太平,百姓無法安居樂業,宛若一道永遠不會癒合的傷口,不斷消耗大明國力……」

    胡璉說出這番話時,其實沒得到太多認同。

    因為這基本屬於老生常談的範疇,充滿了套話和廢話,這年頭的人,多少能看清楚形勢,雖然都知道胡璉說得有幾分道理,但更多的人還是主張防守。

    沈溪心想:「胡璉此話還算中肯,只是務虛的地方稍微多了點兒……或許這位是實幹派的代表,不擅言辭,只要在大道理上沒錯便可。」

    朱厚照聽到胡璉的話,帶有幾分認同,畢竟他一直堅持進攻就是最好的防守……只是胡璉所言,跟平時他聽到的沈溪的教導,根本沒法比,沈溪隨便提出一個觀點,就足以讓朱厚照消化很久。

    朱厚照微微頷首:「說得確實有幾分道理,不過……胡卿家認為,我朝當如何跟韃靼正面作戰?」

    胡璉沒想到朱厚照會接連問自己問題,這些話他以前從未仔細思索過,臨場被問,又是在這麼多人圍觀的情況下,心理壓力非常大,但他還是保持鎮定,一邊組織語言一邊道:「當操練兵馬,鑄造兵器,待兵精糧足,才有機會跟韃靼正面一戰!」

    「嗯!」

    朱厚照聽到這話,非常滿意,看著沈溪說道,「沈尚書覺得胡卿家所言如何?」

    沈溪微笑道:「這不是跟陛下所提基本國策一脈相承嗎?看來這位胡觀政對於陛下的國策理解很深,應予以嘉獎和破格提拔,方能促使更多的能臣為陛下效命,為大明之國策效命。」

    朱厚照眼睛又瞪得溜圓。

    他當上皇帝后,親自提拔的人才非常少,且這些人要不就是內閣大學士,要不就是六部尚書,基本都是孝宗給他留下的班底,至於中下層官員的陞遷,基本不用他費心,全部都由劉瑾代勞。

    而這種一句話就把一個微末小官,提拔成為朝廷棟樑的事情,其實讓他有一種強烈的滿足感。

    朱厚照道:「沈尚書說得對,朕應該多提拔人才,為國效命。胡卿家,既然連沈尚書都稱讚你有本事,朕也認為你年輕有為,當酌情提拔……沈尚書,你以為胡卿家擔任何職方合適啊?」

    沈溪道:「臣認為,當以胡觀政為武選清吏司主事。」

    朱厚照連想都不想,直接點頭答應下來:「既然沈尚書親自跟朕舉薦賢才,那朕便應允了……胡卿家,你不是一直在兵部觀政嗎?從今日開始,你便是兵部武選清吏司主事,朕對你寄予厚望,希望你能輔佐沈尚書,在這兩年中盡心做事,兩年後朕御駕親征,你可伴隨朕左右!」

    「謝陛下隆恩。」

    胡璉已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的心情。

    剛才只是一時義憤,站出來質疑,表達對沈溪「任人唯親」的不滿,誰知道沈溪不以為忤,居然直接跟朱厚照提議予以破格提拔。

    一個武選清吏司主事,已經是正六品,按照京官外放普遍升三級計算,比之外放七品知縣的官階要高太多了,而一個進士想要得到地方知縣的實缺,在沒有關係的情況下,基本要等三年甚至更長時間。

    一句話就讓自己得到官缺,胡璉有種被天上降下的餡餅砸中的感覺,連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哪門子運道。

    朱厚照道:「這位胡卿家一心為朝廷、為朕著想,實乃臣子楷模……諸位卿家,你們對此番戰事,又有何見地?若說得好,甚至對最後戰事有所幫助,朕會酌情進行提拔!」

    這會兒朱厚照興致很高,隨隨便便一句話,就提拔了一個原來根本就不起眼的芝麻小官,立下自己的威嚴,讓他好好過一把大權在握的癮,他已經忍不住想多提拔幾個人。

    之前那些兵部官員還謹守儒家中庸之道,不想隨便發表見地,招惹不必要的麻煩。但現在看到胡璉連升數級後,兵部上下官員,還有那些學堂的學員,全都躍躍欲試,很快就有人站出來發言,就算所言有失偏頗,但至少都經過一番詳細思慮,說得頭頭是道。

    朱厚照登基後少有直接過問朝事,此番他在軍事學堂的會議室問及宣府戰策,表現出來的聰明睿智和威嚴深沉,讓他第一次在朝廷中層官員心目中有了好印象。

    除了胡璉外,旁人沒有直接陞官的,不過被朱厚照開口嘉許的人不在少數。

    就算說得不那麼合心意,朱厚照也沒開口斥責,相反都會指出話中的閃光點,讓人心生欽佩和感激。

    等十幾人都出來說過後,朱厚照有些累了,此時已接近正午,不知不覺之間,朱厚照在軍事學堂已停留一上午,眾官員站在沙盤周圍,一個個口乾舌燥,也面露疲倦之色。

    沈溪道:「陛下,今日問事該暫告一段落了,不妨之後由微臣再行安排,找一些相對有見地的文臣武將,正式組成後方軍事指揮所?」

    朱厚照點頭嘉許:「如此甚好,朕今日受益良多,不過也要考慮到朝事,眾位卿家過來也有段時間了,可能會耽誤手裡的公務,這樣的話今天參謀軍機便先結束吧,另外……傳朕的旨意,今日但凡過來的官員和軍中將領,按照官秩獎勵銀兩,當作朕的犒賞,將來若誰可在對韃靼之戰中有好的建言,朕必會再行賞賜!」

    沈溪用讚賞的目光看著朱厚照。

    在這個時候,朱厚照居然懂得以賞賜來收買人心,讓沈溪有一種「刮目相看」的感覺,他心想:「雖然想讓這小子即刻遠離吃喝玩樂很難,但總算是走出第一步,劉瑾離開京城算是個契機,或許可以讓他慢慢走回正道來!」

    議事結束,兵部上下官員和學堂學生恭敬行禮後,各自告退。

    朱厚照在沈溪、熊繡和何鑑的陪同之下,往軍事學堂大門而去,朱厚照顯得很興奮,拉著沈溪的手道:

    「沈先生,今日朕在這裡議事,感覺良好,朕以為今後就算不探討軍情,也可以多進行幾次這樣的議事,說不定就能在下面的官員中發現人才。」

    「聖明莫過於,臣謹遵聖旨!」

    沈溪弓腰行禮領命。

    錢寧從門口進來,向朱厚照請示:「陛下,您的車駕已經準備好了,是否就此折返豹房?」

    在臣子面前,朱厚照把豹房當作一種禁忌,不想讓人知道自己長期住在宮外,覺得這有損君王威儀……這著實有點兒掩耳盜鈴的意思。當然,也有可能是朱厚照在宮外住得太久了,覺得應該換個環境,想了想擺擺手:「朕要回宮,你這就去安排沿途護駕吧!」

    錢寧一怔,隨即看向沈溪,以為這位帝師說了什麼,才讓朱厚照改變心意回宮,但沈溪只是微笑著看向他,錢寧下意識地避開沈溪的目光,向朱厚照深施一禮,然後便去安排了。

    熊繡和何鑑作為朝中老臣,聽朱厚照說要回宮,心中倍感欣慰。

    沈溪道:「不知陛下還有何交待?」

    朱厚照腳步不停,拉著沈溪的手,邊走邊道:「該說的朕都說了,先生要在最短時間內將軍事指揮所建起來,最好別設在這裡,朕總覺得過來一趟有些麻煩,不如就將指揮所設在皇宮內苑如何?」

    沈溪搖頭:「指揮所設在禁宮內,實有不妥,平時指揮所內當有人輪值,及時處置邊關緊急軍務……若陛下覺得建在此處不合適,或可調整到兵部衙門,陛下從乾清宮前去也方便些。」

    朱厚照想了想,一撅嘴:「那還是設在這兒吧,朕不想走午門那邊……沈先生,朕要告辭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2-19 22:42
寒門狀元 第一七九〇章 理所當然

    沈溪跟熊繡、何鑑等人簇擁著朱厚照出了軍事學堂大門,等皇帝上馬車離開後,眾多官員才相繼告辭返回兵部衙所,熊繡和何鑑這兩位侍郎卻沒有著急走。

    「沈尚書竟能讓陛下到軍事學堂來問政,且欣然折返回宮,實在讓人佩服之至!」

    人走得差不多了,熊繡和何鑑留在軍事學堂大門外,臉上全都帶著恭維之色。

    之前沒人服氣沈溪這個年輕的兵部尚書,但現在,朝廷上下都知道只能依靠沈溪跟劉瑾相鬥,那些原本看不起沈溪的人,現在都逐漸改變態度。

    沈溪神色波瀾不驚,好像他做的這些事乃是理所應當一般。

    「陛下能顧及朝事,乃諸位同僚同心協力之功,在下可不敢妄自居大……且如今陛下尚未有意願恢復朝議,之後當以言官進奏,請陛下每日臨朝問政,經筵日講也當恢復。」

    何鑑笑著說道:「這個恐怕還得勞煩沈尚書您才行……我等人微言輕,即便是進言也無用,倒是沈尚書如今正得聖寵,說出來的話,更容易為陛下採納!」

    雖然沈溪有真本事,但現在朱厚照態度有所改觀,主要還是跟沈溪之間私交太過親密所致。旁人羨慕嫉妒恨,這時候若遇到什麼事,都儘可能推給沈溪去辦,有點兒欺負官場新人的意思。

    沈溪隨口道:「另說吧,兩位侍郎也該早些回衙門,在下還得留在學堂這邊處置事務,不便相送。」

    何鑑和熊繡都行禮離開,沈溪正要帶著王陵之回學堂見那些學生,但見之前剛剛陞官的胡璉留在院子裡,等著過來道謝。

    胡璉見沈溪折返回來,趕緊上前見禮,道:「沈尚書,下官之前言行魯莽,望您大人不計小人過。」

    沈溪笑道擺擺手:「重器兄見外了,在下雖為兵部尚書,但畢竟年輕氣盛,很多時候說話不知深淺,或許會讓同僚聽了有所介懷,有事的話,當眾提出來便可,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在下怎會介意呢?」

    雖然沈溪是兵部官職最高之人,但奈何這麼多官員中屬他年紀最輕,以至於他說話無法擺出老氣橫秋的姿態。

    就好像此時面對胡璉,眼前這位在陞官後也不過才是正六品的兵部主事,跟沈溪這個正二品的兵部尚書地位相差懸殊,但沈溪還是要客客氣氣說話。

    胡璉自己倒是有些不太好意思,道:「之前沈尚書回朝,下官未親自上門拜訪,今後有暇定登門拜謝……未曾想,下官在兵部觀政一年,竟得到沈尚書親口向陛下舉薦,方才有了眼前的官缺,下官本以為還要挨上三五年……」

    言語間,胡璉多有無奈。

    大明朝廷一直都拉幫結派,如果沒有深厚的背景,或者是豐厚的身家,就算考中進士,也有可能長期被投閒置散。

    沈溪作為三元及第的狀元,直接分配到翰林院,沒有經歷過胡璉候缺的痛苦,自然無法理解胡璉心中的感激之情有多深。

    沈溪笑著點頭應承下來,並未太往心裡去。

    ……

    ……

    軍事學堂這邊發生的事情,當天便傳遍朝野。

    皇帝親自到城門送走閹黨魁首劉瑾,繼而跟隨兵部尚書到軍事學堂參觀考察,並召集兵部官員探討軍機,其中還破格提拔了胡璉這個新任兵部主事。

    這些都不打緊,最重要的事情,是朱厚照終於回宮了。

    朱厚照大婚後,一直就未回過宮門,不但新婚的皇后被晾在宮內,甚至連張太后這個母親都見不到皇帝的面。

    隨著朱厚照回宮,似乎意味著皇帝的任性妄為已暫告一段落。

    原本沈溪還說要找人進言,恢復午朝,結果當天下午,御史言官的奏本便紛紛呈遞到通政使司,最後這些奏本送到了謝遷手上。

    作為內閣首輔,謝遷從上任伊始,就一直活在劉瑾的陰影中,等他掌握真正的票擬大權後,才首次感覺到手上掌握生殺予奪大權的踏實。

    當天下午,沈溪還在軍事學堂,謝遷興沖沖過來拜訪……謝遷聽說上午發生的事情,想跟沈溪商議下一步行動計畫。

    學堂內,學生已先行離開,除了值守的士兵外,就只剩下沈溪和王陵之,沈溪看到謝遷前來有些驚訝。

    沈溪讓王陵之到外面等候,準備單獨跟謝遷說幾句……今天他不打算跟謝遷談太久,因為稍後他要去跟惠娘和李衿相聚,今晚不回府。

    謝遷上來不等沈溪見禮,便笑著誇獎:「你小子倒有幾分本事,旦夕間便讓陛下回心轉意,就此走向正途……這一下午老夫見了不少朝臣,他們都在談論此事,對你的評價可不低啊!」

    沈溪一點兒沒有居功自傲的意思,反倒有些擔憂地道:「現在便說陛下回心轉意走向正途,未免言之過早吧?」

    謝遷沒好氣地道:「比以前有進步便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陛下之前為閹黨遮掩耳目,受害頗深,難得今日願意回宮,怕是連太后都要嘉獎你……」

    「這……萬萬不可!」

    沈溪一聽嚇了一大跳,趕忙道,「若是太后對我賞賜,豈非讓陛下心生嫌隙?」

    謝遷笑呵呵道:「你小子果真心細如髮,連這些細節都想到了,看來你確實是在煞費苦心經營跟陛下的關係。」

    「你要記住,一定不能讓陛下胡作非為……願意過問朝事確實是樁大好事,但若整天沉迷軍事,做出什麼不辭而別親赴宣府的事情,你可就不是大明的功臣,而是罪人了!」

    沈溪心想,看來你謝老兒也知道皇帝的性格嘛。這熊孩子雖然年長了些,但做事根本就沒有分寸,歷史上可真的是獨身趕赴宣府,而且將宣府當作常年行在之所。

    沈溪道:「閣老過來,就是為說這些?」

    謝遷白了沈溪一眼,道:「愈發沒耐性了,老夫想跟你說點事,你卻總是擺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也罷,老夫過來是跟你提一句,現下朝中百官尤其是御史言官紛紛建言重開午朝,你怎麼看?」

    「為之過早!」

    沈溪搖頭道,「陛下才剛回宮,現在便想讓其改弦易轍,實在是太過難為人。以我之見,堵不如疏,凡事還是循序漸進為好。」

    隨後沈溪的眉頭便皺了起來。他對朱厚照的理解,顯然要比謝遷更為準確,在沈溪的設想中,能用五年時間讓朱厚照回歸正道就是最好的結果。若時間拖得太久,對沈溪自己也不利,因為他無法保證跟一個喜新厭舊的少年保持十年和諧的師生關係,尤其是在朱厚照身邊充斥一堆佞臣的情況下。

    謝遷跟沈溪交談一番,沒有得到想要的結果,二人作別後,謝遷決定打道回府。

    謝遷的車駕剛到府門口,發現有老朋友上門求見,赫然是刑部尚書屠勳。

    謝遷下得馬車,走上前微笑著打招呼:「元勛,怎有心情到我府上來?」

    隨著老臣紛紛致仕,如今朝中謝遷跟屠勳走得最近,在很多人看來,謝遷之前想要歸隱田園也是屠勳給勸回來的。但屠勳卻明白,自己並不是真正勸謝遷回心轉意之人,完全是沈家那把火,才令謝老兒重新燃起鬥志。

    屠勳道:「於喬,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你這府宅,平常人可不好進,旁人想來也是不得門而入,只有我這老傢伙來見你,才來賭運氣看看是否有進跨進你家門檻的資格。」

    謝遷因為劉瑾被發配出京之事,心情很好,笑著說道:「怎就不能進了?老夫這府門,一直向所有人打開,不過是有些人不得法罷了……」

    屠勳沒好氣地道:「若真如此,也不會有那麼多人被拒之門外了……好了,好了,不跟你瞎扯了,到裡面說話吧?」

    謝遷收拾心情,將屠勳請進自家府邸,二人一起來到謝府書房。

    謝遷吩咐下人不得過來打擾,然後親自關上門,走到屠勳對面坐了下來,問道:「來是為閹黨遠徙之事?」

    屠勳嘆道:「說是遠徙,但其實就是去宣府,來回不過幾天路程,若是劉瑾在宣府立下功勞,回到京城後還會繼續把持朝政……我看如今趁著他離開京城,好生謀劃一番,免得讓其捲土重來。」

    說到劉瑾的事情,二人心情都很沉重。

    謝遷黑著臉道:「之前老夫剛去見過沈之厚,不得不說,這小子有幾分本事,讓陛下回心轉意返回皇宮,且今日陛下剛過問兵部之事,過幾天之厚還會召集人手,跟陛下論前線軍事,長久以往的話,陛下徹底從豹房中掙脫出來並非不可期冀之事。」

    屠勳面帶欣慰之色:「事情若順利,倒是美事一樁,還是於喬你眼光好,為大明舉薦了一位棟樑之材。」

    謝遷搖頭道:「之厚回朝,可非出自我舉薦,甚至當初我還想讓他留在三邊,可以抽身事外,不至於跟朝中閹黨扯上關係。」

    說及此,謝遷多了幾分感慨,「未曾想,他回到京師後,能跟戰場對敵一般遊刃有餘,連劉賊都著了他的道,暫且被發配邊關,若再給他幾年時間,怕是這滿朝文武,沒人能跟他抗衡,這才是我擔心之處!」

    屠勳問道:「於喬是怕他做出大明江山社稷不利之事?」

    二人對視一眼,謝遷重重地點了點頭。

    有些話,不宜直說,但以謝遷諱莫如深的態度,屠勳便知道,謝遷是怕沈溪收不住心,畢竟沈溪小小年歲便身居高位,深得皇帝信任,將來有很大可能會成為一代權臣。

    屠勳道:「於喬未免太過杞人憂天……之厚雖年輕,但做事沉穩不浮躁,就算身居高位也未曾見他張揚,且有你於喬指點,怕他作何?」

    謝遷輕哼一聲:「老夫能盯著他一輩子麼?當他盛年時,你我這把老骨頭怕是要入黃土了。」

    「就說這次的事情吧,除了他之外,誰能解此困局?陛下長久不回宮,太后和皇后都被擱置一邊,這豈是仁君所為?朝事全丟給閹黨處置,若非讓沈之厚逮著機會,將劉瑾趕出京師,怕是我等連面聖的門路都沒有……」

    說到朱厚照的事情,謝遷的火氣很快便躥起來了。

    屠勳一擺手:「於喬說這些作何?不如說說規勸陛下早日復朝之事,今天光是刑部內就有不少同僚前來參見,說是想奏請陛下復朝,最好明日便可午朝面聖,甚至有人羅列出閹黨一系列罪狀,準備趁機上疏陛下。」

    「不可不可!」

    謝遷趕緊勸阻,「劉賊只是暫且去宣府,而且估計離京不過五六十里地,現在便要彈劾,為時太早,還是等劉賊在宣府出了什麼差錯,再彈劾也不遲!」

    屠勳道:「要羅列罪名,還不容易嗎?劉瑾在朝崛起不過一兩載,做的壞事可不少,死在他手上的忠臣起碼超過十人,難道於喬你要坐視不理?」

    謝遷惱火地道:「之前我也這麼覺得,有機會剷除劉賊定要不遺餘力,窮追猛打,但我跟沈之厚談過話後,卻有了不同的想法……」

    「之厚說得對,劉賊得勢並非朝夕之功,其深得陛下信任,便是做再多錯事,陛下也不會輕易殺他,除非能找到他謀逆犯上的罪證,但顯然這是無稽之談,他的一切權力都來自於陛下,怎會造反?難道要憑空捏造罪證不成?」

    「還有,你說的那些忠臣,難道真的是死在劉賊手上?其實是死在陛下的縱容上!劉賊無論做什麼事,都打著陛下的名義,難道還要追究陛下的罪責不成?」

    在針對劉瑾的問題上,因為謝遷跟沈溪交談過多次,所以他的認識要比屠勳更加全面一些。

    屠勳聽了謝遷的分析,不由微微頷首,許多事情確實無法否認。說是劉瑾作惡,但劉瑾卻打著皇帝的旗號,那彈劾劉瑾這些罪,皇帝便會以為官員是存心找茬,非但不能如願扳倒劉瑾,出言彈劾的人可能還會落罪。

    屠勳問道:「那於喬你可有跟身邊人商議過,幾時對劉瑾下手?眼前這機會,可是千載難逢啊……」

    謝遷想了想,再次搖頭道:「不急,不急,走一步看一步吧,若劉賊到了該死的時候,絕對不會讓他多活一天,但若沒到絕路,你我也不能把自己的路走絕吧?你莫跟下面之人一起做蠢事!」

    聽謝遷形容彈劾劉瑾是愚蠢的做法,屠勳不由面露苦澀的笑容,再想說什麼,已經說不出口了。因為他發現謝遷已完全被沈溪荼毒,二人思想愈發接近,很多以前不為謝遷所容的看法,現在也被其看作理所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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