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093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0-1 23:15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六九〇章 宴請

    該發的請柬,沈溪發了下去,甚至連鐵定不會來的朱暉都邀請了。

    提前一日打招呼,為的是給那些官員留下思考時間,如果這些人不願來,無人強迫,但日後出事了只能自己背負責任。

    沈溪在地方官員中名聲不太好,這幾年在閩、粵和湖廣、廣西等地,光是被沈溪拿下的知府就有好幾個,這還不算布政使司、按察使司等級別的官員,地方官員聽到沈溪的名字就覺得頭疼。

    但沈溪在西北這邊名聲卻很好,全因為沈溪背負的赫赫戰功。

    朱暉一道命令下去,說是不允許地方文武官員跟沈溪過從甚密,防止沈溪追查錢糧虧空事宜,但可惜官員們心裡都清楚地知道,現在三邊地區究竟誰在管事。

    延綏總兵官張安,此人領軍基本沒有劣跡,沈溪以禮相請,他自然沒道理拒絕,公開表示會赴宴。

    如此一來城裡文武官員就要好好掂量一下了,萬一沈溪不爽之下,拿他們開刀當如何?

    三邊之地真正清廉自守的官員屈指可數,如果沈溪下定決心要徹查,一定能查出問題,涉及內外長城修築的官員更是一個都跑不了。

    你不貪,領這差事做什麼?

    旁人很多都在覬覦這肥得流油的差事,不塞個百八十兩銀子給上官連邊都沾不到,既然花了錢憑何不拚命賺回來?

    ……

    ……

    臘月二十七下午,未時剛過,天色慢慢變暗,總督府衙門大堂開始擺桌子。

    根據榆林衛城內文武官員數量,沈溪略作刪減,設下十八張席面,然後特意從城裡各大酒樓請來廚師和夥計進行料理。

    後堂暖意融融的花廳裡,云柳正在向沈溪進行匯報:「大人,情況查明,確實是保國公在背後搞鬼,不允許城中官員跟大人來往……你看當如何應對?」

    沈溪正在看公文,聞言隨手放下,淡然一笑,「這不是早料到的事情嗎?朱暉算是有本事了,兩次就任三邊總督,拿得出手的功勞卻一樣沒有,論人脈卻無出其右者。這次我倒要看看,他的聯盟到底有多堅固。」

    云柳安慰道:「大人不必擔心,之前張將軍已公開表示會出席總督府宴請,料想軍中將領不敢不給大人面子,但那些文官……可就說不準了。」

    沈溪笑了笑,他知道自己在文官中名聲不好。

    文官眼中名聲比官位都要重要,若一個人名聲臭了,意味著不會有任何前途,這年頭清議也是一種很重要的資源,文官們都會儘量爭取別人對自己有好的評價。

    沈溪不以為意:「這些文官,愛來不來,希望他們都能做到清正廉明,如果誰貪污受賄還故作姿態,那就是自找麻煩,我不會幫他們。」

    說著,沈溪抬起頭來,「你將宴席準備好,等時間到了我自會出去迎接。」

    ……

    ……

    雖然沈溪料定會有人來赴宴,但可惜的是,城中那麼多文武官員,都不想充當那出頭鳥。

    畢竟總督府大門無遮無掩,很多百姓圍觀,如果誰公然來見沈溪,等於是跟朱暉過意不去,所以前來赴宴之人很聰明,先去張安那裡會合,準備跟張安一起前來。他們的打算是跟張安共進退,張安來,他們就來,如果張安不來他們也有理由,秉承從眾的心理,絕不行差踏錯一步。

    但這些人一個個心裡都有鬼,畢竟貪污腐敗的事做了不少,九邊這些年來沒人審計核銷賬目,錢糧方面根本沒數,官員們都覺得不會查到自己的頭上,於是手伸得很長,大撈特撈。結果新皇登基,先把火燒到西北,這是地方官員沒料到的事情。

    一直到黃昏,張安才帶著二十多名文武官員往總督府而來。

    來人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跟沈溪預設的十五桌相比,數量就少得可憐了,這些人圍坐一起,可能也就三桌。但在沈溪眼中,來人多寡全看心意,給你們準備好宴席,愛來不來,出了事別來麻煩我就行。

    沈溪該盡的禮數都盡到了,親自出門相迎,以張安為首的文武官員紛紛上前向沈溪行禮問安。

    雖然張安是武將,但此人很有擔當,很多人願意以他馬首是瞻,他的到來,為沈溪減少不少麻煩。

    張安笑呵呵道:「接風宴上,沈大人飲酒真乃海量,未曾想今日末將又有跟大人共飲之機會,今晚不醉無歸。」

    旁邊很多人陪笑,但笑容卻很勉強。

    沈溪請張安等人到了大堂上,當客人看到屋子裡擺得滿滿噹噹的桌子,臉上都呈現尷尬之色,這種設在衙門大堂的宴席他們還不曾出席過。

    張安道:「大人請入座。」

    沈溪笑道:「人尚未到齊,本官哪裡坐得下去?之前本官邀請保國公,他以身體有疾為由拒絕,不知諸位到來前可有前去拜訪?」

    與會官員紛紛低下頭,心裡嘀咕……今日你這兒宴請,保國公特別囑咐不准出席,你讓我等順道去看他,那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嗎?

    張安笑道:「公爺身體矍鑠,想來沒什麼大礙,過幾天就能痊癒。」

    沈溪點頭:「要說老當益壯,軍中誰人能跟張將軍您相比?張將軍堪比先賢子牙漢升,老而彌堅。」

    「哈哈哈……」

    聽沈溪把他比作姜子牙和老黃忠,張安顯得非常自豪,撚鬚大笑,灑脫地道:「旁人都道沈大人少年得志,必孤芳自賞,難以親近,但以老夫看來,沈大人談笑風生,平易近人,乃摯友良選……之前不敢多給沈大人敬酒,今日可要多喝幾杯。」

    「是是。」

    「對對。」

    旁邊附和聲一片,不過張安身後這些文武官員都顯得心不在焉,張安放開心胸,而他們心弦卻都繃緊了,生怕被沈溪算計。

    恰在此時,馬九進來通稟:「大人,外面又有很多官員赴宴。」

    沈溪故作驚訝:「哦,又有人來了嗎?本官這就出去迎接,張老將軍不必挪步,只管入席,今日保國公不來,你可就是主賓了。」

    「不敢當、不敢當。」

    張安連連擺手推辭,卻被沈溪強行按在主賓位子上,其實沈溪是有意讓張安鎮場子。

    你們別不老實,今日連張老將軍都來赴宴了,誰不來自己承擔後果,誰來了不服管教也自己看著辦。

    張安到來後,賓客陸陸續續又來了七八批,都是沈溪親自出去迎接。

    沈溪腦子很好使,當日在凱旋樓給他敬酒之人,他一律記著,沒一人出現偏差,這讓那些赴宴的文武官員覺得很稀奇。

    等宴席差不多坐滿了,沈溪回到大堂,於主桌挨著張安坐下。此時外面零星還有人前來,但沈溪不再出迎,而是讓馬九在外候著,誰來了報上名號便請進來自動入席。

    ……

    ……

    上燈時分,酒宴正式開始,張安起身為沈溪敬酒。

    沈溪拿著酒盞,站起身道:「張老將軍敬酒,讓我這做晚輩的擔當不起。張老將軍戎馬半生,建功立業無數,實乃我輩楷模,在下希望能跟老將軍一樣,縱橫疆場所向披靡……」

    張安道:「沈大人過謙了,這西北上下誰人不知哪個不曉,您才是力保大明江山社稷的大功臣?老夫倒是想跟沈大人一樣運籌帷幄,但可惜就是個赳赳武夫,什麼都不懂,只能聽命行事。」

    「對對對。」

    旁邊又是一群人應聲。

    也有人道:「沈大人所立功勞,堪比冠軍侯。如今西北邊民只知有沈大人,而不知霍去病。」

    因恭維話不斷,宴席間的氣氛非常融洽,至於那些晚來的客人,只能灰溜溜入席,生怕沈溪看到他們姍姍來遲而對他們有意見,只等回頭過來敬酒,跟沈溪熟絡一番。

    待主桌上諸人都相互敬過酒,沈溪覺得時機差不多到了,起身說出自己的目的:「大傢伙兒不用抬舉在下,在下在這西北官場就是個新人,用老兵的話來說,就是個新兵蛋子,什麼都不懂。」

    「這次設宴的目的,在下不單單是為了年底前回請諸位,表達心意,實因朝廷派人審查西北錢糧賬目,本督初來乍到,很多事不懂,只能向諸位求教一番。」

    酒宴剛開始不久,沈溪就直奔主題,多少有些令在場文武官員掃興。

    但更多人其實就在等沈溪攤牌,沈溪話出口後,他們反倒鬆了口氣,然後屏氣凝神,想聽沈溪到底如何應對此事。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0-2 22:39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六九一章 飯桌交鋒

    三邊總督府衙門大堂。

    延綏總兵官張安作為赴宴文武官員代表,大聲道:「沈大人只管問便是……我等必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沈溪笑了笑,道:「本官看過這幾年賬目,特別涉及三邊四巡、五鎮和六道,僅以延綏鎮下轄地區看,兩年時間都未曾將韃靼人損毀的長城修築完畢,這是為何?」

    「這……」

    之前張安信誓旦旦要為沈溪解惑,但事到臨頭卻不知該如何回答,他回頭看了眼在場文武官員,這才帶著遲疑,看向沈溪:「沈大人,這事兒問我等武將怕是有些不太合適,或許可以問問前三邊總制保國公……他對此事應該瞭解!」

    沈溪心想,我能問朱暉還用得著來跟你們廢話?當下不悅地道:「在場就沒有一人知曉嗎?本官聽聞,你們中便有專司負責督造長城的官員,難道對這事兒一無所知?」

    張安環視一圈,最後在大堂門口附近的席桌上找到一人,招手道:「李參政,你負責督造外長城紅兒山至鎮羌堡一線,這兩年跟著公爺跑進跑出,現在沈大人有問題,你來為沈大人解惑吧!」

    被張安喚起來的人名叫李臨,是延綏巡撫衙門參政。

    前延綏巡撫文貴年前三年小考得了個優,遷兵部右侍郎,所以目前延綏巡撫之職實際上已空置下來。

    九邊之地巡撫衙門主官位高權重,但下面屬官由於不常設所以都是低配,比如參政便跟布政使司衙門參政不同,官階僅為正六品,論權限甚至不如地方上一個正七品知縣,平時就留守衙門打雜。

    但在朱暉當政這幾年,李臨卻被借調到三邊總督衙門,具體負責長城修建的審計和出納工作,對工程方面可謂知根知底。

    李臨聽到這話,站起身來,瑟瑟發抖。

    他已經意識到今天逃不掉了,就算沈溪此時不責難他,回頭也斷然不會輕饒,結結巴巴地道:

    「回……回沈大人的話,延綏之地,長……長城修築,因朝廷兩年來調撥錢糧不足,缺額在百萬之數,公爺幾次上書朝廷,試圖增加調撥,都為劉少傅等人所拒,實在怪不得地方官員。」

    論推諉責任,大明官員都算得上是個中高手。

    想來也是,平時貪墨和吃拿卡要慣了,如果連推卸責任都不會,根本就沒辦法在官場立足。

    沈溪道:「你的意思是……這件事主要責任在朝廷,甚至在內閣,而不在西北地方官員?」

    李臨以為沈溪接受了他的說法,忙不迭地道:「沈大人說的是,正是如此。」

    沈溪冷冷一笑,再次看向張安,問道:「張將軍,你領軍多年,僅在三邊之地便有十多年,對於軍政事務應該很瞭解……在你看來,李參政所言可有參考價值?」

    這問題刁鑽,不問事情是否屬實,只問是否具有參考價值。張安能清楚地感覺到沈溪的怒火,遲疑間不知該如何回答。

    沈溪道:「張將軍,還有在座諸位,本官今日不是為難你們,如果你們覺得這種說法能跟朝廷搪塞過去,本官可以裝作不知。」

    「本官身為三邊總制,你們有事,唇亡齒寒,本官無法抽身事外。你們想想若朝廷派來的欽差問及,會不會採信這樣的理由!」

    在場之人一聽,一個個臉上都露出驚懼之色。

    西北這潭水很渾,大多數官員都存在利益糾葛,就連張安都不敢說自己清白無染,作為延綏總兵官,對許多事情都很瞭解。他站起來,恭恭敬敬行禮:

    「沈大人,您乃翰苑出身,屢立功勛聲望卓著,西北將士願意接受您的庇佑,請沈大人幫忙應對。聽聞此番朝廷派來的欽差,系由內閣和戶部、兵部委派,跟沈大人您……應該有些關係,或可利用。」

    沈溪搖頭道:「正因為前來調查的欽差是由內閣和戶部、兵部委派,本官才認為不好應對。文官非廠衛可比,廠衛之人行事不需遵守規矩,只要把心意盡到,就可把問題解決。」

    「但內閣和戶部、兵部之人卻不同,他們清楚之前幾年朝廷調撥西北之地錢糧多寡,若以客觀理由搪塞,能矇混過關嗎?」

    「嗯!?」

    沈溪的話,再次讓滿堂文武變色。

    正如沈溪所言,你們跟我說朝廷調撥錢糧不夠,但朝廷具體調撥了多少錢糧,全部記錄在冊,屆時只需拿出來一比對就知道了。

    兩邊賬目對不上,缺額觸目驚心,說再多都是徒勞。

    沈溪再道:「如今欽差已在趕來榆林衛城的路上,危機爆發就在眼前,保國公已不能擅自離開,畢竟錢糧方面出現紕漏他責無旁貸。」

    「本官到西北做官可不是為誰背黑鍋,賬目不清是前幾年的事情,不管怎麼查都查不到本官身上。」

    「現在本官想說一句,錢糧出現問題是客觀存在的事實,無論怎麼推卸責任都掩蓋不了。但就算有責任也要分個輕重,如果有罪之人可以坦誠,甚至主動將贓款退回的話,本官可以考慮網開一面……」

    沈溪的一番話,讓在場文武官員議論紛紛。雖然官場黑暗,但沒人會承認自己是貪官污吏,沈溪這麼說,是在挑戰他們的底限。

    如果不承認自己有貪污**的情況,被人揭發,那按照《大明律》幾乎就是剝皮抽筋的下場,如果私下承認且主動退贓,就有可能被沈溪寬赦……

    張安神色一變,道:「沈大人,您要想辦法維護三邊之地官場平穩啊……現如今韃靼騎兵就在長城沿線游弋,遲遲不肯撤離邊境,若此時官場發生動盪,得益的只能是外邦蠻夷!」

    沈溪搖頭:「本官也想維護三邊之地官場平穩,所以才沒有一來就跟大家計較……你們以為本官是那種昏庸無能的官員?你們所作所為全不知情?今日宴請,是想給你們個機會,如果就此幡然醒悟,還有機會繼續做官,否則就要去十八層地獄問問閻羅王肯不肯讓你們下輩子投胎做人了!」

    沈溪拿死亡作威脅,殺氣騰騰,讓在場很多人心生不忿。

    尤其那些手腳不乾不淨,平日喜歡佔小便宜的人,並不覺得自己罪責有多大。在官場整體黑暗的情況下,他們只是從龐大的貪污款中領取最低的份額,或許只有幾十兩到幾百兩之間,在他們看來,這些銀子並不足以讓他們丟掉性命。

    張安問道:「沈大人,在您看來,這件事一點商量的餘地都沒有嗎?」

    沈溪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道:「張將軍,你德高望重,本官想請你做個見證……今日本官把話撂在這裡,不管以前貪污受賄多少,只要如實跟本官說,且主動將銀兩上繳,本官會力保他平安無事,甚至有機會繼續在本官手底下當差,否則……只能嚴肅國法,下獄治罪,就算朝廷不追究,本官也會計較到底。」

    張安面色略微有些尷尬,苦笑道:「大人放心,三邊之地應該沒那麼多貪官污吏,或許有一二人,但在大人感召下,便會幡然醒悟。」

    張安說這話的時候,臉上帶著幾分不自信。因為他知道如今的西北官場是個什麼情況,他自己拿點兒羨余銀子也不當回事,大的環境如此,想找一個完全清白的官員根本就不太現實。

    「好。」沈溪點頭道,「有張將軍這話,本官就放心了。今日只管喝酒吃肉,不問朝事,諸位請。」

    在場官員都覺得這是一次鴻門宴。

    沈溪把話說死了,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不會幫他們解決問題,除非主動跟沈溪認罪,才會得到沈溪庇護。

    酒宴在非常尷尬的氛圍中進行,不多時,有人便想起身告辭,但礙於情面無法離開,最後還是沈溪「通情達理」,率先站起來道:

    「本官不勝酒力,今日不能陪諸位多飲,便由張將軍代替本官主持,諸位吃好喝好,本官先退席了。」

    此舉在很多人看來也是一種示威。

    沈溪退席,滿堂官員起身相送,到現在為止他們也沒摸清楚沈溪的底線,甚至不知沈溪下一步動向。

    待沈溪離開,開始有官員起身告辭,最初零零散散,到後面已是大批退席。

    這些退席出了總督衙門的官員,跟墜在後面姍姍來遲赴宴的官員恰好迎面而過。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0-2 23:39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六九二章 閹黨做大

    三邊總督府,賓客連續散去,那些晚來的官員很快便從他人口中得知此次會議精神。

    待人走光後,總督衙門開始收拾桌椅板凳,云柳回來通稟沈溪城外的情報,順帶告知朱暉的動向。

    「……大人,傍晚時保國公幾次想出府,皆被我總督衙門派去的親兵阻止,如此一來,我等無疑與之撕破臉皮,不知接下來他還會使出什麼陰招。另外,若朝廷使節到來,不知當如何安排迎接事宜?」

    云柳對沈溪的能力無任何懷疑,她擔心的是朝廷派來的欽差不給沈溪面子,以至於總督府方面處處被動。她想提醒沈溪做好接待準備,於是以請示的方式說出口。

    沈溪顯得漫不經心,道:「現在尚不知道朝廷派來三邊的欽差是誰,不過已經知悉,派去宣大地區的人分為兩撥,一撥是調查大同巡撫劉宇是否有貪贓枉法和行賄之事的東廠和錦衣衛人員,而戶部和兵部派去的官員則負責整頓邊務……說是整頓,其實就是清查錢糧問題。」

    云柳皺眉:「廠衛的人好應付,但若是戶部和兵部之人,問題就有些棘手了。」

    沈溪抬頭看了云柳一眼,他知道云柳出自東廠,清楚東廠和錦衣衛內部是個什麼情況,這些處於陰暗世界的人都很勢利,貪污**成風,根本無人管轄。

    若這些人前來,沈溪只要打點得當就不會有太大問題,而朝廷六部派來的官員卻很難纏,尤其是那些自命清高的官員,這些人明明在享受制度帶來的利益輸送,卻可以道貌岸然指責地方官員不作為。

    五十步笑百步。

    沈溪道:「弘治八年馬老尚書主導西北戰事以期光復哈密時,宣府錢糧出現問題,陛下委派的是後來的兵部劉尚書前去核查,當時是掛戶部侍郎、右副都御史銜前往,如今西北問題雖不比當時情況嚴重,但朝廷要處置,基本也會以等同待遇委派官員,估摸是以朝中閒置老臣掛戶部官銜前來,這些人因疏離官場日久,跟朝中利益關係不大,更容易應對些。」

    云柳點頭:「看來大人早就做好準備。」

    沈溪笑了笑,搖頭道:「其實誰來都一樣,無非是看欽差是要一查到底,還是想找幾個替死鬼頂缸。如果是前者,問題可能會嚴峻些,連我這個看起來牽連不深的新任三邊總督都會有麻煩,必須先把自己摘出來。若是後者,就容易許多,但也要防備事情出現反覆……」

    云柳道:「其實相較於二者,最怕的還是朝廷派來的使節是御史言官充任,盯著一兩點不放,沒事也會出問題。」

    沈溪搖頭嘆道:「是不是已無所謂,本官坐得直行得正,不怕陰險小人暗中使壞。現在最重要的是不讓朱暉離開延綏,同時防止宵小趁機挑唆告狀……酒桌上我已下最後通牒,若一些人鋌而走險,妄圖跟朝廷檢舉將我拉下水來,也很麻煩。」

    「自明日起,三邊之地所有城塞均以徹查韃靼人細作名義,對進出信件進行管制,正好我想知道,這裡的水到底有多渾。」

    云柳並未從沈溪口中得到如何招待朝廷欽差的答覆,但還是恭敬行禮:「是,大人。」

    ……

    ……

    臘月二十九,京城。

    謝遷正在文淵閣處理朝事,為年初休沐作準備。

    劉大夏離開京城後,謝遷突然感覺自己成了孤家寡人。

    之前最親密的政治盟友,馬文升和劉大夏均辭官回鄉,朝臣,包括張升、韓文等人也已撤換離京。

    在劉瑾派人「查無實據」後,抵達京城等候差遣的劉宇順利自劉大夏手中接過兵部尚書之職,剛開始謝遷還沒覺得有何不妥,結果幾次朝會劉宇全都站在劉瑾的立場說話,這才知道,這位文官集團的中堅人物不知何時改換門庭成為了閹黨一員。

    謝遷懊惱無比,他發現之前自己在朱厚照面前沒有大力挽留劉大夏千錯萬錯,隨著內閣票擬受到司禮監嚴重掣肘,同時劉宇還時不時上幾道奏疏噁心自己,謝遷對於朝事越發感覺力不從心。

    四天前王華請辭還鄉的奏疏獲得朱厚照硃批通過,不日將離京返回浙江餘姚老家。謝遷內心一片悲涼,覺得自己這個內閣首輔未必能做長久,因為王華可說是弘治朝末年入閣人選中呼聲最高的一個,他的致仕是對文官集團最大的打擊。

    如今內閣中是謝遷、焦芳和王鏊的組合,三人辦事能力各有高低,雖然能讓朝廷維持正常運轉,但始終不及劉健、李東陽和謝遷的鐵三角,尤其焦芳事事徵求劉瑾意見,而王鏊處理奏本時很多時候力不從心,更讓謝遷心煩。

    「……差不多年後,就該再舉薦一兩人入閣,再這麼下去,怕是要不了多久朝政便會為劉瑾把持。」

    謝遷已做好準備,年初舉薦官員入閣,但他又怕皇帝不肯接受他的提議。

    關於清查西北錢糧弊政,謝遷覺得既然是沈溪主動提出,一定會作好防備,不至於出什麼偏差,而且朝廷派去的「欽差」還跟沈溪有一定交情,他覺得沈溪更不會在這問題上栽觔斗。

    謝遷心道:「再過一兩年,朝中基本能實現平穩過渡,沈溪這小子在地方也如魚得水,只要他能把西北經營好,是否回朝擔任六部部堂,或者乾脆入閣,關係已不大……」

    「但最好在老夫在朝時,便將劉瑾鬥倒,如此才能放心讓沈溪回朝入閣接我的班。以他的年歲,遲早能在內閣混個首輔的位子,就算那時我已作古,也不枉為大明培養出一個人才。」

    午時剛過,謝遷已把所有積壓的奏本票擬完畢,然後找來王鏊和焦芳,做一些事情作出交待。

    但凡年初公文,事情不是很大的都可以先壓下來,等正月十五後再集中進行處理,如果是緊急軍務另當別論。年初這段時間,內閣會由焦芳和王鏊輪班值守,謝遷作為首輔不參與輪值。

    隨後,謝遷又單獨跟王鏊商量了下,讓誰入閣比較合適。

    以王鏊的意見,首推梁儲,其次是楊廷和,至於靳貴等後起之秀則太過「年輕」不那麼合適。

    由於劉瑾權勢熏天,內閣全面失勢,王鏊也萌生退意……能在有生之年當一回內閣大學士,在王鏊看來已是此生無憾,但他舉薦的幾人,謝遷都不是很滿意。

    謝遷最想拉到內閣的還是沈溪。

    一邊想讓沈溪在西北歷練幾年,一邊卻又想把沈溪調回京城來一起對付劉瑾,謝遷內心非常複雜。

    至於讓沈溪擔任兵部尚書,謝遷一直不太贊同,作為翰苑之臣自有驕傲,他希望沈溪能繼承衣缽,而不是當六部部堂。

    謝遷問道:「難道除了這幾位,就沒有別的人選?」

    王鏊想了想,道:「難道讓世賢入閣?」

    世賢是禮部左侍郎李傑的表字,謝遷聽到這名字,心中多少有些惱火,因為此人跟宦官走得很近,素來為他不喜。

    但仔細一想,李傑雖然跟宦官關係密切,但跟劉瑾卻沒什麼聯繫,真正跟李傑關係密切的太監是戴義和張苑等人。

    謝遷突然意識到,其實自己可以聯絡張苑等跟劉瑾有積怨的太監共同對付劉瑾。

    「再議吧。」

    謝遷顯得漫不經心,「年後我親自問問陛下的意思,總歸出自翰林院的東宮講官比較合適……我在朝中怕是沒多少時間了,若不能在這一兩年內把新人推薦入閣,到頭來讓閹黨賊子做了首輔,那我可就是大明朝的罪人了。」

    王鏊聽到這話,臉色異常難看,因為謝遷所指之人明顯就是焦芳。作為同僚,王鏊不想就這個問題多說,於是道:

    「於喬,無論誰入閣,最好莫鬧出糾紛來,如今陛下……可是很寵信一些人,你莫要跟其正面對抗,造成朝廷內亂,實在沒甚必要。」

    謝遷冷笑一聲,他跟王鏊想法不同,但他不會出言指責。

    王鏊屬於老好人,不會跟誰爭,但換句話說就是容易對各方勢力妥協,並非謝遷欣賞的類型,而謝遷青睞有加的沈溪,如今在他眼裡鋒芒畢露,希望磨礪一番後再回朝承擔重任。

    ……

    ……

    關於入閣人選,謝遷只是單獨跟王鏊談過,但世間沒有不透風的牆,劉瑾多少聽到一些風聲,知道謝遷有意推新人入閣,既然謝遷有所動作,他也不會閒著。

    「……謝老兒在清查西北錢糧弊政上擺了咱家一道,咱家會在入閣人選上跟你妥協?你推薦誰,咱家一律不允,看你怎麼辦!」

    劉瑾想在翰林院中找個既德高望重,還能聽自己話的人選,推舉入閣,但可惜他發現,翰苑出身的官員大多不識相。

    就算有個焦芳,對他也是陽奉陰違,暗地里拉攏一些文官準備自成一系。當然,朝中對劉瑾巴結的官員多的是,可惜這些人沒有翰林的身份,無法入閣,對此劉瑾沒有好辦法,只能把自己的妹夫孫聰叫來商議。

    孫聰見到劉瑾,問明情況後,他也沒轍,雖然劉瑾老奸巨猾做事無所不用其極,但孫聰自己卻是恪守禮法的讀書人,孫聰沒有在劉瑾面前提那些陰損招數,很多建議都遵照朝廷典章制度辦事,因而劉瑾執政初期,做事呈現出一副有條理的模樣。

    「公公要推舉內閣人選,不妨從東宮講官入手,若上了年歲的人不肯屈從,就只有從年輕講官中挑選……」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0-3 22:39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六九三章 公公救我

    東宮年輕講官指的是靳貴,除了沈溪這個妖孽外,教導過朱厚照的先生中就數靳貴年齡小,但他今年也已年過四旬。

    年歲再大一些的是楊廷和。

    楊廷和比靳貴年長五歲,尚未到五十,屬於東宮講官中的「少壯派」。

    在這個年代,能擔任太子之師,必然學識淵博,像沈溪十三歲便列入東宮講班者絕無僅有,而沈溪恰恰是劉瑾最忌憚之人。

    劉瑾怎麼都不會推舉沈溪入閣,因此只能考慮拉攏靳貴和楊廷和,看看能否納二人為己用。

    劉瑾和謝遷各自為內閣大學士人選暗中謀劃時,朱厚照沉溺逸樂無法自拔,完全不理朝事,就算六部和各寺司衙門有什麼緊要事情匯報到他那裡,也是推給劉瑾處置。

    劉瑾自東華門入宮,往擷芳殿而去。

    擷芳殿是朱厚照開宮市之所,年底這裡又蒐羅一批伶人,包括一個馬戲團和一個南戲班子,朱厚照準備好好享樂一番。

    如今宮市裡不但有酒色歡娛,還有戲院、鬥獸場等雜耍之所,朱厚照每日都流連忘返,出宮次數銳減。

    在自己家裡就能有最好享受,出宮也就變得沒甚趣味了,更何況宮外那些秦樓楚館規矩太多,朱厚照光臨惠顧後不能洩露身份,一切都得照規矩行事,這讓他很不滿意,自然更傾向於留在宮中。

    劉瑾抵達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冬天夜幕早早就降臨,此時朱厚照正在鬥獸場看老虎獅子搏鬥,劉瑾聽到虎嘯聲有些忌憚。

    劉瑾進入一棟環形建築,只見朱厚照坐在正對戲台的高台上看得入神,懷裡依偎著一名妙齡少女。

    因獅、虎游鬥,相互撕咬,全身上下都是裂開的傷口,鮮血淋漓,那少女嚇得花容失色,瑟瑟發抖。

    朱厚照的注意力完全不在懷中女子身上,眉飛色舞,不時拍掌叫好。

    「陛下!?」

    劉瑾在高台下行禮,喊了一聲,朱厚照似乎壓根兒就沒聽到,目光全都在鐵柵欄環繞的戲台上。

    劉瑾無可奈何只能往高台上而去,在他往上爬的時候,背後又是一陣虎嘯,嚇得他連忙回頭看了一眼,原來此時獅子已被老虎撲倒在地,相互伸出爪子撕扯。老虎佔據上風,用叫聲威懾對手。

    劉瑾咧咧嘴,繼續爬樓梯,很快來到朱厚照面前。

    朱厚照晃眼見到劉瑾,一擺手道:「劉公公來此作甚?朕看得正過癮,沒事的話你先退下吧……」

    劉瑾知道朱厚照玩樂的時候不喜歡人打擾,只能硬著頭皮道:「陛下,老奴這裡有要事向您啟奏。」

    「奏事去朝堂,現在是朕的私人時間……好,好啊,這隻老虎可真厲害,獅子撐不住了,哎呀,獅子的脖子被老虎咬住了,獅子倒地,完蛋了……劉瑾,這隻老虎你是從何處找來的?可比之前幾隻兇猛多了。」

    朱厚照的精力完全不在朝事上,說話的時候盯著下面的戲台不眨眼。

    劉瑾回道:「陛下,之前幾隻老虎都被人馴化過,這只……卻是西南之地野生的,被人捕獲後送到京師來,自然有所不同。陛下,老奴有關於閣臣人選……」

    朱厚照一甩袖:「讓你別囉嗦,聽不懂人話還是怎的?你退下,有什麼事情明天再說,朕稍後會前去參加酒宴……哦對了,你去看看小寧子進宮沒有,朕準備跟他好好喝上幾杯。」

    聽到「小寧子」的稱呼,劉瑾乍一聽以為是小擰子,心想一個太監怎麼可能得到皇帝的宴請?仔細琢磨一下,便知道「小寧子」指的是錢寧……這會兒錢寧已今非昔比,從之前的錦衣衛百戶擢升千戶,在廠衛中地位卓然,畢竟經常見到皇帝,人人都巴結他。

    劉瑾心想:「這小子可真有本事,把妻子獻給陛下,回頭就換了官帽,現在聖眷在身,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能封侯拜將……這小子必有所作為!」

    想到這裡,劉瑾沒有替錢寧感到高興,也不是琢磨怎麼踩上一腳,而是想如何才能從錢寧身上狠狠敲詐一筆。

    雖然皇帝表明心思不想理會新增內閣人選的問題,但劉瑾還是想朱厚照給他一個承諾,讓他可以自行挑選入閣之人。劉瑾道:「陛下,關於閣臣人選,是否由老奴來選擇……」

    「行行,你看著辦吧……誒不對,既然是閣臣人選,你怎麼都要跟謝閣老商議好,這種事不能由你一個人做主。」

    朱厚照目光沒離開下面的戲台,此時正在上演的是鬥狗,由兩隻經過訓練的巨狗廝殺分出勝負,先前的獅子和老虎已被人拖了下去。

    劉瑾心裡滿是失望,但他沒轍,現在小皇帝對他已不像之前劉健、李東陽等人在內閣時那麼信任,變得有些冷淡,反倒是陪伴朱厚照嬉鬧的那些人,諸如錢寧、張苑和李興等人,得到朱厚照更多的寵信。

    皇陵修建行將結束,李興已送了幾批女人進宮,現在李興這方面的事情做得那叫一個得心應手,讓劉瑾感覺危機重重。

    除了錢寧外,張苑和李興結成一黨,而後張苑又拉攏高鳳和剛回宮不久擔任御用監太監的張永等人,與劉瑾分庭抗禮,再加上張苑手上掌握東廠,如此一來劉瑾在宮中的勢力雖處於上風但無法佔據絕對優勢。

    ……

    ……

    劉瑾從鬥獸場出來,依然有些惱火,皇帝的冷漠讓他意識到自己在宮裡宮外更需要打擊異己,如此才能保證地位穩固。

    劉瑾正要出宮回自己府邸,見錢寧低著頭走過來,因為天寒地凍,錢寧兜著手顯得有幾分猥瑣。

    劉瑾皺眉:「這不是錢千戶嗎?」

    錢寧是個勢利小人,見到劉瑾就好像兒子見到親爹一樣。

    若不是錢寧已經有了義父,而且他的官位還是因為死去的便宜老爹蔭蔽得來的,說不定早就轉投劉瑾名下做乾兒子了。

    錢寧一個大揖,恭敬地問候:「劉公公,幾日不見,您老身體可好?」

    劉瑾冷笑道:「好得很,沒到黃土埋身也差不多快了……以後這朝廷就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跟咱家這樣的老朽之人沒什麼關係。」

    言語間,劉瑾一臉冷漠,不用多想錢寧就知道劉瑾心情不佳,當下笑呵呵道:「劉公公年富力強,位高權重,朝堂誰人不仰仗?小人在您面前,不過是微末的小卒罷了,不知劉公公有什麼事吩咐小人去做?」

    劉瑾上前,拍了拍錢寧的肩膀:「錢千戶,別說咱家沒提醒你,這皇宮可不是什麼好所在,你跟陛下關係越是親密,陛下對你越倚重,對你而言愈危險。」

    錢寧一臉迷惑:「劉公公何出此言?」

    劉瑾不屑地道:「你真以為得到聖寵就百無禁忌?天下間,哪個男子可以自由出入皇宮?如今陛下年少,尚未意識到有何不妥,但若有人進言,或者陛下幡然醒悟,那時他還想讓你時時進宮,你覺得陛下會怎麼做?」

    說完,劉瑾特意瞄了錢寧襠下一眼。

    錢寧皺起眉頭,沒想明白其中訣竅,拱手問道:「劉公公,您說陛下當如何?」

    「哈哈,就是跟咱家一樣,身上少一塊就行了……那時你想進宮門,就沒人阻攔……不過想出去也很困難。」

    劉瑾顯得很得意。

    錢寧一聽這話,「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磕頭不迭:「公公救我……公公救我……」

    劉瑾沒想到錢寧對自己依然如此恭謹,滿意地道:「要救你其實不難,跟陛下適當疏離些,莫讓陛下時常在宮內見你,如此你的危險自然就會降低……若是可促成陛下出宮,平時都在宮外過夜,你不進宮自然就沒人會對此有所非議。」

    錢寧滿面不解:「劉公公,您又不是不知道,陛下不是不願意出宮,只是宮外沒什麼好玩的地方,這才窩在宮內……如何才能讓陛下多在宮外過夜?」

    劉瑾罵道:「說你愚鈍,還真是,你這榆木腦袋什麼時候才能變通一下?你都說了,陛下不肯出宮,是因為宮外沒樂子,若是有地方消遣,你說陛下是願意留在宮內,還是去外面逍遙自在?」

    錢寧眨眨眼,似乎意識到什麼,但又說不清楚。

    劉瑾道:「看在你對咱家恭敬有加的份兒上,咱家給你指一條明路。陛下在宮內已有些厭倦,除非是什麼奇淫技巧的新鮮事兒才能吸引陛下。」

    「要是宮外有這麼一處地方,陛下想要的都有,還有很多陛下之前沒見識過的好東西……你覺得如何?」

    錢寧苦著臉道:「小人愚鈍,不明白公公說什麼……」

    劉瑾不耐煩了:「就是讓你在宮外找一個地方,地盤要大,在裡面為陛下養些女人,這些女人最好時常更迭,什麼妙曼的婦人,或者小家碧玉,全都要陛下喜好的那種!」

    「再有就是宮裡一些樂子,諸如鬥獸院和戲樓,你照葫蘆畫瓢建立應該不難吧?再安排一些特殊的節目,這就要你動腦子了,到底哪些才是陛下所好,尤其是那些陛下一直想弄,但因宮牆限制而不得的,你在宮外搞出來不是讓陛下龍顏大悅?」

    錢寧最初眉頭緊鎖,到最後徹底舒展開了,笑著說道:「還是劉公公高明,小人記下了,回頭就去安排。不過,這筆開銷可不小,希望劉公公能多多支持,以後小人在陛下面前得寵,一定不忘公公您栽培。」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0-3 23:28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六九四章 巧取豪奪

    劉瑾和錢寧商量在宮外找個地方作為朱厚照快活之所,這就是準備建豹房了。

    豹房在大明有著特殊意義,從此後皇帝不住在禁宮裡,而是將宮外當成流連之所,甚至開闢皇帝在民間吃喝玩樂的先例。

    劉瑾善於迎合和討好皇帝,錢寧則是尋求一切機會往上爬的奸佞,二人一拍即合,開始商議起來。

    錢寧道:「……公公,在宮外開闢如此場所,怕是您之前那棟宅邸不夠,若是銀子方面得不到補充,光靠下面人的孝敬難以維持如此一處場所運作……」

    「嗯。」

    劉瑾點頭表示贊同。

    錢寧沉吟一下,問道:「不知公公以為這樣如何,我等在京城多開幾處茶樓酒肆,靠營商賺錢,解決資金不足問題?」

    劉瑾搖頭:「你把事情想得太簡單,做生意有盈有虧,而且需要本錢,你有那麼多銀子做生意?」

    「這……」

    錢寧想了想便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天真。在他原本的構想中,既然有皇帝作靠山,做生意一定穩賺不虧,但仔細想想,光是本錢問題就讓人頭疼,自己手頭一直不寬裕,收受的賄賂從來都是左手進右手出,根本沒積攢下多少,若做生意,或許一兩年內都看不到成效。

    劉瑾道:「京城這些茶樓酒肆背後都有人,你貿然摻和進去,只會碰得頭破血流,且見效極慢。但若是在京城周圍增開皇莊,將土地拿來漁利,情況就將截然不同。」

    錢寧瞪大眼睛:「公公是說,去買地?那……不是也需要銀兩?」

    劉瑾陰測測笑道:「你是錦衣衛千戶,又得陛下隆寵,在京城周圍開闢幾處皇莊能有多難?若有人不識相,便將其下到詔獄,咱家可以配合發一道公文,徹查京城周邊所有土地拖欠稅款情況,你若處置得好,一兩個月內便憑空得到十幾處皇莊,那時不用做生意,只管在府上等著,銀子也可以像流水一樣匯攏到你手上。」

    劉瑾從之前擔任御馬監監督太監時為朱厚照攬財設置皇莊獲取暴利受到啟發,讓錢寧擴大開闢皇莊的力度。

    錢寧驚嘆不已:「還是劉公公高明,小人愚鈍,這麼好的主意就算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

    劉瑾一擺手:「恭維的話免了,這件事必須由你出面做才合適,咱家畢竟是司禮監掌印,一舉一動都有人盯著,若是咱家出面恐引發朝野一場大的波瀾……」

    見錢寧臉上浮現一抹畏懼之色,劉瑾鼓勵道:「什麼都不要怕,你要記住,現在咱們謀求的並非私利,而是為陛下設享樂之所籌集銀子,光明正大。你想啊,若那些士紳沒問題,咱們能拿他們作何?歸根結底還是他們犯了事……」

    「那是那是,咱為陛下做事,行得正坐得端,自然無所畏懼。天子富有四海,陛下的事情就是我等的事情,怎能算是謀私?劉公公請放心,銀兩方面小人絕對不敢貪墨一文。」錢寧表態道。

    劉瑾顯得有些不耐煩,又一擺手:「行了,你且去安排人手,盡快把事情辦妥,力爭上元節後,就讓陛下流連宮外,樂不思蜀……咳咳,賓至如歸,明白嗎?」

    ……

    ……

    劉瑾跟錢寧商定好增設皇莊計劃,便各自分頭行動。

    大明皇莊制度由來已久,並非劉瑾提出,正德朝之前,京畿周邊就有很多田地為皇室直接管轄,所收租子為皇室所有。

    在這個生產力極為低下的時代,土地才是最大的資源。

    陞官發財固然才是世人奮鬥的目標,但不管是陞官還是發財,達成心願後也需要以土地來鎖住財富。

    皇室為了在朝廷財政外額外增加收入,在皇莊問題上大開方便之門,到弘治初年,光是京畿之地便有皇莊土地一萬三千頃。

    之前劉健、李東陽掌權時,劉瑾便是通過侵佔衛所田地設立皇莊來斂財。而現在京畿衛所已經沒有多少油水可以壓榨,於是他便把腦筋動到士紳身上,增設皇莊不是通過正常方式購買,而是靠掠奪得到土地。

    作為司禮監掌印,劉瑾提出徹查京城周邊稅畝,那些大地主一個都逃不掉。

    這年頭由於商稅收入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所以土地上的苛捐雜稅眾多,地主們通過依附勳貴以及進士、舉人避免交稅,以至於到弘治末年,京城周邊土地十畝中有六七畝不用交稅,剩下的三四畝土地也存在偷逃稅款的情況,派人清查必然能查出很多問題。

    雖說偷逃稅款理應追回,但劉瑾所用方式,就讓錢寧打著皇帝的名號,將地主的土地全數沒收,改設為皇莊,甚至連地主家也會被抄沒,產生的利益納入小金庫,為朱厚照在宮外吃喝玩樂提供源源不斷的資金支持。

    回到家中,劉瑾立即寫了一份清查京城周邊土地偷逃稅款的奏摺。

    這奏摺他不會親自上,而是交給手下申報,而閹黨中當前最有話語權的除了內閣大學士焦芳,就數兵部尚書劉宇了。

    弘治十八年年末最後一天,劉宇的奏本呈遞內閣,擺到了謝遷面前。

    ……

    ……

    兵部提出清查京畿周邊士紳偷逃稅款,謝遷打從心眼兒裡不願意。

    大明最重要的階層不是商人,而是地主。

    說起來謝遷自己就是個大地主,他老家上萬畝土地不用交稅,現在有人提出要查這些不用交稅的土地的情況,謝遷根本無法忍受。

    時值年關,朝中很多衙門已休沐,謝遷找不到人商議,只能徵詢一起輪值的焦芳的意見。

    焦芳壓根兒不知道這件事是劉瑾主導,所提意見也是不讚同奏本所言。

    焦芳跟謝遷一樣,如今也是大地主,自打中進士以來,已在老家泌陽添置數千畝土地,其中半數是大小地主和農民自帶土地投靠。

    謝遷嘆道:「如今只是查京畿周邊土地,以老夫所知,這京城周邊的土地十有七八不用交稅,其中包括十幾處皇莊,牽連甚廣。若此事擴大下去,蔓延全國,恐怕會造成巨大的動盪……」

    在這件事上,謝遷率先考慮到的是皇室的利益。

    畢竟皇莊是大明弊政之一,其實質就是皇室率先搞土地兼併,與民爭利,這個秘密越少人知道越好。

    焦芳跟著點頭:「少傅大人說的是。但兵部突然提及京畿周邊土地稅收問題,也非無的放矢……頭年裡修建皇陵、修繕慈寧宮等花費不少銀錢,以至兵部缺乏錢糧,需要地方找補。但若以京畿土地謀利,實在是與百姓爭利,大為不妥。」

    在士紳眼中,自己就是大明的主宰,利益不容侵犯,放在誰身上,也不願意自己的土地交稅,這可是白白往外送銀子,無論怎麼變革,也要優先保證他們的利益不受損。

    謝遷跟焦芳取得共識,便開始準備擬票擬。

    謝遷身為內閣首輔,只需要做決策就行了,擬寫票擬的事情便落在焦芳身上。因已到午飯時間,二人都要出宮吃飯。

    以往文淵閣都提供三餐,但因已到年底,再加上劉瑾有意給內閣找麻煩,說是方便閣臣飲食起居,中午可出宮自行安排膳食和午休。

    如此一來,閣臣到了中午就得出宮,返回自己在長安街的院子,一個多時辰後才回來繼續辦公。

    如此一來,閣臣辦差的時間自然縮短,對掌握硃批大權的司禮監而言好處多多。

    謝遷出得宮門,回到小院吃過午飯,又休息了半個時辰,於未時四刻回到文淵閣。

    進入公事房,謝遷腦子裡還在想晚上一家團聚之事,發現焦芳已經票擬完畢,正在覆核,於是走過去問道:「怎的,早早便趕回來完成票擬嗎?」

    焦芳神色有些緊張,將面前的奏本票擬收起來,強笑道:「原來是少傅大人,我還以為是誰呢……這不,某惦記公事,想早點兒把票擬擬好下午好早些回家麼……」

    謝遷雖然覺得有問題,但沒細想,畢竟同樣作為士紳一員的焦芳反對態度很堅決,他懶得去管已經做好決策的奏本票擬。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0-4 22:04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六九五章 核查

    一頓午飯過去,焦芳就改變了主意,因為劉瑾召見他並作出指示。

    在焦芳看來,幫劉瑾查京城周邊土地欠稅一事因波及面不廣,問題不大,於是便按照劉瑾吩咐,擅自更改與謝遷商議好的結果,按照劉瑾的意思擬寫票擬,然後將票擬遞交司禮監,最終這件事朱厚照沒過目便由劉瑾直接硃批通過。

    正德元年,大年初二。

    謝遷正在府中享受天倫之樂,王鏊氣喘吁吁地前來登門拜訪。

    王鏊在內閣輪值時聽說朝廷要追查京城周邊地主欠稅一事,覺得事關重大,必須跟謝遷商議。

    謝遷在自己的書房會見王鏊,聽到這消息,顯得很驚訝,因為年前他跟焦芳商定的票擬結果並非如此。

    謝遷道:「劉瑾這廝,居然背著內閣擅自更改票擬,難怪兵部突然對京畿之地的田稅重視起來,感情是劉瑾在背後搗鬼。」

    王鏊不解地問道:「謝少傅,在你看來,司禮監掌印跟兵部尚書合謀,究竟在圖謀什麼?」

    這問題把謝遷難住了,琢磨一下,覺得這事兒有些不太合符邏輯,兵部奏請清查京城周邊土地欠稅情況,怎麼會跟劉瑾扯上關係?若是劉瑾主導,這麼做除了得罪官紳,沒什麼好處。

    這個時代皇權不下鄉,朝廷僅能管轄到縣一級,鄉村基本為士紳控制,可以說士紳控制了輿論,一旦跟士紳鬧翻,問題很嚴重,這也是謝遷想不通的地方。

    「管他作甚,多半是藉機斂財吧。」

    謝遷隨口道,「不過這件事不能任其蔓延,若事態擴大,京畿之地怕是不得安寧。順天府之穩定乃大明國祚穩定基石,不可疏忽大意。」

    王鏊點了點頭,心中帶著幾分擔憂,與謝遷一起進宮面聖。結果二人在乾清宮外等候一個多時辰,愣是沒見到朱厚照的面,反倒是把劉瑾招惹來了。

    劉瑾似乎早就知道二人會來面聖,一現身便用陰陽怪氣的腔調問道:「喲,兩位閣老,這大過年的宮裡沒有賜宴,什麼風將你們刮來的?」

    謝遷對劉瑾沒有好臉色,冷冰冰地道:「老夫是來覲見陛下……敢問陛下現在何處?」

    劉瑾笑了笑,道:「如此朝中各衙門多數官員已休沐,九邊也平安無事,陛下有什麼理由留在乾清宮裡等著你們上門?若什麼事都需要面見陛下解決的話,那要吾等臣子作何?」

    謝遷恨恨地道:「劉公公,老夫不想跟你計較,但之前關於清查京畿周邊田畝稅賦之事,內閣所擬票擬乃不宜處置,為何到了你這兒,卻成了即刻處置?你可是想要令京畿周邊不得安寧?」

    劉瑾道:「此乃陛下親自做的決定,若謝閣老有異議,等見到陛下後問詢陛下為何如此做吧!」

    說完,劉瑾昂著頭,得意洋洋離去。

    劉瑾走後,王鏊帶著幾分為難看向謝遷:「謝少傅,你看當如何處置,繼續等下去嗎?」

    謝遷搖頭:「看來今日想見陛下已不可能,甚至陛下是否在宮內都是個未知數,守在這兒也是徒勞,不如回去後再行商議,看看此事如何處置。」

    王鏊道:「謝少傅,我看這件事先放著不理會,就算朝廷清查京畿周邊田畝稅賦又能如何?這京畿之地的主人非富即貴,交稅的田地少得可憐,還不如趁機梳理一番,清理出部分土地來為朝廷增加收入。」

    謝遷思量一下,嘀咕道:「若只是如此,倒也說得過去,就怕劉瑾那廝背地裡幹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既然今日見不到陛下,那來日再求見,我就不信到上元節前,見不到陛下一面。」

    二人商議後,決定先回去等待,也就是暫時把事情放下。

    ……

    ……

    就在京城周邊開始一場大規模的田稅核算,導致許多人傾家蕩產時,西北之地同樣面臨一場清查。

    進入正月後,沈溪終於知道朝廷派來的欽差是一個老朋友,跟他有過不少交集的兵部郎中王守仁。

    劉健、李東陽在位時,王守仁如魚得水,因為他父親王華差一點做到內閣大學士,他自己又是進士出身,因而早早便憑藉強硬的背景晉陞兵部郎中。一切順利的話,再過個幾年便可出任六部侍郎,跟沈溪相比也不遑多讓。

    但在劉健、李東陽失勢後,處處被劉瑾針對的王華也在年前致仕返鄉,王守仁的官路一下子變得艱難起來。

    這次奉命到西北清查錢糧虧空,本來不干兵部的事情,但謝遷唸著老友情義,有意予以提拔,再加上王守仁跟沈溪是同年進士,之前關係也不錯,謝遷便做主派王守仁前來西北。

    謝遷覺得王守仁很有能力,能夠幫上沈溪的忙。

    王守仁於臘月中旬出發,算日子,要到正月中旬才能抵達榆林衛城,這還是路途順利的情況。

    畢竟西北連續大雪,很多路段已封閉,難以通行,就算沈溪對王守仁再有信心,也估計其抵達的時間最早也是在正月初十前後。

    以沈溪對王守仁的瞭解,這是個做事一絲不苟之人,明德致遠篤行務實,就算王守仁是他的同年,也不會偏幫偏信。

    沈溪對王守仁有著足夠的瞭解,而三邊這幫文官武將,乍一聽朝廷派來的欽差只是兵部郎中,都不由長長地鬆了口氣,覺得朝廷沒有想像中那麼重視,最後的結果很可能是雷聲大雨點小,或許可以渾水摸魚。

    榆林衛城裡的文武官員對於王守仁的情況知之甚少,瞭解到的消息無非是此人乃前禮部侍郎、翰林學士王華之子,且跟沈溪是同年,之前一直在六部供職,學問不錯。

    當然,就算如此,這些文武官員也不認為可以通過賄賂、威脅或者是別的方式將王守仁打發走,於是籌劃如何跟沈溪打好關係,因為他們想明白了,此番既然是內閣首輔謝遷主導徹查錢糧虧空,派來的又是沈溪同年,跟著沈溪走必然沒錯。

    ……

    ……

    年初這兩天到總督府送禮的人比比皆是,作為三邊最高軍政長官,沈溪原本就地位超然,再加上很多人要靠沈溪化解災難,趁著新春佳節,很多人想通過孝敬來拉關係,大箱小箱的禮物送來,甚至很多不經沈溪同意便已送入庫房。

    總督府衙門許多屬官都是歷經幾任總督的舊人,他們覺得當官收受禮物天經地義,禮物送來就該送進庫房。

    馬九帶著擔心,把情況告知沈溪。

    「……大人,這幾日前來送禮的人實在是多,之前您讓人趕走一批,但他們不屈不撓,轉而借助您手底下那些個屬官之手將禮物送進來,堂而皇之送進庫房……」

    馬九對於官場陋習瞭解不多,沈溪一向不貪,他便覺得官員都應該清正廉明。

    沈溪道:「朝廷審查錢糧積欠的欽差即將到來,這樣送禮不是明擺著害人嗎?連同年前送來的那批禮物,明日一早悉數送還各家,就說他們的心意本官心領了,目前局勢危急,他們想通過送禮方式獲得我庇護,想法很好,但沒用,還是早早爭取向我坦白,換取寬赦的機會!」

    馬九抱拳:「是,大人,小的這就去安排。」

    待馬九離開,沈溪撫著下巴沉思,這時云柳匆忙而來,在他耳邊低聲說了一句。

    沈溪皺眉:「來得真夠快的,果然是個做實事的人才,可惜啊……」

    云柳問道:「大人,該如何接待?」

    沈溪道:「該怎麼接待就怎麼接待,就算他跟我是同年,也不是說每件事都要由著他來,公事公辦,安排他住進驛館,回頭我會親自前往拜會。」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0-5 22:47
寒門狀元 第一六九六章 借刀殺人

    沈溪不知道自己該以怎樣的身份拜會王守仁,見還是要見的,但要講究方式方法,若見面後在某些問題上談不攏,反倒不美。

    王華致仕後,王守仁在朝孤立無援,以其忠直的性格,或許不會做出陷害忠良之事,但王守仁有著文人的偏執,這世上人都見不得別人好,若王守仁對沈溪原本就帶有偏見,再有人在一旁挑唆,那最後的結果,便是事與願違。

    王守仁抵達延綏當日,時值新年休沐期。

    在此之前,韃靼人在嘗試圍攻幾個城塞無果後,果斷地退出長城。根據斥候最新偵查到的情況,原本留在襖兒都司過冬的幾個韃靼部落,已撤到黃河以北。

    沈溪琢磨良久,終於打定主意……既然現在太平無事,不如晾王守仁幾天,等到上元節過了再與之相見,讓王守仁自己先調查一下,心裡大致有個數。

    沈溪是那種想到做到之人,王守仁以朝廷欽差大臣的身份抵達榆林衛,他居然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當天下午帶著人離城,前往鎮羌所視察。

    與此同時,朝中又有人前來西北調查。此人行跡詭秘,本以為能瞞過沈溪的眼睛,卻不知他出京後,便被沈溪的人盯上,尤其是在他以商賈身份混進榆林衛城的時候,他的一舉一動都在監視中。

    此人便是跟沈溪有宿怨,在湖廣未能陷害沈溪又讓高寧氏逃走,在外面躲了半年最後不得不回京找張延齡覆命,後來又準備在沈溪北上途中設局阻殺,卻因沈溪走陸路無緣碰面,一直衰運纏身的江櫟唯。

    江櫟唯會來西北,讓沈溪有些意想不到。

    因為沈溪設局讓劉瑾相信去年回京路上刺殺他的人是江櫟唯,現在劉瑾執掌司禮監,位高權重,以沈溪對其瞭解,根本不可能輕易放過江櫟唯,但現在江櫟唯卻好端端地活著到了西北,還頂著錦衣衛的名頭前來查案。

    東廠和錦衣衛目前在張苑控制下,而張苑有張鶴齡和張延齡兄弟撐腰,在皇宮中跟劉瑾分庭抗禮。

    看起來江櫟唯似乎是被張苑派到西北的,但沈溪卻知道絕無可能,張苑跟他的關係非同一般,根本沒理由謀害他,因此指使者只能是劉瑾。但劉瑾明知江櫟唯要謀害他,還讓江櫟唯好端端地到西北來?

    ……

    ……

    正月十四,置身鎮羌所的沈溪收到劉瑾信函。

    信函中,劉瑾希望沈溪「多多關照」江櫟唯,言語間多有挑唆,借刀殺人的意圖非常明顯。

    「……大人,劉公公之意,似乎想借大人之手,除掉江鎮撫。不知大人準備如何處置此人?」

    云柳知道沈溪要以劉瑾之手除掉江櫟唯時,沒多少驚奇,甚至幫沈溪暗中謀劃,現如今劉瑾卻把江櫟唯送到西北來,還點明讓沈溪自己動手,云柳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

    沈溪皺緊眉頭,揣摩劉瑾用意,自言自語道:「劉瑾想借我之手殺掉江櫟唯,完全沒必要啊,他若對誰恨之入骨,完全不必借助旁人,其中定有蹊蹺。」

    云柳蹙眉:「那大人是否會對江鎮撫下手?」

    沈溪搖頭:「殺掉江櫟唯勢必引起朝廷非議,不管怎麼說江櫟唯也是錦衣衛千戶,是陛下跟前的人……嗯,劉瑾如此做,應該是想一石數鳥,既讓江櫟唯前來干擾我做事,讓我自曝其短,還能借我之手殺掉江櫟唯替他報仇雪恨,甚至以江櫟唯之死指責我草菅人命,敗壞我的名聲……用心何其毒也!」

    云柳帶著幾分擔心,默默地點了點頭。

    沈溪道:「這樣吧,江櫟唯既然暗中調查我的過失,一切由著他,你派人盯著便可,他就算找到什麼證據,也要看劉瑾信不信,或者說朝廷信不信。」

    云柳擔心地道:「大人,若您放江鎮撫回去,怕是他會在朝中不遺餘力地攻訐您。」

    「不會。」

    沈溪再次分析起來,「現如今文官集團式微,內官崛起,外戚自然也想從中分一杯羹。張氏兄弟必然利用張苑跟劉瑾斗,而江櫟唯因與劉瑾結怨只能站在外戚一邊,張氏兄弟知道劉瑾跟我不對付,首先想到的就是拉攏我,如此一來,江櫟唯攻訐我意義何在?」

    云柳不言,總覺得沈溪放過江櫟唯是在養虎為患,但現在沈溪已經做出決定,她只能接受。

    沈溪冷靜地道:「當然,我暫時不跟江櫟唯計較,不代表他能平安無事回到京城。劉瑾知道江櫟唯平安回去,而且還是自我手底下逃脫,勢必猜想我跟外戚一黨達成了什麼協議,那時劉瑾必然會出手殺江櫟唯。」

    云柳道:「大人還想……借劉公公之手除掉江鎮撫?」

    沈溪站起身來,臉上帶著一抹無奈:「不然能如何?江櫟唯雖然是個蠅營狗苟的小人,但他始終是錦衣衛千戶,我殺掉他,乃是不顧法度,他雖該死,但罪不至死,我不會自己出手,落人口實。」

    「現在我要做的,就是想方設法把江櫟唯往死路上推,這也是他一直試圖對我做的事情。」

    云柳這才釋然。

    云柳一直對江櫟唯懷有芥蒂,玉娘當初曾打算將她送給江櫟唯以此拉攏這個朝廷新貴,但可惜朝中更顯眼的新貴卻是沈溪,玉娘隨即改變主意,將她和熙兒送給沈溪,並且到現在,玉娘已不再幹涉她二人,等於說是將姐妹倆徹底託付給了沈溪。

    沈溪走到云柳面前:「記得派人跟蹤江櫟唯……他所用手段,無非是栽贓陷害那一套,或許會暗中去見王伯安,挑撥離間……」

    「可惜啊可惜,這次清查西北錢糧積欠系由內閣發起,錦衣衛沒多大話語權,我又是屬於新官上任,責任不大,就算再怎麼誣陷也是徒勞。」

    云柳道:「大人,就怕此人無端攻訐,而您不在朝,會讓朝臣們對你產生看法。正所謂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不可不防!」

    沈溪點頭:「現如今劉瑾當政,就算不計前嫌將江櫟唯收在身邊幫忙出謀劃策,依然無法傷我毫毛,因為短時間內陛下不會失去對我的信任。在這件事上,劉瑾玩不出什麼花樣,甚至有很大的可能江櫟唯回京就是他的死期,想攻訐我,也要看看外戚是否同意……」

    云柳顯得很好奇:「大人,兩位國舅爺和張公公對您有宿怨,您還指望他們?」

    沈溪笑而不語,在一些事情上他沒法跟云柳解釋清楚,其中最關鍵一點,就是他跟張苑間的叔侄關係。

    現如今張苑在宮中跟劉瑾相鬥,就算張苑再自負,也知道外面有個執掌軍隊的侄子對他的前途有多大影響,將沈溪拉下馬來對他而言半點好處都沒有。

    這會兒就算外戚張氏兄弟再怎麼仇視沈溪,張苑也會努力說服二人跟沈溪合作。

    在爭權奪利的大背景下,敵人的敵人就是自己的朋友,劉瑾知道張苑不那麼容易扳倒,要麼他選擇投靠張氏外戚,要麼也會試圖拉攏沈溪。劉瑾大權獨攬,不想將權力拱手讓人,只有將沈溪這樣的中立派作為拉攏對象。

    沈溪夾在中間,其實非常安全。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0-5 22:48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六九七章 正德元年

    上元節很快到來,沈溪留在鎮羌堡過節,王守仁在榆林衛城找不到突破方向,調查陷入僵局。

    「……大人,兵部王大人天天到總督府詢問您的去向,您……真的避而不見麼?」

    這天下午云柳將江櫟唯在榆林衛城一舉一動如實奏稟後,順帶說及王守仁之事。

    王守仁到西北來,雷聲大雨點小,主要是因為他這個欽差官位不高,資歷不足,如今朝中為王守仁撐腰的人已相繼倒台,沈溪這個三邊總督拒不配合,以至於差事舉步維艱。

    沈溪道:「見是要見的,但不是現在……哦對了,他可有投遞拜帖見朱暉?」

    云柳想了想,確定地道:「未曾。」

    沈溪點頭:「算是個聰明人,三邊錢糧出現巨額虧空之根源,在於官員上下勾連,朱暉正是其中罪魁禍首,若他去見朱暉,等於跟豺狼共舞。王守仁明白個中訣竅,想借助我的力量查清賬目,順利完成差事。」

    「但是,我若主動配合,等於落人口實,屆時大批文武官員落罪,形成大範圍動盪,對我接下來差事不利。」

    沈溪的意思很簡單,就算三邊之地有很多貪官污吏,但這些人是沈溪維持邊境安定的主要力量,若一網打盡,他便成了光桿司令,那時政令不出總督府衙門,因為沒人會相信一個連手下都保不住的上司,沈溪在朝中的話語權也會隨之降低。

    若碰巧發生戰事,沈溪手下缺兵少將,指揮不靈,會造成難以預料的後果。

    仔細斟酌一下個中利害得失,沈溪道:「回頭派人將三邊歷年錢糧賬冊送給王伯安,就當是我配合他的差事,剩下的只能靠他自己。若他想查出個子丑寅卯,只能從這些賬目上查,若堂堂欽差一個貪官污吏都查不出來,他無法跟朝廷交代不說,也達不到懲前毖後治病救人的效果。」

    「現在只能選擇幾個罪大惡極且執迷不悟之人殺一儆百,至少在我當政這幾年,三邊官員必須得收斂一下,把心思放到軍政事務上,促進三邊經濟發展,改善民生,同時輔佐我訓練出一支精兵來!」

    云柳恭敬行禮:「是,大人。」

    ……

    ……

    京城。

    劉瑾品嚐到大權獨攬高高在上的美妙滋味後,又開始籌劃對文官集團進行新一輪打壓。

    現在還是正德元年春節期間,官員依然在休沐,劉瑾便找科道官員上書,提請朱厚照對朝中主要衙門進行清理,名義上是清除冗官,其實是打壓異己,順帶提拔一些親信之人到這些衙門任職。

    朱厚照什麼事都不管,每天就吃喝玩樂,在他看來最好朝事都由謝遷和劉瑾等人處理,不用麻煩他。

    在劉瑾奏請下,朱厚照沒怎麼思考便表示同意。

    其實就算劉瑾不出手,如今朝中文官集團也已式微,尤其是在九卿位子上,吏部尚書、兵部尚書、刑部尚書、工部尚書、戶部尚書、禮部尚書、左都御史相繼致仕,如今只剩下一個工部尚書曾鑑。

    而且以現在情況看,曾鑑的官位很難保全,而繼任工部尚書人選中呼聲最高的是督造泰陵的工部左侍郎李鐩。

    但很多人將李鐩當作閹黨一員,因為之前楊子器事件,李鐩對太監李興作出妥協,這讓朝中文官對他的人品產生極大疑問。

    好在六部侍郎、寺卿和少卿位子上,老臣倒有不少,可惜這些人不算朝中最頂級的文臣,對朝局影響不大。

    如此一來,謝遷地位愈發突顯,因為他是弘治朝元老,原本地位就很尊崇,如今身為首輔,朝中那些原本站在劉健和李東陽立場上排斥甚至看不起謝遷之人,現在只能將謝遷看作文官集團的基石,遇到什麼事情,都會主動徵詢謝遷意見。

    劉瑾以皇帝名義下發聖旨,開年後要對朝中主要衙門進行審查,那些不肯依附劉瑾的文官知道這下有麻煩了。

    謝遷再次成為眾臣求助的對象,年初到上元節這段時間,謝遷收到到的私人信函就有幾十封,朝臣們的目的只有一個,讓謝遷跟皇帝說項,阻止劉瑾對朝中主要衙門進行清洗。

    「……這不是逼老夫跟劉瑾正面衝突嗎?劉瑾這廝做事狠辣至極,他最想剷除之人就是老夫。老夫現在雖位列首輔,但行事處處受到箝制,他要清洗什麼衙門,老夫能說上話?無論怎麼樣,也得先見到陛下再說!」

    自從和王鏊一起前往乾清宮求見朱厚照未果,謝遷就知道問題棘手,畢竟內閣有焦芳與劉瑾配合,一個負責票擬一個進行硃批,他這個首輔越來越有邊緣化的趨勢。

    不過,謝遷還是在心底安慰自己。

    「過了上元節,朝廷各衙門才會開,那時誰要退下來,誰要增補上去,不是劉瑾一人能決定,現如今吏部尚書是許季升,劉瑾能扳倒一個鐵骨錚錚的文臣,但卻還是要以文臣來執掌六部。」

    「老夫就不信了,劉瑾能夠拉攏多少連臉皮都不要的讀書人,聽從他一個權閹的號令!」

    ……

    ……

    年初這段時間,錢寧在東安門外澄清坊將豹房建了起來。

    在原來劉瑾購置的三進院子基礎上,錢寧又在左右添置了四個院子,將阻隔的院牆掀倒,添置鞦韆、滑梯、蹺蹺板等娛樂設施,然後將京師伶人蒐羅一空,再從各秦樓楚館挑選才色俱佳的風月女子,穿上各民族服裝搔首弄姿,逐漸吸引喜歡新鮮刺激的朱厚照的目光。

    錢寧在誘惑朱厚照兩次出宮留宿後,立即去找劉瑾,將最新進展告知,劉瑾對他的表現很滿意。

    「錢千戶做事果然符合陛下心意,看來距離你高昇之日已為期不遠。」劉瑾笑著稱讚,隨即話鋒一轉,「不過現在咱們還是應以開拓財源為第一要務,否則這邊規模越大,咱們虧空越甚。你盡快帶人出城一趟,將那些不聽話的劣紳糾治一番,咱家等候你的好消息。」

    對錢寧來說,吃拿卡要甚至巧取豪奪,這種事非常拿手,作為錦衣衛別的不會,以權壓人那是必修課,包括刑訊逼供在內都很在行。

    城外那些不肯交出土地的人家,基本都有官府背景,不是自己當官就是祖上當過官,幾個村子的土地通常都屬於一戶人家所有,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激發民變,用一般的手段根本就行不通。

    要對這些人動手,只能動用廠衛的力量,劉瑾知道張苑不可能配合自己的差事,便指使錢寧出面。

    錦衣衛中,真正聽命於劉瑾的就是錢寧。因錢寧是朱厚照跟前紅人,張苑根本無從調遣,很快便成為錦衣衛中獨樹一幟的存在。

    錢寧心裡有些發虛,硬著頭皮道:「公公請放心,小的一定將事情辦妥,不過東廠那邊……似乎沒人肯一同前往,是否跟張公公打聲招呼?」

    劉瑾冷笑不已:「跟他打招呼有何用?他能配合你我行動?哼哼,咱家這邊內行廠已建得差不多了,就算不動用內行廠,還有西廠可用,作何一定要從東廠調人?」

    「你只管放心,明日帶人去通州、順義、懷柔等地逛一圈,若有那不識相的守財奴不肯交出土地,你只管將人拿下,生死勿論。」

    錢寧打了個寒顫,對劉瑾這樣的司禮監掌印而言,殺個人不算什麼,但錢寧到底只是錦衣衛千戶,是被士紳鄙視的武夫。刑訊逼供可以,但殺士紳這種事錢寧可不敢做,這年頭士紳操控著輿論,一旦千夫所指,錢寧自認扛不住。

    劉瑾見錢寧懼怕,以嘲弄的語氣道:「以你現在的身份地位,只有別人怕你,哪裡有你怕別人的道理?別窩窩囊囊的,咱家是為你著想,若事情辦不好,無法在陛下面前邀寵,損害的可是你的利益。」

    「這件事咱家就交給你辦理了,月底前,你若不能將田宅收上來,咱家便去跟陛下說,換個人當差!」

    錢寧張了張嘴,沒料到劉瑾對自己如此苛刻,隨即他意識到,如今自己得到皇帝寵信,已經引起劉瑾的警惕和疑慮。

    想到劉瑾司禮監掌印太監之位無人取代,錢寧暗自慶幸:「幸虧我一直對劉公公卑躬屈膝,若對他的態度稍微怠慢,指不定會如何打壓我。以後可要小心些,若被他算計,我怕是連小命都沒了。」

    錢寧一向對劉瑾言聽計從,不過現在發現劉瑾似乎只是把他當做予取予奪的奴才,也就打定主意事事都要留後手,他是聰明人,知道大丈夫能伸能縮,表面上唯唯諾諾,但實則已經有自立之心。

    ……

    ……

    正月十二,錢寧出京大肆抄沒田宅。

    京城周邊的地主,只要沒有交稅且無大的背景,一律被錢寧查扣,在有內行廠、西廠和錦衣衛支持下,再有順天府為虎作倀,十二團營出兵助陣,錢寧只用了三天時間,就收上來一千多頃土地。

    相比於京城周邊田畝數量,這一千多頃土地其實算不得什麼,但造成的恐慌卻迅速蔓延,導致京師士紳人人自危,隨時可能引發民變。

    戶部發現事情不妥後,馬上上奏,六科和都察院的御史言官紛紛上書,謝遷原本不打算管,但聽說朝中群情激奮,民間怨聲載道,再加上謝遷已經知道劉瑾徹查京城周邊稅畝的目的是為謀私利,自然不會坐視不理。

    上元節後的第一次朝議,也就是正月十七午朝,謝遷開始向劉瑾發難。

    新年期間朱厚照可說醉生夢死,今天頭腦剛剛清醒些上朝,並沒打算在奉天殿停留太久,就在他打著哈欠草草應對群臣奏稟時,謝遷出列,把問題提出來。

    朱厚照壓根兒就不記得劉瑾跟自己說過清查京城周邊土地稅畝之事,他好奇看著侍立一旁的劉瑾,問道:

    「劉公公,到底怎麼回事?謝閣老說朝中有人藉著清查京城稅畝一事中飽私囊,不會就是你吧?」

    劉瑾心中破口大罵謝遷老匹夫,但他早就想好對策,恭敬地道:「陛下,老奴所查,京師周邊田地十之五六不交稅,以至於近年來國庫空虛。而且照目前的趨勢,京師周邊稅畝數量正在逐年減少,一旦土地完全落入士紳之手,則國庫再無收入,國將不國……」

    朱厚照喜歡思考問題,聽到劉瑾奏稟,不由皺眉:「那是為何?」

    劉瑾看著謝遷,道:「陛下不妨問問謝閣老是怎麼回事……」

    朱厚照抬頭看著謝遷,好奇地問道:「謝閣老,劉公公所言是否屬實?」

    這問題真把謝遷給難住了。

    以謝遷所知,士紳為避稅可說無所不用其極。

    此時不管是地主還是自耕農,在沒有一條鞭法的情況下,田賦、徭役和其他雜征繁多,負擔極重。

    士紳階層可以免稅,那些跟士紳攀上關係之人,可以通過依附士紳名下而不用交稅,這使得稅收重擔主要落在少數地主和自耕農身上。一旦作為壓榨對象的地主和自耕農名下的土地為士紳兼併,國庫自然再也收不到稅,因為士紳是免稅的。

    謝遷無奈地回答:「確實如此。」

    朱厚照瞪大了眼睛:「那就稀奇了,土地明明就在那兒,為何交稅的土地會逐年減少?劉公公,你說到底是何原因?」

    劉瑾義正詞嚴道:「此事根由,在於地方士紳借助朝廷稅畝制度漏洞大肆漁利。一些地主家中無人考取功名,卻將土地寄放在有功名人家名下,由此規避繳納稅賦和服徭役,原本交給朝廷的稅賦,卻落入那些有功名的人家腰包。」

    「而每個縣的稅收是固定的,如此少數地主和農民,便要承擔巨額稅負,致百姓怨聲載道卻無人敢查。」

    「混賬!」

    朱厚照年輕氣盛,拍案而起。

    在場那些之前上疏彈劾劉瑾的大臣戰戰兢兢,他們也是士紳的一員,自己名下不用交稅的土地不少,庇護的地主也有很多。

    此次事件雖然看起來劉瑾中飽私囊,但他傷害的卻不是普通百姓的利益,普通百姓都要交稅,在這件事上基本不受影響,只有免稅的士紳以及依附於他們名下的地主,才會對劉瑾徹查稅畝的事情深惡痛絕,傷害的也是這些人的利益。

    劉瑾做的事情劫富但不濟貧,只是將劫富所得銀錢歸自己調用,或者說是為皇室增收,以皇莊的形勢為皇室帶來源源不斷的收入,滿足朱厚照的私慾。

    在這點上,劉瑾是在幫朱厚照斂財,因而朱厚照聽完事情始末後,便義不容辭地站在劉瑾一邊,怒氣衝衝地道:「這些傢伙活膩了,居然敢瞞報稅畝,劉公公,你派人清查,結果如何啊?」

    劉瑾帶著痛心疾首的姿態道:「陛下,老奴徹查後,發現京師周邊土地多半非免稅士紳所有,只是掛在他們名下,便可以堂而皇之不交稅,以老奴之見,讓廠衛徹查此事,將那些瞞報土地一概收入皇莊,並催促其繳納之前幾年田稅欠款。好在地方士紳已認識到自己的罪行,幾日來主動認罪者甚眾……」

    謝遷聽到這裡,發現皇帝的思想已經被劉瑾帶偏,想出言糾正,於是出列奏稟:「陛下……」

    沒等謝遷開口,朱厚照抬手打斷謝遷的話,厲聲道:「謝閣老不必說了,在朕看來,劉公公沒有做錯,京畿之地乃我大明國祚之根本,若京畿之地稅畝都有如此多弊端,那天下人必會群起倣傚,只有先把京師稅畝梳理一遍,再將全國各地稅畝查清楚,才能讓大明國庫充盈……」

    「朕不是要損害士紳利益,只是讓他們恪守本分,不要利用大明律法漏洞來中飽私囊。在朕看來,劉公公這件事做得很好,朕特許他繼續清查,把那些蠹蟲都抓出來,以儆傚尤。」

    謝遷很無奈。

    若是換作劉健當政,朱厚照沒多少話語權,劉瑾更不值一提,這事兒就算朱厚照蓋棺定論,也能被駁斥回去。

    但現在情況不同,劉瑾權傾朝野,手裡有廠衛和十二團營為虎作倀,就算府縣官員不配合,他們也可自行其是。

    現在就算是正直的官員也需仰劉瑾鼻息過活,謝遷清楚自己不宜再出來說話,因為再反對就是跟皇帝過不去。

    謝遷心中一片悲涼:「能跟劉瑾分庭抗禮之人已經很少,我必須守住最後的陣地。我跟這個閹人交惡倒沒什麼,若跟陛下也交惡,等於說將陛下推到劉瑾這廝的陣營,那才是不智之舉。」

    朱厚照拍板後,劉瑾非常得意,他打量退入朝班中的謝遷,好似在說:「你不是想彈劾咱家嗎?有本事繼續啊!」

    謝遷腦袋轉到一邊,全當沒看到劉瑾的挑釁。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0-6 22:32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六九八章 會面

    劉瑾依靠對朱厚照的瞭解,在徹查京城周邊田畝之事上取得主動,首輔謝遷只能被迫接受。

    剛從朝堂上下來,謝遷便被一堆文臣圍住,這些人都想讓謝遷再去找皇帝陳情,其中有幾名官員名下寄掛的京師周邊土地被錢寧查獲並劃撥走,屬於直接受害者。

    「……老夫難道想讓劉瑾得逞?有意見只管自己去跟陛下提,找老夫有何意義?這件事,暫時只能如此,有陛下御旨,內閣無能為力,最多跟戶部打聲招呼。」

    話是這麼說,但謝遷知道跟戶部打招呼其實是徒勞無功,劉瑾查稅畝根本不走戶部,是以廠衛和順天府名義辦事,而負責人又是皇帝非常寵信的錢寧,謝遷感覺這次恐怕要讓劉瑾得逞了。

    但謝遷轉念一想,就算劉瑾得逞,也只是增加幾處皇莊,收入為皇室所有,或許還能減少朝廷開支,況且這件事對普通百姓無太大影響,事情倒是在可控範圍內。

    回去的路上,謝遷臉色陰沉,一直在琢磨這個問題:「劉瑾就算沒有完全掌控六部,卻可以繞開六部行事。現在很多大臣已開始暗中依附,且他手上有廠衛行事,若不能限制此人的權力,後果不堪設想。」

    謝遷擔心至極,剛回到家門口,人沒從馬車上下來,就有家僕過來奏稟:「老爺,壽寧侯府派人給您送了封信來,說是務必請您一閱。」

    「壽寧侯府?」

    謝遷雖然還沒看到信的內容,大概已猜到是什麼回事。現如今劉瑾當政,又沒有依附外戚,而張延齡、張鶴齡不可能自降身價投入劉瑾陣營,現在雙方已成抗衡之勢。

    謝遷跟劉瑾關係緊張,卻與張氏兄弟沒有大的衝突,所以現在張鶴齡和張延齡準備向謝遷示好,爭取在對付劉瑾這件事上展開合作。

    下了馬車,謝遷將信捏在手中,進入府門,想了想將信拿出來,拆開後邊走邊看。

    確定信上張鶴齡有收攬之意,謝遷有些不屑一顧,以他的出身和朝中地位,壓根兒就看不起憑藉裙帶關係上位的張鶴齡和張延齡。

    「先皇賓天,陛下登基,外戚一黨已式微,只是陛下沒有拿兩個國舅開刀罷了,現在他二人還想借助我的力量跟劉瑾斗,簡直不知天高地厚。」

    謝遷想到劉瑾擅權就一陣頭疼,但不論怎麼樣都不可能跟外戚合作,他非常顧忌自己的名聲。

    再次看了看張鶴齡的信函,謝遷搖搖頭:「現在京城局勢就算有所惡化,但至少在可控範圍內,尚未到阿諛外戚的地步。卻不知現如今三邊情況如何……沈溪小兒行事剛愎自用,若不能順利處理好錢糧虧空問題,怕是劉瑾會在陛下面前攻訐。人長期滯留於外,即便陛下再信任,久而久之也會出問題。」

    ……

    ……

    壽寧侯府,書房。

    張鶴齡和張延齡兩兄弟相對而坐,商議如何對付劉瑾。

    張延齡顯得很惱火:「姓劉的閹人真不知好歹,以前見了面還知道問候,現如今即便面對面路過也連招呼都不打,就當沒看到,甚至我主動跟他打招呼也是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

    「大哥,斷不能容許此人繼續放肆下去,此番他清查稅畝居然查到我們名下,僅順義一地我便損失五百多畝上等水田。我親自派人前去打招呼,他也不加理會,實在氣煞人也……」

    張鶴齡眉頭緊皺:「肉進了豺狼的嘴還想它吐出來?你未免太過天真了!劉瑾自打上位以來,看似胡作非為,但每件事都得到陛下准允,你想把土地要回來,要麼讓陛下為你做主,要麼去威逼錢寧,跟劉瑾正面衝突怕是討不了好!」

    兄弟二人說到劉瑾的時候,都帶著極大的憤慨,只是張鶴齡年長些,說話做事更有頭腦,而張延齡只是一味憑藉自己的身份蠻幹。

    張延齡怒道:「本以為東廠和錦衣衛在我們手上,不至於讓劉瑾橫行不法,沒想到他跟陛下提出,建立西廠和內行廠,而且錦衣衛中有錢寧幫他做事,這次清查稅畝,已經觸及我們兄弟的利益,難道任其繼續囂張下去?」

    張鶴齡正色道:「所以現在必須聯合其它力量打壓劉瑾,之前我已致信謝閣老,讓他知道我們兄弟的態度。另外,咱們在宮內有張苑配合,最近張苑很得陛下信任,發言權逐步加大,劉瑾則因朝事繁忙,已不能時刻留在陛下跟前……」

    「陛下血氣方剛,好美色,聽張苑之意,陛下最好婦人,若尋幾名婦人進宮,讓張苑進一步得到陛下寵信,那我們就可以試著請太后跟陛下進言,讓張苑進司禮監,奪過劉瑾手中的權柄!」

    張延齡皺眉:「大哥的意思是……咱那大外甥,年紀輕輕毛都沒長齊,居然……好美……婦?這可……真是稀奇了,他是怎麼想的,我們從何處找婦人?」

    張延齡說這番話的時候,張鶴齡側頭打量他,目光中含著深意,好似在說,你問我從何處找婦人,難道你不知道?

    「大哥,你的意思不會是……讓我把府內的女人送給陛下吧?」張延齡不滿地嚷嚷起來。

    張鶴齡冷冷一笑:「你府上的女人,沒有四十個,也有三十好幾吧……這幾年你胡鬧夠了,那些年老色衰的女人本來就不該再留在你府上,既然你連名分都吝惜給她們,送進宮去又如何?」

    「再者,去西北公幹的江櫟唯年前不是才送了你幾個美人麼?你一併給陛下送去吧……我收到風聲,說是去年劉瑾回京時,江櫟唯曾試圖殺掉劉瑾,且事情已為劉瑾所知,此番江櫟唯去西北,看似是我們指使他去聯絡沈之厚,但其實是劉瑾以司禮監名義委派,其中定有深意……我們最好撇清跟江櫟唯的關係……」

    張延齡聽兄長提到江櫟唯送來的美人,還讓他轉贈朱厚照,越發不滿:「大哥,別的事我都可以答應你,唯獨這不行。江櫟唯剛送來的幾個美人兒我都還沒玩夠,若就這麼送進宮去,弟弟我心有不甘。」

    「這樣吧,我回去後想辦法選幾名玩膩了的婦人出來,趕這兩天送入皇宮,就當是隨了大外甥的喜好……」

    見張鶴齡點頭,張延齡心中別提有多不自在了。

    「你這混小子,就算玩女人,也是玩別人剩下的,真是有夠下賤!不過你這小子跟你老爹脾性真不一樣,眼看大婚在即,還如此胡鬧,怕是將來你的皇后都得不到你的寵愛,現在我把玩剩下的女人送給你,如果其中有哪個懷孕,那更有趣了,我豈不是做了奇貨可居的呂不韋?」

    張延齡胡思亂想,卻不敢真送懷孕的女人進宮,更不會把自己身邊最得寵的女人送給朱厚照。

    要送,也是送那些曾被他寵愛,但後來逐漸失去他關注的女人。

    這些女人中,有一位他曾迷戀過大半年,這也是當初他答應幫江櫟唯的最主要原因,此番也準備將其一併送入宮中。

    ……

    ……

    京經形成劉瑾、外戚張氏兄弟和內閣首輔謝遷三方分庭抗禮之勢。

    而在西北,沈溪境況則要好很多,無論是江櫟唯,還是王守仁,都無法對他形成實質性的威脅。

    尤其是江櫟唯,此番江櫟唯到西北前便知道沈溪如今在朝中地位如何,以三邊錢糧虧空為名要把沈溪扳倒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而江櫟唯又帶了張鶴齡和張延齡的囑託,想要拉攏沈溪一起對付劉瑾。

    這讓江櫟唯很不滿。

    江櫟唯不知道自己已被劉瑾憎恨上了,他在離京前,嘗試向劉瑾送了一份禮,結果劉瑾二話不說就收下了,之後便派人對他西北之行做出交待,江櫟唯感覺自己已經無需再投靠外戚。

    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江櫟唯安插在張延齡身邊幫他說話的女人,已慢慢失去張延齡的寵愛。

    江櫟唯雖然之後又送了些女人給張延齡,這些女人也很得寵,但她們對沈溪沒有切骨的仇恨,不能指望這些女人幫他傳遞建昌侯府的消息,在張延齡耳邊吹枕邊風幫他對付沈溪。

    江櫟唯一心要扳倒沈溪,所以此番他到西北來,準備按照劉瑾的想法,羅織罪名讓沈溪下獄。

    至於張氏兄弟對他的交待,已被拋諸腦後。

    「良禽擇木而棲,如今國舅張氏兄弟其實已大不如前,還自我感覺良好,試圖對付劉瑾,簡直不自量力。」

    「不過,如此說起來,劉瑾在朝中豈非已到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地步?劉瑾在很短的時間內便佔據高位,手頭必然缺人,我此時賣身投靠,稍微立下功勞,說不得也能成為一方督撫。」

    ……

    ……

    榆林衛城,過了正月十五上元節,城中各衙門逐漸恢復運作,此時王守仁依然沒理出頭緒,如何才能拎出貪污侵佔朝廷下撥錢糧的官員。

    正月十九,沈溪從鎮羌堡歸來,二人終於得見。

    此次會面地點不在總督府衙門,也不在王守仁下榻的驛館內,而是在一個不知名的酒肆。

    二人都很低調,沈溪只是帶了幾名侍從,王守仁則是獨身赴會。

    酒肆二樓,沈溪直接包了下來,二人見面沒多少廢話,酒菜上齊後,王守仁無心吃喝,直接說出自己的目的:

    「之厚,與你有些日子未見了,此番朝廷派在下前來西北,是為調查這幾年三邊錢糧虧空一事。」

    「哦!?」

    沈溪笑了笑,問道,「在下之前不是已將三邊錢糧賬冊派人送給你了麼?」

    王守仁嘆道:「賬冊讓人做過手腳,很多地方一看就不對勁,但具體核對過數字卻又無從發現端倪……之厚,你不會不清楚吧?」

    沈溪道:「這些賬冊都是保國公卸任三邊總督後交託的,是否有做假賬不好說,你也知道在下軍務繁忙,日日為韃靼人犯邊之事操心,加上手頭沒有經驗老道的賬房,讓本督親自核對賬目怕是幾年都查不出來……」

    王守仁聽出沈溪言中有敷衍之意,不滿地問道:「之厚,你到西北好幾個月了,丁點兒問題都沒發現?」

    沈溪聳聳肩:「要說問題,肯定是有的,否則長城不可能歷時兩年仍舊未建好,督造工程的人中必然有蛀蟲,但到底是誰,尚需徹查。」

    「年前在下曾在總督府設宴,明確指出,若誰肯自首,將之前貪墨銀錢如數交出來,可以向朝廷申請寬大處理,但如今已經過去二十多天,還是沒人出來認罪,這件事……在下也很為難啊!」

    王守仁苦笑:「看來在下的差事很難完成了。」

    沈溪問道:「不知朝廷給伯安兄的查案時限是多久?再就是要查出怎樣的結果才可以回去交差?」

    王守仁道:「朝廷未定下具體期限,但最好是月底前返京。三邊之地大半庫房都空著,若說這中間沒貓膩誰都不會相信。若讓貪贓枉法之人逍遙法外,在下實在過不了心裡那道檻!」

    沈溪點頭:「在下會儘量幫忙,不過伯安兄見諒,這西北……在下也是初來乍到,大多數地方都未去實地考察,地方文武官員都對我這個三邊總制陽奉陰違。而西北錢糧弊政根由,在於官場整體腐敗,在下雖然也在查,但一兩月內怕是難以有結果。」

    沈溪對王守仁強調困難,王守仁就算心裡有所不滿,也無計可施。

    王守仁來到沈溪的地盤辦差,配合與否全看沈溪的心情。兩人目的雖不同,卻都是為了能夠順利完成差事,在沈溪而言必須維持三邊平穩,就算要除貪官也得步步進行,而王守仁則想在有限的時間查出更多貪官。

    王守仁好不容易才與沈溪會面,結果發現自己沒有得到任何幫助,難免著急,喃喃道:「這可如何是好?若在下空手而歸,不知如何向朝廷交待!」

    沈溪卻不慌不忙:「伯安兄要查何人只管跟在下通個氣,在下會努力幫你,若伯安兄找不到突破口,或許求見保國公也是不錯的選擇。」

    王守仁聽到沈溪讓他去見朱暉,不由皺眉。

    但細細一想,卻發現很有道理。沈溪將情況說明,貪污腐敗不是發生在我這一任上,你要問,也要問前幾任三邊總制,比如朱暉,他無論如何也逃脫不了罪責,你去一抓一個準兒。

    王守仁點頭:「為了完成差事,只能如此了,稍後在下就去拜訪保國公。」

    其實,王守仁和沈溪都知道三邊錢糧虧空根源在於朱暉,但知道以朱暉在朝中的地位,很難將此人扳倒,與其跟朱暉正面相鬥,不如讓朱暉主動指認幾個人出來頂罪,將這次財政審查了結。

    沈溪料想,朱暉為了自己的安全,必然懂得「棄車保帥」的道理。

    如果是朱暉把三邊官員和將領給賣了,跟沈溪沒有任何關係,手下不至於出現離心離德的情況,不會因眾叛親離無法在西北立足。

    沈溪提議道:「伯安兄去見保國公時,最好大張旗鼓,如此才能讓那些貪污受賄的官員懼怕,若保國公主動檢舉部分官員,在下會不惜一切代價幫伯安兄徹查清楚,這也是在下對你的承諾……」

    王守仁可不是一般的文臣,此人頭腦非同一般,在做官上也極有天賦。

    其實王守仁到西北後便發現僅僅靠自己的力量調查錢糧虧空不現實,畢竟人生地不熟,而讓沈溪幫忙也不合適,因為沈溪作為三邊總制不能做損害下屬的事情,他一直覺得這是個難解的問題。

    但現在經沈溪提醒,他意識到一個問題,那就是整個事件的突破口就在朱暉身上,誰都不願意來做這壞人,那就讓朱暉來當。

    朱暉不得不當,因為錢糧虧空活生生擺在那兒,朱暉不檢舉別人,責任就需要他自己來承擔。

    而朱暉本身就要離開西北官場,就算檢舉幾個人當替罪羊也無妨,不會影響他在朝中的地位。

    這壞人,一定要讓朱暉來當,沈溪則可以在旁幫忙唱黑臉。

    朱暉檢舉誰,我幫你查誰。

    否則我就裝糊塗,休想我配合你。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10-8 00:38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六九九章 利用

    在與沈溪分別後,王守仁去見了朱暉。 .

    朱暉最初不想見王守仁,但到了這個地步,朱暉也知道自己要回京城,必須將自己任上的賬目抹平,否則連離開城池一步都做不到。

    跟沈溪講道理沒用,沈溪對王守仁這個欽差敬而遠之,決定了沈溪置身事外的態度,否則也不會把主導權拱手讓給王守仁。

    如此一來,朱暉不得不耐著性子去見一個在他眼裡的芝麻小官。

    不過王守仁到底是欽差,代表了朝廷,又是前翰林學士王華之子,算得上名臣之後,倒也不會讓人覺得掉價。

    朱暉接見王守仁後,大致弄清楚了當前的情況……錢糧虧空證據確鑿,現在就是看要將哪些人落罪。

    朱暉沒有馬上做出棄子的決定,準備詢問沈溪的意見,商議一下如何應對。說到底他還是不想自己來承擔得罪三邊全體文武官員的風險,想借沈溪之手幫自己脫罪。

    朱暉於正月二十一和二十三兩次求見沈溪,都未得見。

    沈溪以公務繁忙為由,將朱暉拒之門外,而在正月二十五這天,朱暉直接闖進總督府,在衙門正堂等了兩個多時辰,依然沒見到沈溪的面,他以為沈溪人在內宅,但其實此時沈溪已領著一千火銃兵出城拉練去了。

    此時沈溪不可能見朱暉,欽差已經來延綏快半個月了,如果他跟朱暉相見,之後便對官場進行清理,別人會認為是前後兩任三邊總制聯手,雖然責任不在沈溪身上,但事後別人依然會記恨沈溪。

    沈溪這麼做是為了轉移矛盾。

    朱暉你既然馬上要離開西北官場了,那這惡人只能由你來做,我只負責按照欽差圈定的名單,將犯罪之人拎出來便可。由始至終,我都是「受害者」。

    就在朱暉接連不斷到總督衙門求見沈溪無果時,王守仁每天都去朱暉府邸拜訪,朱暉心裡沒底,不敢馬上做出決定,於是乎後來朱暉也拒見王守仁。

    一直到正月二十六,沈溪主動致信朱暉,詢問西北錢糧虧空情況。

    這次沈溪卻是有備而來,直接在信函中列舉多處三邊這幾年朝廷錢糧撥付與實際支出對不上賬的地方……

    朱暉以為沈溪不懂查賬,卻不知沈溪採用先進的複式記賬法,將所有數據繪製成表格,原本看起來嚴絲合縫的賬目便破綻百出,沈溪沒用幾天便將虧空之處搞清楚了。

    沈溪將精心挑選的賬目虧空細節羅列分明,甚至哪一個環節出現貪污都予以標明,問詢朱暉如何來解決這些虧空之處。

    朱暉看到賬目後,坐立難安。

    「……公爺,沈大人這些日子都東奔西走,未見他有時間查賬,且他早就將賬冊送去驛館給了王大人,卻不知哪裡有時間和精力來清查賬目?」

    朱暉非常信任自己的師爺,可以說賬目有一半以上都是師爺與賬房做出來的。

    現在師爺感覺十分慌張,若此事被揭發,他可謂責無旁貸。

    朱暉來回踱步,喃喃自語:「早知如此,就該拼著性命不要也要回京……這沈之厚,老夫倒是小瞧了他,看他漫不經心的樣子,怕不是這一切陰謀詭計都是他搞出來的吧?朝廷突然查賬,老夫兩次要回京都受阻,之後欽差便來了,而他則選擇避而不見,現在這欽差不停煩我,他不見我也就罷了,現在還給老夫施壓,真是可氣可惱!」

    師爺不知該如何回答朱暉這個問題。

    因為他早就懷疑沈溪在這件事上採用一些手段,目的是為避免牽扯進案子,沈溪自己不想得罪三邊文武官員,而是將檢舉和揭發的責任推給朱暉。

    師爺道:「公爺,那咱趁機離開延綏,早些返回京城如何?索性如今道路已通暢,且久未聽聞韃靼人動向,此時不回京城更待何時?」

    朱暉怒道:「若這一切都是沈之厚搞出來的,你以為他會輕易放老夫回京?年前欽差未至還好說,現在這當口突然要走,是個傻子都知道老夫是在逃避責任。退一步講,即便老夫僥倖逃出城去又如何?此舉無異於將罪責坐實,他好趁機參奏老夫……」

    「那……那可如何是好?」師爺也不知該如何處置此事。

    朱暉罵道:「養你何用?做個賬目都會出問題,現在沈之厚已把責任全部推到老夫身上來了,老夫說不知情,那豈不是說,老夫除了監查不力外,自身也有很大問題?現在只能根據他列出的可疑之處,把人推出去……讓這些傢伙去死好了,誰讓他們貪贓枉法讓沈之厚盯上了?」

    師爺苦著臉道:「公爺,現如今沈大人不自己來查這些人,而讓公爺動手,分明是想利用公爺……」

    朱暉滿面慍色:「閉嘴,你不說話,老夫不會把你當啞巴。現在老夫還有被利用的價值,你就知足吧,如果哪一天老夫徹底失勢,就會成為別人的替罪羊……所以,不論怎麼樣,老夫都不能跟貪腐沾上丁點兒關係!」

    被朱暉斥責,師爺不敢再言語,的確跟朱暉說得一樣,現在就算朱暉明知道這是沈溪坑他,也不得不上當。

    如果朱暉對這件事不管不問,那不用說,沈溪下一步就是會把所有賬目明細交給王守仁,那時王守仁要查的可不單單是下面的蝦兵蟹將,必然要從朱暉身上查起。

    朱暉發現自己難以收買沈溪和王守仁後,便知道只能自己出面當惡人了。

    ……

    ……

    當日晚上,朱暉一邊參照沈溪查賬的結果,籌算將哪些人推出來承擔罪責可以將事情的影響降到最低,一邊想如何給朝廷寫這份奏本。

    請罪是必然的,監管不力的罪責似乎擔定了,而且可能會被王守仁順藤摸瓜查到自己身上,所以朱暉在推這些人出來擔罪的同時,還在琢磨如何才能堵上這些人的嘴。

    或者是要挾這些人的家眷族人,或者殺人滅口,這都是他考慮需要動用的手段。

    就在左右為難時,管家進來行禮:「老爺,府外有人求見,說是京城來的。」

    朱暉怒道:「王伯安是吧?告訴他,不見!」

    管家道:「老爺,那人說他是司禮監劉公公派來的,不是您說的兵部王大人。老爺,這是他的拜帖,您先看過再說。」

    朱暉聽到是劉瑾派來的人,心中燃起一絲希望,看過拜帖,才知此人是錦衣衛鎮撫江櫟唯,臉上露出幾分笑容:「既然是劉公公派來的,且將人請進來,老夫倒要聽聽劉公公有何高見。」

    江櫟唯上門求見朱暉,下了很大的決心。

    他知道自己無法在效忠張氏外戚之餘除掉沈溪,所以退而求其次,投靠劉瑾,繼續完成陷害和誅殺沈溪的心願,在沒有得到劉瑾認同的情況下,他已開始以劉瑾門人自居。

    江櫟唯被朱暉請到正堂。

    見到江櫟唯,朱暉笑了笑,問道:「你是錦衣衛北鎮撫司千戶?」

    江櫟唯道:「在下乃莆田江櫟唯,乃是南鎮撫司……只是如今不當值,掛職而已。見過公爺。」

    朱暉點了點頭,做出請的手勢,嘴裡問道:「莆田人?那不是福建下面的一個府麼?你跟沈之厚是同鄉吧?」

    聽到沈溪的名字,江櫟唯臉色有些不好看,道:「在下跟現三邊總制乃舊交,當初相識時,他不過為童生。」

    朱暉聽到此話不由咳嗽兩聲,心裡對跟沈溪相識於微末的江櫟唯提起不小的戒心,道:「如此,也算是緣分了……你是哪一年的進士?」

    江櫟唯道:「在下乃弘治六年武進士。」

    「武進士?」

    朱暉心底一陣鄙夷,臉上卻不動聲色:「那你應該是軍戶出身?」

    「非也。」

    江櫟唯道,「府上乃書香門第,只是在下年少時孔武有力,家人讓在下一邊習文,一邊從武,文不過秀才,誰想偶爾嘗試武舉便中舉,後赴京考取武進士,以武進士入錦衣衛……」

    朱暉上來便問江櫟唯的家門情況,想對江櫟唯多些瞭解。

    當他知道江櫟唯的家族已在成化年間從莆田遷居南直隸,便想到江櫟唯跟沈溪關係未必親密,等再問詢一番,他從江櫟唯口中探聽到虛實,感覺江櫟唯對沈溪的態度並非十分友善。

    朱暉開誠布公:「你既為福建莆田人,跟沈之厚又是舊交,此番到延綏,怕是早就去拜見過他了吧?」

    江櫟唯站起身來,嚴肅地道:「回公爺的話,在下奉命到西北徹查地方弊案,非得朝廷允許,不得跟案犯魁首見面!」

    朱暉聽江櫟唯將沈溪定義為「案犯魁首」,不由怔了一下,沒想到江櫟唯對沈溪的態度如此惡劣。

    他皺眉道:「你跟沈之厚不是舊交麼?」

    江櫟唯冷笑不已:「舊交不假,但此人狼子野心,絲毫不顧念當初某對他的賞識和抬愛,在其飛黃騰達後,便百般羞辱更是羅織罪名讓某下獄,險些冤死於獄中……」

    朱暉開始聽江櫟唯倒苦水,雖然江櫟唯跟沈溪有仇,而且聽起來還是深仇大恨,但朱暉聽了始終覺得江櫟唯是無理取鬧。

    朱暉心道:「此人說沈之厚忘恩負義,卻不知自己只是赳赳武夫,想那沈之厚乃狀元及第、天子之師出身,豈能跟你一般計較?你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莫不是你看到沈之厚飛黃騰達,心裡有所芥蒂,想對沈之厚加以報復吧?」

    再轉念一想,「管你對沈之厚態度如何,你肯站在我這邊的立場,那我便當你是可以合作之人。」

    聽完江櫟唯的話,朱暉嘆道:「未曾想,你跟沈之厚有如此過節。此番你上門求見,說自己乃劉公公門人,卻不知是否屬實?」

    江櫟唯道:「在下往西北前,曾親自拜會劉公公,為他老人家耳提面命。」

    只是送過禮沒見到劉瑾的人,卻被江櫟唯說成親自拜見劉瑾,目的是為自己抬高身份,促使朱暉跟自己合作。

    朱暉皺眉道:「老夫離開京城前,劉公公尚未回京,未曾想這一兩年光景,他便執掌司禮監,且在朝中呼風喚雨……你跟劉公公是如何認識的?」

    江櫟唯心裡犯嘀咕,感覺朱暉對自己產生懷疑,很多問題他不想回答,卻又不得不仔細解釋,將過去跟劉瑾的淵源牽強附會說上一通,甚至連昔日劉瑾往泉州公幹一事,都說成跟他有很大關係。

    如此一來,朱暉也就相信江櫟唯的鬼話,放下戒心,問道:「劉公公對你耳提面命,卻不知交待何事?」

    江櫟唯道:「除掉沈溪!」

    一句話,就讓朱暉驚訝地站起來,久久沒能從四個字的巨大震撼中走出來。

    朱暉皺眉:「開什麼玩笑,劉瑾想誅殺沈之厚?他也不想想現如今西北形勢,難道為了一己之私,就可以將大明邊境推入戰亂的邊緣嗎?」

    江櫟唯站起身來,恭敬行禮:「公爺誤會了,劉公公要殺沈溪,乃是因沈溪此人暗中不軌,曾對劉公公痛下殺手,且沈溪在江南為官時,貪贓枉法,聚斂錢財無數,還曾奸……污民女,做出不容朝廷王法之事……此子罪行罄竹難書,劉公公不過是想以朝廷律法為準繩,將此子下獄問罪,而非公報私仇。」

    朱暉聽到江櫟唯給沈溪定的罪名,一條都不信。

    他心想:「沈之厚是什麼人,我能不知?這小子雖然有些剛愎自用,又喜歡耍小聰明,但到底沒被官場腐蝕,就連貪贓枉法都未必,說他聚斂錢財奸烏民女這些罪行,根本就是莫須有……」

    朱暉道:「你說沈之厚有如此多罪名,可有證據?」

    江櫟唯嚴肅地道:「在下到西北來,正是為尋找證據。三邊之地官場**,眾多官員中飽私囊,正是在他治下發生,難道公爺沒有察覺?」

    朱暉簡直想罵人,心說我要脫罪不假,但也不能睜著眼睛說瞎話吧!

    天下人都知道沈溪到西北才不過一兩個月,現在把西北財政虧空全都歸結於沈溪身上,說他在這一兩個月時間裡把西北錢糧倉庫給掏空了,這種鬼話誰會相信?

    朱暉板起臉道:「西北錢糧虧空根源,由來已久,非沈之厚一人所致。」

    就算朱暉知道這件事跟沈溪屁關係都沒有,但他還是沒把話說死,只說這件事並非沈溪一人造成,想借此提醒一下江櫟唯。

    你要蒐羅罪名,麻煩先過過腦子,別讓人一聽便漏洞百出。

    江櫟唯道:「公爺這是想袒護沈賊?他在東南時,就曾藉機聚斂錢財,到湖廣後更是變本加厲,甚至在兩年前土木堡之戰和京師保衛戰中,暗中跟韃靼國師勾連,戰後又私自放走韃靼主力……」

    為了讓朱暉相信自己,江櫟唯無所不用其極。

    只要能往沈溪扣的屎盆子,他一個都不放過,甚至很多事說出來後,別說朱暉不信,連他自己都覺得不靠譜。

    朱暉越聽越驚訝,最後滿臉厭憎打量江櫟唯,心想:「如此厚顏無恥之人,真是生平僅見,若沈之厚跟這般人過不去,簡直是狗咬狗,不對,是人咬狗……」

    江櫟唯把沈溪的罪名增加幾項後,再看向朱暉,道:「……難道公爺能夠容忍這種人繼續危害大明官場?」

    朱暉道:「江鎮撫,老夫不跟你拐彎抹角了……老夫知道你來三邊之地用意,不就是想除掉沈之厚嗎?要做成這件事,你就要拿出讓朝廷信服的證據,你想通過編造罪名的方式把沈之厚帶走,根本不可能,除非朝廷將他撤職查辦……他乃天子之師,就算你說的一切屬實,只要陛下站在他一邊,也會安然無恙,對此你可有應對之法?」

    江櫟唯道:「所以在下才來跟公爺您商議……」

    朱暉抬起手打斷江櫟唯的話,冷冷一笑:「你別老說虛的,老夫身為大明勳貴,面對沈溪這樣的干臣,怎麼可能自毀長城?就算老夫憎惡沈之厚為人,但他有一點做得不錯,就是有擔當。而你呢?」

    江櫟唯沒想到,朱暉居然當面罵他。

    他以為只要打著司禮監掌印太監劉瑾的名號來見朱暉,朱暉必然要跟自己合作,因為現在朱暉已到騎虎難下的地步,他沒想到貪贓枉法劣跡斑斑的朱暉居然有恃無恐,義正言辭來抨擊他。

    江櫟唯卻不知道,其實在這件事上,無論是沈溪,還是王守仁,又或者是朝廷,都沒有將朱暉趕盡殺絕的意思。

    朱暉自己也非常清楚,以他在朝中的資歷,只要推幾個人出來送死,什麼問題都解決了。

    但若是跟沈溪正面對抗的話,問題就會複雜化。

    成功固然是好,沈溪替他擔罪,他的責任沒那麼重,但他卻知道,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關鍵在於這次西北財政的審查時間點非常尷尬,恰好是他剛卸任,人還沒回京城的時候。

    三邊之地出現這麼大的虧空,把責任推給下面的人,可比推給新官上任的沈溪明智得多。

    兩年前韃靼入侵,朱暉丟掉榆林衛城,逃入深山才堪堪躲過一劫,當時他非常擔心大明山河就此淪喪。

    等朱暉從山溝溝裡出來,弄清楚沈溪的功勞,暗自慶幸,其後就對沈溪的一舉一動都非常關注。經過長時間瞭解,他發現沈溪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幾乎無可替代,誰想針對沈溪幾乎是以卵擊石。

    再說了,勳貴們對大明的感情,可比一般人深厚得多。

    朱暉就算是個貪贓枉法之臣,也沒想危害朝廷社稷,他知道只有沈溪這樣的帥才,才能維護大明西北邊境穩定。

    江櫟唯詫異地問道:「公爺,您……不是要扳倒沈賊麼?」

    朱暉怒道:「什麼沈賊,堂堂掛左都御史銜的三邊總制,正二品大員,也是你能攻訐的?你要殺沈之厚,只管自己動手,老夫可不陪你瘋。你回去跟劉瑾說,老夫就算信他是為大明社稷,也別對曾經拯救大明危難的功臣下手,否則老夫絕對不會放過他!」

    ***********

    ps:這幾天陪著老婆、孩子回娘家,碼字時間不定,更新時間更是錯亂,等明天回家就好了!再次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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