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101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9-11 21:48
寒門狀元 第一六五〇章 促膝

    朱厚照在人前囂張不已,但見到沈溪之後,就好像做錯事的孩子,連話都說不清楚了,無論沈溪說什麼他都唯唯諾諾。

    劉瑾和錢寧等人不敢進門,乖乖地在門口候著,他們現在終於弄清楚沈溪的份量了……這位是真正掌握實權的封疆大吏,還是皇帝最尊敬的老師,從來不服氣誰的朱厚照,在沈溪面前一副低聲下氣的樣子,他們不敢造次,以免惹來麻煩。

    沈溪道:「陛下今日為何不回宮?」

    朱厚照慚愧一笑:「先生,其實朕就是出宮來玩玩,散散心。在皇宮裡好沒意思,這宮外風景多好?您或許不知,朕在朝堂上,盡受文官的氣,他們將朝政牢牢把控,朕連提意見的資格都沒有,心裡好生鬱悶,所以出宮來排遣……」

    沈溪不由皺眉,心想熊孩子年歲不大,卻會找客觀理由,明明是自己胡鬧任性以至於到荒淫無道的地步,卻怪文官掌握大權,從來不從自己身上找原因。

    沈溪道:「陛下不回宮,若在外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朝野必亂成一團。陛下說在宮中鬱悶無法排遣,為何臣聽聞陛下在擷芳殿設有民間集市,甚至有秦樓楚館供陛下消遣?」

    聽到這話,朱厚照臉色瞬間變得非常難看,心裡直叫嗚呼哀哉:「壞了壞了,沈先生能掐會算,在他面前什麼事情都別想隱瞞。我乾脆打哈哈,矇混過關算了……」

    朱厚照笑道:「沈先生,您剛回京城,說這些多沒趣?還是說說您往西北當三邊總制的事情吧。朕讓先生回京,就是想向您討教學問,看看能幫上你什麼忙……朕對軍事上的事情非常感興趣……」

    熊孩子的心思盡落眼中,沈溪知道此時宮門關閉,再讓朱厚照回宮已不可能。

    如果強行讓朱厚照回宮,必然要走大明門,會為世人所知,那時朱厚照出宮的事情就再不是什麼秘密。

    等天下人都知道皇帝荒唐胡鬧,朱厚照的威信必然會降低,這並不是沈溪希望看到的結果。

    沈溪道:「陛下初登大寶,朝中事存在諸多變數,西北當以穩守為主,至於陛下所說軍事,不過是日常練兵和安排防衛,再就是修繕城垣,安排屯田等事,這些恐不為陛下所好!」

    朱厚照好奇地問道:「先生到西北就做這些事?不對啊,不都說新皇登基,應該以一場大捷來定軍心安江山社稷嗎?朕這次讓先生去西北,就是想請先生好好教訓那些韃子,讓他們知道我大明不是他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之所!」

    沈溪搖搖頭:「陛下設想之事跟現實相悖。韃靼人犯邊,只限於延綏和寧夏鎮幾個長城未修繕完畢之所,目的也僅為劫掠,此乃韃靼人入冬前一貫作風,如果因此陛下就大動干戈,或許會步兩年前後塵……草原上,韃靼騎兵來去如風,我大明兵馬追之不及,處處被動……」

    二人坐下,就三邊軍務展開討論。

    對別的事,朱厚照漠不關心,就算問了也不會往心裡去,但對於軍事卻非常在意,以其聰明才智,一旦專注於某件事情,偶爾也會有好的見地。

    朱厚照問道:「先生,之前土木堡和京師之戰,你不是已成功遏制韃靼騎兵了嗎?你訓練的火器兵,殺得韃靼人聞風喪膽,朕還以為先生可以再揚國威,讓韃靼人幾十年內都不敢再犯我邊陲。」

    「誰知道先生卻抱著畏縮不前之心去西北履職,那跟之前昏聵無能的老臣有何區別?」

    沈溪看了朱厚照一眼:「既然陛下對臣不滿,盡可找別的大臣去,臣對三邊總督之位並無想法。西北乃苦寒之地,就算擁有兵權,但日常所行都是操練和駐防,臣寧願在江南水鄉為官,可安於家宅,盡享清淨自在。」

    師生間又開始槓上,沈溪不會跟劉瑾等人一般事事都順從朱厚照之意。

    朱厚照眼睛眉毛又開始往一起皺,最後無奈地道:「算了,先生想怎樣就怎樣吧,原本還想跟先生去西北打一場大勝仗,讓人知道朕的厲害,也讓劉少傅他們知道,他們把持朝政是極其錯誤的行為。」

    「但現在聽聞,先生去西北也只是駐防和日常操練,那朕去就沒什麼意思了。先生突然回京,應該尚未回府宅吧?先生且先回去,朕明日再傳見先生,到時候朝堂敘話,先生以為如何?」

    朱厚照想對沈溪擺臉色,讓沈溪知道他心情很不爽,但話說到最後,還是問起沈溪的意見。

    在沈溪面前,熊孩子沒法保持帝王的威嚴,氣勢自然弱了下來。

    沈溪道:「臣準備明早便出京,往西北而去。今晚臣會抓緊時間,在京城接連拜訪幾位朝中重臣,若陛下有什麼事,最好在這裡說清楚。」

    「啊!?」

    朱厚照有些驚訝,問道,「先生回京,這麼快就要走?」

    沈溪點頭:「臣回京城,一來是為面見聖上,跟陛下說一說前往西北履職之事,再就是對陛下有所交託,涉及朝政,助陛下執掌大權……」

    沈溪說到這裡,朱厚照欣喜若狂,因為沈溪所說正是他想要的。

    「……之後臣便去拜見馬尚書、劉尚書和謝閣老,問及西北策略……這算是例行拜會,等拜訪完畢便動身前往西北。這也是為防西北有何變故,畢竟如今是臣擔任三邊總制,若動身遲緩,臣在往西北路上邊關就出什麼變故,恐後悔莫及……」

    朱厚照笑盈盈打斷沈溪的話:「沒事,先生多慮了,西北不是有保國公在嗎?」

    沈溪嗤之以鼻:「陛下若真認為保國公可鎮守邊陲,也不至於調臣前往代替他吧?」

    一句話,就把朱厚照給嗆了回去。朱厚照搖頭苦笑:「雖然保國公沒多大能力,但矮個子裡挑高個,勉強可用吧。早些上路自無不可,但先生就在京城留宿一晚,實在說不過去,朕還想跟先生促膝長談呢。」

    沈溪搖頭:「以後君臣見面的機會多的是,不至於為一時分別而苦惱,陛下如今應該勤於政務打理好江山社稷才是。」

    朱厚照連連點頭,迫不及待地問道:「先生說的是。對了,先生之前說,讓朕實現掌權之願,如何個掌權法,先生快說來聽聽,朕想知道如何能將劉少傅等人的勢頭給打壓下去,早些掌握實權,這樣天下間所有的事情皆歸朕支配……先生快說!」

    沈溪看朱厚照猴急的模樣,頓時不想說了。

    朱厚照真正在意的不是朝政大權之歸屬,就算朱厚照掌握了權力也不會勤於政務,因為他的本心還是為了玩得更加痛快。

    此時的朱厚照,完全是帶著叛逆的心態針對劉健和李東陽等人,其實這些人不過是在履行對孝宗皇帝的囑託,讓朝政實現順利交接而已。劉健畢竟歲數不小了,很快就會退下去,李東陽等人也沒有謀朝篡位的心思,就算有擅權的情況,也只是做權臣,無法威脅皇權。

    沈溪一句「重用內官」,遲遲沒有說出來,他覺得這是在害朱厚照,而不是幫他。

    沈溪心想:「我現在為劉健和李東陽等人打壓,源自官場不成文的『規矩』,若我就此讓朱厚照重用劉瑾等人,其實是對大明的不負責任。劉瑾之危害,遠大過於文官擅權,我若指點陛下,是否是對歷史的不負責任?」

    朱厚照見沈溪不說,再次追問:「先生為何欲言又止,難道有什麼顧忌不成?」

    沈溪反問:「陛下一心想要掌權,是何等形態?」

    朱厚照想了想,道:「一切事務皆由朕決斷,而不是由文臣決定。」

    沈溪點頭:「如此簡單,陛下暗中去找蕭公公,讓他早些引退,以陛下贍養,淡出司禮監便可。」

    「什麼?」

    朱厚照詫異地問道,「先生,你不是開玩笑吧?蕭敬這老匹夫脖頸硬得很,一門心思跟朕作對,朕這麼說他會聽?」

    沈溪道:「陛下未嘗試過,焉知不能?陛下眼中有人擅權,完全是建立在司禮監掌印所無作為上,誰不稱職便撤換誰,此乃為人君者之行事準則。在其位不謀其政,若陛下可將所有尸位素餐之輩清除掉,那朝政何愁不清明,陛下又何愁不能掌握大權?」

    朱厚照對沈溪保持高度信任。

    他思索半天后才道:「既然先生如此說,那回頭朕試試便是,就怕這招不好使,如果老匹夫去找母后告狀,母后肯定不會幫朕。」

    沈溪道:「陛下是否想過,在陛下和先皇間,太后會幫誰?」

    「當然是幫父皇。」

    朱厚照想都沒想,便徑直說道。

    沈溪淡淡一笑:「蕭公公固然是先皇顧命之臣,但如今陛下執掌朝政,太后就算最初沒有幫陛下,但久而久之也會想明白,如今她老人家唯一能指望的只有陛下……先皇仙遊,能保持太后尊貴地位之人,唯有陛下,陛下此時去談,時機再合適不過。」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9-11 21:49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六五一章 最信任之人

    朱厚照有很多話想跟沈溪說,但因見面的地方太過尷尬,加之提前沒做準備,以至於見面後不知該談什麼。

    沈溪沒準備在這裡停留太久,這所宅院已具備朱厚照在歷史上大行其道的豹房雛形,可不是什麼好地方。

    沈溪不覺得跟朱厚照促膝長談會對自己西北之行有什麼幫助,他當晚還要去拜見謝遷、劉大夏等人,只能將重點說過,就準備起身離開。

    當沈溪說出別意時,朱厚照依依不捨道:「先生這就要走?是否……太過倉促了些?朕還有很多心裡話想跟先生說,但……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如果先生能在京城多留幾日便好了。」

    沈溪道:「陛下勤政,方能成為名留青史的聖明君主,若只是現在這樣混日子,或許會在史書上留下壞名聲。臣到京城,不過是跟陛下交待一些事情,將來陛下執政之路該如何走,一切都要看陛下自己……臣到西北後,會以密摺和書信的方式將西北情況告知陛下。臣告退。」

    說完,沈溪便站起身來。

    朱厚照抓住沈溪的手,半天不捨得鬆開,其實他此時想跟沈溪說一些事,之前他一直指望沈溪幫他跟劉健和李東陽相鬥,現在沈溪離開,意味著他又要孤身奮戰。

    沈溪是故意不給朱厚照留機會,因為他知道,自己身為文官,無法幫朱厚照撼動整個文官集團,只有劉瑾這樣行事卑鄙、無所不用其極的小人,才能去跟劉健和李東陽等人相鬥,這是歷史發展的必然。

    注定改變不了的事情,沈溪不會勉強。

    朱厚照送沈溪來到外面的院子,此時已經快到亥時,劉瑾提著個燈籠走過來,錢寧跟隨其後。

    朱厚照笑道:「沈先生,忘了給你介紹了……劉公公就不用多說了,這位是錢寧,錦衣衛百戶,做事得體,朕很信任他。」

    沈溪打量錢寧一眼,他之前便已猜出此人身份,現在不過是得到驗證罷了,心裡不由帶著幾分感慨,歷史上該出現的人,陸續現身朱厚照身邊,改變一兩個小環節根本無法阻止歷史潮流滾滾向前。

    沈溪道:「陛下身邊之人,臣就不多過問了,只要陛下能任人唯賢,便可以做聖君明主。」

    沈溪說這話的時候,劉瑾大為不屑,他可不認為自己是什麼賢能之人,認定沈溪有意在針對他,心想:「姓沈的小子,咱家大人有大量,就不跟你一般見識了。就算陛下以前和現在都寵信你,不代表將來會繼續寵信你,不信咱們走著瞧!」

    因為這個時候朱厚照尚未真正掌權,沈溪又是能幫到朱厚照的重要人物,劉瑾暫且把沈溪當作「盟友」,至於將來他掌權後如何對待沈溪則另說。

    劉瑾不會容許朝中有人能撼動他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任何比他更得寵之人,都會成為他的眼中釘肉中刺。

    錢寧因身份低微,根本不敢上前來見禮,心中對沈溪還是非常欽佩的,這也是大明軍中人士的普遍想法……誰能為大明建功立業,誰就應該得到推崇和讚揚,而沈溪在大明軍中已成為一座不可踰越的高峰。

    錦衣衛說白了也是侍衛上直軍中的一員,錢寧這個百戶其實質也是武將,對沈溪可以用高山仰止來形容。

    ……

    ……

    沈溪離開後,朱厚照非常鬱悶,回到大廳坐下後便在那兒發呆,連後院的女人都不想去碰了。

    劉瑾和錢寧侍立旁邊,劉瑾試探地問道:「陛下,不知沈大人對您說了什麼,讓您心情不佳?」

    朱厚照道:「沈先生說的話,朕沒覺得如何,就算他教訓朕幾句,也是為人師者應該做的事情。他沒有迎合朕的想法,剛正不阿,確實是人中楷模……」

    劉瑾心裡非常嫉妒,朝中那些人教訓朱厚照,包括張皇后在內,都會被朱厚照當作仇敵對待,唯獨沈溪出言教訓,居然會讓皇帝信服,這讓他十分鬱悶。

    朱厚照又道:「沈先生倉促進城,旋即就要離開,朕對此不甚滿意。他分明是不想讓朕跟他一起去西北,他到任三邊總督後,便有建功立業的機會,韃靼人出兵犯我邊境,他說是去防守,但朕敢保證,不出兩三個月,他就會跟韃子交戰……他是不想讓朕出京城犯險,雖忠心可嘉,但朕不能贊同!」

    最開始朱厚照所說的話,讓劉瑾覺得皇帝對沈溪心生不滿,暗自幸災樂禍。但聽到後來,朱厚照卻主動幫沈溪解釋,劉瑾聽了好像吃蒼蠅一般噁心。尤其讓人難受的是,他還只能迎合朱厚照的意思說話:「陛下,沈大人一片苦心,全都是為您好啊!」

    朱厚照扁扁嘴:「朕不用你來提醒,不過沈先生總算幫朕出了個主意,如何才能獲得朝政控制權……」

    這句話頓時引起劉瑾極大的興趣,在他看來,當前的局面幾乎陷入死局,不相信沈溪能有什麼好主意,於是問道:「陛下,沈大人如何建議的?」

    朱厚照打量劉瑾一眼,道:「這件事,或許需要你幫忙……沈先生對朕說,想要掌權,最重要的是先將蕭公公司禮監掌印的位子拿下來,再將其安置於京師皇莊,由朕贍養,如此既不令蕭公公徹底失勢,也會讓他感受皇家的恩德。如此,母后也能贊同。」

    劉瑾有些失望:「陛下,這件事怕是沒那麼容易吧?太后怎會贊同此事?」

    「最開始朕也是這麼想的,但沈先生的話很有道理,他說以前母后不同意,是因為她沒意識到文官擅權帶來的危害,現在蕭公公空有忠心,但所做之事已傷害到朕的切身利益,母后不可能坐視不理。」

    朱厚照按照沈溪的意思,繼續說道,「而且,沈先生提出一個很好的想法,讓朕親自去跟蕭公公說,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讓蕭公公主動提出引退的意願,如此一來,無論是母后,還是朝中那些大臣,都不會有意見。到時候司禮監掌印太監的位子,就需要朕身邊信任之人擔當。」

    劉瑾聽到這裡,不由想道:「還是姓沈的小子高明,如此一來,很多事都可迎刃而解,我之前為何沒有想到呢?」

    朱厚照道:「其實沈先生說的對,朕當皇帝已快一年了,是時候親自執政,這會兒讓蕭公公退下去時機剛剛好。就算劉少傅等人不理解,朕也能讓他們妥協,蕭公公的顧命大臣的使命就此結束,朕會好好安頓他,如果以後有需要,隨時都可以請他出山……」

    劉瑾想了想,不由皺眉:「姓沈的小子讓蕭敬這個老匹夫留在京城,怕是有什麼用意吧?」

    雖然隱隱有些擔心,但想到自己有可能接替蕭敬成為司禮監掌印太監,劉瑾便覺得自己的光明前途就要到來了。

    朱厚照看著劉瑾:「朕在想,到底是讓你去接替蕭公公,還是讓張苑或者戴義去?還有就是以前曾在東宮供職的老太監……真讓人為難啊!」

    劉瑾原本滿心期待,此時就好像被一盆冷水當頭澆了下來,他本想假模假樣在朱厚照面前舉薦張苑和戴義,但想到司禮監掌印太監地位尊崇,便不捨得裝樣子,怕朱厚照真會按照他的話來安排。

    錢寧察覺到劉瑾的微妙心態,主動覥著臉道:「陛下,微臣看來,劉公公體貼上意,擔當此重任最為恰當。」

    這話說出來,非但沒得到劉瑾的認同,反而讓他極度厭煩。劉瑾知道,朱厚照性格叛逆,別人給他規劃好路線,反而不會接受。

    劉瑾趁著朱厚照沒斥責前,便先開口:「錢百戶,話不能如此說,咱家身為陛下奴僕,只會盡心輔佐陛下,再說以咱家能力,尚不足以勝任司禮監掌印之職,反而戴公公作為首席秉筆太監,最適合接替這個位置。」

    錢寧意識到自己的馬屁可能拍到馬蹄上了,趕緊唯唯諾諾應是。

    朱厚照聽了劉瑾的話,臉色稍微好看了些,道:「話是這麼說,但戴公公能力如何,朕早就看在眼裡,此人在司禮監當個首席秉筆太監都不能勝任,更別說是掌印太監了……」

    「這件事回頭再說吧,先不要忙著下結論。哦對了,明早沈先生離開京城,劉公公,你去準備好東西,朕會親自為沈先生踐行……朕明日卯時出宮,在安定門設餞別宴,你要好好安排……」

    劉瑾聽到朱厚照的囑咐,對沈溪越發嫉恨。

    但想到能當司禮監掌印太監,其他什麼事也就不在乎了,劉瑾非常希望沈溪能在朱厚照面前說他兩句好話。

    「沈溪這小子,雖然平時礙眼,惹人厭煩,但關鍵時候還是有點兒用處,這次若咱家能如意當上司禮監掌印之職,就前事不計,不跟他一般計較!」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9-12 21:46
寒門狀元 第一六五二章 人心

    沈溪回京並未驚動任何人,即便是朝中閣臣都不知道。 .

    沈溪跟地方大員進京情況不同,他是以湖廣、江西兩省總督轉任三邊總督,回京並非述職,而只是「途經」,所以這次他行色匆匆,頭天晚上回來,次日清晨便會離開,甚至不用去兵部和五軍都督府報到,面聖也是在宮外,無需進入朝堂。

    當天沈溪要見的,計劃中有四人,但他知道自己精力有限,只能從中做出取捨。

    先見朱厚照,再見謝遷,之後是劉大夏,至於馬文升則在兩可間,畢竟馬文升是吏部尚書,互相需要避嫌,不能讓人詬病說將官職私相授受。

    至於五軍都督府的各位大佬,他沒打算去拜見,便連家門也不準備回,次日一早離開,直接趕赴西北,此時家眷還在南面的良鄉縣城,明日部分先回京城,剩下的則會繞城而過,繼續往西北而去。

    自朱厚照在宮外的別院離開,馬九等人已在街口等候。

    回到京城,沈溪沒有騎馬,而是以馬車代步……京城這邊一直留有車馬幫弟兄,就算沈溪只是帶幾名隨從星夜回京,身邊仍舊不缺人手調遣。

    而且他相信沒人知道他這麼快就回京城了,暫時不會有人身安全的顧慮。

    「老爺,現在往何處去?」馬九見到沈溪過來,趕緊上前問詢。

    沈溪沒有踩馬凳,直接躍上馬車,隨口道:「往謝閣老府上去,別人可以不見,但謝閣老必須要拜見。」

    馬九沒多說,直接上了車駕,親自趕車。後面十多個車馬幫弟兄,則在另外兩輛馬車上,三輛馬車往謝遷府宅而去。

    ……

    ……

    謝遷這邊剛要歇息,管家進來稟告說有人求見。

    謝遷火冒三丈:「也不看看什麼時辰了,二更鼓都敲了許久了,這時候還有人來,分明是擾人清夢。你出去說,有什麼事明日再來!」

    管家很為難:「老爺,是沈大人。」

    「沈……沈溪?」

    謝遷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趕緊將脫下的外衣重新穿上。

    謝遷隔著門對外面的管家道:「我整理好再出來,讓他到書房候著,這小子……也不挑個好時候,大晚上居然前來造訪。」

    嘴上抱怨,謝遷心裡卻樂開花……許久沒見沈溪的面,他想知道兩年過去昔日的束髮少年如今成了什麼模樣,同時他還想跟沈溪商議一些事。

    倉促間,謝遷沒什麼準備,不過能這麼快會面已經很不錯了,他暗自納悶:「這回來就回來了?不是說要到十月下旬嗎?他此番回來,大晚上前來求見是幾個意思?之前陛下可是有意讓他去面聖,他不見陛下卻來見老夫,怕是不合規矩啊!」

    帶著患得患失的心情,謝遷從後院來到書房。

    沈溪安排好手下,剛進入書房所在的院子,謝遷已然迎了上來。

    謝遷搶在沈溪行禮前問道:「也不看看時候,有事不能等到明日?」

    沈溪深施一禮,然後道:「閣老見諒,學生剛去見過陛下,明早便會動身離京前往西北,只能連夜來訪。」

    聽說沈溪先去見過朱厚照,謝遷這才釋然:「面過聖就好,回京必須要先去見陛下,畢竟是陛下讓你往西北途中先過京師……你剛進宮了?」

    沈溪搖了搖頭,道:「是在宮外相見。」

    「咳咳」

    謝遷猛烈咳嗽幾聲,然後瞪著沈溪氣沖沖地道:「就知道你做事不靠譜……你在宮外面聖成何體統……陛下在作何?」

    說到這裡,謝遷突然意識到皇帝做的事情不能讓外人知曉,這會兒管家和奴僕還在旁邊,當即一擺手,吩咐道:「這裡沒你們什麼事了,先退下吧。之厚,跟我進房說話。」

    謝遷直接叫了沈溪的表字,以示尊重。

    人前謝遷總算為沈溪保留幾分面子,不管怎麼說孫女婿現在已經是三邊總督,地位尊崇,可以說大明朝廷將最重要地方軍職交給沈溪,地位非比尋常。

    ……

    ……

    進入書房,謝遷坐了下來,指了指旁邊的椅子:「隨意吧。」

    沈溪沒有落座,道:「之前閣老問及陛下在宮外所做之事……以學生所知,現如今陛下可說是吃喝玩樂,唯獨不思政務,為何朝臣不向陛下勸諫?」

    謝遷嗤笑道:「勸諫?你當此事有那麼容易?你曾為東宮講官,當知陛下脾性,能聽誰勸?少年天子,一朝得志便忘乎所以,劉少傅曾試圖勸諫,但因陛下生性叛逆,竟對劉少傅生出嫌隙……連德高望重的劉少傅都不能提,朝中怕是沒人敢拿此說事。」

    謝遷還不知道蕭敬遭到朱厚照暴打之事,否則會對皇帝更加忌憚。沈溪聽了神色嚴肅:「那便放任陛下在宮內宮外為所欲為?」

    「不若此還能如何?」

    謝遷不以為意地說道:「小孩子嘛,貪玩是正常的事情,待陛下年長些,或許會有所收斂。你回到京城,去不該去的地方面聖,甚為不妥……老夫不知你怎麼想的,你去撞破陛下的醜事,陛下表面上不說,但心底肯定有根刺。」

    「誠然,陛下現在是孩子心性,打從心眼兒裡欽佩你,希望能夠得到你的幫助,會容忍你的一切僭越行為,但等將來他年長,羽翼豐滿後就未必如此了……伴君如伴虎,侍奉君王什麼時候都不能得意忘形!」

    沈溪道:「閣老所言學生謹記,但因時間倉促不能進宮,學生只好與陛下在宮外相見,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謝遷見沈溪遲遲不肯入坐,自己也只好站起來,道:「你回到京城,怕是沒兩個時辰……連兵部都沒去過吧?劉尚書你見過了嗎?」

    沈溪搖了搖頭,表示否認。

    謝遷沒好氣地道:「這次是劉時雍主導,方讓你往西北為三邊總制,你回京城先面聖,之後就該去見他,你來見老夫算什麼意思?劉時雍平時看起來大度公正,但私下裡卻很小氣,你不先去見他,若是他給你穿小鞋,你在西北的差事怎麼辦?老夫這裡幫不上你什麼忙,你還是先去見他為好。去吧!」

    沈溪心說,你謝大學士還有資格跟人論小氣?

    這滿天下的人,似乎最小氣的就是你了,劉大夏性格要灑脫許多,若我回京不先來見你,回頭不被你數落死?

    沈溪道:「閣老言之在理,可學生如今已登門拜訪,再去見劉尚書似有不妥,有事的話還是一次說清楚為好,免得大半夜的再跑一趟。」

    「嘿,你小子還學會偷懶了,走幾趟怎麼了?別說劉時雍那邊,就算是吏部馬尚書,你也應該去見見,還有英國公……也罷,這都已經夜深人靜了,你去誰家不被人厭憎?也就是老夫,不跟你一般計較……」

    謝遷自說自話,居然最後自己把場給圓了回來。

    沈溪見謝遷脾氣似乎不怎麼好,便道:「閣老如今在朝中,怕是已經不得劉少傅和李大學士信任,在內閣徹底失勢?」

    「胡言亂語!」

    謝遷最怕別人說這個,尤其是怕被沈溪知道,讓他覺得大為丟面子。如今沈溪竟然當面提及,相當於打他的臉,頓時怒沖沖地駁斥,「老夫近來不過是在養病而已,你道聽途說,還來老夫這裡挑撥離間,以後怎麼在朝堂立足?」

    沈溪微微一笑,道:「閣老何必隱瞞呢?之前翰苑舉薦新閣臣人選,早就傳遍朝野,之後王學士即便未得閣臣身份,仍舊留在內閣處置事務,而閣老您自己卻已被隔絕在內閣之外,大有讓閣老自行引退之意……」

    謝遷冷笑不已:「這不過是你的推斷罷了……老夫如今在內閣一切安好,票擬之事非你能理解,任何衙門都有自己的規矩,等你入閣那一天,或許便能知道今日老夫承受之狀況。」

    沈溪態度極為堅決:「若是閣老您位列首輔,學生入閣自無不可,否則的話學生寧願當一名地方官,安一方社稷保一方民,不至於看他人臉色行事。閣老為朝廷做事,兢兢業業多年,如今卻落得如此下場,學生為閣老感覺不值……」

    謝遷惱火地道:「你小子回京做什麼來的?專門到老夫這裡來瞧熱鬧,是嗎?這跟你有什麼關係?你該說說西北之事,還有南方……看看這幾年,你光是在路上便耗去小半年時光,這天南地北的……你到了西北,先安生個幾年,莫再心生離意……」

    沈溪沒有說話,只是攤攤手,意思不言而喻,是我自己想這麼顛沛流離嗎?

    明明是你們這些朝廷大佬,把我當釘子一樣,哪裡需要送哪裡,以至於我天南地北趕路,我自己倒是想在一個地方安安穩穩當官。

    謝遷發現這麼跟沈溪說話有些不合適,又道:「此番你往西北,是因三邊形勢危急,但再怎麼急迫也不會有兩年前西北兵敗之禍,除非你到西北後窮兵黷武以至邊境淪喪……履職後你安守便可,只要你在地方表現出色,老夫敢保證,只要你回到京師,便可以做六部部堂……」

    沈溪笑了笑,問道:「那是五年,十年,又或者二十年?」

    謝遷咳嗽兩聲,道:「不管幾年,都是對你的歷練……」

    「你也不想想現在是什麼形勢,能讓你在西北過幾天安穩日子,已經不錯了。若遇戰事,千萬不可逞強,老夫在朝中能幫你的,自會全力以赴,否則的話就只能靠你自己。」

    「若遇大事,一定寫信回來,別擅作主張……你小子行事最大的毛病就是剛愎自用,你要記得,戰場上沒有誰可以百戰百勝,早晚有一天你會落敗,那時……才見人心!」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9-12 21:46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六五三章 劉謝之分

    謝遷是將沈溪當作接班人培養,甚至對兒子謝丕的栽培都沒有對沈溪那麼多。

    因此,此番謝遷對沈溪的囑咐非常之詳盡,將沈溪在西北可能遇到的一系列困難說得清楚明白。

    「……西北之地,權勢最大的莫過於各路總兵,這些人或許乃衛指揮使出任,但邊軍總兵頂得上一方諸侯,他們都有著世襲公侯的名頭,你在朝中地位雖然不低,但始終資歷淺薄,就算是劉時雍到了西北,也鎮不住這些人,更何況是你……」

    「……西北糧餉部分由地方屯田承擔,朝廷每年會有數十萬石糧食調撥,加上餉銀和犒賞,每年在三邊投入在百萬兩銀子往上,你到了西北後,加上城塞修建,每年經你衙門所過的錢糧有一二百萬之巨,你要守住本心,不得有任何貪污**。即便你要收錢,也要從下面總兵和部將手中獲取,如此方不違禁……」

    「……西北兵馬結構複雜,山頭林立,直屬你的部隊屈指可數,若與地方總兵起矛盾,切不可意氣用事,他們手中直屬兵馬比你多多了,一旦生出齷蹉後果難料。」

    「……你在西北,不得與邊商和流寇貿易,此為犯禁之事,尤其不得開邊市,一旦違反,無人能在朝中為你說項,切記切記。」

    ……

    謝遷交待的事項很多,連細枝末葉的事情也都說得一清二楚,但在沈溪看來,這些都屬老生常談,以他的頭腦都能預計到。

    此番到西北,沈溪沒打算要讓誰屈服,西北不同於內地,在中原和南方各省,一個封疆大吏就可以解決所有問題。但是在西北,群雄逐鹿,三邊總督只是名義上的主帥,其實很多事要依靠地方,只有大的戰事發生,三邊總督的協調和統率作用才體現出來。

    平常時候,沈溪就只是個空頭元帥,要靠下面的人為他維持秩序,不能給予這些人太大的壓力。

    當一個主帥,或許真不如做那種擁有實權的地方諸侯。

    西北各總兵,每一個都是非公則侯,最差也是伯爵,而沈溪不過是以正二品左都御史身份出缺西北,沒有爵位在身,就算他要殺這些公侯,沒有朝廷旨意也不可能動手。而且就算朝廷頒旨,也必須要有確鑿的證據證明這些人通番賣國,否則就算延誤戰機,或者戰敗,也不必擔心掉腦袋。

    沈溪想輕輕鬆鬆拿下一個總兵,在當前的情況下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總的來說,西北上名義上是由沈溪負責,但其實他什麼都管不了,什麼事都是要聽從朝廷安排。

    但沈溪卻已經躍躍欲試,想去挑戰一下西北固有的秩序,至於成效如何另當別論。

    ……

    ……

    從謝府出來,時間已經很晚。

    沈溪之後還要去見劉大夏,他想了想,馬文升乾脆就不見了,只要見到劉大夏基本什麼問題都解決了。

    兵部尚書確實非見不可,因兵部分管地方駐軍糧草、兵馬調動以及官員任命,兵部尚書兵相當於後世的君委副主席、國防部長、總參謀長和後勤部長的總稱,可以說是沈溪的頂頭上司。

    當然,最關鍵的還是劉大夏是舉薦沈溪往西北去的人。

    這次沈溪就算不去見朱厚照和謝遷,照理說也必須見一下劉大夏,聽聽這位前三邊總督的意見總歸沒錯。

    沈溪回到京城,滴米未沾,雖然在謝府喝了一肚子茶水,但並未解決飢餓的問題,京城沒有夜市,晚上想吃東西,非要找個民宅開灶不可,但這顯然不現實。

    到了劉大夏府外,沈溪下車後上前敲門,門環撞得門板「砰砰」直響,但沒人應答。

    沈溪不確定劉大夏是否在府上,他身邊人力畢竟有限,主要精力都放在皇帝身上了,朝中其他官員的情況,便沒法詳細調查。劉大夏作為兵部尚書,事務繁忙,經常留在衙門或者位於東長安街的宅院過夜,不回家是正常的事情。

    許久後,終於有劉府知客從裡面打開門,提著個燈籠出來。

    「誰啊?」

    知客顯得很不耐煩,宰相門前七品官,劉大夏府裡的人,平時都很霸道,只是在自家老爺面前才裝出一副謙遜的模樣。

    對此沈溪無可厚非,畢竟身為門子如果不囂張點,根本沒法打發那些前來拜訪拉關係的中下層官員,當下客氣地道:「在下乃三邊總制沈溪,上門求見劉尚書。」

    「瘋了吧你?冒充誰不好,冒充新任三邊總制?你不知道他是誰?」

    知客顯得很傲慢,喝斥道,「沈大人要半個月後才會回京,別在這裡瞎胡鬧……再不走,我叫人出來驅趕!真他娘晦氣!」

    說完,那人轉身回去,就要關上大門,卻被沈溪上前攔住,沈溪解釋道:「你可以不信,只問你一聲,你家老爺是否回來?如果不在,我去兵部找,或者是去他在東長安街的宅院……」

    沈溪能如此準確地說出劉大夏的情況,知客稍感意外。

    作為門子,到底閱人及處世經驗豐富,就算不認識沈溪,也看得出來今晚的拜訪者氣勢很足,不是一般的冒充者可以相比。

    那人略一猶豫,期期艾艾道:「我……我家老爺不在,你愛去哪兒……找人,一切請自便!走開,我要關門了!」

    沈溪厲聲喝斥:「你可記得今日之話?若我去兵部找不到人,耽誤朝廷大事,到時候別埋怨你的腦袋不保!」

    說完,沈溪不再理會,轉身下了台階,就要上馬車。那知客有些慌神了,大半夜上門來找劉大夏,還如此蠻橫,甚至出言威脅……種種情況說明,這人非常有可能真的是三邊總督沈溪本人。

    沈溪馬車正要走,那人追出來攔在馬前:「等等,我先進去看看我家老爺是否回來了,請稍候!」

    聽到這話,沈溪已經可以確定劉大夏必然在府上,只是知客想進去通報一聲,看看劉大夏的反應,再確定出來後該怎麼跟沈溪說。

    ……

    ……

    沈溪在劉府外等了不多時,大門重新打開,這次知客陪同劉大夏一起出來。

    劉大夏一身常服,明顯剛剛整理過,衣衫不是很齊整,見到沈溪後他非常意外,見沈溪上前行禮,一抬手:「怎的這麼早便回京師?」

    沈溪看了知客一眼,知客趕緊躲到門後不敢露頭,免得被沈溪詰責。

    沈溪可沒那麼小肚雞腸,換位思考一下,若他是那門子被陌生人大半夜騷擾,也不會有好臉色,現在能請劉大夏出來,其實這知客的差事已經完成得相當好了。

    沈溪道:「匆忙回京,是為早些往西北赴任。之前學生已去見過陛下和謝閣老,隨後立即趕來求見尚書大人。明早天亮城門開啟後,學生便要離開京師往西北。」

    劉大夏點頭:「你回來的正好,走,進去說話。」

    跟謝遷形容的不同,劉大夏沒那麼小氣,見到沈溪後態度很好,而且沒問太多細節,諸如在哪裡又是如何見到皇帝等等。這些事,只有非常關心沈溪之人才會問及,劉大夏雖然對沈溪也有提拔之恩,但彼此關係始終維持在公事公辦這一層面上,沒到謝遷那樣必須要每件事都打破沙鍋問到底的程度。

    從這點上看,沈溪明白,自己在朝中真正的靠山還是謝遷,終歸馬文升和劉大夏等人,只是欣賞他的才華和能力,再就是給謝遷這個老朋友的面子,如果旁人擁有自己的才能,同樣會得到馬文升和劉大夏欣賞。

    明白這一點,沈溪反倒更欣賞馬文升和劉大夏的品行,因為站在上位者的角度,唯才是舉方是成功之道。

    正是因為弘治朝像馬文升和劉大夏這樣的朝臣多了,才成就當前的中興盛世。

    當然沈溪不是貶低謝遷什麼,最開始謝遷對他的提拔,完全是因為他的才能,只是後來二人做了親家,以至於很多事開始變質。

    就算沈溪有什麼過錯,謝遷也會包庇。

    這是人之常情,就算馬文升和劉大夏身邊有什麼親眷當官,他們也未必能做到一切公事公辦,人非聖賢,總歸會有私心。

    ……

    ……

    進到劉大夏府中正堂,劉大夏先將隨從屏退,這才示意沈溪坐下來說話。

    「……西北達延部數度犯境,據悉之前京師之戰中的主要部族將領,基本已更迭,達延部這兩年內部變化不小,草原上戰事未曾斷絕,但韃靼部仍舊能保持王權,足見其實力不容小覷。你往西北,且不可輕易開啟戰端!」

    劉大夏說的事情,相對切合實際。

    不問私事,上來就進入主題,雖然在部分交待上跟謝遷別無二致,但從劉大夏的口中說出來,意義不同。

    沈溪三邊總督之職,直屬兵部,但卻可以跳過兵部直接跟皇帝溝通。從官品官秩而言,沈溪現在地位基本跟劉大夏持平,二人坐下來算是對等的關係,不需要事事聽從兵部尚書吩咐。

    但從人事和朝廷架構來看,他不得不去聽從劉大夏安排,除了兵部掌管著邊軍的後勤補給以及人員調動外,還涉及朝廷對西北的策略,如果他一意孤行,得不到兵部支持,那他在西北就是孤家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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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狀元 第一六五四章 知難而退

    沈溪回到京城,先後見了朱厚照、謝遷和劉大夏。

    交待朱厚照一些事,再聆聽謝遷和劉大夏的指示後,沈溪便動身離開京城,往西北而去。

    朱厚照準備在第二天一清早去為沈溪踐行,可惜他當晚服用虎狼之藥,雖然見沈溪時什麼都忘了,但過後便耐不住全身燥熱,荒唐一宿,以至於第二天清晨根本起不來床,等他醒時已經日上三竿,沈溪早已經出城北上而去。

    當從廠衛那裡得到傳報,沈溪領軍已經過了距離京城十五里的榆河驛時,朱厚照爆發了。

    「……你個狗奴才,為何不將朕叫醒?朕答應過要為沈先生送行,如此豈非讓朕失信於沈先生,你讓朕將來如何面對他?」

    朱厚照將劉瑾一腳踢翻在地,又上前用力踢了幾下,這才停下來,嘴裡依然罵罵咧咧,顯得怒不可遏。

    劉瑾灰頭土臉,心中滿是委屈,暗道:「這能怪我嗎?叫我準備的東西全都籌備好了,卻怎麼都叫不醒您,如之奈何?還有,陛下自以為在沈溪面前失信,卻不想想,為人臣子豈會在意這點兒小事?他要是真認為你會去,那才怪了。」心裡雖然這麼想,不過劉瑾卻不敢為自己申辯,跪在地上連連磕頭,嘴上認錯不迭。

    朱厚照發了一通火,最後終於想明白了,揮揮手道:「哼,起來吧,朕不跟你一般計較。朕不去見沈先生也好,免得聽他說那些大道理。時候不早了,朕該回宮去了,差不多準備一下就要午朝了。」

    「哦對了,昨日沈先生的提議,朕準備今日就去辦理,回宮後你去叫蕭公公來見朕,朕有些話想對他說……」

    雖然熊孩子行事荒唐任性,但也有優點,那就是雷厲風行,想到什麼便做什麼,從來不拖泥帶水。

    沈溪提出建議,可以通過撤換蕭敬的方式掌握朝廷大權,朱厚照便馬上實行,回宮就準備找來蕭敬,展開一番「苦口婆心」的勸說,讓蕭敬自己「知難而退」。

    ……

    ……

    回到宮裡,時候尚早,自打朱厚照登基以來,午朝的時間都安排得比較晚,一般都是等正午時分才開始,大臣沒那麼早入宮。

    朱厚照先回乾清宮寢殿換了一身衣服,然後便安心等蕭敬來。

    等了不多時,蕭敬帶著厚厚一疊奏本過來,全都涉及大明中樞以及地方的政務。

    蕭敬知道自己跟皇帝間的關係不是那麼融洽,盡力做一些改變,其中最重要的一條便是有事便過來請示皇帝,這也是有張太后在背後加以「指點」的原因。

    天下間最想幫助朱厚照的人,不是沈溪和劉瑾,而是張太后。

    張太后到底是朱厚照的母親,血濃於水,孤兒寡母相依為命,張太后比誰都更希望朱厚照能掌握實權,當張太后意識到蕭敬對皇權有一定限制後,就算之前一直將蕭敬當成自己人,還是毫不客氣叫去勸說一下,讓蕭敬在政務上多請示一下兒子。

    蕭敬帶著誠意而來,卻不知此番朱厚照找他的目的卻是為將他勸退。

    朱厚照面對蕭敬畢恭畢敬的行禮,一擺手:「蕭公公有什麼事,回頭再說,朕有些話想跟你當面談一下……閒雜人等暫且退下吧!沒有朕的吩咐,誰都不許進來!」

    皇帝發話,在場太監和宮女,包括傳蕭敬過來的劉瑾,都退出乾清宮寢殿。

    等門關好,寢殿內只剩下朱厚照和蕭敬,朱厚照才關切地問道:「蕭公公,你進宮多少年了?」

    這是沈溪出的主意,先打感情牌。

    要讓蕭敬知難而退,就要先營造一種君臣情深意重的氛圍,最好由蕭敬自己提出引退,這樣才不會落人口實。

    蕭敬恭敬地道:「回陛下,老奴正統乙丑年入宮,那時才七歲,入宮已有一甲子。」

    聽到這回答,朱厚照自己也有些意外,他掐著手指頭仔細算了許久,才詫異地道:「正統乙丑年便是正統十年,那你今年豈不是已經……六十八歲了?」

    蕭敬苦笑一下,行禮道:「正是。」

    朱厚照聽到這話,心裡犯起了嘀咕:「怪不得父皇會讓他來做顧命太監,宮裡這麼多太監,資歷比他高的人屈指可數了吧?父皇才活了三十多歲,爺爺也不到四十歲便駕崩,怎麼人與人之間的差別那麼大呢?」

    朱厚照道:「那確實夠長的。這些年你在宮裡,沒受什麼委屈吧?皇室對你……如何?你有什麼意見,儘管提出來。」

    蕭敬雖然行事中庸,但不愚鈍,他從朱厚照突然這麼語重心長跟他談家常,便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之前幾個月朱厚照除了對他拳打腳踢,其他時候都是愛搭不理,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而皇帝對他最大的意見,便是他在朝事上一直偏向於劉健和李東陽等孝宗託孤的老臣。

    蕭敬道:「老奴入宮以來,先入內書房讀書,通曉事理,後自二十四監一路陞遷,直至現在領司禮監掌印之職,從未受過委屈。如今老奴年老體邁,仍在宮中執事,心中感念皇室恩德。老奴願為陛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沒那麼嚴重,瞧這話說的,好像朕要讓你死一樣。」

    朱厚照笑呵呵地說了一句,旋即發現自己沒詞了,這源自於他準備不充分,光記著沈溪指導的一些說話訣竅,但具體應用卻有些問題,悶了一會兒才又道,「蕭公公,你對如今朝堂上的事情,如何看待?」

    蕭敬遲疑一下,硬著頭皮以自己的想法說道:「如今吏治清明,文武百官一心維護朝堂穩固,黎民百姓安居樂業,延續了先皇開創的盛世局面,實為大明福兆。」

    朱厚照頓時板起臉來:「什麼福兆,我看是凶兆、惡兆!看看現在朝廷,什麼事都由內閣把持,朕這個皇帝說話根本就沒有某些個閣老好使……」

    「那些文臣武將都忙著拉幫結派,朕在朝會上問什麼事都沒人出來回答,可某些人一旦發話,立馬有人搶著站出來說……朕用一句話來形容現在的朝廷,那是主次不分!」

    蕭敬聽出苗頭,一個字都不敢說。

    朱厚照站起身,盯著蕭敬好一會兒,才問道:「蕭公公,你可知道自己所司什麼職務?」

    蕭敬恭敬行禮,沒有回答,他知道朱厚照問他這個問題,不是求得答案,人所共知他是司禮監掌印太監,是負責代天子御筆硃批,如果皇帝要將硃批大權收回去,他也無可奈何,除非他搬出先皇遺詔作為藉口,但這意味著他會跟皇帝徹底交惡。

    蕭敬沒有政治上的野心,所以不會做出這種事。

    朱厚照道:「怎麼不說話了?你的職責就是幫朕打理朝政,內閣的意見不等同朕的意見,朕很多事上其實可以問你,要你作參考,但你卻把手中權力拱手讓人……如果朕什麼事都聽從閣部,那設司禮監的意義何在?」

    「說句難聽點兒的,還要朕做什麼?天下間什麼事都由內閣作決定,朕這個皇帝還有存在的必要嗎?」

    蕭敬聽出朱厚照話語中的憤怒,低下頭,兜著手,一句話都不敢說,聽憑朱厚照喝斥自己。

    朱厚照感覺到自己的牢騷發得差不多了,轉身看向蕭敬,問道:「蕭公公,你覺得如今朕要重新掌握朝堂,需要做什麼才可?」

    這次的問題,蕭敬不得不回答,再裝啞巴也沒用。蕭敬道:「陛下,老奴資質愚鈍,並不能理解您的意思,如今朝中諸位大人不是一心為陛下分憂嗎?那些大臣都是德高望重、歷經幾朝的元老,對大明社稷有益……」

    朱厚照差點兒就要破口大罵,到此時蕭敬還都在為劉健等人說話,他很想問,你就是看不起朕,覺得朕是個孩子,所以無論怎樣你都站在那些老傢伙一邊是吧?

    但他突然想起沈溪的交待,任何時候都不要跟蕭敬置氣,因為這個老太監對皇室的忠心無可置疑,只是他一心遵照先皇遺命,想要維護好朝廷,才會跟自己發生衝突。這個問題上,必須要得到蕭敬的理解,而不是抬槓,甚至將其趕走。

    朱厚照心道:「沈先生說過,想把蕭公公趕出朝廷不可能,不但母后不會答應,連朝臣也會站出來反對,只有讓他自己提出引退才行。否則就算朕放出狠話,大臣們會蜂擁前來勸諫,甚至讓母后給朕施加壓力……算了,還是聽沈先生的,一步步來吧。」

    朱厚照語氣變得和緩,道:「朕從來沒否認過諸位大臣對大明的忠心,朕也從來都是將他們當作先生看待,而未有任何不敬。」

    「但是,蕭公公,朕想跟你說的是,現在朝廷上下,沒有一件事由朕做主,你真覺得什麼事都由臣子來做決定,是最好的選擇?而朕就只能繼續這麼吃喝玩樂,不用管理朝政?這……真的對嗎?」

    這個問題把蕭敬問得啞口無言。

    忠心是一回事,維護皇權的至高無上則顯得更加重要。

    就算劉健和李東陽等人再忠心,也改變不了朝官擅權的現實,之前蕭敬總是用「這些人都是忠臣不會做出危害大明江山社稷」來安慰自己,讓自己妥協,把朝政大權拱手交給劉健等人,但現在仔細想來,就算忠臣又如何,皇權的至高無上得不到體現,就等於是權柄旁落。

    蕭敬做出躬身領命的狀態,不敢再隨意發表評論,因為這會兒朱厚照說的話,頗有深度,讓他刮目相看。

    蕭敬不覺得朱厚照身邊的劉瑾和張苑等人,能說出有如此有見地的話。

    朱厚照嘆道:「蕭公公,父皇信任你,朕也相信你不會做出對皇家不利的事情,但有些事……不是光靠信任就能解決的,你對大明做出過不可磨滅的貢獻,朕會記得你的功勞,但現在朕希望從你的司禮監開始改革,希望朕能重新獲得朝堂的控制權,朕向你保證,一定不會為難那些老臣,因為朕還得依靠他們來治理江山。」

    蕭敬聽到這話,便知道朱厚照有讓他知難而退的心思,當即跪在地上,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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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六五五章 應對之策

    乾清宮寢殿。

    見蕭敬哭得稀里嘩啦,朱厚照眼睛紅了,語氣極為鄭重:「蕭公公,你儘管放心,即便離開宮中,朕也會讓你留在京城,朕專門撥出一處皇莊供您居住,盡可安享晚年。朝事上朕有不懂之處,隨時可召你進宮,向你請教!」

    蕭敬面對朱厚照如此話語,淚流滿面,不知該如何作答。

    以他與世無爭的老好人心態,早就想離開皇宮這個是非之地,但真正讓他走,他又有些捨不得,因為他對孝宗臨終託孤始終抱有一種神聖的使命感。

    朱厚照以為蕭敬戀棧權位,心情有些不爽了,他擦了擦眼睛,故作關切地問道:「蕭公公,你還有何請求,只管說來聽聽。若有宗族子弟,盡可徵調入錦衣衛,亦或者進入國子監讀書,朕都會幫你實現心願,甚至可徵調五軍都督府任職。」

    「朕長大了,現在想親自打理朝政,這才會對你說這些肺腑之言……希望你能理解朕的苦衷。」

    蕭敬哽咽地說道:「老奴……老奴並無他求。」

    朱厚照頷首:「既如此,那你便隨朕去見母后,至於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你自己應該清楚。朕保證,你將來必定能享有榮華富貴,朕絕對不會虧待像蕭公公這樣忠心耿耿的顧命大臣!」

    蕭敬依然哭個不停,卻還是站起身來,跟隨朱厚照去見張太后。

    朱厚照親口提出讓蕭敬乞老歸田的請求,很多事已經不由蕭敬來作抉擇。誠然,他可以堅持不放權,但這就意味著他跟皇帝徹底交惡。現在朱厚照「誠意滿滿」地向他敬酒,若他不喝,那下一步吃到的就是罰酒。

    以蕭敬軟弱的性格,只能妥協,別無他法。

    ……

    ……

    就在朱厚照帶蕭敬去見張太后的當天上午,蕭敬乞老歸田的事情便傳出宮門。

    劉健和李東陽等人乍一聽聞便感事關重大,之前在朝中,正是主持司禮監工作的蕭敬採取了綏靖妥協的態度,才造成內閣對朝政大權的全盤掌控。

    若換上來的司禮監掌印太監不配合他們,那意味著內閣要掌握朝政會困難許多,拿不到硃批,很多事情都不能僭越辦理。

    劉健趕緊叫李東陽、謝遷和王華三人到文淵閣商議事情,就算謝遷一直稱病告假,此時也不得不振作精神應對此次危機。

    謝遷在家收拾衣物時,徐夫人有些發愁:「老爺,您才剛歇息幾天,身子骨眼看好了些,怎又要回內閣做事……難道陛下不體諒您這一把老骨頭……」

    「去去去,誰是老骨頭?我精神好著呢……跟你說了多少遍,我沒病,只是稱病在家,別總把那些不好的東西往我身上安,不嫌晦氣嗎?」

    謝遷整理身上的朝服,神色間滿是擔憂,「蕭公公引退可是大事……若蕭公公從司禮監掌印位置上下來,誰人頂上去是個問題。若選的人不好,意味著以後內閣做事必須要多走一道程序,麻煩多多……在這緊要關頭,我豈能不進宮?」

    徐夫人跟謝遷之間老夫老妻,說話沒什麼避忌,直接道:「老爺,你還當是以前呢?現在老爺已不得劉少傅信任。老爺你脾氣倔,在朝中得罪的人不少,現在連在內閣中都說不上話,何必……」

    「別說了!」

    謝遷氣得吹鬍子瞪眼:「朝廷的事情,輪不到你一個婦道人家插嘴,老夫這就進宮,有什麼事回來再說。昨日沈溪小兒來氣我,今日你又在旁邊說三道四……」

    徐夫人之前剛聽謝遷說及沈溪回京的事情,順便介紹沈溪帶來的關於孫女的消息,這邊話剛聽了半截就被打斷,心裡自然不高興,這才是她發牢騷的主要原因。

    事已既此,徐夫人不能說什麼,幫謝遷整理好衣衫後送出門去。

    由於太過匆忙,謝遷臨上馬車的時候才發現忘帶笏板了,之後午朝將談及蕭敬歸隱之事,作為閣臣怎麼都得前往奉天殿參加朝議,沒有笏板意味著君前失儀,他可不想在朝廷發生大事時抽身事外。

    「愣著做什麼?快進去拿來,許久不上朝,這會兒竟手忙腳亂……也不知事情為何會突然演變至此……蕭公公乃先皇顧命之臣,如今陛下年少,他憑何引退?」

    ……

    ……

    謝遷進宮後,直接往文淵閣而去。

    等他抵達的時候,劉健、李東陽和王華已經等候在那兒了,為表示對謝遷的尊重,三人尚未開始談事情。

    謝遷剛進來,氣未喘勻,劉健便道:「於喬可聽聞蕭公公之事?」

    謝遷道:「之前並不知曉,還是傳話人告之……此事已塵埃落定了?」

    李東陽在旁說道:「陛下已帶蕭公公去見過太后,太后對此表示贊同,估摸事情已經定下來了,即便咱們在朝堂據理力爭,怕也無濟於事。蕭公公畢竟年老體邁,退下來也是應該的……」

    聽到這樣的話,謝遷忍不住看了劉健一眼,大概意思是,既然蕭敬都主動引退,你這首輔估計也差不多做到頭了,論歲數你劉少傅可比起蕭公公還年長幾歲。

    王華問道:「不知在稍後的朝會上,幾位閣老是要對蕭公公提出挽留,還是為司禮監選出新掌印?」

    幾人都看向劉健,內閣中只有他這個首輔說了才算數,這次召集人前來議事,也是劉健的意思。

    劉健道:「既然蕭公公有意引退,只能按照最壞的方向想。若司禮監新掌印能輔佐陛下,對朝事有所助益,即便更替也無太大問題。」

    李東陽和王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謝遷卻有不同看法:「劉少傅所想怕是不太容易。此次主動引退恐非蕭公公所願,其中蘊含深意諸位難道不明白麼?怕是陛下覺得手上權力不夠,對朝事無法把控,這才起意動蕭公公……」

    一句話就直指問題核心,劉健沉吟一下,問道:「於喬如何看待此事?」

    謝遷癟癟嘴:「以我看來,陛下此番怕是要以親信掌司禮監,不是劉瑾就是張苑,亦或者從過往的東宮常侍中選擇一人。這些內侍跟內閣關係疏遠,將來內閣所做票擬能否過硃批一關,就要看是誰被提拔起來……反倒不若強行挽留蕭公公,駁回陛下御旨。」

    李東陽驚訝地道:「於喬竟如此認為?以於喬看來,陛下此番已跟太后議定之事,內閣直接阻斷,是否會招人話柄?」

    劉健緘默不言,和李東陽、王華一起看向謝遷,好似在等謝遷拿主意。

    謝遷明白幾人有推他作出頭鳥之意,但他久不上朝,對於掌控權力沒有強烈的意願,說話雖然直白和難聽,但出發點卻是為維護文官集團的利益。

    謝遷道:「你們不說,那我來說。總歸要有人出言挽留,難道陛下讓蕭公公主動請辭,朝中上下連起碼的挽留都沒有?君臣之義何在?」

    劉健和李東陽對視一眼,隨即點頭:「於喬言之有理,那便由於喬領朝班提出挽留蕭公公……之後太后會親臨奉天殿議事,若太后堅決不允,挽留之議便作罷。賓之,你認為宮中各司太監中,誰人擔當司禮監掌印一職?」

    或許劉健意識到蕭敬退下來幾不可逆,開始尋求別的解決問題的辦法方式就是在朝中選擇跟內閣關係親近的太監頂替蕭敬。

    李東陽搖頭:「劉少傅,既然陛下提出更迭蕭公公,定已有心儀之人選,我等在此商議怕是無用。」

    劉健語氣陰冷:「不能總讓陛下任性妄為。蕭公公以顧命大臣之身自司禮監掌印位置上引退,本就不合先皇臨終遺命,若不以賢能之人接替執掌司禮監,朝中怕是要出亂子。如今朝事正逐漸步入正軌,明年當以海晏河清之勢開啟新元,若經此一事,許多定下的事情便會橫生波折,這罪過可不是我等能承擔……」

    王華問道:「劉少傅可有合適人選?」

    「嗯!?」

    劉健看了看王華,再看看謝遷,就算真有人選也不方便提出來。恰在此時,有太監到文淵閣傳詔:「幾位閣老,陛下在奉天殿升座,請諸位閣老前往參議朝政。」

    劉健揮揮手:「知道了,之後便會跟文武大臣同去。」說完正要起身,李東陽卻攔住他,似乎有話要講,劉健看這架勢,轉頭對謝遷道:「於喬,你先和德輝前往奉天殿,我和賓之商議一些事。」

    如此一來,無疑說明劉健和李東陽將謝遷隔絕在最終決策之外。

    謝遷對此沒什麼怨惱,似乎他也認清楚了自己失勢的現實,跟劉健和李東陽爭論沒有太大的意義,還不如識相些。

    出了文淵閣,謝遷在那兒自言自語:「……現在是蕭公公,看來下一個就輪到老夫了。就是不知老夫最終跟誰一道請辭……」

    王華追上謝遷並肩而行,然後側頭問道:「於喬,聽聞昨夜沈溪沈之厚回京,今天一大早便啟程了?」

    謝遷皺眉:「你怎知曉?」

    王華道:「是兵部劉尚書所言……之前我在宮門外碰到他,他正前往五軍都督府,似乎有關於西北方面軍務商議,在下未及多問,現在回想卻有些弄不明白,之厚為何來去如此匆忙?」

    這個問題,謝遷一時難以回答,琢磨好一會兒才道:「多半是想早些往西北赴任吧。」

    王華又再問:「昨夜沈溪回朝,今日陛下便讓蕭公公主動引退,兩件事未免有些太過湊巧了吧?」

    言語間,王華有試探之意。

    謝遷笑了笑,回道:「沈溪回朝未曾入宮面聖。德輝,你不會覺得蕭公公自請離朝之事跟他有關吧?」

    王華笑了笑,不置可否,顯然他有這方面的懷疑。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9-14 22:16
寒門狀元 第一六五六章 乞骸骨

    紫禁城,奉天殿。

    朝中主要文武大臣均已到齊,朱厚照高坐龍椅之上,在他身邊不遠處,張太后隔簾而坐。

    文武大臣分列朝班,就連一些許久不出的老臣,諸如張懋等人也到了朝堂上。

    司禮監掌印太監在大明相當於內相,權勢極大,皇帝提出要更換蕭敬,朝中主要大臣都要參與並發表意見,甚至連張太后都出來說明情況。

    為了避嫌,當日陪同朱厚照出來的只有司禮監首席秉筆太監戴義,之前經常跟朱厚照在乾清宮參加朝議的蕭敬和劉瑾都未列席。

    朝堂議事,一切都按部就班進行。

    兵部奏請西北三邊及宣大地區冬春季節開銷,向朝廷申請徵調糧食二十萬石,從河南、山東一帶糧倉北運,加上戶部等人參議,朝議從一開始就涉及錢糧大事,而這一切都跟昨日沈溪回京有關。

    朱厚照平時都無精打采,但或許是這次他意識到自己馬上就要執掌大權,在聽眾大臣奏議的時候顯得非常認真,甚至主動問西北糧餉調配之事,問及宣府之地倉儲情況,顯得很是用心。

    一直到朝議快結束,才輪到商議朝廷人事任免問題,蕭敬自請引退之事隨之提了出來。而提出者,正是朱厚照本人。

    朱厚照道:「……蕭公公雖為父皇顧命之臣,但他年事已高,希望能歸隱田園,頤養天年,朕並未准允……」

    一句話,就讓所有大臣感到意外,這跟他們得到的消息截然不同,現在似乎所有消息都表明,朱厚照已經准允蕭敬請辭。如果朱厚照不同意,不可能在京所有重臣皆云集奉天殿,張太后也不可能出現在朝堂,垂簾聽政。

    「……朕如何忍心蕭公公以近古稀之年,一路顛簸回歸故里?儘管他不想留在皇宮,但朕準備安排一處環境優美設施齊全的皇莊供蕭公公養老,如此朕有國事不能定奪時,可請他回宮商議。朕會安排奴婢侍奉,為他養老送終……」

    當朱厚照說到這裡,在場大臣才知道是怎麼回事,原來朱厚照說話太過委婉,根本是已經同意蕭敬請辭,只不過把人留在京城以示尊重。

    其實只要讓蕭敬離開司禮監掌印太監的位子,留在哪裡都無所謂,反正都已引退不管事,自然會有接替人選行那硃批大權。

    朱厚照沒武斷做出決定,看著在場文武大臣,說道:「……朕想聽聽諸位臣工的意見。」

    在場大臣足有上百人,平時有主見的不少,甚至涉及人事安排時,御史言官會因朝堂上一點芝麻綠豆的小事而吵得不可開交。朱祐樘性格懦弱,再加上素來對文官禮重,終其一朝都未出現過文官在朝堂被公然杖刑之事。

    所有人都在等閣臣發表看法。

    因為無論誰來擔任司禮監掌印太監,其實跟下面各衙門的人都沒太大關係,自打弘治十六年皇帝病重,一直到太子登基,硃批多半是根據票擬來定,而票擬大權便牢牢地掌握在內閣手中。

    六部、五軍都督府和各寺司衙門行事,不過是執行決議,至於誰來進行決策,是朱厚照還是劉健差別不大。

    等了半天,沒一人出來說話。

    李東陽打量身旁的謝遷,眼裡滿是疑問:「你謝於喬不是說要挽留蕭公公嗎?怎麼事到臨頭卻退縮了?」

    朱厚照再次出言詢問:「諸位臣工難道對蕭公公請辭,沒有任何看法?朕還在等你們說話呢。」

    到了這個時候,謝遷終於從人群中走出來,所有人都帶著期許看向謝遷,聽聽他有什麼話要說。

    謝遷拿著笏板,躬身行禮:「回陛下,老臣以為,蕭公公請辭之事……可以准允,新朝新氣象,司禮監更換掌印人選,乃情理中事。」

    這話從謝遷口中說出來,並不讓在場大臣感覺意外。

    很多人都知道,謝遷其實是內閣劉健、李東陽這一組合擅權的犧牲者,蕭敬則是其幫兇,現在蕭敬引退,對謝遷來說算得上是一件好事,或許會讓謝遷守得云開見月明。

    而內閣其他三人就有些看不懂了,之前謝遷還義正詞嚴地說要挽留蕭敬,但現在卻反其道而行,不知這中間出了何變故?

    不過即便謝遷出來支持皇帝,劉健等人也不便說什麼,因為劉健、李東陽自己也知道,蕭敬既然主動請辭,又在張太后那裡獲得通過,其實挽回的可能已經非常小,甚至可以說無從駁議。

    朱厚照對謝遷如此沒有營養的發言卻表示贊同,點頭道:「謝閣老說得對,新朝新氣象,朕登基以來,朝廷上下是該有一番作為,那些衙門裡的沉官冗員該好好清理一下,就先從京城各衙門開始。」

    「馬尚書,回頭你看看這幾年考核成績,那些表現不佳的官員,該撤的撤,年齡到了的就致仕,不要尸位素餐……」

    馬文升比在場大多數臣子都要年老體邁,其實他是最應該退下去的一個。之前御史言官數次彈劾馬文升,但因劉健、李東陽不願意在皇位交接時出現變故,加之馬文升等老臣一直是朝廷的中流砥柱,劉健自然不會答應馬文升致仕,總是在票擬中駁回。

    馬文升出列行禮:「老臣遵旨。」

    朱厚照看向劉健,又道:「劉少傅,以朕所知,司禮監更迭掌印太監,對接的衙門便是內閣,如今內閣人手不足,劉少傅和李大學士年歲不小,加上謝閣老這半年多來老是生病……朕不知內閣是否能應付朝中大小事項,需要增加人選否?」

    朱厚照居然主動提出給內閣加人,讓很多人大感意外。

    劉健出列道:「回陛下,蕭公公上乞骸奏本,老臣認為此事當允。老臣年事已高,在這裡也想請求歸田……」

    劉健說出這話,將在場大臣嚇了一大跳。

    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誰都以為劉健是因為蕭敬「引退」心生不滿,主動提出請辭,向朱厚照施加壓力。

    等劉健拿出乞老的奏本,在場大臣知道劉健不是開玩笑。與此同時,李東陽居然也提出致仕的請求。

    朱厚照乍一聽非常興奮,一旦劉健和李東陽請辭,那意味著朝堂上再也沒有誰能威脅到皇權,朝廷大小事情就會盡落手中。但轉念一想,他發現情況不對……如果劉健和李東陽撂挑子不干,那內閣誰來執掌?以後有什麼事情誰來處置?

    朱厚照雖然在某些事情上胡作非為,但總算還有腦子,面對如此境況,趕緊出言挽留:

    「劉少傅這是說哪裡話?朕需要你為朝廷做事,朕離不開你,還有李大學士……你們都是朕的恩師,朝廷興亡榮辱跟你們休戚相關,朕希望你們能輔佐朕開創盛世王朝,朕不允許你們請辭……」

    謝遷詫異地打量劉健和李東陽,心想:「感情兩位落在後面,乃是寫奏本請辭?那真算是用心良苦,不過如此做難道不是在給皇帝施加壓力?」

    此時張太后發話了:「劉先生和李先生都是先皇禮重之近臣,曾輔佐先皇開創盛世,如今哀家和皇帝孤兒寡母,希望諸位臣工悉心輔佐。尤其是劉先生和李先生,你們是先皇委任的顧命大臣……皇上沒有你們栽培,不會有今日……」

    張太后一直擔心朝中大臣會因蕭敬請辭之事鬧情緒,現在看到事情不妥,馬上「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開始打孤兒寡母牌,希望能得到在場文臣武將支持。果不其然,張太后這番話很管用,至少劉健和李東陽沒有再提什麼請辭的事情。

    朱厚照見場面失控,趕緊道:「母后說的是,兩位先生都是大明柱樑,朕怎會讓你們離開朝廷?朕曾盡力挽留過蕭公公,但奈何蕭公公年老不支,體弱多病,不得已才離宮……朕不希望蕭公公年邁後還殫精竭慮,無法跟家人共聚天倫之樂……朕留他在京,以子侄之禮相待,永不相負!」

    張太后幫腔道:「之前蕭公公請求引退時,哀家也曾提出挽留,但奈何蕭公公去意已決,哀家覺得他留在京城由皇家養老,乃是最好的結果。」

    朱厚照笑容滿面地看向張太后,起身微微行了一禮。母子間難得達成如此默契,讓朱厚照大感安慰。稍後他回過身,道:「諸位臣工,既然蕭公公決意離開皇宮,司禮監掌印之位,需要有人接替,諸位臣工認為誰最合適啊?」

    這問題問出來,純屬多餘。

    按照大明官場規矩,都是正官卸任副官頂替,既然蕭敬從司禮監掌印太監位置上下來,那自然就該由首席秉筆太監戴義頂上去。

    但既然有此一問,那說明在皇帝心中,戴義當這差事不合帝心。

    朝堂上又是一陣沉默。

    這次朱厚照沒有乾等,直接問道:「劉少傅,朕希望聽到你的意見。不知劉少傅舉薦何人?」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9-14 22:17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六五七章 閹狗

    劉健突然被皇帝提問,一時不知如何說.

    雖說大明太監地位相對較高,但內侍和外官間見面和溝通的時間本來就少,再加上平日有意避嫌,因此與劉健有私交的宦官可以說不存在。

    沒有誰跟劉健關係好,這也就意味著無論舉薦誰,都未必跟他一條心。

    想找到跟蕭敬一樣老成持重而又喜歡中庸妥協之人,近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除非找到一些本身權勢不高、對內閣大臣非常忌憚的太監來擔任司禮監掌印,或許會讓其沿著蕭敬的老路走,凡事都對內閣大臣妥協。

    但這樣的太監通常沒多少聲望,不足以承擔起司禮監掌印之職。

    劉健感覺進退維谷,既想舉薦一兩人出來,又發現手頭無人,反倒是眼前跟隨皇帝出來參與朝議的司禮監首席秉筆太監戴義比較合適。戴義人比較忠厚,而且行事平庸,在司禮監多年一直未形成氣候。

    劉健當機立斷,舉薦道:「司禮監掌印出缺,當以秉筆進補,老臣以為,戴公公最為合適。但此乃皇宮內事,老臣不宜發表意見。」

    朱厚照聽劉健這麼說,心裡很滿意,暗道:「你不管最好,那我說誰就是誰……內宮太監這麼多,我找誰才能跟這些老傢伙抗衡?他說以秉筆太監進補,那意思就是讓戴公公擔當掌印之職。」

    「可惜戴義這人根本沒太大的本事,如果讓他擔任掌印之職,司禮監或許還是會被內閣這幫老傢伙控制。」

    朱厚照意氣風發地道:「朕也以為從秉筆太監中選拔最好……朕一向覺得劉瑾劉公公行事得當,在宮裡素有聲望,朕準備讓他掌印司禮監,不知諸位臣工有何意見?」

    劉健既然開了口子,朱厚照順勢借梯上樓,他沒想過劉健口是心非,說是不管,只是為了博取個好名聲……以劉健如今權傾朝野之勢頭,絕對不會允許一個不合他心意的人出來擔任可以挾制內閣的司禮監掌印之職。

    但凡是出身東宮常侍或者是東宮常隨的太監,都不入劉健法眼,在劉健看來,正是因為這些太監鑽營權術,變著方兒討好皇帝,才造成如今君臣間的嫌隙。

    劉健甚至覺得皇帝之所以對內閣和文官如此牴觸,全是因為那些太監在朱厚照面前挑撥離間,因而在劉健眼中,根本看不起那些東宮出身的太監,而劉瑾和張苑則是其中的代表人物。

    劉健沒有說話,只是微微搖了搖頭,李東陽便主動站出來說道:「陛下,以老臣看來,劉公公資歷尚淺,不足以擔當司禮監掌印之責。反倒是首席秉筆戴公公,能勝任此職。」

    朱厚照皺起了眉頭,心想你們不是說不管嗎?怎麼現在朕剛決定讓劉瑾來擔當重任,你們就開始反對了?簡直是說一套做一套!

    朱厚照問道:「諸位臣工也是如此想的嗎?」

    有了李東陽出頭,文武大臣都有話說了,都察院右都御史史琳主動站出來說道:「陛下,劉公公乃東宮出身,追隨陛下多年,資歷尚可,但司禮監非比尋常,劉公公入監不足半載,毫無建樹,如何能參議朝中大事?請陛下收回成命!」

    「請陛下收回成命!」

    很多大臣出列,順著史琳的話頭向皇帝發出懇請。

    朱厚照有些生氣了,他看了戴義一眼,見戴義滿頭大汗,心想:「這老傢伙不會跟其他人串通好的吧?」

    越是被朝臣推薦之人,朱厚照越不想用,尤其是戴義,他早就看出此人能力一般,當然不會覺得是什麼好人選。

    朱厚照道:「朕以為,朝廷應該有個規矩。朕乃九五之尊,在朝事上,朕可以聽你們的意見,那是因為你們是先生,朕是學生,朕有很多地方要跟你們學習……但在內官任免上,涉及皇家,涉及朕平時待人接物,那就必須以朕的意志為準則。」

    「諸位臣工認為劉公公不妥,只是因為他乃東宮太監出身,這是一種偏見,朕認為他有這能力,否則朕不會任用他!」

    說著,朱厚照看向母親所在的簾子方向,問道,「母后,這件事您如何如看?」

    張太后雖然平時有一國之母風範,但在朝堂上,面對滿朝文武,她卻有些膽怯,當被兒子問及時,連回答都覺得困難,過了好半響才弱弱地道:「皇上,你覺得怎樣合適,便怎樣好了……」

    朱厚照趕緊道:「諸位臣工,你們聽到了,連太后都支持朕的想法,如果你們再有誰跟朕意見相悖,那就是給朕找麻煩。」

    說起找麻煩,御史言官骨頭都很硬,一個個面紅耳赤,準備站出來跟朱厚照好好爭辯一番,就在群情激奮場面失控行將失控時,劉健突然走出來道:「陛下,以劉公公為司禮監太監,敢問將戴公公置於何處?」

    朱厚照皺眉:「戴公公?他當然還是擔任首席秉筆太監,難道不行嗎?」

    戴義直接跪在地上,向朱厚照磕頭道:「陛下,老奴資質愚鈍,請陛下體諒,讓老奴乞老歸田!」

    一句話就把朱厚照給惹火了,他大聲喝斥:「戴義,你什麼意思,朕虧待你了嗎?你這麼說,豈非是說朕用人不公,你心中失望,所以要離開皇宮?」

    戴義悚然一驚,他只是不想被幾方勢力博弈時夾在中間難做,才提出乞老歸田,沒想到這也觸犯朱厚照的逆鱗。

    「想乞老,朕都準!也不看看自己什麼年歲了,連蕭公公都回去頤養天年,你跟他年紀差不多,還自以為是真覺得自己有本事能接過司禮監掌印之職?來人,將他拖出去!」

    朱厚照生氣之下,不管戴義身份如何,直接讓侍衛把人帶走,之後免不得要暴打一頓。隨後朱厚照又看向玉階下的大臣,大聲道:「如果你們覺得朕剛愎自用,直接說出來,別弄到最後朕做一切事情都不得你們認可,成了你們口中的桀紂之君!」

    朱厚照這話很重,讓滿場大臣意識到一場風暴即將到來。

    劉健和李東陽等人此時看出來了,蕭敬根本不是主動提出乞老歸田,乃是被朱厚照強迫,那今天的商議也就失去意義。誰上都不行,只有讓皇帝寵信的佞臣履任司禮監掌印之職,才能讓皇帝滿意。

    舉薦已經沒有任何作用。

    劉健等人對皇帝非常失望,這些人滿心以為自己全心全意做事,能夠讓皇帝滿意,此刻才知道皇帝對他們處處戒備。

    朱厚照站了起來,用無比強硬的語氣道:「朕就是要以劉瑾為司禮監掌印,誰不同意?」

    奉天殿內鴉雀無聲,沒一人出來說話。過了一會兒,他又問:「誰不讚同,站出來說話,否則朕就如此定下來了!」

    便在此時,此前一直沒有吭聲的戶部尚書韓文走出來道:「陛下,老臣不同意!」

    「你說什麼?」

    朱厚照怒氣衝衝地道,「韓尚書,你再說一遍,你不同意什麼?」

    韓文一字一頓,鏗鏘有力:「老臣不同意陛下以劉賊閹狗為司禮監掌印太監,他不配!」

    這話說出來,在場之人暗自心驚,韓文這話無異於跟皇帝撕破臉皮……朱厚照把劉瑾當作寵信宦官,而韓文卻稱呼劉瑾為「賊閹狗」,如此粗暴而又直接,意味著一旦朱厚照要繼續推劉瑾上位,就要跟韓文發起論戰。

    朱厚照聽到韓文對劉瑾如此稱呼,非常氣憤,厲聲道:「閹人怎麼了?就算是條狗,那也是朕的狗,不是你韓尚書的狗!朕心意已決,就是要立劉賊……劉瑾為司禮監掌印,你們不得反對!」

    本來沈溪安排得好好的計劃,就這麼被朱厚照辦砸了。

    張太后見場面失控,起身道:「今日朝議到此為止,退朝。戴公公,快扶皇上到後殿休息。」

    此時戴義尚未被侍衛帶下去,聽到張太后發話,他如蒙大赦,趕緊掙脫侍衛,疾步衝到玉階前,面向張太后的簾子方向磕頭不已。

    朱厚照叫囂道:「母后,兒臣不累,兒臣要跟這些大臣好好辯一辯,到底誰是閹狗,他們是在罵誰!」

    韓文一臉堅毅,正色道:「閹狗便是劉瑾,還有東宮那些不識好歹的狗太監,居然禍國殃民,慫恿陛下在宮內胡作非為,老臣認為這些人當誅!」

    朱厚照差點兒就要下玉階跟韓文掐架,戴義見狀,趕緊上前拉住朱厚照,後面過來幾名太監,七手八腳將朱厚照給扯到後殿去了。

    劉健出列,轉過身對滿殿文武道:「今日之事改日再議,陛下身體不適,之後要休息,諸位臣僚請回吧!」

    這話正是在場所有大臣心中所想,他們都巴不得早點兒離開,行禮後立即退出殿外。

    跟皇帝發生言語口角的韓文,也被人架出奉天殿。

    朱厚照氣呼呼回到奉天殿後廡,見到東西就砸,一直在後殿等候消息的劉瑾見這狀況,知道事情沒想像的那麼順利。

    「陛下,息怒啊!」

    劉瑾不明就裡,只能上前勸說,表達忠心。

    此時張太后漲紅著臉進到後廡,喝斥道:「皇上,你在做什麼?這就是你作為一個君王對大臣做的事情?你居然……居然在朝堂上跟你的臣子爭吵!?這種事傳出去,如何能保持帝王的威儀,你……太不像話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9-15 22:33
寒門狀元 第一六五八章 風波起

    朱厚照在朝堂上跟文臣起了矛盾,甚至不顧面子跟朝臣爭吵,讓皇帝威嚴掃地,張太后非常生氣,來到奉天殿後廡便對朱厚照一通呵斥。

    朱厚照眼睛眯成了一條線,用充滿恨意的目光望著自己母親,拳頭握得緊緊的,卻一聲不吭。

    蕭敬跟著張太后進入奉天殿後廡,跪在地上一個字都不說。

    張太后道:「之前本宮以為你能把事情處置好,所以才答應,讓蕭公公出宮頤養天年,現在看來,你做事不知分寸,本宮在這件事上不會再支持你……至於蕭公公離宮之事,也另議吧!」

    在張太后心中,始終是兒子的皇位最重要,要保住兒子的皇位,就得保證兒子的威嚴,維護朝堂的穩定。

    張太后一向以識大體、顧大局著稱,懂得進退,有一國之母的風範。

    朱厚照氣憤地問道:「母后,你也要站在朝臣的立場,跟朕作對是嗎?」

    「你……你說什麼?」

    張太后沒想到兒子的逆反心理會如此嚴重,她望著兒子,用難以置信的口吻道,「皇上,你要擺正自己的位置……你是九五之尊,你是擁有天下的皇帝,能在朝堂上跟大臣不顧顏面地激烈爭吵?如此有何體統可言?若讓你父皇知道,他會多失望?」

    朱厚照道:「母后,現在是朕當政,不是父皇……父皇已作古,他的江山由朕來繼承。朕為執掌朝政,欲將身邊親信之人放到重要的位置上,難道有錯?就算當初父皇登上皇位,不也一樣把劉少傅等人提拔上來?」

    張太后被朱厚照這一說,心底不由猶豫不決,她仔細想了想,發現兒子說的沒有錯。

    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古以來都是如此,朱厚照登上皇位,想要提拔個親信太監到司禮監擔任掌印之職,其實沒什麼。

    朱厚照見張太后沉默不語,語氣更加堅定:「母后,您沒看出來,那些大臣誠心給朕為難嗎?朕說讓他們舉薦,他們就舉薦戴公公,可戴公公是什麼人,母后難道不清楚?」

    「戴公公做事優柔寡斷,又沒有劉公公那麼踏實本份,朕決定讓劉公公出來擔當這差事,他們居然橫加指責……朕之前一時氣不過,但現在朕已打定主意,就是要讓劉公公執掌司禮監!」

    「這件事,朕完全可以不通過朝堂,自行決定……宮闈內的事情,輪不到那些大臣來指手畫腳!」

    一番話說完,朱厚照呼哧呼哧喘著粗氣,顯然還沒從憤怒和激動中平息過來。

    張太后仔細琢磨了一下兒子的話,覺得沒什麼錯。

    但之前她已指責過了,這會兒為了面子也不會將話收回,搖頭道:「這種事,本宮不管了,你愛怎麼處置隨便你吧!你也說了,這江山是你的,本宮是婦道人家,沒資格指責你,但如果你將你父皇的江山給敗掉,本宮和你都無面目下黃泉見朱家列祖列宗,你自己看著辦吧!」

    說完,張太后一招手,「蕭公公,你跟本宮去坤寧宮……你要出宮,也應該風風光光,本宮絕對不會虧待你。」

    蕭敬感激涕零,站起身跟隨張太后出了奉天殿後廡。

    張苑和劉瑾侍立旁邊,戴義則帶著幾分懼怕站在殿門口,劉瑾問道:「陛下,如今該如何處置這件事?」

    朱厚照用鼓勵的目光道:「怕什麼,有朕支持你,從現在開始,你就是司禮監掌印太監,這件事已坐實,誰敢反對,朕讓他連官都沒的做。」

    張苑心裡著急,他很想擔任司禮監掌印太監,但現在朱厚照信任的只有劉瑾,他想說什麼卻插不上嘴。

    恰在此時,外面有太監傳報:「陛下,劉少傅和李大學士等人在午門口跪諫,請陛下收回成命,不得安排劉公公掌司禮監……」

    之前朱厚照以為只要自己一意孤行,便無人提出反對意見,但現在突然聽說劉健和李東陽帶人跪諫,心裡又隱隱不安起來。

    「多少人?」朱厚照緊張地問道。

    太監道:「回陛下,除了劉少傅、李大學士外,尚有王學士等人,人數不過七八,都乃翰苑出身……可是,聽說韓尚書等人之前曾在午門逗留,估摸是回去聯絡人手了……」

    朱厚照一聽,眉毛眼睛皺在了一起,顯得無比懊惱,握緊拳頭狠狠地砸在案桌上,大吼大叫:「氣死朕了,氣死朕了,看來這些人是存心要跟朕作對到底。那……這下該怎麼辦?」

    劉瑾在旁不敢隨便說話,他知道自己已經成為文官集團共同的敵人。

    戴義戰戰兢兢上前:「陛下,要不由老奴去見幾位閣老,勸勸他們?」

    朱厚照破口大罵:「你真把自己當盤菜了?朕之前起過心思,讓你幫朕執掌司禮監,所以讓你在秉筆太監中名列第一,可結果呢?你在司禮監碌碌無為,連從蕭敬手裡拿過硃批大權都做不到!」

    「正是那些大臣看準你沒本事,才想讓你接過蕭公公的掌印之職,再次拿捏朕……這件事先不忙管,朕這就準備擬旨,公之於眾。一旦坐實,他們再反對就是欺君!來人啊,叫人草擬聖旨,朕好用印!」

    劉瑾提醒道:「陛下,若是劉少傅等人提出反對,怕是翰苑……無人肯為陛下擬旨。」

    「什麼?」

    朱厚照仔細想了想,一拍大腿,「哎呀,朕怎麼把這茬忘了,那些翰苑大臣,跟劉少傅等人穿一條褲子,現在誰會幫朕的忙?劉公公,你平時有沒有什麼關係比較好的翰苑之臣,讓他們幫幫你?」

    劉瑾想了想,道:「或許可以請焦侍讀和李侍講出來幫忙。」

    朱厚照一怔,思索了一下,才意識到「焦侍讀」是說焦芳,而「李侍講」說的是侍講學士李傑。

    朱厚照一擺手:「既然你有合適的人選,還不快去找?朕就是要快刀斬亂麻……現在母后尚不知道這件事,如果被她知道,指不定會怎麼來跟朕找麻煩。快去!」

    「是,是,陛下,老奴這就去。」

    劉瑾為了自己的前程,不得不趕緊找人幫忙,現在只要能找到草擬詔書之人,那他就會得到朱厚照承認,正式成為司禮監掌印太監。

    ……

    ……

    此時宮外,以先前跟朱厚照在朝堂上公然衝突的戶部尚書韓文為首,大肆聯絡在京文武官員,準備就朱厚照提出更換司禮監掌印太監之事聯名上奏。

    這次他們的意見已經不再是要留下蕭敬,或者是以戴義替換蕭敬,而是提出要誅殺劉瑾、張苑、李興、魏彬等皇帝身邊的奸佞太監。

    謝遷不想理會這些事,出了宮門直接上了馬車,往自家府邸而去。可是還沒到家門口,謝遷便被人堵住去路,另一輛馬車上下來的是劉大夏和禮部尚書張升。

    「你們這是……」

    謝遷沒想到朝中同僚動作這麼快,自己還沒回到家就已經被人找上門來。

    待謝遷下車,劉大夏上前道:「於喬,大街上不是說話之所,找個僻靜的地方細談。」

    於是,三人到了旁邊一家茶樓,一起上得二樓,在靠窗的位置談起之前朝堂上的事情。

    張升介紹了目前的形勢:「貫道(韓文字)已出宮尋人聯名上疏,請求誅殺劉瑾、張苑等奸邪太監,這些人蠱惑陛下出宮玩樂,甚至在宮內建宮市,令陛下沉溺逸樂不思朝政,朝中不少人同意聯名上奏,不知於喬意下如何?」

    謝遷皺著眉頭問道:「如此看來,你們已準備跟韓貫道一起上疏誅殺皇帝身邊的內侍?」

    張升聽出謝遷話語中似有抗拒之意,不知如何作答,劉大夏道:「這不是來跟你商議一番麼?」

    謝遷道:「之前劉少傅和賓之跟我商談,我是說過要在朝堂上出言挽留蕭公公,但陛下什麼心思你們看到了,當時那種情況讓老夫如何說事?現在你們已當老夫是兩面三刀之人,老夫也就不為自己辯解。」

    「老夫現在不想管這些事,決意盡快離開朝堂,從此後安樂無憂。」

    張升不解地問道:「那……於喬到底是何意思?」

    劉大夏沒好氣地道:「你沒聽明白?於喬想趁機上乞骸的奏疏,撂挑子歸田去也!」

    「啊?」

    張升瞠目結舌,「於喬,你比我還要小七歲,正是年富力強,千萬別想不開,有什麼事大家好說好商量嘛。」

    張升出生於正統七年,成化五年考取狀元,謝遷則是成化十一年的狀元,不管從哪一方面看,張升都算是謝遷的前輩,現在謝遷卻要搶先致仕,這讓張升情何以堪?

    謝遷道:「要商議也是你們的事情……老夫如今在朝中什麼地位,你們都很清楚,真要上書,老夫跟你們一起聯名,但讓老夫出來領頭就別想了。這件事,老夫就一個意見,隨眾,大家是何意思,老夫照辦……好了,老夫病體未癒,現如今要回去歇息了,兩位,告辭!」

    說完,謝遷頭也不回下樓而去。

    劉大夏和張升對視之後,不得不趕緊找其他人商議。

    現在君臣對立,已不是劉大夏和張升兩個尚書能決定問題,謝遷在回去的路上仔細琢磨這件事。

    「新皇登基才幾天?就鬧出這麼大的亂子……為人臣子,該不該跟皇帝保持良好的關係?非要鬧得如此僵持,就算最後能成功又如何?還不是跟皇帝交惡,就此君臣間生出嫌隙來!」

    「這些人也不知怎麼想的,反正我在內閣已沒什麼地位,正該激流勇退,早致仕早省心!」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9-15 22:34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六五九章 君臣博弈

    朝堂上,針對劉瑾等內侍的一次大規模行動已經開始,劉健等人下定決心,非要將誘導新皇吃喝玩樂的劉瑾、張苑等太監置於死地。

    壽寧侯府,張延齡匆忙到來,行色中帶著稍許疲倦。見到張鶴齡,張延齡打了個哈欠,才慢步上前,招呼道:「大哥,找我有事?」

    張鶴齡板起臉:「看你這模樣,整日沒精打采的,必是夜夜笙歌不務正業,就未曾想過陛下登基以來的事情?」

    張延齡坐了下來,笑呵呵道:「有什麼好想的,不就是朝臣正在串聯,準備聯名上奏,要殺掉劉瑾和張苑幾個東宮出身的內監麼?」

    「想殺儘管殺好了,反正張苑沒按照我們的安排,成為陛下面前最寵信之人,這叫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將這批人拉下來,總會有新人冒出來。」

    說著,張延齡拿起茶杯,悠閒地湊到嘴邊,誰知剛喝下一口便將茶水吐到地上,怒斥道:「沒個眼力勁兒,看到本候來了也不知道換杯新茶……怎麼全都是茶葉末?」

    壽寧侯府的下人聞言,趕緊換茶,為避免受到遷怒,特別用了上好的貢茶,這才讓張延齡滿意。

    張鶴齡見弟弟不鬧騰了,這才道:「除掉劉瑾和張苑事小,之後陛下威嚴掃地事大。陛下登基不久,朝廷上下所有事情都被文官集團掌握……你我到底是因皇家而興,如果陛下真遇到麻煩,失去對朝政的影響,你還能像現在這般輕鬆恣意?你也不想想,文官若掌權,會對誰下手!」

    張延齡道:「就算對誰下手也輪不到我們吧?我們又影響不了文官掌權,五軍都督府屬於執行衙門,跟他們井水不犯河水……」

    張鶴齡冷笑不已:「你我以前得罪他們的事情少了?若他們就是要將你我兄弟拉下馬來,那時陛下說不上話,太后更沒有辦法,天下誰人會可憐你我兄弟?」

    「大哥,你這就太過杞人憂天了,現在只是劉瑾和張苑出事,再加個李興,說是在興建皇陵時中飽私囊,又挑選民女置於京城民宅,誘惑陛下出宮!現在所有事情都未落實,陛下連幾個太監都未必會殺,怎會輪到我們遭殃?」

    張延齡怎麼都不相信自己會有此等境遇,神色間滿是不屑。

    張鶴齡怒道:「你就是缺乏居安思危的憂患意識,你我兄弟在朝興盛多年,早就有人看不順眼,以前我們得罪的文臣難道還少嗎?他們屢次在先皇面前彈劾,有官員還因此下獄……等陛下失勢,你看他們會不會報復!這件事,我們應早做應對。」

    張延齡有些無奈:「怎麼個應對法?我兄弟二人都在都督府當差,沒辦法影響大局……劉健、李東陽那些個老匹夫,自命不凡,現在他們午門跪諫,沒個結果,豈會就此罷休?我看還是不要摻和進去了吧!」

    張鶴齡道:「事在人為,文官們已在對陛下施壓,若陛下就此妥協,劉瑾和張苑等人必死無疑,你我兄弟也會跟著失勢……現在關乎我等利益,一定不能讓朝中那些文官得逞,你我稍後就去都督府,找人幫我們說話。」

    「之後我們入宮面聖,為陛下加油鼓勁,至於太后那邊,我們也要去見,務必讓太后站在陛下一邊……」

    張延齡笑呵呵道:「既然大哥已有全盤計劃,那一切就聽從大哥安排,小弟便暫作壁上觀如何?至於張苑那奴才,我倒是要去見上一面,跟他說說事。」

    ……

    ……

    皇宮,劉健等人還在午門跪諫。

    在大明,跪諫算是一種非常普遍的臣子規勸帝王的手段,劉健等人希望通過這種方式來向朱厚照施加壓力,讓朱厚照在對撤換司禮監掌印太監的問題上做出妥協。

    朱厚照在乾清宮中坐立不安,自言自語道:「……這下可怎麼辦?劉少傅他們是幾朝元老,還是父皇臨終顧命之臣,如果得罪他們,必然會有大批官員跟朕較勁兒,如果大部分朝臣一氣之下離開,那誰來替朕管理江山?那時朝廷豈不是要亂套?如果有人趁機謀反作亂,奪朕的江山當如何?」

    就在朱厚照好似熱鍋上的螞蟻時,劉瑾急匆匆跑進來,行禮道:「陛下,外面跪諫的大臣數量雖然沒有增加,不過朝中已有人聯名上書誅殺奴婢。」

    朱厚照看著劉瑾,心底突然生出一股厭惡,揮揮手道:「劉公公,你別多想,朕會保你……你又沒做錯事,朕會為難你嗎?你先回去歇著,朕要思考一些問題,在事情未有個結果前,你不適合再來見朕,免得那些朝臣說你趁機在朕面前挑撥離間……」

    劉瑾跪在地上,恭敬地給朱厚照磕頭,然後站起身退出殿外。

    朱厚照仍舊站在乾清宮內,心亂如麻,不知應該如何應對眼前的事情。

    當上皇帝一共沒幾天,處理朝廷事務熊孩子沒有多少經驗,現在被大臣施壓,內心瀕臨崩潰,他非常怕群臣聯合起來將他趕下皇帝的寶座,到那個地步他所有的雄心壯志都沒法實現不說,連小命都會有危險……沒有哪個皇帝能夠容忍有人威脅自己的帝位,自己下場之悲慘可想而知。

    越想越恐懼,越恐懼越無助,就這麼度日如年挨到天黑,朱厚照絲毫生不出去宮市派遣抑鬱心情的心思,這時司禮監首席秉筆太監戴義帶著一份奏本過來,跪地說道:

    「陛下,此乃戶部尚書等八十多位朝官聯名上奏的奏本,請陛下誅殺劉瑾、張苑、李興、魏彬四人,逐馬永成、丘聚、羅祥、高鳳四人出宮。請陛下示下!」

    戴義將韓文的奏本高高舉過頭頂,兩支手顫顫巍巍,顯然嚇得不輕……現在宮裡跟皇帝走得比較近的太監當中,只有他沒有列進這份名單中,但對他的威懾力同樣十足。

    朱厚照神色木然地上前,拿過奏本展開,隨意看了幾眼,神色淒然,問道:「他們要讓朕……把自己的左右手給斬斷,是嗎?」

    戴義跪在那兒,一句話都不敢說。

    朱厚照低下頭,仔細把奏本看完,神色間憤怒與恐懼兼而有之,最後化作長長地一嘆:「唉,朕的臣子,居然對朕施壓,讓朕殺掉身邊親信之人,簡直是在逼宮。朕身邊就這麼幾個親信,能幫朕排憂解難……但朕現在又必須倚重那些大臣……劉少傅還在午門外跪著嗎?」

    戴義戰戰兢兢地回道:「是的,陛下。」

    朱厚照神色迷茫,拿著奏本回到書案後,坐下來閉上眼,無奈地道:「那就先這麼著吧,朕想清靜一下,你先出去。如果現在有人在朕身邊幫忙商議一下就好了……」

    戴義原本已站起身準備退出殿外,聽到朱厚照的話,稍顯遲疑,因為他覺得自己應該留下來替皇帝分憂,但同時他又有些恐懼,想到自己在這件事上無能為力,甚至一度被朝臣推出來跟皇帝作對,此時說話無異於火上澆油,只能行禮後告退。

    乾清宮內只剩下朱厚照和幾名服侍他的太監、宮女,朱厚照在微弱的燭火下,臉上滿是無助的表情,眼裡滿是迷惘,似乎已失去人生方向。

    ……

    ……

    夜色深沉,午門外。

    劉健、李東陽、王華等人猶在跪地死諫,雖然場面看起來無比嚴肅,但其實劉健等人心情卻很輕鬆,這種事他們都曾經歷過,現在只是對一個羽翼未豐的皇帝做出勸諫之事,在幾人看來卻沒那麼複雜,皇帝多半要妥協。

    王華道:「於喬早早便離開,看來他不想留下一起勸諫陛下,或許早有離朝之心。」

    李東陽沒對老友發表評價,他看著劉健,想聽聽首輔大人的意見。

    劉健閉著眼道:「要讓陛下回心轉意,有幾個人在這裡跪著就足夠了,人多有何用?貫道的奏本已上呈天聽了嗎?」

    李東陽道:「之前通政司的官員已將奏本送到司禮監,言明要誅殺劉瑾、張苑等人……這件事是否鬧得有些大了?就算要摒除陛下身邊的劉瑾等人,只需將其調離司禮監,發配外地,或趕出宮門。若直接誅殺的話,怕是陛下不會贊同。」

    劉健搖頭:「賓之,做事不能有婦人之仁。看看近來陛下都做了些什麼?每日只知道沉迷逸樂,將宮內鬧得烏煙瘴氣。陛下是貪玩,但他畢竟年少無知,平時那些內侍應該多提點一下陛下,但他們卻推波助瀾,想方設法為陛下找樂子,這就是他們取死之道……至於那些不作為的內監,逐出宮門便可。若不好好懲治這些人,難免會再有之前名父下獄的事情發生。」

    聽劉健提到楊子器的事情,李東陽的疑慮隨之打消。

    因為楊子器舉報泰陵金井滲水,就被李興等人搆陷下獄,險些死在詔獄中。但實際上楊子器卻是劉健和李東陽安排去查探的,因為這件事,劉健和李東陽決意將李興剷除,所以就算李興不在宮中,也被列入伏誅名單中。

    王華道:「若長久跪下來,陛下依然不能回心轉意,那當如何?」

    劉健厲聲道:「不達目的,誓不罷休。我們現在做的事情,都是先皇安排,若今日無法勸諫陛下,讓其回歸正道,待來日羽翼豐滿,更不會聽我們的規勸。我們在這裡跪諫,堅持下去,就算有什麼差池,也是為大明盡忠!」

    旁邊跟隨一起過來跪諫的梁儲、楊廷和等人不由看了劉健一眼,這些人並不想跟皇帝作對,只是出於翰苑之臣共同進退的原則才不得不來。

    李東陽看了眼乾清宮的方向,道:「希望一切都如劉少傅所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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