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112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8-28 21:50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六二〇章 矛盾的焦點

    朱厚照聽從劉瑾建議,決定在內閣大學士候選人名單中增加二位,分別是侍讀學士李傑和侍講學士焦芳。

    李傑和焦芳在朝中地位雖不低,卻從未染指過核心權力,甚至李傑之前為謀求新皇賞識,還與他人聯名提請施家台為泰陵選址。

    朱厚照之所以把李傑和焦芳推出來,不是看中二人做事的能力,純粹是為了給劉健和李東陽添亂。

    隨後,朱厚照再次將翰林學士梁儲叫到乾清宮,提出增加入閣候選人名額,讓梁儲非常為難。

    從規矩上來說,選拔內閣大學士是皇帝的事情,皇帝可以指示內閣擬定新增候選者名單,也可以自行推薦人選,朱厚照這麼做合情合理。但梁儲清楚一件事,以李傑和焦芳的能力,並不足以入閣,現在皇帝推薦二人並非是他們能力突出,而是為了想把水攪渾,最終達到把事情攪黃的目的。

    同時,若是梁儲聽從皇帝的意見,意味著他要跟劉健和李東陽交惡。

    梁儲暗自琢磨:「劉少傅和李大學士讓我充當出林鳥,在舉薦內閣候選人名單中居然加上我自己……劉少傅擺明了是要將王德輝送入內閣,我不過是陪跑。眼下陛下叫我增加候選人名額,也是想讓我衝鋒陷陣!為何做個翰林學士如此難?」

    梁儲雖然是文官集團一員,但他不太喜歡跟核心層走得太近,劉健和李東陽從未將他當作「自己人」,只是偶爾公事公辦讓他做點事情。

    梁儲夾在文官集團和皇帝中間,明白自己被兩邊當槍使,很想撂挑子不干,但如今皇帝就在眼前,他根本不來來台,只能硬著頭皮應承:「既然陛下已重新擬定名單,那臣便將此二人寫入奏本中,呈遞通政使司……」

    「好!」

    朱厚照爽快地答應下來。

    奏本從通政使司轉呈內閣,意味著皇帝跟內閣的矛盾公開化。屆時劉健和李東陽有什麼看法,自然會來向朱厚照請示。

    在梁儲想來,按照規矩奏本重新走一遍流程,好過由他在皇帝面前擬定、不經內閣直接御批過關,事後才通知內閣那邊,如此會將他完全推向文官集團的對立面。

    梁儲不想捲入朝爭,只能儘量想法避免此事對他的影響。

    梁儲當著朱厚照的面,重新將奏本寫好,朱厚照拿過去仔細看過,這才滿意點頭,交給梁儲道:

    「梁學士,你奏本寫得不錯,不過不必那麼麻煩走通政使司的渠道,你親自送到內閣去,就說是朕讓你送的……這件事跟你無關,你大可放心,朕在這次選拔中會秉承公平公正的立場,你或許是最終的勝利者,那時候你可要盡心幫朕做事!」

    此時梁儲才發現,朱厚照將了他一軍……他直接把奏本送到內閣,等於是當面開罪劉健和李東陽,原本他還可以當個中立派,現在卻連袖手的資格都沒有了。

    ……

    ……

    劉健和李東陽雖然控制大明朝政,但卻並非時刻都留在文淵閣處理政務。

    二人或因年邁或因身體不適,早就無法完全履行內閣大學士的工作,以前他們依靠謝遷處理奏本,偶爾進宮來看看,但現在謝遷已被他們排斥在權力層外,謝遷很識相,直接稱病不出,王華替代原來的謝遷,幫劉健和李東陽做事。

    現如今王華就算沒有入閣,卻已經在履行內閣大學士的職責,算是無冕的閣臣。

    王華不敢將奏本私自帶出宮,只能急匆匆去了一趟劉健府上,將事情告知。

    劉健意識到事態重大,將李東陽叫來商量。

    李東陽皺眉:「陛下登基不久,朝中事不甚明了,突然提出增加人選,且二人與我等有一定罅隙……此事絕非陛下能想到,背後必然有人提點!莫不是梁叔厚出的主意?」

    劉健還沒說什麼,王華卻幫梁儲說話了:「賓之莫要誤會叔厚,他平時不善這等勾心鬥角的事情,怕是陛下身邊有人提點,乃是內官也說不一定!」

    李東陽和王華都看向劉健,想聽聽首輔大人的看法。

    劉健搖頭:「是誰幫陛下出謀劃策已不重要陛下對德輝入閣心存芥蒂,即便再提請,最後陛下很可能會安排他人入閣,實非我等所願,反倒不若將此事暫且擱置,如此才能做到君臣和睦……」

    李東陽心有不甘:「原本以為陛下身邊都是忠耿之臣,卻未料有宵小提出此等歹毒之議,陛下居然會盲目聽從小人之言,長此以往,朝堂必然烏煙瘴氣,陛下聲名也會受到不小影響!」

    劉健看了看王華,道:「這件事,先不要計較叔厚和德輝的功過。陛下剛登位不久,新官上任三把火,這把火尚未燒到朝堂已屬萬幸……守住當前和諧穩定的政局,達成皇權順利交接,乃你我之職責,切勿心存與陛下相鬥之心!」

    「賓之,你脾氣太過耿直,不可再在此事上糾纏,這份奏本便按留中之策上奏,交由陛下處置!」

    李東陽無奈點頭:「那一切就依劉少傅所言,新增內閣人選暫且不定,待來年改元後再議。那時德輝在內閣的地位必然更加穩固,便是新皇不允,朝中也無人能替換德輝……德輝,你在內閣悉心做事便可,將來一定能讓你順利入閣!」

    王華反而沒有那麼強烈的意願入閣,此時他比劉健和李東陽的心態更平和,沒有苛求的意思。

    劉健和李東陽表面上息事寧人,但內心卻有與皇帝較勁兒的衝動,冠冕堂皇的理由是皇帝年幼,需要他們輔佐,但其實是不肯放權,怕小皇帝將他們努力維持的大好江山給敗壞掉。

    ……

    ……

    王華按照劉健的意思,擬出票擬,表明態度,暫且不宜再提增加內閣人選。

    等奏本送到朱厚照手上時,熊孩子別提多開心了,因劉健和李東陽的妥協,在他看來就是自己的勝利,他對於這次的結果歡欣鼓舞,覺得自己完全有能力從劉健和李東陽手上奪權,將來什麼事都可由他來做主。

    朱厚照對劉瑾說道:「劉公公,你給朕出的主意終於成功避免增加內閣人選,大善!現在內閣依然維持原樣……」

    劉瑾多少有些失望,因為他正準備去拉攏一下李傑和焦芳,讓他們跟自己建立起攻守同盟,如此二人進入內閣後,他在朝中便有了幫手,但現在劉健選擇屈服,不再要求增加閣臣人選,讓劉瑾收買人的計劃暫時作廢。

    劉瑾面帶憂色:「陛下切莫高興得太早!」

    朱厚照正在欣喜中,聽到這話不由皺起了眉頭:「你什麼意思,詳細說來聽聽!」

    劉瑾嘆道:「陛下試想,這不進不出,王侍郎依然在內閣幫劉少傅和李大學士票擬,就算他未入閣,其實人已在內閣,朝廷大小事項,均出自劉健和李東陽授意,陛下仍未能執掌朝政……」

    朱厚照聽到這話,惱火地問道:「那你說該怎麼辦?難道讓朕執意增加閣臣人選,將李傑和焦芳安插進內閣?」

    劉瑾道:「老奴並無此意。其實這一切癥結之根源,並不在內閣,而在於……」

    話說了一半,劉瑾不再說下去,他很聰明,有些話適可而止,顯得他不是多嘴之人,但卻可以成功引起朱厚照的好奇,誘使皇帝追問下去。

    「在於什麼?你但說無妨!」朱厚照果然中計。

    劉瑾裝出一副無奈的樣子:「先皇時,雖然朝中大小事情皆出自內閣票擬,但司禮監嚴把硃批大權,加上先皇親自過問政事,使得朝堂運轉良好。等到陛下您登基,這司禮監……唉,臣實在不想說!」

    朱厚照怒道:「這還用得著你來提醒?朕早看出來了,司禮監形同虛設,蕭敬根本事事都聽從劉少傅和李大學士,內閣說什麼就是什麼……偏偏母后對蕭公公寵信有加,說他是先皇委任的顧命大臣,辦事可靠,什麼事都可倚重他。呸,讓他去抄票擬確實能做到一字不差,但這叫辦事可靠?你倒是給朕想個辦法,將他撤換下來啊!」

    劉瑾見自己的目的基本達到,苦口婆心道:「陛下,其實蕭公公如此做,不過是權宜之計,為的是朝堂順利過渡,對陛下並非完全是壞事。但現在陛下最好需要挑選能力卓越者加入司禮監,即便不能替代蕭公公的位置,也可行使秉筆太監之責,讓蕭公公儘量避免接觸奏本……」

    「嗯?你的意思是……將蕭公公架空,讓他有名無實?」朱厚照終於明白過來,驚訝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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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狀元 第一六二一章 得力助手

    劉瑾知道,他想獲得核心權力,必須要進入司禮監,取代蕭敬的位置,至於跟文官怎麼個鬥法,他暫時還沒想過。 .

    但劉瑾清楚自己的資歷和名望跟蕭敬沒法比,所以乾脆在朱厚照跟前提出個架空蕭敬的設想,爭取讓朱厚照安排他進入司禮監。

    劉瑾繼續道:「蕭公公畢竟年歲已長,做事圓滑世故,對於內閣一味妥協縱容,以至於陛下大權旁落。但若是將蕭公公撤換,不但太后不讚同,內閣那邊劉少傅等人也必然會反對,畢竟蕭公公是先皇臨終託付之臣,只有讓蕭公公在其位不謀其政,如此才能方便陛下收回大權!」

    朱厚照思考一番,微微頷首:「這話有幾分道理,但如何付諸實施?就算將蕭公公的硃批大權剝離,誰又能做到跟朕心意相通?」

    劉瑾本想毛遂自薦,但擔心朱厚照懷疑他這麼說的目的,便舉薦道:「老奴以為,張苑張公公跟隨陛下多年,最瞭解陛下心意,若讓他進入司禮監,陛下計劃或可達成!」

    「張苑?」

    朱厚照略微遲疑,馬上搖頭,「不行不行,他做事不夠妥當,照顧朕還行,但若說處理朝事,他沒那能力!」

    「其實,原本安排劉公公入司禮監最合適,但朕身邊離不開你出謀劃策,而且你現在執掌三千營,隨時保護朕的周全,朕輕易不會將你調走。」

    「這樣吧,讓戴義過來見朕,他原本就在司禮監任職,朕之後便跟母后說,讓他執領東廠,順帶將硃批大權拿過來……這件事怎麼都得跟母后談,如果母后不答應,無論朕說什麼都沒用!」

    劉瑾聽到這話非常失望,但他知道皇帝對他的信任與日俱增,對張苑的評價卻很低,放心不少。

    「我跟戴義的關係不太好,他是宮裡的老人,地位不低,一向看不起我,若他執領東廠,又將硃批大權攬入手中,必然地位急升……此人未必像蕭敬那般拘謹,若他以權勢壓我,又在陛下面前說我的壞話,那該如何?屆時豈非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此時劉瑾將宮裡所有太監都當成競爭對手,誰得勢,誰得到皇帝的信任,誰就是他的敵人,之前他將張苑和李興當作心腹大患,現在他卻將戴義當作最值得重視的對手。

    ……

    ……

    朱厚照將戴義叫來,耳提面命一番。

    因戴義在司禮監中資歷深厚,對於硃批之事並不陌生,當他得知朱厚照要重點提拔他時,喜出望外,趕緊跪地表達忠誠。

    朱厚照點頭道:「戴公公,你是宮中少有經歷三朝的老人,但因種種原因沒有得到重用和提拔,那是因為先皇想讓你為朕做事,不想讓你過早鋒芒畢露!」

    這話聽在劉瑾耳中,直起雞皮疙瘩,暗忖:「戴義根本是個昏聵無能之人,這也是他為何資歷深厚,還有彈琴和書法的本事,卻只能在司禮監中閒置,甚至連東廠詔獄之事都管不著。陛下這般恭維,分明是在給戴義臉上貼金!」

    戴義被朱厚照誇讚兩句,人已飄飄然,衝著朱厚照磕頭不已。

    朱厚照道:「戴公公,等會兒你隨朕去見太后,若太后問及,你便將自己的能力展現出來,雖然讓你直接掌管硃批大權朝夕間難以達成,但執領東廠應該十拿九穩!」

    戴義磕頭不已:「老奴遵旨!」

    朱厚照帶著戴義去了坤寧宮,見到自己的母親後,他也不說來意,請安後直接道:

    「……太皇太后已遷居永寧宮,朕已命人對永壽宮重新進行修繕,再過一兩個月母后便可以搬過去住!」

    張太后心頭不喜,畢竟她在坤寧宮住了二十多年,早已有了感情,但她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還是點頭道:

    「也好,皇兒,你是時候迎娶皇后,收斂心性了……聽人說你最近還是經常出宮,夜不歸宿?」

    朱厚照臉色有些難看:「母后,您別聽那些奴才瞎說,朕懂得分寸!母后總當朕是個孩子,但朕現在已經是皇帝,很多事可以自己做主。對了母后,今日來找您,是有件事想對您說……讓戴義戴公公執掌東廠,您看如何?」

    張太后看了戴義一眼,蹙眉問道:「你怎突然提出此事?難道高公公執掌東廠,出了什麼問題嗎?」

    此時領東廠的是曾執掌東宮典璽局兼任司禮監秉筆太監的高鳳,此人歷史上也是,但這個時空高鳳過早調離東宮,以至於他跟朱厚照的關係不是那麼親近。

    朱厚照道:「母后,朕現在當了皇帝,是否該提拔身邊人到司禮監?難道一切都要按照父皇曾經的交託辦事?兒臣有個想法,將戴公公在秉筆太監中的位置排到第一位,這樣他便可以名正言順幫助蕭公公處置政務……畢竟蕭公公已年老體邁,不能什麼事都仰仗他!」

    張太后無奈搖頭:「皇兒,你想怎樣便怎樣,這大明天下始終是你的,只要你不荒廢朝政,完成你父皇的交託,這些事都由得你來做主。但事情始終得跟內閣以及蕭公公商議一下,另外高公公沒有做錯事,你突然要撤換他,總需要一個理由不是?」

    朱厚照有些不滿:「母后,您剛才還說支持朕,怎麼現在就跟朕找麻煩?您明知道朕如今跟內閣不合,之前他們提出增加閣臣人選,想跟朕奪權……朕不能容讓他們,想辦法化解了。安排戴公公領銜秉筆太監並執掌東廠一事,只要母后支持,朕就可以下旨,看朝中誰敢反對!」

    「這……」

    張太后一臉為難,她沒多少主見,之前有什麼事情都去問蕭敬,蕭敬雖為人怯懦,但對皇室的忠誠卻毋庸置疑,每次給出的建議都很中肯,以至於孝宗病逝後宮裡一片太平。

    張太后最後無奈地道:「你要重用戴公公,本宮不反對,但你要讓高公公將提督東廠的差事卸掉,總要給出個正當的理由,若你能找到,那母后便答應你!」

    朱厚照一時間不知該給高鳳安排個什麼差事,左右為難之際,朱厚照突然想到劉瑾足智多謀,當即道:「母后稍等,兒臣先去找人問問,很快便回來!」張太后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朱厚照已經一溜煙跑了。

    ……

    ……

    朱厚照回到乾清宮,馬上找到劉瑾和張苑,連同陪他一起返回乾清宮的戴義,展開商議。

    此時張苑才知道皇帝要提拔戴義為司禮監首席秉筆太監兼提督東廠,這讓張苑心中充滿羨慕和嫉妒。

    但張苑也知道戴義沒什麼本事,而且之前戴義跟李興對他都很恭謹,這讓他覺得可以壓戴義一頭,心想:「只要不是姓劉的得勢,怎麼都好!」

    朱厚照問道:「太后那邊說了,要提拔戴公公可以,但必須要給高公公安排個合適的差事,不能讓他覺得是降職,受了委屈……你們以為朕給他找個什麼差事比較合適?」

    戴義和張苑瞠目結舌,在他們看來,首席秉筆太監、提督東廠這兩個差事,論地位在宮裡已經僅次於司禮監掌印太監,別的任何差事都無法將高鳳安頓好。

    戴義試探地道:「陛下,您不妨將高公公叫來,跟他商議一番?」

    「不可,朕要撤換他,還邀請他來商議,分明是在施壓,母后和蕭公公一定不會答應。這主意不妥!」朱厚照當即否定。

    劉瑾看了束手無策的張苑和戴義一眼,慢悠悠地走出來:「陛下,以老奴看來,這件事不難解決!」

    「哦!?」

    朱厚照打量劉瑾,笑眯眯地道:「劉公公,朕就知道你最有主意,你且說來聽聽,怎麼安排高公公才合適?」

    劉瑾笑道:「如今朝中最重要的兩件差事,其一是泰陵修建,原本安排高公公去合適,但現在畢竟有李公公在那兒,再派高公公去未免有發配之嫌……」

    「嗯!」

    朱厚照點頭,再次看向劉瑾,目光中滿是期待,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劉瑾已經成為他身邊最得力的助手,信任與日俱增。

    劉瑾繼續道:「再有一件事情,那就是陛下您的大婚。若是讓高公公具體負責此事,全權處理陛下大婚,如此……陛下並未虧待高公公,陛下以為呢?」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8-29 21:59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六二二章 毒蛇

    劉瑾將主意說出來,朱厚照越聽眼睛瞪得越大,最後拍案而起:「甚好甚好,就這麼辦,母后為朕操辦婚事,勞心勞力,正好讓高公公代為操勞……為朕大婚效力,這是多大的禮遇?量母后也不會提出反對意見!」

    「這件事就如此定了,戴公公,你再隨朕走一趟坤寧宮. 哈哈,朕沒想到還有這層,就算母后故意給朕出難題,還不是被朕輕易解決了?」

    「恭喜皇上,賀喜皇上!」戴義提不出什麼好主意,只能覥著臉拍朱厚照的馬屁。而真正的功臣劉瑾,臉上古井無波,似乎並為此沾沾自喜。

    張苑在旁看了乾生氣,一點辦法都沒有,他想跟劉瑾斗,但無論聰明才智還是媚上的本事,都比不上劉瑾,處處受到壓制,也就剩下日常對朱厚照的悉心照顧劉瑾無法超過他,但朱厚照不會為了稀鬆尋常的小事就提拔重用。

    朱厚照帶著戴義,跟張太后一說,張太后挑不出任何毛病,只得召見蕭敬和高鳳,將事情說明。

    就算高鳳心中有一百個不願意,也只能俯首聽命,順帶將提督東廠的令節交出來……蕭敬雖然想幫高鳳說話,但礙於事情是皇帝和張太后一同決定,平日他又喜歡裝糊塗,只能緘口不言。

    朱厚照此時已然不忘收買人心:「高公公,朕看好你,朕大婚一應事宜俱交託給你,等事情完結朕必當重用。母后,如今各地已將候選名單呈遞上來了吧?」

    之前朱厚照對選後的事情非常不上心,張太后幾次叫他來看候選者名冊和畫像,都被推辭,這次居然主動問起,張太后非常高興。

    張太后笑著說道:「皇兒,這些名冊已呈遞上來幾天了,恰好今日有時間,一併看了吧!」

    朱厚照對順利提拔戴義興奮不已,認為這是自己應對文官集團的又一勝利,當即點頭:「母后只管讓人取來!」

    張太后讓蕭敬去將所有名冊和畫像拿來給朱厚照過目,朱厚照看到名冊後一陣頭疼,甚至畫像看過也沒個頭緒,心想:「這些應選淑女為何長得一個模樣?」

    張太后見兒子把畫冊從頭到尾翻越完畢,不由好奇地問道:「皇兒,可有中意之人?」

    朱厚照側目看了張太后一眼,道:「都還行,這樣,這件事由母后主持,蕭公公和高公公幫太后處置,司禮監這邊的差事則多交給戴公公做……蕭公公,你意下如何?」

    小皇帝是個聰明人,喜歡借題發揮,既然已將戴義提拔為首席秉筆太監,如果不趁機找藉口讓蕭敬轉移注意力,沒法讓戴義接觸實權。蕭敬對朱厚照的那點小九九心知肚明,但他沒有說破,恭敬行禮:「陛下安排,老奴必當盡心竭力辦好!」

    「那就好!」

    朱厚照笑道,「這件事不必太操之過急,等明年改元前將事情辦妥便可!對了母后,之前朝議中,翰苑上呈幾個備選年號,今年已過半,改元之事該提上議程了……對此,您有什麼意見?」

    張太后笑道:「此乃朝廷大事,應由翰苑和內閣諸位卿家商議後決定,本宮不會幹涉。皇兒,朝事上你應多聽聽那些大臣的意見,畢竟你父皇給你留下一套很好的朝臣班底,全都是肱骨之臣……」

    張皇后分明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朱厚照心裡頗不以為然,表面上卻笑盈盈道:「母后放心,兒臣對朝中那些老臣非常信任……就算偶爾有紛爭,也只是小事!」

    ……

    ……

    朱厚照以為任命戴義為司禮監首席秉筆太監並提督東廠,就能有效制衡蕭敬,以便他掌權。

    但他高估了戴義的本事。

    雖然戴義做事勤快,但勤快和能力沒有必然的聯繫。

    正所謂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戴義擔任司禮監首席秉筆太監幾天後,朱厚照召其到身邊,詳細問詢司禮監的事情,結果戴義的回答讓朱厚照大失所望。

    「……蕭公公飛揚跋扈,說是要將差事分給老奴,卻全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老奴想接過部分奏本的硃批大權,卻被蕭公公喝斥,說老奴不守本分……嗚嗚嗚……」

    說到後來,戴義居然當著朱厚照的面哭起來。

    朱厚照一臉鄙夷:「朕好不容易給你安排了個好差事,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麼!之前朕不是讓蕭公公去處置朕大婚之事嗎?他不在司禮監的時候,你就不能趁機行事?莫非還有哪個不開眼的奴才敢阻止你不成?」

    戴義哭訴:「陛下,不是老奴沒想到這一節,實在是蕭公公太過狡猾……但凡他有事情離開,必將奏本鎖於木匣中,置內書堂,以輪值翰林看守,老奴想接近而不得!」

    明朝皇宮的內書堂,是太監習文斷字的地方,與外廷的國子監相似,這裡以翰林學士為教師,以四書五經為講授內容,完全以培養儒士的方法培養內宦,這樣教育出來的人進入內官各監工作自然毫不費力,自宣德元年至今,司禮監太監多出自內書堂。

    內書堂隸屬於司禮監,位於皇城東北司禮監第一進院內,史載「司禮監第一層門向西,與新房門一樣,門之內稍南,有松樹十餘株者,內書堂也」。

    蕭敬把奏本放在內書堂,就是看準戴義在司禮監中地位僅次於他,若他走開,把奏本留在衙署中,就算安排專人看管,也必須要屈從於戴義的意志而將奏本交出,所以乾脆送去內書堂,讓在這裡講經的翰林幫他看管。前來內書堂授課的翰林名義上是所有內宦的老師,地位尊崇,不受皇宮典制限制,戴義無權讓他們把奏本交出。

    朱厚照一聽,非常生氣:「嘿,這老匹夫,平時他對閣臣百般容讓,什麼事都由著劉少傅,但對朕派去的人卻跟防賊一樣!劉公公,這件事你看怎麼解決?」

    朱厚照現在一遇到難題,馬上問劉瑾,儼然把其視為身邊第一智囊。

    劉瑾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遲疑片刻後才道:「陛下,有些話……老奴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朱厚照生氣道。

    劉瑾面帶難色:「陛下,天下乃陛下之天下,朝堂事務也應由陛下一手掌握……陛下登基後,即便禮遇顧命大臣,但他們也不該將朝事全部掌控,而將陛下視為傀儡全盤架空。若蕭公公只是老成持重,在部分朝事上對閣臣虛以委蛇甚至妥協,完全可以理解,只是如今蕭公公所作所為,似有意剝奪陛下大權……」

    「砰!」

    朱厚照一把將面前的墨盒掀到地上,怒道:「這還用得著你來說?!你且說如何解決吧!」

    劉瑾謹慎地道:「陛下,如今看來,似乎只有讓蕭公公……乞老歸田,退位讓賢,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若非如此……就只能……陛下將蕭公公叫來,加以斥責,讓蕭公公放權……」

    朱厚照厲聲道:「如果叫蕭敬來斥責一番就有用的話,朕現在就不用這麼頭疼了……哼,他是誠心要跟朕為難,之前朕覺得他在宮裡德高望重,對皇室忠心耿耿才一再容忍!既然他現在處處針對朕,那就別怪朕對他不客氣。」

    「朕這就去見母后,讓母后准允打發蕭敬回老家,朕不想再見到此人!」

    朱厚照說完盛怒難消,不顧一切往坤寧宮去了。

    朱厚照離開,劉瑾卻沒跟上,戴義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從地上爬起來。二人四目相對,戴義趕緊將目光避開。

    劉瑾陰測測地笑道:「戴公公,既然你知道在司禮監諸事不便,以後可要多聽咱家的話,咱家讓你說什麼,你只管說,對你有利無害!」

    戴義趕緊道:「劉公公說得是,咱家之前不就根據您所說跟陛下奏稟?但這麼添油加醋,是否會被陛下發覺不妥?」

    劉瑾冷笑不已:「戴公公不會不知陛下心思吧?現在陛下要的是能幫他辦事的司禮監掌印太監,蕭公公在其位不謀其政,那就該退下來,難道你不想當內相?」

    戴義嚥了口唾沫,望向劉瑾的目光中帶著幾分懼怕……此時劉瑾面容猙獰,讓人不寒而慄。

    劉瑾又再出言威脅:「戴公公,別以為你現在是司禮監首席秉筆太監,咱家便治不了你,你有今天的地位,全靠咱家在陛下面前舉薦你。」

    「若是你不懂幫陛下做事,不聽咱家吩咐,咱家輕鬆便能將你拉下馬來……只要你以後聽咱家的話,那你在宮中的地位就會穩固……」

    戴義心裡發怵,相較於蕭敬,戴義更加怯懦無能,蕭敬起碼還會做事,在很多問題上有自己的見解和手腕,戴義完全就是個沒頭腦沒主見的庸才。

    戴義心想:「現如今劉瑾得到陛下寵信,若我得罪他,他在陛下面前說我兩句壞話,那我就再也爬不起來了!」

    想到這裡,戴義趕緊行禮:「以後勞劉公公多提點!」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8-30 21:58
寒門狀元 第一六二三章 安排

    朱厚照將蕭敬從司禮監掌印太監位置上拉下來想法沒有實現,就算張太后同意,內閣那邊也通不過。 .

    司禮監掌印太監乃是關乎大明興衰的職務,劉健和李東陽清楚他們之所以能得勢,靠的就是蕭敬的妥協和縱容,蕭敬這個職務可以說得到多重保險,哪怕朱厚照再不滿,一時間也拿蕭敬沒辦法。

    如今朱厚照得到劉瑾支持,在朝堂上依然處處受制於人,非常生氣,跟張太后發了一通脾氣後,便拋下一切,出宮遊玩去了。

    與此同時,沈溪正在江西九江府督導長江沿岸防汛工作。

    京城那邊朱厚照不停地折騰,沈溪卻沒能跟朝廷中樞產生一絲一毫的糾葛,在他看來,這是好事,正好避開宦官與文官集團對抗的漩渦。

    進入七月後,長江防汛進入尾聲。

    這一年長江流域雖然下了幾場大雨,但沒有形成規模,江水始終在警戒線左右徘徊,沈溪趁機將長江中下游江岸以及洞庭湖、鄱陽湖湖岸等地段進行加固,保證未來很長時間內兩省都不會遭遇大面積水患。

    ……

    ……

    七月二十四,沈溪在九江府城等到新任知府鄭昊履職,便準備動身返回武昌府。

    當晚,鄭昊安頓好家眷後,第一時間求見沈溪。

    鄭昊是成化二十年進士,福建長樂人,跟沈溪是「同鄉」。

    鄭昊如今已五十多歲,之前因父母病故而回家守制,如今再度出山擔任九江知府,在沈溪看來,是吏部尚書馬文升故意安排,以便輔佐他辦差。

    沈溪跟鄭昊見過面,互相恭維一番,沒有請託送禮,沈溪當著鄭昊的面定下歸期,卻是七月二十六,也就是說沈溪在九江府再停留一日便會離開。

    當天沈溪沒喝酒,回到官驛自己的房間內,云柳和熙兒帶著北方的情報過來。

    沈溪簡單洗過臉,便坐下傾聽云柳匯報。

    「……劉瑾回到京城後,得到陛下信任,除進入御馬監擔任監督太監外,還順利執掌三千營,在宮中地位急速擢升……內閣有意增加閣臣人選,但上奏後奏本留中,暫時沒了下文……有傳言陛下多次出宮遊玩,但不知去處,故要麼是陛下行事低調,要麼傳言失實……」

    云柳所提都是京城的最新情況,是沈溪特意安排去調查的。

    身為一個封疆大吏,調查京師的情況原本不那麼合適,但沈溪也清楚地知道一件事,如果自己無法掌握京城的最新情況,是對自己和家庭的嚴重不負責任,他要做到掌控自己命運,就必須要審時度勢,根據時局變化做出應對。

    沈溪聽得很仔細,其中很多情況都在他的預測範圍內,在他看來,劉瑾回到京城後,估摸要用一年左右的時間攫取權力,真正得勢要等他進入司禮監後。

    云柳突然道:「……大人,南寧府高集的案子,剛剛有了結果……」

    「哦?」沈溪之前神色一直波瀾不驚,聽到這話,他眉頭一挑,忍不住看了云柳一眼,問道,「朝廷如何判的?」

    云柳回答:「原本定的是誅三族……但在大人上疏為高集求情後,高家所有人遣返原籍,只是高寧氏……不知所蹤!」

    「嗯!」

    沈溪點頭,「高集的案子,到此為止吧,以後我不想再聽到關於高家案子的任何消息,高寧氏在官府戶籍中已勾去,至於她是北上找尋家眷,將來躲起來過日子,又或者是去找什麼人幫她復仇,那是她自己的事,我對高家已算仁至義盡!」

    「是!」云柳恭敬行禮。

    沈溪又道:「京城現如今是多事之秋,再派人打探,主要圍繞劉瑾和陛下出宮這兩件事,但切記不得驚擾聖駕。」

    「陛下應該在城東東四牌樓附近晃蕩,那邊花街柳巷眾多……」

    「至於宮裡的情況,多關注宮內職司衙門人員調動,這些幾乎都是公開的訊息,調查清楚後以最快速度傳到我的案頭……」

    「定個期限吧,事情發生,最遲半個月我必須知道,從江水沿岸到京城,快馬用不了半個月,況且我們還有飛鴿傳書等手段!」

    「是,大人!」

    云柳對調查情報顯得很自信。

    沈溪再道:「你們先回房休息,這兩天就要動身回武昌府……隨著汛期結束,今年應該沒什麼大事了,我在武昌府終於可以安安生生過幾天好日子,希望接下來幾年生活都不要有大的變動……」

    云柳看著沈溪,想提醒他很有可能會被皇帝調回京城,但想了想沒說出口。

    「有什麼事麼?」

    沈溪見云柳神色不對,便知道她有想法。

    云柳道:「大人,如今官場都在風傳,說陛下可能徵調您回京,就連六部也有這方面的傳聞……大人難道不想回京一展抱負?」

    沈溪搖搖頭:「云柳,你記住了,京城從來都不是官員施展抱負的舞台,想當好官,最好是在地方,福澤一方……京城官場水太深,一個個勢力犬牙交錯,稍有不甚就可能萬劫不復。」

    「我暫時沒有做部堂甚至閣臣的打算,以我的資歷在外多打拚幾年,這對我幫助最大……倒不是積攢資歷,而是沉澱別人對我的看法,直到世人不再認為我年輕氣盛,我的向上空間才不會被堵塞。否則,最好還是留在地方為宜!」

    云柳低下頭,她沒有評價沈溪這番說辭,但沈溪看得出來,她很希望自己能回京大展宏圖。

    「回房休息吧!」

    沈溪道,「隨著今年防汛工作結束,整個夏季湖廣和江西都風調雨順,今年秋收豐收已成定局,地面上會太平許久。不過今年多了新作物,需要抓緊時間育種和改良,我回到武昌府後或許會忙一段時間,之後借助民間的力量,將新作物逐步推廣到北方,等過個幾年,大明百姓便不會餓肚子了!」

    云柳行禮:「是,大人,卑職這就去安排……」

    ……

    ……

    京城,朱厚照嘗試撤換蕭敬不得後,便天天沉迷逸樂,似乎要用這種方式來麻痺自己。

    劉瑾不敢再在朱厚照面前耍小聰明,他懂得把握分寸,雖然之前他提出的建議沒有迎來好結果,但畢竟讓他將三千營以及戴義統領的東廠掌握手中,如此一來他在皇宮中的話語權再次增添。

    七月底,朱厚照大婚事項已準備得差不多了,遴選出來的淑女已悉數呈送張太后處,因為朱厚照對這件事不是很關心,所有事項皆由張太后定奪。

    這天朱厚照出來玩樂,忽然覺得一陣膩味,嘆道:「劉管家,張賬房,本公子出宮多次了,每次都在這狹小的居所內,感覺很乏味。那鐘夫人警惕性太高,始終不肯赴約,好生無趣……你們覺得朕應該以何種方式玩樂,才能更盡興?」

    劉瑾想說什麼,發現有外人在場,當即一擺手,讓人離開後才道:「公子,要不將人送進宮中,讓陛下在宮內……玩樂?」

    「這主意不錯,但乾清宮就那麼大,若是把人送進宮中,怕是那些閣老、尚書知道後會說朕胡鬧,朕該將這些人安頓在何處?」朱厚照再問。

    劉瑾笑道:「陛下,不是還有東宮麼?東宮如今已閒置下來,距離陛下您的太子出生……尚有時日,不妨先將宮外戲子和樂師、舞姬送到擷芳殿,陛下從此後免得勞頓,可以直接在宮中遊玩……甚至可找人在宮中擺攤子,建立街市,陛下不出宮門便能感受到京城市井之風……」

    朱厚照一聽眉開眼笑,鼓掌道:「這個主意好,劉公公,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辦,有什麼需要儘管跟御用監的人說,讓內府那邊多調撥些銀兩,就說朕有需要!哦對了,宮裡一定要開幾家像樣的秦樓,裡面的姑娘姿色必須出眾,而且最好天天輪換,人你都從宮外找尋……」

    朱厚照想到自己足不出宮便可以享樂,有種在自己家中做賊的感覺,頓時神清氣爽,看劉瑾也越發順眼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8-30 21:58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六二四章 君王不朝

    朱厚照在掌控絕對權力上得不到突破,便在吃喝玩樂上做文章。

    在享樂上朱厚照就是個天才,以前尚是東宮太子時想玩什麼玩不到都會想方設法,更何況如今無人管教?

    出宮已是家常便飯,甚至朱厚照偶爾還會在宮外歇宿兩三天才回來,輟朝已不是一天兩天,而是接連好幾天,到後來那些大臣想見到皇帝一面都難。

    之後朱厚照感到厭煩,劉瑾想出一個好點子,那就是將好吃好玩的東西搬到宮裡,免除了他出宮的疲累。

    這件事朱厚照全權委託劉瑾去做,劉瑾本來就擅於此道,加上他身邊還有一堆人巴結和逢迎,很快宮裡就變得烏煙瘴氣。

    劉健和李東陽等大臣得知情況,準備好好教訓一下小皇帝,讓他知道創業難守業更難的道理。

    劉健和李東陽將謝遷、張懋、馬文升、劉大夏、張升等大臣叫到文華殿,趁著當天午朝面聖不得,做出安排,商議如何讓新皇「改邪歸正」。

    李東陽作為主持人做開場白:「……自陛下登基以來,除國喪時,少有臨朝聽政,近來更是變本加厲,多日輟朝,甚至緣由都不告之,宮中盛傳陛下連續出宮,幾到夜不歸宿的地步。」

    「諸位都是先皇臨終託孤之臣,現如今陛下如此胡鬧,諸位有何看法?」

    張懋蹙眉道:「賓之,這種事你可莫道聽途說,若真有此等事,當由內閣進言太后,怎能由我等私下商議?」

    張懋是隻老狐狸,他知道參加這樣的聚會犯禁。皇帝不在,重臣私下串聯,商議怎麼教訓皇帝,傳出去對名聲有損,回頭皇帝知曉了也會拿這說事,就算暫時不會,等皇帝羽翼豐滿後也不會放過。

    李東陽道:「張老公爺,這件事已涉及大明國祚安定,難道你我為人臣子,能放任不顧嗎?」

    張懋笑著擺擺手,意思是這種事跟我沒多大關係,你們自行商議就是。

    李東陽看著謝遷,問道:「謝尚書這幾日都在家中養病,不知是否聽到宮中之事?」

    論老謀深算和處事圓滑,朝中無出謝遷之右者,他有些好奇地問道:「怎麼了,賓之,陛下這些日子都輟朝嗎?老夫病體違和,多日未曾上朝,竟不知此事,諸位同僚如何看待?」

    謝遷不想牽扯進這種事。

    無論勸諫皇帝,還是跟張太后告狀,都是得罪人的事情,這大明天下到底姓朱,就算皇帝再胡鬧,也沒有為非作歹到天怒人怨,現在朝政牢牢把控在劉健和李東陽之手,謝遷可不認為朱厚照出宮遊玩能讓大明亡國。

    李東陽臉色漆黑,主動表明態度:「我等必須向太后進言,讓太后勸誡陛下,必要時我等臣子當跪諫!」

    禮部尚書張升有些遲疑:「李大學士,如今陛下出宮只是傳言,若就此跪諫,是否……太過小題大做?其實只要陛下回朝聽政便可,這輟朝多日,有些事不便處置,若陛下回心轉意,別的事……暫且放放為宜!」

    朝廷上下誰都不傻,之前梁儲被劉健和李東陽當做出頭鳥,在皇帝那裡鬧了好大的難堪,現在劉健和李東陽明顯又要拿在場大臣當槍使,通過跪諫的方式讓皇帝回歸朝政……說白了就是給皇帝施壓,讓皇帝不能對朝政放任不管,老老實實回來當傀儡。

    在場都是在官場廝混數十年的老臣,都很清楚現在的形勢,不想牽扯進這次朝廷的紛爭中,因為無論最後皇帝和內閣誰得勢,他們都沒有實際的好處,日子該怎麼過還是怎麼過。

    劉健見張升出面表態只是勸說朱厚照回朝,而不做其他規勸,於是開口道:「老朽聽聞,陛下將宮外人等召集至宮中,於擷芳殿暫居。這些人白天休息,到了晚上在擷芳殿形成街市,喧囂異常……你們認為,陛下如此是明君所為?」

    在場朝臣平時不在宮裡辦差,聽到這消息非常驚訝。

    劉大夏問道:「劉少傅可有親自求證此事?」

    劉健道:「這還用得著求證?你們出了文華殿,走幾步路便到擷芳殿,看過便知……老朽現在只想對太后進言,請太后規勸陛下,若不成我等唯有跪諫陛下一途,諸位同僚不會有什麼意見吧?」

    眾大臣不由面面相覷。

    皇帝把街市開到皇宮來了,聽起來就很荒唐,沒人站出來反對劉健,於是相約去看擷芳殿的情況,再做定奪。

    ……

    ……

    當日,坤寧宮。

    眾大臣到坤寧宮來求見張太后,提出新皇輟朝、離宮、宮內開市集等種種荒唐胡鬧的行為,跪請張太后規勸新皇,規行矩步。

    張太后沒什麼主見,求助地看向侍立身旁的蕭敬,蕭敬臉上滿是尷尬之色。

    這會兒蕭敬正為手中硃批大權暗中跟朱厚照相鬥,沒有底氣為張太后出謀獻策。

    劉健進言:「太后在上,陛下已輟朝多日,朝堂內積壓奏本無數,中樞和地方政務得不到妥善處置,天子不聞百姓事,上令不得下效,長此以往國將不國。請太后以國祚為上,規勸陛下,讓陛下早日歸朝……將擷芳殿集市撤出宮門!」

    張太后非常為難:「劉少傅,本宮乃婦道人家,關於陛下之事,你們該去找陛下當面陳情,為何要到本宮這裡來?先皇安排你們擔任顧命大臣,就是希望你們好好提點陛下,如今他行事荒唐,你們要盡到為人師長的責任啊!」

    對兒子那些胡鬧事,張太后其實是知道的,但卻沒有阻止,甚至有意縱容,讓朱厚照玩心愈大。

    劉健等人來找張太后,顯然找錯了人。

    張太后壓根兒不想勸兒子,因為她覺得兒子把胡鬧的地方從宮外換到宮內,再如何折騰總歸沒有出宮門,安全方面更有保證,她一直認為劉瑾出了個好主意,現在劉健卻說要將宮市撤走,意味著兒子將來還要出宮遊玩,她更擔心。

    劉健道:「先皇臨終託付,希望陛下勤奮好學,知人善用,做盛世明君,但如今陛下不但輟朝,連早晚兩課也荒馳多時,經筵日講更無一次……我等臣子多日未曾面聖,無法將心中之意上達天聽,請太后明鑑……」

    張太后點頭:「本宮也知諸位卿家辛苦,這樣吧,等皇上來向本宮請安時,本宮會跟他讓他不得再如此胡鬧。自明日開始,他不會再缺席朝會,至於具體情況,你們在朝會上見到他時再跟他提及,如何?」

    劉健跟李東陽對視一眼……總算是看明白了,張太后根本就不管事,作為一個母親,張太后在這種事上心向著兒子,就算他們說再多,也是徒勞。

    知道朱厚照來日會上朝,劉健不再堅持,他知道這麼多朝臣來逼迫先皇遺孀不是什麼好事。

    劉健跪拜叩謝:「謹遵太后懿旨!」

    其餘大臣沒有誰主動站出來說話,覲見張太后結束,各懷心思散去。

    謝遷準備回去後便繼續稱病不出,短時間內不再回朝。劉大夏心情有些煩悶,幾步跟上謝遷,問道:

    「於喬,你近來身體可有好轉?幾次投遞拜帖,都未曾得見,今日看於喬身體似乎已無大礙,癒合有望!」

    謝遷斜著看了劉大夏一眼:「多謝劉尚書關心,之前老夫病症已基本痊癒,但……咳咳,只是不知為何又患上咳嗽之症,一咳起來就沒完沒了……」

    劉大夏看著謝遷蹩腳的演技,不由皺眉,他回首看了馬文升一眼,但馬文升走得慢悠悠的,根本沒過來跟謝遷搭茬的打算,當下輕嘆:「那就預祝於喬你早日身體康復……時候不早,我去兵部處理公務!」說完,便徑直而去。

    謝遷看著劉大夏的背影,嘆息一聲,慢悠悠往宮門去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8-31 22:20
寒門狀元 第一六二五章 初議正德

    朱厚照被張皇后叫去坤寧宮教訓一頓,心裡很不爽。

    讓朕參加朝議,其實只是坐在一旁看熱鬧,你們在那兒自說自話,完全不把朕當回事,當朕是透明的。朕想開了乾脆不去參加,你們居然到母后這裡告狀,顯得朕有多十惡不赦一般。

    回到乾清宮寢殿,朱厚照將劉瑾和張苑叫來,訴苦一樣把事情來由說了,厲聲問道:「你等且說說,朕明天應該去參加午朝嗎?」

    劉瑾和張苑一時間沒回話,最後還是張苑率先反應過來,他抬頭看了劉瑾一眼,上前恭敬地道:「陛下,您若是不想去,那就不去……」

    張苑的想法很簡單,順著皇帝的意思便可。朱厚照明顯不想去,早點兒迎合免得被劉瑾佔得先機。

    朱厚照又打量劉瑾,問道:「劉公公,你怎麼看待此事?」

    劉瑾顯得很為難,仔細思索一下才道:「陛下,依老奴看來,您不去不行哪!陛下畢竟是九五之尊,朝堂是陛下管理天下萬民之所,如果陛下一味躲避,會讓人覺得陛下好欺負,大臣們第一次或許找太后娘娘告狀,久而久之他們就會習慣沒有陛下決策國政……到那時,陛下就真正失去權力了!」

    朱厚照火冒三丈,用力一拍桌子,喝道:「這些大臣越來越無法無天,朕當政不過幾個月,他們就把什麼權力都掌控手中,還認為朕是那種好逸惡勞的皇帝。難道他們真要逼迫朕遜位才高興?」

    劉瑾道:「陛下,老奴看來,逼陛下退位朝臣應該沒那麼大的膽子,畢竟陛下是先皇獨苗,沒有人能搶奪陛下皇位。他們分明是想將陛下的權力……擱置一邊,任何事都由他們做主,還讓天下臣民無話可說,以為是陛下懈怠政務所致……」

    「氣死朕了!氣死朕了!即便是受這樣的窩囊氣,你認為朕還是應該去,是嗎?」朱厚照厲聲道。

    劉瑾非常肯定地回答:「不錯,陛下必須去,還得堂堂正正去。不去的話,朝臣會以為陛下怕了他們,行事必然更加肆無忌憚……陛下也不希望事情演變到那一步吧?」

    朱厚照漲紅著臉,生了半天悶氣,最後握緊拳頭:「那好,去就去,朕倒要看看,這些人能說什麼!實在不行,朕就破罐子破摔,在朝堂上罵他們,讓他們知道觸怒天子的下場,朕還要寫詔書喝斥……不管怎麼樣,就是要讓他們沒有好日子過!」

    面對朱厚照這些話,劉瑾不作任何回答,因為他知道小皇帝是在說氣話,就算他真打算下旨喝斥朝官,但草擬詔書的依然是文官集團的人,翰林院那幫人寧可罷官,也不會寫這種有辱名聲的詔諭。

    朱厚照發洩一會兒,才又問道:「劉公公且說,朕去見他們,應該怎麼說話?以何種態度對待?」

    「嗯?」

    劉瑾臉上露出為難之色,「陛下,很多事要臨場發揮!可惜,老奴……沒資格進入乾清宮正殿,參與朝議……」

    按照規矩,只有司禮監太監才能進乾清宮參與朝會,劉瑾就算深得皇帝賞識,也不能列席。

    朱厚照一擺手:「這個容易,暫時把你調進司禮監任職……等朝會結束,朕再將你的職務卸掉,繼續做御馬監太監!」

    張苑在旁聽了乾著急,心想:「這不還有我呢……為什麼陛下把我遺忘到一邊?為什麼每次劉瑾總能得到陛下支持,而我說的話即便迎合陛下的想法,也不會採納?」

    張苑顯得非常懊惱,因為無論他做什麼,都無法超過劉瑾,處處被壓一頭。而劉瑾,一步步走來都無比踏實,如今更可以司禮監太監的身份進入乾清宮正殿參與朝政,至於退朝後朱厚照是否會將劉瑾司禮監太監的身份卸掉,還要另說。

    ……

    ……

    司禮監要增加一名太監人選,原本不是輕輕鬆鬆一句話就能辦到的。可朱厚照這個人最不喜歡守規矩,去請示張太后,得到准允就沒有再走流程,沒有跟蕭敬打招呼,就直接帶著劉瑾到了司禮監,當眾宣佈委任劉瑾為司禮監秉筆太監。

    因為劉瑾御馬監監督太監身份未被剝奪,等於說劉瑾同時擁有御馬監太監和司禮監太監雙重身份,大明開國至今,同時擁有這兩重身份的僅劉瑾一人。蕭敬明知自己被朱厚照針對,還是硬著頭皮講解規矩:

    「陛下,您不可隨便調動司禮監人選……況且司禮監太監和御馬監太監,不能同時兼任……」

    朱厚照不以為意地揮了揮手:「朕不過是臨時讓劉公公進入司禮監,為的是明日能跟朕一起進乾清宮參加朝會……蕭公公,你不必緊張,左右不過是個秉筆太監……還是個候補秉筆太監,而且隨後便會被卸掉職務,不會影響蕭公公的地位……呵呵!」

    蕭敬皺著眉頭,苦惱地說:「陛下,老奴並非因為這個,實在是……這不符合規矩啊……」

    朱厚照一瞪眼:「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現在朕執掌天下,一切都要根據朕的意思來……朕一言九鼎,現在既然已指定劉瑾入司禮監,你要是不同意,那你自己告老還鄉,把位置讓出來……」

    或許是意識到這話說得太重,朱厚照馬上又補充一句:「蕭公公,朕敬重你的為人,但很多事情你不能跟朕對著干,朕現在好心好意跟你商議,如果你不同意,朕只能用一些強硬的手段!」

    蕭敬看這架勢,朱厚照對劉瑾信任有加,就算是改規矩也在所不惜,只能被迫接受。

    由始至終,劉瑾都只是站在朱厚照身後,沒說一句話……劉瑾非常聰明,他如今可是眾矢之的,說出任何話都會被人看作是惺惺作態,不如跟在皇帝背後當個啞巴。

    ……

    ……

    翌日,乾清宮朝議。

    昨日前去坤寧宮找張太后訴苦的大臣都來了,除了這些人,還有六部、都察院、五軍都督府以及各寺司主要衙門的正副主官,可說文武濟濟一堂。

    「……陛下連日輟朝,朝中奏本積壓眾多,如今都已陳列陛下面前,是否由老臣一一為陛下解讀,盡快定奪?」劉健上前行禮。

    朱厚照坐在案桌後的龍椅上,身邊一左一右分別侍立蕭敬、劉瑾。朱厚照隨便拿起本奏本,翻看一看,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讓他頭疼,根本無法靜下心來處理朝政。

    「朕不想看奏本,也不想聽劉少傅解說,朕認為有劉少傅和諸位愛卿在,這些事情應該不用朕煩心。之前你們不是一直都這麼做的嗎?突然間說朕必須要參加朝議,現在朕來了,你們有什麼事就直說,不必用這些亂七八糟的奏本煩擾朕!」

    朱厚照說完,將奏本扔到一邊,顯得很不耐煩。

    對於朱厚照拒不合作的態度,在場文武百官早就有所預料,劉健其實根本不想朱厚照處理奏本,只是想用這種方式讓朱厚照回歸正途。

    劉健道:「陛下,您登基以來,大明雖國泰民安,但各地發生的事情依然不少,比如半個月前廣東地區便遭遇風災,亟需朝廷賑濟。陛下當心存生於憂患死於安樂之心,不應沉迷逸樂!」

    朱厚照怒道:「劉少傅,話別說得這麼輕鬆,朕倒是想管事情,可你們讓朕管嗎?先皇在世時,朝事就基本由你們負責,朕何時掌握實權了?現在倒好,你們卻指責朕不做事……你們倒是給朕一個機會,證明朕是個可以開創盛世的明君啊!」

    朱厚照說出這番話,幾乎把君臣間的矛盾公開了。在場文武大臣,雖然明知道朱厚照說的話並太大偏差,但什麼都不敢說,因為這涉及君主和權臣的矛盾,如果劉健要跟朱厚照爭執,他們只能選擇中立。

    劉健搖頭輕嘆:「陛下豈能作如此兒戲之言?」說著,他抬頭看了劉瑾一眼,似乎對劉瑾進入朝堂非常不滿。

    就在君臣對峙,氣氛異常凝重時,謝遷出列,拿出一份奏本道:「陛下,老臣有本啟奏!」

    就算朱厚照在氣頭上,見到謝遷也只能先忍住這口氣,他知道,如果把謝遷也當作敵人,那整個大明朝堂就沒有人支持他了。

    朱厚照道:「說!」

    謝遷稟告:「經翰苑群賢多日商議,最後定明年年號為正德,請陛下參詳……」

    朱厚照皺起了眉頭:「正德,什麼正德?之前不是圈定幾個年號,已經呈遞司禮監了嗎?據我所知,這中間可沒正德的年號!」

    謝遷恭謹回答:「回陛下,此正德出自《國語》,『明精意以導之罰,明正德以道之賞』,寓意深遠,翰苑幾經商議乃做出此議,請陛下定奪!」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8-31 22:21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六二六章 閹黨

    謝遷喜歡見縫插針發表政見,好像是文官集團和皇帝之間的潤滑劑,他的存在,就是為了轉移話題,通過插科打諢讓場面不再尷尬。

    謝遷提出年號問題後,朝臣明顯感覺緊張氣氛緩和許多,小皇帝緊皺的眉頭隨之舒緩開來,顯然正在考慮這個問題。

    你不是說自己沒權力嗎?那現在一件大事就擺在你的面前,確定年號,這件事盡可由你來確定!

    到底行不行,不行的話讓翰林院再更改,如果你同意,那你別再說自己什麼事都管不了。

    在場朝臣都覺得謝遷這一招高明,一些人猜想:「謝於喬到底是急中生智,還是誤打誤撞,早有圖謀?」

    朱厚照想了半天,一時間沒個主意,自然而然側頭看向劉瑾。劉瑾迎上朱厚照的目光,馬上知道皇帝的意思,立即使了個眼色,好似點頭首肯,朱厚照這才釋然微微一笑,心中有了定計。

    這一切看似做得隱蔽,卻根本逃不過劉健和李東陽等人的眼睛,只是目前君臣關係緊張,不便發作。

    朱厚照道:「既如此,明年的年號就定為正德吧……劉少傅,你還有別的事情嗎?沒有特別要緊的事情,朕想回去休息了!現在你見到朕,總不會再說什麼朕每天都輟朝吧?」

    劉健道:「陛下,朝廷最近有很多事情發生,不僅地方有災害,而且涉及民生以及軍機必須由陛下做主!」

    朱厚照好歹感受到一絲身為帝王的尊嚴,當下道:「行,有什麼事儘管說,但朕最多給你們一炷香的時間,等香燒完朕便離開,所以請諸位愛卿抓緊時間!」

    說完,朱厚照真讓人在玉階前點上一炷香,等著朝臣請示問題。

    劉健和李東陽等人俱都皺眉,不過是他們自己要求皇帝臨朝的,現在大家各退一步,朱厚照沒發脾氣,他們也不能橫加指責,如此方可阻止君臣間的矛盾加大……劉健終於感受到來自少年天子朱厚照的沉重壓力。

    聽了幾件事情,朱厚照道:「……行了,朕就先處置朝事至此,秋糧入庫後,調撥多少錢糧至西北,戶部再呈遞奏本……哦對了,西南那邊接連平息叛亂和邊患,難道不需要調撥錢糧過去?」

    滿朝文武許久都沒聽過西南那邊的事情,好像沈溪出去帶兵打仗就萬事大吉,可以不管不顧。

    劉健道:「回陛下,西南並無錢糧調度計劃!地方上也未對朝廷提出申請!」

    朱厚照有些生氣:「看看西南,同樣一場大戰下來,損耗不小,但沈卿家卻自給自足,連軍糧和犒賞都自行解決!再看西北,有沒有戰事都會跟朝廷要這要那,朝廷每年在西北耗費上百萬兩銀子……」

    劉健打斷了朱厚照的話:「回陛下,西南與西北畢竟不可同日而語,西南地區王化已久,周邊藩屬皆臣服大明,不若北方韃靼乃蒙元餘孽,志存恢復昔日榮光,隨時可南下染指京師,自然不可相同對待!」

    朱厚照擺擺手:「行了,行了,朕不想再聽了,時間已到,有什麼事明天再說。以後每次朝會,都要在半個時辰內完成,到時候朕會讓人計時,每旬逢四九……還有二七便休息,初一、十五也要休息……就這樣吧!」

    說完,朱厚照完全不顧滿朝文武大臣的意見,站起身撩開腿便走,很多大臣做出恭送的狀態,劉健和李東陽等人臉色則非常尷尬。

    朱厚照的身影消失在殿門口,許多文官臉上滿是憤怒,但他們不敢對皇帝發氣,只能把怒火宣洩到「僭越」出現在乾清宮的劉瑾身上,出宮時基本都在議論如何才能打擊大有死灰復燃跡象的「閹黨」。

    ……

    ……

    朱厚照回到寢宮,臉上的神情輕鬆中帶著幾分釋懷,衝著劉瑾道:「很好,這次朕很滿意,劉公公,你做得不錯!」

    劉瑾突然被皇帝點名表揚,有些意外,因為之前在朝堂上他根本沒做什麼事,完全是朱厚照自己個人發揮……就算劉健和李東陽控制了朝廷,但二人未在乾清宮給朱厚照多大難堪,尤其是在朱厚照把君臣矛盾挑明後。

    當然這其中也有謝遷出來轉圜的功勞。

    劉瑾笑道:「陛下,老奴一切都是為了陛下……如今朝議已結束,是否……該下了老奴司禮監的差事?」

    劉瑾雖然非常想進入司禮監,但他懂得分寸,照理之前的說法,這次事情結束朱厚照就會將他司禮監太監的位子褫奪。

    朱厚照從不把承諾放在心上,擺擺手,無所謂地道:「沒事,這差事你先當著,反正司禮監那邊你又不管事,以後只管跟著朕參加朝議便是,朕有什麼事可以問問你。如果現在給你把職務下了,回頭又再安上,太過折騰……你現在先領著御馬監的差事,朕出宮需要可完全信任之人在身邊保護!」

    劉瑾笑盈盈應承下來,心裡樂開花。

    朱厚照又道:「哦對了,劉公公,之前朕在朝議時問過西南的事情,但最近好像根本沒有看到過任何與西南有關的奏本,你回頭去一趟司禮監,看看那裡是否有相關奏本,若是沒有,你再去趟通政使司,那邊所有奏本都有記錄,你為朕整理好。」

    「朕對沈先生的事情很感興趣,回頭朕準備微服私訪,走遍大江南北,西南是必須去的地方……」

    劉瑾一聽,之前因兼任司禮監和御馬監太監的好心情突然沒了,心想:「就算沈溪小兒不在京城,可陛下對他還是非常看重!」但他不敢怠慢,趕緊應承:「是,陛下,老奴這就去司禮監和通政使司,將相關奏本拿來,供陛下御覽!」

    ……

    ……

    劉瑾突然間成為司禮監太監,雖然只是秉筆太監,在所有秉筆太監中居於最末,但沒有人敢輕視。

    通常而言,司禮監設掌印太監一名,秉筆太監六名,隨堂太監兩名,另有提督太監一名,但除掌印太監和提督太監數量確定,秉筆太監和隨堂太監在不同時期人數是不定的,只要能保證司禮監正常運轉便可。

    就算劉瑾在秉筆太監中居於最末,但別人可不敢把他當作末位者看待,因為就算首席秉筆太監戴義現在也成了劉瑾的應聲蟲。

    劉瑾原本接觸不到實權,可這次朱厚照想知道沈溪的消息,安排他去司禮監和通政使司衙門提奏本,他到了夢寐以求的司禮監,隨堂太監和秉筆太監都前來向他恭賀。

    劉瑾一臉嚴肅:「咱家只是奉皇命前來辦差,諸位公公配合一下便是,咱家可不想破壞司禮監的清靜!」

    劉瑾如此大張旗鼓只是為了擺譜,這會兒別說在場幾名秉筆太監和隨堂太監,就算掌印太監蕭敬也要給他三分面子,誰都知道他是皇帝跟前第一紅人,現在蕭敬不得皇帝寵信,司禮監掌印太監的位子隨時都會換人。

    戴義道:「劉公公需要辦什麼差事,只管吩咐下來,讓咱家幫您辦好便可,哪裡能勞動您的大駕?來人,去為劉公公準備座椅!」

    「誒!不必了!咱家奉皇命辦差,如果偷懶的話,回去怎生跟陛下交待?你們幾個,先將司禮監內存放的關於西南的奏本呈遞上來,謄錄本也可,回頭咱家還要去一趟通政使司……」

    「諸位,陛下關心國事,你們做事可要明白分寸!」

    劉瑾適時提醒在場的司禮監同僚,做事要心向皇帝,不能向著那些文官。

    就在在場太監覺得劉瑾不近人情時,劉瑾突然一擺手,道:「來人,將陛下的賞賜抬上來!」

    眾太監聽到這話,登時眼睛瞪大了。

    但見幾名太監抬著幾口箱子進來,雖然箱子不大,但重量卻不輕,打開一看,裡面裝著的全都是銅錢,幾箱子下來至少也有數百貫。

    劉瑾道:「陛下感念諸位辛苦,這是你們應得的賞賜,如果以後做事做得好,陛下自然還會有賞賜。若朝廷有什麼大事,故意隱瞞不報……哼哼,那時別說賞賜了,腦袋都要搬家,誰來說情也是徒勞!」

    劉瑾如此恩威並濟一番,在場太監雖然有心懷不滿者,但大多數還是見錢眼開,沒有誰會跟銀子過不去。

    一個個都過來行禮謝恩。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9-1 22:00
寒門狀元 第一六二七章 穿州過府

    「劉瑾會辦事,還會收買人心,在一定程度上能做到禮賢下士,懂得招攬人才的重要性!」

    「劉瑾雖殘害忠良,但基本上可以做到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此人在性格上具備堅毅和狠辣的特性,在皇帝面前逐步培養起自己的小圈子!」

    「劉瑾招攬之人中,有許多真才實幹者,但更多地卻是任人唯親,此人納賄自肥,貪贓枉法,為文官集團嫉恨!」

    「劉瑾大權獨攬,在於新皇登基身邊需要有信任之人執掌朝政,即便非劉瑾得勢,也會有他人出來替代。但劉瑾乃是京師所有宦官中能力數一數二者,此人善於鑽營,投皇帝所好,懂得如何利用手頭的權力讓自己做大……」

    ……正在趕回武昌府途中的沈溪,夜宿驛站時,閒來無事,整理關於劉瑾的資料,為將來直面這個對手做準備。

    沈溪不確定自己是否會跟劉瑾正面對敵,因為現在朝中尚無調他回京的消息,但難保朱厚照不會臨時起意。朱厚照這個人性格捉摸不定,很多時候都喜歡瞎胡鬧,徵調人手也是隨心所欲不講規矩,沈溪很怕自己隨時會被朱厚照調回京。

    但這一切有個前提,那就是朱厚照完全掌權,據沈溪觀察,朱厚照正一步步朝這個目標努力。

    「……大人,已經調查清楚了,劉公公在朝中獲得司禮監太監和御馬監太監雙重權限,他以秉筆太監身份進入司禮監,但據說只是平日跟隨陛下出入宮門,未參與到司禮監實際事務中去!」

    云柳陪著沈溪,不過卻非床笫間,而是在燈影綽綽的書房裡,為沈溪研墨,紅袖添香。

    沈溪整理出來的文稿之詳盡,恐怕連劉瑾自己都未必這般瞭解自己,沈溪卻對他的性格做出非常完善的解讀。

    「看來距離劉瑾得勢之日已為期不遠,進入司禮監後,他便可以進一步打壓蕭敬,只要蕭敬下台,那皇宮中將沒有人能跟他抗衡,戴義、張苑等人跟他的差距不是一星半點,而谷大用、馬永成、張永這些太監跟劉瑾有利益糾葛,只要這些人無法得到皇帝支持,劉瑾就會一個個將這些人扳倒,或者收歸己用!」

    沈溪將皇宮中那些有名望,有能力,在歷史上有一定名氣的太監串聯在了一起。

    人很多,既包括歷史上的八虎,劉瑾、張永、谷大用、馬永成、丘聚、羅祥、魏彬、高鳳,也包括李興、戴義、張苑等太監,這些人全都進入沈溪整理的書冊中,拿來對比研究。

    云柳問道:「大人,您認為劉公公將來會得勢,權擅天下?」

    沈溪打量云柳一眼,道:「有些事跟你無法說明白,你只需知道,即便劉瑾得勢,也不過是暫時的,因為他的成功全建立在皇帝寵信上,一旦他大權獨攬,會得罪很多人,這些人便會在皇帝面前說他的壞話,甚至加以攻訐。」

    「正所謂三人成虎,一旦劉瑾做事引起皇帝猜忌,距離他倒台之日就不遠了。不過,劉瑾是否能掌權,掌權多久,一切都還是未知數,畢竟現在朝中尚有劉健、李東陽等名臣,不會讓劉瑾恣意妄為!」

    云柳凝眉思索,點頭道:「以卑職所知,朝中這些閣老、部堂都不是易與之輩,先皇留下的朝廷班底非常穩定,怎會讓劉公公擅權呢?」

    「誰知道呢?」

    沈溪輕嘆一句,「有時候就算是歷史也回答不了你這問題……現在朝廷上下看似一團和睦,但眾大臣廉頗老矣,許多人心思已不在朝堂上,功成名就後,他們想的是如何告老還鄉,頤養天年……」

    云柳不知沈溪說的人是誰,不敢隨便發表意見。

    沈溪道:「按照歷史走向,差不多新皇登基九個月後,朝廷就會出事……真正出問題的環節,不在六部,而是內閣,若歷史走向不變,那朝廷一場動盪在所難免!」

    ……

    ……

    沈溪彷彿杞人憂天,遠在湖廣,卻為京城的事煩憂。

    云柳沒有沈溪的境界,所以不會過多評價這件事,她只是按照沈溪的吩咐行事,儘可能多地獲取情報,讓沈溪自行歸納分析。

    隨著秋天到來,長江汛情已基本過去,此時即便在大江上行船也不會有什麼麻煩,但沈溪還是儘量走陸路,主要還是為安全考慮,不想因冒險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總督府的隊伍沿著長江南岸的官道走,就算一些地區路不好,需要繞道,甚至用到渡船,沈溪也未覺得有多疲累。

    沈溪這次出來,還帶有視察地方新作物推廣之目的,每到一處,都會跟地方官府接洽,但他從不收受賄賂,只問及地方民生狀況以及新作物的推廣進度。

    沈溪進入湖廣境內,蘇敬楊得知情況,親自帶兵前來迎接。

    八月初六,沈溪一行抵達大冶城南,距離武昌府已不到四日行程,蘇敬楊跟在沈溪身後,笑盈盈說道:

    「大人,要不了多久就要返回武昌府城,恰好趕上中秋佳節。想來湖廣地方士紳已為迎接您做好準備,回去後終於可以安心休息……」

    沈溪笑了笑,什麼都沒說,突然看到遠處似乎有官府迎接隊伍到來,蘇敬楊指了指道:「大人,應是大冶縣衙派來迎接之人!」

    地方衙門對沈溪出巡的態度各不相同,有的地方根本不知沈溪到來,見到沈溪後疲於應付,生怕接待不周影響前程;有的辦事周到,派人查探以便獲悉情況,然後高規格招待。

    眾生百相不一而足。

    沈溪一看這架勢,便知道大冶縣衙興師動眾,光是派出來迎接的人員就有上百。

    雖然大冶知縣並未親自前來,卻派出主薄、典史和六房屬吏,為沈溪送來慰問品。

    沈溪在簇擁中上了車駕,用了半個時辰,天黑前順利抵達大冶縣城,城門口成千上萬百姓夾道歡迎。

    蘇敬楊騎在高頭大馬上,護送沈溪車駕,高興地說:「大人,您看看,百姓們對您多愛戴?您到任湖廣以來,地方上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樂業,尤其是您帶兵平息叛亂,黎民百姓不用因戰火失去家園,顛沛流離,對地方百姓不啻有再生之德!」

    沈溪掀開車簾,往外面看了一眼,沒有說什麼,侍候一旁的云柳雖然察覺沈溪不悅,但不敢多言。

    一直到城內驛站門口,沈溪終於見到大冶知縣張俞。

    張俞對沈溪畢恭畢敬,恭維一番後便邀請沈溪到縣衙飲宴,一再強調地方士紳早已恭候多時。

    沈溪卻顯得不近人情,以旅途勞頓為由謝絕邀請,直接進到官驛內,匆匆對付一頓填飽肚子便派人去廚房燒熱水,準備沐浴後休息。云柳和熙兒親自幫忙抬水,這一路上基本都是她們照顧沈溪起居。

    「……大人似乎對城中迎接之舉不滿?」云柳幫沈溪兌好溫水後,問了一句。

    沈溪道:「地方百姓多目不識丁,對於官場的事情更是一無所知,怎會出現今日闔城百姓盡皆出迎的情況?地方上迎接我越是隆重,擾民越甚,出現贓官的可能性也更大……」

    云柳驚訝地問道:「大人的意思是……那張知縣是贓官?」

    沈溪搖頭:「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焉敢輕易作此判斷?況且別人以高規格接待,若據此便輕易做出結論,始終不仁不義!」

    「之前我準備四日內趕至武昌府城,現在看來非得延後一兩日不可,能在中秋前回去就算不錯了,先看看地方民生,若百姓安居樂業,我就不跟張俞計較,若民不聊生,那我絕不會坐視不理!」

    云柳道:「是,大人,卑職之後便派人去調查!」

    沈溪打了個哈欠,突然想起武昌府城的高床軟枕,想到身邊的如花美眷。

    「出來轉眼又是兩個月,不知不覺時間就這麼過去了,回到家裡後是該好好享受一下天倫之樂!」

    沈溪一邊接受云柳的服侍,一邊感慨地說道,「到了秋天,不知京城那邊會發生什麼事情,別是一場波瀾後,京城的秩序便重新改寫……」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9-1 22:02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六二八章 來信

    沈溪不希望手底下有貪官污吏,卻知道這個時代官員貪腐在所難免,畢竟太祖制定的俸祿過低,不貪點兒官員根本活不下去,所以一直以來他秉承的原則是……只要這些官員沒有影響大明地方百姓民生,都先放放,保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姿態。

    但如果地方貪官污吏無法無天,天怒人怨,沈溪也不會放任不理,畢竟在他的治下,一旦壓迫過甚引發民變,他這個兩省最高長官就要背負責任,所以一旦發現苗頭不對,他都要把事情弄清楚才能定下心來。

    次日一大清早,沈溪和云柳、熙兒一起吃過早飯,二女奉命去調查地方上的情況,沈溪剛回官驛二樓的客房坐下,馬九帶人過來匯報……自從夏初築壩開始,沈溪便任命馬九巡視湖廣及江西境內的長江沿線,一方面督促地方修築江堤和湖堤的行動,一方面考察長江沿岸水文情況,以防不測。

    「……老爺,如今江水已經回落至警戒線以下,大江兩岸未發生大的險情,如今各府縣官府已基本把駐留江堤的人馬撤回,只留下少數人監測……」

    馬九屬於那種做事矜矜業業總是力爭最好的人,此番他前來跟沈溪覆命,臉上全都是風霜之色,可見這幾個月把他累壞了。

    沈溪嘉許道:「九哥辛苦了,此番回來好好休息,要是有什麼事我會通知你!這次歸程不那麼急,我們只要能在中秋前回家便可。」

    馬九往樓下客房而去,沈溪則坐下來看這兩天陸續收到的書函。

    這些書函中,既有地方上的奏報,告知各地民生情況,也有京城來信,乃是謝遷、劉大夏寫給他的,告訴京城的情況。

    還有就是家書。自打離開武昌府,幾乎沒過幾天家裡都會來信,家中情況事無鉅細,謝韻兒都會列出來告訴他,其中關於周氏的篇幅佔了大多數,顯然周氏閒不住,總是會搞些事情出來,最後都是謝韻兒幫忙解決。對此情況,沈溪頗為無奈,誰叫自己有這麼個母親呢……

    不過,最讓沈溪糾結的還是京城的情況。

    「謝遷到現在依然未意識到劉瑾崛起對朝廷帶來的巨大衝擊,我是不是該寫封信給他,讓他在前往勸諫皇帝的時候不要那麼衝動,留在朝中繼續做他的閣老怎麼都好,一旦衝動告老還鄉,不但一世英名一朝盡喪,還會連累鄉里?」

    沈溪清楚地知道歷史發展脈絡,但因為他穿越產生的蝴蝶效應,很多事已發生偏轉,或許接下來許多大事不會沿著原本的軌跡發展下來。

    歷史上謝遷決心「觸危機而罔恤,當逆峰而直犯」,與劉健一起勸諫朱厚照,結果朱厚照「出爾反爾」,未採納誅殺劉瑾的意見,謝遷和劉健一氣之下辭官回鄉,造就歷史上劉瑾大權獨攬。

    如果這些弘治託孤的重臣不是如此意氣用事,就算劉瑾掌權,也不至於將文官集團完全壓制,說到底還是文官集團自己任性造成的惡果。

    「告訴謝老兒,他定然不信,他始終當我年少無知,不會聽我的話。可若是不提醒,總覺得對不住他,怎麼都得提醒一下,讓他知道分寸……」

    於是沈溪鄭重在回信中寫道:「……遇內宦事不可強爭……」

    ……

    ……

    京城,謝府。

    謝遷這天心情不佳,吃飯的時候罵罵咧咧,回到書房後依然帶著極大的怨氣。

    「……臭小子,我給他去信一個多月了,就不知道寫封回信回來?南方現在一切太平,什麼事情不能耽擱,連回封信的時間都抽不出來?是不是他覺得自己翅膀硬了,就把我拋到一邊不管不問?」

    「哼,之前高集的事情我為他奔走多少才換得他的安寧?現在是過河拆橋麼?」

    就在謝遷怨惱時,管家心急火燎,甚至連書房門都沒敲,便衝了進來。

    「做什麼?」

    謝遷打量管家,馬上發現他手中的信函,問道,「南方來信?」

    言辭間,謝遷非常高興,剛剛還在抱怨,馬上沈溪的信便送來了,說話的聲音都有些顫抖,看來這封信他苦盼已久。

    管家美滋滋地回道:「是啊,老爺,是小姐寫信回來了!」

    管家的話好像一盆冷水澆在頭上,謝遷皺起了眉頭:「小姐?哪個小姐?」

    管家愣住了,過了一會兒才回道:「老爺,是長孫小姐,嫁給沈狀元的那位長孫小姐啊……」

    謝遷的臉色頓時不好看了,責備道:「嫁出去的孫女兒,沒事寫什麼信回來,也不怕婆家人怪罪?去,將夫人叫出來,告訴她孫小姐寫信回來了……真是的,害得老夫白……咳咳,快去!」

    謝遷從管家手中將信接過來,看著信封上謝恆奴親手寫的娟秀小字,心裡五味具雜。

    君兒寫信回來是好事,但為什麼沈溪小兒的回信不跟她的信一起來?

    謝遷心底抱怨時,徐夫人聞訊急匆匆趕了過來,跟隨她一起前來的還有新科探花謝丕的妻子史小菁。

    謝丕殿試高中探花後,謝府一片歡聲笑語。

    謝丕現如今已在翰林院任編修,官正七品,雖然謝遷失勢,但並沒有影響到謝丕的前程……一門三進士也就罷了,現在還是一門兩翰林,甚至是父子兩鼎甲,一時在翰林院引為佳話,謝丕頗受禮重。

    「老爺,君兒寫信回來了?」徐夫人一來便興高采烈問道。

    「嗯!」

    謝遷黑著臉,直接將書信往前一遞,對徐夫人道,「自己看吧!」

    徐夫人書香門第出身,正要伸手去接,馬上想到這麼做不合規矩,又把手縮了回去:「老爺,您讀來聽一聽便可,妾身怎能隨便看?」

    謝遷沒好氣地說:「老夫乃當朝閣老,讀孫女的書信成何體統?讓兒媳來吧!」

    徐夫人臉上滿是笑容,倒不是因為史小菁幫忙讀信,而是因為謝遷稱呼史小菁為「兒媳」……以前謝遷可不承認謝丕兒子的身份,畢竟已經過繼給了兄弟,但現在謝丕高中探花,謝遷以謝丕為榮,連帶著史小菁也得到承認。

    徐夫人笑道:「小菁,快給娘君兒這丫頭在南方如何了?」

    「咳咳!」

    謝遷清了清嗓子,顯然是怪責徐夫人如此稱呼史小菁……姑娘家的閨名,在夫家人口中可不能隨便叫出來。

    徐夫人橫了謝遷一眼,雖然沒說話,但卻清楚地表達出她的意思,老爺您把事情管得太寬了。

    史小菁將信大致看了一遍,然後道:「是君兒寫來的報平安的家書,沈家一行已順利抵達武昌府!」

    徐夫人看向自己的丈夫,謝遷微微點頭:「算算時間,應該到了兩個月,這信到來的時間剛合適……沈家人回福建,乃是參加沈家太夫人的葬禮,之前傳聞說,沈家各房有意分家,但最後未能分成,沈溪兄長沈六郎,中了舉人,讓沈家人心氣高了不少!可惜沈六郎今年會試並未精進……」

    徐夫人先是有些驚訝,隨即笑道:「老爺,君兒這是嫁進書香門第了啊,沈家六郎中了舉……沈大人是家裡的七郎吧?呵呵,沈家將來的造詣不容小覷呢!」

    謝遷冷聲道:「不過是寒門士子,能跟我們謝家相比?」

    對於門第之見,謝遷非常固執,他素來以自己身為餘姚謝家人而自豪,當初之所以選擇沈溪作為孫女婿,全是看重沈溪的能力以及前途,對於沈家他是看不上眼的。

    徐夫人對丈夫知根知底,笑道:「好好,妾身說不過老爺,現在君兒到了武昌府,應該跟沈大人團聚了……團聚就好,她在沈家應該沒受欺負吧?」

    這話,徐夫人是在問史小菁,讓史小菁在書函中找答案,謝遷卻搶先道:「他敢!我謝於喬的孫女,下嫁沈溪,那是對他的賞識,他若是欺負我的孫女,看我不……」

    「老爺,您不能老拿這種話擠兌人,畢竟沈家不差,沈大人未及弱冠便已是朝中重臣,老爺弱冠那會兒還在求學……行,妾身不說了,老爺認為怎樣便怎樣吧,小菁,走,咱回房看信,家裡之前都在念叨君兒,現在總算可以放下心裡的大石!」

    徐夫人說著,就要拉史小菁離開。

    這下可把謝遷急壞了,謝遷也想知道孫女在書信中寫了什麼,但之前光顧著擺一家之主的威風,對於信的內容一無所知。

    「且慢……先等老夫將書函看過再走!」謝遷站起身阻攔徐夫人。

    徐夫人昂著頭,一副不予理會的模樣,好像在跟謝遷置氣,史小菁已經忍不住在旁偷偷掩口笑了起來。

    等謝遷搶過信閱讀,徐夫人白了自己丈夫一眼,道:「既然關切,之前為何不先看?哪裡有老爺這樣的,明明心裡在乎,卻表現得漫不經心……人心都是肉長的,君兒在外,我這心中總念叨,希望她好,沈大人也好,若君兒能為沈家再添個男丁那就更好了!」

    「一個女兒家,若是連開枝散葉都做不到,晚景悽慘啊……老爺,您說是吧?」

    謝遷正在讀信,口中「嗯」了一聲,顯然沒聽清徐夫人在說什麼,只是隨口一應。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9-2 22:00
寒門狀元 第一六二九章 入調之議

    朱厚照讓劉瑾調了些西南的奏本過來,詳細調查一下沈溪在地方的動向,那些原本不知道的事情,逐漸在他腦中形成脈絡。

    「……原來沈先生在西南做了這麼多事,立下如此大的功勞,但朝廷對他似乎沒什麼表彰,戰事結束就將沈先生調回兩省總督的位子,一點兒提拔都沒有,真讓人心寒啊!」

    朱厚照說到這兒,臉上滿是唏噓的表情,為沈溪抱不平。

    劉瑾趕緊道:「陛下,沈大人所做乃份內之事,陛下不能心寒,否則……陛下是在責怪自己……」

    「哈哈!」

    朱厚照聽了不由莞爾,搖頭道,「你看朕,都忘了自己是皇帝了……朕替沈先生叫屈,不是說朕這個皇帝沒當好嗎?」

    「劉公公,你的提醒有道理,這樣吧,朕準備跟朝臣商議一下,對沈先生做出嘉獎。從西北到京師,再到西南,沈先生都立下汗馬功勞,調回京城當個兵部尚書應該沒什麼問題吧?」

    劉瑾苦著臉道:「陛下要讓沈大人擔任兵部尚書,卻不知如今兵部的劉尚書……作何調遣?」

    「呃?這個,讓朕考慮一下……」

    朱厚照扶額思索後,篤定地說道:「以沈先生的才華,擔任兵部尚書綽綽有餘,大不了讓馬尚書告老還鄉,不是有很多奏本都彈劾他年老昏聵嗎?讓劉尚書擔任吏部尚書,這樣把空出來的兵部尚書之職交給沈先生……嗯,這樣安排應該沒什麼問題!」

    劉瑾心想:「沈溪那小子若是回到京城,我豈不是憑白多了一個強大的對手?不行不行,我不能給自己找麻煩,這次我得跟朝堂上的文官一道,阻止沈溪回京城!」

    劉瑾道:「陛下萬萬不可,沈大人雖立下赫赫戰功,但無六部履職的經歷,如今就算兵部熊侍郎的資歷也遠在他之上,陛下如此提拔,朝廷上下必齊聲反對,那時陛下或許會陷入進退維谷之境地……」

    劉瑾非常聰明,他不說自己反對,而是說這樣做會讓朝官不滿,引起君臣間的對立。

    果然,朱厚照聽到後皺起眉頭:「又是那些文臣,朕做什麼他們都不滿意,現在要調個人回京任職都不行?」

    「劉瑾,有什麼辦法能讓他們同意?或者你來說說看,沈先生回京後當個什麼差事好?只要沈先生人能回到京城,就會為朕出謀劃策,朕非常需要沈先生這樣的大才輔佐!」

    劉瑾聽到這話,更不肯幫朱厚照想辦法調沈溪回京,當下道:

    「陛下,如今確實不是調沈大人回京任職的好時機,不妨再等一段時間,畢竟沈大人在京城的敵對者不在少數,這些人可都是閣老、尚書級別的存在,絕對不會輕易答應沈大人回京任兵部尚書……」

    「那侍郎呢?在六部謀個侍郎的差事應該不難吧?兵部侍郎……想必不錯!」朱厚照又問道。

    劉瑾認真地回答:「陛下,以大明典制,地方總督出缺,多以侍郎掛右都御史出任。沈大人如今在地方已掛左都御史兼兵部尚書銜,級別遠在侍郎之上,若調回京擔任侍郎,等同降職,在沈大人無過錯的情況下如此做,恐怕會惹來非議!」

    朱厚照有些惱火:「這樣不行,那樣也不行,朕就不信了,朝廷就沒法給沈先生安排合適的差事?朕到底是不是皇帝?」

    劉瑾跪下道:「陛下請息怒……將來總會有機會的,陛下何必急於一時?以老奴想來,只要獲得劉少傅和李大學士支持,便是讓沈大人回京擔當六部尚書,或者入閣都沒問題,但這需要時間!」

    朱厚照嘀咕道:「讓朕去說服劉少傅和李大學士?簡直比登天還難,朕可不想去觸霉頭!唉,既然沈先生暫時不能回京,那朕便給沈先生寫信,看看他的意見,但書函不能走官驛,必須以私人渠道……至於送信的事情,劉公公,朕交給你了,你幫朕完成!」

    劉瑾儘管心裡一百個不願意,但是沒辦法,只能恭敬領命,畢竟現在朱厚照對沈溪推崇備至,如果不識相說沈溪的壞話,肯定引發皇帝的反感,進而影響前程,還不如先順從再想辦法暗中搞破壞。

    ……

    ……

    就在朱厚照與劉瑾商議如何才能調沈溪回京時,吏部也在對沈溪進行評議。

    馬文升準備提請朝廷,將沈溪調南京六部擔任兵部侍郎,這也是弘治十七年馬文升有此議之後,再一次向朝廷做出提請。

    馬文升在吏部主持完議論後,把劉大夏叫到自己府上,閉門協商。

    劉大夏基本贊同馬文升的做法,認為南京兵部侍郎是沈溪從外官入調的最好途徑。劉大夏道:

    「……如今沈溪從南方調回京城的可能性不大,適逢南京六部缺額嚴重,若可將沈溪調至南京,可充作人才儲備,將來京師有六部侍郎出缺,可調他回京,逐漸以侍郎升尚書,估摸十年到十五年便可完成交接!」

    馬文升臉色有些憂慮:「就怕於喬不肯答應!他一心想讓沈溪入閣!」

    劉大夏搖頭苦笑:「如今於喬連自己在內閣地位都不保,他憑何希望沈溪繼承他的衣缽?沈溪的才能,在於濟世安民,若能在兩京官場歷練一番,將來成就不可限量……馬尚書以為呢?」

    馬文升點頭道:「這件事上,我跟時雍的想法一致,若將沈溪留在地方,已不利於他今後的發展,最好是能將他徵調回京,可朝中阻力太大,不若先讓他去南直隸過度一番……這也算是一種歷練吧!」

    劉大夏道:「馬尚書難道不擔心如此報上去,無法在內閣通過?似乎……朝中很多人都不想沈溪進入兩京履職!」

    「事在人為吧!」

    馬文升笑了笑,道,「沈溪這幾年在外歷練已久,只有讓他在六部積攢資歷,今後才能有更大發展,若是讓他在地方繼續為官,除了耽誤培養人才,還會引發沈溪心頭的怨恨,長此以往,對朝廷不利。」

    「若劉少傅不允,我會親自前去跟他談,怎麼都要讓沈溪到南京六部擔任要職,如此才是最好的結果!」

    ……

    ……

    馬文升以吏部的名義,做出人事調動。

    具體到沈溪身上,便是以左都御史、兵部尚書以及湖廣、江西兩省總督之身擔任南京兵部侍郎,看起來是降職了,卻讓沈溪從外官往京官發展,馬文升和劉大夏在這件事上算是「幫」了沈溪一把。

    只是作為當事者的沈溪不會領情罷了,因為他根本就不想去一個對自己更加制約的環境任職。

    南京小朝廷可不是沈溪的目標,他寧可留在湖廣和江西,畢竟這裡他已經經營一年多,地方上所有關節均已打通,如今朱厚照剛登基,朝中老臣俱在,沈溪知道在兩京官場混不出名堂來,寧可留在地方當封疆大吏,而不願去兩京官場「歷練」。

    沈溪這邊不情願,劉健和李東陽也沒準備答應。

    在大明,能做到六部侍郎,哪怕只是南京六部侍郎,必然是在官場混了十幾年甚至是幾十年,資歷深厚,並且擁有豐富履歷的人物。

    沈溪功勞雖不小,但資歷太淺,地方履歷不豐(缺乏府縣以及地方三司任職經歷),屬於破格「提升」,就算讓沈溪擔任封疆大吏都有違規之嫌。只是沈溪的能力擺在那兒,又是孝宗皇帝親自安排,劉健和李東陽才沒有公然反對,但心底一直不以為然。

    現在讓沈溪調到南京任兵部侍郎,二人覺得沈溪根本沒那資格。就算沈溪有能力,也會在官場掀起一場不小的波瀾,於大局不利。

    劉健拿著吏部考核和銓選名冊,臉上滿是不悅之色,對李東陽道:「這份名冊中,部分外官調動不合老夫心意,賓之你拿去看看吧!」

    李東陽接過後瞥了幾眼,道:「我之前已仔細看過,也跟吏部有過溝通,大部分官員的銓選無問題,只是少數人的調動尚需勘磨。」

    「尤其是湖廣、江贛兩省總督沈溪,調南方尚不到兩載,又將他調去南京任職怕是不妥,我跟馬尚書提過這事,他的意思是要讓沈溪多鍛鍊,在他看來,沈溪已具備出任兵部侍郎的資格!」

    劉健皺眉:「兵部,責不在小,南方安穩全靠南京兵部統籌,將貿然將沈溪調上去,如何確保地方不出問題?」

    李東陽怔了怔,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如今大明不管哪裡有戰亂,都是調沈溪前去平亂,甚至還讓沈溪掛兵部尚書銜,現在安排沈溪一個實缺的南京兵部侍郎,卻全盤否定沈溪在領兵上的才能,未免有失偏頗。

    但因為是劉健的意見,就算李東陽覺得不妥,還是點頭表示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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