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110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9-2 22:01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六三〇章 阻力

    沈溪內調,哪怕只是調到南京,也無法獲得劉健和李東陽同意。

    這形成了一個死局,劉健和李東陽對沈溪帶有偏見,沈溪得不到更多的信任和支持,就算謝遷和馬文升等人想提拔,也無濟於事,沈溪繼續留在湖廣和江西擔任兩省總督成為當下最好的選擇。

    對旁人來說,或許不能入調兩京是一種巨大的遺憾,做官都想接近權力核心,而唯獨沈溪當下的目標就是做個外官,最好是山高皇帝遠的那種,這樣可以有一番作為,不必掣肘於人。

    吏部關於沈溪調任南京兵部侍郎的奏本,直接被劉健和李東陽打了回去,沒有呈送司禮監。如此一來,蕭敬都不知道的事情,朱厚照更不知曉了。

    在幾天後的朝議上,朱厚照關心沈溪的情況,隨口提了一句:「……似乎沈卿家六年考議已滿,不知吏部對他的評價是什麼,做何調動?」

    皇帝突然問及沈溪的事情,讓在場朝臣有些尷尬,因為在大明朝廷,沈溪幾乎是一個不能提的名字,會引發諸多矛盾。

    本身沈溪勞苦功高,對大明有極大貢獻,早就該入調京師,但可惜沈溪做事不能得到當權閣老的信任,引來文官集團敵視,以至於現在只能在地方擔任督撫,就算有人幫沈溪說話,也會被劉健和李東陽厭憎。

    吏部左侍郎許進出列稟告:「回陛下,沈翰林考議皆優,但如今他在湖廣、江西兩省總督任上不滿三年,因而未有動議!」

    許進,字季升,號東崖,跟馬文升關係親密,跟劉大夏相處也不錯,屬於朝廷文官中堅人物,如今六十八歲,這已是他考取進士後的第四十個年頭。

    當了四十年官,才做到吏部左侍郎,而沈溪為官六年,若是入調為六部侍郎,顯然會引起所有老臣的不服,所以就算許進跟沈溪沒有任何矛盾,也不會支持沈溪入調京城的想法,雖然沈溪只是調南京擔任兵部右侍郎。

    朱厚照生氣地問道:「你們都覺得沈卿家做事出色,能幫朕安定社稷,為什麼就不能對他破格陞遷調用?」

    李東陽出列道:「回陛下,關於沈翰林之任用,已屬破格提拔……先皇時,對沈溪便已重用,他如今年不過二十,便執掌兩省軍政,自大明以來,他是第一人。若陛下因此有怨責,實在不該!」

    朱厚照還是很惱火:「他在外當再大的官有什麼用?朕希望將有才華的臣子調到京城,在朕身邊做事,朕的要求難道很過分嗎?」

    「李大學士,你且說說,如果天下間有才能之人不得其用,誰會認為朝廷的體制是合理的?朕覺得,應該讓沈卿家回京,擔任六部尚書……」

    此時別說劉健和李東陽,就算是那些跟沈溪沒什麼怨懟,甚至欣賞沈溪的朝官,聽到這兒臉色也帶著古怪。

    二十歲的尚書,他們壓根兒就沒聽說過,讓他們接受沈溪入朝當侍郎都很困難,更別說是六部尚書了,沈溪越是被拔擢到高位,越證明他們這些人無能,文官集團內部,所有人的心態基本都一致……我不能得到的東西,也不能讓別人得到,尤其是那些會讓自己丟面子的人,更是要被打壓下去。

    朝廷是一個講規矩講秩序的地方,文官深受儒家中庸思想影響,對資歷無比看重,而沈溪欠缺的恰恰是年歲和資歷。

    當然,這既是沈溪的劣勢,又是他的優勢,朝廷這麼多大臣,六十歲以上的佔大多數,等過個十多年,朝中老臣大多致仕,沈溪資歷也沒有問題了,年富力強,進入中樞主政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這種狀況馬文升和劉大夏其實已經預見到了,但卻得不到其他朝官理解。

    劉健主動出列:「陛下,如今湖廣、江西兩省剛經歷戰亂,需要有人平肅秩序,鎮守一方,以沈溪留任乃最佳之選,派其他人去怕是無法服眾!」

    朱厚照臉色難看,他看了劉瑾一眼,希望劉瑾能幫自己想主意,但劉瑾根本就不想幫朱厚照,頻頻使眼色讓他放棄此議。朱厚照最後氣呼呼不再說關於沈溪之事,但內心還是想幫沈溪爭取,儘管只是做無用功。

    ……

    ……

    朝議後,朱厚照單獨留下謝遷和馬文升……他想知道沈溪在湖廣和江西的具體情況,以便做出安排。

    馬文升當著謝遷的面,直言不諱:「……老臣之前曾建議,調沈溪充任南京兵部侍郎,但為內閣所阻!如今沈溪為地方督撫未滿三載,留任地方也是一種選擇,若他將來繼續立下功勞,可調回京師任職,或出任西北督撫,封公拜侯!」

    謝遷斜著看了馬文升一眼,他對於沈溪入調的事情沒多少想法,因為他知道有劉健和李東陽阻撓,根本不可能讓沈溪回京。

    朱厚照道:「馬尚書,您乃吏部尚書,吏部做什麼決定難道非要讓內閣同意?再者說了,到南京算哪門子入調?要入調也應該是回到京師,朕希望沈卿家能到六部任尚書或侍郎,更好地幫助朕打理江山社稷……謝閣老,您以為呢?」

    謝遷神色漠然:「回陛下,老臣跟沈溪乃是親戚,不宜在陛下面前說及此事!」

    朱厚照有些惱火:「謝閣老,你分明是推卸責任,朝廷上下誰不知道您只是嫁了個孫女給沈溪,又不是你兒子你孫子,說句話怎麼了?朕還聽說謝閣老的公子如今已進入翰苑當差,朕認為他很有造詣,將來想多提拔他一下……」

    朱厚照的話意味深長,好似在說,你謝遷只要能想辦法把沈溪調到京城,朕就提拔你兒子,這是禮尚往來。

    就算謝遷聽明白弦外之音,還是一臉為難:

    「陛下,並非老臣不想為您出謀劃策,只是沈溪回調京師之事頗顯複雜,朝廷的確沒有官缺,就算有,朝中論資歷和聲望,許多人都在他之上,調沈溪回京,會讓陛下得罪諸多朝臣,何必呢?」

    朱厚照氣得嘴都歪了,道:「朕身邊就那麼幾個可信任之人,要調沈卿家回京居然如此麻煩,看來這朝廷真不是朕的朝廷!」

    馬文升道:「陛下此言差矣,天子雖擁有一切,但陛下若是在人事調動上不按規矩來,朝綱豈不紊亂無序?就算沈溪真有本事,陛下也應該儘量說服那些不同意的大臣……臣與謝閣老都贊成沈溪入調,陛下光是為難臣等,沒有作用啊!」

    馬文升的意思,陛下要調沈溪回京,應該去找劉健和李東陽說,是這兩位閣臣從中阻撓,而不是我和謝於喬。

    朱厚照打量無可奈何的馬文升和謝遷,最後好似鬥敗公雞一樣,沮喪地說道:「既然兩位愛卿都想不出好辦法,讓朕如何去跟劉少傅和李大學士說?好吧,現在或許真不是調沈卿家回朝的良機。」

    「這樣,你二位去動員一下朝廷中人,看看還有誰支持朕的這項決議,讓他們聯名上奏,朕就不信劉少傅和李大學士會反對大多數人的意見!」

    謝遷張了張嘴,本想說什麼,最後欲言又止。

    現在朝廷大多數人的意見都是讓沈溪留在地方為官,哪裡有什麼人支持沈溪入調京城?謝遷心裡幽幽一嘆,估摸沈溪小兒留在湖廣是當前的最好選擇。

    唯獨侍立皇帝身後的劉瑾眼中露出幾分精光,沈溪不能入調京師,對他來說是極大的利好,劉瑾已經開始琢磨下一步如何爭權奪利……

    ……

    ……

    文淵閣公事房,劉健和李東陽回去後在各自的案桌後坐下,趁王華過來呈遞票擬時,劉健說及沈溪的事情。

    劉健道:「陛下對沈溪唸唸不忘,一直想讓他早些回京任職!」

    李東陽點頭道:「如今朝廷風平浪靜,多一個沈溪,指不定生起多少波瀾,不如讓他留在地方,兩省總督的職務對他來說不算辱沒,對朝廷來說也是一樁好事!」

    王華好奇地問道:「二位閣老所說,可是弘治十二年狀元沈溪?」

    「就是他!」

    李東陽道,「德輝,他跟令郎是同年進士,如今他在地方為官,就官品而言,已經是升無可升……己未年那一科進士中,就數他官大。當然,令郎也是個中翹楚!」

    王華笑道:「多虧二位閣老提拔,如今他正在兵部供職,希望有所建樹!」

    李東陽看了劉健一眼,道:「德輝,令郎一直是在六部任職,之前劉少傅說過,不如也將令郎徵調地方歷練一番,如何?以他的能力,朝事已可應對自如,外地可從參議做起,按察使司和布政使司差事他應該沒有任何問題!」

    對旁人來說,能從六部外調地方為一方大員,掌握實權,應該是值得期待的事情,畢竟京官的位置就那麼多,從六部郎中再往上升位置極為有限,有些人一輩子估計都邁不過這道檻。

    但王華在朝中打拚多年,知道朝廷的規矩,只要關係深厚,什麼奇蹟都有可能發生。

    京官升一級相當於地方升三級,而且還可以積累人脈,這些都不是在地方能夠比擬。換言之,王守仁可以在六部郎中位置上輪換,一方面可以熟悉各部職能工作,另一方面也可以通過手裡的權力在地方培植勢力。只要能跨過郎中與侍郎間的天塹,王守仁未來執領六部幾乎沒有懸念。

    王華道:「犬子如今尚未有能力執領一方,不如讓他留在京師多為官幾年,父子可以時常聚聚,我好多教導他一些!」

    李東陽這才點頭:「德輝既然如此認為,那便讓伯安留在京師吧!」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9-3 22:13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六三一章 安定生活

    沈溪不得入調京師的情況下,劉瑾感覺自己的機會來了。

    這段時間,劉瑾在宮裡的勢力逐漸壯大,很多太監都選擇站邊,聽從他的調遣,而之前一直得勢的張苑則明顯受到冷落。

    劉瑾身邊有魏彬等太監支持,宮裡各職司監署掌印太監中跟隨他的人越來越多,這些人都希望通過劉瑾跟皇帝的關係,獲得皇帝的器重,大部分都懷著目的聚集到劉瑾身邊,而劉瑾則利用這些人逐漸孤立蕭敬。

    朱厚照仍舊維持之前的模樣,隔三差五出宮,由於有劉瑾為他安排好宮外的一切,朱厚照的小日子過得無憂無慮,無比逍遙。

    就算留在皇宮,劉瑾也同樣為朱厚照準備好各種節目,除了進獻鷹犬、歌舞、摔跤等遊戲,還讓太監和宮女扮演市井之人,在宮裡公然設置「集市」並進行買賣活動,朱厚照充當「總導演」,親自參與這場自編自演的鬧劇中。

    除此之外,劉瑾還勸朱厚照下令,宮中分派全國各地的鎮守太監都要向皇帝進獻一萬兩黃金,同時奏請設置皇莊,使得短短一兩個月內皇莊數量急劇增加,導致京畿地區大受干擾。

    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朱厚照大婚之日臨近。

    三位皇后人選由張太后一手選定,就差最後一步由朱厚照本人挑選,確定三人中誰是皇后,誰是妃子。

    ……

    ……

    遠在湖廣的沈溪,在大冶縣耽擱兩天時間,再次上路。

    沈溪在大冶縣停留期間,發現地方上的弊政沒有他想像那麼嚴重,便將事情放到一邊,匆匆趕回武昌府。

    在外兩個月,沈溪有些眷戀家裡的高床軟枕,想閤家團聚,過幾天安生日子。

    沈溪於八月十三日下午回到武昌府城江夏,當天少不了一家人久別重逢的歡喜場面,其中與妻妾的恩愛纏綿,不足為外人道也。

    第二日,也就是中秋前一天,前來總督府送禮的隊伍排起兩條街那麼長,難得碰上大的節日,地方官紳都來為沈溪送禮,求取沈溪這個兩省總督庇護。

    以前沈溪跟地方官紳鬧出的不愉快,似乎都已煙消云散。

    沈溪剛到湖廣的時候,地方官紳想利用自己地頭蛇的便利跟沈溪好好地鬥上一鬥,現在沈溪已站穩腳跟,還在地方平叛和還擊南蠻入侵中立下大功,在民間擁有極高的威望,再反抗毫無意義。

    隨著新農作物的推廣,鹽、茶新政全面,地方秩序井然,兩省經濟規模持續擴大,地方上的官紳都來巴結沈溪,希望能從沈溪手上分潤些利益。

    這一切都源自於沈溪親手創立的工業園區的成功。

    工業園區所屬的鋼鐵廠,目前已經建起十六個大高爐,通過沈溪改良後的生產工藝製造出來的鋼鐵製品,此時已大面積供應湖廣以及周邊的贛、閩、桂、貴、滇、川、陝、豫等省。

    大明雖然名義上對鋼鐵同樣實施專營,但早在洪武二十八年便下令罷黜各處管治,允許私人自由採礦冶煉,按產量納稅三十分之二。

    沈溪一手督促建立的鋼鐵廠,由於採用了這個時代最先進的冶煉工藝,生產效率遠遠超過粵省的佛山、南直隸的吳江、京師的遵化等鋼鐵名鎮,生產出來的鐵釘、鐵絲、鋼刀、剪刀、鋸子、斧頭、鐵鍋等,以物美價廉迅速搶佔市場。

    由於工業園區是沈溪以總督府名義,特批由車馬幫承辦,每年工業園區按照規定向總督府繳納十分之一的利潤,生產出來的東西由車馬幫代為銷售,今年僅上半年便產鋼鐵一萬餘噸,幾乎佔了這個時期大明鋼鐵總產量的三分之一,其利**豐厚常人難以想像。

    在此之前,車馬幫已從總督府獲得大冶縣城西北部鐵山地區的開採權,大冶不僅有豐富的鐵礦石和銅礦石資源,可用於工業煉焦的煤儲量也很豐富,通過水路可以方便地運到工業園區,隨著配套的煉焦廠投產,下一步鋼鐵廠的產能還會進一步加大。

    再加上此時湖廣境內有車馬幫投資的黃石、寧鄉等地鐵礦山也開始投產,短期內工業園區所需煤、鐵足夠使用,而且惠娘的商會之前已購買江西萍鄉大片土地,隨著萍鄉煤礦開採,未來以武昌府為中心的鋼鐵基地基本成型。

    到目前為止,總督府僅僅只是從工業園區鋼鐵方面的收益,便高達四萬兩銀子,這也是之前沈溪南下平叛,敢於大手大腳花費銀子購買糧食的底氣所在。

    況且,除了鋼鐵外,工業園區機械廠生產的紡紗機和織布機,大大提高了車馬幫建立的四座紡紗廠和三座織布廠的生產效率。

    沈溪設計的紡紗機,結合了後世珍妮紡紗機和水力紡紗機的優點,比目前作為棉紡中心的南直隸松江地區採用的紡紗機工效提高十倍,紡出的棉紗柔軟、精細又結實,而採用飛梭技術同時利用水力進行驅動的水力織布機,更使得織布工效比這時代的織布機提高了整整四十倍。

    再加上工業園區配套的印染廠也採用了沈溪發明的先進工藝,如此綜合算下來,武昌布比之松江布成本幾乎節約一半,質量更好,色彩更豐富更鮮豔,在很短的時間內,便行銷大江南北,這一塊帶給總督府的收入到目前為止也有三萬多兩銀子。

    正是因為有如此大的利益存在,由於鹽、茶改革帶來的那點兒損失,已經不放在本地官紳眼裡,他們更希望獲得與工業園區合作的機會,能夠以「批發價」拿到鋼鐵製品以及布匹,然後運到外地銷售,從中獲取巨大利益。

    沈溪自然不會吃獨食,他想過把大多數人都捆綁到自己身邊,除了向官紳供貨外,他還準備等工業園區步入正軌後,把產權明晰化,到時候作為自己代表的車馬幫擁有絕對的控制權,而總督府與三司衙門乃至武昌府縣衙門都按照一定比例分成,利益均霑。沈溪確信,只要自己在朝中不失勢,沒有人敢打自己產業的主意。

    八月十四這天,沈溪在總督府正堂迎接一位闊別已久的老朋友……從南方輾轉抵達武昌府的唐寅夫婦。

    唐寅在瓊州管理鹽場一年多時間,隨著鹽場生產步入正軌,不耐寂寞的唐寅返回廣州,去年夏天他曾想北上,重歸擔任兩省總督的沈溪身邊任幕僚,恰逢湖廣西南叛亂、沈溪領軍南征,唐寅不想參與行伍之事,走到贛州便返回廣東,雖然避免了與歷史上的老冤家寧王碰面,但也在沈溪心目中丟分不少。

    回到廣州府後,唐寅安生了兩個月,又忍不住帶著妻子遊歷粵、閩、浙等地名山大川,到了今年五月份聞聽沈溪已勝利凱旋,他才自杭州優哉游哉向西進發,途中遊歷了黃山、廬山、九宮山等名勝古蹟。

    兩年不見,唐寅沉穩許多,見到沈溪後氣度雍容,舉手投足間禮度委蛇,沈溪差點兒自慚形穢,以為自己是個無所事事的社會游民,而唐寅則是什麼微服私訪的青天大老爺。

    「……沈兄台,多年不見身體康健,觀你氣色想來官場得意,春秋正盛。在下遊歷江南河川大山,創作出大量詩畫,一併贈送與你,當作見面禮……」

    唐寅見面就要送沈溪禮物。

    沈溪一聽大喜過望,他一直想收藏幾幅唐伯虎的真跡作為傳家寶,現在真是瞌睡來了有人送枕頭,但轉念又一想,因自己出現而影響命運的唐伯虎,是否還是歷史上那個風流不羈的浪蕩才子?

    若是因自己這個意外因素令唐寅的書畫造詣降低,少了那種勁峭而不失秀雅的品貌風骨,少了剛柔並濟之美,或許唐寅的字畫再好,也不會有什麼價值。

    不過當沈溪欣賞過唐寅幾幅大作之後,眼睛越來越亮。

    經過幾年蟄伏,唐寅的畫技和書法越發成熟,其人物畫形象準確而獨具神韻,水墨畫墨韻明淨,格調秀逸灑脫而富於真實感,近乎完美地將宋代院體技巧與元人筆墨韻味融為一體,再加上一手於秀潤中見遒勁,端美中見靈動的書法,可以說藝術造詣比之沈溪記憶中猶自高妙不少。

    沈溪對唐寅的書畫拱若珍寶,叫來侍衛讓小心收藏好。

    唐寅見沈溪收下禮物,感覺大有面子,於是準備開口跟沈溪討要這一年多來的俸祿。

    誰想沈溪收下禮物便翻臉,徑直問道:「伯虎兄遊歷名山大川一年有餘,這期間似乎荒馳公事,這次回來,是準備繼續做閒散人士,還是到總督衙門當差?」

    唐寅一聽傻眼了,怎麼自己還沒開口,就被沈溪堵住了話茬?按照沈溪話語裡透露出來的意思,你之前一年屬於「曠工」,現在回來,要麼重新幹起,要麼走人,至於之前一年不可能當你帶薪放假,肯定按曠工計算。

    唐寅心裡直打鼓,面上帶著幾分恭謹道:「沈大人,您看在下剛從南方回來,這一路辛苦……家裡又剛添丁,實在需要一份差事,至於之前一年……」

    沈溪直接抬手打斷唐寅的話:「沒想到唐兄你這麼快便為人父,恭喜恭喜!這確實是一件大好事,若有暇你我當痛飲三大杯以賀。但公私分明,很多事要講規矩……之前一年,本官身邊需要人手時,你在外遊歷,有失幕僚本分,現在既然回來,本官需重新考慮對你的任用……」

    「這樣吧,唐兄你先在武昌府安頓下來,等你洗去旅途勞頓徹底恢復過來,本官再考慮對你的任用。來人啊,送客!」

    唐寅還想說什麼,馬九已氣勢洶洶進入大堂。

    唐寅看到馬九彪悍的身形有些發愁,他知道這漢子是粗人,根本不會跟他講什麼道理。

    「沈大人……算了,回頭再說吧……」

    唐寅被迫回家,這次他來總督府不但沒討到俸祿,反而搭上自己一大堆墨寶,典型的偷雞不成蝕把米。

    ……

    ……

    唐寅離開後,沈溪讓人重新將唐寅的書畫拿出來,仔細研究一番,越看越滿意。

    「真不錯,這買賣不虧,放到後世絕對是價值連城的珍寶……就是不知這小子回來後,怎麼討生活!」

    沈溪將書畫放下來,有些感慨,「當初從我這裡拿了不少銀子,於是有膽氣一年多不干正事,直接跑出去遊山玩水,現在錢袋枯竭,又來找我要錢,以為我會給你什麼閒散而且俸祿高的差事?沒讓你守衙門看大街就不錯了!」

    「不過……唐寅到底是個人才,論才華實在不輸給那些翰苑之臣,先招攬到身邊,看看將來如何任用!」

    沈溪沒將唐寅太當回事,畢竟此人性格上有缺陷,就算是天下聞名的大才子,但為人處世和政治謀略都不合格,算不上好謀士。可是沈溪身邊原本就沒多少幫手,現在沈永祺、楊文招和周羨幾人,根本派不上大用場。

    馬九雖然執行能力很強,但沒有多少才學,跟人溝通尤其是跟官府中人溝通缺乏底氣,與女人交流更是其一大軟肋。

    而唐寅卻不同,這是個極度圓滑而且臉皮厚的風流才子,再加上唐寅本身就有極高的天賦,堂堂江南鄉試解元,甚至還考取過進士,雖然其後經歷一系列磨難,但也讓唐寅人生閱歷豐富許多。

    沈溪希望唐寅留在身邊,成為他謀士班底中不可或缺的一員。

    「老爺,人已經送走,安頓在距離總督衙門一條街的安家巷,可唐解元提出要大人送一些生活用度,大人是否……」

    馬九安頓好唐寅回來,帶來唐寅非分的要求。

    沈溪道:「無功不受祿,他這一年多都沒替我辦事,現在南方鹽場都沒人管理,還想讓我給他生活用度?等到他自己活不下去了,自然會來找我!」

    馬九點頭:「是,老爺!」

    沈溪再道:「九哥,你別以為我多器重唐解元,他這個人最喜歡賣弄小聰明,你可別被他騙了。這樣吧,你儘量離他遠些,既然咱們已經回武昌府了,你跟小玉姐多團聚,差事上我會儘量安排別人辦!」

    馬九趕緊行禮,對他來說,出門在外三四個月,回來跟老婆孩子團聚是非常值得開心的事情。

    沈溪自己回來後也會暫時將差事放到一邊,每天十二個時辰中怎麼都得有十個時辰跟家裡人待在一起。

    如果不是出來見唐寅,他甚至都沒打算見地方上前來送禮的官紳,直接回後宅陪身邊的女眷。

    「過了中秋,天氣涼爽下來,適逢秋糧入庫,我可能還會忙幾天,再往後就可以過上簡單而充實的生活!」

    沈溪語氣中帶著幾分悠然自得,「地方上的事情,基本做完了,朝廷暫時不會來煩擾我,工業園區也慢慢步入正軌,該收購的礦山也都拿下來了……九哥,記得把標營兵馬整頓下,跟都指揮使衙門那邊說說,秋後要舉行練兵,調一批人出來,專門練火器,組建一支能征善戰的隊伍才是當前最重要的事情!」

    馬九一一應了下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9-3 22:32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六三二章 表字

    沈溪要在兩省總督任上練兵,所練不是普通兵種,而是火器營。

    火器營以湖廣兵馬為基礎,由蘇敬楊調撥兩千人左右參選,沈溪取其精銳,最後形成一支五百人到一千人的隊伍。

    也就是說,此番練兵淘汰率很高,至少會淘汰二分之一的人,如果這批人還不能讓人滿意,沈溪會讓蘇敬楊繼續徵調新的隊伍過來,一直到火器營建立。

    就算最終有百分之九十五的淘汰率,沈溪也在所不惜,湖廣人馬不夠,還有江西兵可以湊。

    當然,練兵將在中秋節後進行,沈溪已提前跟蘇敬楊打好招呼,讓蘇敬楊將之前跟隨他南下平叛的兩千人馬重新集結,既然要練兵當然是挑熟練兵來練,到底曾跟他一起去過西南,經受過實戰考驗。

    更為關鍵的是,之前官兵便接受過系統訓練,對於沈溪的練兵方式已經瞭解並適應,沒必要捨近求遠。

    這批官兵加上馬九精心培訓的幾十名火炮手,沈溪手底下已能湊齊火器營的原始班底。

    中秋節這天,沈家人正在準備晚上的團圓飯,沈溪卻在都司衙門跟蘇敬楊商議火器營的事情。

    沈溪對於火器營投入很捨得,籌集了八千兩銀子作為初始經費,另外在江夏縣城東北方向的沿江地帶開闢出一塊佔地遼闊的訓練場地。

    「……大人,兩千個兔崽子怕是不夠用,是否需要末將再調幾千人馬來?眼看秋收結束,這些傢伙沒什麼事情,若不好好操練一下,來年恐怕連怎麼使用手裡的兵器都忘記了!」

    蘇敬楊是那種傳統將領,平時總罵罵咧咧,帶著武人的粗俗,不過人倒是講原則,在湖廣地方聲望不低,做事大致還算公允,不過該貪的貪,該撈的撈,這年頭想要一個官員真正清正廉明不太現實,沈溪不會強求,只要保證手底下軍隊不出亂子即可。

    沈溪道:「兩千人暫時夠用了,人多了本官拿什麼養活?練兵可是個耗費財力的活計,跟下面的士兵說,練兵每人每天補助三十文,伙食和軍旅用度由軍中負責,補助每旬一發,發錢時決定淘汰人選,本官會親自參與考核,誰本事不行,趁早回家抱孩子!」

    蘇敬楊瞪大眼睛,問道:「大人,十天……就要淘汰一批,最終會淘汰多少?」

    沈溪估算一下,道:「大概一次淘汰一成左右,你別覺得多了,算算光是每天花出去的補助就多達六七十兩銀子,再加上每日三餐和裝備方面的開銷,足足上百兩……這兵可不那麼好練!」

    蘇敬楊原本聽到每人每天三十文補助,並不覺得太多,但想到這是白得的錢,還是替下面的士兵開心,但再聽沈溪詳細算帳,一天下來練兵要花一百兩銀子,這還不算彈藥消耗,頓時一陣心疼。

    蘇敬楊試探地問道:「大人,要不降一點?這些兔崽子平時都有俸祿和俸米,給啥補助?給個十文八文意思一下就行了……」

    沈溪拍拍蘇敬楊的肩膀:「老蘇,有些錢該花就得花,若不把軍隊待遇提高一下,誰會擠破頭往裡鑽,又有誰會在日常訓練中賣命?之所以開三十文,那是因為本官知道這錢出得起,如果到了承受不起的地步,本官自己就會打退堂鼓!放心吧,本官不會虧待下面的士兵,當然本官也不會做蝕本買賣!」

    蘇敬楊一邊點頭應是,一邊卻在心裡琢磨,怎麼說這是能賺錢的買賣?不過是練兵而已,消耗的都是白花花的銀子,絕對沒有到最後獲利的道理。

    沈溪不細說,蘇敬楊也沒問,光是每個人每天三十文錢的補助,就足以讓下面的士兵發狂,這可是每月九百文錢,在市面上做什麼營生都難以拿到,如今大明還算太平,白銀和銅錢價值堅挺,九百文可以買到三百五十斤糧食,足夠一個三口之家一月開銷用度。

    ……

    ……

    中秋節這天下午,沈溪回到總督府後院的家中,家裡正在準備中秋團圓宴,不管是主人還是奴僕都忙成一片,非常熱鬧,沈溪看到這一幕心裡非常溫馨,沒有打擾家人,直接進入書房。

    將謝韻兒叫來,沈溪把自己節後要練兵的事情說了出來,謝韻兒帶著幾分困惑問道:「相公又要離開家門?」

    沈溪將謝韻兒攬入懷中,笑道:「當然不是,只是練兵而已,就在武昌府城外面,士兵會留在營地中日夜操練,而我一天或者兩天回來一次,兩邊顧著便是……很多時候我不用親自過去,城裡衙門尚有公事辦理,我不可能把所有精力都放在練兵上!」

    聽到沈溪說自己不會離開武昌府,謝韻兒這才放下心來。

    自打成婚以來,因為沈溪求學、當官和領兵,夫妻間聚少離多,就算沈溪對家裡人足夠關心愛護,謝韻兒還是想跟沈溪多一些團聚的時間。

    沈溪再道:「韻兒,有件事我跟你說明一下,你去跟娘說,關於小文和曦兒進門的事情,暫且先放一放,這些日子別給我添亂,我遲早會納她們進門,但不是現在。我不希望娘總在我面前提這件事,讓兩個小丫頭想太多,以至於家宅不寧!」

    謝韻兒聽到這話,本想詢問到底是什麼原因,讓沈溪抗拒婚事,但想到或許自己的丈夫有什麼難言之隱,便點頭應了下來。

    謝韻兒道:「相公放心,妾身待會兒就去跟娘說,娘通情達理,應該不會為難……今日娘會帶十郎和亦兒過來,相公或許不知,亦兒這小丫頭聰明得緊,在家裡就數她腦子靈活,天天嚷嚷著要當什麼狀元……」

    沈溪嘆息道:「或許是她錯生了時代吧,這年頭女孩子當什麼狀元,還是安安穩穩討生活,要想改變一個時代對女人的看法,實在太過艱難。韻兒,你平時多提點一下她,再就是十郎和平兒也交給你了,家裡你得多勞心!」

    謝韻兒微笑點頭:「瞧相公說的,妾身還能有所怠慢不成?妾身一定把家裡打理好,讓相公安安心心當官!」

    ……

    ……

    大明弘治十八年中秋節,沈溪終於可以跟家裡人團聚。

    這幾年春節、元宵節、中秋節、重陽節等大的節日,沈溪少有跟家裡人一起,這天沈溪心懷大暢之下飲了一些酒,晚宴結束跟家裡人絮叨家常,跟父母也就是沈明鈞夫婦說了一下自己在外當官的事情。

    說著說著,不可避免提到沈溪的表字。

    沈溪如今已虛歲十九,在朝當官有些年頭了,因沈明鈞夫婦都不是文化人,對於沈溪起表字根本就沒什麼想法。這次沈溪自己主動提出來,自己沒有表字,意味著別人不知該如何稱呼他。

    朝廷那些老臣自然可以用「沈溪」、「沈家郎」甚至「沈溪小兒」來稱呼,但那些跟他平輩的人就不知該如何相稱了,這年頭直接呼人的姓名會顯得不敬,只有長輩和君主才能如此稱呼。

    沈明鈞沒有主見,看了妻子一眼,但見周氏眉頭緊皺,顯然也不知該如何來給沈溪起表字,於是道:「七郎,這件事還是你自己拿主意吧!」

    周氏道:「憨娃兒,別人表字是怎麼起的?你參詳一下,你爹啥水平你不是不知道,我們都不是有學問的人,這表字起得不好,回頭指不定被人怎麼笑話,你自己有學問,還是你自己來吧!」

    沈溪道:「娘,孩兒之前思慮過這個問題,記得《荀子勸學》中有一句,『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臨深溪,不知地之厚也』,我認為此句跟自己的名字有些相似,不知爹娘有何見地?」

    沈明鈞和周氏對望一眼,根本不知道沈溪說什麼。

    就算沈溪知道這問題有些為難沈明鈞和周氏,但他還是提了出來,因為這事關孝義和禮法,總歸表字不能自己起,就算沒辦法非得自己起也要先徵求父母的意見,起表字時跟父母做出商議。

    沈溪再道:「這一句的意思是不登上高山,就不知道天有多高遠;不走進深谷,不知道地有多深厚,啟發我們要注重實踐,凡事要自己經歷了才能明白其中的道理。我認為,便取其意,表字為『之厚』,不知爹娘以為如何?」

    周氏笑呵呵道:「好啊,當家的,你覺得呢?」

    說著,周氏拉了拉丈夫的衣袖,意思是讓丈夫同意,沈明鈞木訥地點了點頭:「七郎覺得如何,便如此好了。當初你的名字還是你祖母和大伯商議後所出,至於是何意,我也不是很懂,現在你自己起了表字,終歸有深意,便這樣定下來好了!」

    「嗯!」

    沈溪答應下來,從此時起,他便有了表字。

    大臣由父母賜予表字,需要上呈朝廷,如此一個月後,京師朝臣已傳遍沈溪「之厚」的表字。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9-4 21:59
寒門狀元 第一六三三章 淘汰

    中秋之後,沈溪開始練兵。

    直到弘治年間,大明督撫都沒有規定的佐貳官,只有幾名令史、典史輔助工作,如果歷史沒有變化,一直要到嘉慶、隆慶年間督撫才會有自己直接指揮的標兵,手下有游擊將軍、坐營官、把總等來管理標兵,傳佈號令。也是這個時期,總督才逐漸自辟參佐,開置幕府。

    沈溪開歷史先河,直接在總督名下設立火器營,其實質便是建立標兵隊伍,擁有總督府直屬的軍隊。

    沈溪此番所練火器兵,主力是火槍手和炮手,再配合弓弩兵和長槍兵、盾兵,形成隊形嚴整進退自如的戰陣。為了把這支部隊打造成精兵,沈溪制定出完善的練兵計劃,一切按照後世練兵進行,幾天下來就把士兵累得夠嗆。

    大明軍人十有**都是世襲軍戶出身,這些人即便不好好練,也能拿到俸祿,自然沒什麼動力。

    沈溪最初沒有什麼硬性的要求,只要求進行簡單的隊列、體能、救護、射擊、戰術訓練。可當訓練十天後開始發俸祿,而且要給每個官兵打考核分決定誰會淘汰的時候,士兵們都緊張起來,他們這才意識到沈溪的訓練補助不那麼好拿的。

    一天三十文,十天下來就是三百文,這筆錢不會拖欠,也沒誰剋扣,一文錢到手就是一文錢,就算有將官想剋扣,也要掂量一下自己的份量,堂堂兩省總督的錢也敢往荷包裡裝,那純屬找死。

    士兵們把錢袋拿到手上,感覺沉甸甸的,隨即有消息傳來,下午便會有一批人淘汰,數量大概在二百左右。

    頓時士兵們緊張起來,一個個生怕自己之前的表現不好,那些自知沒有努力的,都巴望著考核標準低一些,或者是別人的表現比自己還差,這樣自己就能留在這裡繼續吃十天補助,不然的話就要收拾鋪蓋捲回家。

    這可是關係荷包和面子的事情,一旦被淘汰,肯定顏面無存……別人沒被淘汰,就你沒本事要離營回家,說出去都覺得丟人。

    最後在日落前,考核結果下來了,最終有一百八十名士兵因考核分不及格,被勒令在當天閉營前離開火器營,而他們的遣散費也就是之前所發的三百文。

    同時也有一百人因為考核分優秀,拿到特殊津貼,每人得到一百文的額外獎勵,一時間軍營裡幾家歡喜幾家愁。

    考核結果剛剛下來,蘇敬楊那邊就有一堆人過去求情,其中不乏跟蘇敬楊關係親近的士兵,這些人基本都是蘇敬楊一手帶出來的,希望能通過跟蘇敬楊的關係留在營中,其中甚至有在南征中屢立功勛之人。

    蘇敬楊沒轍,只能去中軍大帳找沈溪求情,卻吃了閉門羹,沈溪不打算接見他。

    出來通知蘇敬楊的,正是沈溪的親信馬九。馬九帶著幾分遺憾道:「蘇將軍見諒,大人之前已吩咐過,必須按照制定的規矩行事,就連他自己也無權更改結果……蘇將軍,請回吧!」

    蘇敬楊很想闖進帳門見沈溪,但最終還是放棄了……既然沈溪從開始就已經立下規矩,就只能嚴格執行,否則威信全無,後面不好帶兵。

    蘇敬楊知道,多說無益,於是回去跟那些前來求情的士兵做出交待,讓他們收拾鋪蓋卷離開營地。

    「……將軍,總督大人怎麼一點兒情面都不講?之前南征的時候,我們可都是立過戰功的,南寧之戰中,在下親自絞殺兩名南蠻,大人之前記過功勞給過賞賜,現在說趕走就趕走,回去之後讓我們面子往哪兒擱?」

    「對,一定要找總督大人討個說法,我們平時都參與訓練,哪裡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分明是有人為難我們!」

    「我們要找大人評理!」

    ……一個個都有恃無恐,仗著跟沈溪南征立過功勞,向蘇敬楊施壓,而蘇敬楊雖然貴為一省都司,但平時跟士兵稱兄道弟慣了,威嚴不是那麼足,有些拉不下臉來。

    恰在此時,幾個身影出現在營門口,正是沈溪帶著總督府書吏和侍衛到來。

    一群士兵馬上圍攏上去,卻被侍衛阻攔在一邊。

    「幹什麼?總督大人面前也敢聒噪,找死吧?」沈溪的侍衛可不講道理,拿起火銃便對著面前這些被淘汰的士兵。

    蘇敬楊走到沈溪跟前:「大人,下面這些兔崽子不識相,居然說大人考核有不公允之處,大人不必理會,卑職自然能解決!」

    說是讓沈溪不用理會,其實蘇敬楊還是希望沈溪能給這些士兵一個解釋,因為他自己已經無法面對這些人,他覺得這些人在戰場上建立過功勛,應該一個都不淘汰,現在這種情況實在有些殘酷。

    沈溪看著在場群情激奮的士兵,回頭向馬九吩咐:「將之前的考核結果張貼出去……遲到、早退和訓練不力的扣分項目全部列明,一次扣多少分,一共扣了多少分都有出處。另外陣前脫逃、無故缺席訓練者,積分予以清零。這些早在開訓前,本督便說明了,現在照章執行,誰敢說自己是被冤枉的?」

    「如果再有誰不滿,盡可來找本官,本官親自給你算算,你到底有沒有資格留下來!」

    說完,沈溪上了馬車,揚長而去。

    馬九則帶著人,將公告貼出,雖然不是每個士兵的考核結果都有,但被淘汰的一百八十名士兵,還有獲得獎賞的士兵的考核成績都展示出來,讓別人知道這些人哪裡優秀,哪裡不足,是什麼原因導致考核成績低而被淘汰……

    士兵們圍攏上去,不但那些被淘汰的士兵,連那些沒被淘汰的士兵也過來湊熱鬧,蘇敬楊看過後破口大罵:

    「你看看你們,被淘汰下去的,哪個沒有遲到、早退的情況?更有甚者直接不去訓練,這樣還想讓大人體諒你們?」

    「滾,都給我滾回衛所去,至少現在你們還是我武昌衛的人,若是再不思本分,直接發配南方大山戍邊……一個個立了點兒功勞就沾沾自喜,現在大人要的是百里挑一的精兵,要淘汰,自然是先淘汰你們這樣疲懶的傢伙!」

    在場那些被淘汰的士兵一個個低下頭,顯得非常羞慚,之前他們還敢耍橫,現在成績活生生擺在哪兒,他們沒什麼好說了。

    蘇敬楊看著後面的士兵喝道:「看什麼看,吃完晚飯,有夜訓的繼續訓練,其餘巡邏警戒,還有找教書先生學識字的,都趕緊去!大人說過了,這次訓練結束,最少都得淘汰一半,可能會從別的衛所挑人過來增補!不好好訓練,一律會被淘汰!快去!」

    因為考核制度公開透明,以至於誰都知道自己哪裡不足,哪裡做得好,士兵們都趕緊各歸各位。

    至於那些被淘汰的士兵,聽說這次訓練淘汰率很高,最後可能大部分都會被淘汰後,心裡終於平衡了些,再加上他們也知道自己沒資格跟蘇敬楊和沈溪叫板,只能灰溜溜去營房收拾行李……因為晚上營地會關門,他們必須得抓緊時間離開。

    士兵們都散去後,蘇敬楊不由抹了一把汗,道:「沈大人做事也太特立獨行了,說淘汰就淘汰,一點情面都不講,幸好這次沒人出來鬧事,否則惹出兵變來,真不知該怎麼收場。」

    ……

    ……

    沈溪沒有回城,而是繞城去了西南方的工業園區。

    云柳和熙兒此時已等候在工業園區北門附近的六層辦公樓頂層,這裡是沈溪辦公室所在,從這裡可以俯瞰整個工業園區。

    隨著水泥研製成功並投入工業化生產,如今工業園區已經矗立起一棟棟樓房,當然大多數都是二三層的樓房,沈溪這座辦公樓算是最高的建築。如今園區內所有企業都搬進室內,沈溪提供技術建立的玻璃廠生產出來的玻璃雖然雜質還多,但作為門窗和瓦片使用已經足夠了,所以儘管沒有電燈,但白天室內亮度並不差。

    云柳和熙兒一方面負責關注京城的情報,另一方面還得監督工業園區的順利運行,有什麼事情及時向沈溪匯報。同時,作為負責訓練火器營偵查和斥候項目的考官,她們還得入火器營教授課目,不過二人不會留在營中過夜,每天只是上午進軍營,下午便會離開。

    「……大人,這麼做是否有些殘酷?一次就刷下來近二百人,那接下來不是被刷下來的人更多?那些士兵鬧事當如何?」

    云柳站在窗前,向正在觀察園區情況的沈溪問道。

    沈溪回道:「只要規矩擺在那兒,士兵們也知道什麼是恥辱,明明不如別人還鬧事,那就真該死。他們離開火器營,也是士兵,對他們生活沒實質影響,只是失去了一個晉陞的機會罷了……其實也算不得什麼晉陞的機會,火器營只是我的設想,朝廷原本就有神機營,我訓練的這批人,算是我的標兵,根本得不到朝廷的承認!」

    云柳似懂非懂,但她對沈溪的魄力非常佩服,如果換作她可不敢一次得罪那麼多士兵。

    云柳道:「大人,京城又有新動向,據悉陛下曾動議讓大人回京,吏部有意讓大人入調南京任兵部侍郎,但為內閣否決!」

    沈溪點了點頭:「我早料到會如此,劉少傅的意思,是讓我在地方上多歷練,不會讓我涉及兩京官場!這也正是我追求的……這件事你不用多想,本官現在不想到兩京任職,因為當今陛下登基不久,兩京局勢遠比地方複雜,而且一場大波瀾將起,我還是安心在湖廣看熱鬧為好!」

    云柳好奇地問道:「大人總說京中會起波瀾,卻不知是何波瀾?」

    「等著看吧,應該用不了多久,最遲也就在年底這段時間!」沈溪道,「之前劉瑾已進入司禮監,雖然只掛著個司禮監秉筆太監的名頭,但他有陛下寵信,除了蕭敬外,別人都要看他臉色,很快他就會跟蕭敬鬥出個結果!」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9-4 22:00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六三四章 無巧不成書

    沈溪對京城局勢做出自己的判斷,至於最終會發展成何等模樣,他也不敢打包票,畢竟因為他的出現而導致的蝴蝶效應已癒發明顯,劉瑾是否會得勢真的難說。

    但不管怎麼樣,京城一切都在按照歷史演變。

    朱厚照登基之初,叛逆心重,文官集團對皇帝的權威形成掣肘,小皇帝希望通過身邊人執掌朝政,恰恰善於欺上瞞下的劉瑾能力非常強,只要他把握住每一次機會,上位是必然的事情。

    當然,劉健和李東陽未必會給劉瑾機會,因為這一世文官集團掌握的權柄,似乎比起歷史上內閣三人組更大。

    在擅權的劉健和李東陽面前,劉瑾是否有能力證明自己,尚是個未知數。

    此時的劉瑾,正想方設法討皇帝歡心,天天陪朱厚照吃喝玩樂,宮裡宮外瞎折騰,小皇帝臨幸過的女人已經無法統計,宮中的宮女幸過,宮外的粉頭和教坊司歌姬、舞姬幸過,甚至民家女也幸過,但朱厚照最感興趣的卻是已婚婦人。

    這種獨特的癖好,讓劉瑾深感頭疼。

    一邊要維持朱厚照聖明天子的偉岸形象,一邊卻要給朱厚照找有夫之婦寵幸,這種事非常不好操作,好在劉瑾身邊有幫手,其中最得力的便是曾將妻子送到朱厚照身邊的錦衣衛百戶錢寧。

    錢寧為了討好皇帝,同時也為討好劉瑾,簡直是無所不用其極,他利用護送朱厚照出宮的機會,想方設法為朱厚照找女人,到後來沒有自願者了,他便遊走街巷物色美女,最好是那種寡居的婦人,跟劉瑾商議後,暗中將人綁來,讓朱厚照臨幸。

    這天下午,已經是申酉之交朱厚照才從宮裡出來,明擺著晚上不準備回宮。為表彰錢寧的「功勞」,朱厚照特地傳見。

    「……錢百戶,之前朕便見過你,對你的赤膽忠心深感欣慰,這次朕接見你,想跟你說說關於將尊夫人送還的事情。君子不奪人所好,雖然我對尊夫人很滿意,但還是決定將其歸還與你,你明天就可以把人帶回家去了!」

    朱厚照「大度」地說道。

    錢寧一聽傻眼了,當皇帝的還能這樣?把人家媳婦玩了後再送回來,這算什麼?兩個人繼續過日子?

    原本錢寧已經做好再娶的準備,反正妻子如衣服,只要自己能飛黃騰達,什麼女人都有,現在朱厚照居然「好心好意」將錢韓氏歸還,這讓錢寧不知該如何應答。

    劉瑾黑著臉道:「錢百戶,陛下賞賜,你還不趕緊謝恩?」

    錢寧沒辦法抗議,只能彆扭地下跪謝恩。朱厚照滿意點頭,以為自己成人之美,得意洋洋地說:

    「錢百戶,之前聽劉公公說,你幫朕找了不少婦人……今日朕出來,想跟你一起去……」

    劉瑾原本以為朱厚照召見錢寧只是為了表彰,現在才知道原來朱厚照嫌不夠刺激,居然想自己親自動手。如今已是日落時分,要去綁女人必然是在入夜後,黑燈瞎火的非常危險,劉瑾趕緊勸諫:

    「陛下,您還是留在宅院這裡,讓錢百戶去將人請來,不是更好?」

    朱厚照生氣了:「朕想怎麼做,不用跟你劉公公商議吧?就這麼定了,錢百戶,你可以調動人手,朕換上便服,與你一起去……」

    錢寧一聽急了,他知道自己綁架婦人是大罪,但他為皇帝找女人,想的是即便出事也有人保自己,但若皇帝跟他一起犯事,出了問題朝廷肯定要「棄車保帥」,事情洩露出去,他必死無疑。

    但錢寧不敢勸朱厚照,他只是個武夫,沒什麼本事,看到皇帝就緊張,哪裡敢多廢話?只能可憐兮兮地看著劉瑾,希望劉瑾出面勸說。

    可是劉瑾也不敢亂說話,朱厚照是那種行事雷厲風行之人,他說要親自去綁女人回來,必須要做,勸也是白勸。

    「跟你們說,朕為了今日早已做好準備,只要得手,朕會對你們大加封賞,你們以後跟著朕,只管吃香喝辣,絕對不會虧待你們,但若你們說三道四,那朕就把你們宰了,免得看見心煩!」

    朱厚照威脅的話非常管用,至少劉瑾和錢寧都不敢再勸,只能聽由朱厚照胡作非為。

    ……

    ……

    朱厚照換上夜行衣,甚至連臉都蒙上,提了一把唐刀在手上,就好像強盜一樣。

    這模樣讓錢寧看了頭疼,暗忖:「這要是被衙差撞見,當成賊匪可如何是好?跟人說這是陛下,也沒人信啊,那時候還不被人給宰了?」

    想到這裡,錢寧便覺大禍臨頭,他只能想辦法安排更多人保護朱厚照,但因晚上做的是偷雞摸狗的事情,他不敢把事情張揚開,只能找幾個心腹弟兄過來,讓這些人拚死保護朱厚照。

    就算被人發現,也要確保朱厚照逃走,至於他自己的安危已經無法理會。

    朱厚照帶著劉瑾和錢寧等人出了宅院,看了看四周,問道:「錢百戶,你可有提前探好點,準備去搶人?」

    錢寧有些為難:「陛下,之前微臣曾去城北一帶搶了幾個婦人,官府已在搜查,這會兒若是繼續去城北,或許會被衙差發覺。順天府和大興縣衙都派了衙差在路上設卡,抓捕那些夜不歸宿之人……」

    朱厚照煞有介事地點點頭:「既然城北不能去,那就去城南,這次你踩好的點在哪兒?」

    錢寧先是看了劉瑾一眼,這才回道:「東單牌樓的蘇州胡同附近!」

    「朕聽你的,你覺得哪裡合適就去哪裡,記得做事果決一些,至於搶人的事情朕自己來。出門後都聽朕的,那時候稱呼朕為大當家,你就是二當家,劉公公嘛,當好他的劉管家便可……如果要撤,那就直接扯乎,如果有官兵,就說來風了……」

    錢寧越聽越糊塗,眼前的話帶著一股濃濃的綠林氣息?一口黑話如此順溜,難道以前闖蕩過江湖?他卻不知,朱厚照痴迷於武俠,對裡面的人物很是嚮往。

    只是這次朱厚照所做不是什麼劫富濟貧的綠林好漢,而是做賊寇,甚至是世人所不恥的採花大盜。可惜熊孩子並不覺得虧心,他認為自己是皇帝,這天下都是他的,享用幾個女人天經地義,對此壓根兒沒有負罪感,反而對做違禁的事情非常嚮往,覺得很刺激。

    「……記得,闖入宅院後,先把有威脅的人打暈,找到美女扛上就跑,朕先扛,扛不動你們再來,誰要是出工不出力,回來朕就將他砍了,但若事成大大有賞!」朱厚照最後總結道。

    錢寧身邊幾個親信,早就知道小皇帝的脾氣,聽到這話,就好像是奉旨犯罪,個個精神抖擻,齊聲應道:「得令!」

    加上錢寧在內,一共九名侍衛,再加上朱厚照和劉瑾,「賊匪」共十一人,都穿著夜行衣,走小巷還好,如果是大街,很難不被人察覺。

    劉瑾跟在朱厚照身後,苦著臉勸說:「陛下,咱可要小心行事,要不……就當沒這事,讓錢百戶帶人去?」

    朱厚照怒道:「什麼陛下錢百戶,要叫大當家和二當家,如果辦不好,看朕怎麼收拾你,走!」

    ……

    ……

    夜裡出來搶女人,朱厚照開了皇帝胡鬧的先河。

    自古以來帝王只要想得到女人,只要勾勾手便能得到,而像朱厚照這樣癖好特殊的皇帝,自古以來少有。

    走在小巷中,一行躡手躡腳,生怕驚動旁人。

    好在這個時代沒有電燈電視,天黑後尋常百姓早早便入睡,倒不會有人意識到外面走過的是帝王。

    走了兩條街,快到東單牌樓時,大街上突然傳來官兵的喧嘩聲,一行只能在小巷中潛伏不出。

    朱厚照打量遠處,一行中有恃無恐的那個人便是他。

    仗著是皇帝,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完全無所顧忌。

    劉瑾低聲道:「大當家,咱們還是回去吧……」

    「不行,人還沒搶到,這麼回去太丟人了……朕今天怎麼都得過把癮再說……」朱厚照沉醉在犯罪的快感中不可自拔。

    劉瑾直皺眉頭,恰在此時,突然街巷中一戶人家的大門「吱嘎」一聲打開,劉瑾大驚失色,指著聲音傳來的方向,錢寧反應及時,已快步上去,在門裡面的人要出來前,將人按倒在地上。

    「這是什麼地方?」

    朱厚照抬頭看了一眼,不知是何情況。

    劉瑾回道:「看門庭挺大,似乎是大戶人家……咱們還是走吧!」

    「走什麼走?」朱厚照眼睛瞪得大大的,顯得無比興奮,「擇戶不如撞戶,便是這家了,把人給打暈,兄弟們,闖進去!」

    ……

    ……

    洪家後宅書房,一燭如豆,與沈溪素有淵源的洪濁與他大哥洪涉對面而坐。

    「大哥,你還是把兵馬撤回去吧,這麼多人留在府上,太不方便了!」如今在後軍都督府任經歷的洪濁苦著臉對保寧侯洪涉說道。

    洪家原本承襲的是保寧伯爵位,但洪涉之前在京師保衛戰中表現出色,力保阜成門不失,戰後因功晉侯爵,官職也從京衛指揮使司指揮使調任十二團營四威營中的震字營任總兵。

    近來京城頻傳有民婦遭擄掠的情況,洪涉對幾個弟弟不放心,於是從震字營抽調兵馬保護,但隨著時間流逝,歹徒不見蹤跡,洪濁和家人不習慣家中有外人出入,於是找來大哥讓他撤回人馬。

    洪涉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道:「六弟,我記得當年你說過,你離家出走到閩西汀州府時,曾與處於微末的沈溪交好,為何後來沈溪中了狀元節節高昇,你反倒與他斷了聯繫?」

    洪濁臉色一變,沒想到自己的大哥會突然提起沈溪,腦海中不禁回想起謝韻兒的花容月貌,當下沒好氣地道:「大哥,你為何突然問及沈溪的事情?我記得他離京已經快兩年了吧……」

    洪涉道:「沈溪雖不在京城,但影響一直都在。之前皇上在朝會時提及他,言辭間多有肯定。吏部也有意徵調沈溪到南京任兵部侍郎,顯然馬尚書有把沈溪培養為兵部尚書之意,雖然內閣最終否決了吏部的上疏,但以沈溪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進入中樞是遲早的事情……你說我向你打聽他做什麼?」

    洪濁猶豫了一下,道:「大哥,你還記得當初與我訂婚的謝家女麼?」

    洪涉點頭:「怎會不記得?可惜當年謝家觸怒的是當今次輔李大學士,雖然退婚我們洪家做事不那麼地道,但在當時的情況下,只有如此才能避免李大學士的怒火……」

    洪濁苦笑道:「我當時的未婚妻謝韻兒,現在乃是沈溪的妻子,目前已是三品誥命在身……這下你知道我為何與沈溪疏遠了吧?」

    洪涉愣住了,好半晌才道:「原來如此……這麼說來,未來就算我們洪家想要投靠沈溪,他也未必會接納我們?」

    洪濁搖頭:「這倒也未必!當初我委託沈溪照看謝韻兒,他答應下來了,後來因緣巧合,他與謝韻兒結婚,但似乎覺得對不起我,在京師會面時他言辭多有遮掩,依然把我當做朋友,直到後來我知曉真相,彼此關係才淡下來……」

    「這兩年隨著麟兒降世,我對當初那段感情多有反省,我根本就無法給予謝韻兒希望,她當時被官府逼迫嫁人,嫁給沈溪乃是最好的選擇。」

    「我想,只要我肯放下心裡這道檻,主動伸出手,沈溪必然不會拒絕……我們洪家也可以靠上高枝!」

    洪涉大為高興:「如此就好,如此就好!不過現在談沈溪為時尚早,他估計還得在地方蹉跎一兩年才可回京,到時候我們再議……你且說今日為何把我叫來吧!」

    洪濁道:「大哥,你現在貴為正二品京營總兵官,以權謀私不那麼好,你現在調派人馬常駐我家中,如果為外人所知,恐怕不妥!」

    洪涉不屑一顧:「還不是順天府和大興縣衙無能,年初就有強搶民女案,這一兩個月京師又頻出婦人遭擄掠的案子,不然我也不會……」

    就在這時,前面院門突然傳來「砰」的一聲響,同時有人高呼:「不好,有賊子……」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9-5 21:22
寒門狀元 第一六三五章 賊喊捉賊

    錢寧將出門之人打暈,黑暗中摸到身下人似乎著甲,有些吃驚,正想出言提醒,朱厚照已經一馬當先從身邊衝了過去。

    朱厚照氣勢洶洶,手提唐刀,一腳踢開房門,再次前衝幾步,剛在院子中站定,忽然聽到喊聲:「不好,有賊子……」

    前面月門處一個手提燈籠作僕役打扮的男子,見到家裡突然闖進幾個全身黑袍藏頭露尾之人,立即大聲吆喝起來。

    朱厚照愣了一下,正想怎麼應對當前的局面,突然院子周邊豎起一個個火把,然後是紛亂的腳步聲,有人疾呼「不可放跑賊人」,「拿下賊子大人有賞」,此起彼伏,僅就聲勢而言,這宅子裡似乎隱藏有千軍萬馬。

    朱厚照一下子慫了,不知道該怎麼應付眼前的局面。

    錢寧早就發現情況不對,一個箭步衝到朱厚照身邊,拉起小皇帝就開跑。站在門邊的劉瑾也知道捅了馬蜂窩,眼前這種情況,分明是這戶人家早有準備,而且戶主是在軍中任職,居然有專門的官兵保護,一個不好就有可能甕中捉鱉,當下叫了聲「風緊,扯呼」,然後跟著開溜。

    朱厚照剛剛衝出遠門,院子左中右三處月門已經出現京營兵的身影,領頭的那個彪形大漢乃京營百戶,揮著腰刀大聲喝道:「迅速捉拿賊人,死活不論,大人重重有賞!」

    「喏!」

    官兵們轟然應答,然後拿起大刀長槍,向門口衝去。

    此時朱厚照嚇得腦袋空白成一片,之前他還想停下來說自己是皇帝,命令這些官兵不要多管閒事,但錢寧此時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一邊跑一邊勸說:「陛下,你聽到了嗎?後面說死活不論,現在您穿著夜行衣,就算說自己是皇帝也沒人相信,一旦停下腳步,很可能會被亂刀砍死,還是逃跑吧!」

    就算以前登上正陽門與韃子作戰,朱厚照也從未像今天這樣感覺距離死亡如此近過,後面喊打喊殺的聲音鋪天蓋地,僅僅是身前地上跳躍的火光便讓人知道問題嚴重,他只能跟著錢寧,拚命向大明門方向跑……劉瑾在那邊有個宅院,只要逃進屋子換上皇帝的衣衫,就能解除官兵的懷疑,否則一旦被追上後果難料。

    錢寧對附近的街巷非常熟悉,當官兵衝出大門的時候,他已經拉著朱厚照在小巷裡拐了一個彎。劉瑾拿出了吃奶的力氣,拚命跟隨在後,但由於他是太監,體力不行,眼看腳步越來越慢。

    「前面是玉河,玉河橋下有大片蘆葦,橋體中間有個密室,乃是我們錦衣衛日常聯絡之所。後面追兵越來越近,如果我們繼續往前逃,肯定比不上他們體力充足,況且東江米巷有順天府和大興縣衙的衙差設卡,非常危險。我們現在先去密室躲一下,讓我的弟兄引開追兵!」

    劉瑾聞言大喜,他原本以為這次自己死定了,卻不想峰迴路轉。朱厚照現在也沒有任何想法,一心脫離險地,其他事情都可以放到一邊。

    錢寧一邊跑一邊向幾個錦衣衛手下吩咐,這些個錦衣衛都知道自己是在掩護皇帝,只要此番逃脫,未來都前程似錦,自然滿口答應。

    很快一行便來到玉河橋頭,錢寧帶著朱厚照和劉瑾順著堤岸衝了下去,來到橋下,到處都是密密麻麻的蘆葦。錢寧動作敏捷,在前面開路,上坡下坎連續幾次,才帶著朱厚照和劉瑾來到橋下河坎靠近中央的地方。

    錢寧在石頭砌成的橋體牆壁上摸索幾下,面前的牆壁忽然緩緩向兩邊打開,露出一間能容納幾人的密室,錢寧迅速把劉瑾和朱厚照拉了進去,很快牆壁緩緩合上。

    上面橋上,幾個錦衣衛等追兵近了些,才胡亂吹了幾聲口哨,高呼「風緊扯呼」,然後「撲通」、「撲通」地跳下冰冷的玉河河水中。幾個衝在前面的京營兵大喊大叫:「不好了,賊人跳河了!」

    「快通知水門那邊,不要讓賊人逃了!」

    「弓箭手,快對準河面射!」

    亂七八糟的聲音此起彼伏,聽得密室中的朱厚照心都揪緊了。

    很快大批官兵順著玉河兩岸,來到與外面護城河相連的水門邊,可惜今晚恰好有漕糧船進出,水門並未封閉,並沒有抓到人。

    洪府大廳裡,洪涉聽到傳報,氣憤不已,衝著趕回來覆命的百戶喝斥:「蠢貨,這麼多人追趕幾個賊人,居然在眼皮子底下讓人逃走了!他們跳水,你們就不能跳?通知順天府、大興縣衙和五成兵馬司了嗎?」

    百戶非常委屈,現在中秋已過,小冰河期的京師氣溫已經非常低,官兵們沒有利益驅動,哪裡敢輕易跳下河?這時代的傷寒可是足以致人死命的!

    不過百戶不敢為自己辯護,恭恭敬敬地道:「全部通知到了,如今五城兵馬司已經派人沿著正陽門東河和西河沿岸搜索,同時順天府和大興縣衙的衙差在東江米巷及東長安街一帶的街巷展開拉網式排查,務必不讓賊人落網!」

    聽到這裡,洪涉心裡才舒服了些。

    恰好這時洪濁出來詢問情況,洪涉沒好氣地說:「六弟,你自己看看,今天要不是我的人在這兒,弟媳和家中女眷可能保存?有時候書生之見,只會害人害己!」

    洪濁這時候也驚出一身冷汗,他怎麼也沒想到,賊人如此膽大妄為,居然敢直接破門而入,雖然家中加上奴僕也有十多號男丁,但對方窮凶極惡,有心算無心,自己又是文弱書生,如果讓妻子受辱,自己有何顏面存活於世?

    因此面對兄長的詰責,洪濁訥訥不語,心裡已經在琢磨明日如何聯合同窗以及同僚向朝廷伸冤了。

    朱厚照擔驚受怕大半夜,又冷又餓,一直捱到次日凌晨寅時才悄悄摸回劉瑾在正陽門附近的宅院,勉強睡了半個時辰,天剛亮就返回乾清宮,再次蒙頭大睡。

    此時京城已是滿城風雨,順天府將案子上報刑部,刑部覺得事情重大,直接呈奏內閣,內閣票擬在城內外大肆搜查兇犯以國法正視聽,隨即司禮監作批覆,限期五日,責令三法司和順天府結案……

    朱厚照睡了個覺的工夫,大臣們已將他當成大明最兇殘的罪犯,發海捕檄文緝拿。

    等他從噩夢中驚醒,揉著惺忪睡眼,傾聽劉瑾說明情況後,嚇了一大跳,問道:「大臣們如此鬧騰,到底要做什麼?」

    劉瑾昨晚被折騰得不輕,現在心裡依然在打鼓,他面色慘白,苦著臉道:「陛下,這件事的確不小,這會兒朝臣已經在乾清宮正殿等候您多時,您若不去參加朝會的話,怕是說不過去!」

    朱厚照厲聲喝道:「那依你的意思,他們準備在朝堂上質問朕這件事?」

    劉瑾趕緊擺手,小聲道:「陛下,如今朝臣可不知您做了什麼,只要您不說,誰會想到你私闖民宅?」

    「但這案子……總需要推替死鬼出來,加上年初國喪期的案子,以及之前錢百戶頻頻綁人,這一系列案子已讓京師沸沸揚揚,人人自危。陛下為江山社稷安定,也應該讓順天府的人查出個所以然來!」

    朱厚照皺眉道:「他們若查出真相,那朕……豈不是要認罪?不行不行,這案子不能追查下去!」

    劉瑾上前,謹慎地道:「陛下,您若不允許有司調查,大臣們必然想到這件事可能會跟陛下您有關。陛下只管裝作輕鬆的模樣,讓下面的人去查好了。昨日跟隨陛下出去辦事之人如今已全部安然歸來,沒有落下罪證……」

    「陛下甚至可以讓東廠和錦衣衛的人追查案子,那時只要有陛下親信之人出面主持,一定不會出問題!只需要找個替死鬼出來,對天下人有所交待,陛下便可高枕無憂!」

    朱厚照眉毛和眼睛幾乎快皺到一塊兒了:「東廠是戴公公掌管,他老眼昏花,讓他去辦事怕是沒這能力!倒是劉瑾……你幫朕去做這件事可好?」

    劉瑾趕緊行禮表態:「陛下,只要您相信老奴,老奴一定將事情辦得漂漂亮亮,絕對不會讓陛下有任何為難之處!」

    朱厚照對劉瑾的回答大致還算滿意,點頭道:「行,那朝堂上朕就這麼說了,你要是做得好,在司禮監你就可以進一步,我會想辦法讓你執掌東廠和錦衣衛……好好辦事吧!」

    劉瑾巴不得自己能在司禮監掌權,一旦如願,他有足夠的自信能做出點什麼事情來。

    ……

    ……

    朱厚照帶著劉瑾和蕭敬到了乾清宮正殿。

    果然如劉瑾所言,大臣一上奏請的便是當日京城聳人聽聞的「兇徒夜闖經歷府邸打人劫掠」的案子。

    這件事由刑部尚書閔圭奏稟,朱厚照聽了一會兒,問道:「那個後軍都督府經歷洪濁是什麼人,怎麼家中有兵丁保護?」

    閔圭怔了怔,道:「回陛下,洪濁乃保寧侯洪涉之六弟,昨日恰好保寧侯前往洪濁府上拜訪,身邊帶有官兵保護,不想賊人突然闖入,終未讓賊人得逞……」

    朱厚照心裡暗叫一聲「倒霉」,臉上卻是一副不耐煩的表情,他揮了揮手:「這種事情,不過是京城盜匪緝科之事,需要拿到朝堂上來說嗎?讓順天府的人去查一下不就行了?」

    這下閔圭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

    之前司禮監硃批讓刑部、大理寺、都察院配合順天府查案,現在皇帝的回答明顯跟硃批內容不相符,難免會讓人聯想起之前廣為流傳的「皇帝根本不管事,一切都由內閣定奪」的傳聞。

    劉健出列道:「陛下,此案關係重大,年初京城便曾有暴徒公然白日行兇劫掠女子,此後京師屢有婦人失蹤,這一系列案情仍未能水落石出,今又有新案發生……京城人心惶惶,若朝廷不能追查出結果,怕是百姓無法安寧!」

    李東陽也出來說道:「京城安定涉及國本,陛下當慎重對待。如今賊人連官家宅院都敢擅闖,如何讓百姓心安?」

    朱厚照聽了劉健和李東陽的話,大為不爽,暗忖:「兩個老傢伙一唱一和是什麼意思?非要將我捉拿歸案然後問罪?他們可一點都不考慮我的立場,就這麼把事情定性,一口一個暴徒、賊人,實在太難聽了!」

    李東陽最後補充道:「請陛下示下!」

    朱厚照側頭看了劉瑾一眼,想起之前劉瑾說的那番話,淡定地道:「既然案情重大,那追查就是,既然之前那些案子順天府沒查出個所以然來,這次案子一併讓他們查,給他們三天時間好了!」

    李東陽糾正道:「陛下,您之前硃批可是五日!」

    朱厚照怒道:「朕何時硃批了?」

    蕭敬趕緊湊了過來:「陛下,您不記得了?您之前可是親口吩咐……」

    「狗屁,朕沒吩咐過這些!好吧,既然說五日,那就五日好了,如果五日內查不出個結果,從三司衙門到順天府,朕一個個治罪。京城治安之事,乃你等職責,現在什麼事都要找朕,分明是故意為難朕!朕就當為百姓好好教訓一下你們這些尸位素餐的官員!」朱厚照氣勢洶洶地說道。

    在場三法司的官員,還有順天府府尹都不敢吭聲,他們看出來皇帝因為大小事情被人控制,心懷不滿,正要找出氣筒。

    朱厚照正要起身離開,突然想到劉瑾說的讓東廠和錦衣衛追查案子的事情,又朗聲道:「這案子,再加派東廠和錦衣衛調查,朕也想早點兒知道結果。三法司和順天府配合辦案吧!」

    閔圭代表三法司行禮:「臣遵旨!」

    ……

    ……

    劉瑾並非司禮監首席秉筆太監,排序極為靠後,但朱厚照卻指定劉瑾帶廠衛人馬調查案情。

    按照朱厚照的說法,因為戴義公務繁忙,沒時間出宮,所以讓閒散的劉瑾負責調查案情。

    就算朝臣認為朱厚照對劉瑾寵信有加,不是什麼好事,但也不會聯想到這案子跟朱厚照有關,朝官中知道朱厚照出宮的人不多,而且基本都只是謠傳,沒人親眼見過朱厚照出宮,倒是有不少大臣知道朱厚照在皇宮裡開集市的荒唐事。

    劉瑾突然擔當大任,宮裡宮外都有人前來巴結,就算是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的官員,對劉瑾也是客客氣氣。

    因為現在劉瑾奉旨查案,但凡誰被劉瑾盯上,在朱厚照面前說幾句壞話,那此人或許就會遭殃。

    劉瑾帶人出宮,查了兩天案,毫無線索,當然他就沒準備查出什麼來,因為他很清楚這案子絕對不能水落石出,只能找替死鬼,而且他還不會自己去找,而是讓三法司的人想辦法,如此才不會落人口實。

    劉瑾帶著廠衛的人招搖過市,錢寧自然而然成為劉瑾身邊最受信任之人。

    錢寧儼然是劉瑾的貼身侍衛,朝廷上下誰都不明白,一個小小的錦衣衛百戶,怎麼會突然成為劉公公身邊的紅人。

    只有劉瑾才知道為什麼,錢寧這次可是救了皇帝一命,避免了一場天大的醜聞發生。之前劉瑾對錢寧說話趾高氣揚,但現在他和錢寧相處時說話客客氣氣,儼然跟錢寧是平級的關係。

    「……劉公公,您說我們這麼追查下去何時是個頭啊?等時間到了卻沒什麼結果,如何跟朝廷交差?」

    錢寧不懂此番辦案的訣竅,只能求助劉瑾。

    此時二人正在茶樓喝茶,劉瑾端著碗茶水,先一擺手將侍從摒退,才道:「這事你著哪門子急?咱家跟你,都清楚這案子始末,難道真讓你查出什麼結果來?咱這邊不需要太著急,要急也是六扇門的人急,他們查不出結果,自然會找人出來交差。」

    「這衙門裡的事情,咱家比你清楚多了,你只管把心安回肚子裡去,平時收受一些好處,跟著咱家吃香喝辣……有了陛下的信任,你還愁混不出個名堂?」

    錢寧趕緊起身行禮:「是是,卑職一切都聽從劉公公安排!」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9-5 21:22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六三六章 換個總制

    轉眼進入九月,地處南方的湖廣明顯降溫,正在江夏練兵的沈溪,開始為將士們準備過冬衣物。

    訓練一個月,到九月中旬,軍中還剩下一千四百多將士,這些人算是沈溪擇優錄取的精銳,以眼下的情況看,沈溪這次練兵非常圓滿,一支配置齊全的火器營正在成型,之前沈溪還有另外調遣人馬過來訓練的打算,以如今的情況看,這一千多人應該足夠應付了。

    按照沈溪的設想,到最後一千四百人能留下一千人便可以了。人數多了一來不好管理,二來花銷太大,朝廷不給報銷的情況下,這路人馬只能靠沈溪養活,就算軍餉方面不用擔心,但沈溪平時給這路人馬所發補助不少,再就是需要提供火器的維修和保養,以及砲彈和子彈等開銷,這就讓沈溪頭疼了。

    但就算花銷巨大,沈溪還是想將這麼一路火器營建起來,方便調用。

    蘇敬楊作為湖廣都指揮使,不適合當火器營主帥,沈溪有意提拔馬九出來負責這路兵馬,但馬九在軍中職位太低,只能先讓馬九出來負責日常訓練和調度,逐漸培養威信。

    ……

    ……

    沈溪原本以為這路人馬在短時間內不會派上用場,但進入九月後,西北戰火重燃。

    不出意外,韃靼人再次對大明西北邊境展開侵襲,這也是朱厚照登基後,韃靼人發起的最大規模的軍事行動。

    之前亦思馬因部雖然也犯邊,但沒取得什麼成果,這次犯邊主力換成了達延部,也就是蒙古汗部。

    西北戰亂的消息很快傳到京城,雖然達延部犯邊只是為了劫掠,沒有對大明腹地產生影響,但始終這次是蒙古汗部的軍事行動,不能輕視,朝廷對此極為緊張。

    朝中大權獨攬的劉健,馬上召集主要大臣和將領商議,兵部更是連日商討應對韃靼入侵之策,但因朝中跟韃靼人交戰取勝的人屈指可數,這讓劉健在調遣人手方面顯得捉襟見肘。

    九月十八,達延部入侵寧夏衛,九月十九延綏鎮也受到滋擾,長城沿線多個地段遭到損壞。

    消息於九月二十三傳到京城,劉健召集兵部官員商談西北邊事。

    而後,劉健帶著兵部尚書劉大夏、兵部左侍郎熊繡、兵部右侍郎閻仲宇,會同英國公張懋、吏部尚書馬文升、壽寧侯張鶴齡等人一起進宮面聖,商討西北軍策。

    朱厚照以前聽說商議朝事,基本上能避則避,但這次他聽到西北有戰事發生,興奮不已,在劉健等人抵達乾清宮前就已經坐在龍椅上等候。

    這次來的人中,除了張懋、張鶴齡等幾個常進宮的人外,還多了一張新面孔……駙馬都尉崔元。

    崔元乃憲宗第二女永康公主的丈夫,也就是朱厚照的姑父。

    以前崔元在朝中名不見經傳,別人也未將他這樣一個駙馬放在眼裡,但隨著新皇登基,崔元在參加完孝宗葬禮後,便居留京城,進入五軍都督府擔任前軍都督府左都督,此番也獲得進宮面聖的資格。

    雖然此時朝中由劉健和李東陽當政,但主要軍權都在皇親國戚手中,劉健就算擅權,也無法干涉軍事,只是朝中擁有軍權之人對劉健很尊重,都知道這位是弘治中興的關鍵人物,在朝中沒有人挑戰劉健的權威。

    劉健跟軍方一向相安無事,真正惦記劉健手中大權的是皇帝朱厚照。

    ……

    ……

    眾大臣列定,由兵部右侍郎閻仲宇呈奏西北軍情。

    朱厚照滿心期待有大仗可以打,甚至已做好「御駕親征」的準備,但得知西北只是韃靼人零星擾邊後,臉上不由滿是失望。

    閻仲宇呈奏結束,朱厚照不善地問道:「說是西北韃虜犯邊,那到底出動了多少人馬?幾萬人?幾千人?還是就幾百人?」

    因為西北奏報不盡不詳,閻仲宇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劉大夏經驗豐富,出列稟奏:「回陛下,從韃靼人犯邊的規模和強度計算,大約動用了三千人馬!」

    朱厚照皺眉:「就三千人馬,至於如此大驚小怪?西北那邊怎麼說的,要跟朝廷請援?他們也是豁上那張老臉了,就幾千個韃子,西北駐軍可是幾十萬……」

    皇帝說的話非常難聽,在場軍隊將領以及兵部官員聽到後都面帶羞慚之色,馬文升出列道:

    「陛下,單以攻守論,韃靼主攻,我朝主守,兵馬分散於各城堡關隘,需要保證各地安穩,分攤下來每處駐守不過數十到數百人馬,只有衛鎮之所方有數千人馬駐紮!韃靼犯邊一向是集中兵馬攻打一處,如此以來總是在局部形成以多打少的局面。而我方調集人馬卻極為艱難,防守不易啊!」

    朱厚照問道:「邊關沒有烽火台嗎?有烽火台的話,互相間傳報一下,不就什麼都清楚了?這樣一方有難八方支援……」

    馬文升搖頭道:「回陛下,自大明開國以來,烽火台只是作為傳訊預警之用,並無調兵之效。若韃靼人只是以虛招攻打城塞,為調虎離山,恐致顧此失彼,因而防務之事既定,非有衛鎮調兵手令,城塞駐兵一概不得離開城堡!」

    「這麼麻煩啊!」

    朱厚照對兵家大事瞭解不多,被馬文升如此科普,立即明白西北的事情沒那麼簡單,大明在西北兵馬雖多,但在幾千里長的陣線上分散開來,一處地方的駐兵也就不多了,遇到韃靼數千人馬攻擊,只有嚴防死守和疲於奔命的份兒。

    朱厚照對於邊防之事無具體概念,想了想問道:「西北現在管兵者是誰?」

    在場大臣和勳貴不由面面相覷,皇帝連誰總制西北軍務都不知道,這個問題讓在場人非常尷尬。

    馬文升之前已經出來科普一些事情,此時他直接道:「三邊總制乃保國公!」

    弘治十六年冬,隨著西北戰火平息,三邊總督劉大夏卸任回朝,而在此戰中表現拙劣的朱暉莫名其妙重新執掌西北軍務,就算身邊有王瓊等名臣打理,但因朱暉實在昏聵無能,以至於西北防務重築遲遲未能奏效。

    之前亦思馬因帶兵犯邊,因為亦思馬因部只是想跟大明通商,因而在交戰中並未使出全力,西北也就沒捅出什麼婁子,但隨著蒙古汗部達延部犯邊,出動兵馬規模成倍增加,西北軍務便呈現出弊端來。

    西北修了兩年多長城,到現在都沒完工,達延部一來,明軍在城堡和關隘中龜縮不出,修到一半的長城便不管不顧了。

    朱厚照有些詫異:「就是那個老打敗仗的保國公?他憑什麼當上三邊總督?表彰他敗仗打得好嗎?算了算了,我不想過問這中間有什麼緣故,既然他管兵,讓他出兵跟韃子交戰便是,這次西北邊亂尚未到太嚴重的地步,朕不想過問!」

    之前朱厚照一心準備打一場大仗,這樣他就能一展身手,結果現在才知道西北不過是小規模戰事,不值一提,滿腔的熱情也就灰飛煙滅了。

    馬文升不知道該怎麼說,作為前任兵部尚書,他出來只是作為軍事顧問接受皇帝質詢,至於詳細軍策,需要兵部和內閣制定。

    劉健出列道:「陛下,西北之事切不可輕怠,如今三邊已呈亂象,若不及時修補弊端,韃靼內犯之勢或不可免除!西北軍務當為朝中重中之重!」

    朱厚照不耐煩地道:「西北年年打,長城年年修,隨時都在花錢……朕當太子那會兒耳朵就聽得快起繭子了,就不能消停兩天嗎?」

    劉健道:「狄夷不肯罷休,如之奈何?以草原生存之苦厄,不得不以內犯我大明為謀生之本,此為爭奪利益之戰,地方百姓民生最是著緊……」

    朱厚照道:「那以劉少傅之見,這次韃子犯邊,應用什麼方式解決?總不會派幾十萬人馬去草原蕩平韃子吧?朝廷似乎沒那麼多錢糧!」

    「這……」

    劉健一時間不知該怎麼回答。

    李東陽出列道:「此正為群臣前來與陛下商議之目的!請陛下示下!」

    「你們問朕,朕問誰去?西北傳警訊非一天兩天,又不是說韃子已經攻破延綏或者宣府,當初就算韃子攻破這兩處邊關重鎮又如何?就算打到京城之下又如何?還不是灰溜溜撤走了?現在說這些沒什麼鳥用!哦對了,保國公上奏朝廷的奏本是如何說的?」朱厚照問道。

    閻仲宇道:「回陛下,保國公無奏本呈上!」

    「靠!」

    朱厚照罵道,「身為三邊總制,西北出了亂子,他竟然連個奏本都不上?這三邊總制怎麼當的?劉少傅,朕看來,這策略好定,將三邊總制換個人便可!」

    朱厚照這話說出來,在場大多數大臣竟然在心中表示認同,紛紛在想:「還是陛下高明,說話做事一針見血!」

    劉健卻趕緊道:「陛下,臨陣換帥乃兵家大忌!請慎重行事!」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9-6 22:03
寒門狀元 第一六三七章 比較

    劉健為昏聵無能的朱暉說話,朱厚照覺得這是劉健有意掃他的面子,當即板起臉來:「既然劉少傅認為換帥不妥,那當以何種方式加強邊備?是調撥糧草?還是增派人馬?」

    劉健對於軍事並不是很精通,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

    因為朱厚照跟首輔劉健之間又出現意見相左的情況,在場大臣面面相覷,不知該怎麼表態。

    朱厚照一擺手:「既然商量不出個結果,那今日就到此為止吧。等回頭你們商議好對策,再來見朕,否則朕說什麼你們都說不妥……哼,那還來問朕的意見作何?」

    帶著幾分惱火,朱厚照站起身離開,在場大臣除了少數幾人外,都做出恭送之狀。

    隨著皇帝離開,在場大臣自行散去。

    因為這次西北戰事規模很小,並沒有丟失城池,這種事情往年也都時常發生,劉健不是非要即刻做出方略,導致的結果就是雷聲大雨點小,不了了之。

    出了乾清宮,李東陽問劉健:「少傅大人,您認為陛下所提,更迭西北三邊總制人選,有何不妥?」

    劉健板著臉道:「之前跟你說過,保國公的確不適合留在三邊總制位子上,倒是王瓊之前暫代三邊時行事妥當……」

    李東陽一聽好奇地問道:「那少傅大人之前為何要否決陛下之議?」

    劉健斜著看了李東陽一眼,不由搖頭嘆氣……就算劉健不想承認自己是在針對朱厚照,但涉及具體政務時,每當朱厚照提出一個建議他便不自覺出言反對,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行事有欠公允,有意無意跟皇帝對上。

    最後劉健道:「西北之事暫且擱置,看兵部和五軍都督府如何定奪,至於陛下那邊……回頭某自會與他說及!」

    言語間,劉健對朱厚照缺乏應有的尊重。

    李東陽暗自嘆息,覺得劉健這麼做不太合適,但他沒多言,始終他跟劉健站在同一條陣線上,有些話說多了無益。

    ……

    ……

    劉大夏和馬文升出宮時並肩而行,劉大夏道:「之前進宮時我與賓之曾談及西北邊事,知他與劉少傅曾商談,以延綏巡撫王瓊接替三邊總制之位,卻不知為何在朝堂上,劉少傅改口,不允更調之事!」

    馬文升打量劉大夏一眼,問道:「時雍,你能不知為何?」

    劉大夏嘆道:「劉少傅這樣與陛下針鋒相對,終歸不妥。西北邊事,我不想過多涉及,之前兩次帶兵西北都險些鎩羽而歸……其實,沈家郎入西北倒是最佳之選。只是西北苦寒之地,他怕是無從適應!」

    馬文升笑了笑:「你所想倒是跟我一致,西北修築長城以及邊塞要隘,兩年未能竟全功,三邊公侯伯數十人,之前王瓊無從管轄這些勳貴,政令不出城塞,只能讓保國公接替,如今看來,保國公也是無能為力。其實下面將士最希望統制三邊者……除了你劉時雍,怕只有沈溪了!」

    劉大夏好奇地問道:「那為何你不向朝廷舉薦?」

    馬文升道:「沈溪若趕赴西北履職,一去便是兩三年之久,他如今在湖廣和江西經營出色,之前平叛和抵禦南蠻入侵,未耗費朝廷一兩銀子。剛有消息說他已開始練兵,分明是想在南方長久經營,如今新皇當政,讓沈溪去西北,對他來說並非好事。」

    「經過前年之敗,如今草原各部四分五裂,即便是達延汗部也無力侵入我山、陝腹地,功勛難以獲取不說,又是苦寒之地,不比南方繁華……再者九邊功勛貴胄多,以沈溪的性格在西北,怕是要得罪不少人……」

    劉大夏恍然道:「還是馬尚書你想的明白!」

    馬文升沒好氣地道:「何為明白?不過是不想沈溪一世英名一朝盡喪罷了,這事還沒對於喬說……這幾日於喬又躲在家中不肯出來,若是跟他談及沈溪之事,怕是這老小兒還得跟你我犯犟!」

    劉大夏點頭:「那稍後我去跟於喬說說,聽聽他的意思,若是可行,西北讓沈家郎去是最佳選擇。那裡對沈家郎來說並不陌生,三邊將士對他不會見外,以他的赫赫戰功,三邊將士心服口服,他履任或許有奇效!」

    馬文升道:「那你去問問,若於喬同意,我找個機會在朝議時提及。王瓊……始終缺乏戰功,雖年長些,但做事沒有沈溪沉穩……」

    ……

    ……

    謝遷躲在家裡,說是病休,其實就是偷懶。

    今天他剛收到沈溪自南方送來的信函,沈溪在信上除了說要防備宮闈中的太監,再就是讓他不要去爭,大有讓他安心當個閒散之人的意思。

    謝遷原本滿心期待,看完之後罵罵咧咧:「這小子,在西南建立一點功勞,居然學會教訓老夫了,也不看看是誰將他提拔起來的!何時輪到他對老夫指手畫腳?」

    此時謝遷,有心將這封信跟他在朝中的盟友分享,就在他想出門去見見劉大夏和馬文升時,得到傳報,說是劉大夏的馬車已在門前……沒有謝遷的准允,劉大夏就算貴為兵部尚書,到了謝府門口也進不去。

    謝遷親自將劉大夏請進門來,一邊走一邊說:「之前還念叨你,未曾想你便來了!」

    劉大夏問道:「於喬也聽聞西北之事?」

    「西北?」謝遷怔了怔,但以他的老奸巨猾,就算沒聽說過,也能從劉大夏說話的口吻中聽出個大概來。

    謝遷心想:「劉時雍來找我,必然是西北有戰事發生,難道是……」

    謝遷問道:「西北之事,略有聽聞,韃靼人又犯邊了吧?這會兒正是秋後,北方逐漸轉寒,韃靼人也知我大明秋糧剛入庫,正是搶劫的最佳時機!」

    劉大夏笑著說道:「於喬,你閉門不出,卻對外面的情況瞭若指掌,佩服佩服。你說得對,西北邊亂再起,這次可不是蒙古國師,而是韃靼汗部在寧夏衛和延綏鎮展開襲擾,雖然沒有提及傷亡情況,不過尚未修好的長城關隘又被損壞許多……於喬可知此次我找你來,有何目的?」

    二人說話間,到了謝遷書房,卻見謝丕恭敬等候在那兒。

    劉大夏笑著打招呼:「這不是以中麼?哈哈,於喬,你可是生了個好兒子啊!大明鼎甲,一門雙傑……哦不對,應該說一門三傑!」

    謝丕恭敬行禮:「學生見過劉尚書!」

    劉大夏哈哈笑道:「賢侄有禮了,今日我來找令尊談一些事……賢侄如今在翰苑當差,一切都還順利吧?」

    只是簡單的客套話,但也體現出劉大夏對謝丕的器重。

    謝遷沒好氣地道:「犬子入翰苑才幾天,能有什麼作為?他在翰苑,不過是做一點修書、打雜的事情!」

    隨後謝遷和劉大夏進入書房,分賓主坐下,謝丕親手為兩位尊長泡製餘姚仙茗,順帶將自己在翰苑中所做事情大概說了一下。

    劉大夏笑道:「真讓人豔羨,翰苑乃朝中神聖之所,多少閣老輔臣都出自翰苑……連令尊也是其中翹楚!」

    謝遷端起茶抿了一口,然後衝著謝丕道:「這裡沒你事了,先回後院去吧,我跟劉尚書有公務要談。記得平日多抽出時間來陪陪你母親!」說完,擺了擺手,讓謝丕離開。

    謝丕臉上滿是失望之色,家裡來了兵部尚書,謝遷接待同僚,他很希望在旁傾聽,瞭解這些頂級大臣平時聊什麼,他已開始努力適應朝臣的身份。

    劉大夏道:「於喬,這就是你的不是了,讓賢侄留下來聽聽也好。今日所言,不過是朝堂上公開之事,沒什麼好遮掩的,此外就是有一點小事要跟你商談!」

    謝丕聽到這話,立即停下腳步,用期冀的目光看向謝遷……他很希望得到父親准允,留下來聽二人交談。

    謝遷沒好氣地道:「既然你不避諱晚輩,那就讓他留下,看看你說些什麼。」

    劉大夏微微一笑,再次問道:「於喬,你尚未回答我,可有想過我來找你的目的?」

    謝遷扁了扁嘴:「你當老夫不知?西北有事,你來找我,是想說服我將兩省總制沈溪調回京城吧?」

    謝遷好面子,在兒子面前總是裝出一副深沉的模樣,提及沈溪時也不再是一口一個「沈溪小兒」,他之所以平時在馬文升和劉大夏等人面前如此稱呼,是為了讓馬文升和劉大夏當沈溪為晚輩,進而提攜。就算沈溪犯了什麼錯,他也可以用沈溪年輕氣盛來搪塞,就好像之前沈溪捲入高集和高寧氏的案子,他便是以說情為主。

    但謝遷還是懂得為沈溪留面子,尤其是自己兒子面前,謝丕可是一直將沈溪當作先生來看待的。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9-6 22:03
寒門狀元 第一六三八章 反常

    劉大夏故意不避開謝遷的兒子謝丕,其實另有打算。 .

    在他想來,作為一個父親,謝遷必然會在兒子面前保持威嚴,給兒子灌輸忠君報國的思想。謝丕在前,謝遷便不會做一些為私利而不顧大義的舉動。

    要知道平時謝遷對沈溪任用的態度是沈溪小兒乃我欽定接班人,不能去西北送死,只能找安全的地方當官。

    謝遷雖然聰明透頂,但一時間也未想到劉大夏的「險惡用心」。

    劉大夏說及西北戰事,提到三邊總制換人的問題,謝遷才意識到自己不能當著兒子的面駁斥劉大夏的意見。

    謝遷惡狠狠地瞪著劉大夏,無聲地進行聲討。劉大夏卻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繼續侃侃而談,好像壓根兒不知道自己有錯。

    等劉大夏講完,謝遷冷冷地說道:「劉尚書既然說及西北三邊總制人選,那老夫便跟你說道說道……西北之地乃雄龍彙集之所,連劉尚書你當初在西北時,怕也不好應付官場中事吧?」

    謝丕豎起耳朵認真傾聽,恨不能記下筆記,將這些交談的內容多溫習幾遍,領悟其中精髓。

    劉大夏眯著眼,道:「於喬何出此言?我當初奉旨往西北時一心領兵作戰,至於你說的官場事……應該是京城這邊更難應付才是!」

    謝遷這下心情更糟糕了,他瞪著劉大夏,目光好似在說,你少在這裡裝糊塗,以為我不知道你當初在三邊時境遇有多糟糕?過了一會兒,謝遷才道:「西北勳貴眾多,隨便一個總兵都是累世公侯,普通官員在西北完全鎮不住場面,必須派有聲望有資歷,而且能服眾的朝官去才行!」

    「哦?」

    劉大夏顯得很好奇,問道,「那於喬認為誰去最合適?」

    這個問題勾起了謝丕強烈的好奇心,他看著自己的父親,想知道這個最合適的人選是誰。

    謝遷頓了頓,自然而然地說出一個名字:「沈溪!」

    這回答太過直接,讓人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劉大夏目光呆滯,心想:「謝於喬這是哪根筋不對,這次調沈溪往西北,他居然這麼爽快就答應下來了?」

    「咳咳!」

    劉大夏咳嗽兩聲,問道,「於喬認為沈家郎最合適,可有緣故?要說沈家郎,雖有能力,有功勛,但論資歷卻有所不及,去了西北未必能鎮得住那些王公貴胄!」

    謝遷道:「沈溪在西北參與之戰事,皆以大捷收場,莫說大明將士,就是韃靼人對沈溪也忌憚無比。他離開西北和京城,往西南去,又打得風生水起,連戰皆捷,如此功勛,調動西北難道非最佳人選?莫非朝中還有比他更合適之人?」

    「嗯……」

    劉大夏被問得說不出話來。

    其實劉大夏的想法跟謝遷一樣,這西北三邊總督的位子,除了沈溪外,讓別人來擔任都不合適。

    至於沈溪現在擔當的湖廣、江西兩省總督,就對大明的重要程度而言,遠不及直面蒙元殘餘並屏蔽京師的三邊總督緊要。西南之地雖有叛亂,卻不過是癬疥之疾,根本就不需要沈溪這樣的奇才鎮守。

    謝遷看著劉大夏道:「怎麼,劉尚書你回答不出來?」

    劉大夏本來要給謝遷個下馬威,現在卻被謝遷將軍,讓他有些下不來台,但他很快將情緒轉變回來,笑道:

    「於喬言之有理,西北的確是沈溪去做三邊總制最合適。之前幾年他對韃靼人的戰事未嘗敗績,如今在草原上,沈溪之名可止小兒夜啼!只是於喬,沈溪作為你孫女婿,若是在西北出什麼意外該如何?」

    謝遷嗤笑一聲,看了兒子一眼,發現謝丕正一臉熱烈地看著他。

    謝遷拍著胸脯,作大公無私狀:「為國效忠,豈能貪生怕死?莫說他不是我謝家子孫,即便是,為國效忠豈能瞻前顧後?難道你以為老夫會為一己之私,置家國大義於不顧?」

    劉大夏聽到這話,簡直想罵人,這跟兩年前他要調沈溪去西北時,謝遷的態度完全不同。

    劉大夏心想:「你謝於喬說這話不臉紅嗎?兩年前你對我說的那些,講出來都讓人害臊,現在居然如此冠冕堂皇說大話,臉皮太厚了!」

    謝遷又對謝丕道:「丕兒,你要記得,若國家有需要,無論多麼危險的差事,你都要盡心盡力完成,此為忠君報國!為人者,當以忠孝為先,若不能持之以為根本,勿談做人!」

    謝丕站起身恭敬回道:「父親,孩兒記住了,孩兒一定會遵照您的囑咐做人!」

    「嗯!」

    謝遷滿意點頭,再看向劉大夏,「劉尚書,老夫有病在身,你若沒旁的事,請先回吧,便不留你在府上用餐了!」

    劉大夏本以為謝遷要將兒子屏退,再跟他說一番截然相反的話,聽到謝遷有逐客之意,才知道謝遷對沈溪往西北是認真的。

    「那於喬,你且在家中養病,一定要注意休息!告辭!」

    劉大夏起身告辭,謝遷沒有親自送劉大夏出家門,而是讓謝丕相送,趁機讓兒子跟劉大夏熟絡一下。

    ……

    ……

    劉大夏帶著費解離開謝府,直接去了馬文升府上。

    當馬文升聽劉大夏闡述事情始末,哈哈大笑起來。

    馬文升道:「時雍啊時雍,如此你都沒看出於喬用意?虧你跟於喬還是幾十年的老友!」

    劉大夏老臉橫皺:「正因為深知他秉性,方才不解……我本以為於喬要對沈溪往西北之事橫加阻撓!」

    馬文升笑著擺擺手:「你這是未將於喬的為人看透。他之前不允沈溪往西北,概因兩年前往西北之路,在他看來是一條絕路,如今西北韃靼人根本掀不起大風浪,讓沈溪去西北,乃是提拔,讓沈溪可以離開南方,無限接近朝廷核心。若你為人長輩,是希望自己子孫去西北面臨一番挑戰,還是留他在南方碌碌無為?」

    劉大夏設身處地一想,這才嘆息:「虧我還留他兒子在旁,本是想擠兌他一下,讓他答應,卻未料他早已應允!」

    馬文升笑道:「我也是聽你講述完才想明白……但現在不是謝於喬想讓沈溪去西北就能成行,這次他可不是擔當什麼陝西巡撫,而是三邊總制,這職位向來只有兵部尚書和王公可以擔任,先前劉少傅和李賓之分明不讚同三邊總制換人,現在西北戰事不是很急,朝廷短時間內沒必要更迭三邊總制人選。就如同劉少傅所言,陣前換帥乃大忌!」

    這話引發劉大夏遐思,他細細盤算一番,點頭道:「馬尚書言之有理!」

    馬文升道:「這樣,此事由兵部提議,你先跟張老公爺談談,張老公爺對沈溪很欣賞,若由你二人聯名上奏,便是劉少傅也要給幾分薄面。」

    「以我對陛下的瞭解,陛下對沈溪頗為推崇,此事由兵部、都督府和陛下支持,應該是十拿九穩!劉少傅和賓之雖然對沈溪資歷有所懷疑,但無從否定沈溪的功勛和能力!」

    劉大夏點頭:「那我這就去英國公府走一趟,希望能說動張老公爺跟我一起進言!」

    ……

    ……

    劉健是不讚同臨陣換帥,但也要看換誰。

    朱暉下王瓊上,不過是將之前錯誤的決定更改回來,但以王瓊之才的確達不到震懾群雄的地步,劉健對王瓊充滿憂慮,因而不讚同換人。

    但若說更替的對象是沈溪,劉健便無話可說。

    這件事由劉大夏和張懋牽頭,上書內閣,值守的王華見到奏本後不敢獨專,馬上將兵部和五軍都督府聯名推薦沈溪之事告知劉健和李東陽。

    劉健和李東陽即便已回府,得知這一情況後還是趕回文淵閣。

    劉健拿起奏本一看,眉頭皺了起來,李東陽嘆道:「未料兵部和五軍都督府商議的最終結果,居然會是這個!」

    「呵呵!」

    劉健只能無奈苦笑。

    李東陽道:「少傅大人,讓沈溪去西北不是不可,以其之前在西北和西南之戰功,鎮守西北也有好處,只是擔心他權力太大,心有不甘而……」

    劉健抬手打斷李東陽的話,李東陽分明是怕沈溪大權在握,危害到朝廷社稷。

    劉健道:「那倒不至於,沈溪始終只是文臣,西北領兵者以勳貴居多,即便是三邊總制,也無法完全將兵權掌握手中,這跟西南的境況不同。再者,之前六省兵馬都曾歸沈溪統調,最終也不過調動五六千人馬。此番他去三邊,手下直屬兵馬不過兩三千人,不至於威脅京畿安全……」

    李東陽想了想,點頭道:「少傅大人言之有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9-6 22:04
寒門狀元 第一六三九章 良苦用心

    沈溪調任西北,最初連信任沈溪有加的朱厚照都沒提出來,但經由馬文升、劉大夏幾人商議,再將奏本呈奏內閣,突然間這件事就十拿九穩了。 .

    連沈溪自己都沒想到,他就這麼輕易地從兩省總督上被拿下來,到西北去當三邊總督,而之前他一直認為,朝中那些大臣不會輕易調動他的職務,尤其是在新皇登基這個多事之秋。

    等劉健和李東陽的票擬呈奏司禮監,蕭敬感覺幾分意外,他盯住奏本看了半天,沒敢直接硃批,而是去乾清宮請示朱厚照,以體現他對朱厚照的尊重。

    朱厚照昨日在宮裡的「秦樓」玩了一個通宵,被人叫起來整個人依然昏昏欲睡,可當他聽到關於三邊總督人選時,眼睛瞪得大大的。

    「……吏部和兵部怎麼說?內閣票擬是什麼?蕭公公,你不會已經提前幫朕做主了吧?」朱厚照咄咄逼人地問道。

    蕭敬趕緊回答:「陛下,老奴哪裡敢擅作主張?這可是涉及西北防務之大事……兵部所擬定人選,乃總督江西、湖廣兩省軍務的沈溪沈大人,吏部附議,奏本呈奏內閣,內閣做出票擬,劉閣老和李閣老贊同兵部所議,沈大人於年底前往西北赴任……」

    朱厚照眉開眼笑地道:「真沒想到,這次劉少傅和李大學士居然這麼爽快就答應下來了……劉尚書提議的好,讓沈卿家去西北,再合適不過……其實朕之前也這麼想的,只是沒說出來罷了。」

    「蕭公公,你乃司禮監掌印,這件事你如何看待?」

    僅僅從朱厚照眉飛色舞的表情蕭敬便能得到一個清晰的答案……皇帝和大臣都同意的事情,他若提出反對意見就是給自己找不痛快。

    蕭敬趕緊道:「回陛下,老奴也認為此議大善!沈大人曾在西北建功,當初京師之戰,老奴親眼看到沈大人的勃勃英姿,歎為觀止。獻俘之事,讓整個京城的百姓都對沈大人佩服得五體投地。」

    「如此曠世奇才,不調任西北,實在是朝廷的巨大損失!」

    聽到蕭敬對沈溪的溢美之詞,朱厚照顯得很得意,道:「那可不,也不看看是誰賞識的人……沈先生是朕的先生,他教授朕歷史、軍事和政治等謀略,朕可以說是他的得意門生!」

    蕭敬怔了怔。

    自古以來,都是臣子以作天子門生自豪,而眼前的小皇帝居然以身為一名臣子的學生而感覺無比光榮,讓蕭敬大開眼界。

    在蕭敬看來,朱厚照屬於那種眼高於頂的皇帝,從來都不會對誰表示欽佩之意,唯獨在對待沈溪的態度上,朱厚照從來都是出言恭謹,言語間滿是恭維,這說明小皇帝對沈溪真的很佩服。

    朱厚照拿過奏本,詳細看過,臉上掛著得瑟的笑容,最後拿起硃筆,準備硃批,但一時間又確定怎麼寫,他遲疑地抬起頭來,看著蕭敬問道:「蕭公公,你認為朕應該如何寫這份票擬?」

    蕭敬遲疑了一下,道:「陛下只需准允便可,至於如何硃批,那是陛下之事,老奴不敢隨便發表意見!」

    朱厚照滿意點頭,拿起硃筆,先在上面畫了一個大大的圓圈,再寫了個「嗯准」,便當是將此事坐實,他將奏本交給蕭敬,道:

    「這件事既然這麼定下來了,馬上去辦,沈卿家往西北履任的時候,讓他順帶回一趟京城,朕許久沒見過他,準備跟他見見面,好好熟絡一番,君臣間有許多話要說說,涉及大明政務,朕想多問問他的意見……照此辦理吧!擬寫敕令的事情,交由翰苑……」

    「是,陛下!」

    蕭敬沒有添加自己的意見,完全聽從皇帝和朝臣的意思行事便可,以他想來,沈溪確實是三邊總督的最佳人選。

    這年頭,就算那些妒賢嫉能之人,也知道沈溪有真才實幹。

    如果沈溪沒什麼才能,不會次次領軍都取得大捷,以至於後來沈溪在西南再取得成績時,朝臣們都習以為常,根本沒有太當回事。而若別人有了這樣的成績,必然在朝中引起極大的轟動。

    ……

    ……

    蕭敬將奏本發還兵部和翰林院,由翰林院擬定敕令和官牒,讓沈溪收到敕令後立即辦理卸任兩省總督之事宜,北上京城,面見皇帝領旨後再出發往西北。

    至於新任湖廣、江西總督,朝廷會擇機派出,但絕對不會再以一人兼領兩處督撫事務。

    沈溪當初之所以可以一人佔湖廣和江西兩個大省的總督之位,那是因為沈溪對韃靼之戰中功勞太大,如果以普通總督之位安置,會讓人覺得朝廷賞罰不公。

    現在沈溪調任三邊總督,這差事在大明可說是軍隊最高職位之一,甚至跟五軍都督府都督張懋和兵部尚書劉大夏都可以形成分庭抗禮之勢,對沈溪算是一種「提拔」,因而不必再用別人來兼領湖廣和江西的差事,可以分派兩人去。

    兩個巡撫就能解決的問題,完全不需要朝廷再委派總督。

    劉大夏得知朝廷作出批覆後,馬上去見馬文升,馬文升好像早就料到這個結果一樣,讓劉大夏去見謝遷,聽聽謝遷的意見。

    馬文升在送劉大夏出門時囑咐:「……時雍,你一定要提醒沈溪,若他在西北出現什麼差池,可不像在西南平叛時有辦法兜回來。西北的水太渾,以你我在西北履職的經驗來看,那些王公貴胄對人明裡暗裡各有一套,若沈溪得罪這些人,怕是無法全身而退!」

    劉大夏點頭:「以沈家郎的性格,還真應該提醒他一下,他行事不夠沉穩,許多時候太過激進,就怕他去了西北沒幾日,就考慮出征草原。以他的自負,怕是韃靼人根本就不放在他眼中!」

    馬文升嘆道:「以他在戰場上無往不利的表現,讓他收心養性怕是有些難度,就看他能否擺正心態。這件事你只能提醒,真正可以勸動他的人是謝於喬,你要特別跟於喬說明其中利害關係!」

    劉大夏帶著馬文升的善意提醒,親自上謝府求見,可惜這次沒碰到謝丕。

    「……說是年底前到任,但以如今西北的情況看,沈家郎越早過去越好!」謝府書房,劉大夏把事情詳細介紹了一遍。

    謝遷神色淡漠:「朝廷詔令已發出去了?」

    劉大夏搖頭:「翰林院正在草詔,估摸今夜便可成卷,明日詔令就可發出。於喬,沈家郎可是你舉薦的,對他你有何囑咐?」

    謝遷冷笑道:「你問老夫?劉尚書,你這話算是問錯人了!舉薦沈溪小兒的人是你,作出批覆的是內閣和陛下,跟老夫有關係嗎?沈溪小兒去西北,哪次沒有你在背後慫恿?現在應該是你對他多加囑咐,可沒老夫什麼事情!」

    一退六二五,謝遷當這件事跟他全無關係,這讓劉大夏多少有些無語。

    不過以劉大夏對謝遷的瞭解,大概能猜出什麼。他長長地舒了口氣,無奈地道:

    「於喬,之前我去見過馬尚書,以馬尚書之意,沈溪去西北,一定要守住本心,不可冒進,步步為營為宜……他在朝中崛起,始終跟你的提拔和信任有關,這件事最好是由你去提醒他!」

    謝遷臉色不善,惱火地道:「要說你們去說,老夫可不做此等事,若他在西北有什麼差池,責任還要落到老夫身上不成?」

    「沈溪小兒為官數年,該怎麼做他自己心裡清楚,老夫可不想事事都為他編排好,他也不需要旁人為他安排……此番朝廷調用,完全是看重他的能力,若是因老夫舉薦或者如何,那他根本沒必要去西北!」

    劉大夏聽到這話,便知道謝遷已不可能提點沈溪。

    仔細想想劉大夏就明白了:「於喬一定是怪責我等讓沈溪在外官的道路上越走越遠……他一直想讓沈溪在翰苑體系有所發展,可內閣如今為劉少傅和李大學士控制,沈溪入閣的機會極為渺茫,於喬有苦說不出……為沈溪前程考慮,他寧可改變之前的想法,讓沈溪去西北,進一步靠近中樞……謝於喬也算是用心良苦!」

    如果是外人,見謝遷不肯提點沈溪,一定會覺得謝遷不想跟沈溪有所牽連,或者是對沈溪缺乏負責任的態度。

    劉大夏卻是跟謝遷幾十年的老朋友,對其脾性最是瞭解,哪怕謝遷不想提點沈溪,他也能理解謝遷的一片苦心。

    之前贊同沈溪去西北,乃是謝遷為讓沈溪重新進入權力核心而做出的忍讓和妥協,謝遷可是一心想讓沈溪進入內閣接他的班的。

    劉大夏道:「於喬,你不肯說,那我就代替你去給他寫封信,讓他知道去西北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到底我兩次履職此差事,對其中訣竅有一些瞭解。」

    「沈溪不同於我,畢竟不是以朝廷部堂兼任西北,要長期留在三邊,面臨的壓力更大,得罪的人……或許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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