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103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9-16 21:53
寒門狀元 第一六六〇章 不得不妥協

    夜色凝重,午門外一片寂靜。

    劉健和李東陽等大臣還在跪諫中,隨著時間推移,他們不可避免感到一陣疲倦,但以他們內心之堅定,沒有絲毫離開的意思……莫說跪諫一兩日,大明自開國以來,臣子跪諫幾天的情況常有,這些個大臣只是把今天晚上當作一個開始。

    不吃不喝,也是跪諫的必然後果。

    就在幾人感覺疲憊不堪時,遠處有人打著燈籠過來,等走近才知道原來是蕭敬帶著幾名太監出來。

    劉健和李東陽等人算是在為蕭敬「伸冤」,蕭敬心中對在場大臣帶著感激,但他過來後卻是滿臉為難之色,道:

    「諸位大人,你們請回吧!太后娘娘說了,明日會找陛下言及此事,諸位大人年事已高,經不起這深秋的風霜。天很涼了,據說張家口外已經下了大雪,若是諸位大人有個什麼三長兩短,那就不好了。」

    劉健道:「多謝太后娘娘體諒……我等一心為朝廷明辨是非,勸諫陛下遠奸佞、近賢臣。請蕭公公回去跟太后娘娘通稟,臣等繼續在這裡跪諫,一直到陛下回心轉意為止。」

    如今張太后派蕭敬出來勸說,在劉健等人看來,算得上是階段性勝利,下一步就要乘勝追擊,讓皇帝出來跟他們賠禮認錯,並且表示不再撤換蕭敬,再遵照朝臣的意見,將劉瑾等奸宦誅殺,就算最後免其一死也要趕出宮門,永遠不允許這些人回京。

    蕭敬眉頭皺得緊緊的:「這……這不是讓太后為難嗎?太后不希望諸位大人跟陛下關係鬧得太僵,如今先皇剛故去不久,陛下年少無知,需要諸位大人輔佐……請諸位大人體諒一下太后娘娘的苦心……」

    李東陽態度堅決:「蕭公公只管回稟便是,我等在這裡跪諫,純粹是為大明江山社稷考慮,並非為私人得失,一切要看陛下意願。」

    蕭敬見勸說不動,只能尋思回去後該如何向張太后稟告,最後帶著遺憾的心情離開。

    待蕭敬的身影消失在午門後面,李東陽自言自語道:「看來陛下快要回心轉意了。」

    李東陽的聲音雖然很小,但參與跪諫的所有臣子都聽到了,劉健「嗯」了一聲,沒說什麼,顯然對此有一定預判。

    現在太后派蕭敬前來勸說無用,那下一步就會跟皇帝施壓。皇帝眾叛親離,必然不會為了保幾個太監而令君臣不睦,只能被動妥協,甚至前來認錯……

    設想是好的,但究竟能否達成,則是另外一回事了。

    ……

    ……

    正如李東陽預見的那樣,蕭敬回去見過張太后,張太后馬上前往乾清宮見兒子。

    朱厚照對提拔劉瑾為司禮監掌印太監一事態度堅決,別人勸說不動,張太后作為母親,覺得自己有必要讓兒子迷途知返,她準備跟朱厚照闡明大臣對大明江山的重要性,讓兒子去跟劉健等人認錯。

    張太后抵達乾清宮時,朱厚照還坐在桌前發呆,等張太后走到他面前,他才反應過來。

    「母后?您怎麼來了?為何沒人通報?」朱厚照顯得很驚詫。

    張太后沒有帶蕭敬前來,身邊只是跟了幾名宮女,她柔聲道:「皇兒,母后過來是想跟你說幾句知心話,不想別人打擾……無關人等都退下吧!」

    「是,太后娘娘。」

    所有太監和宮女都退出殿外。

    等大殿內只剩下張太后和朱厚照,朱厚照情不自禁地低下頭,眼睛發紅……就算平時他再任性胡鬧,可始終還是個半大的孩子,遇到困難,自然會對母親產生一種依賴和傾訴的願望。

    朱厚照問道:「母后,你覺得……朕在這件事上,做錯了嗎?」

    張太后搖頭:「你沒錯,你父皇也沒錯,那些大臣和劉公公、蕭公公他們,也都沒錯,唯一錯誤的就是君臣間的利益出現了衝突。」

    「其實就算生在農家,也會有爭奪財產等情況發生,兄弟鬩牆勾心鬥角之事實屬尋常,而且一旦被朝中權貴盯上,動輒家破人亡。身在皇室,至少沒有人敢欺辱,但利益糾葛同樣存在……」

    「你身為皇帝,坐擁天下,一言一行都被大臣們盯著,一旦行差踏錯就會引來指責,從根本上說這並非是你的錯,只是能力越大責任越大,臣子不希望你完全脫離他們的掌控,給大明江山社稷帶來不確定性!」

    張太后是個注重親情的女人,她對兒子說出這番話,讓朱厚照感受到一種認同,他鼻子一酸,險些流下淚來。

    朱厚照道:「母后,既然朕沒有錯,現在這種情況下朕該怎麼辦?那些大臣把持朝政,覺得兒子沒用,什麼事都由他們決斷,不跟朕商議……可朕才是大明真正的主人!」

    「現在朕想當一個稱職的皇帝,將來還想勵精圖治,成為一個世人稱道的好皇帝……可大臣們卻想一直控制朕,讓朕成為傀儡,朕……實在受不了!」

    張太后嘆道:「皇兒,你不能這麼想,其實……劉少傅他們的本心是好的,他們也希望大明蒸蒸日上,能完成你父皇的囑託。」

    「朕不覺得如此,朕覺得他們是故意跟朕唱反調,把持朝政不願放權。」朱厚照態度無比堅決,「朕不想再忍氣吞聲!」

    張太后無奈苦笑:「皇兒,你以為當皇帝就一定能按照自己的意願行事?你父皇當太子時,朝中有人要害他,他每天都戰戰兢兢,生活在恐懼中,一直到賊人死去,他依然不能安心,因為朝中大臣都不聽他的。」

    「後來你父皇登基親政,任用徐太傅和劉少傅等人,權力才逐漸轉移到他手上,即便如此,你父皇想為你外公封侯,朝中還是有那麼多聲音反對……你多跟你父皇學一下,他也是在不斷隱忍中成長起來的。」

    朱厚照站起身,揮舞著拳頭道:「朕才不要跟父皇一樣窩囊……朕要執掌江山,朕要平定四海,讓萬民臣服,八方來朝。朕要讓天下人都知道,這江山是朕一個人的,而不是那些朝臣的!」

    張太后看著兒子激憤的樣子,問道:「你現在有這能力嗎?」

    一句話就把朱厚照問焉了,他重新坐下來,委屈地道:「母后,您為何總打擊孩兒的積極性?」

    張太后道:「我沒有打擊你,你自己看看形勢如何……既然你沒能力執掌朝政,為什麼不哄著那些大臣?劉少傅年事已高,用不了一兩年就會退下來,李大學士雖然年歲小一些,但他現在無心朝政,致仕也是遲早的事情。」

    「朝中諸如馬尚書、劉尚書等人,也都是六七十歲的老臣,你跟他們置什麼氣?」

    朱厚照想了想,儘管他不想承認,但還是點點頭表示同意。

    張太后繼續道:「以母后看來,你去跟劉少傅他們和解,讓他們繼續幫你打理朝政,至於劉瑾等人,你也別殺了,留他們在宮裡當個閒散的差事,甚至送到皇陵守靈,或者調到地方當個守備。總之你不會虧待他們,你也算是盡到了一個主子的心。」

    朱厚照咬著牙,不想答應這件事。

    張太后最後苦口婆心地道:「時候差不多了,本宮能跟你說的都已說了,剩下的就看你如何跟大臣們交待,現在劉少傅和李大學士都在午門,如果你能處置好這件事,乃是你登基後做的最用心最有能耐的一件事,若處置不好……母后不知該怎麼形容,一切都看你自己。」

    朱厚照起身道:「朕送母后離開。」

    張太后道:「本宮寄希望於你,希望你能處置好這件事。」

    說完,張太后便離開乾清宮。

    朱厚照佇立良久,這才一擺手:「戴義,你給朕過來,朕有事讓你去辦!」

    ……

    ……

    時間不知不覺到了二更,夜深人靜,除了午門外有大臣跪諫,皇宮各處已陷入沉寂。

    便在此時,戴義匆忙而來,代表皇帝來跟參與午門跪諫的大臣商議事情。

    「劉少傅,李閣老,諸位大人,陛下讓老奴過來……是想請諸位大人到乾清宮敘話。」戴義說道。

    李東陽看了劉健一眼,見劉健不動聲色,立即板起臉,用堅決的口吻道:「陛下未回心轉意,臣等就不過去打攪陛下休息了……」他所說的「回心轉意」,其實是讓朱厚照親自來午門賠禮道歉。

    這個時候劉健才問道:「陛下是何意見?」

    戴義道:「太后之前去見過陛下,閉門協商良久。待太后離開,陛下想跟諸位大人商議司禮監掌印人選之事。」

    李東陽忍不住又看了劉健一眼,劉健點頭:「既如此,那便去見過聖上,看看聖上如何說。若陛下執意不肯,那臣等還是回歸此處……」

    戴義抹了把冷汗,心裡發怵,不知該如何應對眼前的事情。

    李東陽等人以劉健馬首是瞻,劉健說要往乾清宮,眾人都站起身,因為長時間跪地而腿腳麻木,此時還需彼此相扶才能站穩,在一聲聲吆喝和呻吟中,相互整理好朝服,這才準備前往乾清宮。

    眾人拔足欲走,劉健突然抬手:「請韓尚書等大臣進宮,一起面聖。」

    「這……」

    戴義不知該如何作答,因為之前朱厚照可沒吩咐說要請韓文等人一同前去。

    劉健不悅地問道:「怎麼,陛下既然要跟我們談,就不能加上韓尚書他們?」

    戴義趕緊解釋:「陛下絕無此意,老奴這就去請示,讓陛下下旨,開宮禁,宣韓尚書等大臣入宮……」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9-16 21:53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六六一章 請誅奸賊

    戴義跟蕭敬性格相似,應對文臣時態度都太過恭順,再加上他沒有蕭敬那種臨機決斷的能力,以至於在劉健、李東陽面前戰戰兢兢,越發顯得怯弱無能。

    這也是劉健推舉戴義出來擔當司禮監掌印太監的主要原因,由戴義執掌司禮監,就算是皇帝的心腹,也無法做到掌控全局,朝廷大小事情還是會操縱在劉健和李東陽手上,甚至比蕭敬掌權還要自在。

    戴義趕緊回乾清宮請示朱厚照,讓朱厚照傳戶部尚書韓文等聯名上疏彈劾劉瑾等太監的首要人物進宮。

    劉健則跟李東陽等人一起往乾清宮而去,沒到乾清宮正殿,便見戴義一路小跑出來。

    戴義見到劉健後,上前行禮:「劉少傅,陛下已按照您的吩咐,傳韓尚書等人進宮,不知您還有何要求?」

    劉健和李東陽相視一望,劉健捻了把頜下的鬍鬚,道:「不必了,我等這就去面聖。陛下可在裡面?」

    戴義點頭:「陛下正在恭候,諸位大人要進去的話,不必傳報,只管進去便是。」

    劉健頷首:「妥。」

    說完,這些人沒再理會戴義,直接走到乾清宮大殿門口,殿門外已有太監恭候,此時大殿上一片燈火通明,劉健等人知曉,皇帝已在裡面準備好迎接事宜。

    因為已經是十月天,換作後世西曆就是接近年底,夜晚極為寒冷,等劉健等人到後殿門才開啟。劉健往裡面看了一眼,確定沒有之前韓文彈劾的那些太監在殿內,只有朱厚照和幾名不起眼的太監、宮女,才帶著幾位文臣進入乾清宮。

    「臣等參見陛下。」劉健一上來便給朱厚照一個下馬威,不等朱厚照說什麼,直接便躬身行禮。

    在大明君臣禮數中,不需行跪禮,大臣朝見皇帝不過是拱手行禮,此時所有人都帶著上朝用的笏板,畢竟他們之前離開奉天殿後便未離開宮門,就等著君臣二度相見。

    朱厚照看這架勢,突然有些心虛……身邊沒人幫他,他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少年,缺乏應對危機的經驗,心想:

    「這些大臣來勢洶洶,若父皇遇到這種情況,不知會以何種方式應對?如果我應付不好的話,他們不會將朕的皇位給剝奪了吧?」

    朱厚照對群臣的膽怯,源自於他對自己帝位的不確定。

    以前熊孩子可沒認為自己皇位不穩,但隨著他當皇帝以來處處受挫,文臣擅權,讓他心中有了極大的憂患意識。他想起沈溪講的歷史上皇帝被諸如霍光、曹操、桓溫、宇文護等權臣廢掉後的悲慘下場,便不寒而慄。

    朱厚照原本站著,見大臣們到來,坐回龍椅上問道:「諸位卿家平身,在朕面前你們不必多禮。朕聽聞諸位愛卿在午門外跪了多時,心中不忍,請大家到乾清宮來敘話。來人,準備幾個火盆,今日外面起風,天寒地凍,讓諸位愛卿烤火取暖。」

    就算朱厚照表現出極大的誠意,劉健等人也不會輕易直起身來,如此對朱厚照的壓力卻更大了……

    劉健弓著身子道:「陛下,老臣今日前來,是有事勸諫,請陛下收回成命。」

    朱厚照話音顫抖,問道:「收回……何成命?」

    劉健道:「陛下之前要以劉瑾為司禮監掌印太監,請陛下收回成命!」

    劉健並沒直接提出讓蕭敬回歸原來的職位,主要是他知道這次事件便是由蕭敬主動請辭引起,如果現在執意要蕭敬復職,而蕭敬為成全皇帝繼續選擇引退的話,那他們「收回成命」的進諫不會有任何結果,不如直接請朱厚照收回對劉瑾的人事安排。

    朱厚照咳嗽兩聲,看著劉健,點頭道:「劉少傅,您的話朕覺得有幾分道理,諸位卿家還有什麼事情要說嗎?」

    劉健沒想到進言會如此順利,之前他並沒有打算要置劉瑾等人於死地,到底外臣進言內侍過失,還直接讓皇帝殺掉身邊寵信之人,這對皇帝的壓迫未免太過,劉健覺得這麼做太過咄咄逼人。

    但因這件事如此順利便得到朱厚照認可,他反而沒有成就感。

    就這麼便說通,皇帝不再提劉瑾執掌司禮監之事了?那若將來某一天皇帝再提出,而那時我等已經不在朝堂,又當如何?

    劉健心中突然生出要徹底清除隱患的想法,但關於誅殺劉瑾、張苑等人的話,他沒直接提出來,不想跟朱厚照的矛盾進一步激化。

    朱厚照問道:「劉少傅,朕已准你所請,還有別的事情嗎?沒有的話,諸位愛卿回去休息吧。時候不早了,外面寒風瑟瑟,刺骨冰涼。朕體諒諸位愛卿一片苦心,希望將來繼續盡心輔佐朕,為打造一個盛世王朝而努力!」

    此時此刻,朱厚照說話非常軟弱,語氣中帶著幾分哀求。

    雖然劉健沒說什麼,可李東陽也想到留著劉瑾和張苑等人遲早是個禍害,見劉健不肯直言,便主動站出來說道:「陛下,之前朝臣上疏彈劾劉瑾等奸宦之奏本,不知陛下當如何批覆?」

    朱厚照的臉色瞬間變成死灰色,應著燭火,他眉頭緊皺,神色驚慌中帶著幾分委屈,問道:「李先生,您看……其實劉瑾等內官,伴朕長大,照顧朕的起居盡心盡力,沒有必要到誅殺他們這般嚴重的地步吧?」

    李東陽毫不退縮:「這些內監不思皇恩,誘惑陛下出宮遊玩,令陛下荒馳朝政,並且在宮中建立市集擾亂朝綱,如此奸臣賊子,陛下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這話在文臣聽來沒有錯,但入朱厚照之耳卻字字誅心。

    說白了,朱厚照出宮遊玩,包括在宮裡建立市集等,並不是劉瑾和張苑等人主導,而是因他這個皇帝有這方面的需求,內監才會幫他安排,很多事都是他自己想出來的。現在李東陽指責劉瑾等內侍,其實就是在打朱厚照的臉。

    朱厚照一張小臉此時已從死灰色變得有些漲紅,有些羞憤難當了。

    朱厚照心想:「母后讓我隱忍,說父皇當初忍了多年才有後來的成就,可到底父皇也是在當太子的時候忍,做皇帝后就沒再隱忍了啊!現在我已經是皇帝了,還讓我什麼事都聽大臣的,甚至他們要殺我身邊人,這也能忍?」

    就在朱厚照騎虎難下時,戴義匆忙進來,奏請道:「陛下,韓尚書等人已在外恭候。」

    「這麼快?」

    朱厚照沒想到朝臣來得如此快,他略一思索,才想明白這些人應該就守在大明門外,為劉健、李東陽等人聲援,現在得到進宮的御旨,他們方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入宮。

    雖然朱厚照不想面對更多朝臣,但現在他跟李東陽正在僵持中,新的官員到來或許能稍微減輕眼前的尷尬。

    朱厚照手一抬,道:「請諸位臣工進來。」

    「是,陛下。」

    戴義此時完全就是個傳聲筒,他沒有臨機處置的能力,就算在朱厚照跟前,也不能出謀劃策。

    等戴義出去將韓文等人請進來,朱厚照才知道來的不止韓文這麼個刺頭,還有都察院和六科的御史言官,這些人平時就喜歡在朝堂上多嘴多舌。

    同時,禮部尚書張升和刑部尚書閔圭也一併進宮,只有吏部、兵部和工部尚書不在。

    在這件事上,馬文升、劉大夏選擇中立,而工部尚書李鐩則因出京監督泰陵修建,再加上跟李興有一定關係,不方便表態。

    韓文一進來,尚未上前行禮,直接從懷裡掏出一份奏本,跪地請命:「陛下,老臣有本奏!」

    朱厚照這下更是不知所措。

    一個跪地的韓文,比站著的李東陽給他的壓力都大,他這時才回想起來:「壞了,壞了,最先提出來要殺劉瑾和張苑等內監之人,便是韓文這老匹夫,現在讓他進來,不是要了我的命嗎?」

    朱厚照道:「韓尚書起來說話吧,朕……」

    他本來想說兩句話圓場,韓文卻不給他這機會,厲聲喝道:「陛下,老臣羅列劉瑾等逆賊四大罪狀,條條都是死罪,請陛下恩准,將這些奸臣誅殺。另外將內監中的敗類驅趕出宮,從此之後不再允許他們回到京城,以正視聽!」

    朱厚照皺眉,嘴上嘀咕道:「四大罪?有這麼多嗎?」

    朱厚照完全成了迷茫的孩子,不知怎麼面對一群來勢洶洶的大臣,心裡在想:「如果有人能在旁幫我出謀劃策就好了,但現在劉瑾已被列為必殺之『罪人』,而沈先生剛去了西北也幫不上忙,我該怎麼辦?」

    偏偏這時候戴義以為朱厚照沒聽清楚,湊過來重複一遍:「陛下,您可有聽到?韓尚書上奏,請誅殺劉瑾等逆賊。」

    就算朱厚照對劉健和韓文等人沒轍,但對戴義這樣的內監還是有足夠的威嚴,他惡狠狠地瞪了戴義一眼,似在怪責戴義多嘴多舌。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9-17 22:07
寒門狀元 第一六六二章 心灰意冷

    朱厚照幾乎被文官集團逼到不得不遵從的地步,他以少年之身,平時仗著自己皇帝的身份耀武揚威,但如今群臣氣勢洶洶入宮來行死諫,他不敢有所妄論。

    朱厚照臉上滿是為難之色:「諸位卿家,你們……真要朕殺掉劉瑾、張苑這些從東宮出來的奴婢嗎?為什麼不能留他們一條命?」

    劉健年紀大了,覺得劉瑾和張苑等人沒到非死不可的地步,所以沒有發表評論,而韓文因為在奉天殿的跪諫已經跟劉瑾等內侍監勢成水火,所以此時的他就好像個瘋子,跪在地上高聲道:

    「不殺這些奸賊,天下士子憤怒難消,大明國祚不得振興,請陛下認清這些人為惡宮廷的真實面目,將其誅除!」

    朱厚照又看向劉健,問道:「劉少傅,你認為呢?」

    此時朱厚照已將劉健當作最後的希望,期冀劉健能站出來說上兩句好話,此時的劉健卻閉上眼睛,好像根本就沒聽到朱厚照的問話一樣。

    李東陽道:「陛下,民心不可違。若能除一二奸人,便可令朝堂穩固,陛下為何要為這些人求情?」

    朱厚照苦笑一下,慢慢站起身來,打量在場朝臣,道:「現在朕再問你們一次,你們覺得朕必須要殺掉劉瑾、張苑、李興和魏彬嗎?難道朕將這些人驅逐出皇宮,也不行嗎?」

    韓文厲聲道:「陛下,四名奸賊不死,老臣便一頭撞死在乾清宮!」

    誰也沒想到韓文態度會如此堅決,很多人在佩服韓文的同時,又覺得這番話有些過了,這分明是在逼迫皇帝就範,失去人臣的立場和準則。

    朱厚照走出自己的案桌,下玉階來到劉健身前,直盯盯地看著劉健,道:

    「劉少傅,朕還是希望聽到您的意見……您是先皇委任的內閣首輔,父皇對您信任有加,無論有什麼事情都會跟您商議。朕剛登基,很多事不懂,在殺與不殺之間,朕實在有些難以決斷。」

    劉健此時已不可能回頭,他斜著看了韓文一眼,此時若他說不殺劉瑾、張苑等人,意味著摒棄韓文這些跟他一道跪諫的老臣。

    而且此時李東陽的態度非常堅決,就是要殺掉劉瑾等人以正法紀。

    很多事不能追究皇帝的責任,現在皇帝犯下的錯誤就要由劉瑾等太監來承擔,連一直在外監督修造皇陵的李興也被認為必死。

    劉健正色道:「陛下,朝廷綱常有度,為免除後患,陛下當誅除奸佞,這也是為保住先皇留下來的盛世江山。若陛下於心不忍,可將這幾人交由刑部擬定罪責……」

    朱厚照這才明白為什麼刑部尚書閔圭會入宮,搖頭苦笑:「原來劉少傅什麼都安排好了,那今日朕找你來商議,其實沒什麼意義。」

    說完,朱厚照帶著幾分意興闌珊回到御案後,坐下來,語氣顯得極為沮喪:「諸位卿家,既然你們心意已決,那朕便遵從你們的想法,將劉瑾等人誅除,連那些跟隨朕的老奴,也發配出宮……不過這件事要到明日朝堂上再說,朕累了,諸位卿家請回吧。」

    這會兒朱厚照已經完全沒了以往的銳氣,昏昏欲睡,面容上帶著種看破一切的無奈,甚至不想抬頭看在場大臣。

    韓文見目的已達到,似乎生怕皇帝反悔,大聲道:「陛下,既到如此境地,請在奏本上御筆硃批,臣等方能告退!」

    「啊?」

    朱厚照沒想到韓文會如此咄咄逼人,不但要讓他承諾殺掉劉瑾等內侍,還要先將硃批寫好,意思是第二日朝臣便可以直接用硃批擒殺劉瑾等人。

    朱厚照道:「諸位卿家,朕看來……不必如此相逼吧,朕答應你們還不行嗎?」

    韓文道:「陛下不做硃批,臣等怎能安心離去?」

    朱厚照環視一圈,許多大臣開始下跪請命,朱厚照非常沮喪,最後看向劉健,劉健閉上眼不跟朱厚照對視。

    朱厚照此時好像個無助的孩子,拿起桌上的硃筆,遲遲不肯落下筆墨。

    最後,他艱難地在韓文後一份奏本上寫下「准」字,雖然只有一字,便等於是定下劉瑾等人的死罪。

    「這樣……」

    朱厚照放下筆後,頓了頓問道,「總該可以了吧?」

    韓文從地上站起身,踮起腳尖,想努力看清楚御案上硃批的內容。

    朱厚照一擺手,示意讓戴義將奏本拿下去。

    戴義手捧奏本來到韓文等人面前,給在場大臣看過,所有人均鬆了口氣,如此一來,他們總算大獲全勝。

    這次跪諫取得圓滿成功!

    「臣等告退!」

    韓文似乎不想跟朱厚照說太多,行禮便走。

    朱厚照神色木然,用客套的語氣,慢悠悠說道:「諸位卿家慢些出宮,路上小心……」

    文臣陸續退出殿外。

    李東陽沒多少想法,先行一步,唯獨劉健察覺有些不妥……這件事嚴重打擊了小皇帝的威信,朱厚照此時恐怕想死的心都有了,對朝中文官集團越發反感和憎恨。

    劉健意識到,將來跟皇帝相處,必然有諸多不和。

    但就算劉健有此警覺,但因跪諫之事本身就因他而起,而且他還是最大的獲益者,所以沒有想太多。

    之後劉健還要趕回文淵閣,跟李東陽商議司禮監掌印太監人選,至於是讓蕭敬留任,還是讓戴義或者是他人接替,已經不是小皇帝或者張太后能夠決定,一切都會由劉健這個首輔來定奪。

    ……

    ……

    劉健等大臣離開乾清宮後,朱厚照一個人坐在御案後的龍椅上,面對眼前兩份奏本發呆。

    兩份奏本都是韓文呈奏,內容近乎一模一樣,都是為誅殺劉瑾等內侍所奏,不同的是,一份已硃批,而另一份卻沒有硃批。

    兩份奏本上都寫了不少人的名字,幾乎全都是朝中文官的骨幹,朱厚照嘀咕道:「如果我能拒絕該多好?但就怕這些人撒手不管,那朕的江山誰來打理?更有甚者,若劉少傅覺得我不適合當皇帝,換別人來當皇帝當如何?」

    「陛下,時候不早,您該回去休息了。」

    戴義送大臣出了乾清宮,入大殿後來到朱厚照面前,見皇帝失魂落魄坐在那兒,不由關切地道。

    朱厚照抬起頭看了戴義一眼,目光中並無怨惱之色,他知道這些事不怪戴義,此時他精神萎頓,不想跟戴義置氣。

    朱厚照道:「戴公公,太后那邊已歇息了嗎?」

    戴義一怔,這半晚上他都在為那些朝臣跪諫的事情忙活,以他的身份,管不到坤寧宮那邊,於是答道:「回陛下,太后……應該休息了吧。」

    朱厚照先「哦」了一聲,好像是應了,但隨即他反應過來,道:「就算太后已經睡下,朕還是要去見她,朕心裡很不高興,只有太后能理解朕心中的苦楚吧。」

    說完,朱厚照往殿門而去,走到半截,突然意識到什麼,回頭道,「戴公公,你順帶派人出一趟宮,找一下謝閣老,就說朕有事情找他,讓他進宮來……」

    戴義愣了愣,隨即想到,之前那麼多大臣跪諫,唯獨不見文官集團前核心人物謝遷,難道這中間有什麼奧妙?

    戴義行禮:「是,陛下。老奴之後便親自去謝閣老府上通傳。」

    朱厚照失魂落魄走出乾清宮,隨口道:「去吧,最好能跟謝先生說一下宮裡的情況……如果他能替朕分憂的話,朕就不必如此苦惱了。」

    ……

    ……

    朱厚照到了坤寧宮外,此時坤寧宮領班太監是趙寧,趙寧四十多歲,在宮裡地位不高。

    但因趙寧能說會道,再加上為人體貼,朱祐樘病逝後,得到張太后的寵信。

    「陛下,請回吧,太后娘娘吩咐過了,今日無論誰來打擾,一律不見。太后娘娘說她身體疲累,要多休息……」趙寧為難地說。

    以趙寧的見地,自然知道阻攔皇帝沒什麼好處,因為朱厚照一向對奴才不是那麼客氣,若發起火來,打人都是輕的。

    但這次朱厚照的反應卻沒以前那麼激烈,他懇切地說道:「趙公公,你進去跟母后通傳一聲,朕已經按照她說的跟大臣表達過意見,現在朕有很多事想跟她傾述,讓她准允朕入內……」

    趙寧左右為難,最後跪下來:「陛下,不是奴才不想進去為您通稟,實在是太后娘娘之前有懿旨,奴才不敢違背。」

    朱厚照聽到這番話,輕嘆口氣:「也罷,朕跟你為難作何?你們做奴才的,只是奉命行事,朕有時候覺得,做個皇帝還不如你們呢,至少你們不用為朝堂上那麼多破事煩憂,只需專心做好一件事便可……」

    朱厚照神情落寞,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樣。趙寧心想:「陛下這是怎麼了?為何今日陛下跟以往不同呢?」

    等了半天,趙寧沒得到朱厚照別的授意,抬起頭正要請示,卻發現眼前已經沒了人影。

    「陛下……陛下不會是進去了吧?」

    趙寧心慌意亂,連忙問旁邊的太監。

    太監道:「趙公公,陛下已經走了,是往乾清宮那邊去了,需要小的去追回來嗎?」

    趙寧鬆了口氣,擺擺手:「追什麼追?咱家幾個就是負責守在坤寧宮外,不要任何人驚擾太后,別的事跟我們一概無關。」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9-17 22:08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六六三章 歷史軌跡

    謝遷本來已經睡下了。

    對謝遷來說,這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夜晚,老婆孩子熱炕頭,日子過得滋滋潤潤。

    無論宮裡那些人鬧出什麼來,謝遷都不想管。

    最好休息幾個月,甚至連官都辭了,在他看來,與其留在朝中裡外不是人,不如回餘姚老家坐享田園之樂。

    就在謝遷睡意朦朧時,外面有人前來傳話,說是宮裡來人。

    「這是鬧哪出?大半夜的,宮裡發生什麼事需要勞煩老夫?是誰來了?」謝遷一邊整理衣服,一邊問門房。

    門房顯得很無奈:「老爺,是個姓戴的太監,以前沒聽說過……」

    謝遷差點一巴掌拍過去,怒氣衝衝地道:「戴公公可是司禮監秉筆太監,在宮裡地位不低,你可有怠慢?」

    門房這才知道來的是一位大人物,當即道:「老爺,您平時教導我們不能狗眼看人低,小人哪裡敢看不起戴公公?」

    謝遷道:「知道就好,這宮中來人最不好應付,不招呼好小心在皇帝面前給老夫穿小鞋……不過想來用不了多久這些事就跟老夫無關了……準備熱茶,老夫親自過去看看是怎麼回事。」

    說著話,謝遷到了前面的正堂,見到戴義稍顯意外。

    戴義以前也經常出宮門,但其在朝中地位一向不高,屬於那種謝遷不會拿正眼瞧的對象,但現在戴義已經是司禮監首席秉筆太監,而且有擔任司禮監掌印的可能,謝遷就要以禮相待了。

    二人見禮後,謝遷問道:「戴公公深夜來訪,應該是有什麼要緊事吧?」

    戴義臉上滿是懊惱之色,道:「謝閣老,您之前沒在皇宮,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您快跟著咱家去一趟乾清宮,陛下等著您呢,路上咱家再跟您詳細解說宮裡的事情。」

    謝遷是個老狐狸,見到戴義的神色,便知進宮沒好事,立即道:「戴公公,老夫白天入宮參加過朝會,下朝後因身體不適便回家來了……」說到這裡,謝遷假裝咳嗽了好幾聲,才又道:「聽聞有朝官在皇宮跪諫,這會兒該走了吧?」

    戴義不知道這是謝遷在探口風,坦誠地道:「是,諸位大人都回去了。」

    謝遷再次猛烈咳嗽好幾聲,然後才一臉為難地說:「請恕老夫無法從命,難以入宮……老夫傷寒加劇,一咳嗽就沒完沒了。另外,朝中同僚跪諫的時候老夫沒同去,現在陛下單獨召見,更不方便見了。」

    戴義驚詫地問道:「閣老……這可是陛下請您進宮,您這……」

    謝遷從兜裡拿出一塊方巾,擦了下眼睛,用黯然的語氣道:「戴公公請回吧,老夫身體不適,無法進宮面聖,過幾日老夫便會上疏請辭,回歸故里……」

    「自成化十一年中狀元至今,轉眼三十年過去,如今老夫垂垂老矣,病骨支離,外面風大霜重,進宮面聖後能否撿一把老骨頭回來都成問題……」

    「戴公公回去稟告陛下,就說老夫此番請辭,絕非兒戲之言,一旦獲得準允便會安心回故里,頤養天年……」

    如果換作別的有能力的太監,聽到謝遷這話,必然知道謝遷所言全是推脫之辭,會勸說謝遷妥協,甚至以帝王口諭作威脅,強迫謝遷進宮。但戴義昏聵無能,根本沒有揣摩出謝遷的真實想法,急得滿頭大汗,好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謝遷再次捂嘴咳嗽了幾聲,然後故作虛弱地道:「戴公公,老夫槁形灰心,無法親自送您出門,見諒。這裡是一點薄禮,請務必笑納……來人啊,送戴公公離開!」

    司禮監首席秉筆太監入門來傳話,謝遷把該有的禮數盡到,奉茶水錢是題中應有之義。可戴義根本就不在乎那點兒銀子,他只希望能完成皇帝的交託。

    可論朝中的地位,戴義跟謝遷沒法比,束手無策之下,最後被謝遷強行掃地出門。

    戴義走後,謝遷心裡有些忐忑不安,在堂中來回踱步,憂慮宮中之事。

    謝遷小聲嘀咕:「情況不太妙,既然那些人去面過聖了,若陛下不給出承諾,他們不會離開皇宮……陛下現在召我進宮,唯一的可能便是向我討要對策,我若去了,就是給自己找麻煩,還不如繼續裝病……」

    「我不能跳出來反對文臣,否則將來如何在士林自處?于吉和以中又如何在朝中立足?我可以一甩袖回餘姚,但他們還要在朝繼續為官,我不能害人害己。」

    ……

    ……

    謝遷沒有進宮。

    當戴義將這消息帶回給朱厚照時,小皇帝原本就已極度沮喪的小臉,此時更加悲切,就差大哭一場來發洩內心的鬱悶。

    「陛下,謝閣老身體的確不太好,之前老奴見過了,閣老咳嗽個不停,人也消瘦很多。」

    戴義為謝遷說話,目的是讓朱厚照心裡好受些。可惜戴義能力有限,根本不懂體諒朱厚照內心的悲哀,只知道說一些淺顯的話來寬慰。

    朱厚照臉上滿是無奈,道:「謝先生如此選擇,沒有錯,如果他入宮跟朕私下說話,被劉少傅他們知道,以後在朝中地位會越發尷尬。至於病重,不過是藉口,但料想謝先生真有引退之意,看來明日朝議,他也會告假不來……」

    儘管戴義想出言安慰,但他發現朱厚照這番話很有道理,竟無從反駁。

    朱厚照嘆道:「也罷,現在事情已到這般境地,很多事便已注定。朕既然已答應那些大臣,不能反悔,不過劉瑾和張苑他們……真的很冤枉。」

    戴義道:「陛下,要不然讓老奴去跟諸位大人說說?」

    「你去說有用嗎?要是有用,你在朝堂上為什麼不說?」

    朱厚照生氣地喝斥,「戴公公,你在宮裡德高望重,皇祖父和父皇都器重你,但可惜那種器重不是因為你的辦事能力強,而是在無關痛癢的技能上,比如你的琴技,又比如你的書畫造詣……」

    「不過,你也要慶幸自己沒什麼能力,否則以你在朕身邊做的那些事情,大臣們說不定就要彈劾你,然後把你一起列入必殺名單中……這麼說吧,你等於是撿回一條命。」

    戴義不由打個了趔趄,差點兒摔倒在地。

    朱厚照繼續道:「明日午朝你可以試試,但現在朕很累了,得上床休息。至於劉瑾和張苑幾個,別讓他們來見朕了,朕對不起他們,若將來朕能真正執掌朝政,會補償他們的家人,算是朕對他們的一點心意吧!」

    戴義聽出朱厚照話語中濃濃的悲愴與無奈,身為帝王,居然保不住身邊幾個寵信的太監,實在是奇恥大辱。他心想:「陛下現在所受到的屈辱,便是我也受不了。但我又能怎麼幫陛下呢?」

    看著朱厚照落寞的背影,戴義非常痛心,但以他的能力,只能抹抹眼淚罷了,別的事情完全無能為力。

    ……

    ……

    當晚,京城北面的昌平州。

    沈溪離開京城便抓緊時間趕路,傍晚時剛好進入昌平縣城,入住城中官驛。

    沈溪在驛站,從云柳口中得知京城關於文臣跪諫的事情後,便明白事件已沿著歷史方向發展。

    「……劉閣老等人在宮中一直跪諫到夜幕降臨,韓尚書等人也在二更鼓敲響後入宮……然後大臣們在子時左右出宮。卑職派去的人打探到消息後,以飛鴿傳書將消息傳遞出城……大人,看來劉閣老和韓尚書等人已面聖,怕是陛下已准允他們的奏請……」

    沈溪一直沉默不言,仔細思考京城的事情。

    云柳請示道:「大人,是否送信與謝閣老?」

    沈溪搖頭道:「這件事謝閣老未曾參與,和既定歷史出現一定偏差,但大的方向料想不會出錯。」

    云柳一臉茫然,完全不知道沈溪說這番話是什麼意思。

    沈溪繼續說道:「如果我所料不差,皇帝不太可能向劉瑾等人開刀,這件事尚有轉圜餘地,就看明日午朝,皇帝如何應對朝中大臣……」

    「現在時間不同,除謝閣老外其餘出場人物基本到齊,就連事情肇始也相似,那是否會按照既定方向發展呢?」

    云柳行禮:「大人,卑職不明白您的意思。」

    「不需要你明白……你馬上回京,親自負責調查此事,劉瑾和張苑等人的生死必將影響朝局走向。」

    沈溪一邊思索一邊作出安排,「也許明日後,內閣掌權的情況會徹底改變,那時誰出來獨攬大權說不準。但若是今夜到明日午朝前沒有任何變化,那劉瑾和張苑難逃一死……」

    云柳好奇地問道:「大人,您覺得那幾名內侍監尚有活的可能?」

    沈溪道:「不是有活的可能,而是有很大的幾率掌權……現在他們得到皇帝寵信,同時由於文官壓迫太甚,讓陛下深為反感。若明日陛下找個由頭出爾反爾,那些文官來個破罐子破摔,以辭官作為威脅,那一切就會遵照原來的歷史軌跡發展,陛下准允辭呈,那麼朝堂上必將掀起一場大波瀾,絕非普通朝官能應對!」

    「不過這樣也好,既然知道有些事情必然會發生,那我就該快馬加鞭前往西北,只有到了西北,手中有了權力,才能應對接下來錯綜複雜的局面!」

    云柳非常驚訝,她不明白沈溪為什麼對劉瑾和張苑他們有那麼強的信心,現在不管從哪個方面看都是死局。

    沈溪再道:「你去吧,這裡的事情,我會自己解決。早去早回。」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9-18 21:21
寒門狀元 第一六六四章 最後的對策

    清晨,紫禁城處在一片寂靜中。

    朱厚照酣睡不起,此時朝臣已經在準備當日午朝事宜。

    這次不是大朝會,與會之人基本都是昨日參與跪諫或者聯名上書之人,這些人在文華殿內等候上朝。

    文淵閣內等候上朝的大臣地位就要高多了,除了內閣首輔大學士劉健外,還有次輔李東陽、翰林學士禮部侍郎王華和戶部尚書韓文。

    幾人在文淵閣內商議之事,正是推舉由誰出來擔任司禮監掌印太監。

    除了保留蕭敬的提議之外,還有提拔戴義,或者是其餘司禮監秉筆太監,或者從二十四監別的監衙徵調的想法。

    韓文顯得很氣惱:「只要不是劉瑾和張苑那些無恥小人掌司禮監,老夫都不會有何意見,這些事原本也輪不到老夫來管。」

    李東陽看了韓文一眼,目光中帶著幾分促狹,似乎在說,既然輪不到你管,你昨日上書那麼積極,非要將劉瑾、張苑、李興和魏彬置於死地?

    劉健謹慎地道:「陛下能從大局出發,誅殺奸佞宦官,再提拔賢能之人出來主持司禮監事務,善莫大焉。今日能留下蕭公公固然是好,若不然,便以戴公公進補掌司禮監也未嘗不可……」

    劉健對昨日戴義的表現非常「滿意」,一方面是戴義傳話的能力,另外一方面就是戴義的碌碌無為。

    李東陽望著劉健,微微點頭。

    昨天夜裡他跟劉健商議過,二人對於這次事情有著基本判斷,關於舉薦誰,二人商議過,總的來說就是朝中除了蕭敬外,別人在能力或者聲望上都有所不足,就數戴義合適。

    戴義這個人容易駕馭,換作別人可就說不準了。

    韓文笑了笑,道:「既然劉少傅覺得如此合適,那便按照劉少傅說的來,老夫先去跟同僚商議,劉少傅和賓之好好休息,稍後乾清宮再見,今日非要看那幾個閹狗下獄問罪不可……」

    ……

    ……

    韓文忙著去跟一同聯名上書的大臣面授機宜,主要是傳達劉健的意思。

    而在乾清宮寢殿,朱厚照剛剛睡醒,整個人顯得睏倦不堪。恰在此時,戴義過來通稟,說是翰林院有人求見。

    朱厚照道:「翰林院的人?難道不是劉瑾和張苑他們?還是說這幾位尚不知昨夜劉少傅他們進宮之事?」

    戴義顯得很迷茫:「陛下,老奴不知。」

    朱厚照對戴義一向都不滿意,因為這人能力低得可怕。

    睡了一覺的熊孩子,精神好了些,起身整理好衣服,顧不上梳洗,道:「翰林院到底誰來了?」

    戴義道:「是焦學士和李學士。」

    朱厚照回想一下才記起,一拍腦門兒:「朕想起來了,昨日朕曾讓劉公公去找焦芳和李傑,讓他二人幫朕草擬詔書……現在他們不會已擬好了吧?唉!這事情變化真快,就算現在草擬好了又有何用?到頭來終歸用不上……」

    「算了,宣焦芳和李傑覲見吧。朕從昨日開始,就沒一人站在朕這邊,朕想聽聽他二人的看法。」

    朱厚照沒顧得上吃東西,在幾名太監陪同下往前面的乾清宮正殿去了……皇帝在身體沒有問題的情況下,會見大臣必須在乾清宮正殿這種威嚴的場合。

    焦芳和李傑來得正合適,朱厚照身邊缺人助陣,同時需要問明一些事情。朱厚照在路上心想:「這兩位是劉瑾找來的,應該跟劉少傅和韓尚書不是一夥的!如果他們能給我提供什麼建議的話,我倒是可以參考一下。現在我只有指望他們了。」

    到了乾清宮,焦芳和李傑已恭候多時。

    見到朱厚照過來,二人行禮問安,朱厚照稍微抬手:「二位卿家不必多禮,朕昨日有一些事情讓你們做,但現在……似乎用不上了,昨日劉公公跟你們交待過嗎?」

    焦芳和李傑對視一眼,他們屬於被劉健和李東陽嫌棄的大臣,在翰林體系中素來不得寵,但二人都有在東宮擔任講官或者為朱厚照進行日講的經歷,說起來都算得上是朱厚照的「先生」,只是跟朱厚照的關係不那麼親密罷了。

    至於昨日皇宮跪諫之事,二人沒有出席。

    焦芳行禮:「陛下不知今日當如何處置司禮監掌印更迭之事?」

    朱厚照雖然問出問題,卻不怎麼想說話,因為他覺得自己要把身邊的左右手劉瑾和張苑給殺掉,這是丟人現眼的事情。他板著臉道:「這件事,兩位卿家不必多問,朕自然有決斷。朕現在想知道你們的看法……如果朕想保住劉公公和張公公的性命,該用什麼方法?」

    焦芳和李傑對視一眼。

    雖然朱厚照沒說明昨日文官午門跪諫的結果是什麼,但他們從朱厚照的隻言片語中猜到,朱厚照應該是在劉健和韓文等人面前妥協了,答應遵照奏本內容殺掉劉瑾、張苑、李興和魏彬,並且將另外四名經常跟隨朱厚照出宮或者是幫朱厚照建立宮市的太監趕出宮門。

    焦芳道:「臣以為劉公公等人固然有錯,但未必有罪,且罪不至死!」

    直到此時,朱厚照第一次聽到有人為劉瑾等人說情,頓時有種找到知己的感覺,立即道:「朕也知道劉公公幾個罪不至死,但你們總要說出對策來,朕之前已經在奏本上寫下硃批,現在必須按照奏本來做……如果朕出爾反爾的話,那以後朕威望何在?」

    焦芳和李傑雖然也想幫劉瑾等人說話,但他們發現此時再說什麼似乎已經遲了。

    他二人原本就不得劉健欣賞,在朝中基本是混日子,現在如果能得到皇帝賞識,那將是他們入閣的最佳機會,否則一輩子都沒有希望。

    作為翰苑出身的大臣,沒有機會入閣那是很懊惱的事情,畢竟翰林院、詹事府和禮部都屬於清水衙門,手上實權不多,就等著一朝進入內閣,成為大明宰輔,這才是留在翰苑為官目的所在。

    焦芳不知該如何回答,李傑也為難了:「若陛下已硃批,除非能得到大臣的求情和諒解,否則……」

    剩下的話,李傑說下去了。

    朱厚照非常失望:「否則他們就死定了,是嗎?你們說這些話,朕都知道,可朕如何能得到大臣們的體諒?他們現在為達目的,已經不擇手段了。」

    焦芳和李傑低著頭不敢言語。

    朱厚照沒好氣地道:「行了,你們既然也沒對策,朕不勉強。這次你們做事也算妥當,但可惜朕無法對你們進行嘉獎和提拔,以後再說吧。」

    因為不能救劉瑾和張苑等人,朱厚照顯得很懊惱,不想再跟李興和焦芳說什麼。

    ……

    ……

    焦芳和李興退出殿外,朱厚照坐在龍案前,對著昨日反覆看過的兩份奏本,毫無頭緒。

    熊孩子嘀咕道:「難道朕真的要殺掉劉瑾和張苑幾個?要論錯,這些人沒錯,全是朕要求他們那麼做的!朕就這麼殺了他們,簡直是不仁不義!」

    就在熊孩子心情極端惡劣時,戴義又進來了,道:「陛下,劉公公、張公公和魏公公三人,跪在乾清宮寢殿外,說是要跟陛下道別。」

    聽到這消息,朱厚照無奈地閉上眼睛,道:「他們還是知道了……道什麼別啊,是朕害了他們,朕無顏見他們……」

    戴義道:「陛下,您不見他們一面麼?」

    朱厚照點頭道:「朕還見他們作何?實在沒意義,讓他們跪著吧,估摸到午朝時,就要將他們交給刑部,以之前上疏中所列條款為他們定罪,估摸怎麼都活不了了。」

    戴義帶著幾分懼怕離開乾清宮正殿。

    此時朱厚照侷促不安,心中鬱悶不知如何排遣,恰在此時,一名太監走了過來,道:「陛下,這裡有您一封信。」

    朱厚照頓時有些惱火,打量此人一眼,不是旁人正是以前幫了他不少忙,最近卻被他冷落的前東宮太監小擰子。

    小擰子跟朱厚照歲數相當,以前朱厚照出宮時還讓小擰子在擷芳殿假扮他,之後朱厚照知道小擰子暗中向張皇后和孝宗皇帝通風報信,便有意疏遠了。

    「誰給你的信?誰有膽子讓你轉交信給朕?」朱厚照怒氣衝衝道。

    小擰子跪在地上,將信舉起來,道:「是沈大人。」

    「什麼沈大人?啊……你是說沈先生?」朱厚照頓時反應過來,朝堂上他關心的姓沈的大臣,其實只有沈溪一人。

    小擰子回道:「正是。」

    朱厚照驚喜異常,將那封信拿了過來,滿心以為裡面沈溪給他寫了長篇計劃,可當他打開後,裡面寥寥幾個字,讓他大失所望:「……皇位穩固奏疏舍一……」

    朱厚照瞪大眼仔細看了下,側頭質問小擰子:「你這小子,不會拿朕開涮吧?這是沈先生的筆跡嗎?還有,他不是已經離開京城,怎會給你信函?」

    小擰子道:「是張苑張公公將這封信交給奴才的,奴才不知。」

    「張苑?」

    朱厚照更加不理解了,張苑怎麼會有沈溪的信函。

    雖然說是沈溪所寫,但朱厚照心中帶有極大的懷疑,開始琢磨這幾個字背後的含義。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9-18 21:22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六六五章 猶豫

    朱厚照看到沈溪的信函,就好像看到希望,這是沈溪給他的「錦囊妙計」,就算只是幾個字,在他看來也是彌足珍貴。

    朱厚照心想:「先不管張苑為什麼能得到沈先生的信函,單就從這信函的內容來說,好像很深奧,到底沈先生是什麼意思?看來沈先生是要幫我,但我卻不理解這話是何意……誰能幫到我呢?」

    朱厚照左思右想,突然想到自己身邊其實有個「軍師」,那就是已經被他判了死罪,正跪在乾清宮寢殿外等著領死的劉瑾。於是他大聲問道:「劉公公還在後邊跪著等見朕?」

    小擰子道:「是啊,陛下,人就在寢殿外邊,哀求奴婢進來通稟,說想見陛下最後一面。」

    朱厚照想了想,道:「那就讓劉公公一個人進來,記得,剩下兩位別進來煩朕。朕當劉公公是他們的代表……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朕總不能不給他們交待後事的機會。你去傳話,讓劉瑾來見朕!」

    「是。」

    小擰子不敢違背,站起來便往乾清宮後殿而去。

    不多時,劉瑾跟著小擰子來到乾清宮正殿。

    見到朱厚照,劉瑾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跪下來磕頭,每一下都磕得無比響亮,好像是故意要讓朱厚照聽到,一邊磕頭一邊哭訴:「陛下,老奴來跟您道別……」

    朱厚照很無奈,從龍椅上站起來,背過身去,不敢去跟劉瑾面對,仰頭嘆息:「劉公公,不是朕不幫你,實在是朕無能為力……你知道內閣以及六部大臣對朕的壓力有多大,現在朕要保證朝堂穩固,必須要棄車保帥。」

    「你既然對朕忠心,那就替朕全一次名節,將來朕掌權後,會為你平反昭雪,風光大葬,讓你死而無憾。」

    劉瑾心想:「人都死了,還說什麼死而無憾……再說了,我連個兒子都沒有,你就算給我風光大葬,我也得不到好處啊。」於是放聲大哭:「陛下,老奴對您一片忠心,若陛下要殺老奴,老奴不會有怨言,只是……老奴心中放不下陛下,想見陛下一面。」

    朱厚照心中一陣難過,轉過身來,看向跪在前面玉階下的劉瑾,道:「那你抬起頭來,見見朕,看到朕的模樣後,心願也就了了……可以安心去死。」

    劉瑾不敢抬頭,一直跪著不斷磕頭,不過聲音沒之前那麼響了,因為他額頭已然鮮血淋漓。

    「你為何不抬頭看朕?」朱厚照問道。

    劉瑾道:「陛下,老奴是奴才,怎敢跟您對視?老奴只有在平時伺候您的時候,稍稍抬頭看一下陛下的模樣,老奴自打服侍陛下開始,便未曾記下陛下的模樣,老奴心中有愧……」

    沒記住朱厚照的臉,這說法非常荒唐,劉瑾是在打感情牌,說明他忠心,就算陪伴朱厚照身邊也不敢好好打量,以至於到現在都沒記住皇帝的模樣。

    朱厚照閉上眼:「劉瑾,朕知道你忠心,但這有什麼用?」說著,他轉過身繼續用後背對著劉瑾,道:

    「記不得朕的模樣,那就不用記了,你死後別來找朕,朕這輩子對不起你,如果你下輩子有本事,找個好人家投胎,不行的話就投胎去爪哇國,別在中土了……」

    「我聽沈先生說,這大明之外,除了爪哇國還有什麼波斯、奧斯曼,以及西洋的英吉利、佛郎機、神聖羅馬帝國什麼的,去這些地方不錯,跟孟婆要湯喝的時候,記得跟牛頭、馬面說清楚。」

    劉瑾聽到這話,人都傻住了,這就是皇帝對臣子表達信任和體諒的方式?

    朱厚照說完後,心裡還在嘀咕:「這老傢伙,知道自己是冤死的,若他死後做鬼要來找朕,或者是下輩子投胎來找朕算賬,那就不好了……最好讓他徹底斷了心思,去爪哇國投胎算了。」

    劉瑾見此情況,意識到自己必死無疑,一顆心急速下沉……因為皇帝已不打算救他,而一心捨棄,這時他突然想到什麼,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急聲問道:「陛下,老奴聽聞,三邊總制沈大人給陛下寫了一封信?」

    朱厚照轉過身,驚訝地問道:「你怎麼知道的?」說完,發現劉瑾正抬頭盯著自己……劉瑾也意識到自己跟皇帝對了眼,嚇得趕緊低下頭。

    朱厚照微微皺眉,「哦對了,你跟張苑一起在外面跪著,他求生慾望強烈,應該跟你商議了一下……你想說什麼?」

    劉瑾趕緊道:「陛下,老奴領會沈大人的意思……那八個字是想告訴陛下,陛下皇位非常穩固,而且昨夜韓尚書進了兩份奏本,如果陛下選擇其一而舍另一,便可以對天下人有交待。」

    「什麼擇其一舍另一?你說清楚點兒!」朱厚照問道。

    劉瑾有些為難,如今他是為朱厚照想辦法賴賬,但此舉無異於干涉朝政,為自己開脫。不過這會兒他已經沒心思考慮別的,一心挽救自己的性命,急促地道:

    「陛下,是這樣的,韓尚書同時上了兩份奏本,您只批准了其中一份,另一份……若不按照第一份硃批,那不就說得過去了嗎?」

    朱厚照想了想,眼前一亮,道:「還真是這樣,不過……朕昨日已經答應朝臣,豈能出爾反爾!劉瑾,你好大的膽子,你不是說忠心耿耿,可以為朕去死嗎?我現在看你好像沒有為朕去死的意思,反而是想辦法給自己開脫?」

    劉瑾趕緊磕頭:「陛下,老奴並無此意。」

    朱厚照咬了咬牙,道:「算了,朕跟你計較沒什麼意義,你先退下,朕想想這件事……現在不想見到你。」

    劉瑾可不想就這麼走,他直接跪著爬到朱厚照面前,扯著皇袍的下襬哭訴:「陛下,老奴捨不得您啊,老奴還想服侍您幾十年,看您迎娶皇后生下太子,老奴還想做您的忠臣,見證陛下締造一個盛世王朝……嗚嗚嗚……」

    知道自己要被殺了,劉瑾顧不得什麼顏面,幾年前朱祐樘和張皇后沒殺他,但這次劉健和韓文等人似乎不會放過他。

    朱厚照一腳將劉瑾踢開,道:「劉瑾,朕已經對你說了,不是朕要殺你,是那些文臣要殺你,如果你不甘心投胎而想做惡鬼,那你找那些人報仇,別找朕,朕可沒做什麼對不起你的事情……你出去吧,朕不是一定要殺你,你還有生還的希望……」

    劉瑾還要上前扯朱厚照的褲腿,朱厚照厲聲道:「來人,將他拖出去!」

    外面進來幾名太監,上來拉住劉瑾,將嚎啕大哭的劉瑾往乾清宮殿外拉去。

    等人離開,朱厚照眉頭緊皺,低下頭再次展開沈溪的信看了又看,最後無奈地嘆了口氣,道:「看來這皇帝不是那麼好當的,連個人都保不住……劉瑾哭了這麼久,真讓人裡窩火。朕以後怎麼面對身邊人?朕親近誰誰就被殺,那以後還有人敢對朕表忠心嗎?」

    就在朱厚照心中茫然時,戴義進來道:「陛下,劉少傅讓老奴前來提醒陛下,午朝時間到了。」

    朱厚照勃然大怒:「什麼時間到了?現在明明距離午時還有一段時間……朕已經答應他了,他還有什麼不滿意的?一定要讓朕早一點殺掉身邊人,是嗎?」

    喊完這話,朱厚照感覺心裡一陣暢快,暗道:「還是當個強硬的皇帝爽,但這樣劉少傅等人不讓我做皇帝怎麼辦?」

    「不對不對,沈先生說了,我的皇位穩固……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沈先生是想說,沒有人能撼動我的皇位?」

    「啊!對了對了,父皇就我這一個兒子,如果劉少傅要安排別人來當皇帝,他不就成了讀書人口中的亂臣賊子?到那時,誰會聽他的?就算他想,那些武將,還有沈先生這樣的三邊總制也不肯答應吧?還有兩位舅舅以及英國公,兵權可是在皇親國戚和勳貴手上啊!」

    想到這裡,朱厚照臉上有了喜色。

    戴義沒看懂朱厚照為什麼會一會兒憤怒一會兒笑,小心翼翼地問道:「那陛下……朝會何時開始,老奴也好去跟諸位大人通傳。」

    朱厚照一擺手:「不必等了,就現在吧,跟文華殿候的那些大臣說,要他們來乾清宮,朕要在這裡商議事情!」

    戴義急匆匆去了,這讓朱厚照異常惱火,心想:「怪不得劉少傅和韓尚書那些人不想殺掉戴義,原來這是個趨炎附勢的小人,以前對朕忠心耿耿,現在卻一心幫文官做事,是覺得朕失勢,甘心當那些文官的走狗吧?」

    「這老傢伙,一點忠孝仁義都不講,虧當初劉公公舉薦他,現在他反而落井下石,絲毫報答恩人的心思都沒有……要是他當了司禮監掌印,還不得事事都聽那些文官的?」

    想到這裡,朱厚照心中更加生氣。

    之前他不是很體諒劉瑾,但想到自己跟劉健等文官的矛盾,再想到沈溪給他說的撐腰的話,讓朱厚照覺得自己當皇帝應該硬氣一些。

    沈溪只是簡單的八個字,就影響到他對整個事件的態度。

    在大臣到來前,朱厚照心想:「我這麼改變計劃,不會被天下人恥笑吧?要不我再想想,跟那些老臣商議一下,不讓劉瑾當司禮監太監算了,留下他一條狗命。朕乾脆來個罪己詔,當是檢討一下自己的罪過。既不能對身邊人趕盡殺絕,也不能得罪劉少傅他們啊!」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9-19 22:16
寒門狀元 第一六六六章 強硬

    紫禁城,乾清宮。

    以劉健為代表的眾多大臣,出現在乾清宮,他們當日參加朝會的目的有兩個:其一是讓皇帝兌現昨日諾言,將劉瑾、張苑等人誅殺,再將馬永成等太監送出皇宮,永不召還;其二是請皇帝指定司禮監掌印太監人選,如果不是蕭敬留任,基本上就是由司禮監首席秉筆太監戴義進補。

    朱厚照坐在龍椅上,看著玉階下自動排成兩行的大臣。

    之前負責帶領文臣聯名上書的韓文,正在滔滔不絕列舉劉瑾等人罪狀。

    羅列出來的四大罪狀中,除結黨營私和貪污腐敗外,還有就是擾亂朝堂和宮內不檢兩條。

    結黨營私和貪污腐敗是太監的通病,沒有太監不貪污腐敗,也沒有太監不結黨營私,不然不會有那麼多干兒子。

    至於擾亂公堂……其實直到這個時候,劉瑾尚未獲得可以撼動朝堂的權力,只是表現出一定威脅,如今被安上罪名,屬於「防患於未然」,不需要你行差踏錯,只需罪名聽起來合情合理就行了。

    而最後一條「宮內不檢」,聽起來好像是生活作風不檢點,但其實指的是幫皇帝吃喝玩樂。

    劉瑾等人必殺的理由正是「宮內不檢」這一條,在文官們看來,讓新皇沉迷逸樂就是奸佞所為,罪該萬死。

    劉健站在右邊隊列的最前面,他沒有說話,等著韓文將罪名羅列清楚。

    左邊隊列第一位的李東陽,作為劉健的發聲筒,待會兒將由他出列「糾正」朱厚照的錯誤,防止小皇帝再為劉瑾等人求情。

    等韓文終於將四大罪狀列明,將奏本重新呈遞,道:「請陛下硃批,將劉瑾、張苑等奸賊交由刑部法辦,以正視聽。」

    所有大臣都俯首行禮做請示的姿勢,表明共同進退的態度。朱厚照著惱地喝問:「諸位卿家,你們非要將朕身邊幾名常侍置於死地,是嗎?」

    聽到朱厚照這番話,很多人意識到,小皇帝還沒有死心,要不然言辭為何如此強硬?他們沒有心思考慮緣由,他們尚不知此時朱厚照多了一道最大的憑仗如果你們敢讓我退位,那你們就是自己厭棄的那種亂臣賊子,你們有本事就讓我遜位啊!

    在有恃無恐的情況下,朱厚照說話語氣沒有昨日那麼軟弱,質問中帶著一種高高在上的威嚴。

    韓文堅定地道:「陛下,您一定要誅除這些奸賊!」

    朱厚照冷笑不已,問道:「如果朕說,朕不想殺這幾人,當如何?」

    「啊?」

    在場文官非常吃驚,昨日說得好好的事情,怎麼到現在突然變卦了?

    難道皇帝思考一夜,認為劉瑾等人不該殺,連尊嚴和信義都不準備遵守了嗎?

    李東陽立即出列,質疑道:「陛下,您如此說乃出爾反爾,昨日陛下已御筆硃批定下此案。」

    朱厚照將龍案上的奏本拿起來,用力擲到前面的地上,厲聲喝問:「你們看看,可是這份奏本?」

    劉健等人都低下頭去看,李東陽小跑上前,代表眾文臣將奏本撿了起來。

    李東陽打開奏本,仔細一看,確定這份是韓文昨日聯名眾多文官上疏的那份,但這份奏本朱厚照根本沒有硃批過,真正硃批的是昨日韓文進奏的第二份奏本。

    李東陽立即出言提醒:「陛下,昨日硃批的奏本並非這一份。」

    朱厚照不屑地道:「此乃韓尚書等人聯名上奏,朕沒有硃批,這是事實,就算昨日朕寫過什麼,但做不得準,李大學士現在手上的這份奏本便是證明!諸位卿家,如果沒別的事情,你們可以退下了!」

    在場文官都有種吃了啞巴虧的感覺,朱厚照這種抵賴的方式簡直無可挑剔。

    誰讓你們呈奏兩份奏本的?

    現在朕硃批一份,留下一份不批,回頭朕想抵賴,拿出沒批的那份,白紙黑字,根本沒有硃批的印記,你們想強迫朕硃批不成?

    如此一來,昨日眾多文官的跪諫,到現在完全成了笑話,而朱厚照不拿自己的承諾當回事,讓在場文官非常羞憤。

    就連一些原本不打算捲入事件中的中立派,諸如馬文升、劉大夏等人,在這件事上也準備倒戈,向皇帝據理力爭。

    但現在怎麼反駁朱厚照成為了問題,因為他們沒想到皇帝會反悔,也就沒將昨日硃批過的奏本帶回去,現在朱厚照將這份奏本丟出來,而昨日那份奏本到了何處,根本沒人知曉,現在找不到那份硃批過的奏本,等於空口無憑。

    劉健實在忍不住,出列提醒道:「陛下,您已經應允,如今卻在朝會上公然抵賴,此非聖明君主所為。」

    朱厚照突然一拍桌子,怒道:「劉少傅,朕敬重你,稱呼你一聲劉先生……先皇對你恩重如山,而在先皇仙遊後,你把持朝政,排除異己,甚至連朕身邊服侍的忠心耿耿的太監,你都要害死。」

    「朕知道,今日之事完全是由你一手主導,卻讓韓尚書打頭陣,而現在你還站出來指責朕……朕這皇帝在你眼裡算什麼?你有本事就讓朕遜位,你能成功,朕算你有本事,否則朕當政一天,就不會聽你的。」

    「當然,劉少傅可以當權臣,學那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少在朕面前裝忠臣,朕不覺得你現在所為乃是忠耿之臣所為!」

    儘管劉健知道熊孩子胡鬧,但聽到指向如此明確的斥責之言,一時間氣憤難當,忍不住劇烈咳嗽。

    李東陽趕緊過去勸說劉健消怒。

    韓文作為事件領頭人,突然被朱厚照指責是劉健幫兇,心裡不樂意了,走上前跪地道:「陛下,老臣昨日跪諫乃是自願,陛下切不可玷污劉少傅清白。」

    朱厚照道:「朕不管你和你身邊那些大臣是不是被人利用,朕認為你們所列四大罪狀,都很牽強,你們說四名太監結黨營私,但說來說去就是他們四個人間結黨營私,你們怎不說明他們跟朝中哪位官員結黨?既然只是他們四個人結黨,還一次都要被誅殺,感情什麼都是你們說了算,說他們結黨就結黨,朕還覺得你們結黨呢……一起前來跪諫,一起聯名上書,一起來朝堂上與朕為難!」

    「你們說那幾個太監手腳不乾淨,有斂財之舉,你們倒是拿出證據來啊,他們連子嗣都沒有,貪財何用?你們先找到證據再說話。你們說說,他們是在宮外有自己的府邸?還是養了什麼人給他們斂財?你們一個個就知道空口說白話,證據拿出來啊!」

    「說四名太監擾亂朝堂,朕敢問一句,他們中除了劉瑾跟朕出席過朝會,其餘人幾時到朝堂上來過?就算劉瑾到了朝會上,也未曾說過一句話,而且他是以司禮監秉筆太監身份到朝堂,難道於理不合?如果說太監不能在朝堂上說話,那平時蕭公公和戴公公等人,說的話不少,他們是不是更加擾亂朝堂?」

    「至於什麼宮內不檢,哼哼,他們在宮裡的情況,你們知道嗎?朕覺得他們的行為很檢點,從來不會惹朕生氣,如果你們覺得他們哪裡做得不對,那就是認為朕做得不對,你們是在指責朕,朕乃九五之尊,乃大明皇帝,說一不二,如果你們真的覺得朕做的不好,也不能遷怒幾個不相干的太監,你們這是昏聵無能的表現!」

    朱厚照幾乎一口氣將韓文為幾名太監定的「四大罪行」全部給反駁了。

    韓文被朱厚照這一番駁斥說得啞口無言。

    最後,韓文反應過來,今天被小皇帝給唬住了,心想:「豈有此理,老夫在官場上這麼多年,從來沒如此羞辱過,今天就不信邪了。」

    韓文又拿出昨日的一套,高喊道:「陛下,您如此出爾反爾,乃是置朝廷規矩於不顧,老臣枉費先皇信任,如今不能好好輔佐您,只能以死來勸諫……」

    說著,韓文就想往乾清宮的盤龍柱上撞。

    這招尋死的方式,對那些好說話的皇帝,自然有效,就算不好說話的皇帝,也不想因為跟文臣鬧彆扭而被人抨擊,畢竟讓朝臣在朝堂上以死相諫,那是丟人現眼的事情。

    不想此時朱厚照卻冷笑一聲,大聲道:「韓尚書,朕之前敬你是先皇遺臣,對你有幾分敬重,現在朕卻覺得你根本是不可理喻。朕已經將你列出的『四大罪行』全給駁斥了,你不跟朕說理,卻以死來嚇唬朕,這已經不是在勸諫,而是在要挾。」

    「既然你覺得朕身邊四名太監該死,那就繼續跟朕辯論,如果說不過就尋死尋活……這天下間的人都在朕面前撒潑耍賴,那朕是不是什麼事都不用做了?」

    韓文羞憤難當,此時他發現自己連一頭撞死都不會得到皇帝的憐憫,這才是讓他悲哀的地方。

    朱厚照道:「要死的,就在這裡直接找柱子撞死得了,朕不想勸,朕是皇帝,所有的事情都應該由朕做主,而不是你們這些大臣,朕才是大明的當家人,誰不服?」

    這話說出來,在場沒人駁斥朱厚照,因為朱厚照所說無可指責。

    朱厚照再道:「如果你們覺得朕這幾條罪狀駁斥的不對,可以出來說,如果你們能說服朕,朕可以讓四名太監去死。朝堂是講求法度的地方,既然現在無法證明他們有罪,那就必須要依法辦事!」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9-19 22:17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六六七章 多說無益

    朱厚照態度突然變得強硬,讓劉健和李東陽等人不知如何應對。

    之前朱厚照雖然調皮,但大抵還在劉健等人控制下,幾句牢騷話改變不了朱厚照在朝堂上的弱勢地位。

    但如今朱厚照表現出的是一種「破罐子破摔」的姿態,你們不聽朕的,那朕也不聽你們的……以後沒得商量,一切事情都要按照朕說的來。

    乾清宮內鴉雀無聲。

    過了好一會兒,朱厚照環視殿下群臣,然後用狂妄的態度叫囂:「朕就在這裡,你們誰有意見,一起說出來!誰能證明那些太監有罪,朕馬上懲辦他們!如果沒有人能證明,只是在這裡空口無憑,那朕就要按照之前商議,以劉瑾為掌司禮監掌印,誰來勸說都沒用!」

    劉健跟李東陽對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眼中的無奈和費解。

    他們不明白為什麼朱厚照會變得如此強勢,而這次事情,已經讓他們到了騎虎難下的地步。

    劉健行禮道:「陛下若一意孤行,老臣不會阻止,但老臣乞老歸田,望陛下恩准。」

    劉健突然請辭,在所有人預料之中。

    皇帝不聽話,劉健作為首席顧命大臣,也是內閣首輔大臣,沒道理聽之任之,以乞骸骨為由進行要挾也是一種方式,就好像韓文之前要一頭撞死來勸諫是一個道理。

    李東陽也行禮:「陛下,臣身體欠佳,多年來在朝中不能盡心竭力,請陛下恩准,臣歸田頤養天年……」

    因為謝遷當日不在,李東陽和劉健同時請辭,意味著內閣中只剩下一個名義上參與政務的王華,而王華本身沒有內閣大學士名分,若劉健和李東陽都請辭,他作為劉健和李東陽一手提拔上來的人,沒道理繼續留在內閣。

    在場之人難免會想:「如果內閣缺少劉少傅和李大學士,朝堂政務無人處置,皇帝就算再任性,也不敢答應。」

    這會兒朱厚照可沒心思去想誰來接替劉健和李東陽的事情,他正在氣頭上,沒有想如何挽留,琢磨的卻是:「兩個老傢伙又用請辭來威脅,以為我離開你們不行,是吧?最好兩個一起滾蛋,這樣朝堂上就沒人能跟我爭奪權力了。」

    朱厚照厲聲道:「劉少傅和李大學士年事已高,在朝兢兢業業多年,從先皇到朕,都感念恩德,朕會賜給你們田宅和僕從,安心回鄉頤養天年……」

    刑部尚書閔圭出列行禮:「陛下,千萬不可,內閣若少了兩位閣老,那……朝事由誰來處置?」

    許多大臣跟著應聲,都怕朝廷因為缺少劉健和李東陽出現混亂。

    在朱厚照看來,這會兒誰幫劉健和李東陽說話,就是兩位閣老的同夥,屬於他的敵人。

    朱厚照是那種牽著不走打著倒退的性格,別人越是勸說,越是無用。朱厚照道:「諸位卿家是什麼意思?自來朝堂缺了誰都能運轉,難道少了劉少傅和李大學士兩位大臣,你們就不能替朕打理好朝政,是嗎?」

    「朕就不信,滿朝文武濟濟一堂,沒有人能幫朕打理朝政……內閣中尚有謝閣老……劉少傅、李大學士,既然你們歸去之心已決,朕不多挽留,在場還有誰覺得自己年老體邁不能勝任朝事,要請辭歸田的?」

    這話問出來,乾清宮大殿陷入一片死寂。

    很多人意識到一個問題,這回偷雞不成蝕把米,非但沒把劉瑾等奸佞太監拉下馬來,卻把文官集團領頭的劉健和李東陽陷進去了。如果內閣首輔和次輔一起致仕,那朝廷票擬之事等於無人打理。

    之前韓文等人喊得很凶,此時卻沒一人出來請辭,至於什麼原因,無人知曉。

    而朱厚照目光一直落在韓文以及之前出列勸諫的那些大臣身上,他就等著這些人出來請辭歸田,就可以名正言順將人趕走,而這些人不請辭的話,他沒理由趕大臣,他就算再混也知道當皇帝應該以理服人,如果強行把人趕走,會惹來眾怒。

    若是大臣主動請辭,而他恩准的話,就算別人有意見,也沒什麼可說的。

    便在此時,一名老臣走出來,行禮道:「陛下,老臣年老體邁,尋常處理政務時老眼昏花,耳鳴不止……老臣請辭。」

    在場之人聽到這聲音,側目看過去,心中不由驚訝莫名……說話的人居然是一個看起來跟這件事沒什麼關聯的吏部尚書馬文升。

    劉大夏也在打量馬文升,心中不解:「馬尚書這是怎麼了?這件事非他主導,從頭到尾都未參與,官員聯名上疏中他也未曾署名,為何要請辭?」

    朱厚照見馬文升出列請辭,有些驚訝,問道:「馬尚書,你真要辭官?」

    馬文升道:「老臣之前多次上乞骸奏本,都未得恩准,今日陛下問及,老臣順應提出,以便歸田養病,不至於在其位不謀其政,影響朝堂穩固!」

    眾大臣這才知道,原來馬文升不是對朱厚照行為失望,而是因為實在年老體邁不能再在朝堂為官,這才主動請辭。

    之前很多人上疏彈劾馬文升,而其中關鍵一人,便是熊繡。熊繡是兵部侍郎,馬文升有徵調他去兩廣當總督的意思,而熊繡不想去嶺南邊陲之地,只想留在朝中補位當尚書,所以嫉恨馬文升,一直想辦法彈劾。

    朱厚照道:「既然馬尚書主動請辭,朕就不多挽留了,回頭寫個奏本遞上來,朕直接恩準!」

    馬文升行禮道:「多謝陛下體諒。」

    馬文升這個吏部尚書也請辭,等於說內閣和六部中官銜、地位最高的三人同時致仕,朝堂失去主心骨,其餘之人沉默不言,沒有人再出來請辭。

    朱厚照用冰冷的目光看著眾大臣:「諸位卿家,朕今日把話撂在這裡,如果你們對朕的決定不滿,可以繼續上疏,但若你們挑不出什麼問題,那就各司其職,朕不希望因朝堂人事安排,鬧得君臣間不愉快。今日還有誰出來奏事?」

    內閣首輔、次輔和吏部尚書請辭歸田,已經是最大的事情,在場人都明白不該再出來當出頭鳥。

    朱厚照環視眾大臣後,厲聲道:「既然無人奏事,那今日事情便如此決定,蕭公公、劉少傅、李大學士和馬尚書從朝中退下,新人新氣象,朕不希望別人說朕打壓老臣,就算朕要選擇人來填補空缺,也是從老臣中選拔。朕希望先皇開創的盛世可以延續下去……」

    剩下的話,在場大臣已經聽不進去,他們還沉浸在聯合向皇帝施壓最終卻失敗的陰影中。

    這次事情,等於是文官集團跟皇帝間的一場遭遇戰,而最後的結果卻是皇帝利用大義的名分大獲全勝,而他們卻折損了自己的領軍人物。

    朱厚照道:「諸位卿家,請回吧!」

    說完,朱厚照不等在場大臣行禮,也不想給劉健和李東陽反悔的機會,轉身往後殿去了,而劉健、李東陽則面帶苦澀的表情站在原地。

    戴義原本想下玉階勸說一番,但他突然意識到劉健、李東陽已經不再是朝臣,而之前他跟這兩位閣老走得很近,如果不趕緊進去巴結一下朱厚照,也許他馬上就要倒大黴。

    戴義趕緊往後殿追朱厚照去了。

    ……

    ……

    等眾大臣離開乾清宮,各自帶著複雜的神色。

    文官集團的核心人物,此時臉上全都是苦惱和迷惑,而其餘大臣則帶著對未來的茫然。

    每個人心思都不在自己的公事上,而在考慮先前乾清宮發生的事情。

    李東陽和劉健同行,而在他們身邊,是王華和韓文等人。

    韓文緊張地道:「兩位閣老,陛下突然出爾反爾,你們為何要請辭?不如這就去見太后,為二位說和此事……」

    李東陽也看向劉健,有請示之意。

    劉健微微搖頭:「不必,既然陛下對那些奸佞有包庇之心,我等留在朝中還有何意義?難道跟奸佞同朝為臣,甚至讓其對朝事指手畫腳?」

    李東陽勸道:「劉少傅,有些事,還是應去跟太后請示為宜。」

    旁邊王華輕嘆:「賓之,我看這件事若太后想理會,早就過來說話了,今日陛下只有一人前來,站在殿門口的蕭公公由始至終沒說一句話,很多事就已塵埃落定了。」

    這話出口,連李東陽也無從反駁,幾個人臉上全都是滿滿的挫敗感。

    劉健看著王華,道:「我等離開後,你留在朝堂盡心盡力幫於喬做事!萬不可讓奸邪入閣,亂了朝綱。」

    韓文說起了怪話:「劉少傅,您這話有些隔岸觀火了吧?您不退,沒有誰能接替您的位子,現在您退下來,內閣必然要增補人選,這或許比司禮監的形勢還要嚴峻。如今這情形,陛下要安排誰進內閣,還有人能出來阻攔嗎?」

    語氣中全都是怪責。

    劉健黑著臉,沒有說話。

    李東陽沒好氣地道:「我跟劉少傅不過是想請陛下兌現諾言,未曾想……也罷,現在退都退了。韓尚書能在朝中盡心輔佐陛下便是,多說無益!」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9-20 22:06
寒門狀元 第一六六八章 當首輔了

    乾清宮寢殿,朱厚照正在會見劉瑾、張苑、魏彬等太監。

    朱厚照面前跪著七名太監,除了李興是在督造施家台泰陵任上被彈劾外,其餘幾人都在宮中任事。

    朱厚照道:「……朕做這些都是為了你們,朕把你們當作股肱之臣,劉公公在司禮監和御馬監任職,高公公負責朕大婚之事……你們別說朕不理解和體諒,以後若是做出什麼忤逆朕的事情,別怪朕加倍懲罰你們……」

    劉瑾在幾人中最得寵,跪伏著額頭觸地,哭泣道:「陛下,老奴必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陛下有什麼事,老奴為您上刀山下火海……」

    「行了,這些話留著以後說,朕不稀罕聽,換新鮮點兒的來,張公公……」朱厚照打量張苑,問道:「你且說說,沈先生那封信是怎麼來的……」

    張苑沒有劉瑾那麼會演,此番死裡逃生,剛從驚嚇虛脫中緩過神來,跪在地上有氣無力地道:

    「陛下,之前劉公公吩咐,讓奴婢在安定門設宴為沈……沈先生餞行,結果那天陛下沒來,劉公公也沒現身,是奴婢親自送沈……沈先生出的城門。沈先生離開前,留了個錦囊給奴婢,說是危急時使用。奴婢身陷絕境,想到沈先生的話,於是打開錦囊,發現裡面的八字箴言……」

    朱厚照眼前一亮,連連點頭:「果然不愧是朕的先生,能掐會算,沈先生定然是卜卦預測到有今日之事,所以留下錦囊妙計指點朕。朕越來越覺得,沈先生就是朕的諸葛亮,一定能輔佐朕開創盛世江山。」

    說到這裡,朱厚照指著幾名太監道:「行了,今日的事情到此為止吧……朕留了你們一條命,但麻煩事隨之到來,劉少傅和李大學士,還有吏部馬尚書都致仕了,這才是第一批,估摸後面要請辭回鄉的大有人在,朝廷上一場風波少不了,朕不能指望你們出來為朕打理朝政,必須得想個辦法才行……」

    劉瑾想說什麼,欲言又止。

    朱厚照看到劉瑾,揚了揚下巴:「劉公公,有話直接說。」

    劉瑾仍舊跪在地上,道:「陛下,如今翰苑中大多數人都站在劉閣老和李閣老一邊,二位閣老致仕後怕是不肯入閣為陛下效力……但還是有人被劉閣老他們疏遠,這些人提拔起來後定能盡心盡力幫陛下做事,而不至於行那……黨爭之事。」

    劉瑾故意把劉健等人跪諫的行為,說成結黨營私,以他對朱厚照性格的瞭解,朱厚照在心中必然是這麼想的。

    以前朱厚照不提,那是因為劉健等人在朝中,但現在劉健、李東陽既然致仕,一些事沒必要再藏著掖著了。

    朱厚照沒聽出劉瑾話語中隱含的意思,點頭道:「你說的不無道理,劉少傅和李大學士退下來,內閣尚有謝閣老,至於王學士……朕覺得還是不要讓他入閣得了,他以前就幫劉少傅和李大學士做事,朕不覺得他有什麼能力。」

    「至於旁人,李學士和焦學士真的能勝任嗎?還是先看看,先從梁學士等東宮講官中選擇,這些人跟劉少傅關係未必親近,在朝中也算德才兼備,入閣沒什麼問題,關鍵是要謝閣老為朕推薦人選。」

    「隨著劉少傅和李大學士致仕,謝閣老現在已經是內閣首輔,他跟沈先生的關係親近,朕要想辦法讓沈先生入閣……」

    劉瑾聽說朱厚照準備讓沈溪入閣,別提有多緊張了,暗自琢磨道:「沈溪這小子實在太有能耐了,少年得志三元及第,在朝幾年便立下戰功無數,官運亨通,又得前後兩任皇帝信任。」

    「之前他留下錦囊只是說了一句話,就讓陛下改變態度,同時促使劉健和李東陽兩個老匹夫離開朝廷。若是他入閣,有謝遷給他撐腰,我能有好日子過?」

    劉瑾想要說什麼,但想到自己剛剛被沈溪救下來,再加上朱厚照現在對沈溪完全是一副盲從的態度,便不敢說什麼了。

    ……

    ……

    京城,謝遷府邸。

    謝遷當日沒打算入朝,稱病不出,留在家裡看書。

    謝遷面前擺著份寫了一半的奏疏……這是份請辭的奏本,他準備安心回餘姚老家當個閒散之人。

    謝遷拿著筆,一邊琢磨一邊喃喃自語:「在朝當了這麼多年官,身心俱疲,不如早些返鄉養花弄草,享受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逍遙自在……唉,以後之厚那小子沒人管,想必在朝堂上只會混日子,老夫實在顧不上他了。」

    儘管謝遷想讓自己開心起來,但想到自己就將離開京城,遠離朝廷權力核心,內心還是一陣空落落的。

    恰在此時,門房連門都沒敲便匆忙進來,顯得非常著急。

    謝遷心情不佳,見此情形立即喝斥:「一點規矩都沒有,你可是我謝府的門子,說出去都丟人現眼!」

    那門房道:「老爺,劉尚書來了,好像有緊急朝事相商。」

    謝遷冷笑一聲:「想必朝會散了吧?不用說也知道他為何而來,告訴他,老夫正在病中,拒不見客!」

    門房領命而去,過了一會兒,又折返回來,滿臉為難:「老爺,劉尚書不肯走,說朝廷發生大事……」

    謝遷怒不可遏:「什麼大事也抵不上老夫身體要緊,難道老夫病倒了也要管朝事?」

    門房期期艾艾地道:「劉尚書說,是……劉少傅等人辭官了……」

    「什麼?你再說一遍!」

    謝遷霍然起身,瞪著門房喝問。

    門房老老實實地稟告:「老爺,說是劉少傅、李大學士等俱已辭官。」

    謝遷將筆往硯台上一擱,連連搖頭:「胡鬧,胡鬧!說辭官就辭官了?這上疏請辭還有搶著來的?陛下怎麼說?」

    門房道:「老爺,您還是親自問劉尚書吧,劉尚書正在府門外等著,他說了,今日不見到老爺不會走。」

    謝遷沒好氣地道:「好個劉時雍,就是喜歡給我找麻煩,讓他進來吧……算了,我親自去迎接好了……」

    ……

    ……

    謝遷在謝府門前見到劉大夏。

    劉大夏見了謝遷,顧不上禮數,上來便著急地道:「於喬,朝中發生大事了,劉少傅、李大學士還有馬尚書俱已請辭,陛下當場恩准,他們就要離開朝堂回歸故里,蕭公公今日也要出宮……」

    謝遷聽得頭都大了,趕忙道:「先慢些,進去再說吧……這都是什麼事兒,還讓不讓人安生了?」

    二人進入謝府,路上劉大夏將之前朝堂上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說給謝遷聽。

    謝遷聽完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他顧不得想別的,皺眉問道:「陛下意氣用事,難道無人勸諫陛下收回成命?」

    劉大夏一臉苦澀:「於喬也知道昨日宮裡鬧出的那些事情……跪諫沒了效果,劉少傅和李大學士請辭,陛下一一恩准,這個節骨眼兒上誰還敢站出來說話?」

    此時二人進入書房,剛剛分賓主坐下。

    謝遷聽到劉大夏這番說辭,立即瞪大眼:「你不會站出來說話嗎?怎麼,劉時雍,你別說擔心自己官位不保,連一句公允話都不捨得站出來說……」

    劉大夏沒好氣地看了謝遷一眼:「在這件事上,我從來就沒發表過意見,昨日聯名上奏我也未曾署名,怎麼現在你倒責怪起我來了?」

    「若是聯名上奏的人說話,陛下肯定不會採納,而你……戰功卓著,跟劉少傅等人關係又不是很親近,你說句話,陛下指不定就應允了。現在劉少傅和李大學士都致仕,朝堂豈不亂成一鍋粥?」

    謝遷把自己擺在行將致仕的立場上,氣呼呼地說道。

    劉大夏打量謝遷,道:「於喬,這不是還有你麼?」

    「我?」

    謝遷突然意識到,如果劉健和李東陽請辭,那他就成為內閣碩果僅存的大學士,自然而然就是首輔了。

    謝遷心想:「我就這麼成了首輔?」

    他苦笑著搖了搖頭,起身把劉大夏引到桌案前,指著寫了小半篇的奏疏道:「你看,老夫正在做請辭的準備,這乞骸骨的上疏我已草擬一半……」

    劉大夏道:「於喬,此時你可千萬別出來添亂,朝廷已亂成一鍋粥,你若再辭官,那內閣就真的一個人都沒了,難道你讓奏本直接進司禮監,給現任司禮監掌印劉瑾票擬和硃批?這位可不是蕭公公,若其一意孤行,不顧朝廷法度,責任誰來承擔?」

    謝遷指了指劉大夏,想破口大罵,卻找不到理由,最後氣沖沖地道:「誰來承擔責任也不該我來擔,我不過病休一日,朝廷便發生這麼多事情,可不是我造成的……連劉少傅和賓之都退了,我留在朝中算什麼事兒?之前上疏我還猶豫,看來得盡快完成。」

    謝遷說完,繞到書桌後面,拿起毛筆便要繼續寫。

    劉大夏在一旁看著卻不阻攔,扁著嘴道:「你寫也好,不寫也罷,陛下絕對不會准你這份奏疏,不信你上疏看看!」

    謝遷眉頭緊鎖:「我就不信陛下以兩種標準待人,憑什麼別人乞骸骨能得準允,我就不行?我倒是要試試看!」

    寫了半天,最後謝遷一把將毛筆丟在地上,帶著幾分懊惱坐回椅子上,此時劉大夏依然氣定神閒。

    謝遷道:「虧你沉得住氣!」

    劉大夏道:「我來找你,是要跟你商議事情,陛下明擺著要以你為首輔大臣,至於提拔新閣臣人選,估摸也要跟你商議,現在那些內監跟陛下走得近,你不會想陛下身邊都是蠅營狗苟之人,或者你辭官後內閣烏煙瘴氣吧?」

    謝遷耷拉著頭,許久說不出話來。

    「於喬,我看你到了進宮之時,這會兒你不站出來說話,怕是無人跟陛下進言。陛下正在氣頭上,說話能進他耳之人太少,恰好你就是其中之一。」劉大夏道,「若你進言得當,那一切事情便可迎刃而解,若進言失敗,朝堂將來變成什麼樣子,就不是你我能控制的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9-20 22:07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六六九章 你退我進

    謝遷百感交集,正不知該如何應對眼前之事,突然門房又到了書房門口。

    謝遷瞥了門口一眼,問道:「何事?」

    門房回道:「老爺,宮裡來人了。」

    謝遷神色略微錯愕,劉大夏輕捻頜下鬍鬚,道:「於喬,定是陛下召你入宮,若你此時提出乞老歸田,怕是朝堂無人主政,這穩固的江山也會出現極大的變數……你一定要三思而後行。」

    謝遷臉色漆黑,他沒有看劉大夏,凝眉思索,正要跨步出去迎接宮中來使,卻突然想起什麼,回頭將之前寫的乞骸骨奏本給撿了起來。

    劉大夏沒有多言,二人一起到了府門口,見到宮裡來人。

    隨後謝遷回後院換上朝服,進宮面聖,劉大夏也回兵部做安排。

    ……

    ……

    乾清宮內,朱厚照正襟危坐,這是他掌權以來第一次接見朝臣,且還是謝遷這樣素有名望的內閣大臣。

    朱厚照的目的很簡單,就是儘量拉攏,讓謝遷幫自己做事,讓朝堂不至於出現分崩離析的狀況。

    但以大明政治體系來說,就算內閣三名大學士都請辭,也不至於出大亂子,軍隊牢牢地掌控在皇帝和勳貴手中,六部和各寺司衙門各司其責,人才多的是,朝堂離了誰都能正常運轉。

    「……謝先生,朕一向敬重您的為人,您在朝兢兢業業多年,朕也聽過您的經筵日講,算是您的學生,以後朝廷的事情還要多仰仗先生……」

    到了眾叛親離的地步,朱厚照的嘴巴很甜,他知道,再拿出應對劉健和李東陽的態度,那他就要徹底成孤家寡人了,而且站在他的角度,他更喜歡謝遷這樣善於察言觀色、進退有據的大臣。

    劉健和李東陽為人處世一絲不苟,彷彿嚴厲的尊長,讓人一看就心裡發怵。謝遷的性格很隨和,隨時笑眯眯的,做事更為圓滑。

    還有一點,謝遷跟沈溪關係親密,朱厚照一向對沈溪信任有加,愛屋及烏之下,朱厚照對謝遷好感倍增。

    謝遷可不慣朱厚照的壞毛病,直接拿出自己的乞骸骨奏本,上前道:「陛下,老臣年事已高,處置朝事已力不從心,請陛下恩准,讓老臣回故鄉餘姚,安心養老,從此之後不問朝事……」

    朱厚照原本滿心期待,聽到這話後,臉色瞬間黑了下來。

    如果謝遷這話是當著朝臣的面說出來,那熊孩子必然會賭氣直接答應下來,但現在謝遷是在私下場合提出請辭,他就算想賭氣同意,但細細思索一番,這麼做只會讓朝堂亂成一團,於大局無益。

    朱厚照苦口婆心地勸解:「謝先生,您這又何必呢?以前劉少傅跟李大學士如何對您,難道您不知曉?您可是內閣輔政大臣,父皇在世時便說過,謝先生的能力在內閣數一數二,父皇一向不會偏袒誰,連父皇都說先生被打壓,現在朕為您打抱不平,為何先生要請辭呢?」

    謝遷閉著眼睛,低下頭,什麼話都不想說。

    內閣三位大學士相處二十多年,攜手打造出「弘治中興」的局面,原本就應該共同進退。在謝遷心目中,哪怕劉健和李東陽有對不起他的地方,內閣作為一個整體,涉及文官集團的臉面,他該引退還是得引退。

    戴義在旁邊給朱厚照打眼色,朱厚照卻不理會,繼續勸說:「謝先生,如果您也離開朝堂,那內閣就無大學士值守,要重新選拔一批出來,能力上有欠缺不說,或許還還把朝堂搞得烏煙瘴氣。先生還是考慮一下……實在不行,請先生留在朝堂一段時間,以後再提請辭之事,如何?」

    朱厚照也學會了妥協,他沒苛求謝遷一直輔佐他,提出了一個折中的方案。

    謝遷堅持道:「陛下,老臣的確年事已高,無力承擔朝事辛勞,就算有心輔佐陛下,怕也難當此任。」

    朱厚照鼻子皺了皺,甚至連額頭也在微微顫動,顯見氣得不輕。最後他道:「這樣吧,謝先生,您跟現在一樣,可以隨時告病回家休息,朕只要你留守內閣,做一個名義上的首輔大臣,這總不會有問題吧?」

    皇帝的話讓謝遷頗感意外。

    原本在謝遷看來,皇帝就是個孩子,思想不成熟,做事易衝動,不能當作一個合格君主看待。但在他聽了朱厚照的話後,突然發現,熊孩子長大了,說話邏輯清晰,條理分明,不可小覷。

    皇帝沒有一味奢求,而是一步步找台階下,不但給他自己,甚至為謝遷也架好了梯子。

    戴義見謝遷態度堅決,趕緊勸說:「謝閣老,您若現在從朝堂退下去,朝事必亂作一團,您也不希望大明江山因此而出現變故吧?陛下也是無可奈何,朝議時劉閣老和李閣老等人實在是……不給陛下顏面……」

    以前戴義堅決站在劉健和李東陽一方,但現在情況不同,戴義看到皇帝已逐漸把頹勢扭轉過來,為了避免朱厚照秋後算賬,只能站在皇帝的立場說劉健和李東陽的壞話。

    朱厚照趁機道:「謝先生,就當朕求您,請您務必留在朝堂,這也是父皇臨終前對您的囑託啊!」

    謝遷眉宇間滿是為難之色,心想:「留在朝堂就能當上夢寐以求的首輔,但為何做出這個抉擇如此艱難呢?我現在是得到地位,但恐怕要遭世人唾棄吧?」

    想到這裡,謝遷搖頭:「請陛下給老臣一點時間考慮……恕老臣無法直接答應下來。」

    朱厚照聽到這話,心裡沒那麼緊張了,只要謝遷說他要考慮,那就意味著謝遷還是內閣大臣。謝遷一日不請辭,以內閣論資排輩的原則,那他就一定是首輔。

    朱厚照道:「謝先生,現在劉少傅和李大學士已離開內閣,不知您認為翰苑中誰適合成為新的內閣大學士人選?」

    謝遷一怔,他忽然意識到,朱厚照這是要培養自己的勢力,他只有遵從皇帝的意思才能保證自己在朝堂上的地位,若不從,那他將在過渡期結束後被踢出局。無論朱厚照此時說得有多敬重他,但實際上,皇帝掌權後建立一套忠於他的朝廷班底的決心不會改變。

    劉大夏希望謝遷能在內閣人選上給皇帝提供意見,但謝遷卻不想承擔此重任,因為一個不慎,就會被文官集團打入到異己行列。

    謝遷道:「老臣並無合適人選舉薦。」

    朱厚照懇切地道:「謝先生,朕誠心請教您……朕也知道,只有翰苑出身的大臣,才有資格入閣,朕覺得,朝中有很多人能勝任此職,諸如梁學士等,還有……剛調任三邊的沈卿家也是翰苑出身,朕覺得他能力突出……」

    謝遷聽到這話,嚇了一大跳,他沒想到朱厚照會提議沈溪入閣。

    換作以前,謝遷肯定希望沈溪入朝擔任內閣大臣,而且現在他是首輔,沈溪入閣既能輔佐他做事,還可順利實現交班,再完美不過。

    可現在,謝遷的心態已發生改變:「這會兒朝廷風雨飄搖,若沈溪小兒進了朝堂,當上輔政大臣,豈不是更為讀書人厭棄?我一個人站在這風口浪尖,已是騎虎難下,若沈溪也回朝入閣,豈不是黃泥掉在褲襠裡,不是屎也是屎了?」

    謝遷趕忙道:「陛下,恕老臣直言,沈之厚年未滿二十,若此時入閣,朝中那麼多師長如何自處?就算從梁儲、王鏊、王華、楊廷和等人中選拔,也不能推沈之厚入閣!」

    朱厚照稍微思索一下,問道:「謝先生所言也有道理,現在沈卿家尚在趕赴三邊的路上,馬上調回京城確實不那麼合適,或許可以等來日……謝先生覺得焦芳焦學士人品和才華如何,能否勝任內閣差事?」

    聽到「焦芳」這個名字,謝遷再次愣了一下。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焦芳都不是入閣的理想人選,此人年輕時在翰林院便有「不學無術」之名,個性陰狠,好背後議論人,在翰苑中非常孤立,因此包括謝遷在內的內閣三位大佬,從未將焦芳當作入閣人選培養。

    當朱厚照提出心目中的理想人選,謝遷心裡「咯噔」一下,忽然意識到一個棘手的問題:

    皇帝很可能是要培植一些跟原先劉健、李東陽等人有矛盾的官員入閣,確保之後內閣運作不受前一任內閣影響。

    謝遷在朝臣中算是狡詐的老狐狸,朱厚照只說一句話,他便知道皇帝心中的小九九,當即道:

    「陛下,按照內閣選才標準,候選人需要由吏部提名,交由翰苑和內閣審議,最後在朝會上議定,以擁護者多寡抉出人選。若陛下執意要舉薦人入閣,但其在朝中不得人心,那以後內閣票擬難以得到朝臣認可,實在不妥。」

    朱厚照皺眉道:「那按照謝先生之意,焦學士能力達不到朝臣認可?」

    謝遷搖頭:「所有閣臣都要過審議一關,若只是陛下指定某一人入閣,勢必造成人心不服的狀況。」

    謝遷本來以為朱厚照不會採納自己的意見,一意孤行,不想朱厚照卻顯得很謙卑,點頭道:「謝先生如此說,朕會酌情考慮,再擬定一份入閣人選名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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