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069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1-18 22:32
寒門狀元 第一八二一章 小辮子

    沈溪從小院出來,連夜登謝府門求見謝遷。

    謝遷原本已睡下,大半夜被吵醒,得知沈溪登門,心裡非常惱火,不過他還是整理好衣衫從後院出來,到書房等候沈溪進來會面。

    沈溪見到謝遷後迅速將自己來意說明,謝遷當即站起,喝問:「你小子說話可要講證據,你是說……王伯安已投奔閹黨?」

    沈溪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揣測他在宣府被閹黨掣肘,為求自保,不得不虛以委蛇,將領兵和調兵權限交給了孫秀成和劉瑾。」

    謝遷難以置信:「你有證據嗎?」

    沈溪道:「具體證據沒有,只能從一些細節判斷……如今宣大總督孫秀成不敢跟韃靼人交戰,劉瑾迫切想得到軍功,想方設法讓孫秀成幫他達成心願,而王守仁有兵不調……這跟我之前給他的作戰計畫完全違背。」

    「這算什麼證據?他不聽你的並不意味著屈從閹黨,你這有點兒扣屎盆子的意思啊!」謝遷擺擺手。

    沈溪輕嘆:「謝閣老對王守仁信任有加沒有任何問題,但應看到一個情況,那便是王守仁在宣府處於孤立無援的狀態,劉瑾以司禮監掌印屈尊到宣府出任監軍,無異於將孫秀成等人虛報戰之事被擺到明面上,若孫秀成投敵,引韃靼人過宣府……不知謝閣老可能承擔這後果?」

    謝遷冷冷地望著沈溪:「你不會是想說……孫秀成想造反吧?」

    沈溪道:「孫秀成不敢跟韃靼人正面作戰,又怕這次無法將功抵過,以之前虛報戰功之罪,怕是戰後要被誅九族,在這種情況下,鋌而走險不是什麼稀奇事,而王守仁遲遲沒有動作,說明孫秀成一直沒有放權,現在王守仁不過徒有主帥的名頭罷了。」

    謝遷長吁口氣,道:「你這麼說,倒也有幾分道理。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

    沈溪顯得很謹慎:「我想請閣老去拜見一個人。」

    「嗯?」

    謝遷一臉疑惑,問道,「你所說之人不會在京城吧?京城這邊連陛下都無法干涉孫秀成行事,還有誰有這能力?」

    沈溪肯定地點了點頭,道:「有,這個人便是王華王學士!」

    謝遷露出恍然之色,終於明白沈溪上門來的用意。

    沈溪繼續解釋:「如今王守仁在宣府,若當機立斷,將孫秀成等人軍權剝奪,完全可以杜絕邊軍投敵或不抵抗的狀況出現。但王守仁置身險地,不想冒生命危險,這個時候只有王學士能讓王守仁振作起來!」

    謝遷皺眉:「你這不是強人所難嗎?都知道孫秀成虛報戰功,王伯安在孫秀成的地界,不過是個空有名頭的主帥,你既已知曉,還指望他做什麼?」

    沈溪道:「我原本以為王守仁抵達宣府後立即出示皇命,撥亂反正,果斷將孫秀成等人下獄,未曾想他居然明哲保身……我已下令甘肅和延綏等處兵馬往援,若此時宣府出現亂子,那胡璉帶去的人馬也很可能會被韃靼人圍困,此番出兵計畫將因此徹底失敗!大明內關和京師也將告急。」

    「唉!」

    謝遷苦著臉哀嘆,「你不是事事都考慮周詳麼?怎會出如此大的亂子?還要讓王德輝勸說他兒子果斷行事……虧你想的出來!」

    沈溪帶著些許歉意:「若非事情緊急,我也不會請謝閣老去見王學士,說明其中利害關係。」

    謝遷道:「既然你這麼說了,那老夫就厚著臉皮去一趟王德輝府上,不過先跟你說明,就算王德輝同意勸說他兒子,你也不能讓其犯險親自去宣府……哦對了,信函你確保能送到王守仁手上?」

    沈溪堅定點頭:「嗯。」

    謝遷看著沈溪,翻了翻白眼:「你如此篤定,老夫不跟你爭辯,看來這次王守仁在宣府的使命不輕,若這一戰得勝,他的功勞絕對不能被埋沒!」

    「這是自然!」沈溪再次點頭允諾。

    謝遷看了沈溪一眼,顯得很疲倦:「這大半夜的……你們這些年輕人,做事太過激進,現在你更是要把這份激進帶給別人,也不知是好是壞。」

    「也罷,誰讓老夫舉薦你,讓你逐漸在朝掌控大權?不過你要做好萬全的準備,若王守仁治不了孫秀成和劉瑾,不但他要丟命,怕是會逼得孫秀成鋌而走險,到那時,你就是大明的罪人。」

    ……

    ……

    宣府遲遲沒有捷報傳來,朱厚照偶爾想起便焦慮不安。尤其是他暫離聲色,獨自一人閒坐沉思時,最能體現出這種惶恐與擔憂。

    「唉!朕是否太過相信沈先生了?雖然他以前確實取得一系列勝利,甚至締造土木堡之戰以少勝多的奇蹟,但他到底是個人,不是神,朕不能確保他所做每一個選決定都是正確的……」

    朱厚照難得地多愁善感起來,開始對自己以往所作所為進行反思,比如說在信任沈溪一事上,就生出許多疑竇。

    「……張公公,你怎麼看待此事?」

    不但反思,而且朱厚照還喜歡徵詢別人的意見,試著接納別人的觀點。

    但他所問之人,就有些不對路了。

    若是聖明君主,必然會組建一支很有頭腦的顧問班子,或者在朝議時,或者在平時批閱奏本時,將班子成員叫進來,大概詢問一下意見,就算私下裡問詢,對君王也會形成比較大的影響。

    但朱厚照根本不喜歡處理朝事,他平時能問的只有身邊隨從。

    張苑能力一般,畢竟是市井小民出身,無論是學問,還是為人處世的經驗,又或者是他的情商,都沒有任何可稱道之處,相較而言劉瑾要強他太多。

    朱厚照詢問這個問題時,剛剛看過一場南戲。

    在沈溪指點下,張苑找人排了一出《霸王別姬》,是以前沈溪給韓五爺所寫說本改編,因戲班子裡有人曾在南方看過演出,這次改編非常順利。

    一場戲下來,前後情節雖有些脫節,但基本把故事給完整展現出來,看完後朱厚照或許是受項羽烏江自刎的悲憤情緒影響,居然開始思考自己是否用對了人。

    「你沈之厚太過自負,以為陛下對你完全信任,誰想現在只是遭遇一點小小的挫折,陛下就對你產生懷疑!你說不需要我在宮裡幫你,哼哼,若沒人為你說話,遲早你要步劉健和李東陽的後塵,為陛下厭棄。」

    張苑心裡這麼想,嘴上卻道:「陛下,奴婢認為,沈尚書所做決定,至少現在看來還是比較穩妥的,韃子未對宣府腹地造成任何影響,長城內關和京畿之地穩如泰山,這一戰獲勝可期啊。」

    朱厚照斜眼看著張苑,問道:「你真這麼想?」

    張苑慚愧一笑,道:「陛下,奴婢所言均發自肺腑,陛下怎會認為奴婢虛言?」

    朱厚照沒好氣地道:「本以為你們這些當太監的,對朝中大臣都會有比較大的意見,或者說你們仗著朕的信任,逮住機會就會說朝臣的壞話,看來也不儘是如此。」

    「沈先生之前請調延綏等處兵馬回援,朕應允了,到現在沒什麼消息,你有時間多去兵部衙門過問一下,朕希望隨時能夠瞭解前線的情況。」

    對於朱厚照的要求張苑非常樂於接受。

    多去兵部詢問沈溪這個天子近臣,會突顯他的地位,距離升任司禮監掌印太監也更近一步。

    「奴婢遵旨。」張苑行禮。

    朱厚照感嘆地說道:「唉!朕這些年信任的人不多,你張苑算是其中一個,朕之前還跟沈先生談及誰來擔任司禮監掌印,沈先生提到蕭敬蕭公公,朕倒覺得你有幾分本事,可以擔當此大任。」

    張苑很激動,但拚命壓抑心中的覬覦,伏低身子,道:「陛下,奴婢可不敢當。」

    朱厚照笑道:「有本事就不怕人說,劉公公走後,你安排的事情確實有些不盡如人意,但始終還是盡心幫朕做事,就好像今日這齣戲,朕便覺得很過癮,回頭你給多安排幾齣。」

    「朕有些乏了,今日就不進內苑,先去休息了,明日朕想去軍事學堂看看,說起來朕有好些日子沒去那邊走動了……」

    說完,朱厚照意興闌珊離開,張苑愣在那兒,一時沒明白朱厚照為何要誇他。

    「陛下沒來由為何要提到司禮監那個懸而未決的差事?說出來就為了吊人胃口?難道真如我那侄子所說,這位子就是為劉瑾所留,旁人休想染指?」

    儘管心頭有很多問題想找朱厚照問個明白,但顯然他沒那資格,懷揣著疑惑,只能去求助沈溪。

    ……

    ……

    夜色深沉,張苑並不介意在外奔波忙碌。

    若是普通夫妻,恩愛有加,自然會心懷牽絆,平時想著早些回去團聚。

    張苑本身是閹人,而錢氏性格潑辣,張苑發現就算在朝中取得再大成就,回去後也沒法在氣勢上壓制自家婆娘。

    偏偏他要巴結錢氏,畢竟自己是閹人,平時少有在家,生怕錢氏跟人跑了。

    張苑有時候想早些回去跟錢氏團聚,但見面後便會有種不自覺的自卑感,少年夫妻,到年老後感情已經很淡漠……其實這些年錢氏已有了外遇,經常拿張苑的錢去補貼小白臉,但現在張苑非常需要有個感情寄託,其餘事情對他來說無關緊要。

    張苑年屆不惑,心裡一門心思所想就是在朝更進一步。

    現在他有資格走出宮門,甚至走出豹房,更願意趁著幫朱厚照辦事時假公濟私,獲得一些實際的好處。

    張苑從豹房出來,想藉著傳達皇帝來日要去軍事學堂視察這件事,趁機跟沈溪說說司禮監掌印太監懸而未決的問題。

    「陛下如今就是不提司禮監掌印太監人選,看來對劉瑾有所眷顧,想讓其歸來後繼續掌權……我這侄兒提醒是對的,他讓我奪得西廠和內行廠的權力,提前翦除劉瑾的勢力。他提議讓蕭敬當司禮監掌印是幫我而不是坑我,這樣的侄兒打著燈籠都找不到啊!」

    原本張苑還對沈溪嫉恨無比,但隨著他逐漸掌握朱厚照的真實態度,又開始對沈溪的作為推崇起來。

    也是他現在根本沒人可商議,自己也知道,張鶴齡和張延齡只是利用他,根本不是真心實意扶持他上位,就算扶持他上位,也要幫張氏兄弟做事。

    他此時迫切想利用沈溪,擺脫外戚黨對他的控制。

    他要去見沈溪,卻不知何處能找到人,便先去了軍事學堂。

    此時軍事學堂內只有幾名侍衛值夜,得知沈溪不在,張苑徑直去了沈溪府宅,到沈家門前一問,沈溪不在家。

    張苑有些洩氣,但還是馬不停蹄趕往兵部,這一路將他折騰得不輕,等到了兵部衙門,方知沈溪依然不在。

    「嘿,這小子到底去了何處?難道他在京城裡還有別的窩不成?」

    張苑心裡多了幾分好奇。

    照理說沈溪只能在這三個地方歇宿,但他想到京城一些官員,都在東、西長安街上有自己的臨時宅邸,小聲嘀咕,「沒聽說我這侄兒有什麼別的住所,這可稀罕了,除非他在外面養了外室,這會兒正逍遙快活呢。」

    想到這裡,張苑心裡不平衡了,因為沈溪擁有並享受的東西他卻無法消受,就算有了權力很多事也無法改變,心裡自然不爽。

    本來他應在兵部這邊留個話,人直接回去,但他覺得不忿,想到夜已深,回家後指不定錢氏在何處風流,反倒惹一肚子的閒氣,便失去歸家的心思。

    「這會兒,那婆娘多半不會安安分分留在家中等我,指不定在外面誰的屋裡,我別自討沒趣了,不如待在兵部衙門等我那侄兒過來……我倒是想當面問問他,到底還有什麼地方可去!」

    張苑賭氣留在兵部衙門等候,反正他打著皇帝使節的名頭,說代天子找沈溪傳話,沈溪不在,他非賴著不走,也沒人敢過來驅趕。

    張苑本來坐在大堂等候,不知不覺倚著椅子打起了瞌睡,後來實在受不了,於是叫人扶著他去了供兵部官員休息的簡陋房間,將就對付一晚上。

    等第二天清晨知道沈溪到衙門點卯後,張苑翻身起床,連衣服都來不及整理,便找沈溪「算賬」。

    此時沈溪神清氣爽,正如張苑猜想的那樣,他剛從惠娘那邊回來,前一夜根本就沒回府宅。

    沈溪見到張苑,多少有些好奇,他沒想到張苑居然會留在兵部衙門這邊等他。

    張苑彷彿發現了一個驚天的秘密,故意湊上前,不無詫異地問道:「沈尚書這一夜未歸,怕是尋歡作樂一晚上吧?」

    身為一個太監,心裡不爽,可不會試圖遮掩什麼,就算是當著兵部一些官員的面,他也絲毫不客氣,說話透著一抹陰陽怪氣。

    沈溪上下打量張苑,不想聲張,一擺手道:「想不到張公公駕臨……這一大清早就遇到貴人了。」

    張苑冷笑不已:「貴人可不敢當,在你眼中別是賤人就好。咱家本是替陛下前來傳旨,結果到處都尋不到你人……沈尚書,咱可要進內堂好好說道說道。」

    沈溪板起臉來:「張公公有什麼話,在這裡直說便可,若陛下有什麼旨意讓你傳達,這會兒見面了你還敢有意怠慢不成?」

    「你!」

    張苑本以為自己拿住沈溪的小辮子,可以肆意妄為。

    但他卻不知,越是他囂張得意,不可一世,沈溪越不想跟他糾纏太深,最好是敬鬼神而遠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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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八二二章 視察

    張苑發現自己很難制服沈溪。

    就算知道沈溪夜不歸宿,但這也不是什麼劣跡,畢竟身為兵部尚書,人家晚上愛去哪兒便去哪兒,就算外面養有女人,也絲毫影響不了其在朝中的地位。

    張苑抓住的所謂小辮子,根本就沒證據,甚至想攻擊沈溪人品有問題,都無從下手,他站在那裡氣呼呼半天,最後語氣不善,問道:「陛下今日會去你所設軍事學堂,你準備好了,若做事不周,怕是陛下會怪責!」

    「多謝張公公提醒!」

    沈溪原本不太喜歡跟張苑這種人來往,現在張苑居然拿他夜不歸宿一事進行要挾,更讓他認定此人不可結交。

    張苑心想:「我在這裡等了一夜,為的就是知道他去了何處,現在他拿出這種態度對我,分明心裡有鬼……哎呀,莫不是他有什麼不可告人之事?回頭我得好好查查,若是能發現他有不軌形跡,我可以拿來要挾,讓他幫我做事!」

    想到這裡,張苑洋洋得意,覺得自己非常聰明,可惜他這點心思,完全落進沈溪眼中,光是神色間細微的變化,便已讓沈溪警覺起來。

    沈溪意識到眼前這個二叔,根本就是個狼心狗肺之人,跟張苑作利益交換,無異於與虎謀皮。

    沈溪道:「張公公既然將事情傳達完畢,可是要回宮?」

    張苑改換笑顏,道:「咱家不用回宮,陛下這會兒多半已起來洗漱,稍事整理就會到軍事學堂,沈尚書怕也要馬上過去候駕!」

    儘管張苑咄咄逼人,沈溪仍舊以平常心對待,他很清楚,就算朱厚照昨夜提前休息,必然也是在三更半夜後,想早起近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此一來,朱厚照到軍事學堂非要日上三竿後。

    沈溪面色沉靜:「既然張公公要去豹房,在下便不多送了,請回吧!」說完,沈溪徑直往自己辦公房而去,壓根兒就沒有請張苑到裡面敘話的意思。

    張苑非常不爽,仔細想了一下,自己明明是來跟沈溪說及如今爭奪司禮監掌印的形勢,想跟沈溪好好合計一下,讓他舉薦自己,順帶想想辦法讓劉瑾回不了京城,末了還得跟沈溪談談把說本改編成戲本的事……

    但因為他以為抓到沈溪的把柄,出言不遜,導致沈溪反感,溝通的渠道就此關閉。

    張苑無比懊惱,心想:「這回可真是失策,早知道的話,應該先調查清楚這小子劣跡再行要挾,現在倒好,非但沒成功,反而讓他有所警覺,而且不打算跟我繼續商談事情了,以後再想找他,怕是會被這小子拒之門外!」

    再去看沈溪,人已往後院去了,他想追也來不及。

    恰在此時,旁邊有兵部屬吏過來詢問:「張公公,不知您有沒有休息好,這會兒是否回去補個覺?」

    張苑怒道:「天都亮了,補什麼覺?咱家要回去面聖,知道這是多大的事情嗎?」說罷,張苑氣沖沖地拂袖出門,被差役當作瘟神一般送走。

    ……

    ……

    儘管沈溪猜想朱厚照不會早早就去軍事學堂,但他還是在兵部衙門簡單整理過前線戰報,便先一步去學堂作準備。

    王守仁、王陵之和胡璉如今都不在京城,沈溪在軍事學堂的幫手,都是兵部中下層屬官,這些人平時恪盡職守,完全按照沈溪吩咐行事,但想要有特別突出的表現卻很困難,沈溪也不指望在這些人中發掘人才。

    一直到辰時,軍事學堂學生才陸續抵達。

    沈溪站在門口親自點名,讓他們在操場上列隊站軍姿,等候所有學員到齊,此時他心裡琢磨開了……是時候在軍事學堂建立規範的寢舍,進行全封閉的軍事化管理,不能再讓學生「走讀」。

    總感覺現在這些學生缺少一種氣質,上課的時候是認真聽講,但放學後就沒了軍人的風采。

    等人到齊,沈溪對操場上即將解散的學生道:「宮裡派人前來傳話,說是今日陛下會親臨,若無意外的話會隨堂聽課,若誰表現好,會得到陛下賞識和提拔,一切都要看你們的表現了。」

    雖然在場學生基本都是世襲軍戶,但聽到皇帝到來考察的消息,全都打起精神,這到底是能得到皇帝欣賞飛黃騰達的好機會,每個人都希望自己會是下一個王陵之,或者是下一個胡璉。

    學生們都進教室開始上課,而沈溪這邊則到軍事學堂公事房,把在場一些官員叫來,詳細安排接待聖駕之事。

    書吏何悅問道:「大人,陛下親臨,可會帶朝官前來?是否要安置桌椅板凳等物,若陛下要休息,可要臨時搭建休息之所?」

    因為何悅等人都是在新近才被調來軍事學堂,對一些規矩不是很明白……這些中下層官員都將皇帝當作高不可攀的存在,覺得能面聖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以至於會如此緊張和慎重。

    沈溪心想:「軍事學堂的建設可不容易,隨著規模增加,現在調配過來的人手已不太充足,做事也沒什麼效率,回頭還得從各衙門徵調人手,實在不行的話,讓朱鴻和沈永祺等人過來充個數,總歸是自己人,不至於明裡一套背地裡另一套。」

    沈溪對何悅解釋,同時也是對在場所有官吏解釋:「不用特別準備,只將陛下當作是軍事學堂一員便可,陛下不想搞特殊化,至於有什麼大臣光臨,那也只是伴駕,不需要有特殊準備,軍事學堂對所有人一視同仁。」

    沈溪說出這種君臣平等的話,在場官員一時間不太能接受。

    這是一種劃時代的意識,大明朝最講究高低貴賤,就好像這些人對沈溪的態度一樣,他們將沈溪當作高高在上的兵部尚書,才會百般恭維,若是遇到跟沈溪同齡的書生,他們只會嗤之以鼻,誰會將其話放在心上?

    ……

    ……

    跟沈溪預料相同,直到日上三竿,朱厚照才慢悠悠到來。

    此時已臨近午時,沈溪等得有些不耐煩了。

    這次過來,朱厚照只帶了錢寧、張苑和寥寥無幾的隨從,畢竟軍事學堂距離豹房不是很遠,朱厚照過來,一路上的安全能得到保證。

    朱厚照精神不錯,見到出來迎接的沈溪,笑著走上前,道:「沈尚書何必多禮?朕過來就是走走看看……說起來朕有好些日子沒來,之前朕還說要在這裡上課,當一回學生。」

    沈溪道:「陛下隨時都可以過來聽課,以陛下的見地,即便給這裡的學生講課那也是綽綽有餘。」

    「哈哈,好!」

    朱厚照沒當沈溪是在恭維他,樂呵呵接受了。

    張苑和錢寧等人都在打量沈溪,他們自然覺得沈溪是在諂媚,但其實沈溪大抵說的是實話。

    朱厚照對軍事的理解力很強,再加上沈溪之前曾對他進行過系統教育,以至於朱厚照對於兵法韜略有著一定程度的瞭解,讓朱厚照當童生、秀才的先生肯定不行,但讓朱厚照當個軍事課程的講師,講一些軍事理論,並不會顯得有多突兀。

    只是朱厚照沒有那閒工夫來,而沈溪也不會勞煩他,除非是他這個皇帝想過一把先生的癮。

    君臣一起進入學堂大門,直接來到後院學舍門口,此時學生們都知道皇帝到來,一個個正襟危坐,裝出一副用心聽講的模樣,而在場講師則是由謝鐸舉薦,剛調到軍事學堂的年輕講官喬珍。

    喬珍是謝鐸非常欣賞的一名後生,本是舉人出身,在太學讀書三年,後來又在河間府講學,年紀輕輕便嶄露頭角,如今年過三十五,在北直隸文壇已有一定名聲。

    謝鐸親自舉薦,就算沈溪覺得不合適,也要先請來試試。

    沈溪親自測試後,發現喬珍接受新思想新事物很快,也就暫且將其留在兵部,正好可以讓喬珍給學生補一下文化課。

    沈溪讓喬珍所講都是一些兵法韜略,比如《孫子兵法》、《三十六計》等,不但要讓學生們熟練背誦,還要把意思講出來,至於理論如何用於實踐,則會另行安排課程,由沈溪親自指導。

    朱厚照在門口聽了一會兒,側過頭低聲對沈溪道:「講得很好,這位先生也是兵部之人?」

    沈溪介紹道:「是從國子監調過來的講官,剛來幾日,陛下若覺得此人有一定才能,可提拔為官,留在軍事學堂任職。」

    朱厚照恍然:「連個官身都沒有啊,那算了,再試用一段時間為好。沈尚書,我覺得這些人講得再好,跟你所講東西,還是有很大差距,但整個大明你只有一個,需要你教導的人卻有千千萬啊!」

    沈溪道:「陛下抬舉了,微臣實不敢當。」

    朱厚照笑道:「沒什麼,沈尚書打理軍事學堂,比旁人可穩妥多了……對了,之前朕賞賜你的那五千兩銀子,可有收到?」

    見朱厚照問到銀子的事情,張苑頓時緊張起來。

    不但張苑緊張,連錢寧的神色也有些古怪,從這微小的行容變化,沈溪便大致判斷出,這件事不但張苑知情,錢寧也知道得一清二楚,內庫銀子吃緊,已經不是什麼秘密,只是朱厚照自己不知道罷了。

    張苑趕緊用眼神暗示沈溪,大概的意思是,讓沈溪說銀子已收到,這樣可以避免朱厚照發怒。

    但顯然,這不是沈溪所願。

    給我五千兩銀子,我沒收到,我為了維護你們這些宦官和佞臣的利益,就替你們說謊,甚至犯下欺君大罪?

    沈溪道:「之前張公公有對臣提及,但說是要過些時日,才能將陛下賞賜送來……以臣看來,這賞賜實在是沒甚必要,還是留給前線有功將士為好。」

    朱厚照聽到銀子沒到位,不由皺眉,目光往張苑身上瞄,但聽沈溪說賞賜給將士,他重新將目光落回沈溪身上,搖頭道:「銀子是朕賞賜給沈先生您的,至於前線有功將士,朕另有賞賜。」

    說到這兒,朱厚照突然瞪著張苑,大聲喝問,「張公公,朕讓你馬上賞賜,你為何要將此事拖延?」

    張苑心慌意亂,雖然沒下跪,但頭低得很低:「陛下,老奴去問過,內庫那邊說……並無寬裕的銀子,所以就……」

    不說這個還好,張苑一出口朱厚照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朕這個當皇帝的,要賞賜大臣銀子,而且已做出許諾,之前就讓你通知一聲,現在朕又提了一句,你這倒好,直接一攤手跟朕說內庫沒銀子,不是要打朕的臉,讓朕在大臣面前顏面無光嗎?

    「混賬東西!」

    朱厚照不顧置身課堂之外,當即怒喝一聲。

    這一聲,讓張苑直接跪在地上,連連磕頭。

    眼看朱厚照要上去對張苑拳打腳踢,沈溪勸阻:「陛下對臣的恩賞,臣完全能領會,如今正是邊關作戰國庫開支緊張之時,若此時臣收了陛下賞賜,天下人必會認為臣罔顧大局,不如等戰事結束,再行論功請賞。」

    朱厚照卻很堅持:「不行,不行,朕做出的許諾,豈能言而無信?朕威嚴何在?」

    當朱厚照說出此話時,教室裡已停止教課,師生都在打量朱厚照,顯然是被之前那一聲怒喝給驚著了。

    皇帝在外面發火,雖然不知道是在喝斥誰,但裡面的師生也知道大事不好,這時候哪裡還有心思將課程繼續下去。

    朱厚照道:「張公公,你去將內承運庫的人叫來,朕要好好問問,將銀子用到何處去了!朕就不信,朕要賞賜給功臣一點銀兩,都有人百般阻撓,難道朕的話,在這些人耳中形同虛言嗎?」

    張苑臉色發苦,他很清楚現在內庫的情況,調五千兩銀子出來,意味著宮裡許多用度要削減,長此以往遲早會出大事。

    「奴婢該死!」

    張苑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只能不斷磕頭謝罪。

    朱厚照賞沈溪銀子,本來只是隨性而為,他覺得要收攏沈溪這個有能力的人,必須要時常給一些賞賜。

    這是他在讀《二十一史》的時候領悟出來的道理,如果不能給大臣足夠多的利益,那大臣就會自己去爭取,那時候他這個君王就危險了,而恰恰沈溪就是那種既有能力執行力也很強的人。

    能力越大,意味著造反起來危害也越大,朱厚照因長久不問朝事,潛意識裡便會有一種未雨綢繆的危機意識。

    這會兒他為了面子,已不可能收回成命,怒不可遏:「你罪該萬死,不過更該死的是那些推諉的內承運庫的官員,他們把朕的話當成耳邊風,朕還想在朝廷樹立一個上行下效賞罰分明的良好環境,卻被你們這些人給破壞了!」

    因為朱厚照以君王之威教訓人,在場之人莫要說跟朱厚照頂嘴,就算喘息,都要避免聲音太大被朱厚照留意到。

    沈溪卻膽大包天,依然在勸解:「或許內庫是因為前方戰事著緊,方才導致銀錢吃緊。」

    朱厚照一抬手:「沈尚書不必為那些蛀蟲辯解,若說內府銀子出了問題,一定不是因為戰事,而是這些蛀蟲暗中中飽私囊。」

    「朕可知道,內庫調用從來都是單方面的,只進不出,哪怕戶部銀子著緊,沒有朕的准允,照樣不敢從內府調用!」

    沈溪心想,你這小子對於公帑調用,倒是很熟悉,應該是你尚是太子時,對這些事有過調查和瞭解,算是難得了。

    沈溪這會兒忍不住打量張苑,雖然沈溪不想讓張苑因此記恨他,但這件事既然已經揭破,那彼此矛盾也就必然形成。

    朱厚照再道:「馬上去將內承運庫的官員找來,朕準備親自過堂審問這些人。」

    「以臣看來,這件事先暫時放下……不知陛下可否借一步說話?」沈溪很有勇氣,居然敢在盛怒的朱厚照面前提出不一樣的看法,而且有強行阻止皇帝任性行事的意思。

    朱厚照打量沈溪,不悅地道:「沈尚書,就算你有很重要的事情,也先等這邊的事情處置完畢才可。」

    沈溪搖頭道:「正是關於此事,臣認為,內庫壓下這筆銀子,對朝廷來說反而是好事,臣願意出來為內庫的人說話,不知陛下可否借一步說清楚?」

    朱厚照瞪著眼睛道:「為什麼一定要借一步說話?難道沈尚書即將跟朕所說的,不能對人言?」

    這問題出來,沈溪當場傻掉了,那些官員也都意識到一個問題,眼前這位根本就是個沒有心機的皇帝。

    既然大臣提出要借一步說話,那必然有難言之隱,或者是不方便被人聽到的機密,你這麼說出來,不是將矛盾公開化?

    沈溪點頭:「或許有些事,的確不宜公開。」

    朱厚照皺眉:「沈尚書要說的話,跟朕要懲治那些內承運庫的人並無干係……來人啊,先去將相關案犯押解過來,朕要好好審問。至於沈尚書,請先到偏廳等候,朕隨後便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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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狀元 第一八二三章 富有四海,豈能沒錢?

    朱厚照將沈溪「請」到偏廳,等於讓沈溪暫時避開,以便他可以繼續跟身邊的隨從發火。

    過了半晌,朱厚照才進屋,此時他終於意識到沈溪要說不可對人言之事,吩咐隨從在外等候,不得進來打擾。

    重新見到沈溪,朱厚照皺眉道:「先生有什麼話,現在可以說了?」

    沈溪見朱厚照臉色不太好看,便知道應該是自己先前打斷朱厚照的話,讓小皇帝內心有些不滿。

    沈溪道:「陛下可有問過內庫如今剩下多少銀子?」

    朱厚照一甩手:「這些瑣碎小事,朕豈能一一過問?既然有專門的官員負責,朕只管找那些官員問責便可。」

    「但似乎,陛下未曾問過內承運庫的官員,是否錢都用到豹房了?」沈溪單刀直入。

    朱厚照打量沈溪,臉色黑了下來:「先生此話是何意?難道先生以為,內庫之所以沒有銀子,是被朕一個人給花光了?」因為說話太過直接,沈溪甚至不知該怎麼接茬。

    明知道自己花錢花得多,也知道內庫銀子不夠用,還非要在這種事情上逞強,難道你以為人人都可以跟劉瑾那樣不顧一切斂財,為的就是滿足你的私慾,讓你可以在豹房毫無禁制地大手大腳破費?

    沈溪道:「陛下可知如今皇宮開銷是多少?」

    朱厚照很不耐煩,甚至不願正面瞧沈溪,道:「先生,朕說過了,朕不想問這些小事,如果內庫銀子真的不夠了,他們可以跟朕申請,從戶部調撥便可……但問題是,朕覺得自己平時沒花多少銀子,大明每年應該有幾千萬兩銀子入賬,不會連這點小錢都沒有吧?」

    聽到朱厚照所說數字,沈溪知道,朱厚照沒有自知之明。

    大明國庫收入,在張居正改革前,每年也就二三百萬兩銀子,其中大部分用在修繕邊境城塞,以及支付冗官薪俸上。

    本來這些數字並非是秘密,但因大明收稅多是以糧食上報,朱厚照即便看過戶部資料,也都是入庫多少石稻米、粟米等數字,難以換算成詳細的銀錢,朱厚照理所當然以為國庫無限充盈。

    其實弘治年間雖然天下太平,但其實僅僅是吏治清明,百姓安居,社會沒有出現大的動盪。但由於土地兼併嚴重,一些官紳和巨賈肥得流油,戶部和內庫卻窮得快揭不開鍋了。

    沈溪再問:「陛下可知內庫每年消耗多少?」

    朱厚照一甩手:「朕不管,朕乃天下之主,難道花銷一點銀子,還要經過大臣准允?沈先生,朕理解你,你覺得朕花錢大手大腳,才導致了現在內庫拿不出銀子,但朕想說,朕所消耗銀子屈指可數,而且就算之前朕花費得更多,劉瑾也能幫朕打理好一切,若非他有這樣的能力,朕也不會一直掛念讓他回來繼續擔任司禮監掌印太監!」

    或許是朱厚照太過惱怒,連心中一直藏著掖著的小秘密,也這麼毫不避諱說出來。

    此時沈溪作為臣子,聽到這些話很尷尬。

    跟朱厚照講道理,無異於對牛彈琴。

    沈溪一直以為自己的話朱厚照多少能聽進去一些,到現在他終於明白,這純屬自作多情,無論是誰所說道理,到了朱厚照這兒都一個樣,不存於聽誰的不聽誰的問題。

    明白這道理後,一些想說的話,沈溪便忍住了,由著朱厚照去折騰……反正收銀子的人是我,瞧你這態度,我還幫你省什麼銀子啊!回頭你最好把五千兩銀子送到我府上來。

    「既然陛下認為,有劉公公在,可以為陛下打理好內庫,臣無話可說,不知陛下是否要繼續視察軍事學堂?」

    朱厚照察覺沈溪言語中的失望,問道:「朕如此認為,難道沈先生覺得不對嗎?劉公公的能力毋庸置疑吧。」

    沈溪嘆道:「有些事,陛下問臣,不如問旁人,臣說得太多,陛下會覺得臣居心叵測,陛下只需明白一點,就算劉公公當家,也不可能憑空變出銀子來,要麼是與民爭利,要麼只能藉機斂財。」

    「哦。」

    朱厚照似懂非懂,微微點頭,好像在思索什麼。

    沈溪站起身來:「陛下既然視察過了,那就早些回去休息,臣認為您現在可能有些疲乏了。」

    朱厚照道:「朕本打算在這裡審問嫌犯,既然沈先生認為不妥,那朕便讓人將之押解到皇宮,朕決定要好好審問一下。朕就不信了,朕的內庫居然會被人掏空,連給功臣賞賜的錢都沒有。」

    「沈先生請儘管放心,之前答應賞賜給您的五千兩銀子,會一兩不少地送到你府上。」

    說完,朱厚照不想再跟沈溪探討關於劉瑾的事情。

    君臣一起出了偏廳,外面恭候的人面面相覷,不知朱厚照跟沈溪談了些什麼。

    因在場官員不多,有一定地位的只有張苑和錢寧,而因剛才的事情,張苑還被罰跪在地上,現在依然沒被恩准起身。

    朱厚照看著眾人耷拉著腦袋,有些惱火地問道:「朕好好的心情,就這麼被破壞殆盡,朕不想在此逗留,準備回宮審問內庫職司人員,看看他們把朕的銀子敗到何處去了!」

    沈溪見朱厚照黑著臉,目光凶狠,便知道這小子倔起來九匹馬都拉不回來。

    「這小子過來多半是想知道宣府前線的事情,結果遇到內府銀子緊張,讓他丟了臉,這是要回去解決財政問題……如此一來,怕是不等宣府戰事結束,朱厚照就要將劉瑾給調回來了吧?」

    想到這裡,沈溪心裡滿是失望。

    這個皇帝太不好調教了,作為一個穿越者,就算有一定頭腦,但面對喜怒無常的朱厚照,依然無能為力。

    「希望這小子別整出什麼幺蛾子來……若他堅持調劉瑾回來,並且縱容劉瑾貪贓枉法,那再想將劉瑾拉下馬來,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

    ……

    朱厚照剛走不久,謝遷聞訊趕到軍事學堂。

    沈溪判斷,謝遷多半是收到什麼風聲,進一步推想,謝遷應該是在軍事學堂安排了眼線,這邊一有什麼風吹草動,立即就會得悉。

    沈溪出去迎接謝遷時,心裡便在想這個問題:「新近軍事學堂人員變動不小,估摸謝老兒趁機安排眼線進來,而且這個眼線能及時把消息傳遞出去……哼,他就跟防賊一樣防著我,果然是老狐狸。」

    在沈溪看來,謝遷在朝這麼多年穩固不倒,得到弘治帝賞識,必然不僅僅是靠他那張能言善道的嘴,其能力,甚至陰謀手段,都有過人之處。

    「不能小瞧謝老兒,別以為現在文官集團對我已無阻礙,若他帶頭打壓,我怕是沒有反擊的餘地。」

    不知不覺間,沈溪對謝遷的防備心理也在加重,他明白,隨著自己在朝地位穩固,那些老派大臣必然會對他有所不滿。

    之前要利用他來斗劉瑾,所以文官集團才會對他一再容忍,但若閹黨轟然倒塌,朝中這幫老傢伙不可能放任他繼續「胡鬧」。

    現在改革僅侷限於兵部,他下一步準備將之大刀闊斧推進下去,目前看來恐怕會阻力重重。

    見到謝遷,謝遷沒多說,示意裡面說話。

    進到之前沈溪覲見朱厚照的偏廳,謝遷立即出言喝問:「陛下隆恩,準備賞賜你五千貫?」

    沈溪回道:「卻不知謝閣老從何處聽來的消息?」

    謝遷沒好氣地道:「你先莫要問老夫從何處得知,單說這件事,有還是沒有?」

    「有。」

    沈溪沒有遮掩,直接道,「不過因內庫在劉瑾走後有些拮据,未能拿出這麼多銀子,以至於陛下先前大發雷霆,之後擺駕回宮,怕是要快刀斬亂麻處置這件事。」

    謝遷老臉橫皺,道:「你為何不當場回絕陛下?你應該知道,當初陛下之所以大手大腳花錢,完全是因劉瑾貪贓枉法,搜刮大量錢財填充內庫所致?如今劉瑾不在朝,陛下還跟以前那樣胡亂花錢,內庫撐得住嗎?」

    沈溪無奈地回答:「若能阻止的話,我會不努力推脫?之前我奏請陛下,收回成命,惜再三請求陛下仍未放棄,就怕回宮後陛下要問責於內承運庫官員,回頭就將善於理財的劉瑾召回京城,到那時,怕是一切都要恢復舊觀!」

    謝遷打量沈溪,目光中滿是失望:「這就是你做出的努力?」

    沈溪面對謝遷的指責,不想多做解釋,道:「若閣老實在擔心,不妨現在就入宮面聖,向陛下據理力爭。若去得及時,或許陛下能聽進閣老建言,若不然,就只能跟我一樣,等在這裡,最終迎來一個結果。」

    謝遷白了沈溪一眼,轉身便走。

    沈溪心想:「你謝老兒不會真進宮去自討沒趣吧?」

    謝遷的聲音隨之傳來:「不跟你多說了,老夫要去問幾人,若情況有變,就算進宮苦諫,也不能讓陛下召劉瑾回朝!」說完,揚長而去。

    ……

    ……

    謝遷來得匆忙,去得也匆忙。

    或許是謝遷感覺到問題的嚴重性,現在朱厚照手頭拮据,若還想跟以前那般大手大腳花錢,只有一個方法,便是將劉瑾召回,然後給予劉瑾足夠大的權限,讓劉瑾斂財,然後將大部分錢財送入內庫。

    謝遷在大是大非上從不含糊,感覺朝廷無法滿足朱厚照的私慾,就要防止其亂來。

    沈溪沒有隨謝遷一起離開,在他看來,無論謝遷做什麼,對事情的結果都不會形成太大影響。

    若朱厚照真要調劉瑾回朝,就是一句話的事情,這是個皇權至上的時代,沈溪曾試過勸說,但根本無法收穫任何結果。

    謝遷走後,沈溪在軍事學堂這邊稍作安排,便回兵部衙門去了。

    這個時間點實在太關鍵了,若朱厚照堅持要調劉瑾回朝,下一步朝中各方必要做出激烈反應,沈溪之前一直都處在對抗劉瑾的第一線,這件事發生,他必然首當其衝。

    沈溪到了兵部衙門,熊繡和何鑑等人已在恭候。

    實在是朱厚照視察軍事學堂一事受到的關注度太高,這會兒兵部內各種傳言沸沸揚揚。

    公事房中,熊繡問道:「沈尚書,內庫存銀告罄一事您應知曉,陛下回宮過問,您看是否有調劉瑾回朝之可能?」

    一個不算秘密的秘密,所有人都能推測出來。

    沈溪道:「宮內尚未有消息傳出,若陛下真有意調劉瑾回朝,以熊侍郎看來,可有什麼方法阻止?」

    熊繡怒氣衝衝:「劉瑾那廝,簡直是宦官中的敗類,利用手中權勢為非作歹,若非沈尚書阻止,如今朝中指不定亂成何等模樣,他要回朝,我等便入宮面聖……就算死諫,也不能讓劉瑾回朝。」

    朝中文臣,剛剛從絕境中掙脫出來,若讓他們再墜入深淵,一個個都不樂意,要麼跟劉瑾死鬥到底,要麼早早請辭回鄉,就此歸隱田園。

    沈溪實在不想牽扯進去,他往何鑑身上看了一眼。

    何鑑沒有表態,沈溪猜想,現在有很多中庸的官員不想出面,畢竟之前這些人跟劉瑾沒起正面衝突。

    要阻止劉瑾回朝,這些人希望由謝遷和熊繡這樣跟劉瑾有宿怨之人出頭,他們只需在後面搖旗吶喊即可。

    沈溪道:「熊侍郎不必著急,劉瑾是否能回朝,並不取決於其本身,而在於陛下的態度,現在只是內庫出現問題,若可以解決的話,陛下不會調劉瑾回朝……這是兩碼事,不要混為一談。」

    這番話出口,沈溪自己都覺得蒼白無力。

    內庫財政出現巨大缺口,跟劉瑾離朝有莫大關係,若劉瑾沒有兩把刷子,能在大明歷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說出來,沈溪自己都不會信。

    熊繡道:「最好如沈尚書所言,若不然,請沈尚書牽頭,我等必然追隨入宮,向陛下死諫。」

    沈溪打量熊繡,心中嗤之以鼻,要死諫你去,別拿我當炮灰。

    ……

    ……

    紫禁城,乾清宮。

    朱厚照面對一眾內承運庫官員,大發雷霆,眾宦官和官員有很多是第一次見到朱厚照生這麼大的氣。

    「……你們這些沒用的東西,朕養你們何用?這才幾天工夫,朕的家底就被你們敗壞成這樣子?」

    「查!給朕查到底,看看到底誰是蛀蟲,若查出誰貪污,朕必要將他大卸八塊……」

    內庫一眾人,內心都惶恐不安。

    其實,究竟是什麼導致內府入不敷出,每個人都有清楚的認識,全是因為這個皇帝太不靠譜,才造成今日局面。

    弘治帝以節儉著稱,弘治末期宮內宦官和宮女的數量比之從前少了許多,朝中有名臣輔佐,君臣一心,精兵簡政,就算一些方面花費巨大,但基本能保持收支相抵,並且有一定結餘。

    但到了朱厚照這裡,因為其太過貪玩,在宮外又建立起一個堪比銷金窟的豹房,開銷比弘治朝大了許多,而內庫撥款基本按照弘治時期標準,如此一來,內庫的財政出現狀況也就難以避免。

    朱厚照對眾宦官和官員大發雷霆後,板著臉下最後通牒:「朕不管最後調查結果如何,現在朕需要五千兩銀子賞賜兵部沈尚書,你們這就回去調撥,若籌不出來,朕將你們一同砍腦袋!」

    眾人一聽,這算哪門子道理?內庫缺銀子,您老人家不想從戶部調撥過來,讓我們自行解決?

    這怎麼個解決法?難道無中生有變出銀子來?還是說要把我們自己家底掏出來填補虧空?

    話說這虧空根本不是我們造成的,憑什麼讓我們來承擔?

    就算這些人心有怨言,但沒法跟朱厚照講理,因為說這話的人是皇帝,很多道理無處可講。

    張苑見眾官員和宦官還跪在那兒,不由著急起來,他不想自己承擔責任,趕緊擺手:「你們還跪在這兒作何?陛下讓你們回去籌備,趕緊去,莫要讓陛下再發怒!」

    在場之人只能是站起身,後退到殿門口,哭喪著臉轉身離開。

    人走後,朱厚照兀自憤怒不已,他看著張苑道:「張公公,瞧瞧你辦得好事!」

    張苑一臉冤枉:「陛下,奴婢早就說過,內庫銀錢供應不上跟奴婢沒什麼關係,奴婢在御馬監任職,幾時管過內庫的事情?」

    朱厚照一回想,發現張苑確實沒有在內承運庫擔任具體職務。要說有一定關係,那就是以前朱厚照身邊最親近的太監是劉瑾,劉瑾能把這些事情打理好,而現在他寵信有加的張苑,卻總是推卸責任。

    這一對比,差距就明顯了,朱厚照對張苑的不滿逐漸累積。

    朱厚照臉帶慍色:「朕不管是否為你負責,現在朕著你負責監管內庫,若有差池,朕將你腦袋一併砍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1-22 23:30
寒門狀元 第一八二四章 讓你來試試

    經過半天籌措,內承運庫方面終於湊夠五千兩銀子,準備給沈溪送去。

    朱厚照不放心,先讓人將銀子抬到乾清宮這邊,親自清點,確定無誤後臉色終於好看了些。

    他這邊倒是滿意了,那些負責內庫的宦官和官員則好像便秘一樣,每個人臉上都帶著說不出的痛苦。

    朱厚照道:「總算你們會辦事,等什麼,還不趕緊給沈先生送去?」

    張苑走上前:「陛下,這件事是否拖一拖?銀子……還是用在豹房為好。」

    朱厚照怒道:「這叫什麼話?你想讓朕在大臣面前食言,是嗎?不許再拖延了,立即將銀子給沈先生送去,不得有任何耽誤!」

    「是,陛下!」

    內承運庫掌印太監李興招呼人將銀箱抬走,張苑看著箱子遠去,心疼無比,這五千兩銀子幾乎讓內庫砸鍋賣鐵,誠然豹房賬面上還有一些錢,可一旦用完沒了內庫這邊供應,偌大的豹房就只能停擺。

    張苑目送抬箱子的人走遠,突然聽到朱厚照問話:「張苑,你是否覺得朕在這件事上,做得有些過分?」

    「啊?」

    張苑沒想到朱厚照轉眼間就開始作自我檢討,趕緊回過身來,恭謹地道,「陛下,您做得沒任何錯,您富有四海,賞賜沈大人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

    朱厚照眯著眼問道:「你真的這麼認為?」

    張苑心裡有莫大委屈,但這會兒只能順著朱厚照的話說下去:「奴婢豈敢對陛下有所欺瞞?」

    朱厚照又問:「那你說說看,內庫為何在劉瑾走後,這麼快便出現虧空?莫非是這些官員貪贓枉法,中飽私囊?又或者是有別的原因?」

    面對皇帝提出的問題,張苑發現自己嘴拙,想說什麼,畏首畏尾根本不敢明言。

    朱厚照厲聲喝問:「朕問你話,你沒聽到?」

    張苑一咬牙,硬著頭皮道:「陛下,劉公公在朝,若不貪贓枉法的話,或許也不會有那麼多銀子供陛下調用。」

    「你說什麼?」

    朱厚照怒視張苑,彷彿要擇人而噬。

    張苑當即跪在地上,不斷磕頭,連話都不敢說了。

    朱厚照坐回自己案桌後,在那兒呼哧呼哧喘了半天氣,待氣息稍微平和,才道:「怪不得沈先生到朕面前來說劉瑾的事情,感情劉瑾不但在邊關戰報上有所虛瞞,平時還有貪贓枉法之事?」

    張苑聽出來,朱厚照的語氣,根本不是肯定,而是帶著質疑,顯然朱厚照連沈溪的話都不相信。

    他心裡嘀咕:「可不是麼,劉瑾那廝貪墨銀子回來,不是所有錢都中飽私囊,大多數送進了內庫,甚至送到豹房,就是為了收買皇上之心,現在就看出他未雨綢繆的效果了……換作別人,誰肯這麼下血本?」

    朱厚照再問張苑:「張苑,平時你有沒有送銀子給劉瑾?」

    張苑想了下,雖然劉瑾在朝為所欲為,甚至在宮裡也大肆收受賄賂,但他卻沒破費過,因為他原本就跟劉瑾站在對立面上,送銀子去巴結劉瑾實在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

    張苑回道:「陛下,奴婢未曾送錢給劉公公,不過宮裡……有不少人向劉公公送禮。」

    朱厚照顯得很不耐煩:「這些事,你可有確鑿證據?」

    張苑被問得啞口無言,若說有證據,他的確有,但物證卻沒有,需要把那些行賄的人拉來對質,那些人怎肯過來?

    「唉,看來陛下還是寧願相信,劉瑾是靠真本事才打理好朝政,讓內庫充盈,而不是靠歪門邪道的東西……我若是繼續攻擊劉瑾,那不是火上澆油麼?最後別把我自己給燒著才好!」

    張苑搖頭:「未有證據。」

    「那你還這麼言之鑿鑿?實在不可理喻!」朱厚照生氣地喝問。

    恰在此時,有太監進來通稟:「陛下,內閣首輔謝遷謝少傅求見。」

    朱厚照先是訝異一下,隨即問道:「謝少傅?他來作何?難道有什麼要緊的朝事?問過是什麼事了嗎?」

    那太監道:「回陛下,未曾問及。」

    「那先去問清楚了,朕今日心情不好,不想接見大臣……嘿,真是奇了怪了,謝少傅平時不來見朕,今日朕剛回乾清宮,他便前來……唉,算了,你去見謝閣老,跟他說朕累了,需要休息靜養,改日再宣他覲見!」

    朱厚照最初以為有什麼緊急軍情,想問清楚後再確定是否見謝遷。

    但轉念一想,有緊急軍情也是兵部來奏報,而不是內閣,如此一來無論謝遷那邊有什麼事,他都不想接見。

    太監出去通知謝遷,而朱厚照坐在案桌後,思考內庫開支問題。

    過了一會兒,朱厚照問道:「張苑,你覺得除了劉瑾外,誰人能打理好內庫,讓朕的庫房充盈,不至於出現今日窘迫狀況?」

    張苑本想毛遂自薦,但細細一想,自己無法做到劉瑾那般瘋狂斂財,自薦容易,若辦不成差事,那就是給自己找麻煩。

    但想要劉瑾或許會因此回朝,他更不甘心。

    「為何不回答朕?」朱厚照厲聲道。

    張苑苦著臉回答:「回陛下,若陛下信任……可以讓奴婢一試!」

    朱厚照詫異地打量張苑,過了半晌才道:「也對,不嘗試一下,怎麼知道旁人行不行?朕若馬上調劉瑾回來,朝中必然會有諸多反對意見,那還不如讓你試試……你不是想進司禮監嗎?朕給你這個機會,若你能打理好內庫,讓朕手頭銀子寬裕些,朕就讓你進司禮監,甚至讓你擔任司禮監掌印!」

    張苑聽了這話,心裡非常激動。

    朱厚照給了他一個絕佳的上位機會,只要能打理好內庫,搞來充足的銀子供皇帝揮霍,他就能得到夢寐以求的地位。

    「奴婢必當盡心竭力……」張苑本想說一些更為篤定的話,但想到困難重重,只能這麼說了。

    朱厚照親自為他糾正:「不是盡心竭力,而是要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你當朕隨便就給你機會嗎?若你不能完成,最好提頭來見……哼哼,朕不想養閒人,對你來說,根本就是成敗在此一舉的事情!」

    「喏!」

    張苑最後只能苦著臉應承下來。

    ……

    ……

    朱厚照因為內庫存銀告急,有重新啟用劉瑾的打算。

    謝遷入宮面聖不得,心裡非常擔心,一直到下午,他才從內監那裡得到消息,朱厚照委命張苑暫時執領內庫,為皇室籌措銀兩。

    此時謝遷正在刑部會見屠勳,本想跟屠勳一起進宮見張太后,得到這消息,謝遷終於鬆了口氣。

    屠勳笑道:「於喬,都說你不用太過緊張,這會兒劉瑾還在宣府,在其沒得到戰功前,陛下不可能將他調回宮來,不然豈非出爾反爾?」

    謝遷面色冷峻:「陛下登基以來,出爾反爾的事情做的難道還少嗎?」

    屠勳面色略帶尷尬,道:「但至少這次,陛下讓張苑領內府差事還算比較靠譜,張苑怎麼說也跟外戚有關係,幫陛下籌措些銀兩應該不難吧?」

    「若換你去做這差事,你有信心?」謝遷看著屠勳問了一句。

    這問題讓屠勳根本無從回答,搖頭道:「於喬這不是為難人嗎,我乃刑部尚書,負責讞獄之事,怎會管內庫差事?唉!說起來,這件事跟戶部有不少牽扯,可戶部那邊……」

    屠勳的話只是說了半截,言外之意是戶部現在還為閹黨把控。

    謝遷緩了口氣,道:「就算少了個劉瑾,但閹黨勢力仍舊不可小覷,若劉瑾這個閹黨魁首回朝,影響仍舊巨大,你我到那時,怕是又要日夜揪心……」

    屠勳哈哈一笑:「有於喬你,我怕什麼?既然這件事已得到圓滿解決,於喬,你可以安心回去了,如今司禮監不管事,內閣事務繁忙,你應擔當起內閣首輔的職責,莫讓天下人失望才是。」

    被人戴高帽,謝遷卻沒有感覺多榮幸。

    謝遷沉吟半晌,臨走時才出言提醒:「之前劉瑾尚未將手伸到刑部這邊,刑部上下跟兵部基本形成呼應之勢,若這些日子我在朝出狀況,你要跟之厚通力合作,總歸不能讓閹黨得逞!」

    屠勳皺眉:「於喬,你這總是跟留身後事一樣的語氣,實在讓人捉摸不透,有你在,何必讓我們這些部堂擔憂?還有之厚……他到底年輕氣盛,若讓其繼續頂在前面跟閹黨鬥下去,吃虧的終歸是他!」

    謝遷冷笑一聲:「吃虧?這小子莫要少佔便宜才好!看看現在,劉瑾離朝後最風光的人是誰便知曉,想讓他知難而退,怕沒那麼容易!」

    屠勳道:「於喬何必對一個後生有如此大的成見?」

    「你們是不熟悉他。」

    謝遷語重心長,「這小子鬼花樣多得很,謀略過人,奈何我無法再在朝十年二十年,否則一定會看著他,莫要讓他做出出格之事!之前要應付劉瑾,他提出窮兵黷武之國策,贏得陛下之心。若閹黨勢力翦除,國策之事當廢,此事必須要提上議程!」

    ……

    ……

    謝遷已經在想如何限制沈溪的權力。

    沈溪非常清楚自己的處境,之前自己左右逢源,手握大權,那是因為謝遷想利用他來跟閹黨斗,就算謝遷不同意兩年平定草原的國策,還是咬牙同意下來,甚至幫他將朝中非議的聲音給壓制下去。

    只要劉瑾一倒台,謝遷作為內閣首輔,首先便會站出來質疑沈溪推行的改革。

    沈溪這邊知道張苑領內庫差事後,發現自己有麻煩了。好在張苑首先想到求助之人,不是他這個侄子,而是壽寧侯和建昌侯。

    甚至在見這兩位外戚前,張苑被張太后叫去問話。

    張太后已經許久不過問朝事,因為給兒子娶皇后之事,母子二人出現矛盾,甚至之後相當長一段時間朱厚照都有意迴避她,日常例行請安也給取消了。張太后一個人在後宮,顯得百無聊賴,今日去見見太皇太后,明日去見見沒人疼的兒媳婦,或者是在慈慶宮逗弄一下自己的小女兒,生活就這麼一天天過去。

    為了罷黜魏彬之事,張太后沒少擔心。

    她怕自己跟兒子的關係越發惡化,甚至怕兒子又把魏彬給調用,這等於公開打她的臉外,更將母子間的矛盾公開化。

    但到最後,朱厚照沒再說魏彬之事,而三千營的控制權也落入張苑之手,之前朱厚照說要剝奪張苑的東廠和錦衣衛的控制權,最後也沒落實,現在張苑又掌控內庫,張太后終於徹底放心下來了。

    將張苑叫來後,張太后隔著屏風問話。

    張苑在屏風外,大抵只能見到裡面有人影,似乎不止張太后一人。以張苑猜想,很可能是夏皇后在裡面,這位名義上的六宮之主自打入宮根本沒享受到應有的待遇。

    張苑心想:「莫不是太后娘娘想栽培一下兒媳婦,聽聽她如何管教下人?」

    屏風後傳來張太后的聲音:「……張苑,你也算是坤寧宮舊人了,哀家當初將你從雜役太監提拔起來,也是因為你是哀家的娘家人,後來讓你去了乾清宮,又到擷芳殿侍候太子,未曾想,你今日能有如此本事,成為皇兒跟前的紅人……」

    張苑聽到這番恭維,趕緊畢恭畢敬地道:「全靠太后娘娘栽培,奴婢只是盡心盡力做點兒事罷了。」

    張太后笑道:「只要是哀家栽培出來的,都知道做事,這點哀家很欣慰,這皇宮那麼多太監,哀家誰都不提拔,單就重用你,還不是因為你做事得哀家心意,特意在先皇面前舉薦於你?」

    「是,是!」

    張苑大概猜想到張太后會說什麼,但現在張太后故意繞彎子,他不敢打斷張太后的言語。

    張太后繼續道:「你現在手頭的責任大了,除了御馬監那邊,聽說……連內庫也歸你打理?」

    張苑想到內庫的事情,多少有些擔心,因為他知道這根本就是個燙手的山芋,想要庫房充裕,非要有特殊的斂財手段才行。

    「回太后娘娘,如今內庫……出現虧空,陛下讓奴婢幫忙打理,奴婢才疏學淺,難以勝任……」

    張苑言語中帶著極大的不安。

    張太后寬慰道:「你不用妄自菲薄,咱坤寧宮出來的人,一定有能力把事情做好,哀家相信你。不過……你在陛下跟前,也要適當規勸一二,別讓他在宮外太過荒唐!」

    聽到後面這句,張苑幾乎可以肯定,夏皇后在屏風後面。

    這種話,也就是婆婆哄兒媳婦。

    張苑對於朝廷大事或許不太明白,但對於家長裡短的糟心事卻熟悉得很,這也跟他是市井小民出身有關。

    「是,太后娘娘,奴婢謹記!」張苑笑呵呵說道。

    這可是他在皇后面前建立好印象的絕佳機會,他明白,將來內宮控制權,始終要落在夏皇后手上,現在張太后對他的讚譽,等於是在為他與夏皇后面前鋪路。

    張太后又道:「張公公,哀家一直沒問你,內庫那邊……一共虧空多少銀子?」

    張苑被這問題給難住了。

    以張苑的能力,根本不懂得管賬,他沒系統地學習過打理錢財,充其量識數而已。而且他心思很雜,再加上執領內庫不到半天,根本沒過問職司官員具體數字。

    他這邊沉默不語,張太后以為有些事不好直說,於是道:「都是自家人,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張苑雖然不知道具體數字,但他腦袋轉得很快,道:「回太后娘娘的話,內府虧空……實在不是小數字,奴婢只能盡心盡力找補……」

    雖然張苑不是管賬的材料,但他賭的是張太后雍容華貴,雙手不沾陽春水,肯定不會對繁瑣的數字感興趣。

    果然,他賭對了,張太后確定有這麼個事情,便就此放過,嘆息道:「唉!哀家其實早就料到了,這兩年來,皇上一直住在宮外,據說豹房建得越來越大,養的人越來越多,這花銷豈能是小數字?哀家以前就想提醒皇上,但奈何……皇上這會兒聽不進哀家的話了!」

    張苑見張太后氣息不順,而屏風後,隱約見到一個人起身為張太后捶背,趕緊道:「太后娘娘,您鳳體為重啊……」

    張太后清了清嗓子,道:「張公公,去問過兩位國舅了嗎?你是他們送進宮來的,有了麻煩,該去找他們才是。」

    張苑趕緊道:「奴婢不想讓兩位國舅操心。」

    「唉!該是他們操心的時候,怎麼都躲避不了,如今他們兄弟倆身在高位,豈能不為國事勞心?」

    張太后顯得深明大義,道,「你回頭便去問問兩位國舅,聽聽他們的意見,便說是哀家讓你去的。本來哀家應該親自召他們入宮問事,但哀家這身子骨,實在不爭氣。」

    張苑見張太后一直在他面前表現出年老體衰的模樣,以他的小聰明,自然明白,張太后是希望他能在朱厚照面前多提提自己。

    也就是說,張太后看起來高高在上,但其實是變相求助張苑這個奴才。

    張苑顯得很懂事,道:「太后娘娘請保重鳳體,奴婢有機會,定會在陛下面前提醒孝義禮法。」

    「好,好!」

    張太后滿意點頭,「果真是哀家提拔起來的,有見地和本事,沒有辜負哀家對你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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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狀元 第一八二五章 絕不客氣

    張苑得張太后稱讚,心裡有些飄飄然。

    至於張太后後面的問話,他都盡心回答,表現出一副忠心為主的模樣。

    隨即,張太后以累了為由,揮手讓張苑退下。

    張苑出了慈寧宮,想到張太后的吩咐,便想去壽寧侯府找張鶴齡商議。

    以他現在的身份,想要出入宮門非常容易,沒有任何人敢對他阻撓,畢竟皇帝不著家,幾乎每一晚都在豹房過夜,身邊自然需要有人侍奉,只要張苑說是皇帝傳召,絕對沒人敢非議。

    等張苑的馬車停在壽寧侯府門前,滿懷期待,在他看來,自己獲得如今的地位,再到壽寧侯府來,斷不至於低聲下氣,至少張鶴齡會給自己一點面子。

    可當他上前敲門,見到壽寧侯府門子後,才知道一切不過是自我感覺良好。

    莫說是張鶴齡,便是壽寧侯府一名下人,便給他甩臉色:「張公公?哪個張公公?哦,原來就是張苑……可抱歉了您吶,咱這府邸不是隨便阿貓阿狗能進來的,有事的話,提前下拜帖,看侯爺是否有興致賜見!」

    張苑怒從心頭起,若是換別的府邸,指不定他就開始鬧騰了。

    光是說自己是皇帝派來的使節,就足夠讓這些門子,甚至那些個倨傲的官員吃一壺。可惜這裡是壽寧侯府,是國舅爺的府宅,他又是被張鶴齡兄弟送進宮去的,等於說這是他主人的府宅,是以面對壽寧侯府門子的冷言冷語,他有怒也撒不出。

    張苑一張白淨的臉憋得通紅,那知客兀自喋喋不休:「沒提前下拜帖嗎?那請回吧!」

    張苑耐著性子道:「是太后娘娘,讓咱家來見壽寧侯!」

    「混賬東西,敢拿太后娘娘的名頭嚇唬人?也不看看這裡是什麼地方,這裡是太后的娘家,更是當朝國舅的府宅,太后娘娘有事的話,會讓你來傳報?走開!走開!再不走的話,莫怪我不客氣了!」

    張苑頓時傻眼了,自己到了壽寧侯府,居然連大門都進不去,他忽然感覺自己之前獲得的一切,似乎是一個幻象。

    他垂頭喪氣離開,嘴上嘀咕個不停:「都說宰相門前七品官,這國舅爺家的門子是幾品官?難道我那侄子過來,也是如此待遇?」

    張苑自以為比沈溪混得好,手頭權力更大,更得人尊重,結果來一次壽寧侯府,什麼想法都沒了,被生生拉回現實。

    宮裡眾多太監中,張苑確實已經站在了巔峰,但這不過是矮子裡拔高個,若碰上有實力的勳貴,特別是壽寧侯這樣的皇親,簡直連條狗都不如。

    張苑回到馬車旁,馬伕詫異地問道:「張爺,您為何不進去?」

    在馬伕眼中,張苑地位非常高,因為這位可是天子跟前的人,且深得皇帝信任,這樣的人簡直就是天上的星辰,不是凡人能高攀的。

    張苑爬進車廂,嘴上沒好氣地道:「咱家不想進去!走,去兵部,咱家忽然想起,應該先去見兵部沈尚書!」

    ……

    ……

    在壽寧侯府吃了閉門羹,張苑很不甘。去兵部的路上,他還在琢磨:「一個門子而已,等下次見了壽寧侯,跟他說說這事兒,那傢伙還不是要在我面前老老實實賠禮認錯?」

    於張苑看來,自己僅僅是被個門子看不起,而不是壽寧侯輕視自己。他的想法很簡單,在壽寧侯府吃的癟,要從兵部那邊找補回來。

    果然,等到了兵部後,張苑受到的待遇明顯不同,兵部直接有專門的官員迎接他進去,畢竟在朝廷各大衙門中下層官員眼中,張苑代表的是皇帝,不能有絲毫怠慢。

    張苑趾高氣揚進了衙門口,等到了大堂才知沈溪不在,他有些生氣,駐足惱火地喝問:「咱家說了要見沈尚書,既然他人不在,你們引咱家進來作何?聽不懂人話,是嗎?」

    專司負責接待訪客的兵部官員顯得很無奈,解釋道:「張公公,這不是怕您老人家辛苦,請您進來喝杯茶嗎?」

    雖然張苑心中有氣,但見兵部中人對自己畢恭畢敬,就算是想發洩一通,也找不到藉口,當下昂著頭道:「咱家有要緊事,沒工夫跟你們瞎扯……沈尚書他人在何處?咱家這就要見他!」

    那官員想了想,回道:「怕是這會兒還在軍事學堂那邊,要不張公公過去瞧瞧?」

    張苑輕哼一聲,轉身便走,一點面子也不給。

    張苑出了兵部衙門,心裡又是一陣不爽:「我這侄子,每天到處亂跑,上次還因他夜不歸宿之事與之發生矛盾,這次去見他,不會給我甩臉色吧?不行不行,我要做好準備,這次就算跪著求情,也要先把內庫的麻煩給解決了,畢竟五千兩銀子才送到沈府,他難道一點都不割肉吐血?」

    等到了軍事學堂門口,張苑特別向門口站崗的侍衛問了一句,知道沈溪在裡面,這才稍微整理一下儀容,然後大踏步進門。

    「沈尚書何在?咱家要見沈尚書!」老遠的,張苑開始嚷嚷,就好像他在兵部有極高的地位一樣。

    沈溪正在伏案處理文件,聽到外面傳來的吵鬧聲,知道是張苑闖了進來,不由皺眉……一個閹人居然不經傳報如此輕鬆便闖入軍事重地,讓他感覺這裡的安保措施有必要再次升級。

    沈溪放下手頭的事情,走出辦公房,到了院子,便見張苑站在月門前打量他。

    「張公公何事前來?」

    沈溪沒有行禮,按照品秩,沈溪地位比張苑高太多了,根本不需要給對方面子。

    張苑笑了笑,顯得諱莫如深:「沈尚書,難道沒事就不能來見您?咱們到裡面說話吧……」

    見張苑這副模樣,沈溪什麼都明白了。

    關於張苑兼領內庫之事,朝中已不是秘密,沈溪早一步便收到消息,這會兒張苑不用說也知其是前來問策,甚至跟他要錢。

    沈溪作了個請的手勢:「那就裡面敘話!」

    二人一前一後,沈溪在前,張苑後面跟著,進到待客的花廳,沈溪沒有招呼落座便逕自走到主座坐下。

    張苑看了沈溪一眼,多少有些尷尬,但還是在客座坐下,然後用期待的目光望著沈溪。

    「張公公有什麼事,但說無妨!」

    沈溪不想說太多無關的廢話,一來便直奔主題。

    張苑道:「承蒙陛下器重,如今咱家兼差打理內庫,未來一兩個月宮裡宮外所有進項和開銷,都由咱家處置……沈尚書,您要多多配合啊!」

    沈溪愣了一下,隨即嘴角浮現一抹輕笑,道:「張公公的話未免讓人費解,兵部跟內承運庫間並無太多聯絡,若張公公想打理好內庫,是否應該去問問戶部和鴻臚寺?又或者去內閣,都比到兵部衙所來強得多!」

    顯然沈溪不想幫這個忙,說話時帶有一種生分,張苑聽在耳中頓生不悅。

    張苑先打量門口方向,確定沒有兵部或者是軍事學堂的人靠近,這才提著椅子往前挪了挪,距離沈溪不到三尺遠的地方坐下,道:

    「七郎,咱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這次來,其實更多是想求助你……你有真本事,咱家想問問,你是否能幫上這個忙?」

    有求於人,張苑改換臉色,低聲下氣,一副人畜無害的神情,虛偽溢於言表。

    沈溪搖頭:「張公公還是收回親近的姿態,本官跟你之間,似乎並無關係!」

    張苑嗤笑不已:「這裡又沒外人,何必見外?你若想說隔牆有耳,也要看看那些兔崽子是否有膽子偷聽……以你的能力和威望,應該把兵部這些兔崽子管得服服帖帖的吧?」

    沈溪實在不知怎麼評價張苑,在他想來,這位屬於那種劣質狗皮膏藥,一旦讓其黏上怎麼都揭不下趕不走。

    面對張苑的期待,沈溪實在不想跟此人有什麼牽扯,但他還是耐著性子問道:「你想讓本官如何相幫?」

    「當然是給銀子了!你本事大,以前聽說你在東南和西南打仗,從來不用朝廷劃撥錢糧,全都是自行籌措……這真不賴,到京城後你也可以傚法,幫咱家籌措銀子,咱家便可到陛下面前交差,何樂而不為?」張苑笑呵呵道。

    怎麼就何樂而不為?沈溪聽了心裡非常彆扭,道:「本官聽來,倒像是要為張公公你做嫁衣裳,這事兒似乎跟兵部並無關係!」

    張苑一下子急了,厲聲道:「怎麼會沒關係?你也不想想,若咱家做得不好,陛下不是要讓劉瑾那廝回來?你到底是想面對劉瑾,還是面對咱家?咱倆可是一家人,咱家有了權勢,難道還能虧待你不成?」

    沈溪道:「道理是如此,但實際情況卻不然。張公公應該知道,內庫如今虧空是多少吧?」

    「少說……十幾萬兩吧!」張苑不客氣地道。

    沈溪簡直想扇張苑一耳光,道:「既然知道豹房開銷,不是內庫能承擔,張公公就該有自知之明,當場就應拒絕。既然你自個兒應承下差事,那就意味著要負責到底!」

    張苑翻了翻白眼:「這些事情,何須你來提醒?」

    沈溪冷冷一笑:「既然不用我提醒,那你還來兵部作何?你是覺得十幾萬兩銀子,對兵部來說只是小數字,本官動動舌頭,就能給你弄來銀子,是嗎?」

    張苑站起身,惱火地道:「沈七郎,你真有本事啊,連親叔叔的死活都不管了!你信不信,咱家出事,肯定會帶出你來,到那時誰都知道,你是宦官的侄子!」

    張苑有種「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的蒼涼感。

    但沈溪卻不會給張苑任何機會,豹房每年不是幾千兩或者是一兩萬兩的缺口,而至少都是十多萬兩,隨著豹房擴張,未來的開銷會更大,整個大明,除了一個貪得無厭的劉瑾,誰都沒法供養苛求無度的朱厚照所需。

    面對張苑的威脅,沈溪不為所動,冷冷地道:「你既然想聲張,誰都無法阻攔,至於名譽是自己爭的,而不是別人給的,你以為我如今在朝的名聲就很好麼?張公公若無別的事,請回吧!」

    張苑本想威脅沈溪,但聽了這番話,便知沈溪不吃他這一套。

    他有些懊惱:「本是來跟這小子談事情,誰知道沒忍住火氣……不過還是這小子拒不合作所致,可怪不得我。」

    張苑換上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扁著嘴道:「七郎,咱是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叔叔如今遇到了麻煩,朝廷上下,就指望叔叔能當好這差事,你也不希望看到劉瑾回來不是?咱有話好好說……」

    「你給叔叔我好好出謀劃策怎麼樣?有些事,不需你親自做,比如說貪贓枉法,你是文官,愛惜自己的羽毛,但叔叔如今都這樣了,什麼都不在乎,只要能讓你好,讓沈家好,叔叔在所不惜。」

    沈溪突然發現,張苑臉色的變化,已到出神入化的地步。

    好像可以隨興將七情六慾表現出來,這簡直比後世某些實力派演員還要厲害,連沈溪都對張苑有些捉摸不定。

    「難道以前對他有所小覷?如今看來,他本事不小,居然能這麼快控制情緒變化,看來他能在宮裡上萬太監中殺出重圍走到今天的位置,並非是僥倖。」想到這裡,沈溪問道:「你想讓我怎麼給你出謀劃策?」

    張苑坐下來,低頭苦嘆一聲,似乎有口難言:「七郎,你該知道,這內庫可不好打理,劉瑾那廝之所以能做好,不是因為他能力有多強,而是因為他能豁出那張臉,在其把持朝政時,下面就算是個七八品的芝麻小官到京城述職,也會被他剝一層皮,現在這些都停下了,所以內庫存銀也就成了無源之水無本之木……」

    沈溪搖頭:「若你想獲得劉瑾的權勢,並以此謀取錢財填充內庫,我勸你最好死了這條心……劉瑾不是一般人可以模仿,不要以為你有了現在的場面和條件,就能獲得劉瑾曾經擁有的一切。」

    張苑急切地道:「你說喪氣話也就罷了,但千萬別小瞧了叔叔我,之前太后召見,說了很多話,連太后都支持叔叔打理內庫,若再有兩位國舅相幫,讓內庫資金寬裕起來,陛下一高興指定我來做司禮監掌印,不就所有問題都解決了嗎?我這人不會幹涉朝政,內閣司禮監相安無事,你則做好你的兵部尚書,少了劉瑾這個禍患,不是上下一團和氣?」

    聽起來不錯,但要落實非常困難。

    沈溪稍微一思索,發現張苑在避重就輕。

    想辦法可以,但除了劉瑾外,誰能每年給豹房供應十幾萬甚至幾十萬兩銀子?

    就算現在沈溪在湖廣、江贛、閩粵等地有自己的生意,每年進項也不過才七八萬兩,這些銀子主要用在軍事器械的開發,還有斥候隊伍的日常訓練和維護上,不是隨便可以挪作他用的。

    而且,沈溪不想補這個無底洞。

    沈溪見張苑心平氣和說話,神色也恢復了平靜,道:「若本官能想出辦法,自然不會袖手旁觀,但這件事真的很棘手,要擅權貪墨銀子填補內庫虧空,非長久之計,難道張公公你想步劉瑾後塵?」

    「這樣,張公公先請回,詳細的事情,等本官思量後再給你答覆。」

    張苑本想直接得到承諾。

    但見沈溪未完全拒絕,這已經比之先前的狀況好了許多,當即搖頭苦笑:「果然是自己人,說話都不見外的……那行,咱家這便回去等沈尚書的好消息!」

    說完,張苑起身便走。

    沈溪沒有相送的意思,很顯然,這會兒他心裡窩著一股火,對張苑沒有表現得太友善。

    等張苑離開,沈溪捏著筆桿,手上筋骨繃得很緊,突然間,一根毛筆被他硬生生掰斷。

    「一個宦官,居然一再逼上門來要挾,偏偏因為跟他的關係無法掙脫,讓我不得不對他有所妥協……張苑此人,為了利益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之前我想利用他,現在反過頭來他倒是賴上我了……」

    沈溪將斷筆放下,閉上眼,思索該怎麼應付。

    「希望這張苑,不會是第二個劉瑾,我既不想當第二個焦芳,也不想當第二個謝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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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八二六章 臨陣叛逃

    宣府。

    八月初二,戰事仍舊沒有結果,這讓監軍太監劉瑾異常著急。

    接連幾天,劉瑾都讓人問詢王守仁出兵進度,但得到的都是模棱兩可的答案,劉瑾實在沒轍,這天晚上只能親自到王守仁的中軍大帳催促……平時他可不敢隨意進出王守仁所在的軍營,怕沈溪跟王守仁暗中相通,找個機會把他給陰謀陷害了。

    王守仁中軍大營位於宣府城偏北的位置,距離北城門更近一些,這裡本是宣府糧倉和軍械庫所在,王守仁在這裡安營紮寨,也有看守這些重要戰略物資的意思。

    宣府在大明地位極為特殊,這裡並不緊靠外長城,但卻是宣大乃至三邊主要後勤物資保障基地。宣府後方便是居庸關,屬於內長城最重要的城塞,守住宣府,就等於保證京城咽喉要地不被韃靼卡住。

    劉瑾帶著侍衛匆忙而至。

    如今王守仁手頭的權力仍舊被孫秀成等人挾制,麾下兵馬僅為三千,這也是他在宣府城能夠控制的全部人馬,甚至比胡璉這個後派來的統兵大將手頭的兵力都要少,這與王守仁宣府最高軍事長官的身份嚴重不符。

    劉瑾徑直前往中軍大帳,這會兒王守仁正在整理宣府周邊戰報,便聽傳報說劉瑾闖進大營來了。

    「他來我這裡做什麼?」王守仁有些擔心,因為劉瑾的存在已影響到宣府整體局勢安穩。

    王守仁只能放下手頭的事情,起身迎接,結果還沒等他出帳簾,劉瑾已急匆匆進來,二人險些撞了個滿懷。

    劉瑾摸著被撞得隱隱發痛的額頭,心生怒火,看向王守仁,冷言冷語道:「王大人,您可真是貴人,陛下讓你來剿滅狄夷,你躲在宣府城內一個月都未曾出兵,你可是想讓咱家到陛下面前參劾你?」

    當著幕僚和眾多武將的面,劉瑾的態度絲毫也不客氣,王守仁面色有些難看:「宣府兵馬,全在宣大總督控制下,本官無權調動邊軍,若劉公公想及早將這場戰事完結,最好請宣大總督聽從號令……」

    劉瑾對孫秀成非常信任,王守仁當著他的面說孫秀成的壞話,他一個字都不信,當即怒喝:

    「按照王大人的意思,宣大總制不肯聽從號令?呵呵,這可真是天大的笑話,宣府周邊人馬早就調動起來,否則你的營前兵從何而來?你莫不是想說,兵馬都是你自己憑空變出來的?」

    王守仁見劉瑾如此蠻橫的態度,便知道彼此矛盾幾乎不可調和。

    這個閹人做事武斷,也許是在朝位高權重撒野慣了,到了宣府這裡也愛耍威風,不過只是個監軍太監,卻處處當自己是主帥,可惜沒多少見地,只知道在那兒吠叫,給大局添亂。

    王守仁皺眉:「劉公公還是找宣府地方軍將,把情況調查清楚再說……陛下早就下了會戰命令,甚至後續兵部調遣來的兵馬,如今已到張家口堡,唯獨宣府這邊人馬不聽從號令,軍中甚至有傳言,宣大總督可能會帶人歸降狄夷……因虛報戰功,陛下未問責,若此戰結束,地方軍將和官員怕被牽連,是以生出異心。」

    劉瑾咬牙切齒:「陣前擾亂軍心,你王伯安分明是找死……若這話傳到陛下耳中,你以為自己能保住性命?」

    劉瑾眼中,王守仁的確不值一提。

    別說王守仁只是以兵部郎中之身調宣府,單說他劉瑾在朝中的地位,那是呼風喚雨,就連六部尚書和侍郎,也是想打就打,甚至五品往下的官員被下獄致死,事情都會不了了之。

    王守仁道:「本官只是據實以陳,若劉公公不信的話,可以將宣大總制孫秀成叫來對質!」

    「叫就叫!咱家就想看看把人叫來,你還有什麼話可說!來人哪,去將孫軍門叫來!」劉瑾當即下令。

    王守仁周圍軍將沒一人聽從劉瑾的號令,只有劉瑾自己帶來的人,恭敬行禮後快步而去。劉瑾讓人搬來椅子,坐在那兒生悶氣。

    王守仁跟著坐下,目光落在面前的案宗上,心裡卻在想:「之前父親來信,讓我一定要盡快出兵,果斷尋找戰機,這次劉瑾前來,倒是個不錯的機會……或許可以利用劉瑾逼迫孫秀成出兵!」

    過了小半個時辰,劉瑾的手下終於回來,那人神色惴惴不安。

    劉瑾問道:「孫軍門人呢?」

    那人回稟:「公公,我們到了總督衙門,得知孫軍門於昨日傍晚時分離開宣府,往大同府方向去了,至今尚未歸來!」

    「什麼?」

    劉瑾霍然站起,呆滯地站在那兒,半晌沒回過神來。

    孫秀成離開宣府。

    提前沒有任何徵兆,而且到現在時間已經過去一整天,主帥王守仁和監軍劉瑾都不知情。

    要不是劉瑾派人去傳喚孫秀成到營中問事,兩人恐怕會一直蒙在鼓中。

    劉瑾站在那兒,一時間沒回過神來,呢喃道:「姓孫的離開宣府意欲何為?難道有什麼緊急軍情?」

    王守仁苦笑道:「近來宣府周邊一直有韃靼遊騎騷擾,甚至有部分韃靼兵馬通過外長城未修復的城塞,由小道翻山越嶺進至宣府周邊集結的跡象……恐怕孫秀成等人暗中跟蒙古人勾連,出城是為引外夷南下吧?」

    劉瑾瞪著王守仁:「你最好別學沈之厚,老是危言聳聽!」

    「在下是否危言聳聽,劉公公很快便會知曉,如今戰事著緊,孫秀成突然離開,劉公公覺得這其中並無陰謀?」王守仁道。

    劉瑾怒不可遏:「夠了!咱家不想聽你多說……咱家這就去總督府一趟,一定要問個清楚!」或許是自己也感覺到危機重重,劉瑾顧不上再跟去王守仁說什麼,匆忙帶著人離開大營,往總督府而去。

    到了總督府,劉瑾仍舊不經傳報,便徑直闖進總督府正堂。

    此時總督府內一片寧靜,不但孫秀成離城而去,就連他身邊那些親近的幕僚也都離開,只剩下幾名不起眼的書吏在忙碌。

    劉瑾叫人把所有書吏召集起來,大聲喝問:「孫軍門去了何處,沒人知曉嗎?」

    一名四十多歲的書吏出列稟告:「回劉公公話,孫大人昨晚帶著幾名親近將領,調撥三百親兵離開宣府城,走時神色不安,一再警告事關機密不得聲張……至於人去了何處,沒人知曉!」

    劉瑾犯起了嘀咕:「哎呀不好,難道孫秀成因虛報戰功之事,怕戰後被陛下追責,於是棄城逃走?」

    劉瑾正心神不寧,書吏進來通稟:「王帥帶人來了。」

    劉瑾看向總督府大門方向,但見王守仁帶人衝了進來,熊熊的火把將總督府正院照得透亮,顯然王守仁是緊急趕來接管宣大總督的權力。

    「你來作何?」

    劉瑾走出正堂,站在門口以嚴厲的口吻問道。

    王守仁走上前,微微一笑:「劉公公這不是明知故問?孫秀成帶著幕僚和親信將領離開,城中兵馬如今屬於無主狀態,難道本官要坐視不理?陛下可是派本官節制宣府、大同一線所有軍隊!」

    劉瑾感覺一陣晦氣,沒想到自己信任有加的孫秀成竟然棄城而逃,搞不好戰後自己就會受到牽連。但轉念一想,或許這並不是壞事,讓王守仁掌權,至少不會跟孫秀成一樣當縮頭烏龜。

    恰在此時,有傳令兵進來通稟:「報……城北發現大批韃靼兵馬……」

    在場氣氛瞬間緊張起來,劉瑾看著王守仁,問道:「現在沒人掣肘,你總該出兵了吧?」

    王守仁沒有回答,而是徑直進入總督衙門正堂,一抬手:「將宣府城內主要將領和官員召集到此處,本官要召開戰前動員會議。」

    在場書吏和總督衙門屬官全都看向劉瑾,畢竟誰都知道劉瑾是司禮監掌印太監,屬於天子近臣,一旦回朝就站在權力中央,這會兒王守仁的話根本就沒有劉瑾好使。

    劉瑾甩甩手:「既然王軍門這麼說了,你們還不快去?」

    總督府內頓時忙碌起來,許多人分頭出去傳報,將宣府主要領兵將領和文官都召集起來,大戰一觸即發。

    ……

    ……

    宣府在孫秀成逃走後,終於要與韃靼人作戰了。

    王守仁在總督府內發號施令,將城內駐守的上萬兵馬,還有六千多預備兵馬調動起來,加強城門防守,防止韃靼兵馬趁著城內不穩發起攻城。

    邊軍將士在聽聞總督孫秀成棄城逃跑後,軍心不穩,但王守仁的能力毋庸置疑,隨著一道道軍令下達,將士們迅速明白過來,城中就算少了孫秀成和一些主要將領,依然能照常運作。

    王守仁可是皇帝派來的欽差,地位和能力比孫秀成更高,這一戰由王守仁指揮,出不了問題。

    將士的積極性被充分調動起來,連夜加強城防,王守仁又派出大批斥候,探查韃靼兵馬動向。

    安排好一切,王守仁方如釋重負,他站在帥案前,整個人都虛脫了。

    劉瑾臉上帶著古怪的笑容,摸著白淨的下巴,頷首道:「伯安,你能力還是不錯的,咱家沒看錯人。」

    王守仁抬頭打量劉瑾,道:「劉公公現在肯相信孫秀成等人畏罪潛逃了?」

    劉瑾一張老臉漲得通紅,強自笑著說道:「咱家有說過不信嗎?伯安,你放心,咱家會為你在陛下面前說話,就算你接管宣大一線兵權,陛下也對你絕對放心……再說了,朝中不是還有兵部沈尚書為你撐腰麼?」

    王守仁終於見識到劉瑾的反覆無常,略一思忖才醒悟過來,如今劉瑾羽翼盡去,困守孤城,又不懂打仗,還想立下戰功回朝官復原職,只有倚重他才行。

    「時候不早,劉公公先回去休息吧!」王守仁不動聲色。

    劉瑾笑呵呵道:「軍情緊急,咱家豈能說走就走?咱家要留下來跟伯安你探討一下軍情,你以為咱家對行伍之事絲毫不明?你這可就小瞧咱家了,當初咱家跟隨沈尚書南征北戰,有不少實戰經驗……」

    王守仁心想:「你這樣昏聵無能還自以為是的監軍太監,沒在沈之厚跟前拖後腿就算好了,誰會相信你的鬼話?」當下道:「城內軍事部屬均已完成,只要我們自身不出變亂,即便韃靼人殺到城下,也無從攻城,本官有信心能堅守城塞……」

    劉瑾語重心長地勸告:「伯安,此番陛下可是派我們來獲取軍功,你光堅守,如何能贏得一場輝煌大捷?伯安,你要知道,想要回朝得陛下賞識,甚至被陛下器重,一定要在這場大戰中好好表現……」

    劉瑾就好像一個四處招搖撞騙的道士,口燦蓮花,向王守仁講訴自己的理由,但說白了不過是利用王守仁幫自己獲得戰功。

    王守仁不為所動,顯得異常謹慎,搖頭道:「對韃靼一戰,應立足於防守,如今宣府遭遇韃靼騎兵襲擾,全在於孫秀成跟狄夷勾結……本官將上書陛下,對此人進行通緝,防止宣大之地城塞被他蠱惑,大開城門……」

    劉瑾一陣心驚肉跳,連忙道:「你要上書,咱家幫你,但不是現在這個時候,等打完這場仗再說,你放心,只要咱家在位一天,必會讓你風光無限……不但你自己前程似錦,連你父親,也可入閣,成為當朝閣老,父子共事豈不美哉?」

    ……

    ……

    宣府形勢發生戲劇性的變化。

    雲柳的情報系統在這一戰中發揮很大作用。

    韃靼人在大明境內一舉一動,都被斥候緊盯,甚至草原上,也有斥候行動的蹤跡,韃靼人近乎無所遁形。

    雖然這套情報體系不是由王守仁掌控,但他卻是直接得益者,在宣府發生劇變的情況下,王守仁仍舊能做到對宣府周邊戰情的全面掌控,這讓戰事的主動權一直牢牢掌控在大明這邊。

    身在京城的沈溪,也在密切關注戰事的進展。

    沈溪確定孫秀成叛變後,基本可以斷定,這場耗時四個月左右的戰事,將會在未來半個月內塵埃落定。

    「終於,這場仗要打完了。」

    沈溪疲乏不堪,在這四個月中,從兵部制定作戰計畫,到前方將士取得一場小勝,然後宣大地方虛報戰功,再由劉瑾呈奏,然後他充分利用劉瑾的失誤將之驅逐之宣府……

    經歷一系列事情後,終於迎來最終的決戰。

    戰事尚未結束,沈溪已能預料最後的結果,這其實是一場沒有勝利者的戰爭,韃靼人絕對不會跟體量巨大且準備充分的大明軍隊死磕到底,結果必然是以韃靼兵馬折損後的撤兵而告終。

    八月初三,沈溪一直留在兵部衙門等待宣府戰報傳來。可等了一天,到晚上仍舊沒什麼任何消息,沈溪知道,即便有什麼戰報也不會在後半夜到來,只能收拾心情準備回去休息,但不知去何處合適,最終選擇去惠娘處。

    到了惠娘那兒,已經過了三更天,惠娘和李衿均已睡下,聞聽沈溪到來,立即起來招呼。

    沈溪看著惠娘和李衿憔悴的玉容,有些愧疚:「今晚本不應打攪,但有些煩心事,不想回府,便過來落榻。」

    惠娘略一思索,問道:「宣府那場仗有結果了嗎?」

    沈溪點了點頭,道:「快有結果了,我這些日子都在等消息,還要應付朝中事,實在太累,或許此番事了,應向朝廷提請休沐一段時間,讓心境平復下來,才能更好面對未來的朝事……」

    惠娘頗有感觸:「老爺年紀輕輕便心生退意,怕是不利於今後在朝為官。」

    二人說話時,李衿在旁邊捂嘴打哈欠。

    惠娘側頭冷冷地瞥了一眼,似乎怪自家妹妹失態。

    沈溪手一抬,安慰道:「衿兒,累了就回房睡吧,我跟你姐姐說幾句話,稍後我們也會休息。」

    李衿眨了眨眼,道:「奴家不困……」

    惠娘沒好氣地喝斥:「老爺讓你去休息,你遵命行事便可,多說作何?」

    李衿心思慧黠,覺得沈溪可能要跟惠娘說一些貼己話,自己暫避一下也好,當即起身:「那奴家先行告退,老爺和姐姐早些休息。」

    「嗯。」

    沈溪點了點頭,目送李衿離開,等背影在門口消失不見,這才伸出手,將惠娘攬入懷中。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1-26 21:52
寒門狀元 第一八二七章 孩童心性

    沈溪獨自面對惠娘時,戒備心盡去,說起話來也不用考慮太多。

    「宣府戰事遲遲沒有結果,我作為兵部尚書責無旁貸,一直都保持極大的關注。而朝中,陛下沉迷逸樂不可自拔,導致朝政荒怠,我這兩年雖身居高位,但行事如履薄冰,唯恐行差踏錯一步,精神一直處於緊繃狀態,長此以往必不堪重負……或許是時候做出一些改變了。」

    惠娘好奇地問道:「老爺要做出怎樣的改變?」

    沈溪道:「在京做官,雖風光一時,但是非也多,各派系權力傾軋嚴重,稍有不慎便粉身碎骨。我準備找個機會跟陛下上書,請求調往九邊,擇一地屯兵,或許未來幾年內不回京城了。」

    「啊?」惠娘沒想到沈溪居然會有這樣的想法,她從未想過沈溪到九邊任職會是怎樣一番情形。

    惠娘道:「老爺如今貴為兵部尚書,皇上器重有加,就算老爺想離開,皇上也不會同意吧?」

    沈溪搖頭道:「我會選擇適當的時間和地點向陛下進諫……陛下一心想平掉草原部族,建不世之功業,若我說到邊地屯兵才是上策,他態度必有所鬆動……至於兵部尚書之位,可以保留,也可退位讓賢,其實三邊總制之職已足以確保兵馬調度無礙,無須再掛兵部尚書銜。」

    「哦。」

    惠娘秀眉微蹙,顯然在考慮沈溪所提建議到底有幾分可行性。

    過了許久,她忽然明白什麼,抬頭看向沈溪,問道:「老爺難道不留在京城了?」

    若是沈溪身邊其他女人,無論沈溪說什麼,都不會橫加干涉,因為她們知道自己沒辦法左右沈溪的決定。

    唯獨惠娘素來有主見,沈溪會認真傾聽她的意見。

    沈溪道:「你希望我留在京城?」

    「嗯。」

    惠娘毫不避諱,直接點頭,「老爺留在京城,至少讓朝中妖魔鬼怪不至於橫行無忌……以前妾身並不懂得閹黨當政的弊端,但這段時間所見所聞,閹黨對民生影響甚大,就連普通婦人嫁娶都要干涉,這不違背人倫嗎?」

    沈溪沒說什麼,但他知道,這跟劉瑾提出的寡婦一律改嫁的政令有關。

    這件事雖然鬧騰一時,但因劉瑾當權不到一年時間,且惠娘得到沈溪很好的保護,任何政令都傷害不到他身邊人。

    惠娘繼續道:「老爺留在京城,有陛下器重,終歸能壓制那些魑魅魍魎,給朝廷留下一片朗朗乾坤。再則,老爺在外當官多年,總是漂泊不定,不如留在京城過幾天安生日子……」

    「我想無論是妾身,還是朝中大臣,都希望老爺能留下來……」

    沈溪看著惠娘,雖然他有離開京城暫避風頭的想法,但聽到惠娘的話後,還是不由認真考慮起來。

    又沉默許久,沈溪幽幽嘆了口氣,道:「這些事,容我再思量一番,希望宣府這場戰事以一場勝利告終,若不然,就算我想安守京城,怕也沒那機會,只能親赴宣大之地收拾殘局。」

    這次惠娘未再提出反對意見,沈溪打了個呵欠,顯得非常勞累,他揉了揉眼睛,搖頭道:「算了,咱們還是休息吧,煩心事等明日戰報到來再說。」

    ……

    ……

    宣府戰報沒有及時傳到京城,沈溪非常焦慮。雖然人在惠娘處,但他一直擔心前方戰事會有什麼變化。

    最好的結果,自然是能取得一場輝煌的大捷,但大明自英宗以來,邊關所謂的大捷基本都是吹出來的,大明邊軍跟草原部族交戰永遠不要想獲得多大的戰功,九邊防線多以防守為主。

    這次沈溪的期望,也不過是韃靼人早些撤兵罷了。

    此時在豹房,朱厚照也在關心這場戰事。張苑和錢寧都弄不明白,為何朱厚照會不時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來關心朝廷大事,他二人原本認為,朱厚照除了吃喝玩樂,根本不會別的。

    這天,朱厚照沒有飲酒作樂,甚至連戲班子、鬥獸活動都沒讓人安排,晚上在燈火通明的豹房大廳裡,拿著幾本兵書,對照臨時懸掛出來的大幅地圖,愣是用書本和文房四寶,甚至是一些木匣和擺件,組成一個活靈活現的「戰場形勢圖」。

    大一些、高一些的東西,稱之為山,而小一些的東西則是城塞,甚至用上百支毛筆組成河流脈絡。

    如此一來,戰場形勢一目瞭然。

    朱厚照坐在一側指揮,張苑和錢寧,還有幾名太監,負責幫忙擺設戰場,等所有按照要求部屬完畢,張苑駐足打量一番,好奇地問道:「陛下,這跟沈尚書擺設的沙盤,似乎有異曲同工之妙?」

    朱厚照忙著擦汗,聽到這話,不由斜著看了張苑一眼,神色間顯得志得意滿:「不錯,你能領會到這一層,看來你平時跟著朕,還是用了心的。」

    得到皇帝誇讚,張苑臉上露出幾分得意之色,他看了錢寧一眼,大概的意思是……陛下說我用心,那意思就是你不用心,你還不趁機表現一下,這樣陛下才會對你有所器重?

    錢寧自然也想好好表現,但奈何,他雖掛武職,但對於行軍打仗之事根本就不瞭解,擅長的只是錦衣衛緝捕問案甚至刑訊逼供那套。插不上話,錢寧自然什麼都不說,顯然深諳說多錯多的道理。

    朱厚照看著自己的「傑作」,整個宣府戰場局勢了然於胸,臉上帶著幾分得意。

    「沈尚書能將大明疆土繪於書卷之上,而朕則將戰場態勢具體呈現於屋舍中,敵我一舉一動均清楚可見,安排軍事行動不更加方便快捷?」朱厚照笑道。

    錢寧突然想到什麼,提出自己的看法:「陛下,以臣看來,這戰場似乎缺了些東西。」

    朱厚照打量錢寧,臉色有些不太好看,覺得錢寧是在質疑自己的才華,當即冷下臉來,喝問:「你覺得朕的安排有缺失?」

    錢寧被朱厚照凶狠的目光嚇了一大跳,趕緊低頭解釋:「陛下,臣的意思,陣圖中加入韃靼和我大明士兵,是否更能表現戰場形勢?」

    之前朱厚照還對錢寧有所輕視,聽到這話,臉色轉好,點點頭道:「嗯,總算提了一點有用的建議。的確,若只有山川河流城塞佈局,而不加上大明和韃子士兵在內,感覺不那麼完美……但這邊沒什麼東西能添加進去啊。」

    錢寧自告奮勇:「陛下,您看臣站在那邊,當作是韃子主將,您在這邊領兵來打臣,您看如何?」

    朱厚照小眼睛一亮,先點頭後搖頭:「這主意甚好,但就你一個人,朕也一個人,似乎有些乏味……這樣吧,你們幾個過去,朕一個打你們一群!」

    朱厚照指了指張苑以及張苑身後幾名太監,神色間顯得很興奮。

    張苑雖然忙不迭應是,但心裡卻暗暗叫苦:「這算是什麼差事?陛下都多大了,為何喜歡的東西,老是跟頑童一樣?以前在東宮時玩摔跤也就罷了,現在居然讓我們扮成韃子,然後他親自來打我們?」

    ……

    ……

    為了盡興,朱厚照不但安排張苑、錢寧和幾名太監扮演「韃子」,甚至找來幾名身材矮小的女子,扮作他統率的「十萬大軍」……沒機會上戰場,他便想在屋舍內模擬一場追打韃子的戲碼。

    張苑這樣的老太監,早就熟悉了朱厚照的套路,理解自己該做什麼,但那些女子則一頭霧水,完全不知自己大晚上被從睡榻上叫起來作何。

    就算朱厚照揮舞鞭子吶喊,想追打張苑等人,那些女子也只是畏畏縮縮湊在一塊兒,不敢動彈。

    張苑最初不敢跑,但又怕被朱厚照用鞭子抽,乾脆躲在幾名太監身後,而錢寧不傻,直接跳開想要逃走,朱厚照見狀厲聲喝道:

    「你這沒用的狗東西,你當這裡是個屋子,隨便你亂躥?按照比例尺,你知道你這一步,在大明真實的戰場上,有多遠嗎?沒有幾百里,也有幾十里……」

    聽到這話,錢寧心中叫苦不迭,自己扮演韃靼人,只能挨打,連逃跑都不行。

    眼看朱厚照「殺奔」而來,即將揮舞鞭子打人,張苑已經讓幾名太監擋在前面,遮掩自己的身體,而錢寧卻靈機一動,邊跑邊回頭道:

    「陛下,臣打不過大明的雄兵猛將,就這麼灰溜溜逃回草原吧……大明疆土幅員遼闊,那韃子的疆土必然如彈丸一般,臣一腳就跑到了盡頭!」

    雖然錢寧逃走,但朱厚照聽到這話哈哈大笑起來,顯然是接受了錢寧的說辭。

    朱厚照朝著張苑衝了過去,不過他沒真鞭撻那些太監,只是象徵性嚇唬一番,錢寧在旁招呼那些女子緊跟皇帝步伐。

    朱厚照忙碌一陣,突然將躲在人堆後面的張苑拎出來,用馬鞭套住張苑的脖子,喝問:「說,服不服?」

    張苑趕緊道:「服,服了。」

    錢寧笑呵呵地說風涼話:「張公公,你是韃子,能這麼回答陛下嗎?」

    朱厚照道:「對,張公公,你現在可是代表了韃子,要好好想想該怎麼說才是……」

    張苑趕緊道:「俺們服了,請大明天子寬宥俺們則個!」

    朱厚照這才松開手,這會兒他已累得夠嗆,直接癱坐在地上,看著那些立在旁邊的宮女,眉開眼笑:

    「我大明大獲全勝,接下來便到犒賞三軍之時,你等軍士都跟朕進房去,朕要好好犒賞你們!哦對了,你們倆給朕安排一下,朕希望看到一場大明跟韃靼人開戰的好戲,讓戲班子把戲排出來,朕明晚就要看!」

    朱厚照帶著參與「實戰演習」的女子進房「犒賞三軍」去了,其中到底有多荒唐,張苑和錢寧知曉,卻有苦說不出。

    朱厚照說要讓他們排演與韃子作戰的大戲,這下可難辦了,雖說這年頭京城戲班子不少,豹房豢養的戲班數量也在兩位數以上,但若是在沒有戲本的情況下,臨時編戲,這就不是什麼容易事了。

    朱厚照進房去後,錢寧看著張苑問道:「張公公,這戲……該如何排?」

    張苑惱火地道:「你問咱家,咱家問誰去?你看看這裡,陛下弄得滿地狼藉,到底收不收拾啊?」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根本沒法回答對方的問題,兩個人完全被朱厚照的安排給搞懵了。

    錢寧道:「張公公,要不這樣吧,排演新戲的事情交給您如何?之前您排的那幾齣戲,陛下看得很是過癮,這麼好的表現機會,您不上誰上啊?」

    張苑本想說那幾齣戲主要是根據沈溪提供的戲本編撰,但轉念一想,這麼直說不等於是承認自己沒本事?當即道:「咱家如今要兼顧那麼多差事,豈有工夫做這些?為陛下安排每日行程的乃是錢千戶,這種事跟咱家沒直接關係,時候不早,陛下那邊應該不需要咱家伺候,咱家先走了!」

    這邊張苑要走,錢寧不干了,趕緊道:「張公公,您這麼走了,我可怎麼辦?咱們有事好商量啊!」

    以前錢寧仗著有劉瑾撐腰,看不起張苑,此一時彼一時,現在錢寧對張苑可說是唯恐巴結不及。

    張苑根本不想聽錢寧說什麼,徑直往外走,走出沒幾步,就被錢寧攔了下來。

    「讓開!」張苑怒喝。

    錢寧苦笑道:「張公公,咱有事好商議。陛下讓安排戲班子演戲,本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無非是讓下面的人忙活便是,可您老這麼推脫責任也不是個辦法啊。」

    張苑面色轉冷,笑容分外猙獰:「既然你覺得問題不大,你儘管去安排便可,咱家沒那閒工夫。再不讓開,咱家不客氣了。」

    錢寧道:「其實排戲不排戲,都是次要,陛下如今對宣府戰事非常關切……您也知道,因為劉瑾和孫秀成等人虛報戰功,陛下窩了一肚子火氣,若這次再不能取得一場像樣的大捷,陛下顏面無存,遭殃的還不是你我?」

    張苑眉毛低垂,也開始認真思索這個問題,不過他很快又瞪起眼,打量錢寧,道:「宣府之戰無論是勝是負,都是邊軍將士還有兵部的事情,何時輪到咱家和你來擔責?錢千戶,你好像忘了陛下現如今最信任的是誰,兵部尚書沈之厚全權策劃這一戰,成了他的功勞不小,敗了自然也是他罪責最大。」

    錢寧問道:「那張公公覺得,就算是敗了,陛下會歸罪於沈尚書?」

    「這……」

    張苑稍微思索一下,隨即搖頭,他跟錢寧都能感覺出來朱厚照對沈溪的盲目崇拜,只要沈溪沒親自帶人到前線戰場,即便是遭遇慘敗,朱厚照也定不會把責任歸到沈溪身上。

    錢寧再道:「若得勝,劉公公凱旋回來,他在朝如何驕橫跋扈,旁人不曉,您能不知?在下如今已不想再為劉公公做事,若他回來繼續執掌司禮監,他權勢如舊,在朝時栽培的勢力,諸如內閣和六部中人如今都沒倒台,以張公公看來,能應付得了劉公公的報復?」

    張苑板著臉問道:「你到底要說什麼?」

    錢寧嘿嘿一笑:「在下只是想提醒張公公兩句,若張公公覺得在下言過其實,全當在下放屁,不過在下很清楚一件事,張公公不能否認,誰能得到陛下信任,就等於得到朝廷大權……嘿嘿……」

    張苑道:「無論你怎麼說,排戲的事情都要你來承擔,咱家不會多管閒事……另外,你以為劉公公回朝的事情,咱家沒想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算當初姓劉的在京城橫行無忌,咱家也沒對他低聲下氣過……倒是你錢千戶,還是想想怎麼對姓劉的交待吧!」

    說完,張苑毫不客氣走了,這次錢寧沒再阻攔。

    張苑走後,錢寧憤恨不已,小聲嘀咕道:「這張苑,一點做大事的魄力都沒有,就知道推諉責任,若跟著他做事,將來被怎麼賣的都不知道,這種人,怎配跟劉公公比肩?」

    「趁著劉公公沒回來前,我該有所表示了……我又沒做出什麼危害劉公公的事情,只要我把心意盡到,那劉公公回朝還不是繼續幫襯我?哼哼,倒是你張苑,等著倒霉吧!」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1-26 21:53
寒門狀元 第一八二八章 先來的戰報

    朱厚照又花天酒地一晚。

    天色將明時,他整個人已經非常疲累,稍事洗漱便準備起駕回宮休息。

    車駕已備好,朱厚照在錢寧護送下出來,剛到豹房門口,見到張苑從外面進來。

    朱厚照皺了皺眉頭,問道:「張公公,你昨夜去了何處?難道是回宮去了,早晨才來豹房報到?」

    張苑在宮外有住所,不是皇帝御賜,而是張苑覺得自己位高權重,便學著劉瑾在宮外置辦宅院,現在被朱厚照問及,他不敢據實直言,只能委婉地道:「正如陛下所言,奴婢剛從宮裡過來侍奉陛下。」

    「哦。」

    朱厚照沒多問,不想管張苑到底去了何處,繼續往前走,而張苑則往錢寧看了一眼,發現對方目光中流露出一抹複雜難明之色,張苑心裡一突,感覺此人身上有秘密。

    朱厚照回宮,一路都有宮廷侍衛護送,身前身後都是人。就在他將上馬車時,突然看長街盡頭有騎手往這邊策馬奔來。

    錢寧抽出腰間的繡春刀,上前大喝一聲:「還等什麼,將人拿下!」

    京城內除了專用馬道,普通民巷不允騎馬奔馳,若是皇宮重地,衝突聖駕被當場格殺都屬輕饒,重則抄家滅九族。

    朱厚照被人擋在後面,好奇地墊起腳尖眺望快馬過來。但見那騎手未等御林軍的弓弩手列陣,已從馬上跳了下來,舉著一面小旗繼續往前跑。

    「等等,別動手!」

    朱厚照扒拉開擋在前面的侍衛,上前吩咐。

    但他發出的聲音很小,前面的侍衛已把那騎手圍起來,很快便將其押解往朱厚照這邊走過來。

    「報……」

    到了這個時候,騎手才想起自己應該說什麼,扯著嗓門喊了起來。

    錢寧正要過來邀功,卻被朱厚照一巴掌拍到腦門兒上。

    朱厚照瞪眼怒斥:「沒個眼力勁兒,看不出來的是報子?把人帶過來,我要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錢寧心頭一陣懊惱,卻不敢忤逆皇帝的命令,當即過去帶人,等那人到了近前,朱厚照看著被五花大綁的報子,問道:「抬起頭來說話,報什麼的?」

    那報子被人拽著頭髮仰起頭,等他看清楚眼前的少年郎,不知這位便是皇帝,他只知道奉命到豹房這邊來報告軍情。

    報子道:「劉公公讓小人馬不停蹄趕回,跟豹房主人傳報宣府大捷喜訊!」

    朱厚照一聽樂了,笑問:「是劉瑾讓你前來?」

    張苑和錢寧臉色都急劇變化,報子不知當前是怎麼個情況,但見這架勢,眼前這少年郎地位不低,只能遵照劉瑾的吩咐呈奏:「正是如此,宣府大捷,劉公公和王軍門帶兵取得決定性勝利,韃子落荒而逃……」

    報子所說的話,都是劉瑾精心編排過的。

    劉瑾知道朱厚照喜歡聽什麼,專挑好聽的話說,著重強調他和王守仁的戰功,至於胡璉在這一戰中的功勞,自然是選擇性忽略。

    張苑和錢寧都在想,劉瑾是怎麼做到的,居然能在兵部信使抵達前便把捷報傳回,不會是劉瑾在玩什麼陰謀詭計吧?亦或者是兵部那邊在信息傳遞上發生重大失誤?

    朱厚照卻沒有想那麼多,顯得很興奮,連聲道:「好,好,大捷好,朕等這消息,等了差不多一個月了,快把人帶下去,好好封賞……從宣府風塵僕僕趕回來,太不容易了!」

    報子被侍衛帶下去,朱厚照意氣風發,笑得合不攏嘴。

    張苑小心翼翼地湊上前,提醒道:「陛下,您沒問具體戰功如何,若這又是虛報,那……事情可就不好辦了。」

    朱厚照臉色轉冷,厲聲喝斥:「張公公,你說話最好小心一點,這次是朕親自指派劉瑾到宣府監軍,他若還敢虛報戰功,純屬不想活了!」

    張苑臉色極為尷尬,他心想,就好像上次虛報戰功不是劉瑾一手炮製似的,您對劉瑾這麼信任,結果還不是被其糊弄得團團轉?

    但現在朱厚照正在興頭上,他不敢這麼說出來。

    錢寧問道:「陛下,您是否起駕回宮?」

    「回,當然要回,朕還等著百官前來恭賀朕呢!哼,朕等了這麼久,這場仗終於打完,還取得一場大捷,朕要好好賞賜有功之臣!」朱厚照當即表態。

    張苑臉色非常難看,劉瑾回朝,對他的影響最大,他之前在錢寧面前嘴硬,但現實卻非常緊迫,若劉瑾回來,他絕對沒機會染指司禮監掌印太監之位。

    錢寧這會兒倒覺得無所謂了,他認為自己沒公開針對劉瑾,反而一再幫魏彬等閹黨骨幹遮掩,雖然另有目的,但間接做了對劉瑾有益的事情。

    「幸好我早有準備,做事圓滑留下後手,若不然劉公公回來我可要遭殃了!現在看你張苑怎麼收場!」

    原本錢寧就看不起張苑,現在知道劉瑾要回來,對張苑更加不屑一顧。

    ……

    ……

    朱厚照喜不自勝,沒詳細問詢前線戰事具體經過,便匆忙回宮等候百官朝賀。

    此時天色剛亮開,京城內一片平靜,除了有人給朱厚照通風報信外,兵部和五軍都督府都清風雅靜。

    又過了差不多半個時辰,沈溪來到兵部衙門……昨夜他休息得很晚,準備一早到兵部查閱戰報,再到衙門後院補充睡眠。

    到了辦公房,沈溪屁股還沒坐熱,便有不速之客造訪,卻是謝遷。

    這次謝遷來得極為匆忙,未經傳報便直接破門而入,沈溪打量行色匆忙的謝遷,驚訝地問道:「謝閣老這是有急事?」

    謝遷瞪了沈溪一眼:「你倒是平靜如常,看你這穩如泰山的氣度,真以為太平無事……宣府戰報你可收到?」

    「什麼戰報?」

    沈溪被問了個莫名其妙。

    謝遷皺眉:「昨夜老夫值守內閣,早上準備離宮回家時聽說陛下興沖沖返回乾清宮,據悉劉瑾派人從宣府帶回戰報,說我大明軍隊取得一場大捷,韃子已敗退撤去。但兵部和五軍都督府未曾有隻字片語送呈內閣,老夫便親自前來相問。」

    沈溪這才知道宣府有捷報傳來,當即搖頭:「兵部這邊未收到任何消息。」

    謝遷一跺腳,恨恨地道:「兵部在宣府就沒安排細作和斥候,負責調查敵我情況?你不會只等著宣府地方給你呈奏吧?若如此,劉瑾搞個鬼,就能將情報壓下,而他可先一步跟陛下邀功……」

    沈溪解釋道:「兵部在九邊的確安插有眼線,數量不少。而且我敢保證,如果前線打了勝仗,我必然會在兩天內收到消息,就算劉瑾派人星夜兼程,也不可能比我派去的人更早將消息傳遞迴京。」

    謝遷眉頭緊鎖,神色間顯得有些迷惘,望著沈溪,諷刺道:「你倒挺有自信的。」

    沈溪心說,領兵這麼多年,這點信心都沒有,那就不用當兵部尚書了。

    謝遷見沈溪極為篤定,不似開玩笑,想了想滿含擔憂地道:「怕是劉瑾再一次虛報戰功,莫非前方未有任何交戰,卻被他弄虛作假,杜撰個大捷呈奏京城?更有甚者,若我大明軍隊吃了敗仗他卻報功,那這事可就熱鬧了……」

    沈溪見謝遷臉上滿是擔憂之色,寬慰道:「謝閣老不必這麼早便下定論,不如靜候後續消息傳來。若劉瑾真是虛報戰功,他絕對沒命回來。若宣府真有戰事,很可能仗剛開打,劉瑾便派人向朝廷奏報,如此他才可確保比我更早將消息呈送陛下面前,至於這場接戰結果是否會出現偏差,又另當別論。」

    謝遷想了下,微微點頭:「你說得有些道理,劉瑾這閹人立功心切,即便戰事未有結果,他為了邀功也很可能會搶先一步表功;若戰事失利,他原本就回不了京城,也就不怕多個虛報戰功的罪名……這老閹人真是老謀深算,可惡之至。對此你有何看法?」

    沈溪心想,你謝老兒把事情已分析透徹,我還能說什麼?當即搖頭,表示自己沒有意見。

    謝遷見狀,急切地道:「別杵著了,陛下那邊看看如何交差吧……這會兒我得趕緊跟京中主要衙門打好招呼,一應事宜皆要等具體戰報傳來才可施行!」

    ……

    ……

    朱厚照荒唐一宿,本來已睏倦不堪,但因劉瑾突然上奏捷報,受此刺激他精神奇蹟般轉好,不再著急睡覺,而是在乾清宮正殿等候大臣們前來朝賀。

    朱厚照喜氣洋洋,對侍立一旁的張苑道:「張公公,你說朕厲不厲害?昨夜才讓你們排演一出大捷的戲碼,結果一夜過去,前方就真取得大捷……哎呀,朕太有先見之明了!」

    張苑心想,就算宣府距離京城不遠,但消息依然需要一天一晚才能傳遞到京城來,您昨晚才排演,哪裡能和先見之明扯上關係?這場大捷怕是在前天甚至更早的時候就已完成。

    心裡雖這麼嘀咕,但張苑臉上卻表現出讚歎佩服之色,恭維道:「陛下洪福齊天,有陛下庇佑,宣府這一戰才能馬到功成!」

    「說得好!」

    朱厚照沾沾自喜,「朕身邊有賢臣輔佐,兵部沈尚書,內閣謝閣老,司禮監有劉公公……這次劉公公居功至偉啊!」

    張苑聽朱厚照稱頌劉瑾,心裡頗不是滋味兒,他很想說,劉瑾根本是個禍國殃民的奸佞權宦,但轉念一想,朱厚照發配劉瑾到宣府監軍,實際上只是小懲大誡,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將劉瑾徹底驅逐,此時劉瑾報捷又迎合了朱厚照好大喜功的心理,實在沒必要在節骨眼兒上觸霉頭。

    朱厚照不知張苑此時心境複雜,問道:「為何還不見大臣前來朝賀?之前沒派人去六部和各寺司衙門通知麼?今日朕要舉行朝會……對了,現在就移駕奉天殿,朕要在奉天殿接受朝賀!」

    張苑建議:「陛下,傳旨的人早就派出去了,但還得一段時間才能回來,您先在乾清宮休息為好。」

    朱厚照笑了笑,道:「你看看,朕太過高興,居然有些忘形了,實在讓人汗顏……張苑,你覺得朕聖明,還是先皇聖明?」

    皇帝沒來由突然問這麼一句,讓張苑很是尷尬,這話回答什麼都不好,但為了前途著想,他不敢怠慢,直接道:「自然是陛下聖明,陛下可說是曠古爍今的聖明君主,便是漢武帝和唐太宗也有所不及。」

    朱厚照沒好氣地道:「只是讓你比較一下朕跟父皇,你扯什麼唐太宗和漢武帝?他們取得多大的成績,那是朕能比的?要比,也要等朕當個十年二十年的皇帝再比,現在比稍微早了些。」

    「是,是!」

    張苑有些摸不著頭腦了,不知朱厚照為何會有此一問。

    朱厚照再道:「朕再問你,你覺得劉公公和沈尚書,到底哪個對朝廷比較重要?」

    這問題讓張苑徹底懵了,朱厚照所提二人,照理沒有可比性,就算劉瑾這次取得戰功,但跟幾年前在土木堡以及京城腳下取得赫赫功勞的沈溪沒法比,一個是宦官,一個是朝中頂級文臣,哪裡有可比性?

    這次張苑沒有再替劉瑾說話,道:「以奴婢看來,還是沈尚書更為重要。大明不能沒有他啊。」

    朱厚照想了下,許久後才微微點頭:「其實劉公公也不可或缺,他不在京城,朕總感覺身邊少了點兒什麼,平時的生活也少了許多樂趣,總會有這樣那樣的麻煩事會捅到朕這裡,司禮監的人,還有內承運庫等等……都讓朕不省心。」

    因為此時張苑掌控著內庫,聽到朱厚照的話,只能低下頭全當認錯。

    朱厚照陷入遐思,過了一會兒他有些不耐煩了,轉頭看了看:「怎麼還不見有人來?就算六部大臣晚一些過來,但文淵閣就在宮裡,閣臣總該到了。張苑,你出去催催,不行的話再徵調些人手前去……哦對了,將錢寧給朕傳召過來,朕有事要問他。」

    張苑非常緊張。

    或許是因為朱厚照之前所問問題太過尖銳,他想:「皇上把錢寧叫來,不會是想問我跟劉瑾哪個更重要吧?錢寧這小子一看就是個牆頭草,現在風向突然倒向劉瑾那邊,這小子不會趁機落井下石吧?」

    張苑道:「陛下,錢千戶怕是已回豹房安排別的事情了。」

    朱厚照皺眉:「是朕讓他回去的嗎?不行,立即派人把他叫回來,朕有許多差事要安排他,交託別人朕不放心。對了,再去禮部知會一聲,前來見朕時,順帶交待下回頭慶祝大典如何進行,至於築京觀……可有可無吧,到時候朕會具體跟禮部周尚書和兵部沈尚書,以及內閣大學士商議。你先去,事情著緊!」

    「是,陛下!」

    張苑行禮後退出殿外。

    出了乾清門,張苑一邊走,一邊懊惱地小聲嘀咕:「劉瑾那個奸賊不會是打不死的小強吧?怎麼他被貶斥出京,還能得到功勞回來,東山再起?怕的就是回來後一切照舊,這朝廷上下都是他的人,就算他離京,文官們再怎麼鬧騰,也沒讓劉瑾黨羽徹底失勢……這下可麻煩了。」

    張苑沒走到文淵閣,便見焦芳和王鏊二人迎面而來。

    張苑上前行禮:「兩位大人,這是要往乾清宮去?」

    焦芳有些詫異:「不是說宣府傳來捷報麼?我二人乃是前往乾清宮面聖,張公公這是往何處去?」

    張苑沒回答,反問:「為何不見謝閣老?」

    這問題焦芳可回答不了,他和張苑同時看向王鏊,王鏊有些尷尬:「昨夜恰逢謝閣老值守內閣,早晨前來點卯就未曾見過他人,怕是已打道回府了。」

    焦芳隨口道:「於喬回府?怕不是去見沈之厚吧?」

    王鏊苦笑一下,沒有回話,恰好此時又有人前來,卻是以張懋為首的五軍都督府的官員,要說這些人得到消息也快,傳報後便趕緊過來,不是跟文官一樣先碰個頭開完小會才動身。

    張苑沒心情接待焦芳和王鏊,趕緊過去向張懋行禮。

    張懋笑著看向張苑,問道:「張公公,久違了啊,國丈,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張苑張公公……」

    張苑行禮後,心裡也在犯嘀咕:「劉瑾不會真的比兵部衙門和五軍都督府更先一步呈奏捷報吧?」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1-26 21:55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八二九章 遲遲不到的捷報

    張懋根本沒收到捷報,五軍都督府也沒收到相關消息,他之所以帶著夏儒等人進宮,完全是因為朱厚照這邊派人前去通傳,在其想來,兵部尚書沈溪神通廣大,很可能先五軍都督府一步得到前線戰報,所以他沒加思索便帶人前來。

    但具體情況究竟如何,甚至張懋在見到張苑後依然有些摸不著頭腦。

    張苑以為宣府戰事塵埃落定,情緒有些低落,把手向旁一指:「張老公爺先到文華殿等候,陛下之後應會前往奉天殿,接受群臣朝賀。」

    「朝賀?哈哈,好!」

    張懋是個老狐狸,即便心裡有諸多疑問也不會直言,側頭對夏儒道,「國丈,你我二人去文華殿等候如何?卻說以前你還未去過那兒……」

    因為朱厚照登基後基本沒舉行朝會,就連一年三節兩壽很多都被精簡,使得夏儒這個國丈少有進宮的機會。

    夏儒對張懋非常恭敬,雖然以二人地位來說,當朝國丈身份更顯赫些,但爵位始終是張懋高,且張懋是世襲的公爵,承襲爵位掌兵至今已歷四朝,朝中地位非同小可。

    作為新貴的夏儒,資歷不深,跟曾作為婚使南下金陵迎親的張懋走得更近一些,非常好理解。

    目送張懋和夏儒等五軍都督府大員往文華殿而去,張苑此時已不再想是否真的存在虛報戰功的事情,而是開始琢磨怎麼應付劉瑾回朝。他人還沒走出皇宮,路上又有官員陸陸續續入宮,基本都是六部和各寺司官員,卻不見各部部堂。

    「為何到現在為止都沒見到兵部的人進宮,難道我那侄子在戰報這件事上落於人後,覺得沒面子,乾脆選擇躲起來了?不過,躲得了一時,能躲一世?」

    張苑帶隨從出宮,出了午門,便對身後十多名太監道:「你們往六部和各寺司衙門再走一趟,問清楚之前是否已通知到,尤其是兵部衙門……你們兩個務必要見到兵部沈尚書本人。」

    由於實在不放心,張苑特意指定兩名太監去見沈溪,怕在兵部衙門見不到人,還吩咐不行的話就趕去軍事學堂,甚至沈溪家裡,務必把人通知到。

    人派出去後,張苑不想再往宮外去了,心裡直嘀咕:「我那侄子太過傲氣,從小到大,就跟個猴精似的,本以為他這次能把劉瑾徹底踩死,現在倒好,劉瑾就要回來了……」

    「劉瑾歸位,第一個要應付之人,除了我那侄子也沒誰了!以後如果沒人在朝中給我通風報信,甚至暗中幫襯,我怎麼競爭司禮監掌印之位?」

    恰在此時,一個聲音傳來:「張公公在等什麼人嗎?」

    張苑定睛一看,卻是帶著一群錦衣衛耀武揚威的錢寧。此時錢寧志得意滿,對張苑不再低聲下氣,這讓張苑心裡很不爽。

    張苑想起朱厚照要傳見錢寧,特意讓他叫人,現在無意中碰到,心裡卻開始打起了小算盤,故意氣勢洶洶地喝問:「陛下安排你的差事,完成了?」

    「嗯?」

    錢寧被問得一愣,一時竟忘記朱厚照曾安排他做什麼差事,過了好一會兒才皺著眉頭問道,「陛下安排在下作何了?」

    「什麼?」

    張苑怒氣衝衝地喝斥:「連陛下交待的差事都能忘記,你居然還有膽問咱家?陛下讓你傳報九城,將宣府大捷的消息公佈出去,你不會想說這事兒你已經完成,回來覆命了吧?」

    錢寧心裡不是個滋味,暗自揣度:「哎呀,不會是陛下安排這傢伙的差事,他卻將事情推到我頭上吧?」

    因不知道張苑用意,錢寧不好隨便下定論,以他想來,將捷報傳遍九城,總歸沒大錯,畢竟這是朱厚照登基以來第一場像樣的勝仗,必然要好好宣傳一下,如此朝野才會認定朱厚照是個聖君明主。

    錢寧笑道:「張公公不說,在下都不記得了……那行,在下這就出宮去,張公公保重,回頭見!」

    說完,錢寧一擺手,示意身後那一撥錦衣衛跟他走,這樣才有充足的人手調用……他的想法比張苑更為複雜,心裡琢磨著怎麼趁此機會到京城那些個衙門,尤其是順天府治下衙門傳報時撈取一筆好處費!

    「平時少有在這些衙門行走,現在終於尋到良機,還不趁機撈上一筆?正好讓他們見識一下我錢寧的威風!」

    錢寧走後,張苑嘴角浮現個冷笑,嘚瑟地自言自語:「什麼寵臣,根本就是個傻子,這麼說他都相信……這種事還用得著你去傳報?不過這樣也好,人走得遠遠的才不會跟咱家搶功,回頭咱家就跟陛下說已派人通傳,至於你幾時能過來,看你手頭事情完成如何!」

    ……

    ……

    身處兵部衙門的沈溪,收到宮裡傳來的面聖通知。

    謝遷離去後便無音訊,以沈溪判斷,首輔大人應該是去聯絡禮部和刑部兩位尚書,準備一下入宮後的說辭。

    過了約半個時辰,皇宮那邊又派人前來通知,沈溪知道,自己不進宮不行了,他不能老留在兵部衙門等謝遷回來。

    此時宣府前線遲遲沒有戰報傳來,除了劉瑾派出的信使送來捷報,就再也沒有任何消息,沈溪實在難以判斷,前方出了什麼狀況。

    以沈溪猜想,這一戰十拿九穩,畢竟孫秀成主動放棄宣府軍權,王守仁和胡璉領兵作戰能力不俗,這可是經過歷史證明的。

    唯一的顧慮是王守仁和胡璉都第一次帶兵,經驗有所不足,加上自三邊調來支援的兵馬未到位,這場仗主要還得看王守仁和胡璉臨場發揮。

    沈溪派人通知兵部主要官員,除了兩位侍郎外,即便是各司郎中也需進宮面聖。

    熊繡和何鑑先行帶人進宮,他延後一步出發,又過了差不多一刻鐘也沒等到人,沈溪無奈之下剛要準備啟程,謝遷帶著刑部尚書屠勳過來,二人行色匆忙。

    因為刑部衙門不在大明門兩側,使得謝遷去刑部,來回這一趟比較辛苦。

    謝遷見沈溪一身朝服,當即擋住去路,問道:「你作何去?」

    沈溪道:「自然是入宮面聖。」

    謝遷顯得很不耐煩:「這會兒入宮,不是去瞎胡鬧嗎?你這邊可有收到宣府戰報?」

    沈溪遺憾地搖了搖頭。

    謝遷回過頭打量屠勳,攤攤手道:「你看看,如今兵部和五軍都督府都未收到戰報,不會又是劉瑾搞鬼吧?」

    屠勳顯得很謹慎:「虛報戰功,其罪當誅,劉瑾未必有這膽子,一而再虛報,難道他就不怕死?」

    謝遷怒氣衝衝:「劉瑾膽大妄為,當初在朝打壓異己時便隻手遮天,有什麼事是他不敢做的?這會兒怕是知道自己在京城的影響力日漸衰弱,便想出這麼一出,哄得陛下高興,將他調回朝……你說說,若前方真有大捷,為何兵部和五軍都督府全然不見戰報?」

    屠勳沒有回答謝遷這個問題,他知道謝遷對劉瑾有極大的偏見。

    旁人跟劉瑾只是政敵,很少有正面接觸的機會,但謝遷就不同了,當初謝遷為救被劉瑾扣押的官員,低聲下氣到劉瑾面前認錯,甘於閹人之下,這被謝遷視為奇恥大辱。現在劉瑾倒下,謝遷是最不希望劉瑾重新爬起來的那個。

    屠勳看著沈溪,問道:「之厚怎麼看?」

    以前沒人會問沈溪的意見,但現在情況不同,誰都知道劉瑾貶斥出京是由沈溪一手策劃,現在劉瑾那邊有了狀況,若捷報屬實的話很快就會回京,第一個要問的自然是沈溪,聽謝遷抱怨指責沒有任何意義。

    沈溪神色顯得極為謹慎,道:「宣府那邊確實尚未有戰報傳來,劉瑾是否虛報學生不敢輕易下定論,之前學生曾對謝閣老提及,或許前方戰事剛開始劉瑾便急著向朝廷報功,至於是否應驗……需要時間證明!」

    屠勳看著謝遷,道:「於喬,我覺得之厚的分析是對的,現在未聞前線有敗績,或許是劉瑾搶先一步報功,又或者是他用了什麼陰謀手段,阻礙前方捷報傳至京師,以達到他先一步報功的目的!」

    謝遷瞪了沈溪一眼,目光好似在說,你這小子到底幫誰?

    沈溪道:「兩位老大人,若不介意的話,學生這就要進宮面聖去了,老留在兵部這邊也不是個辦法。」

    謝遷又在瞅沈溪,屠勳微笑著說道:「於喬,我們也別留在這邊瞎等,旁人都進宮去了,我們老在宮外晃悠,這算怎麼個說法?倒不如跟之厚一起進宮,路上再詳談……」

    雖然謝遷很不樂意,但還是點頭應允。

    兵部到長安左門沒幾步路,幾人未乘轎或者坐馬車,剛走出幾步,謝遷有感而發:「之前沒去禮部走一趟,正好順路去瞧瞧……」

    兵部在東長安街,禮部同樣在這一側,說順路未必,但也不會繞太遠。

    或許謝遷想到有捷報就會有慶典,必然跟禮部有關,便想去見一下周經,雖然他對周經有些成見,但碰到這種大是大非的問題,依然離不開周經支持。

    三人到了禮部衙門,問了一下門房,才知周經已先一步入宮。

    皇帝特別指出傳見周經,張苑派人傳話時,叫人向周經說明這一點,周經不敢有絲毫怠慢,趕緊入宮去面聖。別的大臣都是去文華殿等候,然後一起前往奉天殿,而周經則直接入乾清宮覲見聽宣。

    謝遷聽說周經已進宮,怒從心頭起,嚷嚷道:「瞧瞧,周伯常之前看起來老實本分,但現在閹黨得勢,立馬活躍起來……他不會是急著入宮邀功去了吧?」

    謝遷火氣實在太大,沈溪和屠勳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一抹無奈。

    謝遷篤定劉瑾是虛報戰功。

    沈溪知道,自己再說什麼,謝遷必然聽不進去,還不如不說,等進宮後靜觀其變。

    到現在為止他也不能確定劉瑾是否虛報,更大的可能是劉瑾覺得王守仁和胡璉等人一定能取勝,提前報功。

    有多大的利益,就有多大的風險,劉瑾既然願意承擔這樣的後果,沈溪自然沒法評價和干涉,只能等最後結果到來,看看劉瑾是否能如願以償,若是能僥倖賭中,那他回朝重掌司禮監的機會非常大,這也算是一種風險投資。

    在謝遷這樣一個老頑固面前,沈溪沒有發表看法,畢竟旁邊有個屠勳,沈溪不能當著外人的面去跟謝遷抬槓,這既是對謝遷的不尊重,對自己也沒什麼好處。

    三人出公生門,一起往長安左門而走。

    等三人入宮,本來要去文華殿,路上得知眾大臣已往奉天殿朝賀,如此一來自然不能先到文淵閣或者文華殿去商議事情,甚至連別的大臣都沒法先碰個頭通通氣,只能先去奉天殿看看究竟是個什麼狀況。

    過奉天門時,屠勳提醒謝遷:「於喬,稍後面聖可要謹言慎行,如今尚且不能定劉瑾虛報之罪,一切要等最終結果出來再說。」

    謝遷冷笑不已:「那若這幾天沒有結果呢?」

    屠勳道:「那也不能算虛報戰功,可以當作……欺君之罪……論處!」

    謝遷嘴角又浮現了個不屑的笑容,但沒再說什麼,不過他和屠勳都忍不住看了沈溪一眼,但見沈溪神態平和,好似事不關己,二人只能回過頭,往奉天殿而去。

    此時奉天殿內,大臣們正列班等候。

    自打劉瑾離開京城,這還是朱厚照第一次在奉天殿會見大臣。

    一次見到這麼多人,大臣們都在想這次面聖是否可以奏事,在正德朝這種機會少之又少,每個人都想把握住。

    謝遷、沈溪和屠勳三人抵達時,朱厚照尚未從乾清宮過來,朝會沒有開始,三人因地位崇高,一來便被人群團團圍住。

    尤其是謝遷,作為當朝首輔,算是文官中地位最尊崇之人,旁人不明真相,都希望從謝遷這裡得到些有用的信息。

    圍過來的人,基本以老臣為主,這些人知道分寸,只是想讓謝遷把大致情況說明一下,而謝遷卻在人群中找尋周經的下落,看了一圈沒見到人,最後問道:「伯常人在何處?」

    工部尚書李鐩回答:「如今周尚書怕還在乾清宮,之前見他往裡去了,應是陛下跟他商議慶功大典之事。」

    謝遷毫不客氣地道:「功勞尚未核實,就急著商量慶功?用得著這麼急麼?不怕到最後貽笑大方?」

    謝遷連續幾個疑問出口,讓在場老臣們齊齊吸了口涼氣。他這番話附帶很多信息,其中最關鍵的,是「功勞尚未核實」,這意味著前線戰事可能尚未有結果,或者說朝廷這邊除了劉瑾的奏報外沒有別的消息傳來,本著孤證不立的原則,不能劉瑾說取得大捷就真的有大捷這回事……

    說者或許無心,但聽者卻有意,光是謝遷這幾句,就足夠在場大臣琢磨許久了。

    恰在此時,張苑手持拂塵進入奉天殿,走到金鑾寶座旁站定,揚起嗓子喊道:「陛下駕臨,百官迎駕!」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1-29 22:38
寒門狀元 第一八三〇章 落井下石

    朱厚照駕臨奉天殿。

    此時的正德皇帝,意氣風發,甚至比登基大典時看上去更精神,唯有眼睛里布滿的血絲出賣了他身體的真實情況。

    沈溪清楚,朱厚照這小子必然一宿未眠,這會兒能有精神出現在這裡已算不錯,指望其處置朝事,根本不現實。

    奉天殿迎駕需行叩拜禮,眾大臣皆下跪,口宣聖主問安之言。

    朱厚照剛在龍椅上坐下,正殿大門進來幾人,除了禮部尚書周經,還有鴻臚寺卿和太常寺卿,顯然這些人之前都去了乾清宮商議慶功禮儀和禮樂之事。

    周經進來後,在沈溪身旁跪下,等人悉數歸位,朱厚照才一抬手,道:「眾位卿家平身!」

    「謝陛下。」

    眾大臣站起身,站定後低下頭,很多人猶自在想之前謝遷所說那番話,思索劉瑾是否真的是虛報戰功。

    朱厚照笑容滿面,朗聲道:「朕今日得到消息,說是宣府一線取得大捷,王守仁王卿家跟劉瑾劉公公率兵馬擊敗韃靼人,宣府之戰以我大明得勝告終。此戰乃朕登基以來,取得的第一場對北方蠻夷的大勝,朕心甚慰!」

    換作平時,朱厚照若說出這話來,百官必然要朝賀。

    但今時不同往日,朱厚照登基後見大臣的次數屈指可數,這次又不能確定劉瑾奏報的事情是否屬實,在場沒有人願意擔責,朱厚照在那兒沾沾自喜,下面卻沒一人附和,就連閹黨骨幹焦芳和劉宇等人也在觀望。

    朱厚照本來等大臣報以溢美之言,但等了半晌,沒聽到想聽的話,不由皺眉打量下面低著頭沉默一片的大臣,無比納悶……難道是我哪裡說得不對,大臣們不知該怎麼接茬?

    朱厚照出言問道:「諸位卿家,難道你們不為朕,為大明感到高興嗎?」

    劉宇終於出列恭賀:「恭喜陛下,賀喜陛下,宣府大捷實在是因陛下龍威所至,陛下自登基以來國祚安定,百姓安居樂業……」

    劉宇有多少本事,在場大臣都很清楚,身為六部之首的吏部天官,卻在朝中甘做混吃等死的閹黨傀儡,沒有誰真正看得起此人。

    這次劉宇站出來說話,就連朱厚照也不是那麼感興趣,聽了一段,抬手阻止:「劉尚書適可而止吧,朕喜歡聽有內涵的話,虛言套語就不必說了!」

    朱厚照雖少不更事,但他對大臣的要求很高,非常厭惡官場溜鬚拍馬刻意逢迎那一套。

    當然如果奉承得好,讓人聽不出是恭維,朱厚照還是樂於接受的,關鍵是劉宇說話水平太次。

    朱厚照感覺大臣們的態度有些不太對勁,這才想起自己的老師來,不由打量站在謝遷身後的沈溪,問道:「沈尚書,你且說說,這次宣府大捷是否值得慶賀?」

    一句話,在場氣氛突然變得凝重。

    ……

    ……

    朱厚照會問他話,沈溪早就料到。

    宣府前線終於取得大捷,作為兵部尚書怎麼都要站出來表示一下,畢竟軍隊之事還是以他為主導。

    沈溪拿著笏板出列,恭謹行禮:「回陛下,若宣府報捷之事屬實,慶賀自然沒有任何問題!」

    「這就是了嘛。」

    朱厚照聽到這話,心裡有了底,對群臣道,「朕很好奇,邊關報捷,你們為何不恭賀朕?」

    在場大臣都忍不住抬頭看向沈溪和謝遷,意思是,你們進來後便說「功勞尚未核實」,到底是怎麼個意思,不解釋清楚,怎讓我們隨便恭賀?若是出了問題,讓皇帝下不來台,我們也落不到好。

    沈溪接著道:「兵部直至此時,仍舊未收到邊關任何告捷文書!」

    沈溪說完這話,奉天殿內鴉雀無聲。

    莫說是說話了,就連喘息似乎也在這瞬間停頓下來,四周安靜得可怕,所有人都意識到出事了。

    兵部說沒有得到告捷文書,只有兩種解釋,一是兵部情報傳遞出現問題,那是兵部的責任,第二種則是宣府那邊又在弄虛作假。

    之前孫秀成等地方官員虛報戰功就鬧了個笑話,慶功大典不了了之,朱厚照以為成功把大臣們糊弄過去了,但實際上只是自欺欺人,朝廷上下無人不知這樁醜聞,以至於謝遷剛才說功勞未核實,所有人都在想,是否宣府官員又故技重施,虛報戰功哄騙皇帝。

    不管是哪種情況,都有人要倒霉,最讓人無法接受的就是虛報戰功,朱厚照在同一個問題上栽兩個跟頭,必然顏面無存。

    朱厚照遲疑好半天,終於反應過來,用驚訝的目光看著沈溪:「沈尚書,宣府前線……沒有捷報傳來嗎?」

    沈溪行禮:「每天九邊之地都會有戰報傳來,但關於大捷的戰報,卻遲遲未至,微臣也不知到底出了什麼狀況。」

    朱厚照心裡犯嘀咕:「壞了壞了,兵部都沒得到消息,一定是出了什麼事……難道是劉瑾這老小子立功心切,把兵部的信使給攔下,先一步向朕奏報功勞?」

    要說朱厚照不笨,思考問題一向都比較全面,能想到一些特殊情況。只是他處理朝政缺乏經驗和遠見,若能在得到邊關報捷後第一時間找沈溪求證,不至於出現眼前的尷尬場面。

    「咳咳!」

    朱厚照咳嗽兩聲,就算他知道可能是劉瑾在搞鬼,但為了保住面子,還是以平和的心態問道,「沈尚書,會不會……是兵部送捷報的信使,路上有所耽擱?或者……告捷文書已到京師,你沒看到?」

    朱厚照說出這番話時,連自己都沒多少自信,要想朝臣信服,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沈溪軍事造詣有多高,朝中大臣非常清楚。

    沈溪掌管兵部後,接連做出許多舉措,在外人看來都無比高明。

    弘治十六年三邊和宣大之地情報體系出現問題,以至於韃靼人長驅直入,大明有意加強斥候隊伍建設,且在外人看來,沈溪曾任三邊總督,率兵南征北戰無往而不利,並非是務虛的兵部尚書,而是以實戰著稱,若是連沈溪都沒得到消息,那就說明這個捷報存在很大問題。

    沈溪顯得很謹慎,恭敬行禮:「回陛下,臣對於宣府報捷之事,確實一無所知,或許是兵部衙門這邊情報滯後,以至於戰報無法及時傳回!」

    朱厚照先是點頭,隨即環視群臣一圈,臉色略微有些尷尬。

    沈溪所說分明是在安慰他,連他自己都覺得這事兒不靠譜……兵部衙門精心打造的情報傳遞系統出現滯後,居然不如劉瑾派人傳遞消息便捷?

    朱厚照突然想到那個前來報捷的傳令兵,厲聲喝問:「張公公,之前對朕奏報大捷之人去了何處?將人帶到這裡,朕要親自審問他,那份捷報到底是怎麼回事!」

    張苑本以為這事兒跟自己無關,聽到朱厚照的話,略微有些緊張,生怕那傳令兵出什麼意外,但還是遵命而去。

    張苑離開後,殿內君臣神色大多很詭異,不過也有一些人表現出事不關己的態度,冷眼旁觀。

    不過不管抱什麼心態,都不敢張揚,也不會站出來為劉瑾辯解開脫,這會兒劉宇等閹黨要員也開始琢磨怎麼獨善其身。

    若是劉瑾再度虛報戰功,必然徹底失勢,到那時,劉宇等人的末日就將到來。

    朱厚照坐在龍椅上,渾身不自在,他先看看沈溪,想跟沈溪商議一些事情,但又覺得時機不對,決定等散朝後再找機會跟沈溪說說,避免當著其他朝臣丟面子。

    一直等了小半個時辰,張苑終於回來,這讓朱厚照非常惱火。

    朱厚照怒道:「張公公,朕讓你去傳人,莫非你還親自去了?」

    張苑心中大叫冤枉,面帶委屈地跪下來磕頭:「回陛下,為了防止那人出偏差,奴婢這才親自前往提人。」

    「那人呢?」

    朱厚照怒氣衝衝地喝問。

    張苑滿面都是為難之色:「回陛下,人已經帶來,不過奴婢問他什麼,他都不肯說……」

    在場又出現議論聲,朱厚照黑著臉喝道:「將人押送進來!」

    張苑爬起來,退出大殿,等傳令兵押到,殿內再次安靜下來,很多人好奇地打量這個引發事端的禍首。

    朱厚照冷聲喝道:「朕現在問你,宣府捷報確有其事?」

    傳令兵當即就傻了,捷報還有真假之分?

    過了一會兒,他才結結巴巴回道:「回……回陛下,是……是有捷報,乃是劉公公著小人回來傳報。」

    朱厚照不知接下來該如何詢問,尤其是要驗證此人是否在撒謊,而且他想到一個問題,如果證明這人確實是在撒謊的話,那意味著劉瑾虛報戰功成為事實,他再次被戲弄。

    沈溪見朱厚照緘口不言,只能主動接過話茬,問道:「你且說,捷報是哪天發出?戰事又是哪天結束?」

    傳令兵道:「戰事是在八月……初一結束,小人乃是八月初二從宣府出發……」

    沈溪搖頭:「為何本官所得戰報,戰事八月初一才剛開始,且到昨夜,宣府到大同一線仍舊未有捷報傳來?」

    這下那傳令兵回答不上來了,站在那兒支支吾吾半天,汗如雨下,全身顫抖個不停。

    張苑上前,怒氣衝衝道:「簡直膽大妄為,居然敢當著滿朝文武的面,欺瞞陛下?你有幾個腦袋砍?」

    傳令兵跪在地上忙不迭磕頭,不敢回話。

    朱厚照怒道:「如此說來,是劉瑾讓你回來欺瞞朕?你親眼見到前線我大明軍隊獲得勝利?」

    傳令兵額頭都磕破了,鮮血淋漓,聲音顫抖,道:「小人……沒有撒謊,劉公公讓小人如何說,小人便怎麼說。」

    朱厚照一拍龍椅副手,霍然起來,漲紅著臉面對下面文武百官,顯然心中怒氣已達,隨時都有殺人之意。

    「陛下請息怒,如今尚不能認定劉公公虛報戰功,或許……劉公公只是搶先一步將捷報傳到陛下跟前,確切的消息要不了多久便會傳至京師也說不定!」

    沈溪非常清楚問題的關鍵在哪兒。如果劉瑾提前報捷又僥倖蒙對,那便立下大功,朱厚照可趁機調其回朝執掌司禮監。但如果今天朱厚照在朝臣面前丟臉,事後又證明確實是劉瑾立功心切先一步報捷,那就算劉瑾蒙對了,朱厚照依然會降罪。

    朱厚照在龍椅前來回踱步,負著手,嘴裡嘀咕個不停,不過聲音太小,下面大臣無法聽清說的是什麼。

    謝遷見狀,便知道應適當火上澆油,出列行禮:「陛下請息怒!」

    有了他的話,其餘大臣紛紛行禮相勸。本來朱厚照便心煩意亂,如此一來越發心神不寧。等他再看全場大臣時,之前聽到喜訊時得意洋洋的表情已完全消失不見,反而滿是被坑吃癟的尷尬,他看了沈溪一眼,最後一擺手:

    「既然捷報未核實,諸位卿家先回去等候吧,朕要先回寢宮休息了!沈尚書,謝閣老,到乾清宮見朕!」

    朱厚照別人都沒傳,唯獨傳了沈溪和謝遷前往乾清宮,很多人覺得,這是要將劉瑾治罪的節奏。

    但很多人也清楚一件事,若盲目給劉瑾定罪,回頭證明劉瑾未虛報戰功,那事情就不好收場了。

    眾大臣原本都想面聖奏事,但現在這狀況,都知道朱厚照在盛怒中,留下來沒半點好處,這會兒出宮回各自衙門是最好的選擇,免得回頭被朱厚照的餘怒波及。

    ……

    ……

    朱厚照先一步帶著張苑等近侍回乾清宮,沈溪和謝遷雖被傳召,但還是要從中左門走,而不能直接走奉天殿後殿。

    朱厚照離開後,有大臣想過來跟謝遷說話,但見謝遷那漆黑的臉色,再想到朱厚照匆忙傳召,便知道謝遷和沈溪這邊要急著去面聖,沒人敢打擾。

    二人過了中左門,謝遷故意壓後幾步,湊到沈溪身旁,小聲道:「待會兒你面聖時少說兩句,事情交給老夫好了!」

    沈溪點頭:「若陛下總問我呢?」

    謝遷道:「那你也不能說,老夫代你說便可……你只管一口咬定,宣府這兩天並無捷報傳來,剩下的事情,老夫自然能解決。」

    沈溪顯得有些擔憂:「就怕是劉瑾阻斷信使回京之路,或者那閹人用了什麼手段,讓情報無法及時傳回,若如此……回頭可是要被打臉,甚至被陛下問責。」

    謝遷冷笑不已:「你在朝才幾天?陛下在朝臣面前出醜,總需有人出來承擔責任,管他劉瑾是否虛報,現在就一口咬定,讓陛下定了劉瑾的罪,左右不過是個太監,莫非將來陛下還要赦免他不成?」

    沈溪心想,要狠還是你謝老兒狠,不用證據就要定罪,好像誰成了你的政敵,就必須束手就擒一般。

    沈溪道:「謝閣老想說什麼,只管說,我在旁聽著便是!」

    在對待劉瑾的問題上,沈溪跟謝遷的想法一致,不能讓劉瑾有東山再起的機會,最好趁著這件事讓劉瑾徹底不能翻身。

    既然謝遷願意承擔責任,那就讓謝遷去嘗試一下,看看朱厚照的反應,沈溪不打算自己出馬。

    二人到了乾清宮門口,張苑顯得很著急,迎過來道:「兩位大人可算來了,陛下在裡面等候多時……待會兒到了陛下面前千萬別亂說話,陛下正處於盛怒中……」

    沈溪、謝遷跟在張苑身後進入乾清宮,只見朱厚照坐在龍案後生氣,文房四寶和一些擺設撒落一地,看情況朱厚照對於劉瑾已經恨到非殺不可的地步。

    沈溪和謝遷同時上前行禮:「參見陛下。」

    朱厚照斜著頭打量沈溪和謝遷,問道:「現在可有宣府捷報傳來?」

    謝遷搖頭:「未曾。」

    沈溪心想,你謝遷也真敢說,沒出宮去問問,怎知一定沒有?

    朱厚照嘆息一聲,道:「唉,都怪朕錯信劉瑾,讓他去宣府戴罪立功……誰想他竟是這麼個待罪立功法!」

    謝遷趁機建言:「陛下,請您派人去宣府,將劉瑾問罪,賜其一死,便可安撫人心,朝廷上下對陛下必然十分信服!」

    「啊?」

    朱厚照眨了眨眼,詫異地問道,「謝閣老,你這麼就要殺了劉瑾?未免太過草率吧?如果不是他派人傳報,而是別人假借他名義……又或者出現什麼偏差,以至於他的信使先一步到京城,而兵部那邊沒趕得及呢?」

    從這話,沈溪和謝遷都能感受到,即便是到了這一步,朱厚照對劉瑾依然回護有加,算得上主僕情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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