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056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3-20 23:14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八八一章 未老先衰

    朱厚照興致盎然出宮,為的是到京城外好好遊玩一番,但出來後卻發現藉田並不是什麼輕鬆有趣的事情。

    從昨夜到現在朱厚照沒合過眼,此時服用的酒水和丹藥等助興物造成的興奮勁兒過去,眼皮就開始打架,因而朱厚照不想把儀式進行下去。

    「劉公公,朕若就此離開,跟那些大臣說朕偶感風寒,身體不適,你覺得如何?」朱厚照開始為自己開溜找理由。

    劉瑾老臉上滿是無奈:「陛下,您最好別這麼做,難得出趟城,若是連基本的儀式都沒完成,朝臣指不定會如何非議陛下。」

    朱厚照皺起眉頭,眼睛時而睜開,時而閉上,已經沒有精神繼續完成藉田禮。

    張苑在旁看著,覺得劉瑾的態度有些不太對勁,心想:「劉賊應該儘量避免陛下見朝臣才對,上元節那次就是他在背後搞鬼,怎麼現在卻主動幫助大臣見到陛下……莫非這其中有什麼陰謀?」

    張苑的政治謀略達不到劉瑾的高度,所以怎麼都揣度不出。此時劉瑾琢磨的卻是:「我好不容易策劃今日這出,趁著陛下上元節賜宴未露面,讓大臣們生出牴觸情緒,繼而給他們個機會,讓他們得以在陛下面前發牢騷。」

    「陛下休息不佳,情緒必然焦躁易怒,聽到逆耳之言,肯定會大發雷霆,屆時定讓這些專門跟咱家作對的大臣吃不了兜著走!看那時皇上是信你們,還是信我!」

    朱厚照沒轍,只能耐著性子繼續等候,不過他已在催促儀式加快進行,以免耽誤他回宮休息。

    祭祀先農儀式結束,下一步便是天子下田間地頭親自耕作,具體地點是先農壇旁的耕藉田內。

    作為九五之尊,朱厚照不能穿祭祀先農諸神的禮服完成耕作,得去旁邊的齋宮換一身輕便的常服。

    朱厚照剛穿戴整齊,劉瑾從宮門進來,大致講解了一下籍田的流程,朱厚照當即火冒三丈:「什麼,還要朕三推三反,這算是什麼道理?你覺得朕有心思在這裡耽誤時間嗎?」

    劉瑾哭喪著臉道:「陛下,這是先皇定下的規矩,從弘治元年施行藉田禮後,先皇一直照此進行。」

    「又是先皇,發現你們總喜歡拿先皇壓朕,難道現在不是朕當政嗎?算了,算了,朕不跟你們一般計較,三推三反意思就是走三趟,是吧?那行,朕又不是沒體力,難道還能讓那些大臣看不起?」朱厚照拍著胸脯說道。

    劉瑾竊喜不已,暗忖:「以陛下這小身板,莫說是三推三反,一推可能都走不到頭,到那時陛下出了點兒什麼問題,那些大臣還不得在陛下面前說一些難聽的話,讓陛下更為著惱?」

    想到這裡,劉瑾越發開心,覺得自己請皇帝出席籍田禮的決定無比正確。

    ……

    ……

    隨著朱厚照現身群臣之前,籍田正式開始。

    眾大臣沒有太當回事,畢竟天子行藉田禮乃是自古以來的規矩,周禮中便有詳細記載。

    大明立國後,歷代皇帝都曾出席藉田禮,雖然不是每年都親自下田間地頭,但基本上不會缺席,畢竟這是皇帝勤政愛民的一種表現。

    但朱厚照登基後,這還是他第一次親耕。

    弘治十八年年初正值孝宗葬禮,那年籍田禮便耽擱了,到正德元年時朱厚照已開始吃喝玩樂,更不會專注勤政,再加上劉瑾有意矇蔽,朱厚照再次錯過籍田禮。一直到今年,朱厚照才首次出席。

    百官在耕田前等候,皇帝親耕結束,屆時陪同前來的公侯和百官都將下田耕作,每個人都有任務。

    太常寺卿吳昊引領朱厚照到耕田前,南向而立,戶部尚書劉璣將天子耕作的用具耒耜跪呈,文武百官和前來觀禮的農民代表則立在耕田旁,看朱厚照親耕。

    朱厚照拿著耒耜,整個人有些迷迷糊糊,東西到底怎麼用,根本不記得了。

    以前他確實參加過藉田禮,但那時他年歲小,專注點根本不在這上面,加上朱祐樘對他太過溺愛,並沒有讓他親自上陣,到現在連耒耜怎麼用都不知。

    「陛下,可以開始了!」劉瑾在旁提醒

    朱厚照皺眉:「朕知道了,你一邊站著去!」

    因為朱厚照之前逞能,覺得自己來個三推三反沒問題,誰知道拿到農具後,便知道這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

    耒耜不同於後世的犁耙,結構更複雜些,而且分正反兩面,朱厚照不知道是推著走,還是拉著走,站在那兒比劃一番,始終不得要領。眾大臣看得目瞪口呆,紛紛揣測皇帝在做什麼?

    用個耒耜至於這麼費事?

    最後,還是劉瑾靈機一動,主動上前道:「陛下,請容老奴先為您將靴上泥土擦擦……」

    說著,劉瑾跪下來,恭恭敬敬地給朱厚照擦靴子,等擦拭完畢後從朱厚照手中接過耒耜插在地裡,引著朱厚照來到耒耜之前,做了個請的手勢:「陛下,可以開始了!」

    朱厚照大致看明白了,笑著點頭,隨即看了周圍大臣一眼,面色稍顯羞慚,不過還是拿起耒耜,開始翻土。

    大臣們看到朱厚照那生疏的模樣,不由皺眉,不過卻沒人說什麼,畢竟皇帝籍田只是象徵性的,又不是真的指望他精通農活。

    朱厚照剛開始還覺得很好玩,感到很輕鬆,但走到半截便累得上氣不接下氣。

    一推還沒完成,朱厚照體力就消耗得差不多了……這會兒他已不再是剛登基時的陽光少年,吃喝嫖賭樣樣來,長年累月下來未老先衰,體質虛弱,就跟個病秧子一樣。

    朱厚照停下腳步,下意識地看了周圍人一眼,發現所有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一時間面子有些掛不住,只好再次開動,硬著頭皮勞作下去。

    ……

    ……

    朱厚照耕作一推一反,怎麼都走不動了,不得已,只能坐下來休息。

    朱厚照「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劉瑾拿了把扇子給他搧風,這畫面讓在場文武百官簡直不忍直視。

    初春時節,本來活動一下筋骨出身汗會很舒服,結果到了朱厚照這裡卻變成一種巨大負擔,那些年邁的大臣連連搖頭,在他們看來,朱厚照剛才幹那點活根本就不算什麼。

    「陛下,您咬牙堅持一下,籍田很快就完成了!」劉瑾小聲說道。

    朱厚照喘息一會兒,怒氣衝衝道:「也不看看朕多累,這事有那麼容易?咳咳……給朕拿水來,渴死了!」

    小擰子聞言趕緊將茶水端來,朱厚照喝了一杯,見小擰子手上拿著茶壺,直接把茶壺奪過去,對著茶壺嘴「咕隆咕隆」地猛灌,一點帝王的體統都沒有。

    文武百官皺眉不已,覺得皇家顏面掃地。

    不過圍觀的農民卻覺得皇帝不拘小節,稍微對比便想到自己農忙時累了,不就是在田間地頭休息,也是這麼對著茶壺嘴喝的?

    朱厚照休息半晌,終於感覺好了些,站起身,把外衣一脫,露出臂膀來,旁邊再次響起一片驚呼。

    帝王在公開場合脫衣,這也非常不合規矩。

    但朱厚照這會兒已不在乎,他的身體被酒色掏空,虛弱無比。

    拿起耒耜,朱厚照準備下地,看到前面長長的田壟,頓時有些發怵,他再抬頭看看當空的太陽,便覺得自己是在盛夏時節耕作,嘴咧開了,連續擦汗。

    劉瑾之前還想利用朱厚照勞累後衝動易怒做文章,此時他卻有些心疼了,畢竟太監完全依附於皇帝存在,如果朱厚照身體不支病倒,他的利益受損最大。

    劉瑾上前,謹慎地問道:「陛下,要不……由老奴幫您完成?」

    「不行,朕的事情朕要親自完成,否則豈不是被那些大臣恥笑?」朱厚照咬了咬牙,拿起耒耜,直接跨進地裡,繼續翻土。

    跟第一趟不同,第二趟時朱厚照已有經驗了,翻土時儘量不用太多力氣,下種後回填也儘可能減輕手臂力道,如此一來,第二趟比第一趟輕鬆許多,但就算如此,一趟下來他依然累得滿頭大汗。

    等朱厚照回到座椅前,劉瑾湊上前,慚愧地道:「陛下,早知如此便不讓您出來了。」

    朱厚照這會兒倔勁上來了,搖頭道:「朕豈能總留在宮中,做那溫室的花朵?出來走走也好,活動一下筋骨……且讓朕喘口氣,再接再厲,把第三推走完!」

    等第三推的時候,朱厚照已經純粹是敷衍了,隨便把土一翻,然後就等著後面的司農官下種,最後隨便撒點土上去,就算完成,如此走一趟下來,他不但沒有出汗,反而感覺有些冷,一折返回來馬上把衣服要來穿上。

    朱厚照搓了一會兒手,感覺暖和了些,才看著劉瑾,嘿嘿笑道:「好了,大功告成,朕現在可以回宮了麼?」

    劉瑾道:「陛下,尚不可,您還要在觀耕台上看公侯和百官將籍田完成,您可能……還要等些時候!」

    朱厚照馬上瞪起眼來:「若每個人都下田一遍,朕還有時間回宮休息嗎?」

    劉瑾點頭:「恐怕……非要等到日落時不可,不過陛下無需擔心,公侯和百官並非單獨耕作,而是一次上去多人,若是陛下嫌太慢的話,大可讓人多拿幾副耒耜,讓大臣們盡快結束!」

    朱厚照立即指著京城方向,喝道:「那等什麼,還不快去?!」

    ……

    ……

    朱厚照上了觀耕台,一直在生悶氣。

    在他看來,出宮本來是好玩的事情,結果出席個藉田禮把他累得夠嗆,文武大臣中午沒有進食,他這邊也只能餓著肚子。

    如此一來,朱厚照又累又餓又困,眼冒金星,整個人都不正常了,脾氣更是暴躁易怒。

    而這一切都在劉瑾的預計中,看到朱厚照坐在觀耕台上橫眉豎眼的模樣,他就知道自己的目的已達成一半,接下來就要看哪個倒霉的大臣去跟朱厚照進言,觸霉頭了。

    此時眾大臣開始進行耕作。

    大臣按照身份和地位,公侯和閣臣行五推即可,部堂和各寺司卿則要九推。

    沈溪作為兵部尚書,在耕作上跟那些大臣一樣,來回走九趟,對於他這樣的年輕官員來說不算什麼,但對於一些老臣而言卻不是輕鬆事。

    等所有人耕作完畢,已是日落西山。

    太常寺卿吳昊奏稟耕藉完畢,朱厚照已是半睡半醒。在劉瑾提醒下,朱厚照站了起來,揉著眼睛問道:「結束了嗎?朕是否可以還朝了?」

    劉瑾道:「陛下,尚不可,還需賜食。」

    朱厚照擺擺手,顯得很不耐煩:「賜食?讓下面那些人自己吃就好,朕回宮了……」說完,轉身就要走,但劉瑾豈能讓朱厚照如願?他苦心策劃一番,就是為了賜食時讓大臣到朱厚照面前奏事惹出是非,若皇帝就這麼走了他的計畫就要泡湯。

    「陛下,群臣都已候著了,您總歸要出席一下,何況還有順天府下轄百姓觀禮,若您走了,誰來歌頌您的恩典?」

    劉瑾苦口婆心地勸說道。

    朱厚照聽到事關自己皇帝的聲望和威嚴,總算壓制住心頭的怒火,不耐煩地道:「既如此,那就趕緊賜食……唉,朕現在困得都快睜不開眼了,你們這些奴才還在這兒看著作何?快點兒去辦事!」

    「是,是!」劉瑾道,「陛下,順天府尹已將百姓帶來,要給陛下您進獻五穀,您是否要賜見?」

    「嗯。」朱厚照微微點頭,一邊說話,一邊到齋宮換上袞冕,再跟著劉瑾去接見京畿農民代表。

    ……

    ……

    朱厚照心煩不已,百官這邊,隨著耕作結束,謝遷等人已在商議跟朱厚照進言。

    謝遷對王鑑之等人道:「今日所奏之事有三,一為閹黨之禍,二為地方之亂,三為帝王正視聽……若陛下不重開朝議,我等當死諫……此乃仁臣所為。」

    「對。」

    王鑑之出言支持。

    白鉞臉色一變,態度有些曖昧,以沈溪對明史的瞭解,王鑑之跟劉瑾鬥得比較凶,至於白鉞更接近中間派。

    至於李鐩那邊,因為六部尚書中他的話語權相對較低,並未出聲附和,沈溪同樣很拘謹,緘口不言……某種程度上,沈溪比白鉞更像騎牆派,當然這不過是表象而已。

    謝遷把奏事步驟安排一下,基本是以王鑑之打頭陣,謝遷作為內閣首輔不方便直接跳出來奏事。

    沈溪心想:「你謝老兒總算學聰明了……若你這個內閣首輔率先出來跟陛下說事,陛下必定把你當作仇敵看待,倒不如讓旁人奏稟,而你出來打圓場,然後適當表達看法,這才算是一種比較溫婉的方法。」

    謝遷這邊交代好,朱厚照已開始賜見京郊農民代表。

    沈溪看那些跪地叩拜山呼萬歲的農民的模樣,便知道其中大半沒下過地,是順天府找來的地主士紳喬裝打扮而成。面聖是很多百姓一輩子夢寐以求的事情,順天府自然想從中賺上一筆,至於普通農民是否見到皇帝的面無關緊要。

    還有個更為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普通農民不會說奉承話,面聖時無法歌功頌德,倒不如讓那些有文化的地主士紳來狂拍皇帝馬屁,如此一來龍顏大悅,皆大歡喜。至於真正的農民,只是跟在後面當陪襯。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3-22 23:30
寒門狀元 第一八八二章 一場鬧劇

    朱厚照因太過睏倦,籍田禮最後的獻五穀儀式被大幅簡化,隨即那些鄉民代表被順天府官員安排坐進宴席中。

    說是規格很高的賜宴,卻不過是太常寺在京城各大酒樓臨時找來廚子和夥計,就在先農壇附近砌灶,生火做飯,菜式以燒菜和燉菜為主,主食是面條,然後在空壩上擺放一排排長桌,就好像民間婚嫁喪葬時舉行的流水席,敞開供應。

    當然,由於朝廷所撥資金有限,量大必然質量就差,席間湯湯水水很多,硬菜就那麼一兩樣。

    朱厚照作為主持人,先到居中的正座就坐,隨即勳貴、文武百官和前來觀禮的鄉民代表陸續入席。

    沒有開場白,朱厚照已累到不想說話,由司禮監掌印劉瑾代天子主持賜宴。

    劉瑾站在場地中央,高舉酒杯,笑著招呼道:「陛下賜下酒食,請諸位盡情享用。時候不早,陛下又累又乏,不便親自招待……諸位大人用膳後便請回吧。」

    言語間,劉瑾顯得體諒有加,儘量幫朱厚照簡化賜宴流程。

    當劉瑾說完,趁著太常寺給席桌上菜時,過去跟朱厚照通稟,大概意思是告訴皇帝可以離開了。

    朱厚照正百無聊賴,聞言面色一喜,就準備起身了,劉瑾還故意扯著喉嚨大喊:「起鑾回宮!」

    這話明顯是對著謝遷等人說的,果然,大臣們聽說朱厚照將走,神色大變,齊刷刷站了起來。

    許久都沒見到皇帝的面,好不容易在這種公開場合碰到,在文官們看來怎麼都得把握住這次機會。

    沈溪沒心思當那出頭鳥,端坐如常。

    王鑑之和梁儲等人走出席桌,謝遷巍然站立,昏昏欲睡的朱厚照根本就沒留意百官舉動,站起來拔腿便走。

    「陛下……」

    王鑑之大喊一聲。

    恰好這個時候,鼓樂聲起,朱厚照根本就沒聽到王鑑之的聲音,人已走出一段距離。劉瑾見狀趕緊追上去,扯住朱厚照的衣袖道:「陛下,刑部尚書似乎有朝事跟您啟奏。」

    「朕不想聽!」朱厚照知道自己終於可以回宮休息,滿腦子都是寢宮那溫暖的床榻。此時他頭都不回,使勁甩開劉瑾的袖子,腳步不停,往儀仗而去。

    這下劉瑾著急了,追趕幾步再次來到朱厚照身後,苦著臉道:「陛下,或許王尚書有要緊事呢?」

    「現在最要緊的事情,是朕要睡覺,養足精神。這個時間點,誰敢耽擱朕休息,朕就砍掉誰的腦袋……」

    說到這裡,朱厚照佈滿血絲的雙眸凶狠地瞪著劉瑾,好似在說,你有膽子再說一次試試。

    劉瑾臉色大變,心想:「壞了,壞了,這回偷雞不成蝕把米,陛下不會因為太過疲倦,倔脾氣發作,把積蓄的所有怒火都發洩到我頭上吧?」

    趨吉避凶是人的本能,劉瑾趕緊退下。

    朱厚照大步流星到了鑾駕前,坐上去後儀仗便起行,絲毫也沒有等候百官一起走的意思。

    ……

    ……

    朱厚照這邊自顧自去了,謝遷等人站在那兒,神色淒然。有人想上前追趕,卻被殿後的宮廷侍衛給攔下。

    「荒唐,荒唐!」

    謝遷氣得渾身抖個不停,說話已不避忌場合……週遭很多大臣,甚至還當著順天府中下層官員、衙役和普通百姓的面,絲毫也沒有收斂的意思。

    楊廷和見狀不由勸道:「謝尚書請勿動怒。」

    「唉!」

    謝遷重重地嘆息一聲,隨即環首四顧找尋劉瑾,卻沒看到人,劉瑾此時已躲進齋宮,分析得失,暫時沒有出來的意思。

    王鑑之進言不成,有些懊惱,覺得可能是自己哪裡做得不對,才讓朱厚照有這麼大的意見,連頭都不回便自去了。

    王鑑之折返回來,衝著謝遷深鞠一禮,問道:「閣老,現在當如何?是否追尋陛下而去?」

    梁儲靠了過來,道:「追上又如何?照樣被御林軍阻隔開……唉,陛下多久沒接見過朝臣了……現如今想辦法跟陛下呈遞奏疏取得溝通方為上策。」

    隨後,所有人都看向謝遷,此時滿朝文武都把他當作跟劉瑾斗的旗幟人物,等待他的吩咐。

    英國公張懋走過來,問道:「於喬,你們這是要做何?」

    謝遷嘆道:「本想跟陛下進言。」

    「進什麼言?今日陛下的態度你們都看到了,貿然納諫不是自找麻煩嗎?還好陛下沒多問……」

    張懋屬於旁觀者清,看朝事比謝遷等人更透徹些。當然他這麼說,也有不想讓謝遷等文官去跟閹黨急需鬥下去,把黨爭無限擴大之意。

    焦芳和劉宇等閹黨成員並不知道劉瑾的謀劃,紛紛起身來到謝遷跟前,一探究竟。

    焦芳開口問道:「於喬,陛下都離開,為何還不入席?莫不是有事?」

    謝遷之前對焦芳還算禮讓,畢竟同殿為臣,焦芳沒做什麼對不起他的事情,他對焦芳也就保持容忍。但現在謝遷心中有一股邪火發洩不出來,壓根兒就不想理會這幫閹黨,冷哼一聲,拂袖離席而去。

    「於喬,你……」焦芳看不太明白謝遷的意思,本想叫住他,但謝遷腳步根本沒有停留之意。

    但謝遷最終還是停了下來,因為劉瑾從齋宮走了出來,臉上帶著一抹惱恨,差點兒跟謝遷正面撞上。

    劉瑾看到謝遷繞開他,連打招呼的意思都沒有,不由來氣,心想:「謝於喬真是半點能耐都沒有,給他個表現的機會,可以在陛下面前好好放肆一番,他也不知道把握住機會,這下倒好,陛下把怒氣撒到我頭上來了!」

    「謝尚書這是要往何處去?」

    劉瑾氣不打一處來,便朝謝遷嚷嚷,「陛下剛走,謝尚書不打算坐下好好享用陛下賜食?難道是覺得陛下賜食不合胃口?」

    謝遷才看到擋在前面的人是劉瑾,這下終於找到怒火的宣洩點,擼起袖子就朝劉瑾衝去,準備跟這個閹黨魁首好好掐一架。

    文武百官見狀,慌忙過來勸阻。

    梁儲擋在謝遷身前,大聲道:「謝閣老,既然您身體不適,就該早些離開,不必駐留……」

    焦芳則拉住劉瑾,道:「劉公公,你沒事招惹謝於喬作何?眾目睽睽之下,與年長的內閣首輔打架,此舉無疑是與天下讀書人為敵,就算有理最後都變成沒理了……」

    ……

    ……

    劉瑾跟謝遷的衝突,終歸沒有鬧大。

    賜宴繼續,謝遷怏怏不樂地回到席位。

    由始至終沈溪都在冷眼旁觀,並未涉身其中,劉瑾和謝遷也都沒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此番劉瑾和謝遷當著朝臣,甚至是順天府中下層官員、衙役以及普通百姓的面發生衝突,等於是把文官集團和閹黨的矛盾公開化了。

    劉瑾沒有在先農壇停留太久,草草用過餐就回京去了。

    謝遷也沒有等宴席結束便離開,王鑑之、梁儲和楊廷和等人陪同謝遷一道回京,沈溪和李鐩默契地隨大流,一直等到賜宴吃得差不多了,天色將晚才離開。

    本來跟著鑾駕一起到先農壇,就應該跟著皇帝一起回京,但因朱厚照提前離開,使得很多事都變了味道。

    謝遷因未能跟朱厚照取得溝通,悶悶不樂,不過他這次沒把怒火轉嫁沈溪身上,其實他心知肚明,這件事根本原因在於朱厚照行事荒唐以及閹黨專權,換了任何人都改變不了朝廷的走勢,一味苛責沈溪沒有任何意義。

    沈溪走出先農壇,那些王公貴胄家裡派來迎接的馬車已經到了。

    沈溪沒有找人通知家裡人,甚至李鐩那邊也沒有安排,二人作為兩部尚書,只能步行回城。

    路上,李鐩頗為感慨:「謝中堂最近這段時間一直致力於跟閹黨相鬥,殫精竭慮,可閹黨勢力卻越發壯大……怕是謝中堂會連續出招,以遏制閹黨急速發展的態勢,到時候之厚跟我都不得不與謝中堂一道,應對來自閹黨的反擊。」

    沈溪微微點頭,不過他不想談論朝事,有意把話題拉回二人家事上。可是李鐩年歲比謝遷還要大,雖然跟沈溪關係不錯,但始終是老年人,孫子都比沈溪年長,李鐩雖與沈溪平輩論交,但到底有代溝,很快二人便找不到話題。

    入城後二人在正陽門作別。

    沈溪將走之際,突然後面有人靠了過來,卻是戶部尚書劉璣。因劉璣屬閹黨骨幹,平時跟沈溪少有交際,從未私下說過話。

    「沈尚書,鄙人府上過兩日有喜事,想請您過府,卻不知沈尚書是否肯賞光?」劉璣到來後,說話非常客氣,看似誠摯邀請,但沈溪卻擔心這背後是不是有問題。

    沈溪道:「有時間的話,在下一定出席,就看行程安排如何!」

    劉璣笑道:「時間是在散朝入夜後,沈尚書定有時間,到時候請一定蒞臨,來人,將團書奉上!」

    隨著劉璣話音落下,便有人上前來把請柬送上,由劉璣親自交到沈溪手中。

    沈溪打開來一看,才知道是劉璣兒子娶妻。

    至於劉璣有幾個兒子,他從未留意過,這次婚宴本可不去,但有些事直接撕破臉拒絕沒任何好處,故此說有空暇便會去,留下轉圜的餘地。

    ……

    ……

    跟劉璣作別,沈溪到了兵部衙門,看到王陵之等候在門口。

    這次賜宴,王陵之沒資格出席。

    沈溪一直讓王陵之負責軍事學堂的事情,再加上其身兼五軍都督府的差事,不可能時刻守在兵部這邊。

    今天是天子親耕之日,王陵之在眾大臣相繼回城後,便跑到兵部衙門大門處等候沈溪回來。

    「你怎麼在這裡?」

    沈溪見到王陵之多少有些意外。

    王陵之從宣府回來後,馬上跟朱山成親,從此過上令人羨慕的「上班族」生活,每天基本都是在五軍都督府和家裡兩邊走,偶爾加班也是幫沈溪在軍事學堂做點事情。

    王陵之道:「聽說皇上老早就回城了,我還以為師兄也會早些回來呢。」

    沈溪進入兵部衙門,除了門口值守的士兵和負責迎客的官員外,兵部衙門內顯得非常冷清。當天城外藉田兵部去了不少人,等到賜宴結束就地解散,除了沈溪外旁人不會那麼負責任還要回來看看。

    沈溪進到自己的辦公房,在書桌後坐下,問道:「有事嗎?」

    王陵之愁容滿面,在沈溪對面坐下,道:「師兄,我想去邊關打仗,留在京城……渾身都感到難受!」

    新婚燕爾,就想要出征。

    在沈溪看來,王陵之跟朱山的婚後生活一定不和諧,否則不會結婚這麼短時間就想離京。當下皺眉問道:「這是令尊的意思,還是你自己的意思?有跟家裡人商議……你新婚夫人沒意見嗎?」

    「師兄說的是小山?」

    王陵之提到朱山,似乎唏噓不已,嘆了口氣道,「應該是支持的吧,她還想跟我一起去邊關呢……她說想當個花木蘭那樣的巾幗英雄,名留青史……真不知道她怎麼想的。」

    「那令尊怎麼說?」沈溪問道。

    王陵之道:「家父自然希望我有所成就,留在京城,生活未免太過安逸了吧?我不想留在京城,每天循規蹈矩過活,所以才來找你,看看能不能把我調回九邊,最好是延綏,那邊騎兵最適合我發揮了!」

    沈溪很想跟王陵之說,此一時彼一時也。

    現如今劉瑾在邊軍中的勢力可說盤根錯節。

    倒不是因為之前劉瑾在宣府打了勝仗,贏得邊軍上下投靠。當然,是有這方面的原因,更主要還是九邊官場文官武將貪腐情況特別嚴重,山高皇帝遠,又手握大權,自然就會中飽私囊,這些人想獲得朝廷支持,只能收買朝中大員,以前是劉健、李東陽和劉大夏等人,現如今當權的謝遷、沈溪不好收買,於是就從劉瑾身上做文章。

    如此一來,九邊軍政體系便被閹黨染指,劉宇、曹元等人被劉瑾調回京城,目的也是用這些人制衡京城文官集團。

    這樣的背景下,讓王陵之去宣大乃至延綏,等於是說「送羊入虎口」,沈溪可不想讓王陵之遭罪。

    「暫時別想了!」沈溪當即回絕,「先留在京城當好差,若你想練兵,就去城外操練地方駐京兵馬,我給你這樣的權限,至於你何時回邊關……怎麼都得在你留下子嗣後,總歸要讓你有後才行!」

    王陵之苦笑:「師兄,小山想跟我一道去邊關,生兒育女之事根本就不用著急!」

    「胡鬧!」

    沈溪當即有些惱火地喝斥,「你都多大的人了,還如此任性妄為?知道你想到邊關有所作為,但也要看什麼時候,現在九邊之地風平浪靜,韃靼使節都要到京城來了,你去了能有何作為?還不如留在京城,再等一年多,那時陛下御駕親征,你做先鋒官難道不好?」

    「真的嗎?」

    王陵之剛才還苦惱無比,但聽說自己能當先鋒官,馬上提起興致來。

    沈溪輕嘆:「我什麼時候騙過你?先回去吧,我有很多事煩憂,別來我這兒添亂……記得不要把日常功課放下,鍛鍊一定要堅持,人一旦懈怠,很可能連刀劍都拿不穩,更有甚者連馬背都上不去!」

    王陵之笑了笑:「師兄請放心,以前我一個人練,找不到對手,軍中將士都怕我,現在好了,有小山一起練,嘿嘿,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對了,叫做棋逢對手!」

    沈溪聽到這話,只有搖頭苦笑。

    彷彿王陵之找的不是妻子,而是志同道合的戰友,兩個暴力狂湊一塊兒,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去吧!」

    沈溪一擺手,讓王陵之自便。

    王陵之興高采烈而去,沈溪不知道這小子到底有什麼好樂的,只是得到一個空頭許諾而已,現在他連出征草原的具體計畫都沒有,更別說是朱厚照御駕親征時指定王陵之來當先鋒官了。

    ……

    ……

    壽寧侯府。

    張鶴齡和張延齡兄弟早早便回到城內,早上出發前二人便安排好車駕,隨時可以接他們回城。

    「……大哥,你看出來了吧,謝老兒和姓沈的小子,現在對劉瑾根本一點辦法都沒有,就連張苑都老實了,咱現在等於把手頭的權力拱手讓給姓劉的閹人,再這麼繼續下去,怕是退無可退吧?」

    張延齡很不服氣,跟張鶴齡發起了牢騷。

    張鶴齡拿起茶杯呷了口茶水,道:「總歸朝中文臣在行動,此番若非陛下先一步而去,怕是矛盾就起來了,咱們也就能坐山觀虎鬥!」

    「那現在該怎麼辦?總不能繼續這麼無條件退讓吧?現在姓劉的閹人已經把手伸到京營來了!」張延齡不滿地道。

    張鶴齡沉思片刻,無奈搖頭:「回頭找機會跟兩邊的人談談,誰跟我們合作,我們便倒向誰,這些天沒去宮裡見太后,若是太后出手的話,姓劉的不可能繼續這麼囂張下去,至於陛下那邊……實在是指望不上了!唉!」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3-22 23:30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八八三章 做文章

    藉田時,朝臣總算見到了皇帝的面,可惜沒有任何交流。

    謝遷等人準備上奏的事情只能再次延後,這讓謝遷和王鑑之等忠耿的朝臣非常失望,接下來無論這些人再想以怎樣的方式方法見朱厚照,都必須要先過劉瑾這一關,他們自然知道困難重重。

    其實劉瑾自己也很失望,因為他苦心算計,想讓朝臣在朱厚照心情不好時去進言觸霉頭的計畫泡湯,少了一個打擊異己的機會。

    沈溪在此事上屬於不進不退。

    他可不會跟劉瑾置氣,因為這屬於沒事給自己添堵,要剷除劉瑾非得讓其跟皇帝交惡,同時天時地利人和佔齊全了才行。

    轉眼進入二月,兵部接下招待韃靼使節的差事後,沈溪進言,同意亦思馬因部入朝進貢的奏本也獲得劉瑾批准,等於說沈溪同時要接待達延部和亦思馬因部兩方使節。

    劉瑾故意給沈溪找麻煩,使其心無旁騖,而沈溪則想利用此番兩部使節入朝,製造一些事端,為接下來打破當前沉悶局面做準備。

    二月初六,沈溪得到消息,達延部使節在隆慶衛指揮使李頻陪同下,進入居庸關。

    李頻在之前對韃靼人一戰中雖然建立功勛,但因跟孫秀成等人一起欺瞞朝廷,戰後僅是將功補過,給予田宅和銀兩賞賜,沒有晉陞官職。

    這次沈溪特地讓李頻陪同韃靼使節進京,目的是要對李頻提拔任用。

    雖然這件事由沈溪全權負責,但他將具體接待任務交託給了胡璉,至於鴻臚寺等衙門則協同兵部這邊辦差。

    「……以目前情況看,韃靼使節應該會在二月初八抵達京城。韃靼使節一行共計二十六人,包括達延汗為取代國師之職而特設的濟農,也就是副汗的意思。這些人到京城後,難免會刺探我大明軍事情報!」

    胡璉頭腦清晰,沈溪沒給他太多資源,卻能充分利用兵部的情報網絡,獲取他想要的訊息。

    沈溪道:「韃靼使節抵達京城後,你把人安頓好,然後派人盯緊,但凡有何異動都要告訴我。不過也不要草木皆兵,這些人能獲得的情報不會太多,他們到京城的目的,主要還是為了罷兵休戰……或許是朝廷制定的兩年平定草原的國策,將他們驚著了!」

    胡璉苦笑:「韃靼人不會如此不濟吧?」

    沈溪笑了笑,道:「誰知道呢?暫且這麼想吧,至少要讓我大明百姓深信不疑。軍中需要一些振奮軍心士氣的消息,就以這種論調進行宣傳,讓我大明百姓長長志氣,不能總是被韃靼人淫威嚇著!」

    「沈尚書,那之後亦思馬因部入朝,當如何安排?以他們的行進速度,估摸用不了十天,就能抵達京城。」胡璉請示道。

    「照常安排,以我所知亦思馬因本人並沒有到京城來,只要兩方不起衝突便可。現在他們鬥得很厲害,這次或許是想聯絡我朝,對其提供援助……總歸做好制衡便可!」沈溪道。

    ……

    ……

    亦思馬因部和達延部使節,將在二月中旬抵達京城。

    京城內暫且一片寧靜,可南方卻不那麼太平,南直隸與湖廣、河南交界處的叛亂仍舊在繼續,不過被嚴格限制在了大別山及周邊地區,地方上派出兵馬前去平叛,叛亂沒有擴大。在這種情況下,沈溪沒有出兵的打算。

    二月初七,謝遷將沈溪叫到長安街的小院,似乎有要事商議。

    沈溪到了地方,發現新任刑部尚書王鑑之也在。

    謝遷身邊缺少幫手,原本他最器重沈溪,但奈何沈溪總是跟他唱反調,於是便「移情別戀」,恰好王鑑之性格跟謝遷相似,二人對閹黨都有刻骨的仇恨,於是一拍即合,走得非常近。

    「之厚,叫你過來,是想跟你說幾件事……」謝遷沒有親自出去迎接,只是讓下人把沈溪引進書房。

    二月初雖然已經不太冷了,但北方依然未到春暖花開的季節,謝遷仍舊坐在火盆旁烤火,而王鑑之則坐在書桌後,好像剛寫過東西。

    「閣老有事請儘管吩咐。」

    沈溪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拱了拱手,語氣平和。

    謝遷板著臉道:「你小子,很多時候故意揣著明白裝糊塗,之前你跟我說過,有事要跟陛下啟奏,比如說地方叛亂,賊人曾一度危及州府安全……但你可曾想過辦法呈報陛下知曉?」

    沈溪搖頭:「地方叛亂規模不大,所謂的危及州府不過是誇大之詞,據我所知,賊人主要在安慶府、廬州府、黃州府等邊緣地帶行動,最危險的一次也不過是逼近英山縣城,但迅速被黃州衛所軍隊擊潰。」

    「賊人既無大礙,便暫交由地方都指揮使司衙門處置……莫不是閣老認為現在地方上的亂事已威脅到朝廷存續?」

    王鑑之茫然地看著眼前一切,不太理解眼前二人相處方式……沈溪跟謝遷說話的態度,雖然恭謹,卻並非唯命是從,顯然有自己的主見,不會因為年紀輕輕便對謝遷事事聽從。

    王鑑之心說:「之前傳言兵部一切主張,甚至國策都由謝中堂主導,看來都是謠言啊。」

    謝遷臉色漆黑:「那你就打算置之不理?若地方叛亂繼續擴大,當如何?」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自古兵家之事歷來如此。」沈溪道,「暫且無法跟陛下奏明,兵部這邊幾次上疏都以石沉大海告終,也就不得不暫將事情放下,等回頭自行處置。閣老毋須擔心,若地方事態惡化,兵部絕對不會置之不理,必要時我甚至會親自出馬……」

    謝遷發現面對沈溪根本是有力也使不上,沈溪這人喜歡推諉,在其四兩撥千斤的技巧下,他幾乎是無計可施。

    謝遷咬著牙道:「行,隨你的便,這件事暫且不提,可三邊勳貴上疏,到了內閣卻無無計可施……」

    沈溪皺眉問道:「不知地方勳貴因何上奏?」

    「讓王尚書跟你說吧。」

    謝遷突然緘口,讓王鑑之代為講解。

    王鑑之此前一直冷眼旁觀,現在被沈溪和謝遷同時盯著,嘴角抽搐了一下。要說他地位很高,履歷也豐富,但論朝中當部堂的經驗,甚至不如沈溪。當著謝遷和沈溪這樣的「老資歷」,言語間有些遲疑。

    「呃……三邊地方勳貴奏稟,陝甘之地這兩年剋扣餉銀情況極為嚴重,且土地遭遇大規模兼併,更有人將民糧調為軍糧,朝中有要員為其撐腰,屢禁不絕!」王鑑之道。

    沈溪暗忖,這事跟刑部有什麼關係?這是你需要操心的事情嗎?再看謝遷一眼,大概明白了,王鏊離開朝堂後,謝遷缺少左膀右臂,為防止權勢被焦芳等閹黨竊奪,乾脆做主把許多重要事情壓下,不在內閣進行討論,而是自己私下找人商議解決。

    倒不是說謝遷懷疑梁儲和楊廷和,而是論資排輩,這兩位地位都在焦芳之下,而且相去甚遠。若謝遷召集閣臣開會,必然涉及焦芳,到時候閹黨那邊也就有了防備。

    沈溪心想:「你謝老兒覺得王鑑之跟你的政治觀點相同,便把刑部尚書當成內閣大學士調用,你這可是拉幫結派的行為!現在你們商議不出個結果,就叫我來,讓我也參與國事探討?」

    謝遷見沈溪在那兒蹙眉思索,過了半晌問道:「你怎麼看待此事?」

    沈溪眯眼打量謝遷,回道:「九邊弊政非一朝一夕形成,個中內情極為複雜,有時候只是掌權者一句話,典章制度便有可能被當作一紙空文……這事兒閣老想如何解決?」

    「現在我是問你。」謝遷沒好氣地回道。

    沈溪仔細琢磨了一下。

    地方上公侯和王室都屬於社會的寄生蟲,他們被剋扣餉銀,屬於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此時他揣度的是地方勳貴跟朝廷的矛盾,或者說,是跟閹黨的矛盾,有無可利用之處。

    沈溪道:「這件事,閣老當去找戶部劉尚書商議,或許更為有效!」

    謝遷老臉橫皺:「你是沒聽清楚,還是故意裝糊塗?我不是說了麼,這件事根本是閹黨包庇所致,你離開三邊後,如今那裡已為閹黨控制……這可不是好現象,若不善待地方勳貴,如何倚靠他們鎮守邊陲?」

    勳貴本是蛀蟲,不干事光吃飯,仗著身份一直在地方上為非作歹。現在只是因為謝遷要跟閹黨斗,而三邊地方官員和將領都已投奔閹黨,謝遷恨屋及烏之下,才會把那些勳貴當成善類。

    沈溪深吸口氣,道:「以閣老的意思……大明一直靠勳貴鎮守邊陲?」

    謝遷瞪著沈溪:「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沈溪搖搖頭:「我連詳細奏本都未看過,便要我做出論斷,實在太過草率。就算要幫三邊勳貴主持正義,也該合理有度才是。再者,閣老自京城插手地方邊事,手是否伸得太長呢?」

    謝遷聞言耐著性子,拿奏本給沈溪過目。

    奏本是從三邊直接呈遞京城,沒走快驛,是由甘肅、寧夏和延綏之地勳貴派人送到京城,防止奏疏被地方將官和劉瑾的人攔截。

    地方事如今歸內閣管,這也是之前沈溪幫內閣爭取到的權力,所以這些奏疏無一例外都送到了謝遷這裡。

    沈溪看過後,發現奏本大多為慶陽府勳貴送來。

    其中便有沈溪關心的安化郡王朱寘鐇呈遞的彈劾寧夏總兵姜漢和鎮守太監李增的奏疏。

    朱寘鐇是慶王府旁支郡王,於弘治五年襲爵,在三邊之地一向是個刺頭,而且素來都有不軌之心,老早就開始蓄兵,大有謀反之意,但因弘治皇帝管理藩王極為嚴格,再加上朝中能人輩出,朱寘鐇根本沒有作亂的機會。

    但到了朱厚照登基,那些有野心的皇家人便開始謀劃大計。

    皇帝不問朝事,朝臣沒轍,但皇室中人就不服氣了……我們把老朱家的基業交給你來管理,結果你不好好打理,簡直是暴殄天物。既然你不想當這皇帝,我們就來替你當。

    含著金鑰匙出生的朱姓王族,一輩子都錦衣玉食沒什麼追求,只能抬頭看看高高在上的皇位,試圖有所進益,執掌天下。

    沈溪琢磨開了:「歷史上朱寘鐇謀反要到正德五年,而正是朱寘鐇打著清君側名義的謀反,讓劉瑾伏誅。問題是現在才是正德二年,事情怎麼就提前發作了?不過也好,我總不能等劉瑾到正德五年,那時他羽翼豐滿,恐怕我也被他所害,何不提前佈局,充分利用好這個朱寘鐇?」

    謝遷見沈溪一直在盯著朱寘鐇的奏本看,不由好奇地問道:「怎麼,你覺得其中有問題?」

    沈溪將奏疏放下,抬頭看著謝遷和王鑑之:「現在看來,三邊確有弊政,但若要摒除的話,最好能得到陛下首肯……」

    謝遷不滿道:「地方已奏事,陛下也允許內閣對此等事做批示,難道老夫聽任地方那些人亂來不成?」

    沈溪道:「閣老如此未免有先入為主之嫌……閣老憑何認為一定是地方有弊政而導致如今的狀況?就不能是勳貴為了自己的利益,肆意誣陷?」

    「你!」

    謝遷一聽急了,吹鬍子瞪眼,好像在責怪沈溪胳膊肘往外拐。

    王鑑之勸說:「於喬,這件事的確該詳細查過再說,現在地方剛把事情上奏到京城,怕是不多久劉瑾等人便會知曉……就算劉瑾再無法無天,也輕易不敢對地方勳貴下手。」

    謝遷的脾氣這才好轉些,坐下來猶自生著悶氣,心結怎麼都解不開。

    沈溪道:「閣老不必多慮,此等事,係爭奪地方利益而起,若內閣偏向其中任意一方,無論是否得當,必會引發另一方不滿,無論勳貴還是地方軍將、督撫,都並非內閣輕易能動,這些事情需要問詢陛下。在這點上,閣老比不上劉瑾……」

    謝遷黑著臉看向沈溪,問道:「你的意思是說,老夫沒法面聖,所以注定要吃虧?」

    沈溪沒回答,等於是默認。

    你謝老兒總算有自知之明,明明沒本事替誰撐腰,非要裝出一副講義氣的模樣,這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嗎?

    書房裡一片沉寂,過了一會兒沈溪突然說道:「閣老若是信任學生的話,不妨給學生一個機會,利用這件事做一點文章。」

    謝遷非常意外,問道:「你不是言笑吧?」

    沈溪搖頭:「閣老覺得在下像嗎?」

    「好。」

    謝遷就想聽沈溪攬責的話,以前沈溪每次承擔下重任,都會有好消息傳來,立即道,「既然你覺得這件事大有可為,老夫便不再理會,看你怎麼處置。無論你想做什麼,老夫都會支持,甚至你可以先做一些事,再跟老夫說,或者不說老夫也會幫你撐腰!」

    謝遷這麼說,大有讓沈溪放手去幹的意思。

    王鑑之有些不太理解沈溪和謝遷的相處方式,之前謝遷還拿一副要吃人的態度跟沈溪爭辯,現在卻又好像對沈溪寄予厚望,幾乎連老臉都不要了。

    「謝於喬這是要做什麼?之前他很看重這件事,覺得可以藉此攻擊閹黨,現在卻把事情的決斷權交給沈之厚,這不是任性妄為吧?他可有深思熟慮過?」

    沈溪顯得很自信,行禮道:「既然閣老如此說,那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請閣老接下來這段時間,全當不知此事。」

    謝遷滿意點頭,看著沈溪的目光中滿是欣慰。

    王鑑之問道:「於喬,這件事……就不管了?」

    謝遷點頭:「交給之厚試試,他覺得可以拿來做文章,老夫跟他爭什麼?應該多給後輩鍛鍊的機會!」

    這話讓王鑑之瞠目結舌,這麼大的事情說不管就不管,這可不是他印象中那個頑固的謝遷。

    謝遷神色變得非常輕鬆,坐下來寒暄一陣,突然問道:「之厚,聽說狄夷使節即將到京城,陛下派你主導接待事宜,你可不能折了我大明的面子。」

    「謹遵教誨!」

    沈溪站起身來恭敬行禮,心中卻覺得謝遷純屬沒事找事。

    既然答應你,幫忙解決三邊地方勳貴和將官的矛盾,你還有什麼好說的?趕緊讓我離開才是正途,誰有閒工夫跟你瞎扯?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3-24 23:11
寒門狀元 第一八八四章 出巡

    三邊之地藩王和勳貴控訴地方將官「欺壓」之事,雖歸內閣掌管,但消息最終還是為劉瑾獲悉。

    孫聰將事情整理後,趁著劉瑾問政之機,詳細稟告。

    「……三邊鎮守太監李增密信京城,說是有藩王上疏,奏本未過通政司而直接入內閣,想來是通過特殊的渠道傳遞,目的是在陛下面前攻擊公公派往地方主事之人……現在尚不知奏疏內情,但估量多半會連同公公一併攻訐……」

    劉瑾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氣惱地道:「氣煞咱家也……這些不長眼的東西,以為自己姓朱,大明就輪到他們說了算數?」

    因為劉瑾這話有對皇室不敬之意,孫聰和張文冕都不敢接茬。半晌後,劉瑾的氣終於消了些,道:「奏疏送到內閣後,謝於喬有何異動?」

    孫聰無法作答。

    張文冕主動接過話頭,道:「以在下調查所知,謝於喬未在內閣議事,焦閣老那邊尚不知情……聽說謝於喬跟刑部尚書王明仲走得很近,多半是跟王明仲商議對策!」

    劉瑾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嘀咕道:「咱家正慶幸姓沈的小子不被謝於喬器重,誰想突然又鑽出來個王明仲……這世道變化可真快!」

    孫聰道:「當日藉田,便是由王明仲代表文官出來跟陛下進言,只是因陛下急著回宮,上奏才未成功……此人出任六部部堂,對公公您有不小影響。」

    「你們的意思呢?」劉瑾打量二人問道。

    張文冕道:「公公最好是親自向陛下彈劾王明仲……現在六部中戶部和吏部掌握在我們之手,刑部和兵部跟謝於喬站一塊兒,剩下的禮部和工部左右搖擺。謀取兵部太過費事,刑部尚書這個位置倒是可以大做文章。」

    劉瑾用手絹擦了擦額頭的汗,大口喘了幾下粗氣,然後咬牙切齒道:「既如此,咱家就從刑部入手……早就看姓王的不順眼,他能順利出任部堂,還是咱家鋪的路,他倒好,剛到京城就跟咱家唱反調,是嫌這官當得太長了?」

    孫聰問道:「公公若想撤換刑部尚書,就不得不從其弱點著手,不知公公準備如何跟陛下進言?」

    「咱家什麼事都能處置的話,要爾等何用?你們且說,咱家該如何做才能讓姓王的被陛下撤換?」劉瑾厲聲問道。

    孫聰沒有接話,張文冕則一臉陰笑:「不如就由在下安排一些事,給刑部找點兒麻煩,如此一來王明仲既不能分身幫助謝於喬,公公又能去陛下跟前彈劾此人尸位素餐……不知公公以為如何?」

    「你有辦法?」

    劉瑾皺眉,似乎有些懷疑張文冕的能力。

    張文冕笑道:「公公忘了江顧嚴?此人行事陰險狡詐,又在錦衣衛掛職,讓他想辦法在京城周邊製造一些案子,屆時公公將其小事化大,三司衙門必然應付不暇,公公您的機會不就來了麼?」

    「嗯。」

    劉瑾點頭道,「最重要的還是要有大案要案發生,如此才可做文章!」

    ……

    ……

    二月初十,達延部使節抵達京城。

    胡璉負責接待事宜,沈溪沒有親自出面招待……區區韃靼使節不至於驚動他這個兵部尚書,讓胡璉去招呼已經算是給韃靼人面子了。

    宣府一戰中,正是胡璉主動領兵出擊,大明軍隊才獲得對韃靼人作戰的決定性勝利,如此一來,胡璉和王守仁被看作是繼沈溪後最有才幹的兩位「新秀」。

    現在王守仁在宣府提調兵馬,手握大權,宣大之地可說是九邊唯一未被劉瑾徹底掌控的軍鎮。

    胡璉跟鴻臚寺的人一起出城迎接韃靼使節,然後將其安置在會同館。

    回到兵部衙門,胡璉將韃靼人的提請告知沈溪。

    「……韃靼濟農烏魯斯博羅特想找機會覲見陛下……他們說了,就算不見到陛下,也想跟沈尚書您好好談談,他們已知此番由沈尚書您全權負責接待事宜。」胡璉說道。

    沈溪正在看公文,聞言抬起頭來,道:「韃靼人就算到了京城,也要先晾他們一下,挫其鋒芒。一切等亦思馬因部的人到了京城再說,聽說朝鮮那邊有動靜?」

    「這個……」

    胡璉對於草原上的事情瞭解不少,但對於朝鮮的事情卻不怎麼關注,沒聽說有朝鮮使節到大明京城。

    沈溪卻知道,朝鮮王朝於正德元年發生一件大事,便是涉及王位之爭的「中宗反正」事件。

    燕山君被認為是朝鮮歷史上有名的昏君,跟朱厚照幾乎是一個德性,從小厭惡讀書,登基後將朝鮮京城的國子監「成均館」和著名佛寺興天寺、興德寺改為妓院,在裡面吃喝玩樂,又制定寸斬、炮烙、拆胸、碎骨飄風等酷刑,造成大量殺戮,引起朝臣極大不滿。

    忍無可忍之下,朝鮮大臣發動政變,迫使燕山君退位,隨後擁戴晉城大君繼位。燕山君被流放到喬桐島,兩個月後病死,所有兒子都在中宗反正後被賜死,燕山君因以暴君身份被廢,死後未獲得帝號、廟號、陵名。

    由於晉城大君李懌非正常繼位,登基後急需要有個正統的名分,而最好的方法莫過於獲得中央朝廷的承認和冊封,於是朝鮮派出使節,希望大明朝廷能派出使節前往朝鮮,進行冊封。

    弘治朝時大明朝廷對朝鮮的事情就漠不關心,朱厚照登基後,關注的重點一直是北方草原,就連朝鮮派出使節,也沒引起朝廷的重視,如今使節盤桓在遼東之地,沒有獲准進入山海關。

    朱厚照讓沈溪接待韃靼使節,變相把大明外交權力交到他手上,沈溪自然就把朝鮮的事列到議程內。

    沈溪放下公文,道:「最近朝廷所有關於外邦使節之事,均由我負責,我已派人去遼東通知地方,讓朝鮮使節入朝覲見。等朝鮮使節到京城,你一併接待了!」

    「是,沈尚書。」

    對於胡璉來說,多接待一方使節不見得花費多少力氣,他正想借此機會增加一些官場閱歷,於是欣然領命。

    ……

    ……

    朱厚照自藉田禮後,就恢復了豹房和皇宮兩點一線的生活方式。

    豹房玩幾天,再回皇宮停留個一兩日,每天就是跟女人、戲子廝混,或者是觀鬥獸和聽南戲,從來不過問朝事。

    進入二月,軍事學堂開學,沈溪挑選的第二批學生正式入讀。

    經過改造,軍事學堂規模成倍擴大,除了教學條件變好外,還聚攏一批有經驗的教官,這其中除了跟隨他多年的老部下外,還有謝鐸離開京城前給他推薦的一批國子監的人才。

    沈溪致力於為大明軍隊培養出優秀的將領,由此達到富國強兵的目的。

    至於朱厚照,一直對摔跤抱有極大的熱情,經常會找人比試,勝負都有,這天他突然想起自己在軍事學堂跟王陵之摔跤的過往。

    「……小擰子,朕有多久沒去過軍事學堂了?好像上次去,還是年前的事情吧?」朱厚照這天心血來潮,跟人比試全都取得勝利,當然這主要是別人故意輸給他,盡興後朱厚照想到戰無不勝的王陵之,隨口詢問小擰子。

    小擰子瞠目結舌,半響後才回道:「好像……是很久了。」

    「唉,轉眼又是幾個月,朕一直沒過問軍事學堂的事,也不知情況如何。去把劉瑾叫來,朕想問問。」朱厚照道。

    此時距離天黑還有一段時間,小擰子不敢怠慢,馬上出去找人傳話給劉瑾。劉瑾本已回府,好在他的家跟豹房相距不遠,得悉後他飛速來到豹房,向朱厚照報到。

    「陛下!」

    劉瑾見到朱厚照,習慣性地跪下來磕頭,恭敬異常。

    朱厚照坐在席桌前吃飯,斜著看了劉瑾一眼,把筷子放下,吩咐道:「起來說話吧。」

    劉瑾這才站起身,心裡有些榮幸,雖然他現在能面聖的機會不如以前多,但還是比朝臣更容易見到皇帝。

    但朱厚照一開口,他心頭的驕傲便蕩然無存,因為皇帝關心的事情根本與他無關:「……沈尚書不是說過,年後會重新為軍事學堂招募學生麼?現在情況如何,是否已經開學了?」

    劉瑾被問得啞口無言。

    朱厚照有些不悅,問道:「怎麼,軍事學堂的事情你不知道?」

    劉瑾趕緊解釋:「回陛下的話,老奴只是偶爾問一下,知道軍事學堂那邊已開學,至於招生的情況,還有具體是怎麼個流程,老奴不太清楚,恐怕……要親自問過沈尚書才行。」

    「嗯。」

    朱厚照點頭道,「朕是時候去軍事學堂巡視一下了,正好朕想問沈先生一些事情,時間就定在……後天吧,你先去做安排,朕不想鬧出太大的陣仗,低調便可!」

    ……

    ……

    劉瑾哭喪著臉從豹房出來。

    來之前他興沖沖,出來時卻唉聲嘆氣。

    「讓姓沈的小子面聖,咱家不愁,但陛下此番要去軍事學堂,那不是給了大臣面聖的機會?若是姓沈的小子把軍事學堂辦得有聲有色,陛下必龍顏大悅,那時有人出來進言,陛下多半不會怪責,甚至會趁著心情好答應下來!」

    劉瑾一陣發愁,一點都不想朱厚照跟大臣們溝通交流。他這個司禮監掌印存在的價值,不在於掌握多少權力,而是借助壟斷跟朱厚照的溝通權,獲得絕對的話語權。他就算假傳聖旨,旁人也不知道,如此一來地位自然就突顯,旁人唯恐巴結不及。若旁人能時常面聖,甚至跟朱厚照進言,那他就無法做到欺上瞞下,壟斷權力也就成為一句空話。

    劉瑾回去後,馬上把張文冕和孫聰叫來,此時二人還在謀劃如何把王鑑之從刑部尚書位置上拉下來。

    張文冕一來,便要稟報執行情況……他跟江櫟唯狼狽為奸,找人在京城周邊頻頻做案,仗著有劉瑾撐腰,兩人無法無天,犯案時甚至沒有一絲避諱,姦淫擄掠無惡不作,引發軒然大波。

    但劉瑾卻不想聽匯報,皺眉道:「今日咱家不想跟你們說王明仲的事情,陛下剛把咱家召去,說要在後天去軍事學堂見沈之厚……你們想個辦法,讓陛下不能成行!」

    孫聰和張文冕對視一眼,目光中滿是無奈。

    給劉瑾當差可真不容易,一件事沒解決,又迎來另一件事,而且一件比一件棘手。

    張文冕用徵詢的口氣問道:「可是要用上元賜宴的招數?讓陛下出宮後徹夜不歸宿,將事情延後?」

    劉瑾惱火地道:「此計使用一次尚可,多了就沒用了……姓沈的小子可不是省油的燈,遇到這種事,不急不躁,陛下一天不去他等再多天也不會生氣,能跟謝於喬那樣的老頑固相比?」

    張文冕和孫聰都很為難,阻擋聖駕難比登天,一時間哪裡有好辦法可想?孫聰安慰道:「就算陛下去了軍事學堂,見到沈尚書,也不會出什麼狀況……沈尚書沒理由在陛下面前攻訐劉公公您。」

    「事情能有這麼簡單?」

    劉瑾扯著嗓門道,「咱家不擔心謝老兒,就擔心姓沈的小子,他以前給咱家使絆的事情,你們不記得了?」

    張文冕點頭:「對,沈之厚可非常危險,公公若不想讓陛下見那傢伙,有一計可行,就是讓陛下去軍事學堂前夜多多飲酒作樂,次日自然就無心出門……這件事公公怕是要跟司馬真人商議一番,聽說此人煉製出來的丹藥,可讓人飄飄欲仙,但藥性一過便會精神渙散,若是能讓陛下多服用的話,短時間內陛下就不會念及出巡之事了。」

    ……

    ……

    朱厚照要到軍事學院巡視的消息,被劉瑾壓了下來。

    劉瑾可不打算提前做安排,若最後實在阻擋不了朱厚照出巡,沈溪又恰好不在軍事學堂,接待聖駕就會出問題,責任不需要他來背負。

    朱厚照自己說過不要搞大陣仗,最好低調出行,劉瑾深諳個中訣竅,千方百計阻撓。

    可是就算劉瑾不說,朱厚照也沒透露給其他人知曉,但沈溪還是嗅出一些不同的味道,因為他手下有專人盯著劉瑾的一舉一動。

    「……看來是陛下要有什麼動作,不出意外的話是想到市井間轉轉……」

    沈溪不需要知道朱厚照去哪兒,他派人暗中盯著豹房,而且不用緊盯正門,豹房周邊路口既不顯眼效果還更好,因為許多攤販都是沈溪派去的眼線,只需要探明朱厚照的行走線路,沈溪掐指一算就能知道個大概。

    這會兒沈溪,還在安排番邦使節到京事宜,準備等三路使節齊聚京城後再露面,到時便以外交官的身份談條件。

    二月十四早晨,沈溪得到消息,朱厚照從豹房出來了。

    來通知這一情況的人是雲柳,雲柳回京後,一直負責京城及周邊地區情報收集工作,甚至連南方叛亂沈溪都沒多理會,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京城是是非非上,事關仕途甚至身家性命,由不得他不慎重。

    「陛下出宮,還往這邊走,多半是要來軍事學堂。」

    沈溪很快做出判斷,道,「其實早就料到會有此一出,年後軍事學堂開學,陛下作為校長不出來走走實在說不過去,劉瑾想必會想方設法進行阻撓!」

    如沈溪所料,劉瑾此時正為朱厚照出宮之事而煩憂。

    他特地為朱厚照準備了節目,甚至跟司馬真人暗地裡商議,頭晚讓朱厚照多吃一點虎狼之藥,如此次日便無法成行。

    或許是朱厚照吃了丹藥又喝酒,身體無法承受,半夜就睡下了,結果第二天日上三竿醒來後,精神旺盛,於是便想到軍事學堂看看……這讓劉瑾的計畫完全落空。

    劉瑾沒轍,只能被迫去半路等著,陪同朱厚照一起到軍事學堂……他決不允許朱厚照和沈溪單獨見面,生怕沈溪耍出什麼陰謀詭計。可是接連到幾個街口,都錯過了,最後劉瑾不得不直接前往軍事學堂。

    朱厚照的馬車停在軍事學堂大門外,此時沈溪人已在內恭候,但卻沒有組織人出來迎駕。

    朱厚照從馬車上下來,劉瑾氣喘吁吁地出現在他跟前,如此一來朱厚照立即意識到劉瑾分明是有意來堵自己。

    「劉公公,你怎麼在這裡?」

    朱厚照臉色不悅,畢竟自己沒有叫劉瑾來伴駕。劉瑾卻振振有詞:「陛下您忘了?您安排老奴,讓老奴提前做安排,以方便迎駕事宜。老奴不過是按照您的吩咐行事……」

    「是嗎?」

    朱厚照想了想,好像是有這麼回事,兩天前自己跟劉瑾說要來豹房,劉瑾對此留心,甚至是不請自來也就有了理由。

    「那一邊站著,進去後不許亂說話!」朱厚照語氣依然有些不善。

    劉瑾點頭哈腰應了,隨即他看向門口,顯得很好奇:「陛下,說來可真奇怪,之前老奴便已把消息傳出,卻不知沈尚書這是要鬧哪出,居然不派人出來迎駕?」

    朱厚照卻不以為意:「出來迎接還有什麼意思?走吧,進去看看,朕想知道里面到底是什麼模樣。」

    說完,朱厚照興沖沖進入軍事學堂。

    劉瑾本想在朱厚照跟前說沈溪的壞話,但奈何現在皇帝根本不吃他這套,當下心裡有些懊惱,不過看到軍事學堂內沒什麼人,也就放心了。

    「平日陛下這會兒正睏倦,走到哪裡都是一副不耐煩的模樣,卻不知今天怎麼了,到軍事學堂後居然精神煥發……若這會兒有人進言,陛下恐怕會應允下來,甚至採納對我不利的呈奏,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劉瑾仍舊四處打量,確定謝遷等人沒來後,心中暗自慶幸。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3-24 23:11
寒門狀元 第一八八五章 改變

    劉瑾跟著朱厚照進入軍事學堂。

    這些不速之客的到來,竟然未受任何阻礙,但這不代表軍事學堂防備鬆懈,這裡絕對是京城安保措施最接近皇宮的地方。

    按照沈溪吩咐,軍事學堂的警戒分為內外哨和明暗哨,再加上定時巡邏,防守不可謂不嚴密。

    負責駐守軍事學堂的都是跟著胡璉自宣府打勝仗歸來的士兵,他們能為守衛大明最高軍事學府感到自豪。

    朱厚照看到值守官兵訓練有素,神采奕奕,一看就知道是精兵,欣慰得連連點頭,但同時心底也很好奇,為何這些人都像認識自己,沿途碰到後都莊重地向他行軍禮。

    「微臣參見陛下。」

    就在朱厚照暗自揣摩時,胡璉現身,恭敬行禮。

    朱厚照打量一下,笑著問道:「原來是胡卿家,這裡……似乎跟原來有所不同!」

    胡璉笑著回答:「沈尚書於去年年底時安排人手對這裡重新進行修繕,對各建築重新進行規劃,擴大校場,增加教室和住宿之所……年後開始,學堂正式實行寄宿制,學員每旬只有一天可以回去,剩下時間必須留校學習,吃住都不得離開!」

    「哦。」

    朱厚照點頭,「這樣也好,方便管理,但就是有家室的學生不能回家,是否不太合適?應該有改進的餘地!」

    胡璉恭維道:「陛下聖明……不如由陛下跟沈尚書提出,對軍事學堂典章制度進行修改,沈尚書說過,陛下才是軍事學堂真正的校長,對這裡擁有最終的決定權。」

    「哈哈!」

    聽到這話,朱厚照很開心,自豪感油然而生。

    劉瑾聽君臣二人對話,心中不爽,瞄著胡璉暗忖:「這傢伙,都沒見他做過什麼實事,跟著姓沈的小子才幾天,就飛上枝頭變鳳凰了?哼哼,看咱家怎麼收拾你!」

    朱厚照在胡璉陪同下一起來到正院,進入月門後,眼前是一個寬闊的訓練場,一群士兵正在練習射箭。

    「這裡是……?」

    朱厚照環顧一圈,好奇地問道。

    胡璉解釋:「回陛下,這裡是練習冷兵器的小校場,是本校三大校場中面積最小的一塊。」

    「嗯?」

    朱厚照臉上帶著一絲不解,顯然聽不懂「冷兵器」這詞彙。劉瑾沒好氣地喝問:「說清楚一點兒,什麼冷兵器?你們沈尚書在搞什麼花樣?戰場上的兵器莫非還分冷熱不成?」

    胡璉笑了笑,回道:「劉公公有所不知,如今疆場對壘,早不復弓弩和刀劍的天下,這幾次我大明軍隊能戰勝狄夷,除了訓練有方外,最主要便是所用兵器基本是火銃、火炮。這些兵器發射時會噴出熱焰,所以沈尚書將其命名為熱兵器,與以前的武器進行區分!」

    劉瑾扁扁嘴,不以為意地道:「搞這些多花樣,有什麼用?」

    劉瑾不遺餘力進行貶損,朱厚照卻瞪大眼睛,感覺沈溪對武器的定義恰到好處,一聽便很有技術含量。

    「熱兵器的訓練,主要是火銃和火炮的訓練嗎?」朱厚照追問。

    「是的。」

    胡璉回答,「熱兵器的訓練主要是在第二塊場地,也就是原先的大校場,不過現在在三塊訓練場中只能排第二……目前學堂已新增一塊大校場。」

    朱厚照興沖沖地吩咐:「走,帶朕去瞧瞧。」

    這邊正要走,劉瑾趕緊阻攔:「陛下,何必著急呢?為何不等沈尚書到來後一起去?沈尚書也是,明知道陛下前來,卻拖拖拉拉,莫非是想證明他工作繁忙,連接駕的時間都沒有?也不知在忙些什麼……」

    胡璉不解地問道:「劉公公的意思,實在令人費解……陛下突然駕臨,兵部這邊提前沒得到任何消息,沈尚書現在正在學堂內處理公務,臣也是因為要去會同館辦事,無意中才碰到陛下。」

    「嗯!?」

    朱厚照又開始皺眉頭。

    劉瑾火冒三丈,怒斥道:「你什麼意思?難道是指責咱家沒有提前把陛下前來巡查的消息告之,故意讓你們迎駕不力?」

    在劉瑾看來,胡璉簡直是找死,連沈溪都不敢隨便揭破的事情,居然隨口道來。

    胡璉道:「或許是劉公公派來的人,未將消息帶到……劉公公回去後最好仔細審問一下負責傳遞消息之人,若軍事學堂這邊得知陛下要來,豈能不做出迎接的禮數?劉公公這麼說,大有推卸責任之嫌。」

    「你!」

    劉瑾怒從心頭起,要不是朱厚照就在身旁,他肯定會沖上去跟胡璉掐架。

    朱厚照怒道:「夠了!」

    這一聲,讓胡璉和劉瑾都乖乖閉嘴。

    朱厚照道:「沒做準備就沒做準備吧,朕也不希望搞什麼歡迎儀式,朕希望看到這裡的學生平時是怎麼個模樣,不要做那表面功夫……記住了,進去後不得洩露朕的身份,就當朕是個普通人。」

    「是,陛下。」

    劉瑾心中叫苦不迭,自己明明已經掌控局面,卻被胡璉這麼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給壞事了。

    接下來,朱厚照要去看熱兵器訓練,劉瑾跟在後面,不時惡狠狠地瞪胡璉。

    在心底,他已在琢磨如何讓胡璉吃不了兜著走了。

    很快校場就到了,這裡明顯要比前一個校場規模更大,此時場地上幾十名學員正列隊練習火銃射擊,前方遠處豎著一排靶子,顯然接下來要進行打靶訓練。

    朱厚照正要往前走,胡璉趕緊勸阻:「陛下,學員們正在進行熱兵器射擊,很可能會有危險,您留在這裡觀覽便可。」

    劉瑾大聲喝斥:「你以為陛下是貪生怕死的人嗎?」

    朱厚照打量劉瑾一眼,先是微微蹙眉,似有不滿,隨即看向胡璉,頷首道:「既如此,那朕在後面看看就行……朕不會使用火銃,就當是門外漢瞧個熱鬧!」

    隨即,朱厚照站到一個壘砌的土坡上,好奇打量。

    場上學員大概有三十人,十人為一排,隨著學員們裝彈完畢,遠處傳令兵將開槍的令旗落下,隨著哨子響起,第一排十人手中的火槍幾乎同時發射。等射擊完畢,第一排的人迅速蹲下換子彈,第二排接著射擊,隨後第二排蹲下,第三排繼續射擊。

    「砰砰……砰砰……砰砰!」

    經過改造的燧發槍,發射非常迅捷,由於不需要火繩引燃,再加上引入制式子彈,速度快了許多,三十人射擊完畢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

    朱厚照聽到聲響,情不自禁摀住耳朵。

    劉瑾也被嚇了一大跳,臉色發白。

    火槍射擊結束,劉瑾開始嚷嚷起來:「哎呀呀,這槍聲簡直吵死人,驚擾聖駕,該當何罪?」

    胡璉皺眉問道:「劉公公隨軍去過宣府,參與對韃靼之戰,這些都是戰場上稀鬆尋常之事……難道劉公公從未見過火銃發射的場面嗎?」

    劉瑾被問得啞口無言,說到底他在宣府基本都躲在城裡,沒有參加過一場戰鬥,自然無法接觸第一線士兵,他趕緊偷瞄朱厚照,發現皇帝正好奇地探頭打量那些被打爛的靶子,才稍微放心下來。

    劉瑾心想:「壞了,壞了,姓沈的小子後繼有人啊,怪不得他有恃無恐,感情是培養出了接班人跟咱家斗……不行,咱家一定不能退讓,先把這個姓胡的囂張氣焰給打壓下去再說。」

    「咱家奈何不了一個沈之厚,對付這個姓胡的傢伙總該沒問題吧?」

    「射擊這就完成了?」朱厚照一臉關切地問道。

    胡璉向朱厚照行了一禮,回答:「是的,陛下,射擊很順利,經過三段式射擊,前面四十個標靶都被打穿,要是標靶換作人的話,敵人已經倒下一片了……改造後的火槍射程提高到一百步到二百步,精度和殺傷力都有了顯著的提升。」

    「哦。看來確實如此。」

    朱厚照笑了笑,望著遠處的靶子道,「之前槍管不是往外噴射那種小鉛丸嗎?現在怎麼打出去變成一個個窟窿了呢?」

    胡璉興沖沖地解釋:「這正是沈尚書對火銃做出的突破性改造……他在擊錘的箝口上夾上一塊燧石,在傳火孔邊設一擊砧,士兵射擊扣引扳機,在彈簧作用下,燧石重重打在火門邊上,冒出火星,引燃火藥。」

    「與此同時,沈尚書讓工坊製造制式子彈,用浸蘸油脂的亞麻布或鹿皮片包著彈丸,裝入膛口,這樣就減少了摩擦,不僅加快子彈的裝填速度,而且起到閉氣作用。經過這些處理,提高了火銃的發火率和射擊精度,使用方便,而且成本較低,便於大量生產。」

    「不過在一些特殊時候,比如近距離交戰中,那種裝散彈的老式火銃仍有實戰價值,按照一定比率配備到軍中,暫時不會被淘汰。」

    朱厚照對此很感興趣,問道:「那……朕是否可以親自試槍?」

    「這……」

    胡璉非常為難,這時代操縱火槍可是一門技術活,他不敢隨便接納朱厚照的提請。

    劉瑾趕緊勸阻:「陛下,以老奴所知,火銃雖殺傷力巨大,但在實戰中非常不穩定,很多時候會自行炸開,嚴重危及士兵安全……陛下最好別輕易嘗試!」

    朱厚照看著胡璉,問道:「胡卿家,情況真是如此嗎?」

    胡璉恭謹行禮,點頭道:「回陛下,火銃的確有炸膛的危險,不過隨著製造工藝日益完善,如今傷到士兵的情況已很少出現。」

    聽到這話,朱厚照臉上閃現一抹畏懼之色,就算他膽子再大,也是怕死的,不敢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稍一躊躇,便打消親自嘗試的念頭。

    火槍訓練仍舊在繼續中,朱厚照看了大約半個時辰,聽著「噼噼啪啪」的聲音,逐漸沒了興趣。

    劉瑾見朱厚照有些不耐煩,立即問道:「不是說這軍事學堂還有一個校場麼?好像比這個更大……那是用來做什麼的?」

    朱厚照回過神來,連忙問道:「是啊,胡卿家,快帶朕去下一個校場看看,朕想把整個軍事學堂都巡視一遍,看看到底有多大改變。」

    「陛下請。」

    胡璉直接帶著朱厚照進入最後一個校場,也是整個軍事學堂最大的校場,這裡塵土飛揚,正有騎兵在其間進行訓練

    帶頭訓練之人正是王陵之,跟在他後面的全是學員,這些人馬上功夫一般,一邊得完成基本的策馬狂奔,還要在馬背上做一些相對複雜的動作,馬匹衝鋒時方向上的不確定,以至於整個訓練場看起來都很凌亂。

    朱厚照站在一處高台上,身前有夯土和拒馬進行保護,防止馬匹失控傷人。

    朱厚照問道:「為何不帶朕近距離看看?」

    這次劉瑾沒有貿然指責胡璉或者是沈溪,他感覺到,軍事學堂構築非常用心,很多細節都可能是有意為之,他跳出來質問無非是要突顯沈溪的聰明才智,所以乾脆把發問的權力交給朱厚照,由胡璉回答。

    胡璉道:「陛下,這個校場日常除進行騎術訓練外,尚有騎射訓練,馬匹上火槍發射時難免會出現一些意外。我們現在所處的地方是觀禮台,高出地面一大截,除了阻止馬匹靠近外,由於距離較遠,也確保不被流彈命中。」

    朱厚照恍然大悟:「原來如此……看來沈尚書很用心,方方面面的情況都考慮到了……不過,看場上的情況,今日應該沒有進行騎射訓練吧?朕下去看看,應該沒事!」

    劉瑾趕緊表忠誠:「陛下,您要小心啊,這麼下去的話……實在太過冒險了。」

    「怕什麼?」

    朱厚照顯得很不耐煩,「朕騎術好得很,下去跟小王將軍他們一起訓練,有何不可?為朕準備馬匹!」

    胡璉行禮:「是,陛下!」

    胡璉退下,安排人為朱厚照準備訓練所用馬匹,這下可把劉瑾急壞了。

    劉瑾心想:「千算萬算,算不到姓沈的小子居然玩出這麼多花樣來,怎麼看都覺得如此設計不是為了訓練學員,而是故意拿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吸引陛下的注意力,姓的沈小子真是狼子野心!」

    ……

    ……

    胡璉派人準備馬匹時,沈溪終於露面。

    沈溪沒有帶隨從,甚至連教官都沒帶,隻身前來覲見朱厚照。

    朱厚照見到沈溪,非常意外,問道:「沈尚書也在軍事學堂?哦,朕想起來了,之前胡卿家說你正在這邊處置公務……嘿,朕正準備換上戎裝,策馬跟小王將軍練練。」

    沈溪先是行禮,隨即請罪:「陛下前來,未及遠迎,實在是臣的過錯。」

    「沈尚書何錯之有?有胡卿家出來接待,朕便覺得很好了,胡卿家快為朕著甲……這訓練可真複雜,要穿這麼多東西。」朱厚照不但身著鎧甲,還得帶上一些護具,全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

    這主要是防止朱厚照訓練時受傷,避免從馬背上摔下來等意外情況出現。

    沈溪忍不住看了胡璉一眼。

    胡璉怎麼都想不到,其實朱厚照的到來由他出面接待,乃是沈溪一手促成,他還以為一切都是機緣巧合。

    沈溪道:「陛下要訓練,自然可行,但切記要順著馬的性子來……這裡的馬非御馬,也不是邊軍訓練多年的戰馬,野性未除,若陛下覺得無法駕馭,隨時可以叫人!」

    「行!」

    朱厚照嘴上答應,心裡卻不以為然。

    任何時候,朱厚照都不服輸,一個喜歡逞強的皇帝,怎麼可能在臣子面前滅自己威風?

    等朱厚照上馬,劉瑾有些擔心,畢竟眼前的皇帝關係到他的前程,若是朱厚照出事,他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

    「駕!」

    朱厚照策馬上前,如同一個普通士兵加入到訓練陣營中。

    那邊正好有幾騎過來,劉瑾大喊大叫:「莫要驚擾聖駕……」

    他這是想提醒那些學員,你們眼前這位可不是普通人,乃是皇帝,你們不想死的話最好裝熊,誰冒犯聖駕誰就要砍腦袋。

    可惜的是,劉瑾的話根本沒有被校場上的學員聽到,一切照舊。

    胡璉湊到沈溪跟前,擔憂地問道:「沈尚書,陛下不會出事吧?」

    一旁劉瑾咬牙切齒地道:「出了事,有你們好受的!」

    沈溪沒有回答胡璉的問題,目光看向朱厚照,他雖然沒跟王陵之交代,但相信王陵之不會亂來。

    沈溪沒有對王陵之說明,主要是怕他犯渾說漏嘴,說好聽點兒這小子實誠,說不好聽就是太過愚鈍。

    朱厚照跟著學員一起訓練,雖然馬背上的搏擊但都是以木槍、木刀進行,畢竟這種高強度的訓練也怕學生受傷,基本都適可而止。

    朱厚照在馬背上訓練半晌後,疲累不堪,先行撤了下來。以他的小身板,上馬疾馳一圈已經很不錯了,讓他在馬背上完成一系列激烈的動作根本就不現實。

    等朱厚照回來,翻身下馬,整個人已經累得快虛脫了。

    恰在此時,王陵之策馬過來,老遠便大吼:「真沒用,才訓練這麼一會兒就當逃兵了?還不快回來繼續練習!」

    「大膽!」

    劉瑾終於逮著機會,一手叉腰,一手指著王陵之道,「不開眼的東西,辱罵陛下,罪加一等,速速下馬領罪!」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3-24 23:12
寒門狀元 第一八八六章 參觀

    劉瑾逮住機會就不松手,似非要將沈溪及其手下置於死地不可。

    王陵之本就不知朱厚照到來,見到劉瑾,聽到他那公鴨嗓發出的聲音,大概明白是怎麼回事,而這會兒朱厚照已將頭盔摘了下來,露出本來面目。

    見到是皇帝到來,王陵之趕緊從馬背上跳了下來,單膝跪地,抱拳行禮道:「不知皇上到來,末將冒犯,罪該萬死。」

    「沒事!」

    朱厚照雖然累得夠嗆,不過臉上掛著笑容,顯得很開懷,「朕出了一身汗,覺得非常過癮……跟小王將軍過招實在痛快,不過朕久疏戰陣,居然沒多久就撐不下去了,看來回去後還得多鍛鍊才是。」

    劉瑾聽到這話,大跌眼鏡。

    一向喜歡逞強的朱厚照,居然會在王陵之跟前服軟?

    這可不是朱厚照的性子啊!

    沈溪走上前:「陛下到來,王將軍的確不知,不如讓王將軍繼續回去操練學員,正好請陛下檢閱一下學員的練習成果。」

    「好!」

    朱厚照笑著點頭,「朕也想看看軍事學堂到底培養出怎樣的人才……之前朕還奇怪,小王將軍這樣的猛將就應該出來主持訓練,為大明軍隊培養人才……剛才兩處校場都沒見到,朕還以為小王將軍今日不在,感情是在訓練騎兵……這正好發揮王將軍所長啊。」

    因為朱厚照對軍事學堂和王陵之評價很高,劉瑾無從攻訐,只能默默地站在皇帝身後,用憤恨的目光瞪著眼前幾人。

    不過轉念一想,劉瑾便覺得放鬆許多:「我跟姓沈的計較啥?陛下喜歡來這裡,偶爾一兩次樂呵樂呵就行,只要姓沈的別學謝於喬和王明仲那些人,在陛下面前說三道四便可!」

    王陵之見到朱厚照,心中平添幾分動力。之前他請調三邊,但沈溪就是不批准,意見很大,平時訓練不太用心,有點鬧小孩脾氣的意味。

    但現在見到皇帝居然親臨軍事學堂,頓時感覺自己所做的事情有了意義,極為振奮。

    「是,陛下。」

    王陵之重新戴好面部護具,翻身上馬,揚鞭策馬往遠處去了,老遠還聽到他的吆喝聲傳來:「打起精神來,看看誰最後留在馬上!」

    接下來的對戰訓練,在朱厚照和劉瑾看來,近乎殘暴……居然是騎手們相互攻擊,考驗誰在馬背上堅持最久。

    王陵之沒有親自上陣,只是在旁指點,畢竟他上去誰都扛不住,就算木槍木刀在他手裡也能發揮巨大的威力。

    那些士兵捉對廝殺,不多時,已開始有人從馬背上摔下來,後面越來越多的人摔到地上,「砰砰」作響,慘嚎聲、痛呼聲、呻吟聲讓朱厚照聽了膽顫心驚。

    朱厚照看了沈溪一眼,問道:「沈尚書,這麼做似乎過於殘忍了吧?不怕把學員摔傷嗎?」

    沈溪道:「以臣看來,要依靠訓練來提升將士的戰鬥力,非得以接近實戰的強度才行,若敷衍了事,不會有效果……這些學生從馬背上跌下來一次,就會記住經驗教訓,日後在跟韃靼騎兵的正面對抗中,會想盡辦法與敵人周旋。」

    劉瑾不屑一顧:「聽你這麼說,只要能提升我大明軍隊戰力,訓練場上就算練死人也沒問題了?」

    沈溪沒說什麼,不屑跟劉瑾做口舌之爭,胡璉聽了卻不服氣,反駁道:「訓練場上所有防具都精心設計過,基本能保證學生的安全,就算摔傷,也不至於摔死……但若是上了戰場,自馬背上跌下來,只有死路一條……韃靼人自小生活在馬背上,最善於捕捉機會,絕對不可能讓你活著回到馬背上!」

    這話說得擲地有聲,劉瑾啞口無言,無從辯駁。他不通軍務,跟知兵的人探討問題,就算覺得自己理據充分,但在外人聽來卻沒有絲毫可信度。

    就像朱厚照跟沈溪鬧出再大的矛盾,但涉及軍務,朱厚照依然認為只有沈溪才是權威,會認真聽取意見。

    朱厚照點頭:「胡卿家說得對,戰場上若是跌下馬背,就等於失去生命,不如現在認真訓練,吸取教訓,如此上了戰場才能發揮出騎兵應有的威力。」

    接下來,朱厚照專心觀看這種特殊的訓練方式。

    雖然按胡璉所言,那些學生摔下馬基本不會受傷,但也分情況,在這種激烈的對抗中,難免會有馬匹失控踩踏和碰撞在一起人仰馬翻的情況發生,所以不時有人被擔架送下訓練場。

    比拚結束已經是一個時辰後,最終留在馬背上的那名騎手,跟在王陵之身後,到了朱厚照前方土丘下,翻身下馬,單膝跪地行禮。

    朱厚照點頭嘉許:「你們表現得很好,朕以後領兵征服草原,需要你們跟朕並肩作戰,你們一定要聽從沈尚書和小王將軍的教誨,好好學習,刻苦訓練,如此上了戰場才能無往而不利,封狼居胥,建立不世功業。」

    「是,陛下!」

    此時那些軍事學堂的學員已聚攏過來,聽到皇帝這番話,所有人都感覺大有面子。

    這些沒多少地位的中下層武將,因為進入軍事學堂,不但能得到兵部尚書親自教導,還能被皇帝接見,聆聽皇帝的鼓勵,這屬於祖墳冒青煙的事情。

    朱厚照一甩手:「今日校場上訓練的學員,一人打賞十兩銀子,得勝的這位賞銀一百兩……沈尚書,以後日常學習和訓練,對表現突出者也需適當地給予獎勵,所有支出都由朕來給,愛卿無需為朕節省銀子。」

    沈溪行禮:「遵旨。」

    朱厚照這邊出手大方,劉瑾卻肉疼不已,感覺自己荷包裡的銀子飛了。

    歷史上劉瑾以斂財著稱,貪得無厭,但這時代劉瑾多了很多政敵,尤其是沈溪的存在,使得他要顧忌名聲,在斂財上束手束腳,竟有點兒入不敷出的意思,畢竟朱厚照平時都是獅子大開口,朝中大臣有謝遷和沈溪撐腰,不賣他面子。

    聽到自己又要割肉,劉瑾臉色悲苦,心中開始問候沈溪的祖宗十八代。

    ……

    ……

    沈溪現身後,接待之事就由他親自負責。雖然胡璉也在旁陪同,但已自覺退到沈溪身後……胡璉很識相,畢竟是沈溪提拔重用他,心底充滿感激,不想在皇帝面前搶沈溪的風頭。

    朱厚照看過三處校場後,接下來就要去參觀教室。

    此時恰好到課間休息時,沈溪請朱厚照先到辦公場地參觀。朱厚照走了一圈,來到藏書甚豐的圖書館時,由衷地發出感慨:

    「沈尚書,這才幾個月時間,軍事學堂就跟以前大不相同,感覺設施比以前完善不少,圖書館、澡堂、醫館、餐廳全都有了,你可真是居功至偉啊!」

    沈溪謙虛地道:「都是陛下開明政策所致,若無陛下支持,斷不會有現在的軍事學堂。」

    朱厚照嘿嘿一笑:「朕對於平草原之事,一直很留心,朕想當千古一帝,自古以來那麼多皇帝都想徹底解決北方邊隱,都未能實現,朕雖登臨大寶不久,但朕開疆拓土的願望並不比那些聖君明主低,朕希望看到大明旌旗插遍草原……」

    論做白日夢,朱厚照無人可及。

    沈溪知道朱厚照尚武,這跟歷史上的正德皇帝別無二致。很久以前他就對朱厚照進行過相應培訓,故意讓其接觸遠較這個時代先進的軍事理念,以至於朱厚照對自己的軍事才能自信心爆棚,認為平草原乃是輕而易舉之事,殊不知其中蘊含的巨大風險。

    劉瑾建言:「陛下,時候不早,您……是否該回去了?」

    朱厚照不耐煩地揮揮手:「朕來軍事學堂視察,理應善始善終……今天你話怎麼這麼多啊?朕又沒什麼要緊事,這樣吧,朕看過教室那邊學生上課的情況便回去,朕作為軍事學堂校長,想對學生訓訓話!」

    就在他說話時,突然外面響起一陣「當當」的敲鐘聲。

    朱厚照非常驚訝,扭頭看向沈溪,問道:「沈尚書,這是……」

    沈溪回道:「乃是敦促學生回教室的上課鐘聲。」

    朱厚照頓時來了精神,笑道:「上課居然要敲鐘?有意思,有意思……朕正好去看看課堂上是個什麼狀況!」

    說完,朱厚照先一步出了圖書館大門,等沈溪追上,恰好有侍衛前來通稟事情。

    就算那侍衛什麼都沒說,沈溪也大概猜想到,外面有大臣求見。沈溪心想:「謝老兒聽說皇帝到了軍事學堂,能不趕緊前來見駕?這可是他們奏事的大好機會!」

    「什麼事?」

    朱厚照看到被劉瑾推開的侍衛,忍不住問道。

    侍衛跪下來行禮,戰戰兢兢道:「回陛下,謝少傅、王尚書等人在外求見。」

    劉瑾咬牙看向沈溪:「如此情況,你手下還說提前沒收到風聲?」

    沈溪聳聳肩:「謝尚書等人作何前來,在下也不知,若陛下不想賜見,只管把人阻擋在外便是。」

    「這樣啊……」

    朱厚照興致很高,聽了沈溪的話,稍作遲疑,立即一擺手,「既然來了,就叫他們進來吧,跟朕一起看看軍事學堂的變化……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

    劉瑾很緊張,連忙道:「陛下,您馬上就要回宮了,實在不宜接見大臣。」

    朱厚照笑了笑,道:「有什麼關係嗎?朕的確沒打算在這邊停留太久……不過,朕一定要讓大臣們知道,朕平定草原的決心!」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3-24 23:12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八八七章 因愛生恨

    身在文淵閣的謝遷,得知朱厚照到軍事學堂巡視的消息後,趕緊派人通知刑部尚書王鑑之等人,為避免被焦芳所知,還得注意保守秘密,不得不跟楊廷和等閣臣撒了個謊,這才出宮,先一步到軍事學堂門口等候。

    等到了地方才知道,軍事學堂這邊的安保工作已經被宮中侍衛接管,再加上東廠、錦衣衛的人四處巡邏,這裡並不是想像的那麼容易進去。

    派人入內通傳,許久都沒消息傳出。

    拖拖拉拉終於有侍衛出來通知能入內時,之前通知到的大臣並未到多少,好在軍事學堂門前聚攏的都是如今文官集團的中堅力量,其中以謝遷和王鑑之居首。

    「於喬,進去後說話要注意些,免得陛下心生牴觸。」王鑑之進入軍事學堂大門前,特地提醒謝遷一句。

    可謝遷哪裡忍得住?

    終於有了面聖的機會,他一門心思要把之前所受的冤枉氣一股腦兒地發洩出來。

    等謝遷跟王鑑之進內,又在侍衛引領下到了辦公場地,才被等候在那裡的胡璉告知,朱厚照已往教室去了。

    謝遷連忙帶著王鑑之等人趕到教學區,仍舊沒發現朱厚照的蹤影,反倒是沈溪站在其中一間教室門前,似乎在等人。

    「陛下呢?」

    謝遷再次向四周看了一遍,然後望向沈溪問道。

    沈溪深鞠一禮,這才搖頭:「陛下巡視後便離去了,未能等到謝閣老前來。」

    謝遷頓時火起,道:「怎會如此湊巧?老夫一來,陛下便離去?之前陛下可是派人出去通知吾等入內覲見……既然你知道老夫會來,為何不多做挽留,就這麼讓陛下走了?」

    王鑑之趕緊勸說:「於喬,不必動怒。」

    說話間,王鑑之不停給謝遷打眼色,好似在對謝遷說,你說話注意點場合,沈之厚怎麼也是兵部尚書,周圍這麼多臣僚,你當眾質問,不是讓人看笑話麼?

    謝遷怒不可遏,他一再被朱厚照放鴿子,現在好不容易逮著機會面聖,卻又被皇帝避開了。

    沈溪看著謝遷,輕嘆:「在下也想挽留,可陛下剛到這邊,劉瑾就在陛下耳邊說了些什麼,陛下臉色大變,隨後便急匆匆而去,連預定的向學員講話都放棄了……在下實在是無計可施啊。」

    「唉!」

    聽到這話,謝遷就知道是劉瑾在耍花樣,不能一味怪責沈溪。

    他就是憋著一股邪火,發洩出來就沒了之前那般惱怒,不過他心情鬱結,意識恍惚,半天都沒回過神來。

    許久後,謝遷打量沈溪,問道:「那你可有對陛下進言?唉,算了,問也是白問,除了兵部和軍事學堂的事,怕是你根本就未對陛下提過其他事吧?」

    沈溪緘口不語,等於是承認謝遷的說法。

    謝遷臉色中帶著些許羞惱,半晌後他才嘆道:「看來不能指望你了,陛下可有留下話來……涉及朝事?」

    沈溪沒有接茬,繼續保持沉默。

    謝遷臉色陰晴變幻,最後氣呼呼地道:「明仲,走吧,這小子跟咱不是一路人,有些事還是要指望自己,不能靠旁人……以後兵部的事情咱們儘量不要理會,人家翅膀硬了,只想自己單飛!」

    言罷,謝遷帶著王鑑之等人離去。

    以前謝遷說過一些重話,但基本都在私下場合,跟沈溪鬧小情緒時所言。

    當著眾人面說,雖不是第一次,但此番卻是把話說得最嚴重的一次,儼然已經跟沈溪分道揚鑣。

    謝遷帶人前來,就算這些文官跟謝遷同屬一個陣營,可也有親疏遠近之分,事情傳出去並不稀奇。

    很快朝野上下都知道,謝遷在沈溪面前說了不好聽的話,這對看起來堅定的師生輔臣,因為面聖之事鬧出不愉快,這會兒已到水火不容的地步。有些人想辦法幫忙彌補,但更多的人卻隔岸觀火,準備看笑話。

    謝遷在朝人緣一般,尤其是當上首輔後,更是有很多人因謝遷食古不化有了間隙,但凡跟謝遷有矛盾的人都在等著看謝遷跟沈溪斗,坐看文官集團內部分化。

    劉瑾陪同朱厚照回豹房,便回宮去了。

    剛到司禮監,劉瑾便從前來通風報信的魏彬口中得知軍事學堂發生的情況,劉瑾得意洋洋:「咱家早就料到,謝老兒和沈小子早晚會鬧出糾紛,誰叫現在沈小子已能獨當一面,無須謝老兒庇護?」

    魏彬試探地問道:「劉公公,今日軍事學堂,陛下那邊究竟發生何事,為何匆匆辭別?」

    劉瑾臉色陰冷:「該你問的你才能問,不該你問的最好是知道了也要裝作不知……咱家可不想把機密之事洩露旁人知曉。」

    「是,是!」魏彬神色尷尬,這時才意識到自己已失去利用價值,在劉瑾跟前無法再獲得以往的尊重。

    而在豹房內,朱厚照受劉瑾挑唆匆忙趕了回來,目的是為見一人,正是之前一直在外打探鐘夫人下落的錢寧。

    這次錢寧帶回了鐘夫人的確切消息。

    錢寧通過仔細盤查沿海地方百姓,得知鐘夫人一家自北塘出海往遼東去的消息,錢寧立即派人前往遼東打探,雖然目前還沒有找到人,但錢寧自認已足以拿這些消息到朱厚照跟前來覆命。

    果然,朱厚照聽完匯報後,神色凝重。

    「……鐘夫人果真跟其家人一起到了遼東?」思索好一會兒,朱厚照才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看著錢寧,厲聲喝問,「這次不會又是捕風捉影吧?」

    錢寧回道:「陛下,此番調查核實無誤,有地方上的人親眼目睹,證人已被微臣帶到京城……微臣就算有膽大包天,也不敢在這個問題上跟陛下扯謊。」

    朱厚照長吁口氣,道:「朕苦心找尋這麼久,都快把這女人忘了,現在終於知道她的下落,朕很不甘心……你有多大的把握,能把人帶回來?」

    錢寧道:「微臣已派人前往遼東一帶打探消息,但如今遼東之地乃冰天雪地,鐘氏一門到遼東後又隱姓埋名,怕是短時間內難以把人找回,若一切順利的話,應該可在一兩月內找到!」

    「還需要一兩月嗎?」

    朱厚照臉色很不好看,顯然覺得錢寧所給期限實在太長了。

    錢寧苦著臉道:「微臣已儘可能調派人手,但奈何微臣手上並無太大的權限,又無法調動地方官府、衛所,很多時候……都有心無力!」

    朱厚照厲聲道:「那朕就給你權力,朕委命你為欽差,前去遼東,在這期間遼東官府和衛所人馬,都歸你節制,朕……委派你去遼東公幹,你若完不成差事,提頭來見!」

    「是,是!」

    錢寧以為自己上報這些事情,就可以順利脫身,沒想到卻給自己惹來一身麻煩,需要親自到遼東那不毛之地找尋鐘夫人。

    朱厚照站在那兒,一臉怒氣,神色中帶著一種被辜負的憤怒。

    許久,他突然想起什麼,喝問:「既然已查到那女人蹤跡,可知是誰幫她逃走的?」

    錢寧想到之前劉瑾的囑託,一咬牙道:「以微臣所知,兵部沈尚書逃脫不了干係!」

    朱厚照臉色頓時有些扭曲,道:「你再說一遍,誰?」

    「兵部沈尚書!」

    錢寧按照劉瑾交代的話,一口咬定,「這件事從開始,就是兵部的人暗中謀劃,全力幫助鐘夫人及其家人出逃,甚至出海船隻也是兵部的人代為找尋,沈尚書為避免為人所知,做事謹慎,派去的人基本沒留下證據……」

    朱厚照怒道:「沒留下證據,你為何能如此篤定?證人和證物呢?」

    錢寧嚥了口唾沫,他哪裡來的證據?只是劉瑾囑咐他這麼說,不得不遵命行事罷了,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話。

    「砰!」朱厚照將面前的筆洗掀到地上,怒喝,「朕問你話,你這個狗東西聽不到嗎?」

    錢寧趕緊磕頭:「回陛下,之前微臣去調查鐘夫人的行跡,卻被京畿衛所百般推脫,試想除了兵部外誰人有這本事阻撓?且有人證明沈尚書資助一些人為非作歹,這些人都是沈尚書舊部,一直隱身暗中幫沈尚書做事!」

    朱厚照皺眉:「這算什麼鳥證據?如此說來……你說的什麼兵部的人暗中謀劃,還有幫忙找尋船隻,都是你憑空臆測的?」

    錢寧磕頭道:「回陛下,雖然沒有確鑿的證據,但微臣的確不敢在陛下跟前胡言亂語……」

    這會兒錢寧已經做好準備,若是朱厚照逼問緊了,他就把責任往劉瑾身上推,反正他是破罐子破摔,自己已被朱厚照厭棄,若是得不到好下場,那就讓自己的靠山劉瑾也沒好果子吃。

    錢寧行事心狠手辣,就算劉瑾提拔自己,他也沒對劉瑾心存感恩之心。

    不過朱厚照沒繼續追問下去,「呼哧呼哧」喘息半晌,才道:「沒什麼憑據,就別亂說話,此番你去東北公幹,除了要調查那女人的下落,還要查清到底是誰暗中幫那女人一家,查清楚後……回來通稟,不管涉及哪個權貴,朕都絕不留情!」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3-27 21:36
寒門狀元 第一八八八章 針鋒相對

    朱厚照給了錢寧公幹的文書,然後叫來劉瑾,把安排錢寧去遼東的事情詳細交代下去。

    因為朱厚照不見朝臣,所有安排都需劉瑾來幫忙完成。

    劉瑾一一領命,他最關心的是錢寧在朱厚照跟前攻擊沈溪之事,不知皇帝會相信幾分。

    等一切安排妥當,朱厚照揮手讓劉瑾和錢寧退下。

    剛出院門,劉瑾便迫不及待問詢錢寧具體情況。

    錢寧苦著臉道:「劉公公,小人按照您之前吩咐,把所有責任都推到兵部沈尚書身上,但陛下要小人拿出證據來……這不是為難小人嗎?」

    「那你是怎麼說的?」

    劉瑾素來看不起錢寧,現在錢寧失寵,更是將其當成奴才一樣使喚,說話時根本不留任何情面。

    錢寧苦著臉道:「小人沒有證據,只能說在京城除了兵部沈尚書外,旁人沒有如此大的神通,能夠無聲無息把人送走。陛下讓小人去遼東查找鐘夫人的同時,將證據找出來……公公,您可要幫小人啊!」

    在錢寧看來,這件事是否跟沈溪有關無足輕重,最重要的是找到讓朱厚照信服的證據,如此也就意味著即便是栽贓陷害也是可行的,但以錢寧的人脈,想攀誣手握實權的兵部尚書實在太過困難,怎麼看都是劉瑾這個司禮監掌印更容易達成目的。

    劉瑾神色冷峻:「你讓咱家如何幫你?你以為,咱家有多餘的人手忙這等事?罷了,你且去遼東之地調查,具體事項咱家回頭自會跟你說明,只要你能把鐘夫人帶回來,無論這件事結果如何,姓沈的都跑不脫干係。」

    「嗯!?」

    錢寧先是一怔,隨即想到這件事的訣竅。

    無論幫鐘夫人逃走的人是否沈溪,只要把鐘夫人抓回來,就可以拿她身邊人進行要挾,讓其乖乖就範,說是兵部尚書沈溪幫的忙,事情也就成了。

    二人出了豹房,即將作別時,劉瑾似笑非笑地對錢寧道:「錢千戶此番往遼東,少不得有好處,屆時可別忘了咱家!」

    錢寧點頭哈腰:「小人豈能忘了公公恩德?無論小人得到什麼,都會絲毫不落地給公公您送來,不敢有私藏……但在陛下跟前,望公公為小人多多美言。」

    「哼!」

    劉瑾冷哼一聲,「想讓咱家幫你,得看你是否用心了。」

    「咱家現在心腹大患,非兵部尚書沈某人莫屬,他一直在背後跟咱家為難,讓陛下對咱家離心離德,之前幾次咱家想找機會除掉他都沒有成功,反倒引起陛下警覺……如果幫助鐘夫人出逃之事坐實,便可讓他徹底失勢,最好再拿出些他通藩賣國的證據……現在他負責接待番邦使節,你可知該怎麼做?」劉瑾問道。

    錢寧一聽,便知自己又被當槍使了。可就算心裡沒底,他也只能硬著頭應承:「小人盡最大努力來幫公公,不敢有絲毫懈怠。」

    ……

    ……

    劉瑾跟錢寧做別後,連忙回家見孫聰和張文冕。

    劉府大廳,二人聽說鐘夫人下落已有眉目,都顯得異常關切。

    孫聰問道:「公公可是要將此事栽贓給兵部沈尚書?」

    「什麼栽贓,本就是他所為,咱家豈會冤枉他?」

    劉瑾很不高興,瞪著孫聰道,「克明,你最好注意些,莫以為咱家寵信你,便可以在咱家面前胡言亂語,行事沒個分寸。」

    「這……是!」

    孫聰愣了一下,趕忙低頭認錯。

    看到孫聰被劉瑾教訓,張文冕暗中偷著樂,對他而言,一旦孫聰在劉瑾跟前失寵,他的權勢必然上升。

    劉瑾看著二人,道:「現在的問題是……陛下要錢寧找證據,證明這件事跟兵部的人有關,只要最終證明兵部的人確實參與其中,那陛下就一定會相信事情乃是沈之厚所為……你們有何辦法?」

    孫聰沒有回話,張文冕則微笑著自信地說:「這件事無論如何,必是沈之厚所為,公公是這意思,對吧?」

    雖然沒說要栽贓誣陷,但意思相當,劉瑾斜著瞪了張文冕一眼,沒好氣地道:「確實如此,你快說辦法吧!」

    張文冕道:「陛下想要的,無非是人證、物證,人證好辦,只管找那些負責買賣船隻的中人作證即可……公公要找這些下九流的人出來作證,不是什麼難事吧?」

    「嗯。」

    劉瑾想了下,點頭道,「你說的倒也有幾分道理,那物證呢?」

    張文冕笑道:「那就更容易了……人證都有了,那就再捏造一些沈之厚的書信,找人模仿其字跡,也不是難事吧?」

    劉瑾聽完尚未回答,孫聰已道:「若陛下找沈尚書當面對質,那些人可未必能經受如此大的壓力。」

    張文冕臉色轉冷,昂首挺胸,越發顯得倨傲:「問題就在這裡……若陛下覺得這件事乃是沈之厚所為,斷不會跟沈之厚對質,因為沈之厚作為帝師,本身就負有教導之責,他所作所為並不涉及違法亂紀,甚至有匡扶社稷之意,陛下心中羞慚,豈能為了一個女人跟自己寵信有加的老師爭執?這件事,陛下只能吃啞巴虧,如此一來,沈之厚也就百口莫辯,自然在陛下跟前失寵。」

    「好!」

    劉瑾猛地拍了一下座椅的扶手,點頭嘉許,「還是炎光主意多,料事如神,咱家有你在身邊出謀劃策,什麼事都不用發愁了!」

    張文冕一臉自得,矜持地行禮:「多謝公公讚譽!」

    劉瑾一抬手,道:「你先別忙著沾沾自喜,雖然你的主意很好,但涉及細節,還需你費心……這些事籌謀不難,但要讓錢寧說出來,讓陛下深信不疑,那就得花費一番心思,這件事便由你具體負責吧!」

    「是!」

    張文冕終於收斂了些,神色變得嚴肅起來,微微點頭應承。

    劉瑾再道:「之前讓你們想辦法,把刑部尚書王明仲給趕下去,現在可有著落?」說完先看了孫聰一眼,可是孫聰沒有回答的意思,立即意識到此事也是由張文冕這個鬼才具體策劃。

    果不其然,張文冕答道:「公公請放心,在下跟江顧嚴將計畫完成得天衣無縫,現在順天府已把事情上報到刑部,回頭公公便可拿這件事到陛下跟前做文章。」

    ……

    ……

    朱厚照打亂巡視軍事學堂的計畫突然離開,沈溪意識到這中間固然是劉瑾動手腳,但也跟皇帝確實遇到關心的事有關。

    要麼涉及皇宮內苑,比如說張太后生病或者有人要謀朝篡位,但以沈溪所知,朱厚照根本不是什麼孝子,再加上京城一向太平,斷不至讓朱厚照輕易改變主意。如此一來,事情只能是涉及女人。

    沈溪之前擔心,鐘夫人往遼東去遲早會被朱厚照派人追回,畢竟是九五之尊派人追查,而劉瑾和錢寧都想拿這件事打擊他,肯定會非常賣力。沒想到鐘夫人一家對於逃跑、藏匿行跡有著豐富的經驗,竟然成功躲過廠衛和地方官府的眼線,至今依然杳無蹤跡。

    當天沈溪不動聲色,等下午散班後,將雲柳叫來,詳細問詢情況。

    雲柳匯報:「大人,以您所見,之前深受陛下重新的錦衣衛錢千戶的確親自帶著人前往沿海一帶搜尋,甚至派人跨海前往遼東,追尋鐘夫人及其家人下落……今天他回到京城立即去了豹房,陛下忽然改變巡視軍事學堂的計畫應於此有關……難道是鐘夫人一家已被發現蹤跡?」

    沈溪閉上眼,盤算個中利害得失,許久後搖頭:「就算知道鐘家人在遼東,要把人找回,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雲柳請示:「是否派人去遼東,把鐘夫人一家轉移別處?」

    「不必了!」

    沈溪一抬手,堅定地道,「若如此的話,可能正好遂了劉瑾的心意。」

    「劉瑾?劉公公?」

    雲柳很驚訝,之前她從未想過這件事跟劉瑾有什麼關聯。

    沈溪道:「現在我要防備之人,已非錢寧,就算他把人找回,對我也沒什麼實質性的影響,反倒是劉瑾,必然會借這件事在陛下面前造謠生事,對我進行栽贓陷害,陛下情緒極有可能會被劉瑾左右。」

    雲柳想了想,釋然點頭。

    沈溪再道:「營救鐘夫人及其家人出京,全程保密,無論是劉瑾和錢寧,都很難拿到證據,證明事情跟我有關,但他們會憑空捏造,肆意攀咬,當初我沒答應陛下找尋鐘夫人,劉瑾便已在陛下跟前攻訐,若此番讓錢寧把人找回……劉瑾更會藉此大做文章。」

    雲柳非常擔憂:「既如此,那就更不能讓錢千戶把人找回來了。」

    沈溪搖頭:「遼東那邊的事情,你別過多理會,無論鐘家人逃到何處,都是他們自家的事,現在咱們應該做的不是怎麼去堵漏洞,而是如何利用這件事做文章……劉瑾想藉此攻擊我,總要有理有據才行,我何不將計就計……」

    「大人的意思是……」

    雲柳神色間非常猶豫,顯然不願意沈溪鋌而走險。

    照理說這件事確實是沈溪在幕後操縱,為避免惹火上身,此時最好三緘其口,甚至什麼都不做,免得別人懷疑到自己。

    但沈溪卻有主動出擊之意。

    沈溪看著雲柳,道:「具體怎麼做,我暫時不跟你交代,現在一切維持原狀,鐘夫人一家的下落你不必打探,現在更重要的事情是追查劉瑾及其身邊人的動向,尤其是張文冕和江櫟唯等人,這些人在做什麼,我需要更多的訊息。」

    雲柳雖然不明白沈溪要做什麼,但她的優點就是執行力非常強,當即行禮:「是大人,卑職這就去調查劉瑾及其身邊人動向。」

    沈溪明白,正德皇帝朱厚照對鐘夫人已到近乎魔障的地步。或許這是朱厚照第一次真心實意對一個女子付出感情,可惜選錯了對象,一個有夫之婦絕對不是封建禮法達到巔峰的大明皇帝可以染指,如此做只會讓朱厚照聲名掃地。

    沈溪認真琢磨這個問題:「我到底是在幫這小子,還是害他?他為鐘夫人幾乎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若再讓他鬧騰下去,怕是將來會為了女人連江山社稷都不顧,那時大明朝廷才叫熱鬧。」

    不管怎麼樣,沈溪對於鐘夫人是否會被朱厚照派去的人找到,或者說鐘夫人的最終命運如何,已不再關心。

    因為圍繞著這個女人,沈溪事實上已經跟劉瑾對上了,戰場從朝堂轉移到了帝王私事,這一變化讓沈溪提高了警惕……

    對於皇帝私事,作為臣子即便是帝師的沈溪,沒有任何發言權,相反待在朱厚照身邊的劉瑾,會因為其皇室家奴的身份,擁有得天獨厚的條件。

    ……

    ……

    二月十八,達延部、亦思馬因部和朝鮮使節相繼抵達京城。

    沈溪這天本該親自去接見三邦使節,不過一早從皇宮傳來的消息,卻讓他收起了心思……朱厚照突然下令,要在這天中午舉行午朝,過問朝事。

    事出突然,沈溪提前沒有得到任何消息,不知道皇帝為何突然有此決定,而劉瑾竟然沒有阻撓,種種疑問縈繞心頭,所以他只能收拾心情,準備午朝事宜。

    這次朝議跟以往不同,屬於邀請性質,誰被皇帝點名誰才有機會入宮。

    兵部這邊除了沈溪外,只有胡璉受到邀請,就連兵部侍郎何鑑和曹元都沒得到通知,沈溪在五軍都督府的名單中發現王陵之的名字赫然在列,這次朱厚照居然把王陵之叫到宮內參加朝議,這讓沈溪十分意外。

    至於其餘各部尚書、正卿都在列,內閣閣臣也悉數出席,除此之外尚有五軍都督府的一些人,包括平時不太問政事的張懋、張鶴齡、張延齡也都受邀參加。

    胡璉之前從未有參加朝議的經驗,得知情況後,面對沈溪時非常緊張。

    胡璉問道:「沈尚書,您說陛下為何突然召集群臣入宮參加朝會?之前半年多陛下都未曾過問政事……」

    沈溪搖了搖頭:「單以這份邀請名單看,討論的事情應該涉及軍務,但不排除一些意外情況發生……至於此番朝議具體目的如何,還要看面聖後陛下過問什麼。」

    說是午朝,但朝臣們自覺地提前一個時辰就到文華殿等候。

    沈溪這邊正要跟胡璉一道出發,王陵之從軍事學堂那邊過來。

    「師……沈尚書,我是不是也得入宮?」

    王陵之見到沈溪和胡璉,神色有些不太自然,以他的身份地位,根本沒有參與朝會的資格,這次入朝對他而言算是一種機遇和挑戰。

    沈溪道:「既來之則安之,跟我們一起走吧……入宮後儘可能少說話,若陛下問及,你怎麼想的就怎麼說,陛下要的是你的心裡話。」

    「嗯。」

    王陵之看了胡璉一眼,大有依樣畫葫蘆的意思。在他心目中,胡璉是繼師兄後又一個能領兵獲勝的文官,值得信賴,所以想以胡璉作為自己的榜樣。

    殊不知胡璉也沒有入宮參加朝議的經驗,這次還得仰仗沈溪,兩人不過是半斤八兩罷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3-27 21:37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八八九章 撕破臉

    沈溪帶著胡璉和王陵之自長安左門入宮。

    進入宮門後,王陵之好奇地打量左右,問道:「師兄,咱們已經在皇宮裡了嗎?這裡房子可真多,到處都是門……皇上到底住在哪兒啊?」

    從長安左門到午門,要過天街,上金水橋,入承天門、端門,沿途除了屋舍就是圍牆,對於少有進宮的人來說,確實蘊藏了太多的秘密。

    沈溪沒去看王陵之,隨口道:「現在還不算進入皇宮內苑,進到這兒最好少說話,以免被人聽到,橫生波折……等你以後常來,自然什麼都清楚了。」

    「嘿!以前倒是進來過,可今天感覺大不一樣……」

    王陵之是第二次入宮,頭回他可沒心思觀察周圍環境,現在跟在沈溪身後心情放鬆,也有閒心留意沿途的情形了。

    沈溪瞥了王陵之一眼,不由想到自己前世游故宮時的情形,跟王陵之這種心態差不多。

    至於胡璉,受儒家思想束縛,入宮後便低著頭,一語不發,顯得拘謹多了。

    過了午門,王陵之更加高興,臉上的笑容怎麼都掩飾不住。

    沈溪則在想事情,沒有理會獨自傻樂的王陵之。

    一行抵達文華殿,還沒等進去,就見謝遷帶著刑部尚書王鑑之、內閣大學士楊廷和走了過來,並未見到焦芳和梁儲的身影。

    「來了?」

    謝遷看到沈溪,黑著臉問了一句,隨即打招呼,「你跟我到一旁聊聊!」

    沈溪見謝遷神色,猜想或許是首輔大人知道這次朱厚照突然召見大臣的目的,要找他商議。

    謝遷沒讓旁人跟來,和沈溪一起來到文華殿右邊的迴廊拐角處,四處看了一眼見沒人,這才道:「你可知陛下因何舉行朝議?」

    沈溪一愣,隨即回答:「大概是豹房和宮市那些玩意兒玩膩了,陛下突然想起過問朝事吧?」

    「是這樣嗎?」謝遷皺眉問道。

    沈溪搖了搖頭,心中哭笑不得,原本他還想跟謝遷打探消息呢,誰想對方也是懵然無知。以他對謝遷性格的瞭解,估摸對方這時候還在懷疑他知情不報。

    謝遷輕嘆:「恐怕不是陛下對吃喝玩樂之事膩味了,而是要對朝中大臣進行更迭……」

    一句話,就讓沈溪感受到莫名的壓力,當即驚訝地問道:「以閣老之意,這次朝議根本是劉瑾一手炮製,甚至有可能就是劉瑾的陰謀?」

    「嗯。」

    謝遷沒有迴避,點頭道,「之前刑部和禮部兩部尚書更迭,劉瑾本想將兩部掌控手中,好在王尚書和白尚書都不為其淫威所動,方保我儒臣對六部衙門保持足夠的影響力。劉瑾不甘,定會發起反擊,兩部首當其衝。」

    沈溪沒說什麼,在這事上他是有心無力。

    劉瑾對正德皇帝的影響太大,若朱厚照堅持要撤換誰,作為臣子根本沒資格反對。就算有人出來諫言,最多讓朱厚照發一通火,事情依然無從轉圜,一切都還是在劉瑾掌控之中。

    謝遷嘆道:「之前一直期盼早些面聖,讓陛下對朝中亂像有所警覺,儘早約束閹黨的權力。誰想如今閹黨已成氣候,陛下喜怒哀樂皆為劉瑾所挾,此番面聖,怕是跟閹黨有一番惡戰。」

    沈溪直接問道:「閣老希望我做什麼?」

    「你?」

    謝遷斜著瞥了沈溪一眼,搖頭道,「不指望你做什麼,今天你只需安守本分便可,兵部一定不能有變。至於旁的事情,跟你沒多大關係……好自為之吧!」

    ……

    ……

    沈溪聽謝遷的語氣,似乎對自己很失望。

    這種失望是長年累月積蓄的結果,之前他深得謝遷信任,甚至到現在,謝遷有事還是會找他商議。

    不過謝遷只是單純地把他當成後輩看待,遇到事情老是指手畫腳,試圖操縱他的一切,後來沈溪遇到事情多喜歡自作主張,每每還取得不錯的效果,久而久之謝遷似乎認清現狀……既然指使不了沈溪,乾脆置之不理,只要能達到打擊閹黨的目的即可。

    沈溪跟隨謝遷一起返回文華殿,這時受到邀請的勳貴和文臣、武將基本到齊。

    朱厚照沒定下具體召見時間,大臣們只能等候。

    劉瑾和張苑等人沒有露面,大家對皇宮內的情況都不是那麼瞭解,於是三五成群,湊到一塊兒竊竊私語。

    焦芳作為閹黨骨幹,此時獨自坐在軟榻上,閉目養神。

    謝遷一回來,立即被人團團圍住,沈溪沒興趣湊熱鬧,看到胡璉和王陵之坐在一邊發呆,於是過去挨著他們坐下,王陵之正要問話,刑部王尚書神色陰鬱地到了三人跟前。

    沈溪站起來恭敬行禮,胡璉識相地拉著王陵之躲開了。

    沈溪和王鑑之一起坐下,王鑑之道:「之厚,最近京城周邊出現一夥打家劫舍的盜匪,你有耳聞吧?」

    「嗯。」

    沈溪點頭道,「聽說那伙盜匪窮凶極惡,公然入戶行兇,姦淫擄掠之事做了不少!」

    王鑑之嘆道:「真讓人頭疼啊……這伙賊人行跡詭秘,京師兩縣衙門傾巢出動,順天府也被驚動,聯合五城兵馬司一起圍捕,但盜匪卻似乎未卜先知,每次作案都避開官府設下的陷阱,行動迅捷,來去如風,似乎有官府之人作內應。」

    沈溪神色嚴肅,沒有發表意見。

    之前他並未過多地留意這件事,因為他實在太過忙碌,加上賊人神出鬼沒,雲柳那邊也未探查到更多消息。

    王鑑之再道:「這件事順天府已上報三法司,說來奇怪,之前劉瑾對於三法司的事情不聞不問,但此案發生後,卻屢次派人到刑部來問詢情況,多有訓斥!」

    「哦?」

    沈溪詫異地問道,「難道這件事跟他有關?」

    沈溪的話說得太過直白,讓王鑑之一時間不知該怎麼接茬,過了好一會兒才道:「之厚,你覺得盜匪之事,跟劉瑾有關?」

    沈溪打量王鑑之陰晴不定的臉色,心想:「說了半天,你不會是想套我的話吧?」

    沈溪道:「這只是一種正常的推理罷了,否則他為何獨獨會對這件事留心?」

    「嗯。」

    王鑑之也點頭,道,「之前我也有如此猜想,但料其以司禮監掌印之尊,不至於做出如此喪盡天良之事……劉瑾大權獨攬,官員和士紳孝敬非常豐厚,實在沒必要用這種方式掠奪民財,對他來說沒什麼好處吧?」

    沈溪心道:「能讓你從刑部尚書上退下來,不就是最大的好處嗎?」

    王鑑之道:「不過因為順天府以及宛平、大興兩縣查案不力,劉瑾多半會在今日朝議上,找人對此發難,屆時怕是有人會受到牽累。」

    沈溪見王鑑之把責任推到順天府以及宛平、大興兩縣身上,便知對方意圖所在。如果是由下面的人擔責,三法司問題就不大,他這個刑部尚書不至於受牽連。但就怕劉瑾借題發揮,非要攀誣,事情就麻煩了。

    沈溪安慰道:「王尚書不必擔憂,地方上的事情,自然由地方承擔……刑部衙門最好跟順天府下文,責令他們定期破案,若辦事不力,只需處罰相關人等便可。」

    王鑑之自家知自家事,過來跟沈溪說,是想沈溪這個天子近臣幫他一把。

    沈溪卻是有心無力……就算明知劉瑾在幕後搞鬼,那也要有真憑實據才行,可短時間內哪裡去蒐集證據?

    王鑑之非常無奈:「就怕有人逮著不放……刑部負責巘獄之事,卻未曾想,現在連京城周邊治安都要老夫親自過問了……順天府無力查案,劉瑾執意將責任推到刑部來,實在是強人所難。」

    沈溪對王鑑之的境遇非常同情,卻沒有明確表態幫不幫忙。王鑑之到底不是謝遷,不會死皮賴臉纏著沈溪不放,兩人又聊了一會兒,王鑑之便起身往謝遷那邊去了。

    沈溪再次閉目養神,揣摩劉瑾慫恿朱厚照開朝會,究竟意欲何為。

    ……

    ……

    臨近中午,小擰子出現在文華殿門口,手拿拂塵,對在場的官員行禮:「諸位大人,陛下已在乾清宮,請諸位大人隨奴婢一同前去面聖。」

    「有勞擰公公。」

    張懋位置比較靠近門口,代表大臣向小擰子行禮。

    隨後大家輕鬆出了文華殿,往乾清宮而去。

    這些人中,以五軍都督府的人最是輕鬆,謝遷、王鑑之等人則面色陰沉。

    沈溪心想:「謝老兒一直想要跟皇帝之間建立起一種聯絡機制,現在面聖的目的終於達成,卻鬧成現在這般田地,之後殿上一言不合,不知有多少人要乞老歸田。」

    眾勳貴和文臣武將抵達乾清宮外時,張苑已等在那兒,卻不見劉瑾的身影。

    以沈溪猜測,劉瑾如今很可能陪伴在朱厚照身側,跟朱厚照陳述三法司在這次京城盜匪案中碌碌無為,甚至可能提出替換刑部尚書。

    張苑作為東宮舊人,在宮裡的地位不低,在場大臣對他並不陌生。

    張苑接替小擰子,接待眾大臣,道:「諸位大人請稍候,陛下尚未准允開啟殿門,等奴婢進去通稟。」

    「有勞張公公!」

    這次說話的人卻是謝遷,畢竟文官以他居首。

    張苑入內,不多時再次出來,神色看上去有些驚疑不定,很快他定了定神,做出「請」的手勢,卻一句話都不說。

    殿門打開,大臣們分列兩排,徐徐進入乾清宮大殿。

    沈溪跟在謝遷身後,位列第四,一行進入殿內,旁人基本都是低頭保持對帝王的尊敬,沈溪卻稍稍抬頭看了看前方,讓他非常意外的是,龍椅上空無一人,朱厚照並不在,手捧拂塵的劉瑾趾高氣揚地站在龍案前。

    坐天子不在,立天子卻現身,還一副囂張跋扈的模樣。

    這讓沈溪感覺其中蘊藏著巨大的陰謀,心想:「劉瑾不會想借助皇帝的威嚴,公然欺凌百官,重演往年午門罰跪那一幕?朱厚照這小子明明在宮中,難道想縱容劉瑾為惡?」

    謝遷可不是吃素的,站定後抬頭去看玉階上的情況,發現皇帝不在,劉瑾正得意洋洋站在玉階上正中的位置,立即爆發了。

    「陛下何在?」謝遷用質疑的語氣說道。

    一句話,就讓所有大臣都抬起頭來,看到眼前一幕,每個人都很驚訝,面面相覷,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麼。

    劉瑾似笑非笑,環視御鑾下一圈,道:「諸位大人,陛下有事暫且離開,今日由咱家替陛下主持朝議。」

    「啊?」

    在場之人一陣嘩然。

    謝遷強忍心頭怒火,喝問:「劉公公,自古以來都是天子主持朝堂,幾時輪到旁人指手畫腳?」

    劉瑾笑道:「謝尚書的意思,是咱家僭越了?」

    「哼哼!」

    謝遷冷哼一聲,好似在說,這不是明擺著的事情嗎?

    張懋本不想惹事,但此時也受不了劉瑾的囂張跋扈,道:「劉公公,你說陛下有事暫且離開,卻不知是何事?」

    劉瑾冷笑不已:「陛下之事,做奴才的豈能過問?諸位大人若是覺得心中有疑惑,只管等陛下回來後親自相問便可。」

    張懋再道:「那陛下幾時回來?」

    劉瑾道:「這就不知了,陛下走之前,讓咱家主持朝議,諸位大人就算有意見,恐怕也要聽從陛下的旨意……誰對此有意見?」

    說到最後,劉瑾聲音變得嚴厲,目露凶光,掃視台階下的群臣。

    無論是謝遷,還是王鑑之等人,都無法忍受,隱有發作的跡象,但現在急需一個人出來帶節奏,這個人怎麼看都是謝遷最合適。

    但謝遷心中卻在發怵,若他站出來跟劉瑾作對,那文官集團跟閹黨之間的矛盾會越發凸顯,而此時劉瑾奉旨行事,明顯佔據上風,如此做有些得不償失。

    謝遷一退縮,旁人只能眼睜睜看著眼前這一幕,忍氣吞聲。

    很多人不由看向張鶴齡和張延齡兄弟,覺得兩位國舅應該不能忍受劉瑾的專橫,會站出來說什麼。

    但這會兒兄弟二人卻是一臉淡定,好像事情跟他們無關一般。

    見此情形,人們立即明白過來,應該是劉瑾暗中跟張氏外戚達成某種默契,以至於二人保持沉默。

    眼到群臣束手無策,劉瑾氣勢高漲,道:「既然沒人有意見,那咱家可就要代天子主持朝議了。」

    恰在此時,一個身影從人群中走了出來,頓時將所有人的目光吸引過去。

    當人們發現站出來的是沈溪時,心裡多了幾分希望,畢竟沈溪是文官中最年輕的存在,現在正需要一個血氣方剛、敢做敢當的人出來跟劉瑾正面對抗。

    劉瑾見沈溪出列,怒從心頭起,大聲喝問:「沈尚書,你想作何?難道你要違背陛下的旨意,要抗旨不成?」

    沈溪攤攤手,環視在場百官,道:「本官幾時說過要抗旨?」

    劉瑾道:「那你出來作何?身為兵部尚書,你就應該待在你應該在的地方!」

    沈溪神色平靜:「既然這裡是朝堂,那身為人臣,應該出來奏事吧?本官有事要啟奏陛下,至於誰來代陛下議事,跟本官沒有太大的關係,本官只管把事情說出來便可。」

    在場官員不由帶著幾分失望。

    畢竟私下裡大傢伙兒都把沈溪當成文官集團的排頭兵,指望他出來主持公道。誰知沈溪一上來擺出個拒不合作的架勢,點燃了所有人的希望,最後卻在劉瑾淫威下屈服,難免讓人覺得,沈溪這個柿子有點軟。

    劉瑾聽到這話,總算鬆了口氣,他對沈溪還是頗為忌憚的,現在沈溪如此「識相」,讓他多了幾分底氣,得意地喝問:「沈尚書,你要奏何事?」

    沈溪故意把聲音抬高,道:「本官要奏的,乃是閹黨亂國之事!」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3-31 22:34
寒門狀元 第一八九〇章 背對

    「大膽!」

    劉瑾最厭惡聽到的詞語中,必然包括「閹黨」二字。因此當他聽到沈溪說什麼「閹黨亂國」時,整個人都失去理智,近乎是咆哮著說道,「好你個沈之厚,居然敢在朝堂上胡言亂語!可是想造反?」

    沈溪神色平靜,慢悠悠地說道:「朝堂乃奏事之所,本官不過是據實以陳,何來造反之說?」

    劉瑾死死地瞪著沈溪,琢磨怎麼用手上的權力對付沈溪,結果發現,好像事情沒他想像的那麼容易。

    「陛下讓我留下來主持朝會,主要是不想跟大臣當場撕破臉,想借我的手,懲治那些不識相的老頑固……但這沈之厚,乃是陛下跟前近臣,要對付他實在不易……要不,我來個先斬後奏?」

    就在劉瑾琢磨怎麼對付沈溪時,謝遷走了出來,好似在跟沈溪唱雙簧一般,拱手問道:「沈尚書且說,閹黨亂國到底是怎麼回事?此乃涉及朝綱穩定之大事,可不能只有個開篇沒有下文。」

    在場大臣一聽,臉上神色均是一變……看這情形,謝於喬和沈之厚明顯提前商議過。難怪之前沈之厚到文華殿時,謝於喬專門找他說話,感情已提前知道有這一出,故意設計好用來對付劉瑾?

    劉瑾冷笑不已:「沈尚書,可莫怪咱家沒提醒你,既然你說要奏事,務必有理有據,若是信口雌黃,可莫怪咱家替陛下懲戒你。」

    沈溪冷冷地回道:「是否有理有據,恐怕要等陛下出來後才能定奪……不巧,本官所奏之事跟你劉某人有關,就算陛下准允你出面代天子議事,這件事你也得迴避!」

    「哦……」

    當沈溪說到這裡,在場勳貴和大臣終於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沈溪彈劾劉瑾,或許只是一個由頭,更重要的是拿這件事來讓劉瑾成為涉案者,如此一來,劉瑾就不得不迴避。

    你劉瑾說自己代天子議事,但只要議論的事情牽涉到你,你就得避嫌,這是原則性的問題。

    「你……你……」

    劉瑾已經快要氣炸了,他沒想到沈溪會如此擺他一道,現在不管沈溪所奏之事是什麼,按道理他都不能參與其中。

    劉瑾強忍心中怒火,瞪著沈溪道:「就算你所奏之事牽涉到咱家,也不能耽擱正事,先等咱家將朝事處置完再說。這件事……容後再議!」

    謝遷一聽不樂意了,再次出列,道:「沈尚書所奏之事,在所有事項之先,而他奏請又跟劉公公你有關,劉公公是否應當迴避,以示清白?等這件事處置完,證明了劉公公清白,再由劉公公出來代天子主持朝議,不是更顯得劉公公你大公無私?」

    「謝少傅,你分明是強詞奪理啊!」

    吏部尚書劉宇見勢不妙,趕緊出列,衝著謝遷說道,「之前劉公公有言,陛下有事離開,特下口諭著劉公公出來主持朝會,如此一來便確定主次,朝堂以劉公公為主,他的決定也就是陛下的決定。」

    「就算沈尚書所奏之事跟劉公公有關,那也應當押後,除非我們在這裡一起等陛下回來。」

    謝遷眯著眼看向劉宇,問道:「那為何不索性等陛下回來呢?」

    「你……!」

    劉宇一聽愣住了,雖然他想據理力爭,卻被謝遷眼中的輕蔑和鄙視擊敗,慚愧地低下頭……畢竟他在朝中的地位跟謝遷相比,有較大的差距,當初他還是地方知縣時,謝遷就已入閣,彼此資歷相差太大,實在沒底氣對抗到底。

    劉宇以巡撫之身調京師為兵部尚書,再遷吏部尚書,本就名不正言不順,他可不是謝遷這樣頂著狀元名頭的翰林官,完全是靠巴結媚上陞遷,不管是做事還是說話,都顯得小心翼翼,唯恐行差踏錯一步。

    雖然沈溪也跟劉宇一樣來自地方,但沈溪有翰林官和東宮講官的經歷,再加上履任地方期間功勛卓著,使得沈溪的聲望遠比劉宇這個吏部尚書高。

    大明朝廷是個講規矩和禮數的地方,劉宇出來質疑當朝首輔,純屬自討苦吃。

    劉宇說話被嗆回後,劉瑾不由瞪了他一眼,本來劉瑾就覺得劉宇能力不足,當初調回京城,完全是因為其巨額賄賂所致,再加上存有千金買馬骨的心思。到現在劉瑾已是富可敵國,不再把劉宇那點兒孝敬放在眼裡。

    劉宇現如今在吏部的差事,基本為新任吏部左侍郎張彩竊奪。

    張彩為弘治三年進士,長期在吏部任職,馬文升任吏部尚書期間,將其拔擢為吏部主事。劉瑾自宣府歸來,重新擔任司禮監掌印後,深感身邊人才匱乏,每次遇到沈溪都吃癟,於是到處招攬賢才。

    作為陝西同鄉,張彩覺得自己的機會來了,精心打扮一番前去見劉瑾。當劉瑾看到「高冠鮮衣,貌白皙修偉,鬚眉蔚然,詞辯泉湧」的張彩後,歡喜得不得了,握著張彩的手說「子神人也,我何以得遇子」。

    短短數月,劉瑾連續提拔主動賣身投靠的張彩,先是通過劉宇任命張彩為吏部文選司郎中,然後又想辦法將張彩調入都察院任右僉都御史,順利完成官階上的提升。在都察院不到一個月,張彩又被調回吏部,擔任吏部左侍郎,實現從正六品到正三品的逆襲。可以說,如今劉瑾對張彩的信任比之劉宇更甚。

    劉瑾道:「正如劉尚書所言,現在乃咱家替陛下主持朝議,朝堂上一切自然應該由咱家做主,而沈尚書所奏之事跟咱家有關,咱家決定暫把事情押後,先商議別的事情,應無不可……」

    說到這裡,他環視一圈,問道:「你們有什麼要奏稟的,速速報上來!」

    「劉公公,規矩可不是這樣的。」

    沈溪抗議道,「陛下讓你主持朝議,但沒說讓你統轄朝臣,難道你想公然取代陛下不成?本官所奏之事你不處置,卻要別人上奏,敢問你已將自己凌駕於百官之上,甚至在法度和規矩上?」

    劉瑾怒道:「沈尚書,你可別蹬鼻子上臉!」

    沈溪針鋒相對:「誰蹬鼻子上臉了?本官現在要面聖奏事,若你不轉達,本官不勉強,本官這就遞交辭呈,自今日起,本官掛冠離朝,從此不再過問朝事!」

    說完,沈溪直接轉過身,面向大殿門口,不再看劉瑾。

    原本喧嘩聲四起的乾清宮大殿內,瞬間變得安靜異常。

    誰都未料到,沈溪跟劉瑾之間積蓄已久的矛盾今日會來個大爆發,沈溪的請辭顯得異常堅決,而這跟之前一段時間他中庸低調的風格大相逕庭。

    連謝遷都疑惑不已。

    他之前埋怨沈溪對於閹黨一味地妥協和縱容,又認為沈溪對朱厚照的斑斑劣跡不管不問,實在非君子所為,但等沈溪真正在朝堂上發作,跟劉瑾直接撕破臉,準備來個魚死網破時,又覺得沈沈溪行事太過走極端,如此一來,連個轉圜的餘地的都沒了。

    這下劉瑾被擺到一個不上不下的尷尬位置上,呆滯片刻,他咬牙切齒地喝問:「沈尚書,你是仗著陛下的寵信要挾咱家,是吧?」

    沈溪背對劉瑾,道:「本官不過是照規矩辦事罷了,若你執意拒絕本官提請,那就是破壞朝綱……本官不過是正常納諫,何曾要挾過誰?」

    「哼!」

    劉瑾非常氣惱,但他沒有辦法,沈溪如此做讓他束手無策。

    可惜此時他的智囊張文冕和孫聰不在身邊,張彩也沒有應邀入宮,否則大可問問這幾位的意見。

    御馬監掌印太監張苑一直在旁聽著,此時他不由道:「劉公公,還是去問問陛下的意思吧……這麼僵持下去可不是辦法。」

    這種時候張苑自然跟沈溪站在一邊,他早就想把劉瑾拉下馬來,但奈何朝中人對劉瑾沒轍,而他的靠山張氏外戚也不幫他,現在是他的侄子出來跟劉瑾正面對抗,他忽然感覺自己壓過劉瑾有了機會。

    劉瑾氣呼呼地道:「沈之厚,你等著,咱家這就進去稟告陛下……此番絕對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聽他的話,似是不服軟,但在場文武大臣都聽出來了,在這一局對抗中,卻是以沈溪大獲全勝告終。

    劉瑾承擔不起沈溪離朝的責任,所以當沈溪以此作為要挾時,無論劉瑾再怎麼蠻橫無禮,都只能妥協。

    這也是劉瑾掌握到朱厚照的喜好,不敢踰越一步所致。

    沈溪在兵部的位置,幾乎是無人可替代,朱厚照尚武且定下兩年內平草原的國策,這一切都需要沈溪來完成。

    劉瑾為人再怎麼自負,也不會認為自己手下有人能替代沈溪。

    ……

    ……

    劉瑾消失在門簾後,乾清宮大殿裡重新喧嘩起來。

    這個時候如釋重負、終於可以長長鬆口氣的人,乃是順天府和三法司的官員。

    這些人非常清楚劉瑾今日慫恿皇帝舉行朝會想要說的事情是什麼,不管怎麼樣都脫離不了京城盜案,涉及對相關責任人的懲處,箭頭所指正是跟謝遷走得很近的刑部尚書王鑑之。

    沈溪仍舊背對龍案,神色嚴肅。

    謝遷走了過來,道:「之厚,你不必如此著急,你……」他本想勸沈溪兩句,卻發現其實沒什麼好說的。

    沈溪打量謝遷一眼,臉上的神情極為複雜,似乎是說,你到底想怎麼樣?之前我無所作為你怪責我,我現在出面幫你化解困局你還來指責?

    王陵之一路小跑過來,他在對面武將那一列後排看了許久,此時忍不住想問沈溪下一步計畫是什麼。

    如果沈溪就此離朝,他一定是毫不猶豫跟沈溪一起離開的那個。

    沈溪瞪了王陵之一眼,王陵之低下頭,灰溜溜地退回原來的位置,沈溪這才對謝遷道:「謝閣老不必擔心,事情既然因我而起,那就由我來結束。若陛下拒不現身,那我便從這門口走出去,從此不問朝事,就算陛下要治我的罪,也是我咎由自取!」

    謝遷皺眉道:「大明朝可離不開你!」

    「我是否離開,全在陛下一念之間……其實這朝堂離了誰,照樣運轉如常!」沈溪話音落下,謝遷還沒來得及去跟沈溪說什麼,乾清宮內突然安靜下來。

    謝遷回頭一看,只見朱厚照在劉瑾的陪同下,從後殿走了出來,他不由去拉沈溪的衣服,沈溪不為所動,他只好回到文官那列首位站定。

    沈溪知道皇帝來了,也沒轉身。

    「參見陛下!」

    在場除了沈溪外,所有朝臣都對朱厚照行禮。

    朱厚照走到龍案後,並沒有坐下來,好奇看著背對自己的沈溪,問道:「沈尚書,你這是作何?」

    沈溪背對朱厚照,道:「臣有事啟奏陛下。」

    「有事的話,轉過身來說,背對朕算什麼意思?」朱厚照有些生氣了。

    劉瑾這會兒很老實,乖乖地站在一旁看熱鬧……挑唆的話他到後殿去見朱厚照的時候就說過了,現在就等師生二人在群臣面前鬧出矛盾來,皇帝一怒之下,將沈溪貶斥離朝……如此一來,他得益最大。

    沈溪道:「臣所背對的,並非是陛下,而是大明列祖列宗定下的規矩。」

    朱厚照聽了這話,眉頭緊皺,顯然是聽不懂沈溪在說什麼。

    謝遷出面說和:「陛下,之前沈尚書要奏事,奈何劉瑾阻攔奏,並且妄言要對沈尚書治罪,才令沈尚書背對……」

    劉瑾打斷謝遷的話:「謝尚書,你可不能信口胡言,咱家幾時說過要對沈尚書治罪?沈尚書一來,便說要奏事,說什麼參奏閹黨,直指跟咱家有關……陛下,老奴沒轍,只能提出先商議別的事情,奈何沈尚書仗勢欺人,以請辭作要挾……陛下,老奴絕無開罪沈尚書之意!」

    說到後來,劉瑾已跪下對朱厚照表明自己的忠誠。

    在場人等都看出來了,劉瑾就是個演技派,之前的盛氣凌人全沒了,這會兒就像個可憐蟲。

    朱厚照道:「沈尚書,你說要參奏閹黨,朕接納了……你現在轉身過來,跟朕詳細奏明便可!」

    這話一出,大殿裡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看出來了,朱厚照跟沈溪之間產生了極大的矛盾,現在已不單純是沈溪跟劉瑾之間的爭執,因為沈溪的固執和自負,已經把朱厚照給得罪了。

    換作其他人,肯定這個時候會給自己找台階下,但沈溪卻沒有絲毫要退縮的意思,繼續背對朱厚照道:

    「請陛下容臣不能遵命,朝中以太監劉某為首,結成朋黨,狼狽為奸,如今朝政弊端凸顯,陛下卻不問朝事,以至於閹黨作亂,朝中貪污行賄者比比皆是,地方官入京多被盤剝,吏部考核以錢財輸入為考量標準,六部政務為閹黨把控,這一樁樁一件件,概因朝廷吏治昏暗所致……」

    朱厚照聽到這些話,氣得連脖子都漲紅了,臉部肌肉抽搐個不停,大喝:「沈尚書,這些事你不必說了。」

    沈溪卻沒有住口之意,繼續道:「閹黨魁首欺上瞞下,黨同伐異,隻手遮天……朝廷事務上不達天子,地方又禍亂不斷,我大明已是內憂外患,所有這些都是陛下一味縱容的結果!」

    「夠了!」

    朱厚照沒想到沈溪居然當著朝臣的面指責自己,一時間不知該如何面對。

    君臣間,已到要談崩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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