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061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2-28 22:27
寒門狀元 第一八六一章 君臣交惡

    沈溪知道朱厚照請自己進宮時,便大概知道,這會兒朱厚照開始病急亂投醫了。

    小擰子跟沈溪是老相識,當初沈溪尚是東宮講官時,對小擰子較為照顧,雖然彼此有一段時間不見,但小擰子一來,立即便把朱厚照的大致情況跟沈溪說了……小擰子開始學習宮裡那些老太監,收買人心。

    沈溪看著小擰子,搖頭嘆息:「陛下找尋鐘夫人,想必已偵騎四出……如今居然叫我入宮幫忙,難道非要勞動朝廷上下,鬧到人盡皆知才肯罷休嗎?」

    小擰子苦著臉道:「沈尚書,您實在是折煞小人……小人哪裡知道這麼多事情?這些話,您留待跟陛下談為好,小人只是奉命前來給您遞個話,具體陛下是怎麼個想法,小人實在不知。」

    沈溪笑了笑,以他的睿智,自然能從小擰子的為難中,察覺出很多事情來。

    沈溪本不想入宮,但又覺得自己作為帝師責無旁貸,心想:「絕對不能讓朱厚照亂來……這小子之前為了鐘夫人已開始胡作非為,若被逼急了,說不定會發動整個朝廷的力量去找尋,屆時他皇帝的威嚴將蕩然無存!」

    沈溪整理好思緒,便隨同小擰子入宮。

    等沈溪抵達乾清宮時,已臨近三更,紫禁城內一片寧靜。

    乾清宮大殿裡,四周點著的蠟燭散發出昏黃的燈光,朱厚照坐在案桌後的龍椅上,神情蕭索。

    朱厚照聽到腳步聲,抬起頭來,見下面沈溪正在恭敬行禮,連忙一擺手:「先生不必多禮……朕碰到一件傷心事,此番將先生請來,是想請您幫一個忙,讓朕解開心中死結!」

    沈溪拱手道:「陛下心中有死結,應及早疏導才是,但以微臣能力,未必有本事解開!」

    朱厚照站起身,走出案桌,下玉階來到沈溪跟前,君臣相對而立。

    朱厚照往旁邊侍立的小擰子看了一眼,似乎有將其屏退的想法,但最後卻沒說出來,好像沒力氣說這些。

    「聽先生的口氣,便知先生已猜到是什麼事,沒錯,是關於鐘夫人的!朕之前曾想請先生去陸羽茶莊喝這位鐘夫人沖泡的茶水,可惜未能如願。今好不容易將其找回,誰想竟不告而別,朕甚是難過!」

    朱厚照顯得很落寞,身上多了幾分不屬於他這年歲的深沉,「朕之前以為,只要朕真心對待一個女人,便可換得回報,但未曾想,她卻辜負了朕……朕非常沮喪和失望,感覺未來一片迷惘!」

    沈溪聽到這話,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堂堂君王,九五之尊,居然跟臣子講什麼付出與回報的問題,這不是開玩笑麼?

    你這話說得你就跟個情聖一樣,但其實就是個渣男,平時始亂終棄的女人多不勝數,突然說自己對一個女人起了真心,那女人還是個有夫之婦。你明明是拆散人家的家庭,為非作歹,卻說得義正詞嚴,好像真愛可以化解一切一樣!

    沈溪道:「陛下對這位鐘夫人,看來是一往情深?」

    「對!」

    朱厚照好像個需要人慰籍的大孩子,在沈溪面前,絲毫沒有隱瞞自己內心真實的想法,直接點頭承認。

    沈溪無奈搖頭:「可惜這女人對陛下,顯然沒有任何感情,甚至在知道陛下乃九五之尊後,也沒有貪戀榮華富貴,而是頂著被陛下追回來治罪的風險,帶著家人逃走了?」

    朱厚照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顯然沈溪這番話傷害到了他的自尊心,朱厚照臉繃得很緊,最終還是點點頭道:「這也是朕覺得難過的地方,朕對她那麼好,為何她不知回報?」

    沈溪道:「那陛下希望她以怎樣的方式回報呢?拋夫棄子,一心留在陛下身邊,當一個日夜盼望沐君恩的妃嬪……哦,可能連妃嬪的身份都得不到,只是陛下養在宮外的一個民婦,等年老色衰後,失去陛下寵幸,淒慘死去,又或者長居深宅內院,孤獨終老?」

    朱厚照聽到沈溪的話,顯得很驚訝,因為他從這話語中聽出一股濃濃的諷刺味道。

    「先生,聽你這話的意思,是覺得朕做錯了嗎?朕在這件事上,哪裡有錯?她可是主動提出要跟夫家和離,再到朕身邊侍候,結果卻不辭而別……她分明是言而無信,辜負了朕對她的期望!」

    這話聽起來像是質疑,但其實心中早就有了答案,朱厚照為了讓自己內心更平衡些,把自己塑造成為一個受害者,好像鐘夫人做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情,但其實由始至終朱厚照扮演的都是一個強搶民女的昏君的角色。

    事情真相確實如此,但沈溪不能把話說得太過直白。

    當然,沈溪對朱厚照的所作所為非常難以接受,覺得自己沒必要什麼事都順著這小子的意思,尤其在這種行事大錯特錯的時候,更應該以一個前輩和師長的身份教訓一下,當頭棒喝讓其警醒。

    沈溪臉色嚴肅:「以陛下想來,天下人將會如何評價陛下所做之事?」

    朱厚照兀自嘴硬:「天下人都會認為朕做得對,認為朕乃痴情之人,被一個無情的女人所負!」

    沈溪搖搖頭:「若陛下堅持如此認為的話,實在沒必要跟臣做探討……既然陛下認為自己做得對,何必欺瞞朝野上下,大可將此事公之於眾,讓文武大臣、地方官府乃至鄉野村民幫陛下找人!」

    聽到這話,朱厚照臉色馬上變了,這回不是生氣或者氣憤,而是羞慚。

    這件事是否光彩,朱厚照心裡比誰都清楚,絕對不可能把事情公之於眾,禮義廉恥之心他還是有的。

    沈溪見朱厚照不回話,繼續道:「陛下找臣前來,想必是派出不少人前去找尋,但遍尋無果……」

    「陛下可有想過,鐘夫人為何要逃走?留在陛下身邊,享受榮華富貴豈不是很好?但奈何,人都會有執念,就好像陛下對鐘夫人的牽掛一樣,鐘夫人記掛的是她的丈夫和兒女,又或者對家庭的責任,甚至對自由的渴望……任何一種可能,都會促使她逃離陛下。」

    「在這件事上,並不存在誰是誰非的問題!」

    沈溪沒有貿然指責朱厚照。

    「這小子現在心中有一股執念,一味地教訓指正,讓其認識到錯誤,幾乎是不可能達成的事情。只有利用他渴望被人認同的心理,慢慢糾正其觀念!」

    朱厚照低著頭,認真思考許久,不想最後還是搖頭:「如果先生覺得朕是混賬的話,那便如此認為好了,朕沒有在朝廷大事上行差踏錯,只是在兒女私情上自私些,朕自認做得已經很不錯了,至少朕沒有因為愛美人放棄江山,朕知道分寸……」

    沈溪瞪大眼睛看著朱厚照,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這小子還真會為自己臉上貼金!

    自打登基開始,成天就顧著吃喝玩樂,朝廷大小事情從來都不理會,平時更是做一些胡作非為的勾當,私闖民宅強搶民女的事情都做得出來,還說自己有分寸?你身為帝王,想廣納妃嬪沒人攔你,但你搶有夫之婦而且不止一次,還敢說自己做得很不錯?

    沈溪知道,朱厚照在價值觀取向上,已出現嚴重偏差,如果單純地教訓他,沒有任何意義。

    「陛下有自己的執念,臣也有執念,陛下若想找這女子,臣絕對不會施加援手!」

    「先生,你……」

    朱厚照打量沈溪,臉上滿是失望之色。

    沈溪臉色嚴肅:「無論陛下如何說,在這件事上,都違背了一個聖明君主起碼的行為準則,若那鐘夫人一心一意留在陛下身邊,臣無話可說,但既然鐘夫人用實際行動表明,她寧可逃走亡命天涯,也不願享受榮華富貴,陛下還如此勉強……那就是要逼一個無辜女人去死,陛下最終找到的,也許只是鐘夫人的屍體,以及天下臣民對陛下的失望!」

    朱厚照連連搖頭:「不會的……不會的……」

    沈溪無奈地說道:「除非陛下動用一些特別的手段,比如說以這女子身家性命作為要挾,甚至以她的子女來作為條件,逼迫其就範,但到了這個地步,陛下不再是為情所困,而是濫用權力胡作非為,為道德禮法所不容,陛下如此做的結果,比草菅人命更令人不恥!」

    聽了沈溪這一通教訓,朱厚照臉上的肌肉開始抽搐起來。

    沈溪很清楚,朱厚照臉皮很厚,旁人不會說出如此嚴厲的話,就算謝遷和張懋等人,也要顧忌其皇帝的臉面。此時沈溪也是愛之深責之切,才會說出這番話來。

    你身為皇帝,把一個為禍朝廷的閹黨當成親信,任由其對朝中文官進行打壓,就當你識人不明,我不跟你計較。但你現在連最基本的道德禮法都不顧忌,強搶民女不說,甚至要把人往絕路上逼,居然還有臉讓自己的師長助紂為虐,真還好意思開這口?

    朱厚照氣息粗重,轉過身去,背對沈溪很久,才一咬牙:「既然沈尚書不肯幫忙,那朕就不勞駕你了,這件事朕自會著旁人完成……時候不早,沈尚書回去歇著吧!」

    朱厚照最厭煩的事情,就是旁人把他當孩子一樣,以家長的口吻教訓他。

    就算是他老爹弘治皇帝和老娘張太后管嚴了也會遭到他的排斥,更別說是他本來就看不順眼的劉健和李東陽等人,而當夜的沈溪就好像不知道朱厚照有這性格一樣,居然直斥其非,絲毫也不留情面。

    朱厚照平時對沈溪非常恭敬,但這不代表他可以接受沈溪的批評。

    朱厚照感覺自己遭到了可恥的背叛,連沈溪這樣被他視為左右手的人,也不理解他,眼睜睜看著他傷心落寞,卻還要在他的傷口上撒鹽。

    沈溪毫不客氣,朱厚照讓他走,他沒有死皮賴臉留下來的意思,轉身便離開乾清宮大殿。

    目送沈溪背影消失在大門口,朱厚照顯得很落寞,坐回龍椅上,面對一盞孤燈發呆……自小到大,沒有任何時候比現在更孤單寂寞。

    「陛下!?」

    小擰子站在旁邊,原本不敢說話,但又怕朱厚照想不開身體出點什麼毛病,趕緊走上去關切問候。

    朱厚照輕嘆:「朕就是這麼個不知分寸之人,連沈尚書這樣的能臣都對朕失望了?」

    小擰子可不敢回答這個問題,稍微不闔眼前這小祖宗的意,就可能人頭落地。

    連沈溪都沒從朱厚照這裡落著好,他這個近侍乃是皇室家奴,更明白這會兒說多錯多的道理。

    朱厚照沒指望小擰子回答他,皺著眉頭自言自語:「朕登基以來,是不過問朝事,但至少大明天下沒亂啊,朕做的事情都有分寸,朕知道勤勉克己,甚至重用謝閣老和沈尚書這樣的能臣,換了父皇做不到吧?朕現在不過是有了意中人,想得到這個百姓家的女子,並非多過分的事情,沈尚書居然用如此嚴厲的口吻教訓朕,把朕當成那少不更事的無知頑童了吧?」

    小擰子看了看朱厚照,心裡在想,陛下本身年歲就不大,難道不是少不更事?

    朱厚照臉上一片懊惱之色,低下頭想了半天,委屈得想哭,最後他抬起頭來問小擰子:「小擰子,有劉公公的消息嗎?他是朕之肱骨,既然沈尚書不肯幫朕,劉公公至少能幫到朕的忙吧?」

    「回陛下,劉公公……這兩日並未傳消息回宮!」小擰子如實稟報。

    朱厚照顯得有幾分生氣:「這個劉瑾,難道不知道朕關心這件事?無論他是否找到人,也應該及時將消息傳遞迴來才是……小擰子,你現在就去找劉公公,說朕有急事找他!」

    小擰子這才明白,朱厚照對沈溪失望後,接下來就是對另一個寵臣報以更大的信任。

    而這個人,就是之前被朱厚照怪罪的劉瑾。

    彷彿現在劉瑾辦事不力並不是什麼罪過,至少誠心誠意去找人了,而作為朱厚照曾經最為信任的沈溪,這個節骨眼兒上卻沒有施加援手。

    小擰子此時巴不得早點離開乾清宮這個是非之地,恭敬行禮:「陛下,那奴婢便去了,但奴婢不敢保證一定能將劉公公找回來,畢竟劉公公出宮已有兩日……」

    「去吧,就算差事辦砸,朕也不會怪責,這件事說起來,也是朕咎由自取,如果朕當時不答應鐘夫人,不讓她自由出入宅院,斷不至於讓她逃走!」朱厚照哀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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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八六二章 拿出證據來

    沈溪並未順利出宮。

    晚上由於宮禁,出宮只能走午門到大明門這條路,還沒等他出午門,便被聞訊趕來的謝遷攔住去路。

    沈溪打量謝遷一眼,道:「如今已入夜,閣老卻在宮中閒走,若被人在陛下面前告一狀,罪過可不小啊!」

    謝遷沒好氣地道:「老夫在宮裡這麼多年,什麼事能做什麼事不能做,無須你來提醒……跟老夫來!」

    說是不怕,但謝遷知道有些事終歸需要避諱,尤其守著朱厚照這樣性格難以捉摸的帝王,更需小心謹慎。

    謝遷帶著沈溪一路回到文淵閣,入內後,沈溪特地看了一下,偌大的殿宇居然只有謝遷守夜,甚至連個服侍的太監都沒有。當然,謝遷獨自在文淵閣值班等候消息,也有可能是他不想讓旁人前來探知情況。

    沈溪道:「閣老這又是何必?如今已是三更半夜,閣老不應該早睡下了嗎?」

    謝遷一抬手,道:「莫要打亂老夫思緒……老夫且問你,陛下剛才召你到乾清宮,可是問及尋人之事?」

    「既然閣老已清楚,不必再問了吧?」

    沈溪自顧自坐下,神色坦然。這個大明權力中樞之地他來過好幾回了,當初弘治在世,謝遷尚不是首輔時,便帶他來此批閱過奏本,轉眼三年過去了,如今已物是人非。

    謝遷道:「看你神色侷促不定,應是沒有應允陛下,心中惶恐難安吧?」

    沈溪沒好氣地回道:「閣老讓我如何應允?幫陛下找尋一個宮外的民間女子?且那女子是有夫之婦?」

    謝遷老臉橫皺,道:「你不幫陛下找人,老夫能夠理解,但現在老夫關心的是這件事跟你有多大關係!你莫說絲毫瓜葛都無……昨日城中偵騎四出,陛下除派出張苑、錢寧外,更讓劉瑾一同搜索。」

    「如今順天府和九城兵馬司的人都被調動,依然沒有消息傳回。我想若不是你暗中相助的話,鐘家人沒有任何機會逃離京城!」

    沈溪抬頭看了謝遷一眼,心想薑還是老的辣,謝老兒對問題的分析確實很精準。

    但這件事就算被謝遷一口揭破,沈溪也不會承認,倒不是他死犟或者是要隱瞞什麼,而是他覺得這件事如實告之,只會連累謝遷。畢竟知道的人越多越危險,尤其是像謝遷這樣位高權重的人,帶來的連鎖反應非同小可。

    沈溪矢口否認:「這件事,我全不知情!」

    「你不會是隱瞞老夫吧?」

    謝遷雖然心裡懷疑至極,卻缺少沈溪一個答案,謝遷再懷疑,沈溪不承認,他也無可奈何。

    沈溪道:「確非我所為……以我跟陛下的關係,送走鐘夫人,對我來說有何好處?能讓陛下回歸正途麼?」

    謝遷坐下來,仔細想了一下,道:「這件事不是你所為,那又是誰背後指使?如此神通廣大,無聲無息便把人送出城外,估摸只有外戚黨才有這能力,但這麼做對外戚黨的意義何在……」

    沈溪道:「也不是沒意義吧,至少能阻止錢寧出任錦衣衛指揮使,避免張苑手頭權力削弱,進而影響外戚黨的整體利益。不過,閣老有時間思慮是誰所為,還不如想想是否幫陛下找人,若是找的話,該從何下手。若是不找,又該如何跟陛下交差,不至於引發陛下反感!」

    「老夫可不會想那麼多,對老夫而言,一個民間女子是否能找到根本無關緊要,只要劉瑾不從中得益,就是最好的結果!」

    謝遷道,「怕就怕半途而廢,人送出城外去了,卻被劉瑾找到……你沒有答應幫助陛下,劉瑾卻幫了忙,還順利立下功勞,你說陛下將來會信任誰?」

    沈溪搖頭苦笑:「聽閣老的意思,我應該答應幫陛下找人才對?」

    謝遷沒好氣地看著沈溪,過了好一會兒才道:「老夫從未有如此想法,你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老夫現在關心的,是你究竟有沒有摻和進去……老夫心裡實在沒底,你可知道,若真是你所為且為陛下知曉,日後休想再得到陛下信任!」

    沈溪輕嘆:「閣老多慮了,其實就算事情跟我無關,我也無法長久得陛下信任……我跟劉瑾最大的不同,不是誰能得陛下的信任,而是誰能幫陛下做一些上不得檯面的事情,我能做的,是家國之事,涉及陛下私事,只能由劉瑾這樣不知禮義廉恥為何物的閹黨頭目去做!這也算是一種分工協作!」

    「混賬話,混賬話!」

    謝遷罵罵咧咧道,「這種話休要再提,你跟閹黨分工協作?就算只是言笑,被人聽到,也以為你跟閹黨有不正當關係。」

    「不過,你這麼一說,老夫倒是有一個想法……此前我等之所以未將劉瑾鬥倒,在於他能幫助陛下做一些事情,陛下一時間離不開他……難道你小子就沒想過,重新培養一個人,取代劉瑾的位置?」

    沈溪眯眼打量謝遷,簡直不敢相信這是堂堂內閣首輔說出的話。

    「我先不問誰能替代劉瑾。」沈溪回道,「單說栽培或者與此人合作,閣老就不擔心被人說成閹黨?朝廷悠悠眾口,比那刀子更加鋒利,閹黨當道時,若不跟閹黨涇渭分明,都要被人攻訐,閣老不會是想讓我成為御史言官的活靶子吧?」

    謝遷沒好氣地一甩手:「讓你栽培,未必讓你當眾表現出來,暗地裡行事便可,只要不被人抓住把柄,誰敢亂嚼舌根子?」

    「你應該有這方面的想法……既然你已知陛下身邊需要一個會做事的小人,你就該想到,找什麼人將其替代,你自己當然不行,但可以找人,諸如張苑和錢寧,只要這些人沒有太大的能力和野心,就無法對朝廷造成實質性的危害……」

    「老夫覺得你完全可以按照這個思路行事!」

    沈溪心想:「難得謝老兒通情達理,可惜說出來的話就跟放屁一樣,如果能讓張苑替代劉瑾,我早就做了,可誰讓皇帝身邊那麼多近侍,沒一人比劉瑾更會來事?」當下嘆息:「那回頭我好好琢磨一下人選!」

    嘴上這麼說,但沈溪心裡卻有些猶豫。

    跟張苑的關係已讓他無比頭疼,如果再跟謝遷所說那樣,栽培人替代劉瑾的位置,沈溪覺得還不如好好教導朱厚照,讓其迷途知返。

    但怎麼才能達成目的,這真是個傷腦筋的問題。

    面對謝遷的提請,沈溪更多是敷衍。

    離開皇宮後,沈溪還在思索這個問題:「謝老兒什麼時候開始有了跟宮內太監勾連的想法?他向我如此提議,不像是試探,而是真的想這麼做……莫非謝老兒認為從正途扳倒劉瑾已經沒有可能?」

    「唉,因劉瑾專權,就連朝廷內這些正派老臣都不得不改變想法,做一些他們自己根本就不屑於去做的事情,這算是正德朝最大的悲哀吧。」

    「原來的歷史上,李東陽選擇向劉瑾妥協,而這一世謝遷則是試圖用一些非常規手段對付劉瑾,看來這閹黨之禍,已經讓文臣武將不在意什麼規矩,只要能取得成效便可!」

    馬車顛簸中,沈溪越想越覺得謝遷似乎準備亂來。

    「歷史上劉瑾因為謀反之罪伏誅,說明到後來他野心膨脹,已經不甘於做『立皇帝』!或許可以採用一些手段,加快劉瑾權傾朝野、目中無人的步伐,讓朱厚照那小子感覺危機重重,如此或可讓劉瑾覆滅的時間提前。」

    沈溪想法逐步明確,回到府宅,他來到書房伏案寫下一些東西,仔細斟酌,又親手將這些紙張燒燬。

    「劉瑾地位幾乎不可動搖,這是建立在他對陛下喜好的把控上,他對陛下的性格比誰都瞭解,加上善於斂財以滿足陛下私慾,所以比誰都更得寵。」

    「如果循常規手段對付劉瑾,必然要讓朱厚照對劉瑾產生懷疑……現在劉瑾沒有掌控朝政大權,不敢對朱厚照有所不敬,但若是可利用一些事,讓朱厚照感覺自身的權威受到威脅,未必就沒法把劉瑾扳倒。」

    沈溪把計畫定好,發現最後不可避免還是要涉及宮內找內應策應的問題。

    如果沒有內應協助,不會有誰冒著得罪劉瑾這個司禮監掌印的風險在朱厚照面前挑撥離間。宮內真正跟劉瑾交惡的人不少,但敢在朱厚照面前說劉瑾壞話的卻屈指可數,沈溪盤桓了下,最好的人選,莫過於張苑。

    「張苑此人,跟我關係糾纏不清,如果繼續用他,勢必引發很多不可預料的後果,現在張氏兄弟已知他跟我的關係,就算鬥倒劉瑾,張苑得勢,他也不會站在我這邊,培植張苑沒有任何意義……不如想想怎麼把小擰子這顆棋子盤活,讓其成為陛下跟前寵臣,替代劉瑾。」

    ……

    ……

    沈溪不得不考慮誅除劉瑾的計畫。

    這是建立在他跟朱厚照關係急劇惡化的情況下。

    他知道自己跟朱厚照間的關係不可能在短時間內緩和,如此一來很可能會促成劉瑾不斷向朱厚照進讒言,徹底抹殺自己跟朱厚照的師生情誼。

    既然劉瑾已成為一大隱患,以前種種顧慮便不復存在,只有徹底擊垮劉瑾,朝廷才能恢復到他想要的秩序中,他才能合理運用自己的能力,改變這個時代,而不是一直被正德朝的政治亂局牽著鼻子走。

    這是一個複雜的儒家社會,只有劉瑾這樣無所顧忌的權閹才能撼動文官集團的統治地位,沈溪就算再有本事,還是一再被歷史牽絆,一個論資排輩就讓他到如今都無法改變大明歷史走向。

    就在沈溪琢磨如何利用朱厚照身邊人來對付劉瑾時,朱厚照還在為鐘夫人逃走之事黯然神傷。

    接下來幾日,劉瑾和錢寧幾乎動用了手頭所有力量,愣是沒找到鐘夫人一家的任何線索。

    最後,劉瑾、錢寧和張苑不得不回到朱厚照跟前覆命。

    乾清宮大殿,三人跪在地上,滿頭大汗,就算明知朱厚照會降罪,但三人避無可避,只能寄望皇帝法外開恩。

    朱厚照高坐在龍椅上,自言自語:「朕富有四海,想找到個人有這麼難嗎?朕給了你們那麼大的便利,甚至動用順天府和五城兵馬司的人幫忙找尋,但直到最後朕也沒等來好消息!唉!」

    劉瑾看了看張苑,這才一臉苦惱地稟告:「陛下,不是老奴不盡心竭力,實在是兵部和五軍都督府不配合,京營和地方衛所不出動兵馬相助,力量終歸單薄了些。兵部沈尚書在這件事上,似乎存有私心……」

    雖然劉瑾不知當日沈溪入宮跟朱厚照說了什麼,但有一點他大致知曉,那就是沈溪跟朱厚照之間有了嫌隙。朱厚照請一個臣子幫忙,結果卻被無情拒絕,在劉瑾看來,這是對付沈溪最好的機會。

    「不幫就不幫吧,你們找人,非要朝廷六部和五軍都督府都跟著你們轉?兵部是幫朕找人的衙門嗎?」朱厚照惱火地叱問。

    劉瑾應聲不迭:「是是,陛下,是老奴的錯,老奴沒有統領好下面的人,請陛下責罰,這件事跟錢千戶和張公公關係不大,都是老奴的錯……嗚嗚嗚……」

    說到最後,劉瑾聲淚俱下。

    他很清楚,這時候如果自己不表現出主動攬責的態度,很可能會被朱厚照當他是跟錢寧和張苑一夥。

    果然,朱厚照又心軟了,揮揮手道:「這件事跟劉公公關係不大,都是這兩個狗東西辦事不力,把人看丟了不說,還讓人在眼皮子底下消失得無影無蹤……說,朕養著你們有何用?」

    「陛下恕罪!」

    錢寧和張苑同時磕頭跟朱厚照求情。

    朱厚照滿臉失望之色,語氣倒也平靜:「怪責你們有用嗎?你們之前不是說,鐘夫人往南方去了?你們就沒調動地方上的人馬找尋?」

    錢寧道:「回陛下的話,已經跟河南布政使司和山東布政使司方面打過招呼,地方府縣衙門也在幫忙找尋,但並未發現鐘家人的蹤跡!一旦有消息傳來,臣會馬上傳報陛下。」

    朱厚照搖搖頭:「這麼說來,那就是遙遙無期了?朕要找個人有這麼難嗎?是不是下面回報說沒有任何發現,你們就不打算給朕找下去了?」

    「陛下,奴婢會為您一直找下去,就算赴湯蹈火也在所不惜!」張苑把頭磕得「砰砰」直響,嘴上連連表態。

    「就知道跟朕說這種話,朕要的是人。」朱厚照瞪大眼道,「你們別把自己當作是廢物,但凡朕不去找旁人幫忙,你們就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劉瑾心想:「之前還詫異陛下為何不責怪不肯出手幫忙的沈之厚,原來是因為我們也沒找到人……如果我們有鐘夫人消息的話,陛下就不會對沈之厚那小子寄予厚望了,越是我們辦事不力,陛下越覺得沈之厚出手必然能找到人。」

    劉瑾決定下眼藥,啟稟道:「陛下,老奴查明,鐘夫人之所以失蹤,乃是城中有人策應所致。」

    「誰?」

    朱厚照怒氣衝衝地問道。

    劉瑾一臉為難之色:「陛下,老奴不敢說……」

    朱厚照皺眉:「有什麼是你不敢說的?難道你的意思是……這件事乃是母后在背後指使?」

    劉瑾不由打了個寒噤,心想,我就算膽再肥,也不敢說太后的壞話,不過陛下這幾天應該思慮周詳,對事情的各種可能性都有所揣測。

    「回陛下,老奴聽說,事情跟兵部的人有關。」劉瑾道。

    朱厚照一拍桌子:「劉瑾,你最好放聰明點兒,不要空口說白話……你的意思是說,兵部沈尚書在背後幫鐘夫人逃走?這麼做對他有何好處?」

    劉瑾心想,我要有證據早拿出來了,何至於要到現在才說事?這不是想引起你對姓沈那小子的誤解嗎?

    「陛下,老奴的確打探到一些消息,說是那幾日兵部沈尚書好像暗地裡見什麼人,每天神出鬼沒,甚至每晚都不在一處地方過夜……」

    劉瑾只是說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證據,但說出來後,莫說朱厚照了,就連錢寧和張苑聽了都覺得劉瑾在無中生有。

    朱厚照抬手打斷劉瑾的話,道:「之前朕是找過沈尚書,請他幫忙找人,但被拒絕了,當時朕很失望,但後來一想這種事情麻煩兵部幫忙,的確不那麼合適,畢竟朕辦的是私事,交給你們這些身邊人做才是正確的選擇……你們不會想讓滿朝文武笑話朕吧?」

    劉瑾道:「陛下,老奴還知曉,這件事似乎已為朝臣所知,可能跟兵部沈尚書洩露消息有關。」

    因為劉瑾每句話都針對沈溪,就算朱厚照再昏聵無能,也大概聽明白了,劉瑾分明是不遺餘力找沈溪的麻煩,於是惱火地喝斥:「有證據再來說話,拿一些無憑無據的事情說事,朕只會覺得荒誕可笑……朕不需要那種不會辦事,只會耍嘴皮的人!」

    到這個地步朱厚照還在袒護沈溪,讓劉瑾有些捉摸不透。

    「姓沈的小子可真有本事,都這會兒了,陛下跟他交惡卻依然沒對他死心,看來非要把鐘夫人找回來,讓她一口咬定乃是沈之厚所為,那樣才能讓陛下對沈之厚徹底死心!」

    「姓沈的小子,不將你碎屍萬段,我劉瑾的名字倒過來念!」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3-2 21:52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八六三章 對峙之局

    在沈溪跟正德皇帝交惡的情況下,劉瑾仍舊無法用以往慣用的手段在朱厚照面前攻擊沈溪,劉瑾意識到,自己這個生平最大的敵手不是那麼容易被擊垮的。

    不過劉瑾轉念又一想,沈溪地位穩固,不單純是朱厚照賜予,更多地是靠他自己的能力一步步走到今天。

    反觀自身,徹頭徹尾的佞臣,靠鑽營跟朱厚照的關係才有了今天,劉瑾迅速認清自己跟沈溪之間的差距。

    這對劉瑾來說是好事,但對於他的對手來說就有麻煩了。

    朱厚照勒令劉瑾等人繼續找尋鐘夫人,顯然未對鐘夫人死心。

    三人出了乾清宮後,張苑藉口回御馬監,先行離開……他準備找個機會出宮去跟壽寧侯張鶴齡以及建昌侯張延齡商議事情。

    錢寧則跟隨自己的靠山劉瑾一起出宮。

    「……劉公公,您說鐘夫人到底去了何處?一介女流,居然能在廠衛布下的天羅地網之下逃出京畿地區?小人之前便懷疑,這件事跟兩位國舅有關,莫不是壽寧侯和建昌侯跟張苑裡應外合……」

    劉瑾打量錢寧,蹙眉道:「有閒暇,派人盯著城中權貴府宅,拿到證據再說這話。沒事別瞎揣測,陛下之前的話你沒聽到嗎?」

    「是,是!」

    錢寧唯唯諾諾,心裡卻連劉瑾的祖宗十八代都罵上了。

    劉瑾道:「陛下對鐘夫人唸唸不忘,若未來一段時間你還無法把人找回,陛下降罪是遲早的事情,那時可別說咱家不幫你!」

    錢寧苦著臉道:「劉公公,您一定要給卑職想個轍,要不……找個美人替代鐘夫人?都說這男人喜新厭舊,且陛下跟那鐘夫人又未真如何,不至於對這麼個有婦之夫唸唸不忘吧?」

    劉瑾冷笑不已:「陛下什麼性子,你在陛下跟前伺候這麼久都不知曉?陛下這兩年臨幸女人那麼多,卻對鐘夫人情有獨鍾,以前你看他對誰有過如此態度?你想找個女人替代鐘夫人,怕不那麼容易……陛下喜歡怎樣的女人,你比咱家清楚,這事兒不該問咱家!」

    「是,劉公公。」

    錢寧想了想,又道,「陛下喜歡的都是有夫之婦,也不知他小小年紀為何會對年長他那麼多的婦人有如此大的興致……但這世上的婦人大多躲在深宅大院中,想要為陛下找到合適的人選,實在困難!若劉公公可以利用您的人脈,為陛下找尋……」

    「哼!」

    劉瑾冷冷地瞪了錢寧一眼,「讓咱家給陛下找女人?虧你想得出來……這種事想都別想,咱家跟你講清楚,若你再提出如此荒誕無稽的請求,咱家可要跟你翻臉了!」

    錢寧低下頭,心頭沮喪不已,他發現就算自己想借用一下劉瑾的關係,都不可能做到,劉瑾不會跟他共享資源。

    劉瑾警告道:「你可別怪咱家沒提醒你,這次的事情,咱家幫不上你什麼忙,一切都要靠你自己,若你不把鐘夫人找回來,咱家會讓你吃不了兜著走……甚至還不用陛下出手懲戒你!」

    ……

    ……

    劉瑾跟錢寧作別,馬上回府見他的兩個智囊孫聰和張文冕。

    這幾日劉瑾指派二人找尋鐘夫人,但就算孫聰和張文冕做事能力很強,也沒想到沈溪會把人送去遼東,更沒想到沈溪會讓鐘夫人一家走海路。

    「……姓沈的小子就算跟陛下不和,咱家在陛下面前攻訐他幾句,陛下也不愛聽,難道陛下覺得,姓沈的小子無論做什麼事情都是對的?」

    劉瑾很生氣。

    在他看來,朱厚照面前只可以有一個寵臣,就是他劉瑾,沈溪的存在打破了他在朱厚照心目中獨一無二的地位。

    就好像爭奪情人,沈溪是他最難對付的情敵。

    張文冕道:「公公莫心急,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如今陛下跟沈之厚之間有了嫌隙,只要公公慢慢使力,總會有達成目的的一天。只要陛下對其深惡痛絕,就算沈之厚不想死,最後也要死!要是公公等不及,還可……」

    「哦?」

    劉瑾頓時提起興趣,急切地問道,「你有什麼好辦法,能讓沈之厚就此在咱家面前消失?」

    張文冕笑了笑,道:「最好的辦法還是在陛下身上動腦筋……當然,如果要想見效快,便是找人刺殺沈之厚,如此可一了百了。」

    劉瑾臉上的期待之色頓時散去,顯然對這個建議不屑一顧。

    孫聰不滿地道:「炎光,你如此說,簡直是在糊弄公公。」

    「在下絕無此意!」

    張文冕道,「不知公公是否記得一人,那人名叫江櫟唯,曾是錦衣衛鎮撫,在衛衛中算是一號人物,辦過不少大案,但就是……得罪了公公,就算他主動投奔,公公也未打算對其加以重用……」

    劉瑾冷笑不已:「旁人咱家或許不記得,姓江的咱家怎會忘記?他居然敢在咱家回京途中陰謀暗害……怎麼他現在還沒死嗎?」

    張文冕道:「公公或許有所不知,這江櫟唯家世不俗,要人有人要錢有錢,隨時可以幫上公公的忙,尤其是他跟沈之厚之間的仇恨,可說不共戴天,此人為了能除掉沈之厚,願意為公公效死命……」

    「炎光,你老實說,姓江的給了你多少好處?」劉瑾臉色陰沉地問道。

    張文冕矢口否認:「公公,江櫟唯的目的可不是行賄在下,而是送禮給公公……在下無官無職,他怎會巴結?」

    孫聰嗤之以鼻:「炎光,有就有,公公知道了也不會怪你,否認算幾個意思?江櫟唯人品卑劣,先投靠劉大夏,之後又賣身國舅,現在居然想投靠公公,堪稱三姓家奴。這種人實在沒必要留著,說不一定什麼時候就會弒主……他居然有膽見公公,莫非嫌命長了不成!?」

    劉瑾咬牙切齒:「對,咱家絕對不會輕饒他……再者說了,就算他家底厚實,咱家就缺他那點兒不成?咱家隨隨便便找個藉口便可將其抄家滅族,他的家產不照樣歸咱家所有?他又不能幫上咱家的忙……」

    張文冕道:「若說陛下身邊的花妃,便是他的人呢?」

    「嗯!?」

    孫聰和劉瑾同時瞪大眼睛,都沒料到張文冕會來這麼一句。

    劉瑾道:「你且將他跟花妃的關係說清楚。」

    張文冕一五一十將他知道的情況全和盤托出,江櫟唯走投無路,只能寄望通過張文冕結識劉瑾,不惜將自己的底牌說出來。

    劉瑾聽過後,思慮良久才道:「如此說來,姓江的倒有幾分利用價值,不過還是要提防一點兒,此人絕非善與之輩,回頭讓他來見咱家……不過這幾天咱家沒空,得幫陛下找尋那鐘夫人,實在麻煩透頂!」

    ……

    ……

    朱厚照派人搜尋鐘夫人及其家人這段時間,沈溪不聞不問,甚至連謝遷那邊他都避而不見,防止被人說事情跟他有關。

    這天沈溪在兵部衙門查看來年全國軍隊調防計畫,以及各地衛所屯田方略,重點是九邊之地的屯田措施……這些事原本應該多個衙門協同,但在朱厚照制定基本國策後,但凡涉及軍務都會過兵部衙門,沈溪無需找其他衙門的人商議。

    「……沈尚書,您可知曉這幾日宮內發生之事?」胡璉進門,將五軍都督府那邊轉來的幾份公文交給沈溪時,不經意地用八卦的口吻問了一句。

    沈溪故作不知:「宮內能有什麼事?」

    胡璉左右看了一眼,這才湊到沈溪耳邊,低聲道:「聽說陛下跟民間一名女子有染,那女子都被送到京城了,卻莫名失蹤,廠衛出動遍尋無獲,陛下因此茶飯不思,到現在已病得下不了龍榻!」

    因為宮裡宮外消息不透明,官員和百姓又對皇帝的事情充滿好奇,逮到一點消息便胡亂傳播,許多都做不得準。

    沈溪作為當事人,對事情的前因後果非常瞭解,但他沒打算跟胡璉透露,當即站起身來,道:「無論宮內發生何事,都是陛下家事,豈能聽風就是雨?雖然天家無小事,但也要看為公還是為私,你說這些跟兵部有什麼關係嗎?」

    胡璉臉色一紅,不覺有些尷尬。

    人非聖賢,豈能沒有私心?慶功大典結束後,朝廷賞賜遲遲沒有兌現,胡璉現在在兵部連個具體職司都沒有,照理他應該積功升任兵部郎中,可至今沒有消息。在他看來,得到功勞就應該有犒賞,可是朱厚照一心找尋鐘夫人,以至於許多事情都被擱置。

    對有功人員進行犒賞,名義上應由禮部和兵部共同完成,但其實還要經朱厚照御筆硃批,劉瑾不想讓沈溪拉起一支人馬來跟他作對,故意在背後使絆,使得事情一再被拖延。

    胡璉道:「如今沈尚書還能見到陛下嗎?」

    沈溪微微搖頭:「劉瑾回朝後,阻隔陛下視聽,便是我也很難面聖。或許你說得對,陛下現在的心思確實沒放在朝政上,希望這只是一時的事情,等時間過去一切都會走上正軌……規矩該怎樣便怎樣,不會有變!」

    沈溪看起來是給胡璉吃定心丸,但這話其實更多是敷衍和推搪。

    對於朱厚照的事情,沈溪態度明確,那屬於皇帝的私事,我不管,愛怎樣便怎樣吧!

    胡璉恭敬地道:「既然沈尚書不擔心,下官不會多問,這種事確實不宜傳揚,但如今朝中……已然沸沸揚揚,唉,卻不知陛下如此,到底有何意義,剪不斷理還亂啊!」

    ……

    ……

    轉眼又是一個多月過去。

    隨著冬天到來,沈溪在兵部的差事終於輕省了些。

    寒冬對於大明軍隊,乃至肩負重任的邊軍來說,都算是難得的休息時間。冰天雪地,士兵日常訓練被最大限度縮減,五軍都督府那邊不會給沈溪找麻煩,京營人馬安置妥當,甚至沈溪從地方調到京城換戍的兵馬也都有了妥善安排,如此一來,兵部大多數事情都暫告一段落,沈溪終於有時間研究兵器。

    沈溪為了搞科技,特意從武昌府調了許多工匠北上,安排到王恭廠的鐵廠專司鑄造火銃,工部有李鐩這個老朋友幫忙,如此一來幾乎集中大明最頂尖的能工巧匠,集中研究火銃,力爭技術上取得突破。

    朱厚照不管事也有個好處,那就是無論沈溪做什麼,都不需要請示,換了以前的兵部尚書,要有什麼開銷,總需跟朝廷伸手,沈溪卻不用,他知道跟朝廷要銀子也要不來,不如用自己賺取的銀子搞研發,也算取之於民用之於民。

    沈溪很清楚,只有社會整體技術進步才能完成對這個時代的改造,擁有權勢後,他嘗試找一些人將他頭腦中的理論拿來進行實踐,這成為他入冬後主要做的事情。

    小冰河期的冬天很冷,加上軍事學堂那邊已走上正軌,沈溪除了編寫教材以及檢查授課教案外,其餘時間都往工場跑,可惜連續幾批研製出來的武器都跟他的預期有不小差距。

    在此期間,沈溪未見朱厚照一次,隨著時間向前推移,轉眼到了正德元年年底。

    ……

    ……

    劉瑾最初確實是全力幫助朱厚照找尋鐘夫人,可惜遍尋無獲,隨著司禮監那邊奏本堆積如山,他不得不返回宮中,專司硃批事宜。

    至於錢寧和張苑,則繼續找尋鐘夫人。

    朱厚照相當長一段時間都鬱鬱寡歡,為了一個婦人,搞得形容憔悴。

    如此一來,他難得連續多日都在宮中居住,每日獨睡,即便到了豹房,也沒了之前那麼肆無忌憚,看戲聽曲無精打采,就算劉瑾和錢寧為他蒐羅來不少絕色,他也沒什麼興致,冷落在旁。

    反而是之前被朱厚照冷落的花妃,再一次成為他親近之人,當然這也跟花妃敬獻了兩個美人兒給朱厚照有關。

    這兩名美人兒都是已婚婦人,精通閨房之樂,在為人處世上有一種類似於鐘夫人的獨立和主見,這正是朱厚照最為欣賞的類型,以至於到年底時,朱厚照天天都寵幸花妃和這兩個女人。

    當然,這也跟時間久了,朱厚照逐漸淡忘傷心事有關。

    朝廷內,這段時間最大的改變,就是刑部尚書屠勳和禮部尚書周經致仕。

    這二人之前跟劉瑾都有很大間隙,周經雖是由閹黨中人舉薦,但回朝後沒有幫劉瑾一點忙,反而跟謝遷過從甚密。

    周經有主動離朝的意思,劉瑾自然不會阻攔。

    屠勳趁機請辭,也獲得朱厚照批准。

    頂替周經禮部尚書之位的是之前的禮部右侍郎白鉞,而接過屠勳刑部尚書職務的則是王鑑之。

    這二人,白越為謝遷舉薦,王鑑之跟屠勳關係很好,劉瑾本希望能將這兩個重要職位掌握在手中,但最後發現白白便宜了謝遷。

    劉瑾很生氣,但礙於之前朱厚照派他找尋鐘夫人而分心,不得不收攏精力,開始往朝廷除兵部外的五部施壓,妄圖從根本上掌握六部。

    慢慢的,朝廷大勢再次往劉瑾身上傾斜,但無論他再怎麼努力,跟其離開京城去宣府前終歸有所不如,那時的劉瑾權傾朝野,幾乎所有朝事皆都由他一人而決,但現在地方事務他只有知情權而無決定權,只能乾著急。

    雖與朱厚照交惡,沈溪在朝地位仍舊很穩固,朝中文官跟閹黨相鬥也有了一定經驗,劉瑾還要防備朱厚照隨時遷怒於他,在失去對東西廠和三千營的控制後,劉瑾的權勢被壓縮得很厲害。

    此時卻是謝遷當上首輔後最春風得意的一段時光。

    謝遷不再見沈溪了,他身邊多了幾個強有力的幫手,內閣除焦芳外,剩下幾人都跟謝遷關係良好,尤其是梁儲和楊廷和,這二人屬於朝中新銳,能力都很不錯,劉瑾幾次通過焦芳收買都不得。

    最後,劉瑾開始尋求更多入閣人選,試圖將內閣權力分化瓦解。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3-5 00:04
寒門狀元 第一八六四章 舉薦

    年底時,內閣將新增人選的事情在朝中傳得沸沸揚揚。

    沈溪掌管的兵部也迎來變化。

    曹元從甘肅巡撫任上調京城出任兵部右侍郎,之前的右侍郎何鑑遷左,熊繡在劉瑾排擠下終於黯然離開京城,致仕回鄉。

    熊繡跟劉瑾之間的矛盾幾乎不可調和,沈溪沒有想方設法挽留,因為他對熊繡原本就不看好,這個人雖然跟閹黨勢不兩立,但主要是私仇,且為人並非十分正派,加之近來熊繡為報仇不斷給沈溪找麻煩,故在其致仕一事上沈溪沒有施加援手。

    熊繡自己也不想留在朝中,每天都忍氣吞聲做人,如此一來事情便順理成章,劉瑾達成了在兵部安插釘子的目的。

    曹元是徹頭徹尾的閹黨中人。

    沈溪並不擔心曹元進入兵部衙門後會對他造成什麼不良影響,反倒覺得兵部這邊多了閹黨的力量,對維持朝廷局勢平衡有一定幫助。

    之前劉瑾千方百計希望在兵部插一腿,現在曹元順利進入兵部,甚至擔任兵部侍郎這個重要的差事,等於說沈溪在這一盤對弈中讓了劉瑾一子,劉瑾必然以為自己局面上佔優,對於擠壓兵部權力也就沒那麼熱衷了。

    曹元再怎麼有本事,跟沈溪的資歷和功勞相比還是大有不如。

    沈溪做官到現在雖然不到十年,卻一直處於朝廷權力核心,他擔任的差事,從最初的翰林史官修撰到東宮講官、日講官,再到地方任督撫,完全是抄近路,曹元這樣在地方輾轉多年才陞遷為部堂的官員就算拍馬也趕不上。

    而沈溪在加太子太傅後,緊接著又加少傅銜,極大地穩固了他在朝中的地位。

    朝中六部尚書,沈溪儼然已到旁人無法企及的高度,就算吏部尚書劉宇和禮部尚書王鑑之都要靠邊站。

    劉宇是閹黨中人,本身無法得到朝中文官的信服,王鑑之則屬於老派官員中的資歷派,本身並不具備跟閹黨正面衝突的能力,而現在文官集團的當務之急便是跟閹黨作鬥爭。

    於是乎,內閣首輔謝遷被朝野看作跟閹黨鬥爭的主帥,沈溪自然是理所當然的先鋒官。

    但目前的現實卻是,沈溪退到後面悄無聲息,謝遷領銜的文官集團跟閹黨之間的鬥爭也沒有預期那麼激烈,閹黨跟文官集團的矛盾因劉瑾權柄降低而暫時被弱化,朝中對朱厚照復朝的期待逐漸加深。

    眼看年底這段時間,朝廷有風聲要增加新的內閣大臣人選,朝中人便趁機上疏,請求朱厚照把每日午朝給恢復。

    就算不能恢復到每日舉行午朝的地步,但隔三差五來個午朝,甚至偶爾開開經筵日講也是好的。

    這僅僅是朝中文官最基本的願望,想要達成卻困難重重,因為劉瑾這個對頭會千方百計阻撓此事。

    若大臣們能隨時見到朱厚照,劉瑾就無法欺上瞞下,權勢自然就會降低。只有阻斷朱厚照跟大臣溝通的渠道,他的地位才會得到鞏固。

    這次內閣新增大學士人選,正是劉瑾一手炮製並大力推動,就算要選人,也跟正統翰苑官員沒多大的關係。

    誰跟劉瑾走得近,便有機會成為閣臣。

    ……

    ……

    沈溪從未想過這個時候入閣。

    在旁人看來,入閣是一個文官事業發展的巔峰,意味著就此進入核心決策層,具有宰相一樣的職權。

    問題是如今宦官當道,內閣權力被最大程度壓縮,反而是兵部尚書這個差事擁有一定實權,沈溪斷然不會放棄手上的權力當一個有名無實的閣老。

    對於沈溪來說,任何聲望和名位都是浮雲,與其讓歷史銘記,不如在當下做出成績來,無論是流芳千古還是遺臭萬年都無關緊要。

    人是為自己而活,不是為名望和功名而活。

    可惜就算沈溪一心想當個與世無爭的兵部尚書,但還是有人跟他較勁兒。

    劉瑾一反常態,想促成沈溪入閣,目的非常簡單,那就是扶植曹元擔任兵部尚書,讓沈溪去一個被架空權力的內閣大學士位上。

    這天趁著朱厚照回宮睡覺,劉瑾前去請見問候,順便提出增加內閣大學士名額,有意無意地提出讓沈溪入閣。

    「……陛下,沈尚書是朝中少有的文武雙全的能臣,他若入閣,將來朝事必會處置得很好,陛下也可高枕無憂。」劉瑾笑眯眯地說著。

    這段時間朱厚照的心情不錯,這跟他有了新歡有關,在花妃那裡他得到了心靈的慰藉。

    朱厚照疑惑不解,問道:「之前不剛有幾名大臣入閣麼?為何又著急挑選下一批?」

    劉瑾將早就想好的說辭托出:「回陛下,老奴這不是看到內閣缺人麼?謝閣老和王大學士已年老體邁,是時候退下來了!陛下憐憫他們年老體弱,特允致仕歸鄉,這不是陛下的恩德麼?」

    朱厚照皺眉不已:「內閣是謝少傅和王閣老年歲大嗎?朕怎麼記得焦大學士年歲也不小了……」

    關於朝中大臣分別多少歲,朱厚照從來不會刻意去記。

    他說的幾個人,已經有幾個月未曾見過面,到底誰更年長,一時間記不得了。

    他只是隱約記得,好像焦芳年歲更大一些。

    劉瑾當然不會如此承認,因為焦芳是他的人,如果謝遷退下來,首輔就是焦芳,就算有楊廷和跟梁儲在內閣,權力依然會被劉瑾把持,那時就算沒有奪回錦衣衛和三千營的控制權,他手頭的權力也會達到一個新的高度。

    劉瑾笑道:「陛下,老奴記得不是很清楚,不過以身體狀況看,顯然是焦大學士更為年富力強些,謝閣老……一直病休,他之前可是上疏請辭過……」

    朱厚照仔細回想了下,點頭道:「說到這裡,朕記起來了,好像真是如此……謝閣老年歲的確大了,身子骨不太中用,之前隔三差五就請辭,被朕駁回便頻頻請病假,許多天都不到內閣履職!」

    「是,是!」

    劉瑾見自己陰謀達成,笑著應聲。

    朱厚照再道:「謝少傅那裡暫且不提,你提請讓沈尚書入閣算幾個意思?朕覺得沈尚書留在兵部不錯,朕需要他幫朕打理軍政,朕定下兩年平定草原的國策,現在距離兩年之期還有……」

    說到這兒,朱厚照的話卡住了。他日子過得渾渾噩噩,很多事都是睜眼忘,至於時間更是分不清楚。

    劉瑾道:「回陛下,還有一年多時間。」

    「對,一年多時間聽起來很長,但其實也沒多久了!」朱厚照道,「如果讓沈尚書入閣,兵部的事情不就沒人處置了嗎?」

    劉瑾趕緊道:「陛下,這不有新晉兵部侍郎曹元嗎?曹侍郎曾巡撫陝西、甘肅,領兵作戰乃是一把好手,之前宣府之戰,他便屢建奇功,地方上的人都拿跟他與古之孟嘗君相比,足見他威望之盛……」

    「什麼曹元,朕不記得,他是兵部侍郎嗎?」

    朱厚照自己都不忘記提拔誰出來做什麼官,或者當時記得,轉眼就忘了。

    劉瑾道:「陛下您不記得了?那麼多有功將士中,這位曹侍郎可是您欽點。」

    「行了行了,既然是朕欽點,那就讓他當兵部侍郎好了,兵部有沈尚書在,就算阿貓阿狗當侍郎,也沒任何問題,只要別給沈尚書找麻煩就行了!」朱厚照顯得很不耐煩,隨口說道。

    劉瑾聽到這話心裡一陣悲哀。

    在朱厚照這裡,兵部只要一個沈溪就行,其餘的人只需要給沈溪打下手,有沒有誰都無關緊要,甚至朱厚照還拿曹元跟阿貓阿狗相比,這讓劉瑾有些接受不了。

    朱厚照對沈溪越禮重,劉瑾越生氣,一心想把沈溪這個絆腳石搬開。

    「姓沈的小子可真有本事,就算跟陛下鬧了矛盾,到現在都未見面說過話,但陛下依然回護他,此人不除我難以掌握朝政大權。」

    心裡如此想,劉瑾嘴上卻道:「其實讓沈尚書入閣,只是發揮他的優勢罷了……沈尚書入閣後,可以繼續領兵部差事,到那時,他在內閣兼顧兵部,再提拔一個兵部尚書,有什麼事問一下沈尚書便可!」

    「哦?」

    朱厚照微微皺眉,似乎是在考慮這件事的可行性。

    就在劉瑾以為有機會,想趁機多說幾句,抬起頭來便見到朱厚照在那兒打瞌睡,根本不是考慮沈溪入閣的事情。

    「陛下?」劉瑾提醒。

    朱厚照這才回過神來,板起臉來:「你又想說什麼?」

    劉瑾感覺欲哭無淚,期期艾艾道:「陛下,老奴跟您說沈尚書入閣之事。」

    「這事兒你別提了,朕不想聽這些,朕之前跟沈尚書是鬧出一些不愉快,但朕不是小肚雞腸之人,沈尚書管兵部,朕能放心,你就別瞎折騰了……如果你想找人入閣,就跟謝閣老商議,確定好人選再跟朕說!」

    朱厚照說到這兒打了個哈欠,起身舒展了個懶腰,揮揮手道,「朕累了,先回去歇著,有什麼事以後再說吧!」然後揚長而去。

    跟以前一樣,朱厚照一聽到朝廷之事便犯困,屢試不爽。

    以前劉瑾還能利用朱厚照這秉性謀求政治利益,但現在他需要朱厚照關心朝政,卻沒有任何辦法,只能目送朱厚照遠去的背影,搖頭嘆息。

    ……

    ……

    劉瑾從乾清宮出來時,心中懊惱交加。

    「……沈之厚這小子,實在欺人太甚,讓咱家在陛下面前總是束手束腳,若不把你扳倒,咱家不姓劉!」

    劉瑾很生氣,想把沈溪調離兵部,但一時間看來無法如願。

    「炎光說得有幾分道理,只有讓陛下對姓沈的小子徹底失望,才能讓咱家稱心如意……不行不行,就算那姓沈的沒做錯事,咱家也一定要想方設法給他一個爆發的機會,促成他跟陛下翻臉……誰讓他跟咱家不合呢?」

    劉瑾沒有回司禮監掌印房,直接打道回府。

    他知道朱厚照白天在宮裡睡覺,不可能臨時有事找他。

    等劉瑾回到家中把情況跟張文冕和孫聰說明後,張文冕道:「公公如此做怕是沒什麼用,陛下睏倦時,聽不進您的話。」

    劉瑾冷笑不已:「陛下不睏倦時,就是咱家也見不到陛下的人!」

    張文冕尷尬不已:「陛下平時……是有些忙碌,但公公試想一下,陛下精神好時見的都是些什麼人?」

    「以前是錢寧等人,現在……就是個小擰子,但小擰子一直在陛下身邊,咱家幾次收買他,他都裝聾作啞,咱家恨不能把這小子一併給做掉!」

    劉瑾咬牙切齒,「小小年歲便油滑無比,跟那沈之厚如出一轍,這兩個小子都是咱家的眼中釘、肉中刺!」

    張文冕道:「其實陛下平時還經常見到一人,且聽聞最近陛下對此人非常寵幸。」

    「你是說……花妃?」劉瑾皺眉道。

    張文冕點頭道:「正是此女……公公可記得之前在下曾說過,花妃乃江櫟唯送到建昌侯身邊,又為建昌侯轉送陛下?江櫟唯跟花妃關係匪淺,這次陛下寵幸的兩個婦人中,有一人也是江櫟唯找來的……之前在下曾跟公公舉薦此人,但公公事務繁忙,未接見他,不如就此……跟他說說合作對付沈之厚的事情?」

    劉瑾眉頭微蹙:「這倒是咱家之前沒想過的……」

    「公公不妨想一下,若是花妃經常在陛下耳邊吹一些枕邊風……是否會有效果呢?」

    張文冕用一種諂媚的語氣說道。

    劉瑾看了孫聰一眼,想徵求自己這個妹夫的意見,但孫聰老神在在,閉目假寐,沒有參與討論的意思。

    「行!咱家原本不想見此等卑鄙無恥之徒,但現在看來,不見他,不好對付沈之厚那小子……既如此,就讓他來一趟吧!」

    劉瑾臉上滿是不悅,畢竟在他看來,江櫟唯曾刺殺過他,還是沈溪派出的人力保他才能平安抵達京城,等於說江櫟唯一度是他生死大敵,現在卻要跟仇人合作,以劉瑾的傲氣,其實不屑於為之。

    張文冕問道:「公公幾時見人?」

    「不必挑時候,讓他早些過來吧,咱家今日在府中休息……咱家回宮前,讓他到咱家面前敘話便可!」

    劉瑾說到這裡,不由自主打了個哈欠,他擦擦眼角溢出的淚水,搖頭道,「也不知怎麼搞的,咱家最近也是晚上不困,反倒是白天精神萎靡不振……好了,咱家先去睡一覺,起床後,姓江的站到咱家面前即可!」

    張文冕嬉皮笑臉地道:「得令,公公您瞧好了,這江櫟唯一定能幫上公公您的忙。」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3-5 00:05
寒門狀元 第一八六五章 蛇鼠一窩

    張文冕把劉瑾賜見的消息告知後,江櫟唯頓時有一種再世為人的感覺,當即感激涕零地道:「多謝張兄提攜,舉薦之恩在下沒齒難忘!」

    張文冕沒好氣地說:「沒齒難忘?不不不,還是給銀子實在……我跟著劉公公做事不假,但並不是什麼肥差……你也知我曾去宣府,差點死在那邊回不來,你若不體諒的話,以後休想我幫你。」

    「是,是!」

    江櫟唯連忙行禮應聲,心裡卻想:「這姓張的比誰都可惡,不過是劉瑾身邊一個幕僚,連個官身都沒有,卻一再坑我的銀子,拖到現在才有機會跟劉瑾見面……總算不枉費之前送給他的那些好處,但現在要賄賂劉瑾,怕是要砸鍋賣鐵了!但為了能扳倒姓沈的小子,傾家蕩產都值得!」

    江櫟唯收拾心情,跟隨張文冕一起到了劉瑾府邸。

    到了地方才知道,劉瑾還在睡覺。

    江櫟唯聽到這消息頗感意外,心裡琢磨開了:「宦官能在宮外自家宅院呼呼大睡嗎?這……可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張文冕趾高氣揚地道:「公公說了,他睡醒後自然會見你,但誰也不知公公幾時會醒來,你便留在院中等候吧,公公起來後便會接見你……至於你是否有登堂入室的資格,一切要看公公對你態度如何!」

    這話讓自江櫟唯聽了很不自在。

    自己好歹是個正五品的錦衣衛鎮撫,雖然這些年都沒有獲得提拔的機會,但怎麼說也該比張文冕地位高,可惜的是現在張文冕就算屁都不是,照樣可以牽著他鼻子走。

    而劉瑾更過分了,半點面子都不給,江櫟唯甚至不知自己幾時得罪了這個閹黨首腦。

    劉瑾那邊沒起來,江櫟唯又一心想借助劉瑾的力量報復沈溪,只能站在院子裡等候,就算天很冷,北風襲來寒意浸人,渾身上下冷得直打哆嗦,他也沒有轉身離開,甚至連去牆角找個避風的地方都不敢。

    上午巳時便到劉府,一直等到下午天色漸漸變得暗淡,江櫟唯仍舊沒見到劉瑾出來。

    江櫟唯開始有些不耐煩了,心想:「姓張的不會是故意敷衍我吧?劉瑾若真要接見的話,何至於要等到現在?這種被誆騙的事情,在那些達官顯貴家中見多了,難道劉瑾也是這種人?」

    就在江櫟唯等得心煩意燥時,突然一個人從前方正堂走了出來。

    江櫟唯不認得此人,雖然他許久未見過劉瑾,但卻能從相貌和歲數上辨認,此人並非他要見的正主。

    此人要比劉瑾年輕許多,身上穿著儒衫,顯得文縐縐的。

    「你就是江鎮撫?」來人直接問道。

    江櫟唯本來兜著手縮著頭,聞言不由打量來人,點頭道:「正是。」

    來人道:「在下姓孫名聰,字克明,乃禮部主事,公公在裡面等你!」

    江櫟唯這才知道原來眼前之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劉瑾正牌軍師孫克明,心想,早知道的話,巴結此人多好,一看就不是那種貪財好色之輩,比拉攏姓張的靠譜多了。

    江櫟唯行禮:「孫先生客氣了,在下這就進去,孫先生請!」

    ……

    ……

    劉府正堂,劉瑾換上太監的衣衫,準備乘轎回宮。

    這會兒就連劉瑾也沒有隨時去豹房面聖的資格,只能通過安插在豹房的眼線隨時關注朱厚照的一舉一動。

    劉瑾有些心急,出宮一天,司禮監那邊積壓的奏本不知有多少,他得趕緊回去批閱完,不然明天的事情就處理不過來了。此外他還得安排手下做事,並把當天官員和商人送來的賄賂整理妥當,再派人去私宅收銀子藏銀子。

    劉瑾在正堂坐下,剛拿起茶杯,孫聰便帶人進來了,連忙將手裡的茶杯放下。

    江櫟唯見到劉瑾,躬身行禮:「卑職江櫟唯,見過劉公公。」

    「哼哼!」

    劉瑾見到江櫟唯,有些氣惱,心想,此人曾刺殺我,現在居然有膽到我面前來,真是恬不知恥。

    江櫟唯見到劉瑾這副生人勿進的態度,以為對方故作清高,直接雙膝彎曲,「噗通」一聲跪到地上,磕頭道:「卑職參見公公。」

    劉瑾冷笑不已:「喲,這是什麼禮數?你是死了爹還是死了娘,居然直接跪地?若是拜咱家的話,可要趕緊起來,咱家如今身體不錯,尚未到魂歸西天的時候!」

    這話說出來,已是非常不客氣。

    江櫟唯怎麼都沒想到劉瑾說話如此刁鑽刻薄,只能強壓心中的恐懼和疑惑,低聲下氣地說道:「公公乃九千歲,卑職見到您能跪拜,是卑職的福氣。」

    雖然江櫟唯的話毫無誠意,但劉瑾臉上的怒氣始終消了些。

    「咱家可不是什麼九千歲,都是坊間人污衊咱家,說咱家擅權,你身為朝臣更應該知道分寸,能聽那些人胡說八道?起來吧!」劉瑾厲喝道。

    江櫟唯這才從地上爬起來,他本想跟孫聰站在一起,但見孫聰有意往旁邊走了幾步,似乎不屑於跟他為伍。

    江櫟唯心裡更為生氣:「你孫聰不過是六品官,居然看不起人?」

    劉瑾道:「炎光說,你一心要求見咱家……說吧,你見咱家有何目的?」

    「回公公的話。」

    江櫟唯恭恭敬敬地說道,「卑職曾受一人污衊,以至丟官去職,後來借外戚之手才重獲官位,但外戚跟公公您為敵,甚至想讓卑職污衊公公,卑職一怒之下便離開外戚,想投奔到公公您手下做事……」

    「免談!」

    劉瑾伸手打斷江櫟唯的話,道,「咱家身在大內,知道什麼是忠君體國,兩位國舅如今可是朝廷股肱之臣,你的話,咱家一句都不想聽,以後也休要提及!若再說這種混賬話,別怪咱家對你不客氣!說,你有何目的?」

    江櫟唯滿臉都是苦惱之色,他終於明白,想挑唆劉瑾跟外戚的矛盾,沒有任何好處,劉瑾不會聽他胡謅。

    江櫟唯終於將自己的真實目的說出來:「實不相瞞,卑職跟兵部姓沈的那位有仇,務求除之而後快,但苦於其權勢滔天,不得機會……知道公公將他當作心腹大患,便來請求您老人家給卑職一個表現的機會,讓卑職跟著您,一起將此人誅除,也算為公公除去一個難纏的對手!」

    「嗯!」

    劉瑾這才滿意點頭,對江櫟唯的說辭表示接受,好像誅殺沈溪乃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一般。

    等江櫟唯話音落地,從後堂簾內走出來一人,正是之前帶江櫟唯到劉府的張文冕。

    張文冕出來後,並未對劉瑾行禮,直接笑呵呵地說道:「顧嚴此話恰如其分,沈之厚仗著有天子寵信,罔顧法度,對朝廷大小事務都想染指,越過內閣和司禮監指定閣臣人選不說,還陷害忠良,劉公公竟被陛下調到宣府出任監軍,其心可誅……」

    「顧嚴,不妨將你除掉沈之厚的想法,跟公公好好說說,若公公予以採納的話,或許會對你器重有加!」

    聽了張文冕的話,江櫟唯有些震驚,不明白劉瑾為何不斥責張文冕這番僭越的話語。

    不過他迅速想到,劉瑾在這個問題上不會輕易表露態度,尤其是涉及到陷害朝廷重臣的事情。

    絕不落人口實!

    江櫟唯道:「之前卑職覓得一名女子,此女與沈某人有仇,曾是京中商賈之家李家的僕婢,在李家落難時求助於沈某人,未得相助,於是懷恨在心,誓要誅殺沈某人不可,此女先被卑職送入建昌侯府,得建昌侯歡心數年後又將此女送到陛下跟前,如今得陛下寵幸……應有少許利用價值。」

    張文冕問道:「確定,是花妃嗎?」

    「正是她!」

    江櫟唯道,「此女乃賤籍出身,精通一些奇淫技巧之事,再加上卑職對她刻意栽培,如今在豹房甚得陛下信任……陛下因一名民間女子鬱鬱寡歡,在下主動分憂,通過她進獻美人兒於陛下跟前,使之長久固寵,可在陛下面前離間沈某人!」

    「嗯?咳咳!」

    江櫟唯說了半天,劉瑾終於發聲,但只是清清嗓子咳嗽幾下。

    張文冕用徵詢的目光看了劉瑾幾眼,這才又道:「顧嚴,你說這女子,是否完全受你控制?她飛黃騰達後,地位遠在你之上,你憑何覺得她可長久為你所用?」

    江櫟唯笑道:「那是因為卑職掌握了她的命門,知道她一些過往,若此事為陛下所知,豈會再信任於她?」

    張文冕看了看劉瑾,又面向江櫟唯,道:「此話有欠妥當,若她真得陛下寵愛,就算以前有再大的過錯,陛下也可既往不咎,最好是……現如今她有什麼把柄為你所得?」

    「這……」

    江櫟唯遲疑了一下,這才拱手道,「還請張先生提點。」

    張文冕擺擺手:「有些事,終歸需要從長計議,但你也算有本事,能讓一個女子前後為建昌侯和陛下所寵,當然這女子自身素質也是極佳,卻不知你將來準備如何利用她來殺沈之厚?光靠吹枕邊風,怕是遠遠不夠!」

    江櫟唯一咬牙:「正所謂三人成虎,先通過此女之口在陛下心中打下個印記,然後找機會讓沈某人對陛下不敬,甚至做出謀逆之事……有此女從旁協助,保管讓沈某人百口莫辯……請劉公公出手相幫,若無公公支持,卑職空有殺敵之心,也無良機可尋!」

    劉瑾冷冷地看著江櫟唯,並未與其議事。他之所以如此謹慎,是因為心底依然將江櫟唯當成仇敵看待,覺得此人可能是外戚黨安插在自己身邊的眼線。

    沉默一會兒,劉瑾側頭看了看窗外,站起身道:「天色不早,今日咱家還有要事辦理,便不多留了……克明、炎光,你二人招呼他,咱家先走一步!」

    說完,劉瑾拔足便走,以至於江櫟唯一時間竟然沒反應過來,他原本想行賄劉瑾,但此時對方似乎連個機會都不給他。

    「劉公公……」

    江櫟唯想追上去繼續與劉瑾說話,卻被孫聰攔了下來。

    「江鎮撫,公公要入宮,你這是想阻擋公公做正事嗎?」

    被孫聰怒目相向,江櫟唯沒轍,只能後退兩步,目送劉瑾離開,他很不甘心,心想:「不能跟劉公公單獨見面,如何把禮物送上?聽說到劉公公這裡來送禮,至少要送一萬兩銀子以上,否則這個大太監根本不拿正眼瞧人。」

    劉瑾走後,孫聰也很快離去,甚至連句告辭的話都沒有。

    最後大廳內只剩下江櫟唯和張文冕二人,此時張文冕臉上帶著陰損的笑容,好似在說,你別妄想跟劉公公過從甚密……要想取得劉公公的信任,還是要從我的途徑走,禮物要先給我送足!

    「炎光兄,你看劉公公這是……」

    江櫟唯最後沒轍了,只能求助於張文冕。

    張文冕笑道:「公公大事在身,豈能跟你談這種小事?也不想想他老人家如今是什麼身份,你又是什麼身份……這麼說吧,只要你能幫上忙,公公絕對不會虧待你……公公乃賞罰分明之人,誰做事勤快,難道公公會視而不見?」

    這種話,在江櫟唯聽來根本一點價值都沒有。

    張文冕臉上的貪婪之色顯露無遺,這讓江櫟唯無計可施,只好苦著臉問道:「那公公可有將在下歸於他帳下?」

    「呵呵!」

    張文冕笑道,「想為公公做事的人多了去了,你也要看自己是否有那本事……你光說出個計畫,不付諸實施,就想讓公公對你高看一眼?」

    「我說具體點兒吧,從現在開始,你做事儘管聽從調遣,我怎麼也不會虧待你……若有人給你找麻煩,你只管跟我說,就算公公沒親口允諾將你收在身邊,但公公照樣可以罩著你!」

    江櫟唯嘆道:「話雖如此,但總歸是……」

    張文冕冷笑不已:「可別說我沒給你找機會,公公你也見過了,有些事公公不好表態,你只管幫公公做事,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立下功勞你還怕公公將你拒之門外?」

    「是,是!」

    江櫟唯雖然心有不甘,但不得不對張文冕繼續保持恭敬的態度。

    張文冕拍拍江櫟唯的肩膀:「顧嚴,你可要長點兒心,去豹房見花妃可不是容易的事情,你有什麼事要跟花妃說,先跟我匯報過,我再跟你轉告公公……公公他經常出入豹房,要見到花妃,比你容易多了!」

    江櫟唯感覺自己的殺手鐧也被劉瑾控制,心痛無比,但最後只能咬牙點頭。

    他知道自己的荷包又要大出血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3-5 00:05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八六六章 搬家風波

    年底這段時間,沈溪徹底閒下來了,每天就在衙門、家裡兩邊走,偶爾去惠娘處,也不會停留太久,過夜的時候更是少之又少,因為家裡懷孕的林黛需要他多陪伴。

    恰好在此時,謝恆奴也懷上了。

    沈家上下喜氣洋洋。

    兩個女人同時懷孕,大大增加了生出男丁的可能性,周氏開始每天都往沈家跑,甚至晚上也不回去,就在沈溪府宅過夜,說是要提點一下兩個兒媳,但其實是年老後覺得丈夫不能當倚靠,更需要兒子為她遮風擋雨。

    年關這段時間,來沈府送禮的人慢慢多了起來。

    沈溪在朝地位卓然,再加上他跟謝遷的關係,朝中文武大臣都對沈溪充滿期待。

    朝官為了聯絡沈溪,基本都要來送禮走個過場,就算沈溪並不喜歡這些官場禮數,但還是安排人回禮,謝遷和謝鐸那邊禮物也要送去,算是一種基本禮數。

    年關臨近,謝韻兒一家也從汀州府遷居京城,說是這幾天便會抵達。

    因沈溪在京城安穩當官,已做到兵部尚書,暫時沒有調往地方任職的可能,謝伯蓮在閩西老家沒什麼營生好做,家裡田宅數量也不是很多,乾脆決定舉家搬回京城。

    如此一來,謝伯蓮一家住在哪裡就成為了問題。

    照理說謝伯蓮一家應該回謝府老宅,但現在那棟宅子沈明鈞夫婦住著,讓二人搬出去顯然不那麼合適。

    謝韻兒張羅了一下,本來要給沈明鈞夫婦另覓住處,但按照周氏的意思,要麼住謝府老宅,要麼搬回沈溪的尚書府,讓謝韻兒在這其中做選擇。

    謝韻兒無可奈何,只能去請示沈溪。

    沈溪這幾天沒什麼事,老早便回家,本想陪陪林黛和謝恆奴,誰知道遇上這樣的糟心事。

    沈溪皺眉道:「之前不是跟你說過,給二老準備好新府宅便可?府上銀兩足夠,之前也置辦了一些房產和田土,讓娘任選一處……」

    謝韻兒滿臉都是為難之色:「相公,娘不肯搬。」

    沈溪氣息有些不順:「謝府老宅,本為謝家所有,爹娘不過暫居那邊,既然正主回來理應搬走,難道還想讓他們合住不成?」

    「相公,娘是想搬到咱這邊來!」謝韻兒提醒道。

    「不妥不妥!」

    沈溪有些惱火,倒不是他不孝,而是他不想跟周氏朝夕相對。周氏沒什麼文化,言語粗俗,行事無所顧忌,沒事老喜歡給他添堵,自己因朝事已經很煩心,見到周氏會讓他平添幾分火氣。

    謝韻兒老老實實侍立一旁,顯然無可奈何。

    沈溪平復一下怒火,這才道:「還是得讓娘搬出謝府,你那邊說她不聽,回頭我跟她好好談談,總歸不能由著她的性子來,沈家上下的安寧,不能被她一人給破壞!」

    ……

    ……

    沈溪原本要跟周氏商議搬家之事,但因司禮監突然發難說是要對六部進行財政審核,重點「關照」兵部,沈溪不得不留在衙門連續忙碌了兩天,事情就此耽擱下來。

    兩天沒著家,等沈溪回來時已是臘月二十六早上,收到消息說是臘月二十七,也就是明天,謝伯蓮一家便會抵達京城。

    謝韻兒為了迎接家人,煞費苦心,畢竟婆家和娘家間出現的問題需要她從中斡旋,乾脆另外租下一所院子,準備讓謝伯蓮和家人住在外面,慢慢商議。

    沈溪回來聽說後,直接去老宅見周氏,誰想剛見面,沒等他開口,周氏便罵開了。

    「……你個憨娃兒,娘含辛茹苦將你養大,培養成才,你倒好,現在翅膀硬了就嫌棄娘礙手礙腳了?你妻家的人是人,爹娘就不是人了,是嗎?你寧可把那麼好的一棟宅子給妻家人住,也不給你爹娘住……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沒良心的東西……」

    周氏的話,讓沈溪很無語。

    在沈溪看來,周氏平時還算收斂,不會隨便罵人,至少能守本份,裝裝樣子。但在這種私下場合,周氏根本就是原本的潑辣性子,以前是什麼樣,現在當了尚書娘還是那熊樣。

    沈明鈞沒出來,旁邊看著的只有沈運和沈亦兒兩個小傢伙。

    此時兩個小傢伙不再是懵懂無知,都長大了,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尤其是沈亦兒,比她弟弟高了半個頭,正瞪大眼睛看著自己的老娘,臉上滿是崇拜的表情。

    自己的哥哥可是朝廷大官,但遇到老娘居然會被罵得狗血噴頭。

    「你們兩個,先出去,我有話跟娘說。」沈溪知道在弟妹面前,被老娘這麼罵,對他們的成長不是什麼好事。

    但轉念一想,讓弟妹跟著老娘一起生活,本來就是天天被打罵的命,讓他們避開沒有任何意義。

    周氏現在信奉自己以前那套教育邏輯,覺得正是自己的打罵教育才把沈溪栽培出來,以至於她在對沈運和沈亦兒的教育上,採用了同樣的法子。

    沈亦兒毫無顧忌,但沈運可就遭殃了。

    沈運本身性格就很內斂,有點像沈明鈞,身邊有個強勢的兄長,再有強勢的老娘、姐姐,卻有個窩囊的老爹,讓他的性格趨向老爹那樣木訥和愚鈍。

    沈運悟性很一般,家裡請了先生回來,專門教導他四書五經,可惜讀書始終不開竅,成績停滯不前,讓周氏大為光火。

    兩個小的出去後,沈溪道:「娘,您說話做事講點兒道理好不好?這宅子本就是謝家老宅,謝家人回來,咱把宅子還給他們就是,如果你覺得家裡置辦的其他宅子看不上眼,那孩兒給你買個大些的宅子,再給你置辦十幾個僕婢……總歸你想要什麼,給你買便是!」

    「嗯!?」

    之前還非常生氣的周氏,聽說有更大的宅子住,還會增加僕婢,眼睛頓時瞪圓了,問道:「你老丈人這兩日便會到京,時間上來得及嗎?」

    沈溪道:「有銀子就來得及,再者孩兒如今什麼身份?一個兵部尚書買宅子,難道還需要花費很長時間不成?只要宅子風水好,你看著喜歡,便可以直接買下來……娘何時去看宅子?」

    周氏一撩袖子:「隨時都行!」

    周氏到京城後,並未過上她想要的生活。

    她想當沈溪的家,奈何沈溪對她不待見,很多時候都虛以委蛇,而沈溪在朝的地位實在太高,謝韻兒又什麼事都聽沈溪的,以至於周氏連起碼的財政大權都沒掌握在手。

    現在沈溪給她置辦一處宅子,用來寬她的心,免得她總是想把一切都掌握在手中。

    沈溪手頭有銀子,在京城買一處差不多的宅院,基本需要一千兩銀子上下,甚至可能要兩千兩,這對普通人家來說幾乎是不可承擔的重負,但對於沈溪來說,要買一處宅子根本算不上大事。

    他平時不需要納賄,也無須行賄,他名下的兩大商會日進斗金,還有之前朱厚照賞賜的銀子,手頭非常寬裕。

    沈溪回去後,便讓朱起去購買宅院。朱起在京城幾年,積累起廣泛的人脈,但凡他出面,一般事情都能得到解決。

    沈溪安排妥當後,也就放下心來。

    午時剛過,朱起帶了幾處宅子的訊息回來跟沈溪覆命,沈溪讓朱起全權負責,帶周氏去看一眼,喜歡哪處就買哪處,最好連帶家具都買下,若是少什麼東西,可以讓周氏從謝府老宅搬一些過去。

    總歸要在明天謝伯蓮一家回京城前,把事情辦妥。

    沈溪從來沒想過,自己買一處宅子會如此倉促,為了趁周氏的心,他讓朱起跟京城裡的人牙子說好,把僕婢的事情一併解決,買來的丫鬟和僕人必須要有賣身契,在他的設想中,周氏擁有宅子的使用權,以及對僕婢的支配權,卻沒有最終的決定權。

    一天時間,什麼都要處理好,在沈溪看來有些倉促,好在他的身份在那兒擺著,就算去辦個戶籍手續也比旁人順利,沈溪乾脆讓朱起代理,自己不多過問。

    ……

    ……

    朱起的辦事效率非同一般,本來在沈溪看來極為複雜的事情,他很快就辦妥了。

    下午臨近黃昏時,周氏看上一處宅子,乃是一所官宅,前後四進,跟謝府老宅格局相似,都是四合院格局,但比謝府老宅更為寬敞,更重要的是府上自帶家具和丫鬟,周氏看過後很是滿意。

    在朱起斡旋下,很快這宅子便簽訂買賣契約。

    等一切事情辦好,朱起才回來跟沈溪覆命。

    此時沈溪正在書房,難得休息一日,實在不想為了旁的事情費神,聽到朱起的匯報,沈溪將手頭公文放下,點頭道:

    「朱老爹做得很好,難得老夫人未多挑剔,今日你便幫她老人家搬過去,記得多調幾名人手!至于小姐和少爺,可以讓他們到府裡來住幾天……」

    沈溪很清楚,周氏喜歡瞎折騰,就算倉促之下搬家,周氏一定會想把新家好好收拾一番,如此一來,乾脆讓周氏帶著沈明鈞去折騰,把弟弟妹妹留在自家。

    畢竟沈運和沈亦兒歲數不小了,不能總拿對孩子的那套來對待,教育方面需要他這個大哥引導。

    把弟妹留在周氏跟前,沈溪總覺得不靠譜。

    朱起領命後便去忙了,於是乎,當天簽訂買賣契約後,沈明鈞夫婦立馬搬家,等日落時,沈運和沈亦兒被送回沈溪府宅。

    晚飯時,謝韻兒到書房見沈溪,臉上滿是感激之色,畢竟丈夫倉促間讓沈明鈞夫婦搬離謝家老宅,為她的娘家人騰出地方,謝韻兒想表達一下歉意,覺得是娘家人堅持北上,才造成今日局面。

    沈溪安慰道:「韻兒,你別太往心裡去,都是一家人,爹娘那邊有自己的府宅,算是好事一樁,以後你家人也在京城,凡事好有個照應。哦對了,你的弟弟妹妹如今年歲都不小了吧?」

    謝韻兒面色微微一紅。

    沈溪的小舅子和小姨子跟他的歲數差不了多少,謝韻兒在家裡是長姐,很多弟妹都是謝韻兒一手拉扯大的。

    謝韻兒有些尷尬,道:「相公,其實我爹娘到京城來,更多是為弟妹們的婚事考慮,爹娘覺得留在汀州府,始終不是長久之計。」

    沈溪不由笑了笑。

    有些事不需要謝韻兒細說,他也能明白。

    謝伯蓮自己沒什麼本事,但子女卻不少,嫡出和庶出都有,謝韻兒從未有過厚此薄彼的想法,而謝伯蓮也是講臉面的人,覺得既然自己的大女婿是兵部尚書,在朝地位卓然,那謝家也應該跟著有面子才對,所以對汀州府那些世家大族都看不起,婚事就此耽擱。

    現在除了謝伯蓮的長子謝崇在汀州府成婚,其餘子女都未成親。

    沈溪感覺到,謝伯蓮帶著兒女到京城,自己恐怕得出面幫這些小姨子和小舅子找親家。

    「我這中狀元當朝官,不但要考慮沈家一大家子的事情,甚至連妻族的事情也要思慮,幸好黛兒和君兒那邊沒有什麼事需要我煩心,說起來林恆已經有一段日子沒消息了……」

    心裡這麼想,沈溪微笑著說道:「等爹娘今日搬走後,你帶些丫鬟和僕人回老宅看一眼,有什麼需要收拾的地方準備一下,臨時找人做木器恐怕來不及,乾脆從府上搬一些過去,先用著,回頭一點點換!」

    「嗯。」

    謝韻兒點了點頭,神色有些不太自然,不過因為娘家人即將到京,心裡多了幾分期待。

    ……

    ……

    謝伯蓮一家如期抵達京城。

    本來沈溪有公事要辦,不會親自迎接,但兵部衙門這邊差事基本做完,衙門口開始休沐,沈溪下午老早便返家,於是帶著謝韻兒去謝府老宅等候。

    謝府周邊鄰居聽說謝伯蓮一家要搬回來,都覺得新鮮,紛紛出門打望。

    謝府上下張燈結綵,好像要舉行什麼婚慶喜事一般。

    謝家馬車共有六輛,還有幾名奴僕一起跟著到京城來,雲伯作為謝府老管家,見到謝伯蓮夫婦後趕緊上前行禮,比沈溪和謝韻兒更先一步。

    謝伯蓮從馬車上下來,兩鬢斑白,比起幾年前沈溪回家省親時顯得蒼老許多,當他看到沈溪時,眼睛立即圓睜,臉上滿是驚喜之色。

    「這不是……賢婿?」

    謝伯蓮眼中連女兒都沒有,只有沈溪一人,見到沈溪的模樣倒不似見到女婿,好像是與有出息的兒子久別重逢。

    謝府周邊鄰居都在感慨:「還是謝大夫會為女兒著想,找了個狀元郎當女婿,轉眼已是當朝尚書,以後謝家還不得飛黃騰達?趕緊尋摸一下哪家有神童,指不定好事也會落到我家頭上……」

    沈溪帶著謝韻兒上前,微微拱手行禮:「拜見老泰山。」

    「哎呀!」

    謝伯蓮聽到沈溪的話,頓時覺得顏面有光,笑眯眯地說道,「賢婿有禮了,走走,進去說話,那個誰……先把人和東西收拾一下,搬進去,這是回家了!」

    謝伯蓮裝腔作勢,想讓自己在鄰里面前風光一把。如他所願,他跟沈溪還沒進院門,一眾老鄰居已湧來迎接恭賀。

    謝伯蓮覺得自己到了人生巔峰,有種衣錦還鄉的榮耀,沈溪沒有拂謝伯蓮的面子,權當自己是個配角,陪同謝伯蓮一起進入宅子,參觀老宅。

    沈溪在這裡住了很長一段時間,對於院落構造早就熟悉,他更曾親自修繕過,對這裡一草一木恐怕比謝伯蓮還要瞭解。但謝伯蓮愣要盡「地主之誼」,拉著沈溪到處走走看看,其實是想知道自己的府宅跟以前有什麼不同。

    「……賢婿,老夫一別京城,已經有十幾年,回來有種物是人非之感,聽說朝中閣老大多都換了?」謝伯蓮關切問道。

    沈溪知道,謝伯蓮關心的是李東陽的情況,如果李東陽還在京城當官,估摸他怎麼都不敢回京。

    沈溪點了點頭,謝伯蓮這才老懷安慰:「該換了,該換了,連賢婿都當了兵部尚書,那些老臣也該退下去了……這正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啊!」

    沈溪不想跟謝伯蓮就此展開話題,好在謝伯蓮識趣,逛了一圈後讓自己長子謝崇到沈溪面前,引介道:「賢婿,這是犬子,你們幼時曾見過,他也在讀書,現在為童生。」

    童生就是剛過府試。

    謝崇年歲跟沈溪相當,以他的年歲能過府試已算不錯,謝伯蓮言語間,帶著幾分驕傲,分明是在跟沈溪說,你看,我謝家也有讀書人,將來或許也能考中舉人進士,在朝為官。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3-8 22:24
寒門狀元 第一八六七章 新年舊氣象

    謝伯蓮一家回京,對沈溪的生活沒有造成太大影響,主要是謝韻兒受累。

    本來謝韻兒處理沈家家務井井有條,遊刃有餘,但加上個麻煩事不斷的娘家,謝韻兒就有些力不從心了,但無論怎樣都需要她自己去面對,沈溪無法提供太多幫助,畢竟他有朝事要打理。

    沈溪沒陪謝伯蓮太久,很快便以公事繁忙為由離開謝府老宅。

    距離春節很近,正德元年剩下這幾天,沈溪沒多少差事可做,只需去兵部衙門點完卯便可歸家。

    以前三節兩壽宮內都會有賜宴,但朱厚照登基後很多事能免則免,日子過得昏天黑地,根本就不管大臣們觀感如何。

    年底這幾天,沈溪忙著送禮和還禮,但沒有走親訪友,主要是為了避嫌。一直到大年三十,沈溪才收到邀請,卻是謝遷邀他過府一敘,時間定在大年初一上午。

    估計是一次對過去一年所有事情的總結會,雖然沈溪不知謝遷要說什麼,但猜測跟如何斗閹黨、保持朝廷穩定有關.

    謝遷在這方面很在意,作為當朝首輔,原本應該大權獨攬,自然不甘屈居人下,趁著年底和年初這段時間聯絡人手,不會被清流指責為結黨營私,正是找人對付劉瑾的最好時機。

    「這謝老兒,之前一再拿我當槍使,自己沒能力跟劉瑾斗,每次說不讓我衝鋒在前,到最後關鍵時刻還是得我跟劉瑾周旋,就不會幹好事!」

    沈溪沒轍,謝遷作為長輩,又是他官場的領路人,請他過府不得不去,只能先想好怎麼虛以委蛇。

    至於旁人前來拜訪,一概被禮拒,在沈溪看來,自己的能力尚未到撐起朝廷一片天的地步,這些人不該來找他,而應該去謝府叨擾。

    ……

    ……

    三十這天晚上,閤家團聚。

    沈溪在家吃過年夜飯,沒有陪妻兒守歲,早早便休息了。

    他一年中難得早睡,奇怪的是第二天醒來依然已日上三竿,到沈府前來拜年的人已走了好幾撥。

    沈溪起床洗漱後,簡單地吃過謝韻兒送來的湯圓,便準備去謝遷府宅。

    等他乘坐馬車到了謝府,發現這裡車水馬龍,朝中人為巴結首輔大人下足了功夫,就算知道謝遷平時不見客,但還是利用新春佳節為由頭前來拜訪,因為前來的人大多是尚書、侍郎、公侯之類,謝遷根本就難以拒絕。

    「這門庭若市的,居然邀我過府敘話,難道讓我進府等你接見完訪客再說?」

    沈溪沒有下馬車,掀開車簾往謝府門前看了看,便準備打道回府。

    恰好這時趕車的朱起道:「老爺,看來拜訪謝首輔的達官貴人很多啊。」

    「人多有什麼用?關鍵在斗閹黨這件事上,沒幾個人能幫到他,不然他也不會我我。」沈溪放下車簾,交代一聲,「時候不早,堵在這兒也不是辦法,回府歇著吧。」

    沈溪這邊正準備離開,站在謝府門口迎客的謝家二少爺謝丕正好抬頭遠望,旁人對沈溪的車駕不太熟悉,他卻見過多次,趕緊向幾名翰林院的同窗告了聲歉,然後飛快往馬車這邊趕來。

    因謝府所在這條街車流擁堵,馬車走不快,謝丕很快便把沈溪的車駕給攔了下來。

    「籲!」

    朱起勒住馬頭,雖然他對謝丕不是很熟悉,但至少認得。

    沈溪正奇怪馬車為何會停下,外面傳來謝丕那熟悉的聲音:「裡面可是沈先生?」

    沈溪聽到謝丕的聲音便發愁,倒不是說他跟謝丕有什麼矛盾,而是他覺得麻煩來了。

    走下馬車,沈溪抱拳行禮,然後問道:「這不是謝翰林嗎?是令尊讓你來的?」

    「家父……未曾有交代。」

    謝丕感覺有些意外,沒想到沈溪沒用親戚關係來稱呼他,顯得有些疏遠,另外還誤會是謝遷找他來攔截馬車,於是出言解釋,「正巧有幾名翰林院同仁過府拜訪,我迎客時見到沈先生馬車,便過來打招呼。」

    沈溪仔細打量謝丕一眼,確定對方不是在說謊,這才笑了笑,道:「你快回去招待客人吧……如果沒旁的事情,我先告辭回府了。」

    「沈先生且慢!」

    謝丕著急地道,「既然已來了,為何不進去坐坐?今日自打起床家父便一直在招待訪客,到現在都未得閒,若知道沈先生前來,他老人家必親自出門迎接。」

    沈溪心想,謝老兒既然這麼忙,我還進去,那就是不識相,管他是否真有事,至少我在上元節前躲個清靜。

    沈溪拱拱手:「不必了,本來有些事想要找謝尚書說,但既然謝尚書騰不出時間,改日再來說也是一樣。」

    因沈溪堅持要走,謝丕不知該如何阻攔,只好道:「既如此,學生不敢勉強,之後會轉告家父,告訴他老人家您來過……」

    「也好!」

    沈溪正想辦法把謝丕打發了,既然對方不再阻攔,也就不跟他爭論什麼。

    沈溪上了馬車後,在謝丕注視下遠去。

    ……

    ……

    沈溪回到家,本以為接下來幾天不會被人煩擾,卻沒想到謝遷打發完自家賓客後,居然主動到沈府拜訪。

    時間為大年初一下午,時辰為未申之間,沈溪正在書房悠閒地看書。

    等朱起進來奏稟說謝遷到來,沈溪驚訝得站了起來,照理說以謝遷的身份和地位,大年初一理應守在家中等候旁人前來拜訪,出來見他這樣一個晚輩和官場後進,實在過於禮重了。

    不管怎麼說,沈溪只能親自前往迎接。

    沒等他出府門,謝遷自己便進來了,臉色有些黑。

    「你這府宅門庭冷落,看來跟你平時不通人情世故有關!」謝遷上來便以教訓人的口吻說道。

    沈溪語氣淡漠:「閣老是嫌鄙府客人太少?我倒覺得家中無人問津是好事,可趁機躲個清靜……若謝閣老想嘲笑,只管自便。」

    謝遷白了沈溪一眼,沒再說什麼,他知道書房在哪裡,不用沈溪引路,徑直而去,這讓朱起和幾名僕從很尷尬。

    沈溪揮揮手:「你們先去做事,謝閣老這邊,我親自招待。」

    朱起等人巴不得早點走,免得被謝遷遷怒,等下人悉數退下,沈溪才追上去,路上也沒說話,與謝遷前後腳進入書房,然後親自把門關上。

    「閣老可有聽謝翰林所言?我今日上午去過謝府,奈何謝府裡裡外外都是人,斯時進去恐怕有些不妥!」沈溪道。

    謝遷板著臉喝問:「有何不妥?人多雖然眼雜,但你趁著訪客熙攘時進去,反而顯得順理成章……老夫要跟你商議的絕非小事,難道會分不清主次不成?」

    沈溪心想,你那些朋友不是閣老就是尚書,再不濟也是個侍郎、翰林學士,這些人論地位並不比我低,只是官職稍有不如罷了,我去見他們,豈不是很尷尬?

    但沈溪不想就這個問題繼續跟謝遷探討下去。

    「閣老有什麼事自行決定便可,與我相商無益。年後這段時間,我想好好清靜一下,不想過問朝事,閣老若無要事,這便請回吧。」

    「嘿!」

    謝遷心頭本來就有火氣,聽到沈溪的話,怒目圓睜,喝問:「你個小子,竟然學會了擺架子,你也不想想你今日地位如何來的,有你這麼為人處世的嗎?」

    沈溪攤攤手:「這官位不管怎麼來的,至少還算名正言順,多謝閣老提醒。」

    謝遷臉色漆黑:「你小子有傲氣,更有脾氣,老夫算是見識了,但你小子應該明白現在朝中大患是誰……之前讓你找人替代那人,可有尋思過人選?」

    被謝遷這一提,沈溪隱約記起,謝遷想用張苑或者李興等人頂替劉瑾在朝的地位,做到打壓閹黨的目的。

    但這想法理論大於實際,很難達成,沈溪知道要鬥倒劉瑾並不那麼容易,他曾認真琢磨過,覺得這個設想要實現,只有小擰子最合適,但他沒說出來,因為這個建議不會得到謝遷認可。

    說到底現在小擰子只是正德皇帝身邊一個年歲不大的近侍,就算有點兒能力,新近才立下軍功,但如今的差事也僅限於伺候朱厚照,想讓其出來獨當一面,非要這小子羽翼豐滿不可,可惜距離其掌權似乎有十萬八千里那麼遙遠。

    沈溪搖頭:「我想過,除張苑外,似無旁人有此能力,可惜張苑乃外戚黨人,恐怕不符合閣老提出的條件。」

    謝遷臉上仍舊帶著黑氣,道:「即便如此,也要用,既然除了張苑沒旁人,難道你就不能稍微變通一下?外戚黨始終未危害大明江山社稷……就這麼辦,我會讓人上疏彈劾劉瑾,試著把張苑推到司禮監掌印位置上,讓劉瑾萬劫不復。」

    謝遷態度明確,只要能打擊以劉瑾為首的閹黨,那便是同一個戰壕裡的戰友,可以拉攏過來並肩作戰。

    沈溪知道謝遷因為劉瑾專權有了危機意識,但以沈溪看來,劉瑾回朝後所做事情,暫時還達不到權傾朝野的高度,至少在他和一眾文官爭取下,內閣權力增加,且六部事務也保持一定自主,尤其是他領銜的兵部根本不受劉瑾節制。

    只要劉瑾掌握不到兵權,就玩不出什麼花樣。

    歷史上劉瑾恰恰是把兵部、五軍都督府掌握到手後,才開始萌發徹底架空朱厚照獨攬大權的念頭。

    沈溪對於張苑,沒太大意見,不論其是否掌權,不想繼續與之爭論下去。

    「既然閣老已有決定,那我說什麼都是徒勞,這件事便如此辦吧,至於如何讓張苑替代劉瑾,怕是需要時日。」沈溪輕描淡寫地道。

    謝遷橫眉豎眼:「就知道你小子不上心,你難道就不能拿出一點誠意來?你算是陛下面前為數不多能說上話的人,但最近因跟陛下間的一點小怨懟,便不主動前去覲見,你也太任性了吧?」

    沈溪搖頭:「這件事真相如何,我不想跟謝閣老探討。」

    「你不想提,老夫不提便是。」

    謝遷好似很豁達,但他接下來所說的話卻沒有半點饒過沈溪的意思,「陛下如今已有多日未曾接見朝臣,他在宮中情況如何,我等皆不清楚,乾脆利用新春佳節之際發動朝臣入宮恭賀新禧,你意下如何?」

    沈溪眯著眼,望著謝遷問道:「要我一起去嗎?」

    謝遷沒好氣地說:「這是自然,老夫已跟部分朝臣商議過此事,趁著陛下對朝事尚有牽掛,入宮去奏稟一些事情,總歸不能讓朝會就此廢弛,大臣們總得有個說話的渠道才是……劉瑾之所以肆無忌憚,正是因其阻隔陛下視聽,挾天子以令……」

    說到這裡,謝遷頓住了,沈溪知道他想說什麼,連連搖頭。

    朱厚照雖然不開朝會,但至少沒跳出來給文官添亂,而且謝遷把劉瑾捧得很高,實際上皇帝一張聖旨就可以讓其萬劫不復,但朝中這些大佬卻不想安生……你朱厚照不出來,那我們就強行入宮,逼你臨朝聽政。

    這不是膈應人嗎?

    本來朱厚照就厭惡這些老是喜歡惹是生非的大臣,若你們再糾結一起前去面聖,大有逼宮之嫌,絕對會被朱厚照厭惡到底。

    但問題是現在是謝遷在幕後推動此事,還特地上門來求助,身為文官一員,沈溪沒有任何理由拒絕。

    沈溪問道:「具體可有定下是哪日?」

    「就這幾天,具體等通知!」

    謝遷似乎不想跟沈溪說得太明白,這讓沈溪越發無奈,謝老兒明明已有定案,但為了防止他阻撓,居然藏一手。

    沈溪嘆道:「既然要去面聖,謝閣老最好多發動些人,且提前商議好,莫等入宮後,有大半人先打了退堂鼓。」

    謝遷嗤之以鼻:「你小子自個兒別打退堂鼓就好,剩下的事情不用你操心,老夫會安排妥當……到那日你只管跟著人群進宮。你有事便啟奏,若無事的話,待在旁邊看熱鬧便可!」

    說是能袖手旁觀,但沈溪知道,但凡自己參與這件事,就意味著他跟謝遷等人站到了同一條陣線上。

    「唉,本來我跟朱厚照那熊孩子便有一定嫌隙,這下倒好,謝遷還幫倒忙,如此劉瑾不更有機會在熊孩子面前攻擊我?」

    就算內心有意見,沈溪也沒跟謝遷頂撞,他知道,謝遷做事不易,能發動群臣跟他一起行動已不簡單,沈溪不想打擊這個文官首腦做事的積極性。

    「好!」沈溪點頭應允。

    聽到沈溪的答覆,謝遷終於開懷了些,又說了一些事,每件都跟劉瑾為首的閹黨中人有關。

    「老夫聽聞,劉瑾那廝設下毒計,想讓你入閣,讓剛升任兵部侍郎的曹元進兵部尚書,你要小心些才是。老夫儘量幫你斡旋,此番面聖多半要提到此事,你一定要堅持留在兵部,不能讓閹黨中人佔便宜……你兵部尚書的差事不容有失。」

    「嗯!」

    沈溪點頭答應,心裡卻很不耐煩,這種事還需要你謝老兒提醒?

    之前讓我入閣我都沒答應,那時梁儲和楊廷和都沒有入閣,我若入閣就是四把手,等你們三個老傢伙退下去我就是首輔。現在梁儲和楊廷和入閣,就算我入閣地位也在二人之下,我閒得沒事幹,舍一個有實權的兵部尚書不做,去內閣當說不上話做不了事的六把手?

    謝遷交託完事情,彷彿釋去肩頭千鈞重負,一身輕鬆地離開,卻把所有煩惱都交給了沈溪。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3-8 22:24
寒門狀元 第一八六八章 不甘利用

    送走謝遷,沈溪鬱悶不已。

    謝遷給他出了一個難題,讓他站在文官一邊跟朱厚照搞對立。

    沈溪心道:「召集群臣入宮勸諫,用來應付諸如弘治皇帝等在乎顏面,在意史官之筆的帝王來說倒有些用處,但你用在一個連臉都不要的朱厚照身上,就是給自己找不痛快……朱厚照這小子就好像瘋狗一樣,見誰咬誰,去觸他的逆鱗意義何在?」

    就算沈溪心中有千般不願,卻不想在文官中搞特殊化。

    毀就毀在有個偏執的首輔在那兒帶頭,本來很多事可以靜下心來慢慢著手解決,但到了謝遷手上非要激進行事,沈溪這個論資歷不高的後輩,只能跟著那些看起來經驗豐富的前輩們一起胡鬧。

    「這京畿官場真不是人待的地方,非要搞出那麼多紛爭來,不過這樣也好,劉瑾喜歡打壓異己,我何嘗又不是?對於將來可能阻撓我實現治國報復的官員,由得劉瑾去對付,幫我把障礙掃除。如果沒劉瑾的話,誰能打擊朝中根深蒂固的儒官勢力?」

    想到這裡,沈溪便覺得心裡舒服多了,至少劉瑾有一定利用價值。

    沈溪很想把一些後世的治國理念用在大明朝,但奈何他雖身居高位,但不具備強大的號召力,以至於到現在還要得依靠謝遷來為他「遮風擋雨」,其實他遇到的麻煩,主要不是來自於政敵,而是文官體制的論資排輩和腐朽僵化思想。

    要想改變這一切,非得推倒重來不可。

    ……

    ……

    朱厚照在豹房,沉溺逸樂不可自拔。

    過個年,朱厚照已忘乎所以。

    花妃得寵後,有劉瑾、江櫟唯在背後支持,使得她獲得更多的資源,以前劉瑾會主動給朱厚照獻東西,現在卻有意無意把這些資源讓給花妃,涉及吃喝玩樂,甚至是女人,都讓花妃進獻。

    劉瑾想得很明白,自己已得到想要的一切,想對付沈溪不那麼容易的事情,最好從朱厚照身邊的女人著手。

    這個花妃跟沈溪有仇,劉瑾準備好好利用一下,將自己手頭的資源來個利益最大化。

    花妃就此擁有得天獨厚的條件,在很短時間內,便成為朱厚照身邊無人能夠企及的女人。

    朱厚照每天不見花妃都難受,每次吃喝玩樂花妃必然都陪伴聖駕前,宮裡的夏皇后做夢都想擁有的待遇在花妃這兒卻屬於尋常事……要知道到今天為止,朱厚照仍舊沒有臨幸夏皇后。

    君王做到朱厚照這份兒上,讓人覺得實在是不可思議,家裡嬌妻不要,非要到外面找女人,而且還得不到人家的真心,可悲可嘆。

    正月初三,劉瑾從南方運來一批好吃好玩的東西,一併給朱厚照送去,這次他是以自己的名義送的。

    就算要利用花妃,劉瑾也明白自己不可能不在朱厚照面前固寵,該有的投資一丁點兒都不能少。

    「陛下,老奴為您準備了五萬兩銀子,作為給您的新春賀禮!」

    除了送禮外,劉瑾還把自己貪墨來的銀子,分出一部分給朱厚照。

    五萬兩銀子跟以前劉瑾的收入相比,的確不值一提。那時候劉瑾收受的賄賂很多,經常一天都能有五六萬兩,但他從宣府回來,官員對他的敬畏沒有之前那麼強烈,收入一下子少了很多,但每天一萬兩還是有的。

    但這數字對朱厚照來說,已非常可觀了。

    凡事就怕比較,劉瑾能拿出五萬兩銀子,自己還覺得有些拿不出手,而張苑那邊能拿出五千兩銀子來便覺得已經頂天了。

    朱厚照滿意點頭:「很好,劉公公做事深得朕心……美人兒,你以後碰到什麼難題可以去問問劉公公,他這人很會辦事!」

    朱厚照攬著花妃,一邊享受軟玉溫香抱滿懷的快感,一邊誇讚劉瑾。

    花妃笑呵呵地道:「臣妾明白,以後臣妾會把劉公公當作自己人,遇到棘手的事情會向他求教。」

    「不敢當,不敢當!」

    劉瑾諂媚地道,「能為陛下和娘娘做事,是老奴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娘娘不必說求教,有事儘管吩咐一聲便可。」

    劉瑾之前看不起花妃,覺得這女人有跟他在朱厚照面前爭寵的苗頭,處處予以防備。

    但隨著花妃地位擢升,再加上有江櫟唯作為中間人建立起聯繫後,劉瑾發現多了花妃這樣一個幫手,的確可以方便他在朱厚照跟前做事。

    以前劉瑾需要依靠以往的經驗來揣摩朱厚照的喜怒哀樂,但現在不同,但凡朱厚照那邊有什麼想要的東西,或者碰到什麼煩心事或者亟待解決的麻煩,劉瑾都會從花妃這裡得到反饋,很快便主動迎合,讓朱厚照感覺到他的貼心。

    一來二去,劉瑾更得朱厚照的信任。

    當晚朱厚照又進入豹房內院胡天黑地,劉瑾暫且留了下來。

    今晚的節目是鬥獸表演,花妃藉口場面太過血腥身體難以適應,選擇留在外面,趁此機會跟劉瑾進行交流。

    「……娘娘如今深得陛下寵愛,想來入宮之事已十拿九穩,就看娘娘您入宮後可以得到什麼封號,若是可以為妃嬪的話,娘娘將來就算做到皇貴妃,甚至誕下太子,都是有可能的……」

    劉瑾為花妃畫餅。

    他必須要穩住這個女人,光靠一個復仇的目標,不可能將他跟花妃緊密地聯繫起來。

    劉瑾明白,必須要讓這女人覺得自己有很大的利用價值,否則這女人仗著有皇帝的寵愛,很可能會對他這個名義上的奴婢不屑一顧,那時他就將失去一個強有力的外援……這不是他希望看到的結果。

    花妃坐在暖椅上,語氣平淡:「劉公公所說的事情,實在太過遙遠,妾身如今要做的,就是留在陛下身邊,好好侍奉固寵。至於將來是否能入宮,那要看造化,因為就算陛下准允,不是還有旁人阻撓麼?」

    劉瑾聽了花妃的話,心中不由生出幾分警惕。

    「這女人不簡單啊,她知道光靠陛下的寵愛,無法入宮,因為宮裡有太后作梗,而且就算陛下跟皇后關係不那麼和諧,但陛下要納妃,怎麼都得過皇后一關,除此之外還有朝臣有可能反對……」

    雖然覺得花妃太過機敏不是好事,但劉瑾還是保持笑容,用輕描淡寫的語氣道:「娘娘多慮了,如今陛下大權獨攬,只要陛下准允娘娘您入宮,沒人可以阻擋,不過陛下如今天天都留在豹房,就算娘娘入宮也只能獨守空閨,不如留在宮外,這裡可是個好地方……」

    花妃微微頷首:「劉公公說得是。」

    劉瑾笑容就好像喇叭花一樣燦爛:「有些話,老奴想跟娘娘您單獨說。」

    花妃往身後侍立的侍婢看了一眼:「退下吧。」

    「是,娘娘。」

    幾名婢女乖乖地退了下去。

    等人出去完後,劉瑾親自過去把房門關上,隨後走了回來,道:「娘娘,之前江鎮撫來找過您,說過一同對付兵部沈尚書的事情吧?」

    花妃搖頭:「他沒辦法入豹房,是旁人代為轉達的……說起來還是劉公公你的人傳的話。」

    劉瑾笑道:「其實這話誰說都一樣,江鎮撫為了能對付兵部沈之厚,甚至不惜跟兩位國舅交惡。」

    「建昌侯跟娘娘您是什麼關係,咱家心知肚明的,有些話也就攤開來說,咱家希望能跟娘娘通力合作,娘娘以後多在陛下面前說一些對咱家有利的話,如此方可讓陛下對咱家更為信任……」

    花妃淡淡一笑:「這恐怕不是劉公公的主要目的吧?」

    「呵呵。」

    劉瑾看了花妃一眼,笑容慢慢凝固,道,「娘娘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花妃語速平緩:「以妾身看來,劉公公希望妾身做的,是在陛下面前想方設法攻擊沈尚書,甚至拿一些無中生有的事情強加在沈尚書身上,讓陛下對其忠心和品行產生懷疑……劉公公會動用一些手段栽贓誣陷。」

    劉瑾板起臉來:「娘娘可不能無端攻擊咱家,咱家有什麼資格去對一個兵部尚書指手畫腳呢?」

    話是這麼說,但劉瑾的意思很明顯……你說的這些不都是廢話嗎?

    花妃道:「就算劉公公想栽贓沈尚書,也該想到,妾身不過一介女流之輩,在陛下跟前根本沒有太多說話的機會,且朝中之事陛下又怎會輕易相信妾身這樣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婦道人家之言呢?」

    劉瑾皺眉道:「娘娘所說之事,咱家也有思慮,不過事在人為,並非每件事娘娘都不可參與,若是沈之厚到豹房來,娘娘不更有機會嗎?」

    「不行!」

    花妃聽明白了劉瑾的意思,語氣堅決。

    劉瑾笑道:「咱家什麼都沒說,娘娘怎麼就說不行呢?但凡遇到問題,就要想辦法解決,人無害虎心,虎卻有傷人意,到那時就算娘娘不情願,怕也不得已而為之……再說了,難道娘娘忘了心中的仇恨?」

    花妃此時沒有跟劉瑾對答,一張俏臉繃得很緊,顯然不接受劉瑾這種近乎瘋狂的建議。

    劉瑾不想給花妃拒絕的機會,行禮道:「時候不早了,咱家留在豹房不那麼合適,陛下如今不會傳召咱家前去侍奉,這便告退……娘娘保重,咱家希望娘娘手刃仇人的那一天盡快到來。」

    「不送。」

    花妃語氣冷漠。

    劉瑾臉上再度露出冷笑,顯得很得意和猖狂,就好像花妃已為他牢牢掌控一樣,隨即他行禮,並不是告退,而是直接轉身離開屋子。

    等劉瑾走後,花妃想站起身,旋即發現自己全身乏力,即便拼盡全力勉強站起來,兀自搖搖晃晃。

    「我這是怎麼了?因為被劉瑾威脅,所以感覺到危機嗎?這些政治上的鬥爭,本來就跟我一個弱女子沒多大關係……」

    「當初我少不更事,錯信江櫟唯,任其將我當成傀儡進行支配,難得現在我有了安定的生活,卻不得不為當初的錯誤承擔後果,若是回到過去可以再選擇一次,我寧可當一個普通人,安安靜靜過一生!」

    想到這裡,花妃長嘆一口氣,神色中帶著疲倦,扶著桌子站在那兒,半天未有動作。

    ……

    ……

    劉瑾跟花妃聊過後,得意洋洋地離開豹房,他沒有回宮,直接返回自己的宅邸。

    張文冕已經回家去了,只有孫聰留下來幫他批閱奏本,同時一些地方上的奏本謄本也需要其過目。

    見劉瑾回來,孫聰連忙起身行禮。

    「不必起來說話。」

    劉瑾對孫聰很客氣,問道,「今天有什麼大事發生嗎?」

    孫聰搖頭:「新年這段時間京城各衙門都在休沐,朝事基本要等到上元節過後才會處置,這幾日都風平浪靜……倒是地方上有些不安穩,聽聞黃淮一帶鬧流寇,地方上疏,請朝廷派兵徵繳。」

    劉瑾皺眉:「如今國泰民安,居然還有流寇存在?地方衛所不能自行將其剿滅嗎?居然要朝廷處置,看來事情不小。」

    孫聰道:「具體事項沒有詳細奏報,畢竟是年底發出的奏本,地方上應該料到奏本到了京城正處於各衙門的休沐期……照理說這件事應由內閣進行處置,謝閣老可能因此而去乾清宮面聖。」

    「哼哼!」

    劉瑾語氣間極為不屑,「光是個謝於喬前去面聖,鬧不出什麼波瀾,只要咱家跟陛下說,只是幾個小小的流寇惹事,陛下絕對不想多過問……」

    「又非什麼北夷南下的大事,陛下可不想為了幾個小毛賊而大費周章,如此也可杜絕兵部姓沈的小子藉機做文章。」

    「但凡涉及兵部的事情,都不是什麼好事,咱家算是看出來了,姓沈的小子的確是咱家在朝最大的對手。」

    說這話的時候,劉瑾將拳頭握得緊緊的,好像跟沈溪有什麼深仇大恨一樣。

    孫聰請示道:「那公公,這件事您準備如何應對?」

    劉瑾道:「先不管,試著去問問焦大學士,看內閣那邊反應如何。如果這件事本身沒有鬧大,就讓它自生自滅好了,這時候可不是誰想面聖都可以的,就算是沈之厚那小子,如今想面聖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是!」

    孫聰見劉瑾沒做出太多應對,也就不糾纏這個問題。

    在孫聰看來,地方上的小變亂,的確跟劉瑾挨不著邊,沒必要因此而勞神。

    劉瑾道:「年初這些天,朝中有無事情?民間有沒有什麼於咱家不好的傳聞?」

    孫聰將之前關於地方鬧盜亂的奏本謄本放下,謹慎地道:「公公莫非不知,謝閣老頭幾天跟朝中一些大臣聯絡,準備一同前去面聖,跟陛下奏稟,似要請求重開午朝之意。」

    「哼,這些老東西簡直不自量力,讓陛下重開朝會?哈哈,陛下有時間每天去參加朝會嗎?真是高看了陛下治國的決心!」

    劉瑾語氣中滿是嘲弄,「由得他們去鬧,最好是去乾清宮等,咱家敢保證,接下來一直到上元節,陛下絕對不會回宮門一步,除非他們去豹房,不過那邊戒備重重,誰去了都會被阻擋門外。」

    「你派人去盯住沈之厚那小子,現在就怕他鬧出一些幺蛾子來……旁人都聽謝於喬的,只要謝於喬拿不出主意,那這件事到最後只能是一場鬧劇!」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3-8 22:25
寒門狀元 第一八六九章 雷聲大雨點小

    正德二年,正月初六。

    這天沈溪正在家中書房看書,謝遷派人前來傳話,說是明日上午組織朝臣一起進宮面見皇帝。

    因為沈溪未見到謝遷本人,就算覺得這件事有些不妥,但無法指出來,在無從拒絕的情況下,只能被動接受次日進宮面聖這一現實。

    當天下午,沈府來了一名不速之客。

    乃是張苑!

    年前這段時間,沈溪一直沒見到張苑的人,私下裡揣測其很有可能是出京搜索鐘夫人的下落了,哪怕只是做做樣子,也不能留在京城惹皇帝煩。

    沈溪未料到,張苑會在新春佳節期間到自己府宅拜訪。

    「……咱家被陛下勒令找尋鐘夫人,年底才回宮,負責宮裡宮外聯絡事宜,無法再像以前那般自由出入豹房。陛下對咱家寵信大不如前,地位恐難以保全。七郎,你難道就沒有挽回的辦法麼?」

    張苑一來就訴苦,好似這一切都要沈溪負責。

    沈溪有些詫異:「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誰都不敢保證自己能長久得陛下信任,就連本官也一樣……張公公未免太過怨天尤人了吧?」

    張苑嚷嚷道:「誰說沒人能一直得陛下信任?劉瑾不就是麼?誰都以為這奸賊已一蹶不振,誰想他現在比誰都風光……鐘夫人失蹤後陛下也讓其找尋,他那邊同樣沒有任何線索,誰想陛下對他的信任竟是與日俱增,而咱家本跟鐘夫人失蹤之事沒多大關係,卻無辜受到牽連,早知如此……」

    「你便怎樣?」沈溪皺眉問道。

    張苑欲言又止,沈溪知道自己這個便宜二叔想說什麼。在鐘夫人逃走一事上,張苑有種挖坑自己跳的感覺,鐘夫人逃走前他以為能借此打壓錢寧,進而削弱劉瑾的勢力,自己還可以在張氏兄弟面前邀寵,達到一石多鳥的目的。

    結果卻是,錢寧遭受打壓不假,但張苑自個兒也受到牽累,不由開始後悔當初沒全力阻攔鐘夫人逃走。

    張苑沒有回答,反問道:「七郎,問你一件事,你說鐘夫人逃走跟你有多大關係?」

    沈溪矢口否認:「與本官有何關係?當初我不是拒絕過你的提請嗎?」

    「你少抵賴,這世上能讓鐘夫人一家逃走的人不多,有這本事的你算是其中一個。聽說這件事發生後你跟陛下的關係趨於緊張,是否是因為鐘夫人逃走是你在幕後策劃所致?」張苑用質問的語氣道。

    沈溪不屑一顧:「你願怎樣便怎樣!今日迎你進府已給足了面子,你不會是想在這裡撒野吧?」

    張苑惱火地道:「早知道你不會承認,咱家想清楚了,京城有能力讓鐘夫人一家逃走的人屈指可數,這件事又非兩位國舅所為,你指使並促成的可能性很大,你得感激咱家沒在陛下面前揭穿你。」

    沈溪板起臉來:「當初我對你的提請嚴詞拒絕,為此還鬧得很不愉快,你怎麼會把事情往我身上推?不過,嘴長在你身上,你想說便說,沒人攔你,看誰會相信!」

    張苑臉上青紅一片,他發現這麼要挾沈溪沒有任何意義……沈溪可以在朱厚照面前放一些狠話,更是在鐘夫人逃走後主動與朱厚照斷絕了來往,張苑可沒有底氣跟沈溪叫板。

    「七郎,鐘夫人咱家實在找不到,如今沒別的辦法好想……你是否可以指點一下,怎麼才能把人找回來?」

    張苑一改之前強硬的姿態,轉而用哀求的語氣說道。

    沈溪搖頭:「若張公公因此事而來,勸你莫要白費力氣,本官絕對不會在這種事情上幫忙,若你張公公明白人情世故,應該知道朝中文官沒人希望陛下沉迷於逸樂,這件事無論是誰所為,都是本著為陛下、為朝廷負責的態度,你張公公若想助紂為虐,那我們沒有任何共同語言,你可以請便了!」

    張苑張張嘴,想說什麼,但還是忍了下來,過了好一會兒才道:「七郎,咱們可是親叔侄啊!」

    沈溪不屑地道:「你張苑姓張,跟我沈家有何相干?從現在開始,你休要再跟我攀扯關係,若你想拿這件事做文章,我不會阻攔,知道你張苑就算失勢也有的是辦法讓旁人不得安寧,但沈某坐得端行得正,不怕跟你在陛下跟前當面對質。」

    張苑搖頭苦笑:「你將咱家看得太卑鄙了,關係揭穿對咱家有何好處?反倒讓沈家遭遇劫難……」

    張苑說這話時,小心留意沈溪神色變化,似乎想知道自己這侄兒對此態度究竟如何,到最後他失望了,沈溪一張臉始終都冷若冰霜,緘口不言,似乎對這件事根本就不在意。

    「請便吧!」

    沈溪下了逐客令。

    張苑臉色很難看,臨走之際,提醒了一句:「陛下現在對劉瑾信任有加,若你想自保的話,最好跟壽寧侯府合作。壽寧侯面臨閹黨的巨大壓力,如今亟需人幫助,就算你不肯投誠,互相合作對你也無半點壞處!」

    發現沈溪不理會後,張苑灰溜溜離開,走的還是沈府側門,因為他怕遇到熟人,把事情鬧大。

    ……

    ……

    正月初七這天,沈溪起得很早。

    本來兵部處於休沐期,軍事學堂那邊也在放假,理應無事一身輕,但這天沈溪卻不得不穿好朝服,進宮面聖。

    當然沈溪知道今天有很大可能見不到朱厚照本人,這段時間皇帝在豹房玩得不亦樂乎,以沈溪調查所知,這些天朱厚照都沒有回宮,文官們哪怕集合起來聲勢浩大,但進了宮門就會受到劉瑾阻撓,見到正德皇帝的機會微乎其微。

    至於謝遷是否知道這些情況,沈溪不得而知,但以他估量,謝遷大有以此來表明跟劉瑾鬥爭到底的決心。

    沈溪想來,在這一前提下,見到朱厚照反而會更尷尬,不如不見。

    沈溪直接到了兵部衙門,等辰時過去,才往長安左門走去,到半路已見到很多朝臣,甚至早晨沒去兵部衙門的兵部左侍郎何鑑也在列,這會兒正跟工部的人一起入宮。

    工部尚書李鐩見到沈溪,跟身邊同僚告了聲歉,往沈溪這邊走來。

    到了沈溪跟前,李鐩有些為難:「之厚,你說謝尚書這是意欲何為?進宮後,吾等能面聖麼?」

    沈溪道:「既是謝尚書安排,必有他的道理,這件事我們到底只是捧場,出了什麼事也是由謝尚書解決,何必想太多?」

    「嗯。」

    李鐩微微點頭,他本想從沈溪這裡探聽到更多消息,但沈溪故意裝糊塗,他也就不再多問。

    二人又說了一些事,基本跟兵部和工部兩個衙門聯手鑄造兵器有關。

    李鐩完全是配合沈溪做事,一切都很順利。

    別人跟自己關係有近有遠,對此沈溪不是那麼在意,但他跟李鐩的關係卻很好,李鐩感念沈溪以前鼓勵和提攜之恩,在沈溪需要幫助時,儘可能給予支持。

    過午門後,李鐩有意無意提醒:「到了乾清宮,最好不要胡亂說話,以我看來,劉瑾多半會派人前來鬧事,到時候只看謝尚書如何應付。」

    進宮官員,在奉天門前集合。

    這跟之前眾大臣進宮面聖不同,平時朝臣入宮參加朝會通常去文華殿等候,這次估摸是怕劉瑾做出阻撓之舉,謝遷將約定會合的地點定在了奉天門前。

    內閣成員抵達前,受謝遷所召的文官基本到齊了。

    除了一些根深蒂固的閹黨成員,朝中五品以上文臣基本都收到邀請,而且全都來了,甚至還有部分六七品的文官,多出自翰林院。

    畢竟這次謝遷是以請見朱厚照,拜年加奏事的藉口把朝臣叫進宮來,就算很多人知道謝遷想鬧事,但想到他為人正派,再加上這次進宮師出有名,眾人也就不那麼擔心了。

    如果是劉瑾發動,這裡大半人都會裝病或者乾脆直接不來,但謝遷的面子,朝臣還是要給的。

    無論劉瑾是否為惡,至少內閣首輔這個職位保留著,就連劉瑾也奈何謝遷不得,文官終歸以謝遷馬首是瞻。

    沈溪態度謙和,有人過來打招呼,他一一回應,但如果問及具體事情他一律裝糊塗。沒人前來打擾,他便有一句沒一句跟李鐩閒扯,很快到了午時,奉天門前黑壓壓一片。

    沈溪看了一下,就連新任刑部尚書和禮部尚書都來了,吏部和戶部前來捧場的則只有寥寥數人,主要是這兩個衙門基本被閹黨掌控有關。

    不多時,謝遷帶著內閣幾名大學士前來,跟劉瑾走得很近的焦芳赫然在列。雖然焦芳被認為是閹黨頭目,但他在朝中的地位不低,就連謝遷明知焦芳助紂為孽,但對其還是保持了應有的尊敬。

    謝遷到來後,先跟各部尚書、侍郎和翰林學士見禮,到沈溪這兒時,謝遷卻沒跟沈溪打招呼。

    沈溪知道,謝老兒是要避嫌。

    謝遷最介意旁人說的便是他提拔沈溪這事,雖然沈溪當上兵部尚書屬於實至名歸,而且乾得很不賴,但總是有些人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謝遷解釋起來不厭其煩,後來乾脆不做辯解。

    謝遷到來後,人就算到齊了,大概有五十人之眾,其中主要力量來自於翰林院、詹事府和禮部。

    儒家推崇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素以天下為己任,翰苑體系的官員非常介意朝廷的權力被劉瑾全盤掌控,加之心高氣傲慣了,謝遷發出號召,俱都響應而至。

    一行人浩浩蕩蕩往乾清宮去了。

    ……

    ……

    就在群臣去乾清宮請見朱厚照時,此時正主還在豹房抱著女人睡覺。

    以朱厚照黑白顛倒的生活習慣,想讓他大白天的知道皇宮發生什麼事,非要宮裡面有人給他送消息前來不可,但此時所有渠道俱被劉瑾阻滯,若有人想偷偷把消息傳遞進來,等於跟劉瑾交惡,劉瑾察覺後肯定會落得慘淡收場的結局。

    謝遷帶著群臣到了乾清宮外,沒有入內,也沒有跪地請願,只是站在門口等候朱厚照召見。

    甚至連個傳話的人都沒有。

    沈溪看到謝遷往人堆前一站,一顆心迅速下沉,心想:「不會在這鬼地方罰一天站吧?好在不是罰跪一天!」

    想到這裡,沈溪不由抬頭看了看。今天天氣還行,藍天白雲,太陽不時透過雲朵灑下金輝。不過,這大明京城的冬天實在太冷,就算晴天依然北風呼嘯,沈溪心裡隱隱有一種不安的情緒在滋生。

    「這要是朱厚照一天不出來,難道要一直在這裡等到來日?晚上的寒風可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

    「唉,你謝老兒自己來也就罷了,六部七卿跟你過來,那都是給你面子,可你讓你兒子前來算幾個意思?終於知道你兒子為何會在大年初一招待翰林院同僚了,感情為了你的政治抱負,連你兒子都要利用,讓整個翰林院的人跟你一起瞎胡鬧!」

    旁人都覺得這是表現自己錚錚風骨的機會,昂頭挺胸,卓爾不凡。沈溪卻懶懶散散站著,心底有諸多抱怨,開始琢磨如何才能結束這該死的鬧劇。

    在沈溪眼裡,這種請願只是為了幫謝遷表決心而搞出來的,實際作用等於零,讓人懊惱的是還不能當面指出,他只能隨大流在凜冽的北風中站立,旁人內心怎麼想的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不想繼續下去。

    ……

    ……

    眾大臣剛進宮在奉天殿門口匯聚時,劉瑾便已得到消息。

    劉瑾之前已從孫聰口中得知一些情況,畢竟謝遷聯絡大臣進宮面聖奏請不是什麼機密,很多大臣都在閹黨和文官集團之間左右搖擺,輕輕鬆鬆就把消息透露出去為閹黨所知。

    最初劉瑾沒太當回事,他很清楚朱厚照不會回宮,可當他知道這次隊伍的陣仗後,還是謹慎起來,馬上派人去豹房那邊盯著。按照劉瑾的話便是,誰去傳話一定要將其拿下,這件事怎麼都不能為朱厚照所知。

    「這些老傢伙,還有沈之厚那小子,一定又想跟陛下施壓……若讓陛下知道你們入宮請見的目的,你們這些傢伙都要遭殃。咱家現在只是不想壞了陛下的興致,讓你們在乾清宮外喝西北風,看你們能堅持到幾時。」

    劉瑾有之前在午門外罰跪朝臣的經歷,在這種事上已駕輕就熟。

    在劉瑾看來,這件事絕對不會為朱厚照所知,而且自己還可以借此機會做一些文章,他連奏本都不打算批閱了,趕去乾清宮外看那些大臣的好戲。

    劉瑾往乾清宮去的時候,遇到一個「老朋友」,正是之前被謝遷攻訐而失去御馬監監督太監職務的魏彬。

    本來魏彬被發配至京郊皇莊賦閒,但劉瑾回朝,立即將其調回宮來,還是在御馬監做事,但僅僅只是掛了個名,沒有具體職司。劉瑾雖然相信魏彬的忠誠,但魏彬丟掉三千營一事讓他意識到此人沒什麼本事,因此也就未加以重用。

    「劉公公,您這是要往乾清宮去?」魏彬見劉瑾前來,大致猜到是怎麼回事,湊上前諂媚地問道。

    劉瑾頷首:「大臣們在乾清宮外鬧事,咱家能不去看看?你在這裡作何?」

    魏彬緊張地道:「劉公公您也說了,大臣入宮,事情可大可小,若是他們在宮裡鬧出亂子來,御馬監也要跟著受牽連,所以小的過來看著。」

    「哼,你倒是負責任!」劉瑾語氣有些不善。

    魏彬在劉瑾面前抬不起頭來,慚愧一笑:「之前事情沒做好,辜負了公公的期望。如今難得有表現的機會,只能好好做,希望陛下和劉公公您能賞識,高看一眼。」

    劉瑾不想跟魏彬多廢話,一招手:「走吧,一起看看去!」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3-8 22:25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八七〇章 徒勞無功

    劉瑾和魏彬到了乾清宮殿側,自屋簷下向前方望了過去,只見幾十名大臣整齊地站在那兒,頓時恨得牙癢癢。

    「果然這些人都在,咱家之前對他們一再容忍,這些人不知感恩圖報,反而變本加厲要跟咱家為難,看來咱家是時候動用一些手段讓他們屈服了!」

    劉瑾握緊拳頭恨恨地說道。

    魏彬目光中露出興奮之色,急切地問道:「劉公公準備做出如何安排?可是要從廠衛徵調一些人手過來?」

    劉瑾看了魏彬一眼,覺得魏彬的舉動有些反常。

    隨即劉瑾便記了起來,當初他在午門外罰跪朝臣的時候,魏彬正是他的幫手,那時魏彬可說是他的排頭兵,什麼事情都衝在前面。或許是這次魏彬感覺又有機會證明自身價值,才會這麼上心。

    劉瑾心想:「此一時彼一時也……那時沈之厚沒從三邊回來,朝臣中謝遷又稱病不跟我鬥,這才讓我有了立威的機會。」

    「現在可是謝於喬帶頭鬧事,權勢與當初相比,簡直是不可同日而語,而且這次來的朝臣一個個都比較難纏,光是沈之厚就不好應付,一個人足以頂一百個人!」

    劉瑾於午門外懲罰那些彈劾他的大臣時,心高氣傲,感覺自己已然一手遮天,那時張苑、謝遷都無法跟他形成抗衡之勢,也沒有皇帝信任有加的沈溪回朝,覺得出了任何事他都可以兜住。

    事實上也證明了他的感覺是對的,果然經歷那事以後,他的權勢一度達到巔峰,幾乎到了朝事一言而決的地步。

    但現在,劉瑾做事可就小心謹慎多了,他既忌憚張苑和謝遷,更忌憚沈溪,再加上之前已經被朱厚照發配出京一次,他現在沒了之前的底氣,敢直接罰跪和杖責眼前這班大臣。

    劉瑾道:「這些人喜歡在這裡罰站,就讓他們在這兒候著便是……如今陛下人在宮外,只要陛下不知,這些人久候聖駕不至,自然會知難而退!」

    「劉公公,您……」

    魏彬顯得很不理解。

    當初您可是見誰滅誰,甚至把那些五品以下的官員打死都跟沒事人一樣,現在倒好,這些大臣已經欺負到你頭上來了,你卻不加理會?

    你這是怕了麼?

    魏彬見劉瑾轉身離去,一時不知該如何收場,最後只能灰溜溜躲到一邊隔岸觀火,避開這場紛爭。

    ……

    ……

    豹房內,錢寧剛找到一些關於鐘夫人的消息。

    時隔幾個月,錢寧終於探知鐘夫人一家的消息。

    當初鐘家人非常機警,離京後直接由陸路向東,在京城這邊還未反應過來之前已經到達三河縣城,然後立即僱船南下,由北塘出海。

    錢寧現在也不知鐘夫人一家到底去了何處,但現在有了線索,終於可以在朱厚照面前邀功……他知道自己當官根基淺薄,心裡沒有底氣,有了丁點兒功勞便想到朱厚照跟前表忠誠,希望能換得皇帝原諒。

    錢寧到豹房後,得知朱厚照還在休息。

    恰在此時,他見到張苑急匆匆從外面進來。

    「張公公,瞧您行色匆匆,可是有要緊事?莫非有鐘夫人的消息?」

    錢寧見到張苑,已不再跟之前那樣一臉敵對之色,而是顯得很親切,彷彿張苑是他的救星一樣。

    在錢寧看來,不管誰找到鐘夫人,自己都可以在朱厚照面前將功補過,重新得到皇帝的信任。

    張苑皺眉打量錢寧,道:「咱家可沒工夫找人,現在是有十萬火急的大事稟告陛下……你在這裡作何?」

    錢寧苦著臉道:「張公公,您這不是消遣卑職嗎?自打鐘夫人逃離京城後,卑職一直在外努力找尋,簡直是目不交睫衣不解帶啊,到現在終於有了一些眉目,特地過來跟陛下奏稟。」

    「陛下還在歇息,你在這裡候著吧,等陛下醒來後看是否願意接見你!」張苑顯得很不耐煩。

    此時的張苑,好似朱厚照對他依然很信任一般,但其實他的境遇比之錢寧好不到哪兒去。

    張苑正要入內,卻被聽到聲音迎出門來的小擰子給攔了下來。

    小擰子張開雙臂,擋住張苑,道:「張公公,您怎麼來了?陛下在內休息,您不能進去驚擾聖駕。」

    錢寧看這架勢,心中冷笑不已,暗忖:「還以為你張苑很風光呢,原來跟我一樣,已經是落水狗了……」

    張苑急道:「咱家有要緊事求見陛下……宮裡出大事了!」

    小擰子一臉堅持:「無論宮內發生怎樣的事情,都要等陛下醒來後再說,這是陛下的諭旨……張公公,你曾是陛下身邊人,不會不懂規矩吧?」

    「你!」

    張苑惡狠狠地瞪了小擰子一眼,這個原本在他眼中不值一提的小太監,居然敢攔著他,甚至「惡言相向」,這讓張苑覺得自己受到極大的侮辱。

    錢寧走上前,笑呵呵說道:「張公公,您別為難擰公公了,咱們做臣子的,最基本的規矩還是要守的……陛下休息時最厭惡被人打擾,就算火燒了房梁,自然有人解決……事情總有個輕重緩急不是?」

    「擰公公,陛下這些日子還好吧?」

    錢寧竭力表現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樣子,詢問起朱厚照的近況來。

    小擰子聲音平和:「躬體安康,有勞錢千戶掛心,不過……錢千戶沒事的話,最好別在這裡晃悠……陛下之前有吩咐,要是錢千戶沒找到鐘夫人便自行回豹房,直接把錢千戶的雙腿給砍了……」

    錢寧身體不由顫抖兩下,臉上帶著疑問,道:「陛下……真這麼說的?」

    小擰子皺眉:「這是陛下的原話,若是錢千戶不相信,可以等陛下睡醒後,親自進去問陛下,到時候腿掉了可莫怪咱家沒提醒過你!」

    錢寧心情沮喪,忍不住看了張苑一眼。

    自己不在朱厚照跟前服侍也就幾個月,甚至連官職都未曾有任何變化,但現在卻連小擰子的地位都不能比。

    以前錢寧連張苑都有些看不上眼,但現在卻發現自己軟弱無力,甚至連小擰子都敢對他們出言威嚇。

    錢寧很識相,生怕被朱厚照遷怒,只能忍氣吞聲,他之前一直把那些得勢的太監當成祖宗供著,心態一向很好。張苑卻不同,他一向覺得小擰子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此時非要爭個一時長短不可,厲聲喝道:

    「諸位大臣正在乾清宮前等候面聖,這麼大的事情,咱家專程來跟陛下通稟,那是為陛下的江山社稷思慮,擰公公卻橫加阻攔,可是要將大明危亡置於不顧?若被陛下知曉,你的罪過可不是砍腦袋就能解決的!」

    被張苑威脅,小擰子神情依然淡然,道:「張公公說再多都是徒勞,陛下在休息,若你真想通稟的話,只有等陛下醒來再說!」

    說完,小擰子轉身往內行去,張苑上前一步,就要去抓小擰子的肩膀,卻被錢寧擋了下來。

    「張公公這是作何?擰公公的話你沒聽到麼……張公公這是有意加害擰公公,又或者是要硬闖進去唐突聖駕?」

    「錢寧,你……!」

    張苑又跟錢寧頂上了。

    可惜不管張苑怎麼吹鬍子瞪眼,就是奈何錢寧和小擰子不得,這時裡面湧出來幾名太監和侍衛,有意將張苑跟小擰子阻隔開來。

    錢寧顯得很得意,回身對小擰子行禮,諂媚地道:「擰公公,您老沒受驚吧?張公公就是喜歡沒事瞎嚷嚷,把小事吹噓得沒邊兒,譁眾取寵……您老別跟他一般見識,小的恭送您進去。」

    錢寧越是表現出一副窩囊的模樣,張苑看了越生氣,他內心絕對不承認自己失勢,死死地瞪著錢寧。

    等小擰子帶著傲氣入內,錢寧回過身打量張苑,用很不耐煩的語氣道:「張公公,你想死別拉別人墊背。」

    張苑口中吐著唾沫星子:「誰他娘想死了?鬼才拉你當墊背的!錢寧,你這傢伙可真沒骨氣,以前對劉瑾低聲下跟孫子一樣就不說了,現在對一個小擰子,至於怕成這樣麼?」

    錢寧冷笑不已:「在下跟你張公公不同,你張公公身無長物可以不顧身後事,在下可有一家老小等著養活,你不怕死就繼續犯橫,誰也不攔著,但在下可不敢像你這樣沒事找事……告辭了!」

    說完,錢寧好像真怕張苑惹是生非連累到自己,居然一路小跑離開了豹房。

    張苑恨不能抽錢寧幾個大耳刮子解恨,但奈何現在連個聽他命令的人都沒有。

    在豹房,他感覺自己孤立無援。

    「咱家身為御馬監掌印太監,陛下並未撤咱家的職,你們算什麼東西!」

    張苑惡狠狠說完,發現沒人聽自己的話,最後不得不收拾心情離開豹房,全當自己沒來過,回宮自個兒生悶氣去了。

    ……

    ……

    眾大臣一直留在乾清宮外等候面聖。

    一直到下午未時都快過去了,皇帝仍舊沒露面,而且不但是朱厚照,連宮裡的那些管事太監也一個都沒出來。

    謝遷很倔強,站在那兒一動不動,他身子骨還算健朗,在正月這寒風刺骨的天氣裡,還能站得住,但旁邊那些官員,尤其是年過花甲甚至已逾古稀的老臣,這時候可就吃不消了。

    焦芳忍不住勸解:「於喬,陛下不召見,多半在宮外未回,留在這裡等候純屬徒勞無功,不如吾等上疏陛下,請開朝議,遠比留在這裡乾等要好許多。」

    王鏊跟著打退堂鼓:「是啊,是啊,謝少傅,遇到事情切莫激進,還是取折中之法為宜。」

    「對,對!」

    旁邊很多人附和。

    梁儲和楊廷和一語不發,沒有跟其他人一起勸謝遷回去。

    謝遷板著臉喝問:「怎麼,為了勸諫陛下重歸朝政,連這麼點時間都等不得?忘了先帝臨終時的託付了麼?」

    這話是以訓斥的口吻說出來的,在場很多人雖然都理解謝遷的苦心,但入耳後心裡難免不爽。

    很多大臣心想:「你謝於喬是先帝臨終託孤的顧命大臣,但那時的顧命大臣現在還有幾個?除了你謝於喬外,就剩個英國公張懋還在朝中,但英國公是多麼奸詐的老狐狸?他會跟我們一起行動,向陛下勸諫?你在我們面前裝樣子充大個就行了……」

    謝遷看了看周圍的人,叫苦的人非常多,意志堅定的人則少之又少,就連那些年輕氣盛的翰林官這會兒也快撐不住了。

    翰林院的人平時也就口號喊得響,說是要鬥閹黨,時不時開個會聲討一下閹黨當政,闡述種種弊端,但讓他們來乾清宮門口罰站,一個個都叫苦不迭,畢竟這些人平時都養尊處優,哪裡受得了這種苦?

    謝遷最後看了看身後的沈溪,這小子站在那兒,低著頭,好像在想什麼事情,他仔細觀察一下,發現對方居然閉著眼睛。

    謝遷心裡很不爽:「這小子居然在閉目假寐?」

    就在眾人牢騷滿腹,尋摸著離開乾清宮打道回府時,劉瑾終於現身。

    這會兒劉瑾一身厚重的大氅,看上去很臃腫,但在被北風吹了大半天的人眼裡,卻羨慕不已,都希望能裹上一層禦寒。劉瑾走過來,滿臉都是親切的笑容,甚至連門牙都露在外面,樂呵呵地道:

    「哎喲,諸位大人居然都在這裡吹西北風,可真是少見!諸位大人這是作何?難道是陛下有事召見嗎?」

    在場的人,就算不想繼續留下,也不願意接劉瑾的茬。

    都知道這次的事情主要是針對朱厚照放權給閹黨,等於說政敵就在自己眼前,作為文人適當地表現一下風骨那是必須的。

    「哼!」

    謝遷冷哼一聲,把臉轉向別處,不想跟劉瑾說話。

    面對這麼多大臣,卻一個跟自己搭腔的都沒有,劉瑾有些悻悻然,上前對謝遷道:

    「謝閣老,這新年伊始,朝中各衙門基本都在休沐,諸位不應在府中好好休息,等候上元節後全心全意為陛下效命?到皇宮來,若是得陛下准允,那倒沒什麼,咱家不會橫加干涉,但若未得陛下傳召准允,這麼做可就有些不合規矩了。」

    梁儲問道:「以劉公公之意,是要阻攔吾等面聖?」

    劉瑾瞪了梁儲一眼,好似在說,你這傢伙有什麼資格在我面前說話?

    恰好這個時候,人群裡傳來一陣咳嗽聲,本來劉瑾不會因此打斷思緒和話頭,但關鍵這個咳嗽的人在他心中太過在意和忌憚,以至於不得不扭頭看去。

    不但劉瑾轉移了注意力,很多官員也都為之側目。

    咳嗽的人正是沈溪。

    沈溪好像被什麼嗆著了,不過別人可不這麼想,都以為沈溪故意咳嗽來吸引旁人的注意,接下來就要發言針對劉瑾。

    就在所有人等著沈溪向閹黨開炮時,當事者平復了一下氣息,撫了撫胸,然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諸位,在下只是不小心被北風嗆著了,無礙無礙,你們有什麼話繼續說,在下洗耳恭聽便是!」

    說完沈溪不顧周圍一片怪異的目光,低下頭繼續閉目養神。

    如此一來周圍的人非常尷尬,就連劉瑾臉上也露出詫異之色。

    劉瑾心想:「這小子在搞什麼鬼?居然在這時候咳嗽……說是被冷風嗆著,誰相信這鬼話?」

    焦芳作為文官集團跟閹黨溝通的橋樑,望著劉瑾,說話還算客氣:「劉公公,今日吾等面聖不過是要跟陛下奏稟朝事,涉及地方叛亂,亟需陛下做出指示……劉公公不必在這裡久留,請回吧。」

    旁人的話劉瑾或許不在乎,但焦芳的話,他必須要慎重。

    焦芳是他陣營中說話份量最重之人,朝中很多人嫉恨閹黨,但對焦芳卻很恭謹,因為焦芳除了在一些事情上向劉瑾妥協,但並沒有做出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而焦芳做閣老,算得上實至名歸,在翰林體系這麼多官員中,焦芳的聲望和地位僅次於謝遷。

    當然,聲望和地位是一回事,能力高下又是另一回事,焦芳的能力很平庸,這也是弘治皇帝一直沒有提拔焦芳和吳寬等人的根本原因。

    這些人跟弘治皇帝欣賞的程敏政有不小差距,甚至跟王華也不能相比。

    劉瑾道:「陛下未傳召,你們在這裡等候,可知陛下如今公事繁忙,無暇賜見?這是為你們著想,別怪咱家未提醒你們……走了!」

    說完,劉瑾帶著隨從離開。

    謝遷死死地瞪著劉瑾遠去的背影,眼睛都快噴出火來了。

    焦芳又對謝遷道:「於喬,劉公公的話你也聽到了,既然在這裡是白等,為何還要讓諸位同僚在這裡吹冷風?不如先回去,從長計議吧!」

    謝遷拳頭握緊,顯然不甘心就這麼半途而廢,說白了在這兒站了一天,根本連一點成果都沒有。

    皇帝沒見著,還被劉瑾出來諷刺一通,在他看來,就這麼回去等於說是認輸。

    「你們不等也罷,老夫自己一人在這兒候著,誰願意回,便回罷!」謝遷說完,學著沈溪一樣,把眼睛一閉,好像什麼事都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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