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046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6-6 21:17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九六一章 一句話的事

    劉瑾剛罵出口,人就被按了回去。

    這位曾俾睨天下傲視眾生的司禮監掌印太監,如今只是個涉嫌謀逆的罪犯,風光不再,連在場他那些黨羽也不敢吱聲。

    沈溪怒道:「欽犯居然敢咆哮公堂,恐嚇本官,看來是想吃皮肉之苦……」

    說著,沈溪從面前公案上的籤筒裡拿出一根紅色令簽,作勢欲擲,一副要讓人打劉瑾板子的架勢,旁邊親兵見狀躍躍欲試,只等令簽著地便撲上前將劉瑾褲子褪下打板子……平時深受他們愛戴的上司被眼前閹人叱罵,一時間心中都有些氣不過。

    但最後沈溪卻將令簽放回籤筒裡,話鋒一轉,「既然人證、物證俱已齊備,罪名就很好定了……劉尚書,不知謀逆之罪該如何定案?」

    劉璟恭敬地道:「謀逆乃十惡之首,按《大明律》,凡謀反及大逆但共謀者,不分首從,皆凌遲處死。祖父、父子、孫兄弟、及同居之人、不分異姓、及伯叔父兄弟之子、不限籍之同異,年十六以上,不論篤疾廢疾,皆斬。其十五以下,及母女妻妾姊妹、若子之妻妾,給付功臣之家為奴。財產入官。」

    沈溪點頭:「看來逆賊劉閹最終的結局便是如此了……」

    「沈之厚,你罔顧朝廷法度,陷害忠良,你不得好死!」劉瑾氣急敗壞,極盡謾罵之能事。

    不過這會兒沈溪已不需要劉瑾發言,他只是稍微擺手,朱起便讓人把劉瑾的嘴重新給封堵上,劉瑾全力掙扎,嗚嗚呀呀,顯然不甘心如此被定罪,心中仍抱有希望,那就是見到朱厚照伸冤。

    沈溪沒有再給劉瑾希望,到這個地步他也不需要劉瑾抱著希望上法場,或許在獄中自我了斷對這個顯赫一時的太監而言算是一種不錯的結局。

    但沈溪明白,劉瑾自以為是慣了,認為朱厚照不可能拋棄他,再加上他覺得自己蒙冤了受屈,不會輕易自我了斷,就算有那麼一絲一毫生存的希望,劉瑾也會堅持到底。

    只要朱厚照稍微心慈手軟,來天牢見上一面,他就有求生的機會。

    「將逆賊劉瑾押入天牢,等候陛下定罪!」沈溪大喝一聲,又是一拍驚堂木,朱起便帶著人將劉瑾押解下去。

    等人走後,在場圍觀的人仍舊膽顫心驚。

    沈溪斷案雖然來了個「人證物證俱全」,但說到底只是拿了一些不明來歷的違禁物充當證據,劉瑾是否蓄意謀反,依然有待商榷。

    這次審訊,沈溪是以一言堂的方式定案,在場官員都怕沈溪用同樣的招數對待自己,心裡惶恐不安。

    劉瑾被押送下去後,劉璟過來問道:「沈尚書這是要入宮面聖?」

    沈溪可不敢單獨留下劉璟等人在刑部,這些官員跟劉瑾或多或少都有關係,萬一他們把劉瑾從天牢放出來,進而想辦法見皇帝,後果不堪設想。

    不過沈溪仔細考慮過,這些官員牆頭草當慣了,應該不敢這麼做。

    沈溪道:「此案有很多需要斟酌之處,尚不能完全定性,具體……要等請示陛下後才能結案。」

    聽到這裡,很多人鬆了口氣,這意味著沈溪下一步很可能要去見朱厚照,事情或許會出現轉機。

    就在此時,門口刑部吏員進來傳話:「沈少傅,各位大人,陛下派御馬監太監張苑張公公前來探案!」

    「看來陛下已做出決定。」

    沈溪起身後笑著說了一句,狀極輕鬆,旁人頓時感到一股無形的壓力逼來。

    「走,出去見見張公公。」

    眾人跟隨沈溪一起出了公堂,張苑相向而行,隔得遠遠地就問開了:「劉瑾那逆賊怎麼樣了……」

    沈溪回道:「初審結束,定劉瑾謀逆大罪,凌遲處死,誅滅九族……不過一切還要等陛下定奪。」

    張苑深吸了口涼氣,道:「陛下派咱家傳話,此事由沈尚書全權做主,具體事項不必再行呈奏,沈尚書可自行決斷,要抓哪些人,提審誰,全都由沈尚書一言而決!這是陛下御旨,有它在,但凡涉及謀逆之人,可直接拿下,甚至可先斬後奏!」

    「啊?!」

    聽到這話最驚訝的不是沈溪以及他的屬下,而是周邊那些跟閹黨有牽扯的官員,尤其是曹元、劉璟和張綸等人,他們大多都是靠巴結劉瑾而擁有現在的地位。

    沈溪稍微思索:「但凡跟劉瑾有牽扯的官員,暫時先回府,按照陛下旨意,只要沒有參與謀逆,可既往不咎,除非證明其曾圖謀不軌……」

    劉璟趕緊為自己辯解:「沈尚書,您該知道的,之前劉瑾權勢滔天,簡直是順者昌逆者亡,為求自保,吾等只能虛與委蛇,並非每個人都誠心歸附於他。」

    刑部侍郎張子麟也過來幫腔:「是啊,沈尚書,昔日劉瑾擅權,六部幾乎所有官員都與之有染,若因此便將所有人捉拿歸案,怕是朝廷會出大亂子……」

    沈溪板起臉來:「怎麼,張侍郎平日可是跟劉瑾過從甚密,現在心虛了,才出來如此說話?」

    「非也非也……」

    張子麟連連搖頭,「閹黨專權,平時我等都是敢怒而不敢言,今日賊酋被捉拿歸案,沈尚書撥亂反正,功在社稷,可謂舉天同慶,我等為之歡欣鼓舞還來不及,豈會……心虛?身為儒臣,本身就跟閹黨勢不兩立……」

    這種話顯然沒人相信,在場許多人都清楚張子麟跟劉瑾或多或少有染。

    沈溪調查過,知道成化二十年考取進士的張子麟,執法公正,政績卓著,官聲一向不錯,故此沒有跟他一般計較,當下板著臉道:「來人,請諸位同僚回府歇息,三司暫由本官接管……都察院左都御史洪鐘留下。」

    「沈尚書,你……」

    劉璟發現情況有些不妙。

    之前沈溪擺出一副既往不咎的模樣,現在突然翻臉,好像有了皇帝聖旨撐腰後準備乘勝追擊,一查到底,當下心驚膽顫,臉上滿是畏懼之色。

    「怎麼,劉尚書認為有不妥之處?」

    沈溪打量劉璟,目光若出鞘的寶劍般鋒利,「劉尚書乃官宦世家出身,世代忠良,不要因一時貪念而耽誤名聲……各位都有忠君體國之心,應該知道怎麼做吧?」

    幾人中曹元最是坦然,因為天下人都知道他是怎麼陞遷上來的。

    本來他就被朱厚照打發去南京六部「養老」,這會兒閹黨被剷除,他覺得自己在劫難逃,現在沈溪只是把他送回府宅看管居住,沒有即刻將他下獄,已算是不錯的結果。

    旁人雖然內心掙扎厲害,但連劉璟和曹元兩位部堂都屈服了,他們更不敢說什麼。

    「諸位大人,請吧!」朱起已將劉瑾押送到天牢關押,此時回到眾人面前,用咄咄逼人的語氣說道。

    本來只是個山賊,跟著沈溪多年,現在已可把朝中尚書級別的人物當做豬狗對待,這種感覺實在太爽了。

    在場大臣不少,那些有一定謀略的官員迅速意識到,之前沈溪只是想安定人心,現在劉瑾已然定罪,而朱厚照又給予沈溪巨大權力,最重要的是沈溪把三法司牢牢把控住,沒了後顧之憂,如此就可以騰出手來懲治閹黨中人。

    「沈尚書,希望你能秉公辦理!」

    劉璟有諸多無奈,這幾年官員不阿附劉瑾根本無法在朝堂立足,雖然他為官多年政績卓著,但也不得不向劉瑾行賄才能獲得陞遷。正如沈溪所言,他身家清白,世代忠良,怎麼都不想因自己歸附閹黨而遺臭萬年。

    在場大臣,除了洪鐘外,其餘人等皆被「請」出刑部衙門,由士兵押送回各自府宅,「閉門思過」。

    等眾人離開,張苑急匆匆地問道:「沈尚書,您為何不將這些閹黨要員直接下獄?竟然讓他們回府,還派人看管,那得需要多少人手才夠?」

    沈溪道:「這是陛下的意思,除賊首外未參與附逆之人皆不得追究,如此一來只能出此下策……不過正好讓五城兵馬司的人將功補過,多跑跑腿,明日開始調查哪些人是真心歸附閹黨,哪些人只是為勢所迫。」

    張苑苦笑道:「這不都是沈尚書您一句話的事情?」

    「這叫什麼話?陛下安排本官查案,自然要秉公處置,豈能全憑主觀臆斷?麻煩張公公給陛下傳話,就說本官已將賊首捉拿下獄,且初步定凌遲、誅九族之罪,這是本案卷宗,還有本官上疏……」

    說到這兒,沈溪讓侍立身後的王陵之將卷宗和奏疏拿過來,親手交給張苑。

    張苑搖搖頭:「咱家只負責傳話,其餘的事情一概不管,只希望沈尚書能把宮外的事情辦妥,事成後不要忘了先前的承諾!」

    這話張苑是壓低聲音說的,提醒沈溪等案子審結後把他該得的好處送上,畢竟張苑在這次倒劉瑾的事件中發揮了關鍵作用,他從來都是不見兔子不撒鷹,正因為沈溪在東華門前給過他承諾,才會這麼賣力辦事。

    但其實若不是沈溪主動站出來倒劉瑾,他自己也沒好果子吃,畢竟劉瑾已記恨上了他,指不定哪天就會倒大黴。

    ……

    ……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

    沈溪仍舊駐留刑部衙門,他把閹黨名單逐一羅列出來,這是一個大概名單,他不可能把每個人的名字都記住,而且歷史上的閹黨名單,跟他手上這份閹黨名錄仍舊有較大差別。

    歷史上劉瑾專權四年左右,在這期間栽培網羅了大批黨羽。

    沈溪讓劉瑾上位提前了一年,倒台則早了三年,這中間有兩年差別,使得很多閹黨中人沒有機會嶄露頭角,這些人是否還需要防備,或者說哪些人因為沈溪到來受到影響而未顯劣跡,需要好好斟酌考慮。

    張彩、曹元等人被看管居住,焦芳、劉宇、劉璣等人也被相繼剝奪官秩和職務,這些都是順理成章之事。

    隨即,張文冕、孫聰等劉瑾幕僚被捉拿押送至刑部大牢,對這些人沈溪暫時沒有提審的興趣。

    張文冕因為幫劉瑾做了不少壞事,甚至執行過刺殺沈溪的行動,沈溪不打算輕易放過這個狡猾的奸佞小人,至於孫聰,沈溪則比較矛盾,不知是否該殺。

    還有就是江櫟唯似乎提前得到風聲,逃之夭夭,沈溪派人去搜捕沒有任何結果。

    到天亮時,張永完成任務歸來,京師周圍局勢至此完全平復,亦或者說,從一開始就沒掀起多大波瀾。

    ……

    ……

    紅彤彤的朝陽從東方的地平線升起,本來是尋常的一天,但因昨夜京城動盪不安而變得有了特殊意義。

    紫禁城大明門外,很早便有朝臣聚集,這些人並非閹黨中人,又或者跟閹黨牽扯不深,未被下獄或監視居住,他們昨夜得到一些消息,一直在惶恐不安中等到天明,然後便湧到宮門前打聽情況。

    內閣大學士焦芳和劉宇沒有出現在人群中,有人猜測二人要被問罪。

    謝遷也沒現身,但沒人覺得謝遷會受到牽連。

    閣臣中出現在大明門前的只有楊廷和,六部尚書一個都不在,如此一來楊廷和自然成為眾人追問的焦點。

    可惜的是,楊廷和自己對昨晚城裡發生的事情也不是很瞭解,只能敷衍了事。

    一直等到辰時,大明門內突然走出一人,這人在場官員都認得,正是內閣首輔大學士謝遷。

    見謝遷出來,眾人皆迎上前想問個究竟,可惜沒等他們匯聚到身前,謝遷已然伸手阻隔。

    「諸位,現在京師太平無事,無需擔心。爾等先回各自衙門,遲些時候便有聖旨下達,任何人皆不得在京師各處集結,特殊時候你們該明白規矩。」

    謝遷的話意味深長,透露出的消息就皇宮內對於閹黨之事尚未有定論,至於劉瑾、張彩等人會如何處置,更屬於絕對機密,朝臣到處打探消息會犯皇帝的忌諱。

    能在京師為官哪個不是人精?在場官員明白自己跟皇帝對著干會有什麼後果,現在首輔已經出來點醒,他們便各自識趣離開。

    楊廷和本來也要走,謝遷一招手:「介夫,跟我一起去面聖。」

    原本楊廷和在內閣中地位不高,他沒有歸附閹黨,使得他的處境極為尷尬,平時在內閣相當於打雜的,現在閹黨突然被連鍋端,一時間還有些難以適應。

    「謝首輔,究竟……」

    楊廷和想把昨晚的事情問個清楚明白,可惜沒等他問出來,便被謝遷抬手打斷。

    謝遷嘆道:「天道好輪迴,善惡終有報,某些人惡貫滿盈,終於迎來慘淡收場。你我都是正直之人,如此亂象中更要維持京師朝局平穩,老夫看好你。」

    楊廷和多少有些羞慚,雖然他沒投身閹黨,但之前一直隨波逐流,並未在斗閹黨的偉業中做貢獻。

    與其同時入閣的梁儲,因與閹黨相鬥而貶謫南京,反倒是他一直留在京師,要不是謝遷等人回護,他早就被革職,或者迫於壓力倒向閹黨,所以在這件事上,他有些慚愧。

    二人一起入宮,路上楊廷和問道:「謝首輔,這是要去何處?」

    「面聖!」

    謝遷道,「以老夫所知,沈之厚自西華門入宮,這會兒怕是已快到乾清宮,你我二人乃閣部大學士,總不能讓一個部堂把所有事情攬光了……」

    楊廷和沒聽太明白,謝遷帶他面聖是想幫沈溪說話,還是防備沈溪以免其大權獨攬?

    不過楊廷和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一切聽從吩咐便可,既然自己在朝中沒多少話語權,那就追隨一個擁有話語權的人行事,總歸沒錯。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6-7 23:49
寒門狀元 第一九六二章 人事更迭

    就在謝遷帶著楊廷和前往乾清宮見駕時,沈溪已先一步抵達,正在跟朱厚照奏稟昨日查抄逆賊府宅,以及審訊劉瑾等事情。

    朱厚照一邊聽沈溪奏事,一邊拿著沈溪的奏疏看,等沈溪把大致情況介紹完,他氣呼呼一拍桌子:「那狗東西,這才幾年時間啊?居然就貪污近千萬兩白銀,這還不算,居然覬覦起皇位來,簡直是罪不容誅,非要將其凌遲處死才能解朕心頭之恨!」

    沈溪道:「謀逆之罪,理當如此定罪。不過若陛下仁慈,念其服侍身邊多年,可法外開恩,賜劉瑾個全屍。」

    朱厚照搖頭:「若被其得逞,他會賜朕全屍嗎?這狗東西,野心倒是不小,朕以前對他太過信任和放縱,之前沈先生在朕面前彈劾他,那時朕便有所懷疑,結果他假傳聖旨,硬是將沈先生調到宣府……」

    對於過往一些錯事,朱厚照極力撇清關係,他要保證自己跟沈溪親密無間,這樣才能讓沈溪一心一意為他做事。

    沈溪搖頭:「閹黨專權,陛下蒙在鼓裡,深受其害,又何必自責呢?」

    朱厚照嘆息道:「還是朕用人不查,方被宵小所趁……沈先生,除了賊首劉瑾外,其餘閹黨中人該如何處置?你說暫時把他們看管於自家府宅,限制其人身自由即可,但如此一來,是否讓人覺得朕太過軟弱?這些不思報效皇恩之輩,朕以為留不得!」

    或許是對皇位太過戀棧,又或許是對於自己的治國能力有所懷疑,但凡有人覬覦皇位,朱厚照都必然趕盡殺絕。

    這也是沒有自信的表現。

    沈溪道:「朝中很多文臣,都是被迫歸附閹黨。只要未曾牽扯進謀逆之事,以臣看來都可以法外開恩,著其離開朝堂,從此永不敘用便罷,如此方體現陛下的仁德……」

    朱厚照一拍桌子:「就怕朕給他們仁德,他們不思皇恩,反過頭來咬朕一口……這些傢伙食君之碌卻為逆賊辦事,實在罪該該死!」

    沈溪恭謹行禮,沒有出言反駁朱厚照這番話。

    如果真的按照給劉瑾定下的罪名,閹黨的確有謀反行為的話,閹黨中人被定罪其實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如同之前朱厚照所言,如果劉瑾謀逆當了皇帝,張彩等人就成了「開國元勛」。權力和義務相輔相成,享受多大的榮耀,就要承擔多大的責任,牽涉進謀逆大案,不管你曾經為朝廷立下多少功勛,權勢又多麼顯赫,只要失敗就要承擔可怕的後果,沒有誰可以例外。

    朱厚照道:「那沈先生,朝中大員中位列閹黨的都有誰?可有詳細列出來?」

    沈溪道:「尚未能全數定下,不過有如下人等跟劉瑾過從甚密,除了昨日跟陛下提到的幾人外,剩下的人均被列於此,請陛下御覽!」

    說完,沈溪從袖中拿出一份名單來。

    朱厚照眼前一亮,手一揮,自豹房歸來的小擰子便自覺上前,把沈溪手中的名單接了過去,呈遞到朱厚照跟前。

    朱厚照看過後,驚訝地問道:「朝中竟然這麼多人都歸附於閹黨?內閣、六部、寺司衙門幾乎無所不包,此外還有順天府、五城兵馬司、京營以及京畿衛所的人,怪不得……這狗東西敢造反了。」

    沈溪道:「如今只是定下初步名單,很多人或許並未知悉劉瑾謀逆,牽涉不深,所以不宜大做文章。不如等謝閣老等人到來後,再行商議如何定案?」

    「唉!」

    朱厚照重重地嘆了口氣,道,「這名單牽涉太廣,朝中大部分人都捲進去了,甚至連九卿都不得倖免……六部尚書既然附逆,那接任者如何安排?」

    沈溪搖頭:「微臣不敢擅專,一切都得陛下做主。」

    朱厚照點頭:「兵部好說,有沈先生坐鎮,朕一點兒都不擔心,五軍都督府也沒大的變動……如此看來,現在最重要的是要保證三法司平穩運行,可劉璟和張綸都跟劉瑾有染,卻不知讓誰來接替他們?還有便是工部和戶部……唉,朕沒想到劉瑾能在朝中掀起這麼大的風浪……」

    沈溪看著愁眉緊皺的朱厚照,似乎此時小皇帝真的很後悔。

    如此一來,犯龍顏的話沈溪就不會再說了,其實很多事都沿著固有的軌跡演進,沈溪儘可能讓自己放鬆心態,坦然面對,閹黨的覆滅比起原有的歷史早了三年,如此對大明經濟民生的破壞也減輕不少,從這一點講,沈溪對歷史的貢獻還是很大的。

    就在君臣說話間,乾清宮外面謝遷和楊廷和到來。

    隨著執事太監進來傳話,朱厚照一擺手:「宣二位卿家覲見。」

    不多時,謝遷和楊廷和出現在乾清宮大殿。

    謝遷看了幾眼,確定沈溪已進言一段時間,隱隱有些擔心,當即道:「陛下,昨日之事已順利解決,如今京師內一片安穩……」

    朱厚照道:「這些情況沈卿家已對朕說明,謝閣老不必再贅言,正好謝閣老和楊大學士也過來了,朕想問你們一些事,比如六部尚書以及三法司主官人選……」

    謝遷聽到後有些發怵,他明白沈溪這是把六部九卿全都列入了閹黨行列。

    本來按照謝遷設想,最多把張彩、劉璣和曹元列在裡面便足夠,至於其餘人等可以暫不予追究,等事後慢慢解決,這也是為了維持朝廷穩固,但現在突然把六部尚書全數撤換,再牽扯到各部中層官員,朝廷必然要經歷一番大動盪。

    這時朱厚照又追問了一句:「不知兩位卿家對於六部部堂人選,有何意見?」

    「這……」

    謝遷下意識地先看了沈溪一眼,想知道沈溪之前是怎麼說的,他以為沈溪會大包大攬,面面俱到,但其實此時沈溪根本就沒提出什麼建設性意見。

    朱厚照見謝遷有些心不在焉,皺眉問道:「怎麼,謝閣老就沒什麼想法嗎?」

    謝遷道:「老臣認為,還是保持朝廷平穩為妥,一次不宜撤換太多人。」

    朱厚照怒道:「那些逆臣都已歸附閹黨,甚至參與到謀逆大案中,朕就是不知道誰真正參與了,否則準把他們生吞活剮了……品性如此卑劣,節操更是喪盡,還能留在朝中為官?哼,朕絕對不會任用這些吃裡扒外的東西!」

    這下謝遷沒話可說。

    朱厚照似乎覺得謝遷對撤換六部尚書有牴觸,當即期待地看著沈溪,問道:「沈卿家怎麼說?」

    沈溪道:「不如一切遵循舊製為好。」

    「舊制?」

    朱厚照皺起了眉頭,一時間有些不太明白沈溪的話。

    沈溪道:「閹黨專權前,朝中六部尚書有多人因與劉閹發生矛盾而被其撤換,這些人本就為六部尚書,既有能力也有聲望,讓他們官復原職便能維持朝廷安穩,換了旁人怕是難以服眾。」

    「微臣愚見,請陛下三思而行。」

    ……

    ……

    當沈溪做出人選建議後,朱厚照低著頭,默默思考。

    謝遷看了沈溪一眼,心想這個建議倒是不錯,圓滿解決了維持朝廷正常運轉的問題,就是不知道皇帝能否接受。

    沉默半晌後,朱厚照道:「沈卿家的意思是說,把以前那些老臣重新啟用?」

    沈溪察言觀色,知道朱厚照對以往那些老臣多有牴觸……當初朱厚照就是為了找到一個能跟老臣對抗的代表,才把劉瑾提拔起來,顯然不想恢復以往被文官挾制的狀態。

    沈溪只好轉圜一下:「微臣之意,是提拔有才能之人,最好年輕有幹勁,諸如原工部尚書李鐩,以及曾短暫擔任禮部尚書卻因得罪劉瑾而罷官的劉機等人。」

    朱厚照臉色釋然,道:「李鐩和劉機的能力,毋庸置疑,但好像現任禮部尚書白鉞並非閹黨中人吧?」

    說著,朱厚照看了看沈溪所獻閹黨名錄,又打量謝遷一眼,似有徵詢之意。

    謝遷明白,現在朝中誰是閹黨,誰不是,其實界定模糊,就連謝遷自己平時對劉瑾也是虛以委蛇,真要扣他頂帽子也說得過去。白鉞是成化二十年殿試榜眼,謝遷正好是那一年會試同考官,算得上是白鉞的座師。如今白鉞擔任禮部尚書,負責大明禮儀教化,為人師表,就算是閹黨謝遷也會盡力幫忙開脫,給朝廷留個臉面。

    謝遷道:「白尚書確未歸附閹黨,曾數次上疏建言,裁撤閹黨官員……」

    「那就讓白尚書繼續當禮部尚書好了。」朱厚照琢磨了一下,道,「兵部由沈卿家當家,工部畢亨跟閹黨關係比較近,是吧?」

    「對!」

    沈溪回答非常直接。

    朱厚照擺擺手:「那就讓李鐩回來當工部尚書……李鐩做事還算穩妥,朕對他印象不錯。」

    沈溪心想,可不是麼,但凡不跟你唱反調你都覺得不錯,那些忠直之臣就不受待見了,反正都是以你的好惡來決定誰陞官誰撤職。

    謝遷不想讓沈溪繼續舉薦各部尚書人選,在他看來,這應該是內閣和吏部的事情,而不能由沈溪這個兵部尚書來決定誰是閹黨進而裁撤誰。

    就在朱厚照準備進一步問話時,謝遷道:「陛下,如今逆賊尚未剷除,京城閹黨成員尚未能最後界定,不妨等有司查清楚之後再行決定,各部先按舊制行策。」

    朱厚照皺眉:「怎麼,謝閣老認為張彩和畢亨幾人不是閹黨?」

    謝遷吞吞吐吐道:「這個……還是查清楚為好。」

    朱厚照黑著臉喝問:「那需要多久才能查清楚?」

    謝遷看了沈溪一眼,心中有些忌憚,二人以前矛盾很多,只是因為對抗劉瑾才暫時聯手,現在閹黨勢力正冰消瓦解,謝遷發現自己跟沈溪有諸多施政理念上的不合。

    謝遷道:「一兩日內便可查清。」

    「那好,就給你們一天時間。」朱厚照站了起來,「朕正好也累了,準備回寢宮休息,等朕睡醒後,你們把閹黨詳細名單給朕拿來,禮部、兵部和工部三位尚書就按照朕之前所說的執行,剩下的趕緊查清楚!」

    ……

    ……

    朱厚照忙碌一晚,之前一直強撐著等候沈溪的消息,現在大局已定,再也撐不住了。

    這邊朱厚照回乾清宮寢殿休息,沈溪和謝遷則按照要求,出宮去查實閹黨具體人員名單,然後推薦替換人選。

    剛從乾清宮出來,謝遷劈頭蓋臉便道:「之厚,你隻身前來見駕似乎有些武斷了。」

    沈溪解釋道:「陛下諭旨查謀逆案,在下查清楚了,自然要前來面聖陳述。」

    謝遷和沈溪說話時,楊廷和故意墜在後面,避免參與到話題中。

    現在謝遷代表了內閣,沈溪則代表六部,兩人同為少傅,甚至沈溪還是皇帝欽命的辦案欽差,談不上誰尊誰卑,楊廷和覺得自己還是避開紛爭為好。

    謝遷惱火地道:「那你不能隨便跟陛下舉薦人選……現在誰是閹黨,誰不是,沒個具體標準,你這麼做難道不是操之過急?旁人定會以為你是想藉機打壓異己!」

    沈溪攤攤手:「那以謝閣老之意,在下提供的那份閹黨成員名錄,其中有存在爭議的對象?」

    「嗯!」

    謝遷居然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有些老臣只是為勢所迫,才不得不對閹黨妥協,老夫能夠理解他們的感受,你可不能借題發揮!」

    沈溪道:「在下同意謝閣老的說法,有些人是被迫加入閹黨,但若劉瑾謀逆成功的話,這些人怕是也要雞犬升天,無論什麼原因,他們都要為自己所做的事情承擔後果,不將他們下獄問罪已是陛下恩典,若連職位都不動一下的話……恐怕無法跟天下人交代吧?」

    「你……」

    謝遷本來對沈溪寄予厚望,但誰知道一旦說及朝事,兩人就會頂牛,這讓倚老賣老的謝遷很受傷。

    二人已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樣談事。

    問題的關鍵在於,朱厚照現在信任的人,並非是身為首輔大臣謝遷,而謝遷總把自己當成朝廷話事人看待,這跟沈溪有著理念上的差異。

    謝遷想保全朝中老臣,而沈溪則想完成朝廷新老更替,讓因循守舊冥頑不靈的文官集團變得開明進取,為自己所用。

    謝遷不想再聽沈溪說下去,擺擺手道:「多餘的話老夫不想跟你說,這裡只是想通知你,這些事暫時輪不到你這個兵部尚書管,陛下安排你執領兵部,也算實至名歸,老夫挑不出毛病,至於白鉞和李鐩,二人位列尚書不會有人非議……但對於其他人,你還是別指手畫腳了!」

    說完,謝遷快步離開,不想讓沈溪糾纏不清,影響他的威信。

    目送謝遷遠去,沈溪明白,謝老兒這是要去找御史言官彈劾朝中閹黨,走正規途徑解決朝事。

    這工作量之大,遠超想像,可不是一天兩天能輕鬆完成,閹黨成員遍佈大明各處,從兩京到地方,從北國到南國,到處都有閹黨存在。

    沈溪沒有找謝遷理論,不想這麼快就與其翻臉。

    楊廷和看了沈溪一眼,本想說什麼,最後卻搖頭嘆息一聲,快步去追謝遷。

    對於謝遷的固執,沈溪有些無可奈何,輕聲道:「你謝老兒做事似乎比歷史上的李東陽還沒魄力,時代的進步總不能靠一群老人來推動,朝中的人該換還是要換,引入新鮮血液,不然如何推行我需要的改革?」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6-7 23:50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九六三章 誰是奸臣

    沈溪回到刑部衙門時,這裡的安保措施已達到最高級別,英國公張懋、國丈夏儒,帶人押送一批嫌犯過來,據說全都是五軍都督府裡的閹黨成員。

    「……之厚,昨日都督府的確有人鬧事,老朽自作主張把人給拿下,給你送來,由你審問!」

    張懋一副全力支持的態度,面對沈溪時,臉上滿是討好的笑容,語氣中帶著恭維,跟以前那種心高氣傲誰都瞧不上眼的高姿態截然不同。

    夏儒站在張懋身後,不言不語。

    現在誰都明白,沈溪一句話就能決定朝中絕大多數官員的前途,誰要是被歸入閹黨,莫說是政治生涯就此結束,很可能會有生命之虞,甚至抄家滅族都有可能。

    沈溪道:「多謝張老公爺把人送來,但之前陛下吩咐,若未牽扯進謀逆案的閹黨成員,暫不會問罪。」

    「那……這些人?」張懋有些為難,人都被抓起來了,如果把人放回去,很可能會鬧出更大的事端。

    沈溪看到張懋遲疑的樣子,立即明白過來,當下一擺手,朱起和王陵之等人迅速上前聽命,沈溪吩咐道:「把人押送至刑部地牢,慢慢審問,本來這些人應該由五軍都督府自行處置……」

    按照慣例,官兵多由軍規、軍紀約束和懲處,三法司和府、縣衙門很少牽扯進去。張懋笑道:

    「這不是涉及劉瑾謀逆案麼?陛下安排之厚全權負責,那是對你的信任,老朽豈能不配合?人已送來,如何處置就看你的了……大可殺一儆百,讓京師儘早安定下來。」

    「嗯。」

    沈溪點頭,「張老公爺要留下一起聽審麼?」

    張懋擺擺手:「不必,老朽還要趕回五軍都督府坐鎮……有事你只管派人通知,老朽保證隨叫隨到。之厚放心,若有人圖謀不軌,但凡老朽在,絕對不會讓其威脅到京師安穩。」

    這話有點放馬後炮的意思。

    實際上現在京師局面已完全得到控制,說這話顯得很虛偽。

    不過這也是官場慣例,就算聽起來敷衍,沈溪不能表現出輕蔑的態度,還得出言表示感謝。

    沈溪送張懋和夏儒離開,然後派人將五軍都督府送來的「閹黨」成員送去刑部地牢關押,此時刑部尚書劉璟和大理寺卿張綸均已卸職,刑部這邊坐鎮的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洪鐘,還有暫時留下來處理刑部事務的侍郎張子麟。

    照理說張子麟跟閹黨關係密切,也應該被看管居住,只有證明清白後才能復職,但據沈溪所知,此人在閹黨覆滅後當了十幾年刑部尚書,品性端正,能力卓著,沈溪反覆權衡後決定調其來幫忙,此時張子麟猶自有些惴惴不安。

    「沈尚書,不知陛下有何交代?」洪鐘聽聞沈溪自宮中回來,馬上帶人到院子迎接,見面後第一時間便關切詢問。

    沈溪道:「逆賊劉瑾罪名已定,陛下勾決,今日行刑!」

    「什麼?今日?」

    洪鐘沒料到朱厚照會這麼快誅殺劉瑾。

    沈溪嘆道:「夜長夢多,這可是謀逆大案,難道要給賊逆留下反撲的機會?這次的事情,不能有任何後患!」

    既然朱厚照決心已下,劉瑾死罪不可避免,沈溪不想出現變故,早點兒把禍患去除對各方勢力都有益。

    朱厚照可以就此高枕無憂,沒人跟他爭奪皇位,文官集團則可解心頭之恨,把心思放回朝政上。就算閹黨成員也能鬆口氣,因為劉瑾一死意味著這樁謀逆大案將會成為懸案,無人能鼎證他們曾參與其中。

    所以就算洪鐘和張子麟聽到沈溪當日就要殺劉瑾,感覺有些意外,也很快便恢復鎮定,淡然處之,心底卻對殺劉瑾多了幾分期待。

    「沈尚書,不知幾時行刑?」洪鐘問道。

    「自然是正午……凌遲處死,監刑之事就交給張侍郎。」

    沈溪目光炯炯地看著張子麟,言外之意是殺劉瑾的時候,他不會親自出席,一切都交給張子麟代勞。

    堂堂刑部侍郎,朝廷正三品大員,少有親自擔任監斬官的,但特殊時期,張子麟就算覺得不妥,依然恭敬領命……畢竟沒有什麼比親自送謀逆賊首上路更能證明自身清白,以後如果還有誰指責他為閹黨成員,他也有話說。

    洪鐘再問:「其餘涉案的閹黨中人,是否要升堂審理?」

    因五軍都督府那邊押送一批「閹黨」前來,令刑部衙門內氣氛陡然變得緊張。

    沈溪卻搖頭:「哪些人是閹黨,哪些不是,一切都交由監察院和六科議定,本官只負責謀逆大案,為官員定性非本官所願。」

    「這就好,這就好。」

    就算自認不屬閹黨的洪鐘,聽到這話也忍不住鬆了口氣。

    因為皇命在身的沈溪實在太過強勢,若他非要把懲治閹黨的事情攬在手中,那幾乎就是一言可定人生死,朝廷必然會掀起巨大的風浪。

    現在沈溪表態,只負責審理劉瑾謀逆案,對於朝中大多數人來說都可以鬆口氣。

    畢竟就算沈溪的資歷再深厚,但這兩年在中樞的時間畢竟不長,很多新上位的官員跟沈溪都不怎麼熟悉,生怕自己被圈定到閹黨之列,就算不死,政治生涯也到頭。

    沈溪帶人進入刑部大堂,道:「諸位不必在此等候,先且去休息,臨近午時前往西市監督行刑便可!」

    洪鐘問道:「要殺幾人?」

    「除了劉瑾外,其餘人等就算犯下死罪,也不會在今日行刑。」沈溪道,「暫時只殺劉瑾一人。」

    洪鐘關心的是張彩、劉宇等閹黨核心成員是否會被懲治,同時張文冕和孫聰等劉瑾幕僚又該如何定罪,現在沈溪說明今日只殺劉瑾一人,讓他們徹底放下心來。

    沈溪道:「逆賊劉瑾現在可還關押在天牢中?」

    「未敢擅移。」洪鐘道。

    沈溪微微點頭:「本官準備到天牢去見劉閹,可有問題?」

    洪鐘和張子麟對視一眼,隨即洪鐘道:「沈尚書要去見劉瑾,可是要再詳細審問?」

    沈溪道:「算是吧,有些事尚未得到核實,哪些人附逆一同謀反,還是要親自審問過劉閹才知曉……去安排一下,本官要在行刑前見劉閹一面。」

    「在下這就去安排。」

    張子麟得到洪鐘眼色指示,馬上行禮後去了。

    ……

    ……

    天牢內,所有犯人都被移到別處,偌大的地方只留下劉瑾一個犯人。

    光是看守劉瑾的獄卒,就有七八十人,這還不算沈溪派來的親衛,整個天牢都為劉瑾一人準備。

    沈溪帶著王陵之和朱起一起到了天牢,看守的獄卒趕緊讓開道路。

    張子麟亦步亦趨地跟在沈溪身後,小聲提醒:「沈尚書,天牢內有些雜亂不堪,是否需要派人收拾一下?」

    沈溪明白,天牢條件不怎麼好,因為大多數案子在府縣便已結案,只有少數大案要案才會送到刑部來,故此天牢少有犯人,有的話要麼是等候秋後處決的重犯,要麼是即將判刑的要犯,能進到這裡,都事關重大,要是長期關押的話通常都會挪到別處。

    「不必了。」

    沈溪舉手阻止,「我只是來見一下劉閹,不需太長時間……裡面污穢,張侍郎就在外面等著吧。」

    張子麟愣了一下,他本想跟沈溪一起進去,聽聽沈溪跟劉瑾說些什麼,但見沈溪沒有請他一起問話的意思,腦子一轉,便識相地不再向前一步。

    沈溪帶著王陵之和朱起進入天牢。

    刑部大牢分天牢和地牢,天牢條件要比地牢好很多,這裡到底建在地上,通風條件優越,而且刑部這邊很開明,只要犯人的經濟條件允許,能用金錢換取相對舒適的環境。

    不過就算如此,天牢內還是瀰漫一種怪味,讓人忍不住掩住口鼻。

    沈溪信步向前,獄卒小心翼翼在前領路,眾人一路來到天牢最深處,只見劉瑾蓬頭垢面坐在鋪著麥稈的地上,身上的繩索沒有解開。

    「嗯?」

    劉瑾聽到聲音,馬上側過身,當他見到沈溪到來時,原本閃爍著精光的眼睛突然形如死灰。

    沈溪沒有讓獄卒打開牢房大門,一擺手,獄卒自覺退下,就連王陵之和朱起等人也站得遠遠的。

    沈溪到了牢門外,劉瑾一臉慘笑地看著沈溪,沒有說什麼,因為他知道這會兒說再多都是徒勞,沈溪絕對不會放過他。

    沈溪道:「陛下御批,今日劉公公便要上路。」

    「沈之厚,你可真是陰毒,連多一天都等不及就要咱家受刑,你是怕陛下改變心意吧?」

    劉瑾的堵嘴布已被獄卒取掉,但之前掙扎一晚,又在公堂和牢房裡喊冤,嗓子早已沙啞不堪,說話顯得有氣無力。

    沈溪神色間滿是無奈:「正如劉公公所言,所有人都怕陛下回心轉意,因為陛下以前太相信你,幾乎是予取予奪。誰知道你居然不顧念皇恩,做出有悖倫常之事……你辜負陛下信任,選擇謀逆時,應當料到會有今日結局!」

    「咱家沒有謀逆!」劉瑾憤怒地反駁。

    沈溪道:「你是否謀逆,本官說了不算,此乃陛下欽定……你不必奢望見到陛下,陛下親眼見到從你府中起出的證物,根本就無心見你……昨日陛下可受驚不小!」

    劉瑾淒慘地笑道:「沈之厚啊沈之厚,你果然每下一步棋都算好幾步,想來在你回京途中,便已經安排好這一切了吧?」

    「本以為你被咱家所懾,不敢在陛下面前胡言亂語,誰知你居然還是找到機會跟陛下進讒言……說,是誰幫的你?」

    沈溪沒有回答劉瑾的問題,搖頭道:「是誰幫的我,已無關緊要,這朝中你得罪的人難道少了嗎?」

    劉瑾悔恨交加:「早知道如此,就該把陛下身邊那些個小人全都除掉,如此也就沒了今日之禍。沈之厚,你笑到了最後,咱家沒算到你居然會費盡心思栽贓陷害咱家,咱家看錯了你,本以為你是個正人君子,誰想……唉,咱家已認輸,你來此作何?難道想看咱家倒霉的模樣?」

    說話時,劉瑾打量沈溪,臉上滿是疑惑。

    劉瑾不明白沈溪為什麼要在行刑前來見他一面,他不覺得沈溪是那種喜歡耀武揚威之人。

    沈溪道:「別怪我,你死了對所有人都有好處,無論是恨你的人,還是曾歸附你的人,只有你死去,他們才能鬆口氣,我來其實只是想問清楚,你手上到底有多少人的罪證?」

    「什麼意思?」劉瑾皺眉道。

    沈溪眯著眼打量劉瑾:「你這兩年完全控制了朝堂,就算那些忠直的大臣,也為你所用,這足以證明你的手段很多,非但讓陛下信任你,還能令朝臣俯首帖耳,手頭肯定掌握了很多不為外人所知的東西……」

    劉瑾冷笑不已:「好你個沈之厚啊,居然想拿這些東西來要挾朝臣?」

    「意思就是有了?」沈溪問道。

    劉瑾道:「就算咱家有,也不會交給你,這些東西會隨著咱家一起進入墳墓,除非……你讓咱家見陛下,或者你去跟陛下求情,讓咱家可以活命……」

    不知不覺間,劉瑾居然跟沈溪講起了條件。

    沈溪打量劉瑾,搖頭道:「劉瑾,說實話我很佩服你,這麼多年來,你經歷起起伏伏,最後能有今日之成就,雖然是時勢造英雄,但你本身的能力不容抹殺。若非你日益驕縱貪得無厭,或許你還能興盛許多年……」

    「陛下給你定了死罪,且是凌遲,這已是無從改變的事實,不過到底是第一刀便讓你斷氣,還是最後一刀……就要看你是否識相了!」

    「你……!」

    劉瑾的臉抽搐得厲害。

    沈溪道:「我不是嚇唬你,今日正午你就要面臨行刑,若你要頑抗到底的話,那從今日午時到日落,怕是你都要在巨大的痛苦中忍受煎熬,看著自己的皮肉被人一刀一刀割下去,身體上的疼痛反而是小事,那種精神上的羞辱才是最打擊和折磨人的……難道你不想自我了斷?」

    「你……你會給咱家自我了斷的機會嗎?」

    劉瑾好強慣了,此時卻恐懼得渾身瑟瑟發抖,骨氣早就不復存在……凌遲處死所受的痛苦遠超想像,簡直比死亡還要可怕千倍萬倍。

    沈溪道:「你想在這裡尋求自我了斷?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只有讓劊子手第一刀便結束你的性命,這點我還是能承諾的。」

    劉瑾苦笑一下,道:「沈之厚果然心狠手辣,可惜天下人都被你的年紀和外表所矇蔽。」

    「沒辦法。」

    沈溪道,「以前我太過仁慈,你並非第一個要害我之人,也絕對不是最後一個,其實在你攀登高峰的路上,我有很多下手的機會,但都放過了,誰想你竟然會變本加厲,我要是再不反抗,就只能坐以待斃了。」

    「我相信今日之事過去後,更多的人會將我當作眼中釘、肉中刺,我只能收起婦人之仁,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劉瑾咬牙切齒:「沈之厚,你才我是大明最大的奸臣,誤國之人並非我劉某,而是你沈之厚!」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6-10 23:03
寒門狀元 第一九六四章 反應

    無論劉瑾再怎麼嘴硬,還是怕了,隨後沈溪再想得到什麼口供,簡直是輕而易舉。

    沈溪意興闌珊地從天牢中出來時,刑部侍郎張子麟走上前問道:「沈尚書,午時快到了,是否準備行刑事宜?」

    沈溪點頭:「這件事就交由刑部衙門處置……張侍郎,一切拜託你了,希望不要辜負陛下的期望和信任。」

    張子麟今年還沒滿五十歲,在朝中屬於「少壯派」,不過比之沈溪就要年長許多,二人資歷沒有絲毫可比性,沈溪到底是三元及第的東宮講官,為官起點很高,且功勛卓著,朝中無出其右者。

    張子麟陪同沈溪一起出了刑部大門,沒等沈溪上馬車,便見張永帶著人前來。

    「張公公?」

    沈溪對張永的造訪有些意外。

    照理說這會兒張永應該在皇宮中到處打點,隨著劉瑾奪職下獄,其留下的權力空白正需要有人接管,朱厚照明顯對這些事不管不問,後宮又沒有人主持,太監要想上位必須拉幫結派。

    張永急匆匆上前,瞪了張子麟一眼,張子麟識趣地退到一旁,張永這才說道:「沈大人,劉瑾關押在裡面?」

    「嗯。」

    沈溪微微點頭。

    張永緩了口氣,道:「聽說把劉瑾拿下,剛開始還有些難以置信,事情竟如此順利,不枉費我等以性命之虞促成此事……」

    沈溪一聽,張永這話好像有伸手討要功勞的意思。

    張永又再道:「死罪已確定了吧?何時行刑?時間宜早不宜遲。」

    「今日午時三刻。」

    沈溪耐著性子回答。

    張永神色凝滯,隨即有些為難:「說是越早越好,但今日便急著動手,不怕陛下事後怪責?」

    沈溪道:「就算陛下怪責,也由我一力承擔,張公公不必擔心被問罪。」

    「話是這麼說……哎呀,總歸這件事跟咱家沒多大關係,如今京畿各大營都已被嚴密控制,尤其是沈大人調至京師換戍的地方人馬,此番為京師穩定做出突出貢獻,咱家定會在陛下面前為沈大人表功……」

    說話間,張永用熱切的目光望著沈溪,希望能夠得到正面回饋。

    最初沈溪對張永來的目的還有些不解,但聽到這裡,已經知道張永的意思。隨著劉瑾被正德皇帝下令處以極刑,該到搶奪功勞的時候了。

    沈溪自己可以穩坐兵部尚書的位子,不用再前往西北,以後在朝中的聲望也會逐漸提高,甚至有可能出任吏部尚書。

    而劉瑾留下來最大一個好處,就是司禮監掌印太監的位置,這是每個太監都覬覦的寶座,不但張苑想坐上去,張永的目標也是它,甚至宮裡一些老太監,諸如戴義和高鳳等人也不會拱手相讓。

    本來這件事由朱厚照決定,但現在朱厚照對沈溪信任有加,事後必會商議司禮監和御馬監太監具體人選,張永現在就是想走沈溪的關係,利用他跟沈溪「共同斗閹黨」的功勞,得到沈溪的支持。

    可惜就算沈溪心知肚明,還是要裝糊塗,因為現在所有人都在盯著他,當下道:「先謝過張公公,但在下得趕回兵部處置事務,待回來再跟張公公細談。」

    ……

    ……

    沈溪上馬車走了,沒有跟張永作太多交流,此時任何一個涉及司禮監掌印的話題都非常敏感。

    在這件事上,沈溪想避免影響朱厚照。

    司禮監掌印之位看起來風光無限,但對接的衙門不是六部,而是內閣,無論是張苑還是張永,又或者戴義、高鳳、李榮這些太監被拔擢起來,乃至蕭敬這樣的老太監復出,短時間內都無法擁有劉瑾的權勢和聲望。

    沈溪拿好處誘導張永和張苑等人幫忙做事,但事後卻選擇中立的態度。

    沈溪乘車前往兵部的路上,仔細權衡其中利弊:「……張苑能力有所不足,讓他入主司禮監,必會為內閣所挾,到那時謝老兒定處處箝制於我;但若是張永上位,又或許太過強勢了,張永本身宮裡宮外人脈就不淺,恐怕會成為第二個劉瑾……不過好在劉瑾專權這幾年,朝中但凡與閹黨有利益糾葛的勢力,都近乎被瓦解,劉瑾專權,為我掃清了許多障礙……」

    不知不覺間,馬車已行到兵部衙門門口。

    沈溪從馬車上下來,兵部內馬上有人出來迎接,前尚書曹元、侍郎王敞等人都沒有現身,這些人暫時卸職在家,都察院和六科尚未對閹黨成員定性,每個人都在等候最後的結果。

    出來迎接沈溪的乃是王守仁。

    「伯安兄。」

    沈溪見到王守仁,率先行禮。

    王守仁趕緊上前還禮,二人一起進入兵部大門,還未走出多遠,兵部官員陸續出來見沈溪。所有人都知道沈溪是回來出任兵部尚書,早前一步朝廷已有御旨下達,確定沈溪兵部尚書的職務。

    王守仁道:「恭喜之厚官復原職。」

    沈溪一擺手:「說起來荒唐,這御旨還是昨夜劉逆親自擬定,但今日他已下獄,午時三刻便要行刑!」

    「啊?這麼快?」

    王守仁沒料到沈溪居然這麼急切,從事發到現在不過幾個時辰,就要送劉瑾上路。

    沈溪嘆道:「劉瑾禍國殃民,這幾年朝中被他搞得烏煙瘴氣,昨夜甚至趁著我回朝,準備發動叛亂,幸好陛下明察秋毫……」

    說這話時,沈溪暗中觀察王守仁的反應,發現王守仁雖神色如常,但目光中帶著一些懷疑。

    王守仁有能力有見識,而且富有實幹精神,這樣的人才若用得好,是最佳輔佐人選,但若背道而馳,就是危險人物。

    沈溪最忌憚的便是這個時代的「思想家」,恰恰王守仁便是其中魁首。

    沈溪道:「我來兵部看看,畢竟涉及謀逆大案,需優先安定軍隊,確保京師安穩,剩下的事情,便是清除閹黨。」

    王守仁微微頷首,二人並肩進入兵部大堂,對於這裡,沈溪可說非常熟悉,畢竟他當過一任兵部尚書。

    沈溪環首四顧,隨即道:「這幾日兵部內職位會發生一定變動,具體人事任免下達前,伯安兄多費心了。」

    此前王守仁曾代表朝廷,到紫荊關阻止沈溪領軍回朝,可惜未獲成功。

    原本王守仁已被劉瑾貶斥為南京刑部郎中,要去南方上任,但他前日跟著沈溪回京,到家後父親王華感覺朝中風聲不對,讓他先不忙啟程南下,靜觀其變,結果今天事情就出現轉機。

    一大早謝遷就差人到王府通知,王守仁官復原職,重新擔任兵部武選清吏司郎中,這也是沈溪在兵部衙門見到王守仁的原因。

    不過王守仁與沈溪是平輩相交,算不得「嫡系」,沈溪要調人回兵部,少不了之前他提拔的胡璉,還有師從於他的軍事學堂優秀學員。

    沈溪剛坐下來跟王守仁說了一會兒話,門口有吏員進來傳報,說是謝遷來了。

    這一天裡,沒有被限制人身自由的官員大多東奔西走,尤其是謝遷,這位首輔大人起到了穩定軍心的作用,六部五寺衙門基本為謝遷拜訪了個遍。

    「之厚,你正好在這裡……」

    沈溪剛跟王守仁迎出院子,謝遷已不請自到,一碰面就急匆匆地道,「既然碰到再好不過,你快派人去劉府知會一聲,將你手下親衛和御林軍撤去,由戶部衙門接管……」

    謝遷上來便以命令的口吻跟沈溪說話,王守仁本要上前行禮,一聽語氣不善,只能遠遠地拱手,當作見禮。

    沈溪皺起了眉頭:「謝閣老是想讓戶部的人搬走劉府贓款?」

    「否則呢?」

    謝遷打量沈溪,板著臉道,「你不會是想把這些金銀都送進內庫吧?劉逆禍國殃民,貪贓枉法,收受賄賂無數。這幾年朝廷各衙門都入不敷出,戶部倉庫都可以跑馬了,現在總算將賊逆府宅查抄,正好可貼府庫之不足……」

    沈溪斷然搖頭:「請恕在下不能聽從謝閣老吩咐。」

    若不是有外人在場,謝遷必然要對沈溪責罵一通,不過即便如此,他也瞪著眼睛怒視沈溪,目光好似要殺人。

    沈溪回過頭:「伯安兄,這件事你暫且迴避一下。」

    王守仁看出沈溪要跟謝遷商談大事,一個是內閣首輔,一個是皇帝指定的代表,事關重大,絕非他能參與,當即行禮告退。

    王守仁離開後,謝遷黑著臉喝問:「真是胡鬧,劉瑾剛倒台,你就想接他的班當權臣,是嗎?」

    沈溪嘆道:「謝閣老說要挽回府庫損失,這點在下認同,但問題是劉府有多少財貨,陛下親眼見過,戶部就這麼把財貨搬走,陛下豈能輕易罷休?」

    謝遷不悅道:「怎麼,你還真要把所有金銀珠寶都送到皇宮大內,供陛下花銷不成?」

    沈溪搖頭:「這件事我實在做不了主,相信謝閣老也無法做主,一切都要聽從陛下安排……如今劉府以及閹黨頭目張彩等人府宅,已悉數被查抄,金銀玉器均登記在冊,這些東西都要等候陛下發落,若謝閣老實在認為這些東西送入內庫不合適,那就當面跟陛下提出為好!」

    謝遷著惱:「若老夫能跟陛下商議,還來跟你說什麼?」

    沈溪毫不客氣地回道:「既然謝閣老也知道陛下不會答應把這些財貨送到戶部,那我讓你把東西帶走,最後陛下怨責之人豈非是我?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謝閣老連這道理都不懂嗎?」

    謝遷很生氣,指著沈溪氣呼呼地道:「你啊你,一心媚上,一點兒擔當都沒有,你可別忘了你文臣的身份!」

    沈溪一聽不樂意了,拱手道:「謝閣老,學生還有要事辦理,就不陪你閒話了。告辭!」說完,轉身出了兵部大門,留下謝遷在那裡吹鬍子瞪眼。

    ……

    ……

    當日京師內吵吵鬧鬧,比過年還要熱鬧。

    劉瑾被判凌遲處死,京師內大街小巷,市井百姓奔走相告,當日西市法場上有數萬百姓圍觀,每從劉瑾身上割下一片肉,都引來一陣叫好聲。

    行刑官乃是刑部侍郎張子麟,沈溪和謝遷都沒有到法場。

    京師內雖然轟動,但在皇宮內朱厚照卻睡得無比踏實,一直到下午黃昏時分,朱厚照才睡醒。

    朱厚照睜開眼便叫「口渴」,昨夜一番折騰讓他身心俱疲,小擰子端著茶壺站在龍榻前,朱厚照接過茶壺便「咕咚咕咚」把水全都喝乾淨,隨即朱厚照抹了抹嘴,問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小擰子道:「陛下,這會兒已過了申時,外面天快黑了。」

    朱厚照皺眉:「申時?唉,朕居然睡了一整天……對了,劉瑾人呢?」

    小擰子驚訝地問道:「陛下,您不是判了劉公公死罪麼?聽說今日刑部那邊已按照陛下的意思,對劉公公行刑,且是凌遲處死……奴婢沒出宮去,不知具體是個什麼狀況,是否要幫陛下打聽一下?」

    聽到劉瑾死去的消息,儘管朱厚照已有心理準備,神色間依然有些迷惘,他一抬手,示意小擰子不要再繼續說下去,半晌後喟嘆:「殺了,還是殺了!朕只是判了他死罪,可沒說今日便要行刑……」

    小擰子不敢說什麼,其實他這會兒心中滿是竊喜,因為劉瑾不死的話始終是個禍患,以他對朱厚照性格的瞭解,這位皇帝性格反覆無常,且有婦人之仁,到頭來很可能劉瑾會被赦免。

    想到這裡,小擰子暗自為沈溪行事果決叫好。

    朱厚照抬起頭問道:「沈先生人呢?」

    小擰子道:「沈大人未入宮,這會兒應該還在宮外清查謀逆案。」

    朱厚照再問:「那現在京城局勢還算安穩吧?」

    小擰子心想,陛下到底是怎麼了?之前睡得那麼踏實,好像什麼事情跟他沒關係一樣,怎麼醒來後卻事事都那麼關心?

    雖腹誹不斷,小擰子嘴上卻老老實實回話:「陛下,京城一片安穩,之前城西方向傳來震天的叫好聲,似乎民眾都聚到西市圍觀劉公公受刑。對了,晌午過後壽寧侯曾到乾清宮請見,被奴婢拒之門外。」

    朱厚照生氣地道:「國舅愈發不像話了,朕沒傳他入宮,他怎麼進的宮門?以後沒有朕的旨意,誰都不許進宮門一步!」

    或許是劉瑾謀反的事情給了朱厚照不小的打擊,令他對身邊人產生懷疑,決心改變鬆散的門禁制度,尤其是勳貴和大臣不得傳見便可入宮這條。

    朱厚照簡單整理了衣冠,走下龍榻,身形歪歪倒倒,竟然有些站不穩。

    「陛下。」

    小擰子趕緊上前攙扶。

    朱厚照一把推開小擰子,嘴上吩咐道:「派人去傳沈先生和謝閣老入宮覲見,朕給他們的期限只有一天,現在該明確朝中誰是閹黨了……朕要馬上恢復朝堂穩定,再這麼下去,誰為朕賣命?」

    「是,陛下。」

    小擰子很識趣,不該說的話堅決不說,恭敬地退了下去,然後出宮傳話。

    朱厚照則坐在桌前,對著銅鏡發呆,許久後他突然懊惱地低下頭,似乎是對劉瑾之死還抱有一絲遺憾。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6-10 23:04
寒門狀元 第一九六五章 新人事,新氣象

    沈溪當天異常忙碌,既為公事,也為私事,目的是盡快掌握朝野動向,為下一步工作做好準備。

    一直等到宮裡傳話出來說皇帝召見,沈溪才收拾心情準備入宮。

    馬車停到大明門外,沈溪剛拉開車簾,便見謝遷帶著都察院和六科的官員到了近前,之前幫沈溪處置劉瑾謀逆案的左都御史洪鐘赫然在列。

    沈溪知道,這次閹黨釐定中,都察院和六科都是重災區,劉瑾為了避免自己被彈劾,對御史言官展開無情打壓,甚至連洪鐘也不能完全抽身事外,只是因洪鐘跟謝遷關係不錯,再加上謝遷需要洪鐘幫忙做事,才沒被列入閹黨行列。

    這種情況大致出現在朝廷其他衙門,不是說朝廷無閹黨,而是人人皆為閹黨。

    「之厚,陛下召見入宮,對於圈定閹黨之事你不必發表評論!」等沈溪下車後,謝遷上來便給他打了一劑預防針。

    因為謝遷、楊廷和一起跟以洪鐘為代表的御史言官把閹黨具體名單定了下來,謝遷不希望有外在聲音干擾,更希望朝廷走向能如他心意,所以對沈溪抱有一定敵意。

    沈溪當著洪鐘等外人的面,沒有多言,只是微微拱手便當是應了。

    一行往皇宮而去,沿途戒備重重,張永、張苑回宮後,調動侍衛上直軍和三千營,加強了宮禁,此時儼然一副大戰在即的狀態。

    謝遷一直在跟洪鐘說話,未理會沈溪。

    一直快到乾清門時,謝遷才單獨過來沈溪道:「希望你能理解,很多朝官即便跟劉瑾有染,也未被劃入閹黨,主要是保證朝廷平穩過渡。」

    沈溪不想說什麼,因為這件事牽涉太廣,稍有不慎便可能在朝中掀起一場腥風血雨,動搖大明的統治根基。另外便是他不想手伸得太長,跟謝遷發生矛盾,於是道:「閣老的意思,在下明白。」

    「你明白就好。」謝遷道,「陛下想提拔新人充任六部,但以老夫之意,留下老臣較為穩妥,這些人多為先帝栽培,乃大明柱樑,不可輕廢!老夫還會跟陛下提請,讓劉太傅和李少保出山……」

    沈溪眯眼打量謝遷,不理解老頭子為何如此執著。劉健和李東陽已成為歷史,就算二人老而彌堅,也不可能再出山執掌朝政,朱厚照根本就容不下二人,他不明白為何謝遷會沒有這種覺悟。

    沈溪道:「謝閣老認為有此必要嗎?陛下根本不會請兩位大佬出山,當初他們致仕不單純是閹黨打壓,也是因陛下跟他們發生激烈衝突。」

    謝遷黑著臉道:「老夫不是跟你討論,只是通知一聲,稍後陛下問你意見,最好隨著老夫的意思說,這既是對朝廷負責,也是讓天下人知道我等文臣上下一心。」

    聽到這裡,沈溪非常無奈。

    謝遷又拿出長輩的態度欺負人,之前謝遷飽受閹黨打壓,日子得過且過,態度無比消極。但現在隨著劉瑾倒台,謝遷覺得首輔該站出來全面執掌朝政,而在他心目中,自然是弘治中後期的內閣鐵三角才是大明根基所在。

    所以就算謝遷要把首輔位置拱手相讓,也在所不惜。

    ……

    ……

    沈溪沒有反對。

    他知道反對也是徒勞,以謝遷的頑固,說再多都無益,沈溪暫時需要謝遷這個政治盟友穩定朝局,沒必要在這種注定不會成功的事情上唱反調。

    一行終於抵達乾清宮門外,值守在這裡的太監連忙入內傳告,沒過多久小擰子便出來傳話讓幾人進去覲見。

    沈溪跟在謝遷身後跨入乾清宮正殿大門,見朱厚照高坐龍椅上,耷拉著腦袋,眼睛微眯,顯得無精打采。

    「參見陛下。」

    幾名大臣站成一排,恭敬行禮。

    朱厚照一抬手,沒有說話,小擰子趕緊道:「諸位大人免禮。」

    幾名大臣直起身子,謝遷上前一步進言:「陛下,逆賊劉瑾今日已伏誅!」

    朱厚照冷冷地看著謝遷:「朕有讓今日殺他嗎?」

    謝遷沒想那麼多,至於是朱厚照說要殺還是沈溪說要殺,他不是很清楚,但現在卻是他進言,朱厚照提出問題只能由他來作答,當下硬著頭皮道:「陛下已勾決此賊,刑部行刑並無不妥,同時也是為避免夜長夢多。」

    「哼哼,好一個夜長夢多,一個閹人已失去權勢,且身在天牢,能造成什麼威脅?」朱厚照似乎不想跟謝遷多廢話,鬱悶地道,「這件事暫且不提,朕臨睡前讓你們擬定閹黨名單,可有結果?」

    謝遷馬上拿出一份奏疏:「請陛下御覽。」

    小擰子接過奏疏,轉呈朱厚照跟前,朱厚照打開後才瞟了一眼,立即驚訝地問道:「這麼多人?」

    這話讓謝遷非常意外,本來以他的想法,自己呈列之人已比現實少了很多,目的是為了保持朝堂安穩,誰知道朱厚照見到名單還是覺得人太多了。

    謝遷解釋道:「這些人平時都跟劉賊關係密切,結黨營私,恣意打壓朝中忠義之士,理應革職。」

    「好吧!」朱厚照似乎不想求證,看著沈溪問道,「沈尚書看過這份名單吧?是否有問題?」

    這句話足以證明朱厚照對沈溪的信任。

    因在場除謝遷、沈溪、楊廷和、洪鐘和少數御史言官外再無他人,沈溪就算沒看過那份名單,也只能微微行禮:「臣無異議!」

    「那就照此處理吧!」

    朱厚照顯得很不耐煩,「這些人不思皇恩,早就該殺,不過朕聽從沈尚書意見,一切以朝廷安穩為重,暫時讓這些人卸職回鄉,從此再不敘用便是。哦對了,六部空缺,可有安排妥當?」

    謝遷道:「一切聽憑陛下吩咐。」

    朱厚照本已把閹黨名錄丟在一邊,忽然想到什麼,又拿了起來,略微看了一下,道:「張彩……乃閹黨中人,朕早就知曉,此人一年內連升數級,劉瑾一個勁兒在朕跟前誇讚其能力,朕早就覺得有問題。」

    「張彩擔任吏部尚書期間,幫劉瑾斂了多少財貨,務必要查清楚。旁人可不予追究,此人必須一查到底……立即將其下獄,查一下他到底做了多少壞事!」

    「陛下!」

    謝遷馬上提出異議,在他看來,要法外開恩就一視同仁,不能把張彩單獨拉出來問罪。

    朱厚照一抬手:「謝閣老不必說了,朕自有決斷……至於吏部尚書的空缺,就由沈尚書擔任吧,以朕看來,朝中沒有誰比沈尚書更適合這位子!」

    朱厚照不想跟人爭執,乾脆直接指定由沈溪出任吏部尚書。

    從道理上來講,沈溪的確適合,畢竟弘治朝部堂級老人已基本離開朝廷,沈溪作為兵部尚書,查辦劉瑾謀逆案中立下大功,照理說論功行賞,也該讓沈溪接替,弘治朝馬文升和本朝的劉宇都是以兵部尚書晉吏部尚書位,照章施行便可。

    謝遷急了,連忙出言阻止:「陛下,萬萬不可。」

    不管怎樣,謝遷都不能讓沈溪擔任吏部尚書,問題的關鍵在於吏部尚書是部堂之首,通常情況下跟首輔平起平坐,首輔的權力需要通過吏部尚書之手才能施展,甚至在人事任免上吏部尚書更有話語權,這讓謝遷覺得不可接受。

    畢竟沈溪是「後輩」,年紀輕輕便位極人臣,這在謝遷看來太過兒戲。

    朱厚照道:「那……謝閣老可有更好人選?」

    謝遷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因為這次釐定閹黨,吏部衙門可說是全軍覆沒。

    從尚書張彩,到侍郎柴升、李瀚,全都被圈定在閹黨之列,因為吏部掌管天下官員的任免,劉瑾需要以吏部考核斂財,因此安排過去的全都是「自己人」,這些人不但名義上是閹黨,實際上也幫劉瑾做了不少貪贓枉法欺壓良善的齷蹉事,就算謝遷再通融,依然把吏部一鍋端了。

    不過這樣一來就出現一個問題,那就是吏部尚書空缺沒人頂,縱觀朝堂,連謝遷都覺得沈溪來擔任這個職位再合適不過。

    但無論如何,謝遷都不甘心,當下強詞奪理:「陛下,沈尚書年輕氣盛,掌管兵部尚且不足,若是執領吏部管天下官員之考核任免,怕是不能服眾吧?」

    朱厚照看了沈溪一眼,搖頭道:「謝閣老,朕本以為你會支持朕的決定,旁人不知沈尚書能力,難道你還不知?沈尚書撥亂反正,穩定朝綱,貢獻巨大,甚至先皇時就對沈尚書稱讚有加……」

    朱厚照把沈溪著著實實誇讚一通,每句話說得都很中肯,但入謝遷之耳仍舊覺得不是個滋味兒。

    沈溪恭敬行禮:「陛下,微臣能力確有不足,需要再經受考驗。再者,陛下定下兩年平草原國策,微臣尚未能幫陛下達成,豈能輕言離開兵部?」

    「哦……」

    本來朱厚照已篤定的事情,在聽沈溪說出這番話後,略微思索便點頭應諾。

    謝遷看了沈溪一眼,覺得沈溪輕易把吏部尚書之位讓出來,另有目的。

    朱厚照道:「也是,朕讓沈尚書執領兵部,目的是平定草原,完成太祖太宗的宏圖霸業,如果半途而廢的話的確不太合適,如果能同時兼領兩部就再好不過了!」

    本來謝遷以為朱厚照已經放棄,聽到這話又緊張起來。

    如果讓沈溪同時執領兩部,等於說擁有的權勢更大,謝遷更不可接受。

    「陛下……」

    謝遷馬上又要進言。

    朱厚照一擺手:「行了,這件事容朕仔細思索一番再做決定,禮部、兵部和工部三部尚書人選都已定下,吏部暫緩議定,剩下刑部和戶部,諸位卿家有何意見?」

    這話表面上看朱厚照是問在場所有官員,但其實對象不過是沈溪和謝遷而已,洪鐘自覺地退後一步,他也知道,自己不被卸職查辦就已經相當不錯了,如果再出來說話,純屬給自己找麻煩。

    謝遷連忙道:「可由南京吏部侍郎孫交接替。」

    「孫交?」

    朱厚照思索一下,根本不記得這有這麼個人。

    沈溪道:「陛下,之前寧夏巡撫楊一清,在平叛中立下大功,且他在西北時曾監理地方,對於打理財政頗有一手,為何不以他出任戶部尚書?」

    朱厚照眼前一亮,猛地一拍龍案:「正合朕意!」

    「砰」

    這聲巨響把謝遷嚇了一大跳,他身體一個激靈,想到沈溪沒按照他之前吩咐的那般緘口不語,依然在有意無意改變朝廷格局,當即側頭怒目相向。

    「陛下……」

    謝遷又要進言,卻被朱厚照阻止。

    朱厚照朗聲道:「謝閣老不必多言,楊卿家做事兢兢業業,之前平叛便立下大功,讓他出任戶部尚書有何不可?」

    謝遷無言以對,倒不是說他覺得楊一清不合適,而是太合適了。謝遷仔細想一下,似乎自己在舉薦人選上,不如沈溪用心,二人最大的區別不是看誰有能力,而是更符合朱厚照的想法。

    孫交能力是有,不然不會得到謝遷欣賞,但問題的關鍵是朱厚照對此人全然不瞭解,再者從南京調任京師,至少需要個把月,在這期間很多事都會被耽擱。

    朱厚照問道:「那刑部尚書呢?」

    這次謝遷乾脆不說話,轉身看向沈溪。

    沈溪不動聲色,稟報導:「刑部左侍郎張子麟在查辦劉瑾案中頗為盡力,且他在刑部多年,有處斷讞獄之能,不妨讓他進位刑部尚書。」

    朱厚照往那份閹黨名單上看了一眼,皺眉道:「奇怪,為何張子麟位列閹黨名錄?這是怎麼回事?」

    本來沈溪還說知道那份名單,經此一事,已是破綻百出。

    謝遷臉漲得通紅,不知該如何作答,沈溪則神色淡然:「陛下,就算列入閹黨名錄,也不可能抹殺真正的人才……據微臣所知,許多人依附閹黨屬於不得已而為之,並未真正幫劉瑾做事,若陛下能將其中才能卓著之人加以重用,反倒可收攏人心,全心全意為陛下效命!」

    謝遷嘴上嘟噥:「正著說也是你,反著說也是你。」

    朱厚照在很多事上本就沒有主見,聽到沈溪的話,微微頷首,覺得有那麼幾分道理。

    朱厚照道:「既然這個張子麟有能力,且他跟劉瑾結交不深,那就法外開恩,不予追究,但讓他進位刑部尚書……朕覺得不太合適,沈尚書,朕記得以前參觀兵部和軍事學堂時,兵部侍郎……對,何鑑,有一定能力,不如就讓他來出任刑部尚書……」

    當朱厚照把話說出來,在場一個發表意見的都沒有。

    沈溪擔任兵部尚書時,熊繡和何鑑是兵部左右侍郎,後來曹元入朝,熊繡致仕,何鑑一直留在兵部,直到沈溪被發配往宣府,何鑑才被迫致仕,但難得朱厚照記得有這麼個人,等於說何鑑又重新被起用,還直接進位尚書。

    關於這個人選,謝遷也沒什麼好爭執的。

    謝遷跟何鑑關係不錯,再加上何鑑是正經的刑部侍郎、兵部侍郎出身,如今在閹黨被誅除需要復用舊官時,由何鑑來出任刑部尚書再合適不過。

    另外,謝遷不太認同沈溪提拔張子麟的意見,但凡被他列入閹黨名錄的,都不被其所喜。

    朱厚照安排完刑部尚書,顯得志得意滿,道:「六部部堂,只剩下吏部尚書定不下來,讓朕好好斟酌一下,至於各部侍郎,還有五寺正卿和少卿……」

    說話間,朱厚照看著沈溪,想要徵求沈溪的意見。

    沈溪道:「應當酌情從原本致仕的舊官,以及南京六部和五寺中選拔調用。」

    但凡簡單不用過腦子,而且相對合適的建議,朱厚照一概都會同意,當即點頭:「朕也有此意,京師出現官職空缺,從南京調用本是題中應有之意,朕覺得沈尚書在選派官員上,有極高造詣,這吏部尚書不由你來當,實在可惜了!」

    說者無心,聽者卻有意。

    謝遷還在生氣,怎麼又是沈之厚?朝中那麼多官員,難道就找不出個比沈之厚更合適的吏部尚書?

    念及此,謝遷看了洪鐘一眼,想讓洪鐘出來幫忙說話,畢竟洪鐘是左都御史,朝廷七卿之一,話語權還是有的。

    但洪鐘卻視而不見,故意裝糊塗,他頗有自知之明,眼下能保住官位已實屬不易,再在這問題上發表意見,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嗎?

    朱厚照道:「這件事到此為止吧,把閹黨名單公之於眾,讓大臣們好好議論一番,如果沒問題的話,這些人一律撤職,哦對了,張彩……還有軍中附逆之輩,包括廠衛官員,一律不得赦免,文官或許一時昏聵,這些人可不能糊塗,他們是朕最信任之人,卻歸附閹黨,朕必須要嚴懲才能解心頭之恨!」

    朱厚照所說的人中,除了之前由張懋扭送至刑部的五軍都督府將領外,尚有前後兩任錦衣衛指揮使楊玉和石文義。

    本來這些人可以只被革職而不予追究責任,但現在朱厚照發了話,那就非死不可。

    謝遷不想營救這些閹黨骨幹,本來他就恨這些人跟劉瑾勾結,巴不得嚴懲。稍微收拾心情,謝遷準備提請劉健和李東陽回朝之事。

    朱厚照突然發話:「對了,焦芳和劉宇二人,平時跟劉瑾過從甚密,應該也寫入閹黨名錄,二人必須革職,如此一來內閣有了空缺,沈尚書恰好是翰苑出身,不如讓沈尚書入閣,同時兼領兵部,這應該有例可循吧?」

    謝遷心裡來氣,怎麼說到一個重要官職,就非要沈溪充任不可?

    謝遷這次直接進言:「陛下,以閣臣之身兼領部堂,只為虛銜,不得出任實缺,請陛下收回成命。」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6-10 23:03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九六六章 讓他入閣

    謝遷很無奈。

    劉瑾倒台後,朱厚照迫切要找一個能幫助他打理朝政的心腹,這個人顯然不是內閣首輔謝遷,而是沈溪。

    朱厚照對沈溪的信任,是促成劉瑾倒台的主要原因,換作其他任何人跟朱厚照進言剷除劉瑾,怕都得不到今日結局,但事後論功請賞時,謝遷怎麼都不會讓皇帝亂來。

    朱厚照惱火地問道:「怎麼什麼都不合適?難道朕說的話不好使?」

    謝遷強硬地回道:「朝廷規矩如此,請陛下不要破壞,如此會讓朝中大臣對陛下有所非議。」

    「朕看誰敢!」朱厚照氣呼呼地說了一句,不過他沒有繼續跟謝遷抬槓,而是轉頭看向沈溪,「沈卿家如何看待此事?」

    沒等沈溪回答,謝遷已瞪了過來。

    沈溪無奈地道:「陛下,以微臣看來,調梁儲梁大學士回京為閣臣為妥……至於新的大學士人選,可由翰苑商議,推舉名單,交由禮部和內閣議定,最後由陛下審閱批准便可。」

    朱厚照點頭:「那就如此吧,朕有些累了,具體名單就交由翰苑擬定,朕只等最後確定人選。」

    說到這裡,朱厚照已不想繼續說下去,站起身來,準備去宮市風流快活,這時他突然想起什麼,又問道:「之前查抄劉府的財貨,可運到內庫?」

    朱厚照的目光落到沈溪身上,謝遷卻搶白:「陛下,查抄劉府所獲髒銀,理應納入戶部府庫……」

    朱厚照生氣地道:「謝閣老,劉瑾乃宮內太監,他貪墨的銀子本該屬於皇室所有,怎麼可能納入戶部庫房?這算是哪門子的道理?朕不同意!即刻把所有髒銀清點完畢,送至內庫!」

    這件事沈溪不想摻和,謝遷之前跟他提及,他態度已非常明確,你謝老兒有意見只管跟皇帝建言,跟我說沒有任何意義,謝遷從沈溪那裡沒得到想要的答案,只能跑到朱厚照這裡來極力爭取。

    謝遷繼續道:「陛下,這兩年閹黨貪墨所得銀兩,基本都是自九邊府庫調撥,使得戍邊將士缺少必要的糧食物資,賊逆還打著治理屯田的名義斂財,若陛下可以歸還,必將贏得將士擁戴!」

    「哼,什麼將士擁戴,朕不聽這些,只管送到宮中,朕不是跟你謝尚書商議,而是下的口諭,只管照辦便可。」

    朱厚照態度堅決,「這件事本不就由謝尚書處置……沈先生,劉府案子一直為你負責,這次照舊,劉府起獲的錢財不必走六部渠道……哦對了,那些列入閹黨名錄的官員府宅一併查抄,若發現有貪墨銀兩,一併處置……歸附閹黨沒做惡事可以寬宥,但牽涉貪贓枉法卻不能豁免!」

    說完,朱厚照拂袖往內殿去了。

    謝遷想上前阻攔,但他才邁出兩步,朱厚照已一溜煙鑽進後殿門簾消失不見。

    「咳咳咳……」

    或許是動了肝火,謝遷不由劇烈咳嗽起來,他這時才記起,自己還未及把啟用劉健和李東陽的事情說出。

    ……

    ……

    謝遷氣息不順,因咳嗽導致一張老臉通紅。

    等他稍微平復,看到沈溪站在旁邊一臉關切地看著,頓時橫眉怒對,目光中滿是惱火。

    洪鐘提醒:「謝閣老,吾等是否該回去了?」

    謝遷長嘆一聲,沒有跟沈溪交流便轉身離開。

    其他參與接見的御史言官從頭到尾都沒有發言的機會,此時跟著謝遷一起往外走。洪鐘本想跟上去與謝遷說上幾句,但謝遷誰都不理會,只是帶著楊廷和往文淵閣去了。

    洪鐘只能過來跟沈溪交談。

    洪鐘道:「沈尚書,你看陛下的意思,除了劉府髒銀,尚且有其餘閹黨官員府宅需要查抄,但之前陛下似乎又要赦免這些朝臣,二者意見相悖,若執意查抄閹黨官員府宅的話,難免會人心惶惶……」

    沈溪打量洪鐘一眼:「陛下說要查抄,難道我等還敢抗旨不遵不成?」

    洪鐘苦笑道:「但若是引起朝野動盪的話……」

    沈溪道:「此事陛下安排在下去辦,那就由在下來當這個壞人,若歸附閹黨的官員,並未貪贓枉法,在下也不會對這些人有所刁難。」

    洪鍾不由長長地嘆了口氣,在他看來,但凡做官的,哪個能保證自己不貪贓枉法?就連自認清廉的洪鐘,過去幾年所得俸祿外的孝敬也不在少數,所以他很怕沈溪順藤摸瓜,把閹黨案擴大化。

    沈溪和洪鐘一道出宮,路上洪鐘沒再提關於查抄閹黨官員府宅的事情。

    出了大明門,一幫大臣已等候在那兒,都想知道謝遷和沈溪等人去面聖的結果。因謝遷和楊廷和去了文淵閣,這些人尚不知宮裡的情況。

    沈溪雖然在中樞為官日子不短,但在場大臣,他認識的極少,過去一年裡,劉瑾把京官裡裡外外折騰了好幾遍,但凡跟他作對的不是罷官去職便是下獄冤死,以至於出現許多新面孔。

    不過這些人中,卻有一人沈溪認得,正是昨夜跟他一起入宮面聖的楊一清。

    楊一清看到沈溪,主動迎上前,二人相互見禮後,沈溪直接說明:「恭喜應寧兄,宮裡已有御旨下達,應寧兄擢升為戶部尚書。」

    「啊?」

    楊一清無法料到,自己一個「少壯派」官員,居然被拔擢到戶部尚書這樣的高位。

    楊一清問道:「那謝閣老……」

    沈溪知道,這些文臣心目中,首輔之位無可撼動,劉瑾倒台後,現在但凡有事都想找謝遷商議。

    沈溪道:「陛下安排增補大學士人選,暫時謝閣老會很忙碌……應寧兄有事嗎?」

    楊一清遲疑片刻,最終還是搖了搖頭,「未曾想,短短一日內居然發生如此多事,昨日還風光無限的閹黨魁首,今日居然已伏誅,落得個慘淡收場,就連朝中閹黨成員也悉數遭殃……」

    沈溪看楊一清神色,分明有心事,但就是不肯跟自己交流。不過,他沒有勉強,跟楊一清寒暄幾句,無心跟那些不熟悉的官員交流,便大步離去,準備盡快完成皇帝交託的任務。

    ……

    ……

    文淵閣內,謝遷在自己的案桌後坐了下來,重重地嘆了口氣,臉上滿是失望之色。

    楊廷和勸解道:「首輔大人何必動氣?如今叛逆已除,閹黨頭目授首,正是百廢待舉之時。」

    謝遷看著楊廷和:「介夫,難道你不覺得先前面聖時,情況很不正常麼?」

    楊廷和就算感到謝遷在生沈溪的氣,也沒法說什麼,畢竟楊廷和跟沈溪和謝遷情況不同,暫時無法接觸實權,沈溪雖然年輕,但朝野上下都認可其能力,最關鍵是皇帝最信任的人便是沈溪。

    謝遷道:「你不想說也罷,老夫替你說了吧……沈之厚做事,愈發不循章法,若他只是對劉閹如此,老夫無話可說,但他現在分明是想繼續蠱惑陛下,那所行之事便跟閹黨無異。」

    楊廷和搖頭苦笑:「首輔大人言重了。」

    「咳咳!」

    謝遷咳嗽兩聲,「你看沈之厚,老夫讓他舉薦劉少傅回朝,他卻一再推諉,只是不痛不癢舉梁叔厚回京,陛下讓他兼領吏部、內閣大學士,他都未回絕,分明是狼子野心!」

    楊廷和道:「最後不是沒成麼?」

    謝遷沒有再說話,只顧唉聲嘆氣,朝中很多事都不遂心意,讓他非常不滿。

    楊廷和搖搖頭,開始整理屬於焦芳和劉宇的案桌,上面還有未完成票擬的奏疏。

    謝遷看著很快被整理得空蕩蕩的桌子,突生感慨:「說來也是蒼涼,昨日宮裡宮外還風平浪靜,只是一天工夫,便物是人非,老夫未曾想沈之厚出手如此果決,一出手就把閹黨打得萬劫不復……若他把心思用在正途,倒無不可,老夫就怕他誤入歧途!」

    楊廷和回過頭來:「首輔大人未免操心過甚了!沈尚書年紀雖輕,但履歷不凡,從政領軍都有建樹,朝野上下誰敢非議?劉賊已除,首輔大人應該跟沈尚書精誠合作才是。」

    「哼,你當他是省油的燈?昨夜之事,他根本未跟老夫商議,做事太過衝動武斷,最後多得讓他做成了,若失敗今日不知有多少人身首異處……老夫一直提醒他腳踏實地,看看他如何?根本不聽逆耳忠言!」

    楊廷和除了苦笑,不能做什麼,因為在他看來,沈溪其實已經把事情做到了極致,換作他人,根本不可能達到現在的效果。

    謝遷這時察覺自己分明是在向楊廷和這樣一個後生倒苦水,趕忙為自己辯解:「之前老夫一直覺得讓沈之厚入閣是浪費了好苗子,現在倒覺得應該讓他入閣,安心在老夫手下做事……」

    「陛下說得對,入閣是解決問題的最好方法,如此一來沈之厚兵部尚書的位子只能轉讓他人,如此老夫便可把他牢牢控制住!」

    楊廷和驚訝地問道:「謝老要要舉薦沈尚書入閣?那平定草原……」

    「如此荒誕不羈的國策你也能信?當初劉瑾當權,沈之厚執掌兵部,為避免閹黨染指,只能制定個目標,吸引陛下的注意力。但現在劉賊已除,他還賴在兵部作何?以後就算進了內閣,按照先來後到的規矩,他只能列在你和叔厚之下,你二人可以替老夫好好管教,讓他知道什麼是主次尊卑!」

    謝遷很生氣,想好了計策懲治沈溪。

    那就是讓沈溪入閣,讓沈溪當內閣四把手。

    ……

    ……

    沈溪當晚沒有到刑部坐鎮,而是留在兵部衙門。

    完成兵部職務交接後,沈溪決定先把兵部這邊的事情處置好,避免後院起火,給那些針對他的人攻訐的機會。

    朱厚照下令查抄閹黨官員府宅,沈溪原本想借此機會大干一番,好好清理一下那些貪官贓官,但後來一琢磨如此行事影響太過惡劣,官員連帶其家眷、奴僕多達數千人,有很大的可能引發京畿動盪,於是改變主意,派人前去「勸告」列入閹黨名錄的官員,讓他們主動把貪墨的銀子繳納充公,如此省得被抄家,你好我好大家好,皆大歡喜。

    到了二更天,代表沈溪出去辦事的雲柳回來,跟隨她一起過來的還有熙兒。

    姐妹倆風塵僕僕,自打回京師後她們便奔波忙碌,連個休息的時間都沒有。

    「……大人,已按照您的吩咐,把城外兵馬安頓下來,您帶回的人馬如今駐紮完畢,京師各大營兵馬俱已歸位,大人不必擔心……」

    雲柳專司負責情報聯絡,過去這段時間,她不但要調查核實消息,還要完成消息傳遞。

    沈溪抬頭看著雲柳,問道:「劉瑾家人呢?」

    「俱已下獄,是否要連夜處決?」雲柳問道。

    沈溪微微搖頭:「劉瑾已伏誅,雖然皇上定的是抄家滅族之罪,但不急於一時。」

    雲柳好奇地望著沈溪,不明白他為何突然提到劉家人,恰在此時,沈溪抬頭道:「劉瑾的幕僚,張文冕和孫聰現在可是關押在刑部大牢?」

    雲柳道:「乃是在順天府牢房。」

    「嗯。」沈溪點頭,吩咐道,「張文冕罪不容誅,讓其在獄中自我了斷吧,等下你去把孫聰提來,我要見見他!」

    「大人,他……」

    雲柳本想說什麼,但見沈溪態度堅決,知道多說無益,也就領命退下。

    雲柳這邊去辦事了,熙兒卻留在原地,以她的頭腦,許多事都糊裡糊塗,所以乾脆站在那兒不說話,好像個透明人一樣。

    不多時,朱起從外面進來,他沒想到沈溪的公事房內有旁人,正遲疑要不要上前稟報時,沈溪問道:「有事嗎?」

    朱起道:「回大人的話,那些列入閹黨名錄的官員,已退還贓款,各處府宅均已完成裝車,卻不知該運往何處。」

    這個時候,沈溪能相信的只有「自己人」,朱起雖然是軍職,但現在卻以沈溪代表的身份行走在京師各閹黨官員府宅間,兵部衙門也可自由進出。

    沈溪道:「暫時都運到兵部衙門來,等我詳細查驗比對後,再送去內庫,屆時宮裡自會有人接應。」

    「是,大人!」

    朱起領命,轉身要走,卻被沈溪叫住。

    沈溪道:「朱起,你去找幾個信得過的弟兄,幫我去做一件事,萬不可被旁人所知……卻是運幾個箱子,非送至兵部衙門或者沈府,而是到我指定的地方。」

    朱起不明所以,但還是恭敬領命:「得令!」

    熙兒瞪大眼睛,不知自己該做什麼,沈溪一擺手:「熙兒,你跟著朱起一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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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狀元 第一九六七章 秘密

    夜深人靜,兵部衙門內一片安寧祥和。

    沈溪端坐於公事房,周圍沒旁人,屬官和吏員大多被他打發回家去了,在搖曳的燭光照映下,顯得形單影隻。

    一直過了三更天,雲柳返回,帶來劉瑾案中一個關鍵人物,正是之前劉瑾的心腹謀士,為劉瑾出謀劃策能力不俗的孫聰。

    劉瑾倒台後,孫聰根本就沒想過要逃走,他知道自己無路可逃,乾脆束手就擒,關進順天府大牢後他本以為自己必死,卻未料臨死關頭被人帶了出來,一直到兵部衙門見過沈溪,他還沒想明白,為何沈溪會見他。

    「沈大人……」

    孫聰見到沈溪,拱手行禮,沒有下跪的意思。

    孫聰自劉瑾崛起後便一直在禮部司務廳任職,司務廳是禮部下屬的從九品衙門,雖然孫聰被人叫做孫郎中,但具體職司只是司務,由始至終孫聰都未得提拔,並未從劉瑾身上得到太多好處。

    沈溪一擺手,示意雲柳退下。

    雲柳本有些擔心,但見沈溪態度堅決,心裡暗自嘆息一聲,就把公事房留給沈溪和孫聰二人。

    沈溪從自己的案桌後走了出來,看著孫聰道:「孫克明,你可知本官為何要找你?」

    孫聰搖搖頭:「將死之人,若無利用價值的話,大人不會惦記……卻不知在下有什麼地方能幫到大人您?」

    沈溪道:「劉瑾已伏誅,他的死,純屬咎由自取,他在朝中無法無天的時候,早該料到會有今日,不過本官並不覺得你應該為他陪葬……」

    「呵呵。」孫聰神色非常無奈,他很清楚劉瑾的罪名是謀逆,按照慣例要誅滅九族,而他正好在九族內。

    沈溪走到孫聰面前,輕嘆道:「你不用多心,劉瑾雖作惡多端,但他家人是無辜的,本官奉旨辦案,不會牽連太廣。此番找你來,是有些事情本官不太明白,諸如劉瑾平日所作所為,想從你處確定一些事情。」

    孫聰不敢置信地看著沈溪,過了好一會兒才道:「大人儘管問,在下若知曉,定如實相告,但實在不知的話就恕無能為力了。」

    無論孫聰覺得自己是否該死,都有求生之心,現在沈溪找他問話,他看得出沈溪並沒有起殺意,但凡有一點求生的希望,他都會努力,尤其是劉瑾死後,他知道自己僅剩的價值就是知道劉瑾的秘密,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沈溪問道:「劉瑾數次想殺我,甚至派了張炎光和江顧嚴前往宣府主持相關事宜,這事你應該清楚吧?」

    孫聰儘管不想承認,但還是點頭:「在下的確知曉。」

    「嗯。」

    沈溪問道,「那你可知江顧嚴現在何處?」

    孫聰苦笑道:「在下跟此人無太多交集,以往都是炎光……張文冕跟他接洽,聽說江顧嚴傾盡家財賄賂張文冕,大人若想知道更多細節,應該問張文冕才是。」

    沈溪道:「不必了,這會兒張炎光估摸已在獄中自我了斷。」

    「啊……」

    孫聰感覺背心一陣發涼,沈溪說張文冕自我了斷,那就斷無生理,沈溪現在已取代劉瑾成為正德皇帝跟前最信任之人,要殺個人就跟捏死一隻螞蟻那樣容易。

    沈溪道:「本官跟江顧嚴乃舊識,因私怨累積,終到如今水火不容的地步,他要殺本官,本官不覺得稀奇,劉瑾也要本官死,二人算是對了胃口,這正是他們合作的基礎。只是……本官不太明白,之前江顧嚴曾刺殺過劉瑾,為何劉瑾能容忍他?」

    孫聰苦笑道:「大人也說了,劉公公……劉瑾有意謀害大人,跟江顧嚴可說一拍即合,之前的仇怨又算得了什麼?況且江顧嚴還送了劉瑾許多財貨……大人應該早就知道這些,提前防備,才屢屢躲過危險吧?」

    沈溪沒有回答孫聰的問題,再問道:「那陛下身邊的花妃呢?」

    「嗯!?」孫聰本來還能鎮定地回答沈溪的問題,但聽到花妃的名字後,明顯有些惶恐不安。

    沈溪道:「你不必遮掩了,本官對陛下身邊的事情還是有所瞭解的……雖然之前不知這花妃跟劉瑾有何關係,但現在本官大概明白,這女人經江顧嚴之手,兩次易主,先送給建昌侯,再便是送到陛下身邊,如今成了陛下跟前最受寵信的女人。」

    孫聰搖頭:「宮闈之事,在下一介草民豈敢隨便非議?」

    沈溪板起臉來:「你是不敢非議還是知情不報?孫克明,這是本官給你的最後機會,如果你想活命,或者保住家人,更應該跟本官合作……本官放過你和家人並非難事,畢竟當初你在劉瑾跟前,做過一些好事,雖然後來為虎作倀,但本官還是願意給你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是!」

    孫聰一咬牙,「是江顧嚴把人送到陛下跟前,而且劉公公經常與花妃聯繫,陛下身邊但凡有事,花妃第一時間便會把消息傳遞過來,劉公公因此能時刻掌握陛下喜怒哀樂……沈大人應該知道,今年劉公公出現在陛下跟前的機會少了許多,只能通過這種方式獲取陛下的情報。」

    沈溪問道:「那這花妃究竟是什麼來頭?」

    孫聰道:「江顧嚴只是說此女跟沈大人您有仇,至於如何結的仇,江顧嚴未言明,但料想多半此女為江顧嚴所挾,或者有什麼把柄落在其手上,若大人想傚法劉瑾利用此女,怕是沒多少機會……除非能先收攏江顧嚴。」

    沈溪搖頭:「你以為本官想利用花妃得到情報?呵呵,本官不會跟劉瑾那般,全憑鑽研陛下喜好而立足朝堂。」

    孫聰不敢隨便說話,以他想來,沈溪突然問起花妃的事情,不可能沒有根由,不管從哪個方面看,只有沈溪意圖取代劉瑾,通過一些方式影響甚至控制朱厚照,才會對花妃感興趣。

    沈溪最後道:「孫克明,你替閹黨做事,本官本應殺了你,以正朝廷法紀,但本官念你劣跡不顯,便放過你,讓你重回朝堂,但你不會再於京師任差,而是要外放地方……」

    「大人,您……您真的要放過在下?」孫聰一時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認定自己是劉瑾股肱,幫劉瑾做了很多壞事不說,還在九族之內,屬於嚴打對象。但現在沈溪卻說不僅可以保住他的命,還能繼續當官,只是不能在京師做官罷了,這也太過匪夷所思了。

    沈溪道:「我只問你一句,劉瑾昨夜是否真要謀反?」

    孫聰苦笑:「大人說是,那就是吧,其實劉瑾很早便有不臣之心,只是之前他沒那種膽量罷了,大人既將他處置,也算大快人心!」

    ……

    ……

    劉瑾死了,朝中列入閹黨名錄的官員悉數問罪,朝廷自內閣學士、吏部尚書往下,有上百名官員被革職,更有張彩等人下獄,朝廷人心惶惶。

    但對於朱厚照來說,清查閹黨之事跟他沒多大關係,雖然對於劉瑾的背叛他傷心許久,但過後生活就恢復原狀,該吃吃該喝喝,大臣依然一概不見,好像沒有他這個皇帝大明朝廷也可以自行運轉,不用他來操心。

    此時閹黨清算工作正有條不紊進行,劉瑾留下的空缺,司禮監掌印之位,宮內諸多人都覬覦不已,這次謀逆案宮裡各職司太監反而大多無恙,除了少數親近劉瑾的太監外,連魏彬都沒被問罪。

    沈溪在兵部衙門忙碌一晚,第二天清晨剛準備休息,以備下午朱厚照醒來奏稟事情,張苑便上門求見。

    有張永的先例,沈溪知道張苑前來拜訪的目的。

    作為前東宮常侍,張苑比誰都迫切想得到司禮監掌印太監的位置,而且在其看來,這次扳倒劉瑾的大事件中,他立下「首功」,要不是他跟朱厚照進獻血書,沈溪後續一系列計畫將無法實施。

    沈溪沒有在兵部公事房見張苑,而是把人請到了偏院花廳。

    張苑進來見到沈溪眼睛發紅,立即一臉關切地問道:「七郎肯定一宿沒眠,就算工作再忙,還是要注意身體。」

    沈溪掃了張苑一眼,目光嚴厲,令張苑心一緊。

    沈溪問道:「張公公前來有何事?如果是敘舊的話,大可不必,如今朝廷各項事務都處於停滯,可不是你我清閒之時。」

    張苑嘆道:「沈大人貴人事忙,咱家可比不了,對於目前朝廷百廢待舉的局面,咱家看在眼裡急在心裡……空有相助陛下之心……」

    張苑說話拐彎抹角,眼睛卻直直地望著沈溪,確信自己一番話沈溪能聽懂。劉瑾被誅殺後,司禮監掌印位置太過誘人,他除了請沈溪幫忙別無他法。

    沈溪道:「你是為司禮監掌印之位而來?」

    「呵呵。」

    張苑笑道,「跟大侄子說話就是直接,以前跟你說這個,不太合適,那時劉瑾仗著有陛下寵信,欺上瞞下,壞事做絕,連大侄子也遭他打壓,但現在情況不同,大侄子在朝可說如日中天,連謝於喬也不是你對手,只要你說一句話,陛下必定會將咱家提拔到司禮監掌印的位子上,對你也有諸多好處!」

    沈溪聳聳肩,攤開手道:「張公公太高看我了,若我說一句話陛下就會贊同,也不至時至今日才令劉瑾伏誅,這件事我恐怕難以幫到忙。」

    沈溪沒直接回絕,只是表示此事有困難。因為他覺得以後自己確實有用得上張苑的地方,不想與其交惡,而且這次張苑確實幫了大忙,不能翻臉無情。

    但在張苑看來,沈溪不肯幫忙,就已是不近人情,當下臉色一變:「沈尚書是要翻臉不認人嗎?難道忘記前晚是誰冒死將你的血書進獻陛下?若不是咱家,你從何跟陛下進言,又如何瞞得過劉瑾?你不會想就此對咱家不理不睬吧?」

    沈溪蹙眉打量張苑,張苑則怒目相向。

    伯侄二人都有想法,沈溪不想張苑失去權位,如果司禮監掌印是張苑,對他將來執政會有一定幫助,因為張苑能力不強,再加上在朝編織的勢力網不及劉瑾那麼強大,就算當上司禮監掌印,也要求助外人,而幫助其上位的沈溪自然是最佳人選。

    沈溪道:「看來張公公對這個位子勢在必得?」

    張苑惱火地道:「咱家是這麼想的,可事情哪裡有那麼容易?陛下現在對司禮監掌印空缺一事隻字未提,似乎就等你進言,你卻隔岸觀火,難道你想讓蕭敬等老頑固重新上位?那時蕭敬跟謝於喬暗地裡合作,恢復先帝時的局面,你就高興了?」

    當張苑說出這番話的時候,沈溪非常驚訝,甚至高看對方一眼,因為張苑對事情的分析,算是比較中肯。

    尤其涉及蕭敬復出。

    蕭敬當年被朱厚照勸退,本身並未跟朱厚照交惡,此番重新啟用也有可能,尤其謝遷對此很熱衷。

    在謝遷心目中,但凡弘治朝的人事安排都是好的,不僅想讓蕭敬復出,甚至還想請劉健和李東陽復出。

    一旦這些老傢伙出山,意味著朝中新勢力將會受到全面打壓,那時沈溪自己在朝廷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沈溪道:「張公公憑何認為,陛下會讓你來執掌司禮監?」

    張苑嚷嚷道:「咱家說一定能當上嗎?咱家只是想讓沈大人你面聖時跟陛下提一嘴,至於事成與否咱家不做強求,事成自然最好,若不成的話咱家絕無怨言……沈大人,您看這樣如何?」

    沈溪未置可否,笑了笑道:「陛下如今身邊,可以擔任司禮監掌印的,除了張公公外,尚有張永、戴義、高鳳和小擰子等人……」

    張苑道:「你這話是何意?」

    沈溪搖搖頭:「有些事我不瞞你,昨晚張永張公公也曾到我跟前,提過司禮監掌印之位空缺,且自認勞苦功高。」

    張苑一蹦老高:「他什麼身份,咱家又是什麼身份?且不說咱家乃東宮常侍,你我才是血脈相連的一家人,咱家當上司禮監掌印,對你的幫助豈是姓張的老匹夫能及?你是缺心眼兒,還是不會算賬……」

    一急起來,張苑又開始罵人了。

    不過隨即他便冷靜下來,道:「七郎,你現在雖執掌兵部,但日子未必有劉瑾擅權時好過……謝於喬絕非省油的燈,他是你官場引路人,按常理你不能跟他作對,能壓住他的人,非得有一些手段不可,你不覺得咱家執掌司禮監,對你最有利嗎?」

    沈溪問道:「怎麼,張公公想讓本官跟文官集團為敵?」

    「沒讓你跟誰為敵,但至少你該分得清親疏遠近……」張苑到最後,語氣變得軟弱起來,顯然對沈溪的反覆無常無可奈何。

    沈溪道:「張公公若無別的事情,就請回吧,這件事我會好好思量,要是陛下提及,我傾向於推薦你。」

    「不是傾向,而是必須支持咱家,咱家可把所有希望都寄託在你身上,若是咱家當上司禮監掌印,那時只要你說一句話,咱家必會聽從。」張苑急切地說道。

    沈溪眯眼打量張苑:「就怕張公公上位後,忘了今日承諾。」

    張苑急道:「旁人你可以不信,咱家是你親叔叔,豈能背約?再說了,咱家騙你有何好處?咱家在朝中沒什麼熟人,只能指望你這個親人,可惜你不在內閣,不然的話……咱叔侄二人還能做更多的文章,但即便如此,涉及軍事,咱家會完全聽從你的,你說怎樣便怎樣!」

    沈溪微微頷首,贊同張苑的說法。

    張苑道:「咱家不能在你這裡久留,若被旁人知曉,定會心生疑竇……七郎,咱家先回宮了,你趕緊跟陛下進言,若是陛下換他人主持司禮監,你可就沒好日子過了!」

    恩威並濟一番,張苑急匆匆離去。

    張苑辭別後,沈溪沒考慮太多關於司禮監掌印空缺之事,起身走出花廳,恰好碰到王守仁帶人進來。

    王守仁招呼道:「沈尚書,您……」

    沈溪一擺手,打斷王守仁的話,「這兩天我太過忙碌,現在已困頓不堪,正準備好好休息一下,但我不會回府,而是留在兵部衙門,若皇宮有消息傳來,可入內叫醒我,但若是其他衙門的人,則阻擋在外,等下午睡醒後,我可能要入宮面聖。」

    王守仁有些奇怪,沈溪昨夜明明可以休息,卻非要等到天亮才睡,這種作息習慣怎麼跟朱厚照一模一樣?

    「是,沈尚書。」

    在外人面前,王守仁刻意跟沈溪保持距離,禮數甚是周詳。

    沈溪看了王守仁一眼,心裡突然冒出個想法:「之前一直沒想好讓誰去西北執領三邊,現在看來,王守仁最合適,他有本事和魄力,若明年真要跟韃靼人開戰,有此人坐鎮三邊,等於側翼有了一道堅固的屏障,總比那些空有資歷而無能力的人更為妥當。」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6-16 22:19
寒門狀元 第一九六八章 信任

    沈溪入宮覲見時,已臨近黃昏,朱厚照睡眼惺忪,不停地打呵欠,顯然這個皇帝當天睡得並不踏實。

    這次朝見只有沈溪一人,除此外便是朱厚照身邊貼身太監小擰子。

    朱厚照一邊打哈欠,一邊問道:「沈先生,閹黨那些人可都落實了?下一步朝廷應該恢復正常了吧?」

    沈溪道:「徹查閹黨由內閣牽頭,都察院和六科協同,陛下若要問及,不如召見謝閣老以及都察院、六科御史。」

    「哦。」

    朱厚照點頭,「如此說來得拖上一段時間……也罷,只要朝廷能步入正軌就好,沈尚書,你這次來除了稟報兵部事項外,可有旁的事情?」

    沈溪看了小擰子一眼。

    小擰子低下頭,神色間有些迴避。

    沈溪離開京城這段時間,小擰子送了不少消息出宮,就算此番在倒劉瑾上他沒做什麼貢獻,但依然覺得自己該居首功。

    為了一個司禮監掌印太監之位,宮內這些內侍明爭暗鬥,相互不服氣。

    沈溪道:「微臣有一件事想跟陛下啟奏。」

    「說。」

    朱厚照心情不錯,目光中帶著期許。

    沈溪進言:「如今劉瑾伏誅,其留下的位置應該有人接替才是。」

    朱厚照稍微思索,皺眉道:「沈先生說的是司禮監掌印的差事?」

    「正是。」

    沈溪沒有迴避,既然現在張永、張苑甚至小擰子都希望他來進言,那他就僭越一次,把難題公開。

    朱厚照嘆息:「朕倒覺得,司禮監掌印之位不忙設。以前朕找不到人幫忙打理朝政,才讓劉瑾代勞,但現在沈先生回朝,不管是處置奸黨,還是打理朝政,都可由沈先生代勞,如此一來,司禮監掌印是何人也就無關緊要了。」

    這話出口,小擰子聽到後身體微微一震,看向沈溪的目光中多了幾分敬畏。

    沈溪不知道朱厚照說這話是為收攏人心,還是真這麼想的,總之沈溪覺得自己很危險……如果朱厚照真抱有這種心態,那他在朝中要不了多久就會成為公敵,旁人會把他當作第二個劉瑾看待。

    沈溪道:「微臣乃兵部尚書,對於其他衙門的事情不甚瞭解,若涉及兵事,微臣勉強可以應付,但若是其他事項,微臣能力方面恐怕會有所不足,需要從頭學起。」

    朱厚照笑道:「沈先生不必如此著急便回絕,其實朕的想法,是由你執領吏部,再入內閣,朕相信沈先生的能力,對沈先生的忠心更無懷疑,如此一來就算朕對朝事不管不問,沈先生也能遊刃有餘進行處置!」

    沈溪不由搖頭苦笑,熊孩子所言,可以說是大明所有文官夢寐以求的東西。

    背負吏部尚書、內閣首輔之職,皇帝不管事,甚至連作為箝制的司禮監掌印都不設,等於說就此大權獨攬,比之前朝威脅君權的丞相還要威風,朝中事情那是想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

    大明歷史上出了不少權臣,可誰也達不到如此境界,嚴嵩、張居正以及劉瑾、魏忠賢等人只能控制大概局面,而無法跟秦漢時期的丞相一般對朝事做到完全掌控。

    沈溪道:「陛下,微臣的差事乃兵部尚書,豈敢僭越?微臣如今首先要面對的,是來年出塞對韃靼一戰!」

    朱厚照雖然感到有些失望,但還是點頭:「也罷,沈先生先看顧軍機大事,若來年平定草原,朕再讓沈先生執掌內閣和吏部,那時應該沒什麼問題了吧?」

    沈溪心想:「聽這小子的意思,非要讓我出來幫忙打理朝政,你這分明是把我當成劉瑾的接班人啊!我雖然幫你把劉瑾扳倒,可不代表我非得站到台前來,為你的荒唐胡鬧遮風擋雨!」

    心裡雖這麼想,但沈溪卻不能直說。

    朱厚照道:「沈先生,你之前說司禮監掌印之位空缺,應該找人填補,那你覺得何人合適?」

    說到這裡,小擰子明顯緊張起來,呼吸變得急促,看向沈溪的眼睛滿是熱切……輪到給宮裡的太監「論功請賞」,擁有發言權的人仍舊是沈溪。

    之前對於六部尚書任免,沈溪只是隨便說了幾句,李鐩、楊一清、何鑑等人便被火線提拔,而現在涉及司禮監掌印之位,在小擰子看來,沈溪這邊舉薦誰,那誰便十之八九會登上高位。

    沈溪道:「此事得由陛下定奪,內宮事務,微臣沒有資格發表評論。」

    本著幾方不得罪的原則,沈溪沒有指定具體人選,同時這也是為避免朱厚照懷疑,沈溪一直都不認為朱厚照會對自己完全信任。

    沈溪暗忖:「這小子也就嘴上說得好聽,正所謂吃一塹長一智,經歷了劉瑾背叛之事,這小子必然對誰都抱有戒備心理,但他現在學會了收買人心,更兼善於隱藏心事,所以不能把他的話當真。」

    朱厚照皺眉:「沈先生,你知道朕向來沒太多主張,其實朕身邊這些太監中,論能力還是劉瑾最強,這也是朕之前為何重用他的根本原因……唉,除了那狗東西,旁人一時難以替代啊!」

    言語間朱厚照還有些遺憾,對自己少了一條忠狗惋惜不已。沈溪試探地問道:「以陛下看來,誰最適合這職位?」

    「如果有屬意人選的話,朕不早決定了?朕覺得戴義太老了,能力也不行,以前劉瑾讓他往東他不敢往西,而高鳳、李榮這些人……跟朕的關係又有些疏遠,小擰子平時做事倒深得朕意,但他太過年輕,難以服眾,唯有張永和張苑,或許可以試一試……」

    朱厚照在司禮監掌印太監人選上,採用的是排除法。

    沈溪大概聽了一下,覺得這小子思維倒也縝密,先把不可能的人選給排除掉,最後留下了兩個競爭者。

    張永和張苑,二人無論是能力、履歷,還是跟朱厚照的關係,均為其餘太監所不及。

    僅就關係來說,張苑跟朱厚照更親密些,但張永卻有大量軍功榜身,而且在朝中的聲望也是張永更高一些。

    朱厚照看著沈溪問道:「沈先生認為,二人中誰更合適?」

    沈溪道:「以微臣想來,張永和張苑應該都能勝任,但要從中確定一個人選的話,就得看誰更符合陛下意願了。」

    朱厚照不再說什麼,開始認真思索起這個問題來。

    良久後,朱厚照才一擺手:「朕不傷腦筋了,實在太累,管他們誰來任司禮監掌印呢,不就是幫朕批閱奏疏嗎?內閣至少有三位閣臣,為何司禮監就不能額外增加處理朝事的人選?」

    沈溪解釋道:「內閣其實也有首輔和次輔之分……再者,司禮監內有秉筆太監多人,均可代陛下行使硃批大權,而掌印則只設一人,也是為遇到事情能有定奪。」

    朱厚照若有所思:「如果奏疏能由沈先生來批閱就好了,如此朕就不需要那些奴才做事……」

    沈溪趕忙勸阻:「陛下千萬不可有如此想法,若文臣可自行處置朝事,權責已等同歷史上的丞相,而太祖廢黜丞相之位,便是為避免臣子權力過大,威脅到皇權。就算微臣無叛逆之心,陛下也完全信任,也不能開制度先河,否則太祖所做努力將付諸東流。」

    朱厚照沒好氣地道:「沈先生可真會為朕著想,你三番四次推脫,說你有野心也沒人信……唉,或許你說得對,朕不能隨便打破祖宗定下的規矩,否則規矩一亂,天下也會隨之大亂……朕不多想了,就從張苑和張永中選一個吧。」

    「另外,吏部尚書和新增入閣人選,也要盡快定下來,沈先生不想操勞的話,可以跟謝閣老商量一下,朕有些餓了,先去用膳,有事回頭再說!」

    跟往常一樣,朱厚照沒說幾句就想開溜,在他心目中,吃喝玩樂永遠排在前面。

    有了查抄劉府所得巨額贓款,朱厚照覺得壓在自己身上的大山已經挪開,就算再大手大腳,這麼大筆錢支撐個十年八年沒有任何問題,所以對逸樂之事越發在意。

    「陛下,司禮監掌印人選乃是從張苑和張永中選擇,那吏部尚書和新增入閣人選……」

    眼看朱厚照要走,沈溪趕緊問了一句,想從朱厚照這裡得到一個大致的方案,以便按照要求辦事。

    朱厚照不以為意地道:「最好是像沈先生這樣能力卓著的,至於是否德高望重並不重要,先帝時就在朝的那些老傢伙不要想了,朕希望看到朝廷的新氣象,剩下的……沈先生自己斟酌吧!」

    「微臣遵旨!」沈溪恭敬領命。

    朱厚照沒再說什麼,起身往簾子後去了。

    小擰子跟在朱厚照身後匆匆離去,臉上全都是沮喪和失望,畢竟司禮監掌印人選沒他的份。

    但沈溪不覺得這是壞事,雖然小擰子有幾分聰明才智,但像這樣沒多少閱歷的年輕人根本不適合執掌大權。小擰子上位的話,為求鎮住局面,必然會大刀闊斧進行改革,甚至連人事也會有大變動。

    這將是朝廷的不穩定因素。

    讓小擰子當個不管事的天子近臣,乃是善事一樁。

    ……

    ……

    朱厚照單獨召見沈溪,意味著朝廷事務皇帝沒有過問謝遷跟其他朝臣,這仍舊是劉瑾擅權時的行事風格。

    沈溪暗忖:「熊孩子當皇帝一心求簡,老喜歡把事情交給一個人做,如此一來效率是有了,但也變相讓權力集中,要是這個人有野心的話,完全可以做到像劉瑾那般權傾朝野,隻手遮天。」

    沈溪從乾清宮出來,往大明門而去,沒等他出宮門便被迎面而來的謝遷給截住,除了謝遷外,尚有神色不太自然的張永。

    對於二人走到一塊兒,沈溪並不覺得有多驚訝,顯然張永不但利用自己幫忙遊說試圖拿下司禮監掌印之位,還跑去求謝遷幫忙。

    「沈大人。」

    張永雖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既然被沈溪撞破,還是迅速便調整心態,上前行禮問候。

    張永顯得很謙卑,故意擺出一種低姿態……等我當上司禮監掌印,絕對不跟你們作對。

    沈溪問道:「謝閣老和張公公這是去何處?」

    謝遷黑著臉道:「剛去刑部衙門辦了一點事,你這是作何?陛下召見你了?」

    「是!」

    沈溪直言不諱。

    謝遷有些惱火,現在入宮限制增多,他這個內閣首輔想到文淵閣當差都困難重重,更別說是去乾清宮求見朱厚照了,與之對應的卻是沈溪可以自由出入宮門並見到皇帝。

    謝遷問道:「陛下跟你說了什麼?」

    沈溪看了張永一眼,似乎在說,有外人在旁不便交流。

    張永非常識相,笑著拱手:「謝大人和沈大人要說正事,咱家不便叨擾,告辭了!」說完轉身便離開。

    等張永走後,謝遷瞥向沈溪:「陛下沒問你司禮監掌印人選吧?」

    「問了,也答了。」

    沈溪回答得很乾脆。

    謝遷明顯緊張起來,急切地問道:「那你如何跟陛下說的?」

    沈溪看著謝遷,回道:「在下並未跟陛下直接提出人選,是陛下自個兒琢磨後,最後定了個選擇範圍,從張苑和張永中擇一任命,至於戴義、高鳳和馬永成等人,並不在陛下考慮範圍之內……」

    謝遷皺眉:「陛下果真如此說的?」

    沈溪笑了笑道:「這種事情,我有必要欺瞞謝閣老?」

    謝遷白了沈溪一眼,似乎有些懊惱,畢竟朱厚照只賜見沈溪,平時連招呼都不跟他這個內閣首輔打,這讓謝遷意識到,自己雖名義上是文臣之首,卻連沈溪這個兵部尚書都不如。謝遷又問:「陛下還跟你說了什麼?」

    沈溪道:「這次我進言多為兵部事務,並未僭越談國事,陛下也未在我面前定下其他事情,謝閣老大可放心……至於吏部尚書、內閣增補大學士人選等,陛下尚未有定論。」

    謝遷嘆了口氣:「你是否覺得,老夫是有意為難你?」

    沈溪微微搖頭:「謝閣老如此安排,必定是為大局考慮,我只能儘量配合,但有些事並非我能決定,陛下做事有自己的考量,一旦定下來就不容更改,希望到時候謝閣老不要把責任歸罪到我身上。」

    謝遷瞪著沈溪,怪其說話不當。

    謝遷道:「閹黨之事基本已有定論,你暫時管著兵部便可,陛下問你什麼,儘可能拖延或敷衍,這對你來說是好事,世人對你的評價也會高許多。若你非要每件事都摻和,遲早有人會把你跟劉瑾作比較,那可不是老夫希望看到的結果!」

    話中明顯帶有威脅之意。

    「受教。」

    沈溪微微拱手。

    謝遷道:「老夫要去文淵閣,你這是準備往何處?」

    沈溪語氣有些冷淡:「自打回京,我還沒機會回府,之前家人遭劉瑾威脅,人心惶惶,難道此時不該回去看看?」

    「你要回家?」

    謝遷皺眉,覺得有些不妥,勸阻道,「本來你回去無妨,但以老夫看來,這個時候最好還是先不要忙著見家人,不然陷進溫柔鄉就出不來了,畢竟朝廷還有很多事亟待處置,老夫也有要事跟你商議……」

    沈溪發現,謝遷待人處事愈發不講道理,自己回京後,連妻子以及剛出生不久的兩個女兒都沒見到,本想在面聖後回家好好跟家人團聚,謝遷居然橫加阻撓。

    沈溪道:「謝閣老如此做,怕是不合適吧?人生在世,豈能罔顧親情?」

    謝遷黑著臉說:「以前怎麼沒覺得你有如此顧家?你先回兵部,等老夫去內閣把事情處置得差不多了,自會去找你,等事情辦完你去何處,老夫不加干涉。」

    說完,謝遷不再停留,加緊步伐往文淵閣去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6-16 22:19
寒門狀元 第一九六九章 不平衡的心態

    謝遷說自己要去文淵閣,但其實不是。

    謝遷入宮的真正目的是去覲見張太后,陪同他的正是張永,而張永去見謝遷正是奉張太后之命,見面後趁機跟謝遷提了一下司禮監掌印人選的事情。

    謝遷加緊幾步過了午門,便見到等候在金水橋旁的張永。

    張永見謝遷前來,顯得很關切,趕緊上前問道:「謝閣老,之前沈尚書入宮,可是去面聖?」

    這問題本來沒什麼,但謝遷的臉色卻不好看,只是「嗯」了一聲便當作答。

    張永急道:「那陛下可有跟沈尚書商議過司禮監掌印出缺之事?謝閣老,您跟沈尚書是如何說的?」

    謝遷沒有直接回答,瞥了張永一眼,冷聲道:「是否在張公公看來,司禮監掌印選拔一事上,沈之厚更有發言權?」

    張永這才意識到自己沒有考慮謝遷的感受,當即苦笑著賠禮:「謝閣老說的哪裡話,鄙人可是一直仰慕您,按理說,這件事……您老才有發言權。」

    謝遷嘆了口氣:「唉,可如今的情況卻是陛下對老夫視而不見,遇到事情都是跟沈之厚商議,儼然沈之厚已成為第二個劉瑾,陛下跟朝臣間始終隔著個人,司禮監掌印人選之事陛下從未找過老夫交流!」

    張永聽謝遷話語中帶著的抱怨,知道這位首輔大人想法多,不敢再多問。

    謝遷一擺手:「走,去見太后娘娘。」

    二人繼續往永壽宮方向而去,這一路上二人都不作聲,等快到地方,謝遷才似有所思道:「張公公,你覺得你跟張苑間,到底誰更能得到陛下欣賞?」

    張永並非昏聵之人,馬上聽出其中苗頭,心想:「難道沈之厚在陛下面前舉薦了我和張苑?怎麼我在他心目中,竟跟張苑這後起之秀份量相當?」

    在張永看來,自己跟沈溪的關係,明顯要比張苑和沈溪間牢靠太多,畢竟自己跟沈溪南征北討,就連土木堡之戰時他張永也是跟沈溪一起守在戰壕中,堪堪死裡逃生,這種交情可不是一般人能比擬。

    張永道:「自然咱家比張苑要更得陛下信任。」

    在這種事上,張永沒有謙遜的意思,怎麼想的也就怎麼說了。

    在張永看來,張苑根本沒做過對朝廷有益的事情,一直留在京師,頂著個御馬監掌印太監的名頭,卻不干實事,仗著跟朱厚照關係親近,一步步得到提拔。

    謝遷搖頭道:「若論功勞,張公公自然比張苑高許多,但若論陛下的信任,張公公你就未必能及了吧?」

    二人仍舊在行路中,說話間,謝遷瞥著張永,眼神曖昧。

    張永小心翼翼求證:「謝閣老為何突然提及張苑?莫不是……」

    謝遷笑了笑,道:「也不是沈之厚在陛下面前舉薦你二人,而是陛下親口提出,要在你倆中間選拔司禮監掌印,這才有此一問。」

    張永又驚又喜又憂。

    驚的是,之前一直想知道的事情,現在終於有了答案,可惜不是從沈溪口中得知,而是自謝遷口中轉述才知曉;喜的是自己已成為司禮監掌印太監的有力競爭者,而且對手只有張苑一人。

    但他馬上又擔憂起來,如果跟旁人比,他自問有極大優勢,唯獨張苑在宮裡的聲望和地位,甚至比他還高,重點是張苑是東宮常侍出身,在劉瑾上位前,張苑大權在握,劉瑾倒台後,似乎由張苑接任司禮監掌印也是順理成章之事。

    張永道:「消息可確實?」

    這話又是不該問的,謝遷聽了臉色馬上變了,沒好氣地道:「是否確實,你去問沈之厚,他是如此跟老夫說的!」

    張永馬上意識到自己失言,不再說什麼,低下頭思索,二人腳步因此放慢許多。

    半晌後,張永才問道:「若是陛下問及謝閣老,您覺得在咱家和張苑之間,誰人更合適?」

    謝遷臉上帶著老奸巨猾的笑容,「張公公覺得呢?」

    張苑搖頭苦笑:「謝閣老這不是為難咱家嗎?咱家豈能猜測您老心中所想?或許謝閣老屬意張苑?」

    謝遷道:「莫說陛下未問老夫,就算問了,老夫的意見始終如一,兩位張公公均未達到司禮監掌印的標準,老夫本想舉薦蕭敬蕭公公,這件事老夫之前便跟你說過……」

    「這不是陛下沒提蕭公公作為人選嗎?」張永顯得很尷尬。

    謝遷搖頭道:「既然沒提,那老夫的意見便是保持中立,誰都不支持!」

    ……

    ……

    謝遷見張太后,所說之事,無非是介紹朝中清除劉瑾以及閹黨後的情況。

    張太后人在深宮,對外面的事情不甚瞭解,而謝遷又是張太后心目中最信任的大臣,很多張永不能解釋清楚的事情,需要謝遷來解答。

    永壽宮內,張太后坐在暖座上,以一種高高在上的威嚴面對謝遷。

    張太后身後的屏風後面,還有宮裡另外一位貴人,這位貴人從入宮開始就近乎被人遺忘,正是大明朝最沒地位的皇后,到如今仍舊未跟朱厚照合巹的夏皇后。

    等謝遷把大致情況一說,張太后道:「原來劉瑾做了這麼多壞事,本宮原本還以為他是個忠臣呢。」

    謝遷很想說,太后娘娘從哪裡看出劉瑾是個忠臣?

    但想到之前皇室對劉瑾的信任,謝遷不再多言,他很清楚,張太后雖然沒多少才學和能力,但見識絕不比他差,這是個懂得明哲保身的女人,從弘治皇帝到如今的正德皇帝,張太后都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而張家也得到皇室優待,這跟張太后識趣不無關係。

    張太后分明是揣著明白裝糊塗。

    張太后道:「這件事是由謝先生和沈尚書兩位卿家做的吧?沈尚書在先皇時,就已是朝中股肱之臣,現在皇兒對他的信任日盛,謝先生平時得多教導一下,年輕氣盛,或許會做一些錯事。」

    言語間,張太后帶著某種暗示。

    謝遷是聰明人,大概明白張太后的弦外之音,或許張太后問處置閹黨的事情屬其次,主要是想提醒他什麼。

    謝遷恭敬地道:「太后娘娘提點的是,老臣必定會好好教導沈之厚,他入朝沒幾年,只是因為做成幾件大事,而得先皇和當今陛下的信任,他在領兵打仗上,或許有一定才能,但在處置朝事上,則顯得操之過急……」

    張太后笑了笑,頷首道:「有謝先生提點沈尚書,哀家不會太擔心……哦對了,謝先生有時間的話,多去壽寧侯府和建昌侯府走走,哀家這兩位弟弟,平時都很仰慕謝先生的才學,你們同為朝廷肱骨重臣,應該多走動一些才是。」

    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謝遷再愚鈍也明白過來,張太后其實是想提醒他,讓沈溪老實一點,別損害張氏外戚的利益。之前要一致對外共抗閹黨,現在閹黨被掃除,外戚跟文官間的矛盾,也上升為朝廷的主要矛盾。

    謝遷心想:「太后這時候召我來說這話,正合時宜,說明太后心裡敞亮,知道朝中發生了什麼,人在深宮也沒說對外完全封閉。」

    「老朽有時間自然會去拜見兩位國舅。」謝遷言語間很客氣。

    無論謝遷心裡有多厭惡張鶴齡和張延齡兩兄弟,但有一點不能否認,那就是他很欣賞張太后,以前張太后經常出手幫忙,謝遷知恩圖報,心裡拎得清皇宮裡有個太后支持自己有多重要。

    ……

    ……

    謝遷在永壽宮見張太后,時間大概為半個時辰。

    眼看天黑,本來張太后想留謝遷吃飯,但謝遷堅持告辭出來,畢竟張太后算是未亡人,謝遷再豁達也知道避嫌,再者他準備去找沈溪談一些事。

    由始至終,夏皇后都沒從屏風後走出來說話,甚至張太后也沒提過夏皇后旁聽的事情。

    謝遷出宮時,也是張永相送。

    張永已知道情況,送人的時候也就沒再多問關於司禮監掌印人選之事,也沒再厚著臉皮求謝遷幫忙。

    謝遷出了皇宮,徑直往兵部衙門去了,等到了地方才知道原來沈溪根本就沒回來。

    謝遷勃然大怒,罵罵咧咧地道:「這小子簡直不知所謂,老夫說過的話被他當作耳邊風,忘了當初是誰將他從翰苑中提拔起來的……」

    謝遷懊惱地從兵部衙門出來,沒打算回府,準備直接殺到沈府,將沈溪給揪出來。

    沒等上馬車,謝遷便見一名有些眼熟的漢子站在遠處,那人想過來,卻被謝遷的隨從給攔住了……這幾天謝遷怕被閹黨餘孽報復,出入都帶著隨從。

    「讓他過來吧。」

    謝遷隱約記得,這位是沈家下人,以前去沈府拜訪時見過。

    來人正是朱鴻,到謝遷跟前行禮後道:「謝大人,我家老爺派小的給您老留話,說他往軍事學堂去了,謝大人有事的話,只管去那邊找他。」

    謝遷惱火地道:「不知早傳話?如此老夫也不用從大明門出來了……」

    因為軍事學堂距離豹房不遠,位於城東,如果謝遷從永壽宮出來,要去軍事學堂的話,走東華門比較近。更重要的是,謝遷是對沈溪這種做事方式不滿。

    謝遷乘坐馬車,馬不停蹄趕往軍事學堂,到了地方下了馬車還未跨進門檻,便見王陵之在院子裡耍大刀,謝遷匆忙的腳步不得不停了下來,覺得這是沈溪給他下馬威。

    「呃?」

    偌大的軍事學堂院子只有王陵之在,見謝遷造訪,他趕緊停了下來,但一時嘴拙,不知如何與謝遷說話。

    謝遷進門後氣呼呼地喝問:「沈之厚呢?」

    王陵之指了指側院,謝遷哼了一聲便往月門去了,穿過一條迴廊,便見到前面沈溪正在跟一個人說話,走近一瞧,才知是新任刑部尚書何鑑。

    卻說何鑑被劉瑾革職後,一直滯留京師,這次重新啟用,沒費什麼波折便走馬上任。

    若是旁人跟沈溪或許有一定間隙,但何鑑畢竟曾是沈溪下屬,沈溪為兵部尚書時,何鑑為兵部右侍郎,這次何鑑被重新起用,直覺是得到沈溪舉薦,如此一來涉及刑部事務何鑑也會過來跟沈溪商議。

    因為謝遷幾乎是強行闖入,提前沒人傳報,沈溪和何鑑還在交談中,根本沒留意到有人到來。

    「咳咳」

    謝遷發現沈溪和何鑑有說有笑,心裡更加來氣,站在遠處故意清了清嗓子,讓二人知道自己來了。

    「謝閣老?」

    沈溪見到謝遷,沒覺得有多意外,畢竟他來軍事學堂,正是因謝遷不允許他回家,留在兵部衙門也沒什麼事情可做,乾脆到軍事學堂來看看。自打他離京後,劉瑾就把軍事學堂給關閉了,老師和學員通通遣散,沈溪想盡快把學堂恢復。

    何鑑見謝遷來,連忙上前行禮:「於喬來了?我正跟之厚說起你。」

    雖然何鑑朝中地位不及謝遷,但歲數比謝遷大,中進士的時間更是早了六年,所以何鑑沒把謝遷當作上司看待,更當作是好友。

    謝遷只是簡單跟何鑑見禮,隨即便瞪著沈溪問道:「不是讓你在兵部衙門等著老夫麼,作何到這裡來?」

    沈溪看出來了,謝遷不是責怪他在哪裡見面的事情,更介意的是有「外人」在場,但其實沈溪根本就沒與何鑑約過,只是何鑑當天得到傳旨說升刑部尚書,於是去刑部辦理了簡單交接便馬不停蹄尋沈溪,最後找到軍事學堂來了。

    畢竟現在沈溪是負責劉瑾案的欽差,何鑑來找沈溪也是想問詢案子的具體情況。

    沈溪道:「謝閣老有事的話,不妨入內說。」

    「不必了,這裡說也是一樣!」謝遷語氣不善。

    何鑑一瞧這架勢,老少二人有重要事情說,自己在這裡似乎有些礙眼,於是試探地問道:「於喬,你要跟之厚說事,要不要我先到外面等候?」

    謝遷對何鑑語氣倒也和善,畢竟何鑑素有清名,以前還幫過他,二人關係一直不錯,不會把怒氣遷到老夥計身上。

    「世光在這裡聽聽也無妨,畢竟涉及朝中閹黨之事。」

    謝遷說話間,目光打量沈溪,「聽說閹黨案几名要犯,已被下詔獄?」

    謝遷所問之事,是關於焦芳、張彩、劉宇、曹元等人從刑部提到錦衣衛北鎮撫司大牢的事情。

    沈溪點頭:「我也是剛得悉,說是陛下親自下的旨,人從刑部大牢提了出去,至於陛下要如何審問,在下不知。」

    謝遷道:「這件事不是你跟陛下提的吧?」

    沈溪直接搖頭:「莫說在下未提,陛下甚至在召見時也未知會一聲,我還是聽何尚書說及才知曉。」

    何鑑點頭:「是啊,於喬,我來找之厚,便是問詢此事,之厚聽到後非常驚訝,看來他真不知情。」

    謝遷打量何鑑一眼,心說你可別被這小子給騙了。

    但想到何鑑曾是沈溪的下屬,在其面前說這話有些不太合適,就算他對沈溪有再大的怨言,也要保留沈溪的面子,到底沈溪沒做過太出格的事情。

    謝遷道:「不知就不知吧,這幾人都是閹黨骨幹,幫劉瑾做了不少錯事,但焦、劉兩位大學士畢竟是翰苑之臣,關係到天下讀書人的臉面……」

    沈溪看著何鑑道:「這件事是陛下親自下旨,我等尚不知具體情況,不如聯名上奏,為幾人求情?」

    謝遷一擺手:「求情之事稍後再說,除了被提走幾位,其餘人等,陛下可有說過如何處置?」

    這話謝遷是在問沈溪,不過沈溪的目光卻看向何鑑。他的意思很簡單,大明朝刑部尚書就在這裡,這種事你不問他,問我作何?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6-16 22:20
寒門狀元 第一九七〇章 利益當前

    謝遷根本不會問何鑑。

    謝遷很清楚何鑑這刑部尚書剛剛走馬上任,當了尚書後還沒機會面聖,如果何鑑知道具體情況,也不會跑來求教沈溪。

    「大概,是沒有吧。」

    何鑑被迫做出回答。

    他也覺得,自己身為刑部尚書不去解答首輔大臣的疑惑,實在說不過去……他說話時目光還在看沈溪,大概意思是要求證自己所說是否正確。

    沈溪道:「陛下將閹黨主要骨幹提到詔獄,或許是想打探更多關於閹黨謀逆細節,至於那些普通閹黨成員,之前陛下已做出安排,革職永不敘用便可,謝閣老大可按照之前陛下的吩咐行事,總歸不會出錯。」

    謝遷冷聲道:「事情未必如此容易吧?之前曹元和劉宇等人都只是被看管在府宅中,轉眼便被下到刑部大牢,如今又進了詔獄,雖然只是少數人如此,但也引起朝中文武人心惶惶……陛下如此豈非出爾反爾?」

    何鑑聽到謝遷抨擊皇帝,趕緊側過頭,裝作沒聽見。

    沈溪道:「陛下之前曾言明,若查證某些人跟閹黨謀逆之事有關,不會輕饒,現在陛下並未違反之前旨意,怎能說出爾反爾?」

    「你!」

    謝遷瞪著沈溪,仍舊很生氣,「聽你的意思,是要把這案子無限擴大,繼續在朝中鬧出軒然大波,但凡曾向閹黨靠攏之人,都要下獄問罪?」

    沈溪搖搖頭:「在下如今只是兵部尚書,只負責自己衙門的事情,如今既然連閹黨名錄擬定都是由謝閣老您來牽頭,那跟在下有何干係?」

    本來謝遷沒打算找沈溪麻煩,可惜話不投機半句多,心中惱恨沈溪不聽話,在其看來,沈溪應該所有事都對他唯命是從才對,心中火氣不由騰騰而起。

    謝遷道:「就算你如今不過問刑獄之事,但你卻能時常面聖,陛下也會問你閹黨之事,怎能說此事跟你毫不相干?老夫之前說過,劉瑾案應到此為止,涉案官員革職便可,豈能大興牢獄?若讓事態擴大,朝中必定人心惶惶,那時朝野必會亂成一團,這責任可是你能承擔的?」

    因為二人發生口角,何鑑只能作為和事佬出來勸解:「於喬,之厚,你老少二人本為一體,怎還因為這點小事爭論不休?先平復下心情,有事好商議……本來案子應由刑部處置,你們這樣讓我如何自處?」

    雖然何鑑在三人中年歲最長,但他說話卻是最不管用的那個。

    謝遷名義上是文臣之首,一心打壓沈溪,可是卻總不能如願。至於沈溪,雖然官職和聲望都不及謝遷,但比謝遷有優勢的是他能隨時見到皇帝,但凡能時常面聖之人,其官職不管大小在朝中的地位都不容小覷。

    這也是沈溪回朝後,劉瑾為何要趕緊把沈溪趕出京師的根本原因。沈溪在京城可以時常見到朱厚照,那在正德皇帝面前閹黨就不再能保持一家之言。

    謝遷道:「所有事項都跟沈之厚有關,現在閹黨是否謀逆尚無定論……」

    盛怒之下,謝遷不顧事情的嚴重後果,竟然直接把真相說了出來。

    旁人不知劉瑾謀反究竟是怎麼回事,但謝遷基本能確定劉瑾謀逆是被沈溪誣陷,現在要拿參與謀逆的大罪來問責焦芳等人,謝遷心裡自然會不服。

    沈溪頓時板起臉來:「按照謝閣老之意,劉瑾沒有謀逆,那他謀逆之事是有人栽贓咯?究竟是誰這麼大膽?」

    這話說出口,沈溪跟謝遷的矛盾算是公開化了。要知道即便何鑑再怎麼守口如瓶,事情終歸會被人知曉,畢竟事關重大,何鑑會跟手下和心腹商議案情,一來二去便會把事情傳出去。

    謝遷再怎麼生氣,也知道這個話題不能再繼續深入下去了,當即黑著臉道:「詔獄內,官員隨時都可能會被杖刑,甚至嚴刑拷打,焦孟陽年過古稀,怎麼承受得住?一刻都不能耽擱,老夫現在就要上疏,請陛下法外施恩,饒過這些人……沈之厚,你是否跟老夫一起請命?」

    何鑑就站在旁邊,還是堂堂刑部尚書,但謝遷只是問沈溪而不問他,多少讓人感到有些尷尬。

    不過這會兒可不是計較的時候,何鑑知道自己這個剛復出的刑部尚書沒有權威可言,現在整個朝廷都圍繞著沈溪和謝遷兩個人轉,其他官員的風頭皆被掩蓋。

    何鑑心想:「一個是閣臣之首,一個是陛下信任有加的兵部尚書,兩人都急著證明自己才是朝中棟樑,方有所芥蒂吧!看他們劍拔弩張的樣子,簡直不敢相信當初對抗閹黨時,老少二人曾精誠合作過。」

    沈溪道:「那就由謝閣老、何尚書,還有在下,一起上書,至於這奏疏是否能為陛下所見,另當別論。」

    謝遷冷冷一笑:「就算陛下見不到,明日你面聖時,也務必要將奏疏呈遞陛下跟前!別以為老夫不知你每日都有機會面聖!」

    ……

    ……

    本來謝遷要跟沈溪商議事情,卻因焦芳等人下詔獄這一突發事件,心有不甘,結果演變成一場鬧劇。

    不過好在最後沈溪也沒跟謝遷真正鬧翻,兩人一起寫了奏疏,隨即何鑑以刑部尚書的名義向通政使司呈遞奏疏,懇請正德皇帝朱厚照將幾名案犯重新歸還刑部審理。

    隨後,何鑑拿著奏疏匆匆離開,不想牽扯進謝遷跟沈溪的爭執中。

    何鑑去後,謝遷的怒火好像發洩完了,踱步進入公事房,往居中的案桌後一坐,隨手拿起一本翻開的學堂教案看了起來,居然不再搭理沈溪。

    沈溪看了謝遷一會兒,確定謝老兒不想理會自己後,主動開口:「若是謝閣老沒別的事情,在下要回府了……離家多日,在下理應回去跟家人團聚,至少能報個平安。」

    謝遷突然放下教案,打量沈溪一會兒,道:「之前何世光面前,老夫只說了刑部的事情,現在該說說兵部的事情了……」

    沈溪不由搖頭苦笑,心想:「你謝老兒臉色變得可夠快的,簡直是個演技高超的藝術家,在什麼人面前就能演出相應的戲碼來!」

    沈溪道:「若謝閣老想讓陛下收回明年御駕親征攻伐草原的成命,最好在面聖時親自提出來,跟在下說,意義不大。沒有得到陛下收回國策旨意前,在下作為兵部尚書,不可能退縮。」

    謝遷皺眉:「怎麼,怕世人說你見風使舵?」

    沈溪搖搖頭,顯得很無奈:「這國策乃是當初為對抗劉瑾而設,如今劉瑾伏誅,但陛下平定草原的心思卻未改變。就算要請陛下收回成命,也不該是在下,只能是謝閣老,或者朝中其他大臣。」

    謝遷黑著臉,一時間沒有說話,顯然認為沈溪所言有幾分道理。過了好一會兒,謝遷瞪著沈溪,用抱怨的口吻道:

    「若不是你給了陛下無端的希望,陛下絕對不會如此自負,居然提出兩年內平草原,實在不可理喻!如今劉瑾已伏誅,只要你跟陛下說之前的構想太過冒險,甚至有可能引起大明王朝傾覆,這是多困難的事情嗎?你可不能做大明的罪人!」

    沈溪搖搖頭,冷冷一笑:「那按照謝閣老之意,我吃過的飯可以吐出來,說出的話也可以收回去,把跟陛下進言之事當作兒戲?」

    謝遷霍然站起,厲聲道:「現在老夫不是跟你商議,是命令你必須如此做,否則大明將會陷入到持續的動盪不安中。」

    「因劉瑾亂政,短短幾年間大明已是風雨飄搖,此時跟草原相安無事便可,你平定草原有何意義?那種苦寒之地,大明將士不可能長久駐守,歷朝歷代也都沒有把草原納入朝廷直接管轄的先例!」

    沈溪繼續搖頭,這次態度也很堅決:「如果謝閣老覺得平草原構想是錯的,那可以找陛下進言,但作為兵部尚書,我一定不會這麼做,因為在我看來,陛下意願本身沒有錯,甚至跟我的預期不謀而合,既然認為對的事情,你憑何要求旁人按照你的想法做?」

    謝遷冷笑不已:「你這是翅膀硬了啊!你不想跟陛下進言,是怕如此做後,你這個兵部尚書將無法得到陛下信任,甚至連官位都丟了吧?」

    沈溪沒有回答謝遷如此尖酸刻薄的問題,心裡卻在想:「既然你謝老兒知道這麼做的後果是打擊我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你還堅持,分明是想靠打壓我來實現你對朝局的完全掌控……為何旁人一定要聽你的,按照你所規劃的道路走?」

    謝遷很生氣,卻奈沈溪不得。

    他總不能跟沈溪掐架,之前沈溪就已表現出一定逆反心理,甚至二人聯手對抗劉瑾時也無法做到完全無嫌隙,現在利益擺在面前,判定到底誰是朱厚照最信任的股肱大臣時,謝遷更無法讓沈溪完全聽他的。

    「那你就繼續蠱惑陛下執行你那所謂的國策吧,哼,早晚你會被世人唾棄!」謝遷不再跟沈溪講道理,氣呼呼離開軍事學堂。

    ……

    ……

    沈溪返京第四天晚上,終於能回到自己的家。

    自兵部衙門趕往軍事學堂前,沈溪已派朱山回家報信,此番當他抵達沈府門前時已是上更時分。

    朱起和朱鴻父子正在門口交談著什麼,見沈溪回來,二人趕緊上前相迎。

    「老爺,老夫人本來說在府上等您,但苦候不至,入夜後回去了……夫人讓小的在這裡等您回來。」

    朱鴻恭謹地說道。

    沈溪讓下人把馬車駕到側院停好,打量朱鴻,問道:「府上這兩天可有什麼事?」

    朱鴻搖了搖頭:「一切安好,頭幾日是有人在府邸周邊圖謀不軌,不過這兩天已經不見蹤跡,老爺請進。」

    沈溪在朱起父子陪同下,一起進入宅院,他沒有去正堂那邊,直接往後院去了,不過半年多時間沒回來,沈溪發現家裡有些陌生,連建築格局都發生了一定變化,看上去要比之前衰敗很多。

    「……老爺,都怪官府不作為,之前頻頻有人前來搗亂,報到順天府卻無人理會。府上今年未曾修繕過,夫人說一切等老爺回來再說……」

    因為朝中一直都是劉瑾專權,沈溪跟劉瑾是死對頭,在沈溪被發配去宣府當宣大總督後,京城內沈府確實遭遇了一定的麻煩。

    沈溪沒多說,到底府上沒出事便好。

    進入內宅,見後堂亮著燭火,謝韻兒正帶著林黛等候,並不見謝恆奴以及陸曦兒、尹文等女的身影。

    「老爺回來了?」

    謝韻兒聽到腳步聲,側頭望去,便見到沈溪進入院子,驚喜異常,趕緊帶著林黛迎出門來。

    因為深秋天涼,沈溪趕緊讓二女進入後堂,等沈溪坐下來後,丫鬟已麻利地把茶水奉上,沈溪看了一下,發現這個丫鬟有些陌生。

    「老爺這一去便是大半年,府上多了許多變化,以前那些丫鬟,大抵到了成家的年歲,妾身便讓她們自己選擇去留,這不又選了一批……」

    沈溪知道,之前的丫鬟,多半是謝府老管家雲伯給選的,一晃三四年過去,那些本來十三四歲的小丫鬟,如今都十七八歲了,該嫁人生子,而沈家一向不虧待下人,就算之前一段時間失勢,也是尚書府,要找丫鬟還是很容易的,畢竟沈家厚待下人的名聲可是傳揚在外。

    沈溪看著林黛道:「這些日子我都奔波在外,連孩子出生都沒守候在家中……對了,孩子們現在何處?」

    謝韻兒一聽,臉色有些難看,顯得很猶豫。

    沈溪雖然對家裡的情況不是很瞭解,但大概也能猜到一些情況。

    「怎麼回事?」沈溪問道。

    謝韻兒道:「黛兒妹妹的孩子還好,只是君兒那丫頭……孩子頭些日子剛夭折……」

    沈溪痛苦地閉上眼,他之前沒多問家裡的事情,連自己的女兒夭折都不知,這讓他本來還不錯的心情,瞬間低沉下去。

    這時代醫療條件很差,孩子得病很難得到系統醫治,就連弘治帝的二兒子和小女兒也都未能倖免於難,就算沈家內宅便有懂醫的,甚至家庭條件也不錯,但還是出現孩子夭折的情況。

    「君兒呢?」

    沈溪悲痛地問了一句。

    謝韻兒嘆了口氣:「這幾日君兒妹妹茶飯不思,不過聽說老爺回來,她心情才好轉一些……君兒妹妹懷這一胎時留下病根,這幾天正在休養……老爺可要去探望?」

    「過去看看吧,順帶看看黛兒的孩子。」沈溪道。

    因為突然聽到噩耗,沈溪心情沉重,謝恆奴所生的第二個女兒不到半歲便夭折,沈溪甚至都沒能見上一面,孩子更是連名字都沒有,這讓沈溪越發覺得自己這個父親不稱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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