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045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7-9 00:38
寒門狀元 第一九九一章 塵埃落定

    一大清早,朱厚照從豹房回到皇宮。

    這一路他都乘鑾駕,與幾個錢寧找來的女人膩歪在一起,好在有紗幔遮擋,外面的人不知鑾駕上發生了什麼。

    小擰子跟在鑾駕側,多少聽到裡面傳來的動靜,這一切對他來說習以為常。

    一直到乾清宮外,朱厚照終於從鑾駕上下來,同時下來還有衣衫不整的三名女子,這三名女子簡單整理儀容後向朱厚照行禮。

    朱厚照笑道:「幾位愛妃,你們不是想知道皇宮裡是何等光景?朕今日就帶你們進宮來看看,接下來你們有大把時間把皇宮上下好好遊覽一番……小擰子,引路的事情就交給你了,等下午朕回豹房時,捎上她們便可。」

    「是,陛下。」

    小擰子回了一聲,三名女子則噤若寒蟬,不敢說什麼。到了皇宮內苑,沒人敢隨便閒逛,就算有朱厚照的命令也不行,隨便唐突宮裡某位貴人就可能掉腦袋,宮外女人見識再淺薄也明白這道理。

    朱厚照正要進乾清宮,小擰子跟過去問道:「陛下,幾時讓沈大人前來見駕?」

    「這個……」

    朱厚照琢磨一下,道,「時間太晚也不好,乾脆就現在吧,不知即刻前去傳召的話,沈先生多久能過來?」

    小擰子篤定的道:「差不多半個時辰,奴婢這就去傳召……」

    朱厚照一擺手:「此等小事你就不必親自去了,讓下面的人去,你先按照朕吩咐的,帶她們在宮裡走走逛逛,不過別去坤寧宮、永壽宮那些地方,就在前面這些個宮殿看看即可。」

    「是,是。」

    小擰子忙不迭應諾。

    朱厚照打了個哈欠:「說起來朕真有些困了,恐怕最多支撐半個時辰,如果半個時辰後沈先生還沒來,那就請他等朕睡醒後再入宮來,不用刻意留下等候,下午差不多的時候前來見駕就是。」

    小擰子道:「陛下可真是體貼下臣的明君聖主啊。」

    「不用你來拍馬屁,朕可不吃這一套,你且去把事情處置好!朕先進去了,這一宿下來,不覺又有些疲倦。」

    朱厚照精神明顯不支,很快在兩名太監陪同下進入乾清宮。

    小擰子這邊趕緊安排人傳召沈溪,而他則按照朱厚照的命令陪那三個宮外的女人遊覽皇宮,雖然覺得這件事有點荒唐,但他還是按照命令辦事。

    結果小擰子正在跟手底下的太監說去請沈溪入宮來見駕,張苑急匆匆過來:「陛下可是回寢宮去了?」

    小擰子皺眉:「張公公有何急事?」

    張苑道:「沈大人已在午門前等候,請示是否能入宮面聖。」

    小擰子稍微驚訝一下,隨即意識到沈溪一大清早便到宮門前來等候面聖,無關乎朱厚照是否回宮。

    小擰子道:「陛下剛回來,既然沈大人已到午門,勞煩張公公過去通稟一聲,咱家這就去跟陛下說……」

    ……

    ……

    不到一刻鐘,沈溪便從午門過來,等他出現在乾清宮大殿時,朱厚照還沒睏倦到睜不開眼的地步,不過精神已比之前剛回宮時萎靡不少。

    「沈先生來得真夠快的,如果再晚來一會兒,怕是朕已經睡下了,只能等下午才相見。」

    朱厚照打著哈欠,無精打采地對沈溪說道。

    沈溪從懷裡拿出整理好的奏疏,道:「陛下,這是微臣徹查閹黨案後取得的成果,所有被歸為閹黨的大臣,都列在名冊中。」

    「拿過來!」

    朱厚照對侍立一旁的張苑說了一句。

    這次召見沈溪,張苑算是佔了天時地利,加上小擰子另有任務不在君前,無形中又佔了人和。

    等張苑將奏疏轉呈朱厚照跟前,朱厚照接過後仔細閱覽,突然一拍桌子:「這些人,吃著朕的俸祿,卻幫亂臣賊子做事,朕實在錯看了他們……但凡歸入閹黨之列的大臣,以後一律不得啟用!」

    沈溪道:「陛下,有些大臣雖被歸為閹黨,但能力突出,況且還有許多被迫屈從的……以臣的想法,其中部分人只要涉案不深,沒有貪贓枉法的記錄,可酌情降職敘用,而不必將其一棍子打死。」

    朱厚照皺眉:「還要留他們在朝中?這不是養虎為患嗎?」

    張苑在旁為沈溪幫腔:「陛下,朝廷到底需要人才治理啊。」

    「混賬東西,朕跟沈先生說話,跟你有什麼關係?你有資格在這裡胡言亂語?」朱厚照怒道。

    張苑這才意識到自己已不復當初在朱厚照跟前的模樣,那時候他即便說什麼,朱厚照也不會怪罪,現在卻儼然成了受氣包,朱厚照有何不滿只管向他撒氣,不由灰溜溜地退到一邊,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沈溪道:「陛下實在容不下這些人,可著其革職返鄉,永不敘用。」

    朱厚照聽出沈溪對這些大臣有憐憫之意,一擺手:「算了,朕既已決定由沈先生全權處理,就按照沈先生的意思處理吧……這些人只要沒大的過錯,可寬宥,降職敘用,但記得將來不得將這些人安排到關鍵職務上,讓他們在朝中發揮一下餘熱即可。」

    「是。」

    沈溪恭敬領命。

    朱厚照又看著沈溪,問道:「閹黨案審結,怎麼就這麼薄薄一份名錄?」

    沈溪從朱厚照期待的目光中,看出滿滿的貪婪,當下又拿出一份奏疏,道:「這是閹黨案涉案財貨賬薄,包括店舖、田莊、山林等一併記錄在案,既然陛下決定將這些財貨悉數收歸內庫,臣已跟內庫那邊打過招呼,稍後便會將財貨送過去。」

    「好,快拿來給朕看看。」

    朱厚照對金錢的渴望遠超常人想像,這是個極度貪財的皇帝,聽說有髒銀入賬,分外留心。

    等他看過賬薄上的內容,高興得眼睛完全眯在了一起,滿腔歡喜溢於言表。

    朱厚照最後板起臉,一本正經道:「沈先生居功至偉,把案子查得如此清楚,涉案髒銀一釐一毫都沒能逃過沈先生法眼,實在令人欽佩……讓旁人去查,一定有諸多敷衍,甚至可能中飽私囊!」

    沈溪道:「為陛下做事,乃是微臣應盡的責任。」

    朱厚照點了點頭,道:「沈先生的功勞,朕記下了,這次朕準備任命你為吏部尚書,即日起,吏部考核、官員任免等,全都交給沈先生打理,至於兵部事務,可交由兩個侍郎負責,朕準備暫時不設兵部尚書,若兵部有要事,可以請示先生,等於說兩部事務均由先生一肩挑。」

    沈溪趕緊拒絕:「陛下,萬萬不可,如此一來,朝野必定全都是反對聲,本來朝中就有人非議,說微臣是第二個劉瑾,估摸此令一出,御史言官全都會站出來彈劾微臣。」

    朱厚照看了張苑一眼:「朝中有這種議論嗎?」

    張苑本來被朱厚照勒令不許說話,躲在旁邊,噤若寒蟬。突然聞聽朱厚照向他發問,張苑神色間多少有些尷尬:「回陛下,奴婢……未曾聽聞,怕是要問過司禮監才知曉……」

    朱厚照道:「既然沈先生說有,那就必然存在,不過沈先生別太往心裡去,朕知道沈先生的忠心……當初若不是沈先生,大明京師很可能會被韃靼人攻陷,社稷都將不穩,這是多大的功勞?如果朝中有人膽敢非議朕的決定,一律交由廠衛處置,嚴刑拷打,看看是誰在背後指使。」

    沈溪道:「陛下切勿大動干戈,劉瑾謀逆案發生後,朝中對出現擅權者的擔憂,非常正常,陛下讓微臣同時兼顧吏部和兵部差事,朝中人更會覺得如此……非但陛下不應該讓微臣兼領吏部,更應早日安排司禮監掌印人選,如此才能斷絕朝中非議之聲。」

    「一個司禮監掌印之位,有這麼重要嗎?」朱厚照好似在發問,但這問題卻不需要有人來回答。

    「唉!」最後朱厚照長長地嘆了口氣,「既然沈先生不肯當吏部尚書,那先生以為誰來當合適呢?」

    沈溪道:「刑部何尚書德高望重,乃是吏部尚書最佳人選。」

    「何尚書?」

    朱厚照皺眉不已,「他才當了幾天刑部尚書?連升三級也莫過於如此吧……不過他年紀倒是挺大的,應該屬於那種德高望重的類型吧?那依照沈先生之意,刑部尚書又該由誰來擔當?」

    沈溪道:「刑部之事,當以讞獄經驗豐富之人來做最為恰當,微臣以為,原刑部左侍郎張子麟拔擢為刑部尚書,最為妥當。」

    朱厚照聽了有些擔憂:「這個張子麟,之前還有人彈劾他是閹黨要員,就這麼輕率提拔其做刑部尚書,不太合適吧?不過這件事應該早些定下來……」

    「沈先生不肯當吏部尚書,這件事就暫時揭過,等沈先生想擔當重任的時候,再去當便可,或者等明年平定草原……那時沈先生功勞之大,應該沒人會非議了。」

    沈溪行禮,沒有答應,也未反對。

    朱厚照再道:「張子麟當刑部尚書,何鑑當吏部尚書就此定下,至於司禮監掌印,不妨就讓……張苑,你來當這司禮監掌印,可有信心?」

    張苑本有些頹喪,等聽到這話,「噗通」一聲跪到地上,連連磕頭:「奴婢定萬死不辭。」

    朱厚照皺眉道:「誰讓你去死了?朕只是問你是否有信心,可沒說一定讓你來做!」

    張苑心情大起大落。

    朱厚照這種大喘氣的說話方式,讓他欲仙欲死,本以為穩穩到手的差事,未料只是試探,並非最終定奪。

    張苑道:「若陛下讓奴婢擔任司禮監掌印,奴婢定會盡心竭力。」

    「你行嗎?」

    朱厚照用懷疑的目光打量張苑,問道,「你是識字,也在司禮監做過秉筆,但以朕所知,你的學問相當一般,讓你來幫朕審閱奏疏,如果處置不當的話,豈不是丟朕的臉面?」

    張苑趕緊磕頭:「陛下,奴婢自知才疏學淺,但奴婢會跟沈大人多學習,跟朝中那些老臣學習,定不辜負陛下期望。」

    朱厚照沒直接回答,側頭看著沈溪問道:「沈先生,你覺得張苑做司禮監掌印太監,有問題嗎?」

    在張苑滿心的期待中,沈溪只是淡然搖頭:「回陛下,司禮監掌印之位事關重大,此乃陛下家事,微臣實在不方便發表評論。」

    「這樣啊……」

    朱厚照陷入沉思中,半晌後終於做出決定,「那就讓張苑先做幾天試試……張苑,給你一個月時間,如果你能把差事做好,那朕就讓你繼續擔任司禮監掌印,否則朕會另行派遣他人。」

    「謝陛下隆恩。」張苑磕頭謝恩。

    雖然只是一個月的臨時差事,但在張苑看來,事情已是十拿十穩,本身司禮監掌印只需要按照內閣票擬進行硃批便可,甚至有不明白的地方,他還可以去問戴義等老人的意見,甚至可以問沈溪這個堂侄。

    而且朱厚照平時很少管朝堂之事,就算出了什麼問題,也不可能知道。

    這也是為何之前劉瑾能做到隻手遮天的根本原因所在。

    朱厚照點了點頭:「那你好好幹,朕不會指點你什麼,需要你自行摸索……接下來朕要跟沈先生商議事情,你先退下,去司禮監那邊看看,把掌印的差事接了,最短時間內將之前積壓的奏章處理完畢,如果完不成差事,朕隨時會撤你的職!」

    「是,陛下!」

    張苑趕緊站起來,弓著腰退出殿外。

    等人走後,朱厚照笑了笑,道:「這奴才,得好好提溜著點,不然不會好好辦事,張苑以前算是朕比較信任的人,但可惜……他粗心大意,處理事務欠缺謀劃,不為朕所喜……沈先生,現在連張苑也走了,朕想跟你商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相信昨日小擰子見你時,已經把工商稅改革的事情跟你說了吧?」

    沈溪點頭:「擰公公說了。」

    「叫什麼擰公公,沈先生也太過抬舉他了,叫他小擰子便可……以前東宮時朕經常欺負他,也算是竹馬之交。如今長大他倒是挺機靈的,不妄自是朕從東宮帶出來的老人。」

    朱厚照提到小擰子,語氣中多少帶著寵信,「朕之前想在朝堂上說工商稅改革之事,但朕對於具體情況不是很瞭解,恰好之前一段時間沈先生於府中養病不出,以至於這件事就此被耽擱下來,好在沈先生現在回朝……不知這工商稅,多久能順利收取呢?」

    沈溪道:「計畫可以在短時間內定好,但要具體落到實處,恐怕會遭遇巨大阻力,所以以微臣之意,先在京師之地展開試點,只有試點通過,查缺補漏後再將其推行到大明所有行省。」

    朱厚照忙不迭點頭:「好,好,只要能夠順利收取就行,朕之前說要把工商稅收入全都歸到內庫,朝中人不會有意見吧?」

    沈溪心想,你知道這麼做會讓人非議,本就是以朝廷名義收上來的錢,憑什麼讓你一個人揮霍?臉上卻不動聲色,道:

    「若陛下怕被朝臣議論,可以增設一個衙門,或者派出欽差,專門負責工商稅之事,這衙門可單獨設立府庫,用以儲存工商稅所得,部分收入可歸到戶部府庫,這樣也可增加戶部收入。」

    朱厚照皺眉不已:「現在工商稅還未收取,也不知有多少,就要分出部分給戶部,那朕還能剩多少?」

    沈溪道:「首先還是要保證陛下內庫存銀充足,才能調撥戶部,而且這部分款項,可交陛下自行處置。」

    朱厚照嘆息道:「這件事只有沈先生最為瞭解,就算給出方案讓旁人來做,也未必能把事情做好,但問題是沈先生還要負責兵部事務,難道兩頭兼顧不成?沈先生可有什麼好人選?」

    沈溪想了想,道:「兵部郎中胡璉,之前領兵往宣府取得戰功,後又到山東任按察使,如今在微臣手下當差,可以讓他以兵部郎中身份協理工商稅,若遇事可問微臣,想必不會出差錯。」

    「好!」

    朱厚照在工商稅改革問題上根本沒主見,他的想法就是要合法搜刮錢財供自己花銷,至於別的事情他根本不想理會。

    沈溪道:「若是朝廷要增加工商稅徵收,必然要考慮到商人的利益,若要取之必先予之,以微臣看來,在京師開展工商稅改革試點,必然先做出一些變革。」

    「什麼變革?」

    朱厚照完全不理解沈溪這話是什麼意思,脫口問道。

    沈溪整理了一下思緒,道:「以前工商稅徵收,主要依靠鈔關,城門衛也有私下設卡徵收者,但多不上繳府庫,以至於工商稅流失嚴重。」

    朱厚照皺眉:「這個……朕不是很明白,以前朝廷沒有徵收工商稅嗎?」

    「有。」

    沈溪解釋道,「之前徵收的工商稅,乃太祖所定三十稅一,但免徵面太多,並於魚課、富戶、曆日、民壯、弓兵,並屯折、改折、月糧等項銀,全年總計徵收不足十五萬兩,不足大明太倉銀庫年入之四分。若增加工商稅,收入可增至四十五萬兩,解內庫用銀之急。」

    朱厚照道:「那意思是……不設鈔關徵稅了?」

    沈溪搖搖頭:「如今鈔關徵稅,但凡有士紳、官船經過,一律不納稅賦,是為免稅。地方工商稅三十稅一,看似很輕,但地方攤派的苛捐雜稅,可令工商稅達到五稅一的地步,且商人買賣貨物所受限制頗多,地方官府多設私卡徵收雜稅,以至於商人難以跨地域經營。」

    因為以前沈溪跟惠娘做過生意,明白大明朝做生意的難處。

    商人在這世道一點保障都沒有,看起來大明工商稅很低,但因為商人社會地位低下,但凡手頭有點兒權力都會去欺壓,在稅收外要攤派到大筆雜稅和徭役,若遇上不講理的地方官,整車整船貨物被扣押都是家常便飯。

    沒人會出來幫商人說理,商人只能把損失分攤到貨物跨地域運輸售賣的貨物的價格中,以至於商品跨地域後價格奇高,百姓不得利,商人也不得利。

    錢最後都入了地方官個人的口袋。

    沈溪改革工商稅的目的,不單純是要增加朱厚照的收入,而是想改變一些定規,把商人納入朝廷體系中來,雖然看起來困難重重,但總歸要做出一些嘗試,況且現在他手下有大批人幫他做生意,改革工商稅的結果,其實是為自己謀利。

    朱厚照思索半天,或許因為太睏倦,再加上沈溪所言太過深奧,朱厚照最後只能是不懂裝懂,做釋然狀地點點頭:

    「的確是有問題……我看這樣吧,沈先生找個時間跟朝臣說說……明日如何?明日朕開午朝,沈先生親自跟那些大臣說明,有朕的全力支持,沈先生一定能說服他們,這樣工商稅改革之事就可以定下來。」

    此時朱厚照依然停留在用強權賺錢的思維中,不會考慮這麼做是否有不妥,只要能撈錢,一切都聽沈溪的。

    沈溪行禮:「微臣遵旨。」

    「好好,就這麼說定了,明日舉行午朝。」

    朱厚照道,「回頭朕就吩咐下去,沈先生回去後也趕緊把工商稅改革方案拿出具體條款來,寫成奏疏,明日到朝堂上商議……」說到這裡,朱厚照站起身來,似乎是準備回後殿休息。

    沈溪道:「陛下,微臣還有事啟奏。」

    「等明天吧。」

    朱厚照打了個哈欠,眼淚汪汪,精神萎靡不振,「朕有些乏了。」

    沈溪知道這小子又在打退堂鼓,心想:「說是明日午朝,等你睡醒後是否記得有這回事還是兩說,謝老兒請我幫忙說一下人事任免的事情,若我一句不提,豈非言而無信?」

    沈溪道:「微臣只有兩句話要說,陛下聽完再走也不遲。」

    「沈先生說的事情很重要嗎?」朱厚照抹著紅通通的眼睛,不耐煩地問道。

    沈溪點頭:「的確很重要,朝廷內有很多官職出現空缺,閹黨議定後,還會繼續出現官缺,這些官缺必須要交給有能力的人來擔任,之前謝閣老呈奏一份任命名單,但陛下遲遲未能批覆。」

    朱厚照很不耐煩:「朕當是什麼,這件事朕就不過問了,有什麼官缺,只管找人補上就是……朕不是剛剛安排張苑擔任司禮監掌印嗎?沈先生稍後去跟張苑說,朕已同意讓他硃批即可。朕真的困了,有事明天再說吧。」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7-9 00:38
寒門狀元 第一九九二章 翻臉

    朱厚照回寢宮睡覺去了。

    在朱厚照心目中,只要有人幫他賺錢就行了,剩下的事情基本可以不管不問,至於沈溪想怎麼進行工商稅改革,又或者是謝遷如何安排人事,朱厚照一概不予理會。

    沈溪從乾清宮出來,去找張苑說關於朝廷人事安排。

    司禮監掌印房。

    張苑剛把朱厚照的安排宣講完畢,包括戴義在內的一眾司禮監秉筆、隨堂太監還在向張苑恭賀,門口便有人進來通傳,說是沈溪前來拜會。

    戴義走過來問道:「張公公,沈大人是您邀請來的?」

    張苑道:「就算他是六部尚書,也沒資格到咱掌印房來……以咱家猜想,他定是有事求見,你們且先等候,咱家去問過他到底有何事。」

    此時的張苑,說話語氣可以用目中無人來形容,好像沈溪在他眼中已經不值一提,旁邊一眾太監看到後自然是羨慕嫉妒恨……看看人家多風光?當上司禮監掌印後,居然連朝中一等一的頂級文臣都不待見了,我什麼時候才能跟他一樣?

    張苑嘴上說得輕巧,等出了司禮監掌印房,臉色一垮,下意識地擦了擦額頭上滲出的汗珠,這才往崇樓而去,這裡正是司禮監跟乾清宮的連接點。

    「你怎麼來了?」

    張苑見到等候在崇樓的沈溪,本欲笑著打招呼,但忽然想到自己如今已是司禮監掌印,是比文官之首的內閣首輔還要尊崇的存在,頓時板起臉,言語中還帶著一抹怪責,似乎是埋怨沈溪突然造訪事前未給他打招呼。

    沈溪道:「陛下有事,讓本官轉告。」

    張苑冷冷一笑,道:「七郎,你這人可真沒良心,當初不說好了要支持咱家當司禮監掌印?陛下問你話,你卻說外臣不能管皇家事,莫非你跟張永站在一道?」

    言語間張苑多有怪責,好像對沈溪極為不滿,準備秋後算賬。

    沈溪眯眼打量張苑,道:「當時那種情況,本官能說全力支持張公公擔任司禮監掌印之職,陛下不會懷疑你我暗中勾連?張公公如此說,是想跟本官劃清界限,準備將來各走各路?」

    「哼,莫非咱家當上司禮監掌印,你還有功勞了?」

    張苑陰陽怪氣地道,「分明是陛下覺得咱家勞苦功高,才讓咱家擔當此重任……什麼各走各路,你我本來就不是一道……以前跟你說點什麼事情都是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模樣,現在你終於覺得跟咱家是同一根繩上的螞蚱了?」

    沈溪聽到張苑的比喻,不由搖頭苦笑,問道:「什麼一根繩上的螞蚱,難道你想說你已是在劫難逃?」

    「少給我嬉皮笑臉的。」

    張苑怒道,「來作何?把話說清楚,是陛下讓你來吩咐咱家做事,還是說你自個兒有事!你可要把話說清楚,咱們一碼歸一碼。」

    沈溪見到張苑的嘴臉,便明白對方有恃無恐,心想:「不知是誰忘了當初半夜上門來求情,讓我幫你擔任司禮監掌印……現在夢想成真,就開始目中無人了?」

    沈溪道:「陛下的吩咐,讓你先將謝閣老關於朝中人事奏疏解決,至於如何批閱……」

    「如何批閱,咱家自有分寸,你當咱家是第一天進司禮監嗎?咱家可是做過司禮監秉筆,在這皇宮內苑,沒有誰比咱家更能勝任這差事!」

    張苑趾高氣揚,「關於奏疏,咱家回去還要斟酌斟酌,謝於喬所說的話咱家就一定要遵從麼?」

    沈溪大概感覺到,張苑說這話其實很沒底氣,說白了不過是想憑藉剛剛獲得的司禮監掌印的身份,以勢壓人,樹立起上位者的威嚴,贏得對朝中文武大臣的主動權。

    這也是沒有自信的表現,若是有把握能夠控制住局面,根本就不需要在這方面找場子。

    沈溪道:「隨你的便……不過是陛下去休息了,沒時間派人來傳話,恰好本官要出宮,順便過來知會你一聲……陛下有言,你硃批後直接將奏摺送到閣部,或者送去吏部衙門都行……通報完畢,本官這就告辭!」

    說完,沒等張苑同意,沈溪直接轉身便走,張苑厲聲喝道:「站住!」

    沈溪駐足,回頭打量張苑一眼:「張公公有事麼?」

    「你就這麼走了?」

    張苑幾步跟了過來,很不滿意沈溪的態度,「從此以後,咱家就是司禮監掌印,朝廷大小事情,都由咱家做主,就連兵部事務,咱家也有權過問,你居然敢拿這種囂張的態度跟咱家說話?」

    沈溪笑了笑,道:「張公公這麼有本事,乾綱獨斷,不聽建言,難道現在還要對本官耳提面命一番不成?呵呵,可惜在下從來不會逢迎誰,如果張公公對兵部有意見,只管提出來,不過若是有不合適的地方,本官就要請示陛下……你且好自為之,告辭!」

    沈溪的意思很明顯,少拿這種高高在上的態度嚇人。

    你又不是劉瑾,就算你想專權,也要先把朝廷的局勢看清楚再說,現在你這個司禮監掌印不過是臨時的差事罷了,只要我在皇帝跟前說你不合適,你馬上就會被刷下來,就這樣你還不趕緊巴結我,卻給我使臉色,簡直不識相。

    張苑卻沒有有求於人的覺悟,氣急敗壞地指著沈溪道:「看來你是執迷不悟,那好,咱家就看你以後是否會求到咱家名下來!」

    說完,張苑一昂頭,趾高氣揚而去。

    ……

    ……

    沈溪出了皇宮,沒有回府。

    既然病體已痊癒,那就得到兵部衙門坐班。

    路上沈溪還很納悶:「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沒想到張苑這麼快便原形畢露……這些當太監的最注重的就是臉面,他們所有的尊嚴都來自於此,不過以張苑這種反覆無常的態度,難道就沒想過,到底怎樣才能將利益最大化?張苑遠不如張永聰明,至少張永知道何時應妥協。」

    「沈尚書。」

    沈溪進到兵部公事房,發現裡面沒什麼人。

    兵部事務繁雜,外出公幹的很多,所以一般官員並不需要在衙門裡輪值,現在值守的人是胡璉。

    沈溪道:「正好有事找你。」

    胡璉好奇地問道:「沈尚書這是剛入宮去見過陛下?可是陛下有吩咐?下官洗耳恭聽。」

    沈溪微微搖頭:「不是兵部的事情,涉及戶部……陛下有意要進行工商稅改革,你聽說了吧?」

    胡璉皺眉:「聽戶部的人說過,朝中大臣也都在探討此事,但……這些跟下官有何關係?」

    沈溪道:「是這樣的,我跟陛下舉薦了你,讓你來具體負責工商稅徵收這一攤子……按照陛下的意思,收取的工商稅不會歸戶部,而是重新成立一個衙門,這衙門沒有衙所,但有庫房,可以由六部及寺司官員兼任,等同欽差……你明白了吧?」

    胡璉想了想,還是搖頭。

    沈溪笑道:「說明白點兒,就是讓你來領這衙門,專司負責工商稅改革和徵繳的事情。」

    胡璉嚇了一大跳,趕緊出言推辭:「沈尚書,您一定要請陛下收回成命,下官哪裡懂戶部的差事?下官對於營商的門道兩眼一抹黑,更勿談什麼工商稅改革了……此事乃是沈尚書力主,為何您不親自執領?」

    沈溪搖頭:「我始終要負責兵部事務,現在病好得差不多了,該回來做一點實事……現在一切尚未有定論,陛下的意思是說,明日開午朝議事,屆時本官會出席,將把此事公之於眾。」

    胡璉還是很抗拒:「實在抱歉,沈尚書,下官完全不能勝任。」

    「無所謂勝任不勝任,有問題儘管來找我便可,我讓你兼任此職,也是考慮到你可以在多個衙門歷練,等於同時兼領兵部、戶部和內庫的差事,這對你來說是很好的鍛鍊機會,如果事情辦成,為大明國庫增收,陛下龍顏大悅之餘,定會大力拔擢!」沈溪道。

    雖然平時胡璉對沈溪唯命是從,但在這件事上,態度卻極為堅決,那就是堅決推辭。

    沈溪略一琢磨便明白了,朝中沒有誰願意站出來跟舊體制發起挑戰,先人留下來的東西近乎金科玉律,以至於所有人都想如何維護,而不是做出改變。

    一旦改變,遭遇的阻力將會非常大,以沈溪的身份和地位尚且無法完全壓制這股反對浪潮,更別說是胡璉這樣本身就沒多少地位,甚至沒多少自信的中層官員。

    胡璉拱手道:「既然此事尚未有定論,想來下官拒絕的話也沒什麼大礙……沈尚書,請不要強人所難。」

    連強人所難都說出來了,沈溪感受到胡璉拒不領命的態度,非常失望。之前他對胡璉非常看好,但奈何胡璉只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官僚,彼此間的關係遠未有想像中那麼親密無間,不可能完全站到他的立場上考慮問題。

    沈溪點頭:「如果你不想擔當此重任,明日我會跟陛下舉薦他人……衙門沒事的話,我現在就去戶部見楊尚書。」

    「恭送沈尚書。」

    胡璉低頭行禮,不敢與沈溪目光對視。

    他明白自己在這件事上做得不那麼厚道,沈溪提拔他,現在需要有人幫助,他卻打退堂鼓,與忘恩負義無異。

    沈溪沒跟胡璉贅言,直接出了兵部衙門。

    此時沈溪心中多少有些失望,但他尊重胡璉的選擇。

    既然胡璉不想接手這燙手的山芋,總該有個人承擔重任才行,但沈溪發現,自己在京城根本沒培養出得力幫手。

    「或許還是因為自己太過年輕,所有人都把我當作是朝廷的異類,在這樣的大環境下,我求存就已不易,談何培養起一批聽命於我的下屬?」

    ……

    ……

    兩個時辰後。

    京師內原吏部尚書、內閣大學士劉宇府宅,正有大批官軍查抄。

    雖然劉宇免除牢獄之災,但他到底是劉瑾手下一員「猛將」,尤其是貪贓枉法方面,惡名在外。

    加上劉宇在宣大、京師犯下纍纍罪行,數罪並罰之下,家宅罰沒查抄,只有其祖上留下的產業才得以保全。

    沈溪作為閹黨案負責人,自戶部衙門出來後,便親自前來監督查抄。

    劉宇作為當事人,臉色漆黑,站在正堂前,看著搬抬東西的官兵進進出出,一語不發。

    這次除了劉宇和妻妾可以回鄉頤養天年,其在京師豢養的歌姬和舞姬,還有府中下人一律充公。

    大明規矩,下人作為主人家財貨而存在,本來妾侍也算,但這些個妾侍均為劉宇生兒育女,朝廷才沒有將之充公,還給劉宇留下一些老家僕,算是一種恩恤。

    「大人,劉府已查抄完畢,連同之前充公之物,均已裝箱,隨時可運走。」

    宮內職司人員到沈溪面前恭謹稟報。

    「劉中堂,得罪了。」

    站在院中清點東西的沈溪最是礙眼,畢竟他是兵部尚書,還是朝中炙手可熱的人物,在場的人都圍著他轉。

    劉宇深深地看了沈溪一眼,用不屑的口氣道:「勝者為王敗者寇,沈大人可真有本事,劉公公才倒台多久?如今竟已到隻手遮天的地步,將來你在朝中怕是要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啊!」

    劉宇的話,諷刺意味明顯。

    一番話說完,劉宇帶著老家僕往府門而去。

    之前劉府已被官府貼了封條,劉宇跟妻妾家人早就搬了出去,只是今日要徹底清算,劉宇才過來看看。

    本來劉宇想利用自己的人脈從府宅中拿走一些東西,但因沈溪的到來,讓他的計畫落空,這也是他惱羞成怒出言嘲諷的原因。

    沈溪笑看劉宇背影,沒作評價。

    雖然劉宇很不識相,公然跟他撕破臉,但沈溪並沒有打算落井下石,在他看來,劉宇就好像喪家之犬,不值一提。當初劉瑾當政時,劉宇地位已不保,這也是為何他能留下一條命的原因。

    如果按照劉宇當初在劉瑾身邊頭馬的身份,最後下場必定跟張彩一樣。

    「大人,罪人劉宇實在太不識相,是否找人教訓他一頓?」

    來自御馬監的管事太監看到劉宇桀驁不馴的態度,似乎替沈溪抱不平,在旁搭腔。

    皇宮內外此時都在巴結沈溪,想盡辦法討得他的歡心。

    沈溪笑著搖搖頭,目光收回,轉身看著劉府正堂上掛著的「祖德宗功」四字匾額,若有所思道:

    「劉宇好歹擔任過內閣大學士,為文臣表率……如今雖革職不再敘用,但始終關係到文臣的臉面,何必跟他一般計較?」

    管事太監道:「大人,那查抄所得……是否給您送一份過去?」

    在宮裡這些太監看來,朝廷官員大多貪婪,現在沈溪領人查抄劉府,如果財貨全都歸了內庫,若沈溪不悅事後計較可就不妙了,還不如主動拿出好處分潤,反正這些銀兩不是出自他們自家,屬於借花獻佛。

    沈溪正色道:「那成什麼了?貪污受賄麼?陛下怎麼安排的,只管照吩咐辦事便可。」

    「是,是!」

    那管事太監知道觸了沈溪霉頭,趕緊應聲退下。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7-9 00:39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九九三章 舊案舊人

    沈溪到劉府來只是看看,沒打算做什麼。

    監督完查抄劉府之事,沈溪還要考慮讓誰出來負責工商稅這一攤子,由於手下人才匱乏,一時間他實在找不到好人選。

    就在沈溪出府,準備乘馬車離開時,遠處一個看上去有幾分眼熟之人,恭敬地朝他作揖。

    「王將軍先帶人回去,不想在此地竟見到一位故人,我得留下來招呼一二。」沈溪向隨侍身後的王陵之吩咐道。

    「哦。」

    王陵之隨口應了一聲,警惕地向四周打量一番,這才帶人離開,不過還是為沈溪留下了幾名親兵。

    等人走後,沈溪往那招呼的人跟前走了過去,沿途不時有宮中內侍向他行禮。

    沈溪擺擺手:「你等去做事,不用管我……」

    人群散去,只剩下一人,那人臉上帶著謙卑的笑容:「給沈大人您請安了。」此人正是曾經幫助沈溪把惠娘從刑部大牢救出來的彭余。

    沈溪點點頭,讓彭余跟著自己走到街角僻靜處,才重新打量對方,道:「彭兄弟還在御馬監做事?」

    彭余微笑著點頭:「正是。」

    沈溪道:「本以為你已回戶部衙門,或者另外尋了差事……你不是說不想留在宮裡面,怕招惹禍事麼?」

    彭余有些尷尬,笑容僵住了。當初他對沈溪說,賺上一筆銀子後就會上下活動,力爭早日離開御馬監,回戶部去當差,誰知幾年過去,還留在宮中,意味著彭余很可能沒找到門路,又或者是主動留在宮裡。

    彭余解釋道:「沈大人或許有所不知,內廷的事情雖然不好幹,但久了卻發現,比在戶部當差可以賺更多銀子,小人權衡再三,也就留了下來。主要還是考慮到手頭不那麼寬裕,若是全部花銷出去,將來出了什麼事,沒錢打點不是更麻煩?」

    「哦。」

    沈溪聞言不由一笑。

    他明白彭余的意思,以前不想在御馬監當差,主要怕做錯事被人閹了當太監,但在有沈溪給的銀子後,做事便有了底氣,繼續留在御馬監撈錢。

    沈溪道:「當初本官答應過你,只要本官開衙辦事,便會招納你過來當差,不知彭兄弟是否還有意?」

    「豈敢,豈敢!」

    彭余一驚不老小,如果沈溪只是個普通官員,他倒是敢應承下來,但現在他卻感覺背心一涼,恐懼得渾身顫抖起來……他在御馬監做事,清楚沈溪如今在朝中的地位如何,很可能會為了當初的事情殺人滅口。

    自己沒出現在沈溪面前出現還好,現在鬼迷心竅居然跟沈溪相認,很可能是禍事降臨,而非什麼福氣。

    沈溪看出彭余掩飾不住的緊張,笑了笑道:「以你我的交情,實在沒必要太過拘謹,本官跟你認真說事……走吧,找個地方坐下來喝兩杯,正好本官腹中飢餓,不知附近可有好的地方介紹?」

    說到吃喝,彭余精神一振,道:「沈大人可問對人了,小人這輩子沒什麼愛好,就喜歡吃點喝點,這京城內吃喝的去處,小人沒有不知道的。沈大人,請!」

    ……

    ……

    彭余的確是個京城通。

    他在前帶路,沈溪領著幾名親兵跟在後面,很快到了一處酒肆。彭余跟掌櫃似乎很熟悉,招呼一聲便上到二樓雅間,入內後彭余請沈溪坐在了上首位,然後親自拿起茶壺,為沈溪斟上茶,言語間異常恭敬。

    「……小人卑賤,本無資格跟沈大人同席,大人實在是太過抬舉小人了……」

    沈溪笑著喝下彭余敬上的茶水,道:「這裡沒什麼大人小人,當初你幫我做事,也算是盡心盡力,我感激你還來不及,今日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說著,沈溪就要為彭余倒茶水。

    彭余嚇得差點兒癱坐在地,趕緊推辭:「大人,萬萬使不得。」

    沈溪看彭余誠惶誠恐的態度,立即明白過來,自己越是保持和善的態度,對方就越擔心會出事。畢竟堂堂兵部尚書,皇帝身邊的寵臣,見到彭余這種小人物,不需拿正眼去瞧,更別說是斟茶遞水。

    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

    沈溪沒有堅持,讓彭余坐下,問道:「彭兄弟近來買賣做得如何了?」

    彭余怔了怔,隨即意識到沈溪所說「買賣」是什麼,要是被朝廷查出來,嚴格來講他的所作所為是要被殺頭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以沈溪尊貴至極的身份,根本就不需要刻意栽贓陷害,僅僅是他平時所犯罪行,就足夠殺頭。

    彭余連頭都不敢抬,唯唯諾諾:「還好,還好。」

    沈溪笑道:「怎麼個好法,一年進賬不少吧?」

    彭余心道:「難不成沈大人是想把以前支付的銀子收回?可錢又不是我一個人拿的,打通關節幾乎花去大半,剩下的錢我就揮霍掉了,上哪兒找銀子還他?」

    彭余道:「薄有進項,但不能跟沈大人所做買賣相比……沈大人,您莫要為難小的,小的手頭有不少門路,若大人還想買女人,小人可以幫忙打點一下,絕對不敢拿大人您一文一毫。」

    沈溪搖頭苦笑:「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找人辦事,還有不給錢的?難道平時宮裡便是如此評價我的?」

    彭余抬頭看了沈溪一眼,然後苦著臉道:「大人,您在朝中的名聲無人能及,旁人都說您的好,誰敢有非議?」

    「那就是你知道什麼,所以覺得本官名不副實?」沈溪繼續問道。

    彭余聽出沈溪是在消遣他,連忙道:「大人,您乃性情中人,做的又都是大事,小的豈敢對您有何意見?這幾年您已成為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小的跟您的地位相差實在太過懸殊,所以……見到大人您,小的惶恐不安,就怕被您怪罪。」

    沈溪道:「你也說了,我乃性情中人,自然不會做出恩將仇報之事,彭兄弟你儘管放心便可,當初那件事已過去,事後再不會有人提及,就算有人想查,我也會出面保你,這是我對你的承諾。」

    「多謝大人抬舉。」

    彭余站起身行禮。

    沈溪點了點頭,道:「坐下來說話吧,老朋友相見,總該敘敘舊,說不定還能再做點兒生意。」

    彭余怎麼都沒有想到,時隔多年見到沈溪這位大人物,對方居然一點架子都沒有,跟他坐下來一起喝酒談天。

    彭余剛開始非常緊張,生怕沈溪套他的話,對他動用一些特殊的手段,讓他不敢去檢舉揭發。

    等攤開來後,他才發現自己的擔心根本是多餘的。

    「……沈大人,實不相瞞,當初拿到您的銀子,小的本想早些離開御馬監,不再做那些閹人的狗腿子,但實在不巧,那會兒小人看上一個落罪的大戶人家小姐,姿色氣質俱佳,讓人實在難以……忘懷,小人不知怎的就豬油蒙了腦子,拿出所有存銀來打通關節,好不容易把人給買了下來,如此一來戶部就回不去了……」

    幾杯酒下肚,彭余開始跟沈溪倒苦水。

    就好像當初彭余跟沈溪見面時的光景,彭余因為工作的緣故,非常健談,他就是靠嘴皮子當說客,把一樁樁生意做成的。他交遊廣闊,結交的都是各衙門中下層官員,這些小人物並非是沈溪能接觸到的。

    沈溪笑道:「看來你為了美人兒,不得不留在宮裡做事,我完全可以理解……這位大戶千金,現在何處?」

    「嘿嘿。」

    彭余笑道,「當然是娶回家了,小人或許是受到大人的鼓舞,才得享豔福……賤內善解人意,自小讀書識字,氣質高雅,貌美如花,跟小人原不是一個階層的人,沒想到最後卻走到一塊兒……」

    話匣子一經打開,彭余便沒完沒了,很多都是家長裡短的東西,沈溪不想知道的,彭余也一股腦兒吐露出來。

    沈溪任由彭余傾訴,良久後好像突然記起什麼,問道:「彭兄弟,可還記得當日為救人,刑部大牢中燒死的那個婦人?」

    彭余一怔,神色變得緊張起來:「大人何故問起那女人?事情不是已經過去了嗎?」

    沈溪道:「我依稀記得,那婦人患上肺癆,即將不久於人世,這些情況不知是你們偽造,還是確有其事?」

    彭余苦笑道:「大人,這個小人就不清楚了,小人畢竟不是在刑部做事,對於當日的情況,也是聽刑部的人說及,不過那婦人生病應確有其事,至於是否不久於人世……恐怕只有問當事人才可知曉……說起來這幾年,刑部大牢吏員已換了好幾茬,想找也未必能找到人。」

    沈溪觀察彭余的神色,見對方不像是說謊,當下道:「這婦人,我有些印象,病情確實嚴重,不過好像不是肺癆,而是被人用刑折磨所致……你可知她犯了何罪?」

    「不知。」

    彭余搖搖頭,一臉茫然。

    沈溪再問:「我記得,那婦人有個女兒……當初牢房中那婦人因換監號最終被火燒死,卻不知她女兒去了何處?」

    彭余蹙眉思考,半天答不出來。

    沈溪問道:「怎麼,一點兒印象都沒有嗎?」

    「大人,時過境遷,小人確實有些記不太清楚了,但依稀記得,小丫頭被送去了教坊司,不過這都過了許多年……應該是弘治十五年的事情吧,轉眼已過去五年,早出落為大姑娘了,大人要找她?」

    彭余好奇打量沈溪,不明白這位貴人為何要打聽這些。

    沈溪嘆了口氣,低下頭惋惜地道:「五年過去,我始終心緒不寧,為救人而害人,終非好事……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我自問做事無愧於天地,但在這件事上,還是有所遺憾……」

    彭余這才知道沈溪的用心,勸說道:「大人不必掛懷……大人本意是為救人,而那婦人又命不久矣……小人聽說一件事,那婦人在牢中受了不少苦,曾經幾次尋短見,後來又重病纏身,根本沒有勇氣活下去,大人給了她一次成人之美的機會,豈非善舉一樁?」

    沈溪對於彭余的強盜邏輯無法信服,在他看來,這件事始終是自己做錯了。

    他現在想要彌補遺憾,嘗試著做些什麼。

    沈溪道:「彭兄弟,這麼說吧,我想讓你幫忙打聽一下那小姑娘的下落,如果她還在教坊司,我設法把她贖出來,過上普通人的生活。當初我去探監,依稀記得那小姑娘大約六七歲,也就是說,到現在她也不過是個十一二歲的小丫頭,就算人在教坊司,應該只是做打雜的事情……你能幫我調查清楚嗎?」

    彭余稍微甩甩頭,讓自己頭腦清醒些,隨後用一種難以理解的目光望著沈溪,最終點點頭:「既然大人說了,小人一定幫忙。」

    沈溪從懷裡取出一樣東西,呈遞過去:「這次本官出行匆忙,身上沒帶值錢的東西,便以這塊玉珮當作抵押物,若你可以把人找出來,回頭我給你二百兩銀子作為酬謝。」

    彭余趕緊擺手:「大人,您這是說什麼話?能幫您的忙,小人不勝榮幸,豈敢收您的銀子?還是二百兩這麼大的數目……您這是要小人的命啊!」

    沈溪笑著問道:「你在御馬監做事,每年方方面面匯攏起來,能賺多少錢?」

    彭余苦著臉回答:「先帝在世時大概有個七八十兩,但這幾年光景不好,也就三四十兩。」

    「那行,這二百兩銀子交給你辦事,你也不虧,我還以為是你嫌銀子少不想幫忙呢。」沈溪釋然道。

    彭余道:「大人既然如此說,那小人就全力辦好差事……小人記得,那時女牢內有一名叫劉婆的婆子,對於女牢內的事情一清二楚,小人稍後就去問她……若她也不知情的話,小人再去問一些故人……大人不怕把以前的事情洩露出去?」

    沈溪正色道:「在不洩密的前提下打探到消息,就要考驗你的辦事能力了,難道你還要我來指點不成?」

    彭余立即明白沈溪的意思,辦事可以,但以前的事情一概不准提及,惠娘的死已經是既定事實,現在只是要找當初牢房裡的那個小姑娘,本身這小姑娘跟案子沒有直接關係,找她不會牽扯到惠娘案。

    「是,是,小人明白了!」彭余忙不迭點頭。

    沈溪道:「彭兄弟,我現在手下缺人,你若是能辦好這件事,以後跟我做事如何?」

    「小人自然求之不得。」

    彭余沒有遲疑,迅速應承下來。最初他對沈溪充滿恐懼,但現在感受到沈溪的誠意,還給他銀子辦事,讓他感覺自己受到禮重,而沈溪如今在朝中地位卓然,他當然想攀上高枝。

    沈溪道:「那好吧,這件事就當是對你的一次考核,如果做得好,以後就到我身邊來做事,若辦差了,那我就安排你到你想去的衙門,總歸不會虧待你,以後用得上你的地方,應該有很多。」

    「是,是,小人感激大人提攜。」彭余喜不自勝,站起身來不停向沈溪行禮。

    沈溪跟著站起:「今天這飯局就到這裡吧,時間不早,有什麼事的話,我給你個地址,你直接去那裡找人留話便可,總歸能讓你找到我,不過我有什麼事的話……」

    「小人就在御馬監外衙……不過大人要找的話,就直接到小人府宅,小人把自己住的地方告知大人,基本上每天小人都會回去。」彭余有些猶豫地說道。

    沈溪看出彭余心存顧慮,畢竟對方掌握著自己的秘密,生怕家人受連累,當即道:「不必到你府上,就去你當差的衙門,我會讓人去打招呼,讓人多照顧你……這幾天你不用辦別的事情,只管把我吩咐的事情辦好,但不要洩露風聲,做事小心點兒,我不想讓更多人知道過往。」

    「是,大人。」彭余行禮應允。

    沈溪又從兜裡拿出一把散碎銀子,當作是請彭余吃飯的酒錢。

    隨即二人從樓上下來,掌櫃認識彭余,竭力巴結。

    彭余不敢介紹沈溪,趕緊用銀子打發了事,然後跟沈溪一道前往劉宇府邸。

    酒肆距離劉府不遠,二人到了地方,錢貨早就裝車完畢,甚至有部分已被運走。

    彭余湊過來低聲問道:「大人,您對劉府歌姬、舞姬是否有中意的?不如小人為您打聽一下,買幾個絕色回去,充作外宅?」

    沈溪笑道:「不必了,如果你喜歡只管自己去買,不過不要耽擱正事……」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7-11 23:21
寒門狀元 第一九九四章 尋人

    沈溪在安排彭余去辦事後,本未想過馬上就能查出端倪來。

    但他明顯低估了彭余的本事,不過才兩天,彭余就按照沈溪之前所給地址找到雲柳,由雲柳帶著他出現在了沈溪面前。

    沈溪會見彭余的地方,是在沈府附近的一家客棧,這裡是一處秘密情報聯絡點。

    沈溪讓雲柳退下,這才問道:「彭兄弟,你這辦事效率可真夠高的,這才過多久,就調查出那小女孩的下落了?」

    彭余道:「小人去問劉婆,誰知劉婆馬上就想起那姑娘,知道這會兒人正在教坊司,小人是這麼想的,大人您派人扮作買家,把人贖買出來,這樣就神不知鬼不覺了,沒有人會懷疑到大人身上。」

    「可是,小人……不敢擅作主張,只能前來請示。」

    沈溪嘉許地點了點頭:「你想得倒是挺周到的,要是人沒有問題,派人悄悄把她贖買回來確實很合適……不過,本官想親自前去教坊司贖人。」

    「大人欲親往?要是被人……認出來,那可如何是好?」彭余擔心地問道。

    沈溪一擺手:「認出來也無妨,難道我沈之厚就不能出現在教坊司?彭兄弟不必擔心,我會把事情處理好,你只管帶路便可。」

    彭余問道:「大人這就去?」

    「嗯。」

    沈溪點頭,隨後又問,「大概需要帶多少銀子?」

    彭余緊忙道:「一個不起眼的小丫頭,可能就幾兩銀子的事情……每年教坊司落罪和發配的女眷數不勝數,小人只是有些擔心,怕那小姑娘已不在裡面……小人打聽了一下,說是裡面有這名字的女人存在,但至於是不是原先那位,就不好說了。」

    沈溪不解了:「怎麼,有人喜歡偷樑換柱?」

    「那倒不是……不過教坊司每年進入的女子太多,很多遭變賣,或者發配別處,又或者經受不了折磨,病死或自殺,由新人繼續頂著名字……畢竟女兒家很多都沒名字,隨便拿一個來用用便可,根本就沒多少講究。」

    「小人怕打草驚蛇,這才來請示大人,並非是小人怕麻煩……如果大人准允的話,小人自個兒就能把人帶回來,不用大人您另外花錢。」彭余道。

    沈溪一擺手,道:「這件事既然是我主動提起,自然應該親自去看過……這樣吧,今日你便帶我去一趟教坊司,先確定是不是那可憐的小姑娘,如果無誤,另外給你賞賜,絕對讓你不虛此行。」

    彭余有些激動。

    每次幫沈溪做事,賺到的銀子對他來說都是筆天文數字。

    雖然這回沒到救惠娘那次那麼誇張,但也是他幾年才能賺到的數目,而且以後還有機會跟著沈溪做事,賺的錢就更多了。

    「大人,您這麼去的話,怕是會被人認出來,最好……喬裝打扮,小人另行稱呼,教坊司每年接待的達官顯貴多不勝數,知道規矩,不會主動詢問客人來歷,小人可保證大人身份不會外洩。」彭余提醒道。

    沈溪點頭:「既然由你主導,自然一切都聽從你安排。」

    ……

    ……

    沈溪除帶彭余一起前往,還帶上男裝的雲柳和熙兒,除此之外尚有幾名經驗豐富的細作暗中保護。

    這些人都是沈溪精心培養的軍中精英,現在已不完全屬於朝廷軍隊系統,以沈溪麾下標兵的名義,平時拿朝廷和沈溪兩份工資。

    路上彭余把大致情況告知,沈溪知道自己要去何處,會見到什麼人,如何應答才得體。

    「……大人,這教坊司下屬一些勾欄,基本都在東四牌樓附近,小的帶您去的並非是教坊司官衙,所見也不是教坊司官員,這點您完全不用擔心……只是,小人怕您威名遠播,知道的人太多,當初您帶兵進城時有不少百姓見過您模樣……」

    沈溪笑了笑,問道:「如果你是教坊司的人,會相信我跟你到這種地方來?」

    彭余一怔,隨即搖頭:「自然不會。」

    沈溪沒有再跟彭余多言,一行人在天黑前抵達本司胡同,這裡是大明歌舞昇平之地,一入夜無數鶯鶯燕燕便冒了出來,不但官妓院生意興隆,私娼和暗娼也顧客盈門,到京城來的商賈、學子在這一個個銷金窟中流連忘返。

    教坊司以及各秦樓楚館的存在,使得本司胡同訪客如雲,商販聚集,更有大批雜耍賣藝人充斥期間,端的是熱鬧無比。

    彭余在前引路,走進一條小巷後,往四下看了看,最後到一處不起眼的小門外,上去敲門。

    「何人啊?」

    裡面傳來一聲中氣很足的男聲。

    彭余大聲道:「老營,是我,彭魚兒,怎麼……不想做買賣了?」

    門從裡面打開,一個男子探出頭來,四下打量。

    從其花白的頭髮看,這名男子照理說已經很老了,但仔細一瞧卻是白面無須,臉泛紅光,跟一般中年人無異。

    沈溪略一打量,就知道此人是那種成年後才淨身,油光粉面的老太監。

    「彭爺,什麼風把您老給吹到這裡來了?平時可連您老的背影都看不到啊。」

    彭余沒理會老太監的恭維,回過身對沈溪道:「侯爺,這就是小人跟您說的教坊司勾欄院子,那些沒長開的小丫頭都在這兒……您請,您請……」

    老太監好奇地打量沈溪,問道:「這位是……?」

    這老太監顯然身份和地位不高,根本不知眼前的年輕人是誰。

    「你管是誰呢,總歸是你開罪不起的大人物。」彭余厲聲喝道。

    老太監趕緊下跪:「老奴有眼不識泰山,見過侯爺。」

    沈溪笑著擺了擺手:「我只是姓侯罷了,並非是勳貴,閣下不必行此大禮。」

    「禮多人不怪,侯爺您就算不是侯爺,也是貴人,老奴跪得不冤枉。」老太監爬起來,話說得無比漂亮。

    隨即老太監帶著彭余和沈溪進入院子。

    因為這裡是後院,假山亭台就佔了一半地方,看起來並不寬敞。

    彭余道:「老營,別杵著了,這天眼看就快黑了,侯爺沒多少時間在這裡耽擱,就是買個丫頭回去養著,年歲別太大,卻也不能太小,十二三到十四五間,能看上眼的,一併帶過來讓侯爺過目。」

    那老太監顯得很為難:「這……怕是不那麼合規矩吧?」

    「有什麼不合規矩的,難道要讓我去跟劉司樂說一聲?」彭余立即板起臉來,拿出高高在上的姿態說話。

    彭余口中的司樂,在朝中只是從九品的小官,這種芝麻官本身沒什麼權力,但因為手頭管理著教坊司成千上萬女人,地位跟著水漲船高。

    不過教坊司衙門還是太小了,最大的官也不過是正九品的奉鑾,其管轄權又在禮部,司樂這樣的官就算再風光,說到底也只是官員中的墊腳石。

    老太監緊忙去了,等人走後,彭余恭敬地對沈溪道:「大人,您別見怪,這裡的人唯利是圖,小人本可以給他一點銀子,但不能一來就把他的嘴給養刁,不然他會一直卡著不辦事。」

    沈溪點了點頭,沒有多問。

    不多時,那老太監回來,彭余走過去問道:「為何沒帶人前來?」

    老太監道:「彭爺,老奴過去請示過了,說是要給銀子才行……您要選人,無論怎麼說都要先見名冊不是?這名冊可不是白給看的……」

    「怎麼,你覺得我會賴賬,是嗎?」彭餘怒道。

    老太監非常為難,苦著臉道:「規矩如此,彭爺請擔待,您這不是把大主顧帶來了麼?您沒有,這位侯爺也沒錢?」

    說話間,那老太監打量沈溪,神色陰晴不定,似乎是擔心眼前的年輕人財力不足。

    沈溪沒有廢話,向雲柳一揮手,雲柳立即將隨身攜帶的包袱打開,裡面不是銀子,而是幾枚金燦燦的黃金,而且全都是大金錠,一看就成色十足。

    「不夠,外面還有。」雲柳道。

    老太監這下沒話說了,從懷裡拿出本不大的書冊遞給沈溪:「這位侯爺,請瞧好了。」

    彭余不滿道:「怎麼,不需要先花錢再看名冊了?可真勢力!」

    沈溪接過名冊,打開來一看,上面全都是名字,有的已划去。

    沈溪皺眉:「只有名冊而無畫像,如何看?」

    彭余正準備湊過頭來跟沈溪一起找那女孩的名字,聞言馬上厲喝:「侯爺的話沒聽到?把人叫出來……喏,這是給你的茶水錢。」

    說著,彭余從懷裡拿出一枚碎銀丟了過去,那老太監眉開眼笑地接了過去,健步如飛進內去叫人。

    等老太監離開,沈溪仔細在花名冊上找尋那小女孩的名字「隨安」,以沈溪猜想,這應該不是那女孩的本名,不知是刑部還是教坊司這邊的人隨便給起的,只是為了好區分而已。

    翻看幾頁後,沈溪終於找到目標。

    「……弘治八年生人,祖籍河南鈞州……」

    記錄的東西很少,這女子是因何落罪,家庭成員情況如何一概不知,沈溪不由想到林黛,暗忖:「若是黛兒當初沒遇到我們母子,怕是也會被送到教坊司,如今不知漂泊到了何處。」

    「大人可有找到?」彭余顯得很緊張。

    沈溪點頭:「名字倒是發現了,但當初那姑娘我只是緣慳一面,又是在夜裡,根本未看清楚相貌,如今又過了五年,小孩子的變化最大,怕是一下子認不出來。」

    彭余顯得很自信:「大人請儘管放心,只要人在教坊司,就一定能找到,小人可以逼這裡的人說實話……買賣做多了,教坊司的人基本都認識小人,不會在這種小事上耍詐,否則他們以後不要想再跟小人做買賣。」

    沈溪笑了笑,微微點頭。

    雖然看起來他選擇相信彭余的能力,但實則內心還是覺得不靠譜,畢竟時過境遷,一個連最後的至親都失去的女孩,要想在這種殘酷的環境中求存,實在太過艱難。

    過了許久,老太監回來,身後帶了十幾個衣著樸素的小姑娘。

    彭余上前道:「老營,你找來的小姑娘,一個個蓬頭垢面,就沒個拿得出手的?侯爺是來找美姬,而不是找幹活的下人。」

    老太監陪笑:「彭爺,您又不是不知教坊司的情況,雖說這裡幾乎每個月都會來新人,但質量卻是參次不齊,只有碰到朝廷興大獄,將落罪官員府上女眷送來,才會有新鮮貨色,到時候就算是細皮嫩肉、嬌生慣養的千金大小姐也有機會碰到……要不,您老那時候再帶著侯爺前來?」

    彭余看了一眼,本想跟沈溪說上幾句。

    這也算是一種職業病,彭余想提醒沈溪的是,接下來很多落罪的閹黨官員的家眷和丫鬟會發配教坊司,其中肯定會碰到幾個絕色佳人,但他馬上意識到,這次沈溪並不是來選什麼美人,單純只是為了搭救那個名叫「隨安」的女孩。

    「先把人叫過來看看,你給介紹一下,出身怎樣,最好出自大戶人家,有教養,這樣買回去養在府上也會安份些。」彭余道。

    老太監驚訝地說道:「彭爺,你不是開玩笑吧?那些大戶人家出身的丫頭,買回去後才不安份呢,還是小門小戶好……」

    「呸!」

    彭余啐上一口,「要小門小戶的丫頭,我來你這兒?直接去城內人牙子那裡不是更好?到這裡來就是為了找有背景和氣質的女人……給了你茶水錢,就趕緊辦事!」

    言語間,彭余顯得很不耐煩,似乎迫不及待要把生意做完。

    老太監想到之前看到的金錠,大概明白彭余的心態,只有買賣做成,中介費才能拿到手,不但彭余那邊有收穫,他這邊也會有好處。

    「好吧!」

    老太監搖搖頭,把幾個女孩子叫了過來,然後向沈溪行禮:「侯爺,您過來看,哪個您中意,只管說一聲,不過我先申明……這裡每個丫頭的價都不一樣……」

    沈溪問道:「我買下來的話,賣身契方面沒問題吧?」

    老太監笑道:「看來彭爺沒給您說清楚,但凡從教坊司走出去的姑娘,您想納為妾侍,又或者養在家中做歌姬、舞姬,全隨你的便,至於賣身契,肯定會簽好,尤其是我們衙門可以在順天府那邊把戶籍辦好。」

    彭余也附和:「侯爺請放心,這些事都包在小人身上。」

    「好!」

    沈溪這才點頭上前,把眼前幾個姑娘仔細打量過,但見這些女孩都不是那種姿色出眾的存在,歲數從十一歲到十五歲不等,面黃肌瘦,精神不振……這跟這些女孩常年需要做苦工有關,她們畢竟在相貌上不出挑,沒人願意在她們身上花銀子,這跟養能賣出高價的瘦馬完全不同。

    沈溪道:「人還可以,卻不知是何出身?」

    彭余一把將老太監抓過來,又把花名冊塞到對方手裡,喝道:「對照名冊,把人一個個介紹給侯爺知曉……在出身問題上不能撒謊,如果拿小門小戶的女子冒充大戶千金,看以後誰還跟你們做買賣。」

    在彭餘威脅下,老太監屈服了,苦著臉把所有姑娘對照花名冊,一一跟沈溪說了,卻並沒有沈溪要找的「隨安」。

    「侯爺,您意下如何?」最後彭余請示。

    沈溪搖頭:「可供挑選的人實在太少,我不喜歡江南的姑娘,說什麼水靈,但其實太過嬌弱,不知可有北地的姑娘?尤其是河南、山東和北直隸和一代的?」

    沈溪之前看過花名冊,知道「隨安」祖籍河南,故意如此發問。

    老太監有些納悶兒了,皺著眉頭道:「侯爺,您老的品味可真夠獨特的,都道江南女子好,婉約秀氣,您偏偏喜歡北方的,老奴這就去給您找。不過話撂在前面,南方的姑娘您都不喜歡,北方想找個中意的那就更難了。」

    說話間,老太監顯得很不樂意,覺得自己是被人白白消遣。

    沈溪一擺手,雲柳迅即拿出一枚二兩小銀錁子丟了過去,老太監一把接住,眼睛閃閃發光。

    彭余連忙道:「侯爺,您這是何必呢?就算打賞,也用不得如此大手筆吧?」

    「彭兄弟心疼了?」

    沈溪笑著揮揮手,「事情辦成,給你的賞賜只會更多。」

    老太監捏著銀子,笑得後槽牙都露出來了:「是啊,彭爺,您不能阻礙侯爺給老奴賞賜不是?你們幾個跟咱家下去,繼續幹活,看來你們沒福氣脫離苦海啊……」

    那些小姑娘跟著老太監離開時,一個個表情木訥,沒有誰有掙扎的勇氣,臉上死氣沉沉,了無生趣,或許自從進入教坊司開始,她們就知道自己將來的命運如何,已不想做什麼抗爭。

    沈溪看到這悲慘的畫面,強忍心中氾濫的同情心,他知道這個時候任何的負面情感都不必要,這本就是這個時代的縮影,他挽救不了全天下的苦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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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狀元 第一九九五章 善待

    老太監再出現時,帶了十幾名姑娘前來,得到賞錢後他做事更有動力,等所有姑娘一字排開,老太監過來恭敬地對沈溪說道:

    「侯爺,這是您要的江北丫頭,遠不如剛才那一批……您有看中意的,來個實在價,就可以把人帶走……」

    「這江北丫頭姿色雖不佳,但一般都有把力氣,能幹活,可就算再能幹,您給的價也足夠出去僱請幾個壯勞力,根本不必專門來這兒買粗使丫頭。」

    「關你什麼事?」

    彭余喝斥道,「休要囉嗦,趕緊把人對照名冊逐一介紹清楚,侯爺要的是大戶人家出身的姑娘。」

    老太監開始介紹,一圈下來,又沒有「隨安」。

    而且整一頁河南籍女子中,除了被划去的人外,只有「隨安」沒現身。

    沈溪指著書冊問道:「為何這個名叫隨安的姑娘不在其中?」

    老太監皺起眉頭,不耐煩地道:「侯爺,您選人就選人,怎麼問起不相干的事情來了?」

    彭餘怒道:「問你是看得起你,莫非還想隱瞞不成?侯爺說要誰就要誰,你分明是把好貨色藏起來了!」

    老太監一甩手:「什麼好貨色,其實不過是個不識相的小丫頭,自打來到這兒就搗亂,不好好幹活,光琢磨著逃跑,不知道被打了多少回了……如今已是冬天,那丫頭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根本不能給人看,所以關進柴房去了,此番並沒有帶出來。」

    沈溪皺眉,沒想到「隨安」進了教坊司後居然吃了這麼多苦頭。

    沈溪見前面那排女孩中的一個,約莫十二三歲,神色似乎一動,欲言又止,立即走過去問道:「你認識隨安嗎?」

    那女孩低著頭不敢應答,彭余厲聲喝道:「啞巴啦?問你話只管回答!」

    女孩囁嚅道:「認識。」

    「那她平時……可是經常被人打,這才沒出來見人?」沈溪問道。

    老太監扁嘴道:「侯爺,您不相信老奴說的話?何必跟個下賤的丫頭片子求證呢?」

    「信你個大頭鬼。」彭余沒好氣地道,「侯爺問話,關你什麼事?這是買賣,可不是人情,你靠邊兒站!」

    老太監悻悻地退到一旁,但見那被沈溪問話的女孩用羞怯的語氣回道:「我……跟她關係挺好的,她經常挨打,挨餓受凍,現在正關在柴房裡……她幾次逃走都不成……」

    老太監道:「侯爺和彭爺聽到了?那丫頭是因為私逃才被打,這可不是老奴胡謅的,人都不成樣子了,還是別看了吧?那身上的傷……簡直瘆人啊!」

    沈溪回過頭,用厭憎的目光打量老太監:「本人做事素來執拗,越是不想讓我看的,越是想看……這大戶人家的小姐,如果連一點個性都沒有,我買回來作何?」

    「嘿!」

    老太監一聽,聲調提高八度,嘴裡發出嘖嘖聲,「您這位爺,可真是世間罕見,這囫圇人您不要,卻要個遍體鱗傷的,感情您是要找個能抗揍的,是吧?」

    彭余惱火地道:「怎麼著,老營,你這脾氣可見長啊,莫非以後不想跟我做買賣了?」

    老太監不耐煩地道:「既然你們堅持要見人,老奴這就去找,不過醜話可說到前頭,給的賞錢不能收回去!」

    「少不了你的。」沈溪揮揮手道。

    老太監把人留下,獨自去找那名叫「隨安」的少女。

    沈溪看了看之前回話的姑娘,明顯比旁邊幾個女孩子漂亮,身上穿得很乾淨,顯然是教坊司待價而沽的「珍品」,至於別的女孩,連件完整的衣服都沒有,身上的補丁一層接著一層,慘不忍睹。

    沈溪見那女孩似乎很害怕,安慰道:「不用怕,我不是壞人,你知道‘隨安’到這裡幾年了?」

    女孩搖搖頭:「不清楚,我頭年才來,她已經在了……不過聽別人說,她好像來了三四年了……」

    彭余湊過來道:「爺,小人問過了,‘隨安’是弘治十七年來的,正好三年。」

    女孩用敬畏的目光看著沈溪。

    在她眼裡,老營可以說很有地位,基本上能決定她們的生死,而這個姓彭的男子之前對老營那麼凶,但在這個一臉青澀的年輕人跟前卻畢恭畢敬。

    沈溪神色中帶著幾分悲切,嘆道:「還是來晚了。」

    不多時,老太監回來,身後牽著個用繩子捆住雙手、走路一步一顛的女孩。女孩到來後,耷拉著腦袋,看上去死氣沉沉。

    老太監道:「侯爺,您稀罕的小姑娘給您找來了,您看看是否是您滿意的類型?」

    沈溪上前去看了下,因時過境遷,加之女孩低著頭,不知是否是本人,他沒回老太監的話,向跟在身邊的彭餘低聲問道:「讓劉婆來看,她能認出嗎?」

    「夠嗆。」

    彭余搖頭不迭,這次他沒敢打包票。

    沈溪沉思一下,對老太監道:「行,就是她了,開價吧!」

    「稀奇,真是稀奇,怪事年年有,今年還真被老奴給撞上了。」老太監怎麼都想不明白,用詫異的目光看著沈溪。

    此後談價錢時就不需要沈溪親自出面了,按照規矩,中間人會跟教坊司方面洽商好。

    過了半晌,彭余回到沈溪面前,低聲道:「爺,對方死咬著五十兩銀子不放……是否太貴了?」

    市面上一個平民家的小姑娘賣身當丫鬟,基本行情是五兩到十兩銀子間,一切以女孩的年歲、容貌和勤快程度而定。

    現在從教坊司帶走一個看上去沒什麼姿色,而且還滿身都是傷痕的女孩,開五十兩純屬獅子大開口。

    沈溪黑著臉道:「怎麼這麼貴?能不能讓他們把價格往下降降?」

    彭余緊忙道:「爺,您可別以為是小人從中作梗,想賺取差價……是對方像是看出什麼端倪來,認定老爺贖人別有用意,所以怎麼都不松口……」

    沈溪微微搖頭:「你當我是吝嗇那幾十兩銀子?這件事我不想讓人知道,他開如此離譜的價格,根本就是試探,以確定是否符合他猜想……你務必謹守底線,按照市價處理,多一分一毫都不行。」

    彭余明白沈溪的意思,如果不還價就買,必定會引起懷疑。

    一個不受待見的女孩,居然有人專門上門來贖買,其中必有隱情,教坊司的人肯定會生出疑心,懷疑是否跟女孩的出身、背景有關。這世道艱難,很多人為了利益不擇手段,到時候或許會藉著追查事情而行敲詐勒索之舉。

    不管從哪方面看,老太監都是坐地起價。

    彭余又過去跟老太監爭論,沈溪沒有理會,側頭看著站在不遠處低下頭一語不發的小女孩「隨安」,此時離「隨安」最近的,是之前跟沈溪介紹「隨安」情況的那個女孩。

    那女孩很有心,看出沈溪對「隨安」的關切,現在又執意要把人買走,而沈溪無論是年歲還是舉止談吐,都是一個隨時準備著被變賣的女孩中意的主人類型,她想藉著跟「隨安」的關係,一起被買走。

    半晌後,老太監跟彭余一起過來,老太監嬉皮笑臉地道:「這位侯爺,一看你就是不差錢的主,既然看上‘隨安’姑娘,那就爽快點兒,按照我開出的價格買人。如果不肯,這買賣就沒法做了。」

    沈溪知道老太監是以退為進,要挾之意明顯。

    沈溪指了指隨安旁邊的女孩,道:「這丫頭姿色倒是不錯。」

    老太監本來篤定眼前的「侯爺」是為了「隨安」而來,但現在看到對方居然對旁邊的女孩也感興趣,稍微有些驚訝,不知該如何接茬。

    彭余順勢問道:「這丫頭幾兩銀子可以帶走?」

    「彭爺,您這是……讓老奴難做啊,要不……您去找上面的人談生意?老奴不跟您多嘴多舌了。」

    或許是老太監察覺事情不一般,開始打起了退堂鼓。

    就在老太監準備把帶來的女孩子全部帶走時,雲柳和熙兒擋到他身前,老太監嚷嚷起來:「這裡是官衙,你們要幹什麼?」

    熙兒抽出寶劍,衝著老太監比劃一下,旁邊雲柳將東廠腰牌展示給老太監看,老太監瞬間臉色就變了。

    沈溪冷冷一喝,問道:「怎麼,閣下不想做買賣了?」

    「幾位爺,你們這是……嘿,小人怎敢跟您老為難?」

    老太監無比緊張,剛開始他以為是有錢人前來買姬妾,後來又認定是「隨安」的親朋故舊前來搭救贖人,此時看到東廠腰牌,想法又變了,覺得事情可能跟廠衛查案有關,眼前的年輕人來頭不小。

    彭餘怒道:「老營,早就跟你說了,這位侯爺不好惹,你居然敢坐地起價,你分明是給自己掘墓啊!信不信……」

    說話間,彭余也把手放到腰間長刀的刀把上。

    老太監搖頭苦笑:「好吧,既如此,那咱實在點兒,隨安這不識相的丫頭,幾位拿出二十兩銀子即可帶走,至於東喜那丫頭……給三十兩,一共五十兩帶走兩人,這下幾位爺沒意見了吧?」

    雲柳和熙兒都看向沈溪。

    沈溪想了下,微微點頭:「五十兩買兩個丫頭,倒也合適,彭兄弟,你那份另算,先給錢吧。」

    說完,沈溪向後退了幾步,任由雲柳和彭余過去辦理賣身契約交接。

    旁邊沒被挑中的女孩,被人帶走,只留下「隨安」和之前說話的那個叫「東喜」的女孩,隨安根本不知自己要面對什麼,對所有事情都表現得漠不關心,東喜則疾步來到沈溪跟前,直接跪下來磕頭:「謝老爺救奴婢脫離苦海。」

    沈溪一看,就知道這東喜有些心機,微微頷首道:「起來吧,稍後跟我離開。」

    「是,老爺。」

    東喜站起身,回去幫隨安解手上的繩子,然後攙扶著可憐的小姐妹,就好像對待自家的小姐一樣。她明白靠著說跟「隨安」是姐妹,才換得自由身,很清楚現在「隨安」的地位比她高。

    ……

    ……

    不多時,彭余已把隨安和東喜的賣身契拿來。

    彭余道:「爺,所有事項均已辦妥,可以走人了。」

    「不會洩露消息吧?」沈溪問道。

    彭余笑了笑,道:「肯定不會……爺要是第一時間拿出東廠的名頭,那老東西根本就不敢囉嗦,就算是現在,他也只會懷疑是哪位公公要收乾女兒……呵呵。」

    說話間,彭余悄悄打量雲柳,以他觀人於微的本事,感受到雲柳那不同於普通人的氣質。

    一行人向外走,東喜小心翼翼地扶著隨安,亦步亦趨地跟著沈溪前行。

    「老爺,咱們這是要去哪兒啊?」出了院門,東喜忍不住問道。

    「不該你知道的事情,少問。」

    彭余沒好氣地喝斥,「能脫離教坊司是你們的福氣,至於以後成什麼樣子,全看你們自個兒的造化。」

    沈溪沒有加以理會,帶著人走到本司胡同街口,前面有人過來迎接,恭敬地向沈溪行禮。

    「大人,馬車已安排妥當。」來人直接道。

    雖然聲音不大,但周圍的人還是輕易便聽到了,雲柳低聲提醒:「注意稱呼。」

    東喜臉上明顯帶著一抹懼怕,因為「大人」這稱呼,在她看來太過危險。

    一行人繼續向前,很快便來到兩輛馬車前,彭余帶著東喜和幾名隨從上了一輛,沈溪則讓隨安跟著他上了另一輛,由雲柳和熙兒親自負責趕車。

    ……

    ……

    天色暗淡下來。

    隨安縮在馬車車廂角落裡,對眼前陌生的年輕人極為恐懼。

    沈溪想知道這小女孩是否是當初自己探監惠娘時哭泣的那個,以及這女孩是否還記得自己。

    「你叫隨安?」沈溪開口問道。

    馬車顛簸中,女孩沒有回話。

    沈溪繼續問道:「你幾歲了?」

    依然沒有聲音,女孩往沈溪對面的車廂壁縮了縮,一語不發。

    「唉」

    沈溪嘆了口氣:「我只是想問清楚你的身份……你還記得你母親嗎?」

    女孩有所觸動,身體稍微動了下,但並沒有抬頭看沈溪。

    「你是三年前到的教坊司,他們說你一直試圖逃跑,每次被抓回來就會挨打,不知為何會如此?」

    即便女孩不回答,沈溪還是不依不撓提問。

    女孩蜷縮成一團,顯得很怕生,絲毫也沒有意識到應該回答沈溪這個主人的問題。

    沈溪再道:「你記得我嗎?小時候,我見過你。」

    「嗯!?」

    女孩聽了半天,只有這句話聽明白了。

    眼前的人好像是說,跟她是舊識。

    以沈溪觀察,女孩顯然不記得他了,暗忖:「弘治十五年時,我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少年郎,那時還在青春期,正在變聲,就算女孩當時聽過我說話,但時過境遷,她恐怕很難記住……」

    沈溪又問道:「你知道你母親是怎麼死的嗎?」

    女孩終於試探著抬頭看向沈溪,隨即搖頭,顯然她母親被燒死時,並不在場,因而也不知具體情況如何,只知道跟母親分別後再沒有相見。

    「看來你能聽懂我說的話,你沒必要害怕,我跟你父母認識,這次來是專門營救你的……」

    說到這裡,沈溪心中一陣酸楚,以至於接下來也保持著緘默不語的狀態。

    ……

    ……

    沈溪本想帶女孩回家,讓她留在沈府,至少收她當義妹或者義女,過上正常人的生活。

    但因為女孩過於複雜的背景,沈溪不知道該怎麼去跟家裡人解釋這女孩的來歷。

    思來想去,沈溪決定帶女孩去見一個人,他相信這個人絕對能給女孩母親一樣的溫暖,那就是惠娘。

    在這件事上,他沒打算隱瞞什麼。

    之前惠娘曾問過那場火的事情,沈溪的解釋是,找了個死人代替,雖然惠娘當時沒說什麼,但以惠娘的睿智,顯然想到背後有秘密。

    沈溪讓彭余跟著雲柳、熙兒一道離開,準備讓彭余在雲柳的手下辦事,隨叫隨到。

    此後沈溪親自帶著隨安和東喜,到了惠娘的寓所。

    「我進去看看,你們在這兒等著,沒有吩咐,不要到處亂跑。」

    馬車停在院子裡,沈溪領著兩個女孩下車,著重對隨安說了一句。他看出東喜很懂規矩,但隨安卻有私逃的可能,不過門口有人把守,這丫頭想逃也逃不掉。

    這是恰好惠娘和李衿從內院出來,惠娘略微打量,當即好奇地問道:「老爺,您帶兩個丫頭過來作何?」

    沈溪道,「惠娘,我有事情跟你說……衿兒,你暫時先迴避,這件事跟你無關。」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7-11 23:22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九九六章 爐火夜話

    沈溪將隨安的來歷詳細告知惠娘,但他只是選擇性地說了一些事,並沒有將「隨安」母親是被燒死的情況說明,只是說其是在病死後才當做惠娘的替換者。 .

    惠娘聞聽後淚花奪眶而出,臉上滿是悲切的表情,幽幽嘆息:「唉,這孩子應該吃了不少苦頭吧?我還記得當初在刑部大牢裡,經常聽到她哭喊著叫娘。」

    「嗯。」

    沈溪點頭,「我去探監時,也曾聽過她的哭鬧聲,當時她的母親已病入膏肓,很快便不支病逝,留下她孤苦伶仃……時過境遷,前幾日我遇到當初幫忙置換你出來的人,問了下這丫頭的下落,好不容易找到人。」

    惠娘行禮:「妾身謝過老爺。」

    沈溪趕緊攙扶,道:「你謝我做什麼?找到並幫助這女孩,正是我心裡一直牽掛的事情……我準備把這女孩寄養在你這裡,你就當她是親閨女,平日多關心一下……如此不會辱沒她。」

    惠娘微微頷首:「妾身聽老爺的安排。現在……我想去看看她……」

    沈溪跟惠娘一起出了房門,來到前面的院子,此時隨安和東喜湊在一塊兒,東喜正好奇地打量四周的環境,而隨安則顯得很害怕,蜷縮著身子一動不動。

    「老爺,不知哪位是……?」惠娘問道。

    沈溪招招手:「隨安,你過來。」

    隨安聞言並沒有往沈溪身邊湊,而是嚇得躲到東喜的身後,惠娘指著隨安問道:「那個小女孩便是嗎?」

    「嗯。」

    沈溪點頭,「她叫隨安,剛從教坊司出來,對外界充滿了恐懼……她吃了不少苦,因幾次私逃被教坊司的人懲罰,遍體鱗傷……她二人暫時安頓在你這裡,這幾天我會派人把戶籍辦妥。」

    「老爺有心了。」惠娘道。

    沈溪看著惠娘,使了一個眼色……他之前便提醒過,不讓惠娘把當年的事情詳細告知隨安和東喜,按照沈溪的想法,不能讓隨安產生依賴心理,認為沈溪和惠娘這麼做是為了贖罪,進而對什麼都心安理得,最後鬧得大家都不愉快。

    沈溪道:「時候不早,安排下人幫她們好好打整一下……我該回去了,有時間再過來看你們。」

    「老爺這就要走?」

    惠娘不想就這麼跟沈溪作別,雖然大家都在京城,但兩人見上一面還是不那麼容易。

    沈溪上前,攬住惠娘的纖腰,安慰道:「我身體剛好,才回到兵部衙門辦公,朝野上下不知道多少眼睛盯著,今日上班時間我出來辦私事,有些擔心延誤公務……這裡一切就拜託你了。」

    惠娘識大體,點頭道:「那妾身恭送老爺。」

    沈溪道:「別讓衿兒出來了,我這就走。」說完轉身出門,經過隨安和東喜身邊時,他停下腳步提醒,「以後這裡就是你們的家,從此吃喝不愁,也不需要你們做什麼,好好把身體調養好即可……你們別想逃走,這裡是京師,到了外面你們人地生疏,要是被人牙子或者秦樓楚館的人盯上,我想救人都沒辦法。」

    東喜明白事理,行禮道:「老爺請放心,奴婢不會不知好歹……我會勸隨安,不讓她胡思亂想,安心留下來。是不是……隨安?」

    隨安躲在東喜身後,低著頭,沒有回答。

    沈溪眉頭一皺,看這架勢,隨安要適應外面的生活非常艱難,他搖頭嘆了口氣,沒再多說,走出院門。

    到門口坐上馬車,沈溪心想:「有時間的話,把隨安的背景調查一下,她的生身父母是誰,因何落罪入牢,都得查清楚。」

    ……

    ……

    沈溪從惠娘處離開,直接回了兵部衙門。

    因為下午走得急,他必須得回去看看……朱厚照說要舉行朝會,但接下來幾天都沒有消息,顯然小皇帝又玩得忘乎所以,把朝議給擱置一邊,沈溪怕朱厚照抽風突然要召見群臣而自己不在,耽誤正事。

    等到了兵部,才知道宮裡沒有來人。

    沈溪剛準備去軍事學堂那邊看看,胡璉從外面進來,看到沈溪後眼前一亮,連忙道:「沈尚書,之前下官在軍事學堂值守,謝閣老前去拜訪,指名道姓找您……下官說您不在,他一臉懊惱離開……可能是有什麼急事……」

    沈溪問道:「謝閣老可有說過是關於哪方面的事情麼?」

    胡璉搖搖頭表示謝遷沒留話,沈溪點頭:「本官知道了,回頭自會去找謝閣老問個清楚明白。」

    沈溪從兵部衙門出來,沒有回家,既然謝遷主動紆尊降貴來見他,他也要表現出一個晚輩應有的態度,主動前去拜會。

    沈溪篤定謝遷不會回府,而是留宿長安街小院。等到了地方,沈溪沒自來熟地直接入內,而是派人前去通傳,半晌後知客出來相迎:「沈大人,謝大人已在內堂等候。」

    沈溪笑了笑,之前他就想過謝遷不會主動相迎。二人自打攜手扳倒劉瑾,就一直處於冷戰狀態,主要是彼此政見不合,湊一塊兒就會發生爭執。沈溪跟隨知客入內,到了正堂,只見謝遷正在屋子中間擺弄火盆。

    時間已是十月下旬,京師天氣轉寒,謝遷臨時寓居的小院太過簡陋,沒有安裝用來取暖的地龍,必須要在屋子裡生火盆才保證適宜的溫度。

    「見過謝閣老。」

    沈溪見謝遷頭都不抬一下,一副高高在上的做派,心裡暗自嘆息一聲,主動上前打招呼。

    謝遷微微抬頭掃了沈溪一眼,一擺手,示意沈溪坐下。

    沈溪在火盆旁的矮凳上坐下,因行路匆忙,倒沒覺得有多寒冷,坐到火盆前熱氣撲面,反倒有些不適應。

    謝遷又往火盆內添加了炭火,這才看著沈溪問道:「之前不是說陛下要舉行朝議,商議增加稅收之事麼?怎麼這兩天忽然沒動靜了?」

    沈溪道:「陛下的脾性,閣老應該知道,就算承諾過的事情,轉眼也會忘記……或許過幾天想起來,就會付諸實施。」

    謝遷沒好氣地道:「嘿,你倒是對陛下的脾性很瞭解。」

    沈溪心想,這是朝野皆知的事情,不但我瞭解,你謝老兒難道不清楚?

    謝遷將捅火的木棍放下,拍拍手上的灰塵,問道:「工商稅是怎麼回事,你總該跟我說明一下吧?別等到了朝堂上,老夫對陛下所言一無所知,那就要鬧笑話了。我先申明,大臣們不會容許朝廷隨便增加稅賦,希望你不要觸犯這個底線……」

    言語間,謝遷表情非常嚴肅,目光如炬地盯著沈溪。

    沈溪回道:「工商稅……顧名思義就是向工坊主和商人收稅,表面看起來是增加了稅賦,但其實只是從原來的稅賦體系中剝離的一個稅種,主要是向商人徵稅。學生以為,只要合法繳納稅賦,朝廷就要保證納稅人利益,各級官府不得再盤剝,朝廷也會劃撥專人負責此事……」

    沈溪把要徵收工商稅的先決條件,以及徵收過程中的細節詳細解說給謝遷聽,目的主要是讓謝遷知道,這並不是額外增加賦稅,而是把以前不受朝廷重視的工商稅單獨進行徵納,朝廷對納稅的商人進行政策庇護。

    謝遷沒有打斷沈溪的話,聽他把大致情況說完,才斷然搖頭:「胡鬧,簡直是胡鬧,隨隨便便就開增賦稅先河,你以為那些商賈會相信你,還是你覺得,你能爭過那些如狼似虎的地方官?」

    沈溪點頭表示會意。

    他對謝遷的敏銳力判斷表示欽佩,這邊只是把大致情況說明,謝遷就把未來增加工商稅要面對的最大困難說了出來。

    主要還是商賈不信任。

    強龍難壓地頭蛇,無論朝廷規劃有多好,具體實施起來都很困難,因為朝廷難以做到對地方進行全方位監督,就算各州府我行我素繼續壓制商賈,朝廷也無可奈何。

    而朝廷收取了工商稅,就不能對地方盤剝商人不管不問,一旦完不成承諾,會造成朝廷信用受損,繼而徵收工商稅也就淪為笑話。

    沈溪道:「事在人為,這件事陛下會全力支持,到時候各行省乃至地方府縣將設立收取工商稅的分支機構,對地方官府起到監督作用。這個衙門將把商賈利益擺在優先位置,若有人阻撓朝廷大計,一律嚴加法辦。」

    謝遷把臉別向一邊,顯得無比失望:「你這小子,入朝才幾天,就要搞一些不切實際的東西?你也不想想,朝廷執行那麼多年的規矩,肯定是經過周密考量的,兼顧了方方面面的利益。」

    「說吧,你這麼費力折騰目的何在?是為了給陛下籌措吃喝玩樂的錢財,還是為明年出征草原積攢軍需?」

    沈溪沒有回答,因為謝遷所問問題實在太過尖酸刻薄。

    謝遷難得有自己發問不被沈溪反駁的時候,當下乘勝追擊:「陛下年輕氣盛,你也血氣方剛,彼此氣味相投,這本是你力爭上進的好機會,但你要知道,你在朝中早就被打入另類,你現在要做的是積攢資歷,過個十幾二十年,等你在朝中可以獨當一面時,再提改革,沒人敢質疑。而現在就算你說的天花亂墜,下面的人也不會信服。」

    沈溪打量謝遷:「學生如今已貴為兵部尚書,總領天下軍隊,謝閣老認為現在還不能獨當一面,那如何才算獨當一面?」

    「至少要等你獲得更多人認可才行。」謝遷厲聲道。

    沈溪搖頭:「更多人是多少人?不要說二十年,哪怕十年對我來說都太過漫長,如果我什麼都不做,旁人永遠會當我是個因循守舊的庸人,不予重視。既然如今朝廷已有了新氣象,正需要做出一些變革,讓朝廷舊貌換新顏。」

    「若長久不對朝廷積弊動手,要不了多久大明又會進入一潭死水的狀態,幾十年如此,幾百年怕也如此,但大明究竟能持續多久?莫非不改革,外夷就不會入侵,民間就不會有災荒,大明就能千秋永固?」

    沈溪說的這番話,讓謝遷很是生氣。

    謝遷黑著臉道:「照你這麼說,如果不進行工商稅改革,大明還能亡了不成?」

    也只有在私下的場合,謝遷才會如此肆無忌憚,這種話不管是以何目的說出來,都是犯禁的。

    沈溪道:「不變不通,以我想來朝廷各項事情皆如此,既定規則未必全都對……敢問謝閣老一句,如果不從工商稅著手為陛下獲取額外的資金進項,不知還能從何處想辦法?難道您希望朝中出現第二個劉瑾?」

    之前謝遷心中一肚子氣,但在聽到沈溪的話後,突然啞口無言了,開始皺眉仔細思索起來。

    沈溪順著話頭繼續往下說:「當初陛下信任劉瑾,不就是因為劉瑾能幫陛下斂財?劉瑾倒台後,很多人都說,我這個陛下信任有加的先生會成為第二個劉瑾……這種話真難聽,我本無心為奸黨,但奈何以如今陛下心態,卻需要人為他斂財和打理骯髒事,這也是為何名不見經傳的錢寧從遼東回來便受到重用……人言可畏啊……」

    「行了,不需要你說下去。」

    謝遷伸手打斷沈溪的話。

    沈溪緘默不語,心中慶幸自己的話終於引發謝遷的思考。從頭到尾,他都沒強求謝遷完全接受他的想法,能讓謝遷這老頑固把事情琢磨清楚,已經相當不錯了。

    謝遷考慮半晌後,問道:「你估摸,這工商稅一年大概能徵收多少?」

    轉眼間,謝遷便開始跟沈溪談及工商稅的具體徵收數目來,顯然其在思想上有了一個很大的轉變,從之前的抗拒,到如今順勢接受,然後摳細節。

    沈溪道:「第一年收入不會太多,估摸只有幾萬兩到十幾萬兩銀子……好在陛下自閹黨魁首以及黨羽府邸中查抄出大量銀錢,短時間內對金錢的渴望沒那麼大,而且工商稅改革最初只是在北直隸展開試點……」

    「那過個三五年呢?」謝遷皺眉看著沈溪。

    沈溪大概一想,伸出五根手指:「至少五十萬兩。」

    沈溪沒往多了說,以他估算,如果大明工商業可以無限制發展的話,每年收入上百萬兩銀子輕輕鬆鬆,甚至可以成為大明主要稅收來源。但沈溪不能把話說滿,因為他知道工商稅改革會遇到很多艱難險阻。

    「這數字也太高了,朝廷收上來五十萬兩,意味著地方官府會少收入相應的銀子,沒了大筆進賬,你要面對的阻力,起碼跟五十萬兩銀子對等……你自己好好琢磨,最好只是雷聲大雨點小,只要每年能為內庫賺個一二十萬兩銀子便足矣!」

    謝遷對於朱厚照的開銷有大致估量,在他看來,這個不靠譜的皇帝再怎麼揮霍無度,一年花銷個一二十萬兩已經頂天了。

    沈溪很想說,就算工商稅一年進項五十萬兩,也未必夠那熊孩子折騰的。

    但有些話只能適可而止,他現在急需謝遷的支持,至於具體數字,真到了工商稅開收並且走上正軌後,恐怕他這個始作俑者也無法限制其數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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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狀元 第一九九七章 失心瘋

    謝遷問明工商稅改革的前因後果,隨即又問了下沈溪對閹黨案的最終處理情況。 .

    由始至終,謝遷都沒有過問兵部事務,似乎對於沈溪掌軍並無異議。得知很多列在閹黨名錄中的官員被留下,甚至破格提拔後,謝遷臉上滿是不悅:

    「……朝中那麼多能臣,為何要任用一些腰桿挺不直的人?這些人今日追隨劉瑾,明日指不定會屈服於誰……」

    說話時,謝遷特意看了沈溪一眼,好似在說,你小子不會是想讓這些人投靠你吧?

    沈溪就算看明白謝遷的意思,也裝作不知,道:「在目前的情況下,朝廷需要平穩過渡,那些真正為非作歹的閹黨官員,或革職,或降官,都受到該有的懲罰……謝閣老實在不必太過苛責。」

    謝遷一擺手,不想再提這事,「既然陛下已作決定,老夫不再多言……之前陛下能同意老夫奏請的人事任免名單,多虧你在陛下面前說話。」

    沈溪心道:「你這到底是在感謝我,還是數落我?為何感激的話,從你謝老兒口中說出來,總感覺不對味呢?」

    沈溪道:「那是陛下御批,跟我沒多大關係。」

    「滿朝上下,能面聖的有幾人?你既然時常見到陛下,就該多加勸諫,請陛下多讀讀太祖遺訓,最好復開經筵日講,而不是把翰林院、詹事府當作擺設……陛下若能勤勉尚學,就算胡鬧些,終歸還是明君聖主。」謝遷道。

    沈溪搖頭苦笑,他本想說,這種勸諫的話說了有何用?有些話已屬老生常談,皇帝何時曾納過諫?

    謝遷又道:「老夫年老體邁,在朝中怕留不了幾年,之前老夫讓梁儲從江南迴來,這件事陛下也是同意的,為何現在沒了下文?」

    沈溪好奇地問道:「朝中尚未有誥敕出來?」

    「你若能見到陛下,問問是怎麼回事。」

    謝遷道,「老夫還有一事不明,按照陛下的意思,明明安排你當吏部尚書,為何最後會是何世光撿了便宜?他從兵部侍郎到吏部尚書,何止是連升三級?是你舉薦的他?」

    沈溪搖頭:「不知。」

    謝遷冷笑一聲:「你知道也好,不知也罷,少在老夫面前裝糊塗,陛下對你態度如何,老夫知曉,下次不需要借助裝病來躲避……有事你儘管來找老夫,只要你沒走上邪路,就算跟老夫吵破天,必要時老夫也會在朝堂上替你說話!」

    沈溪腹誹不已:「怎麼支持的話從你嘴中說出來就變了味道?你這麼說無非是要彰顯你謝於喬心胸寬闊,宰相肚裡能撐船。但其實你謝老兒根本就是個小肚雞腸的老頑固……唉,該說些什麼才好呢?」

    可是表面上沈溪還得感激謝遷鼎力支持,站起身來恭敬行禮:「多謝謝閣老寬宏大量。」

    謝遷抬手一比劃,等沈溪坐下,他才問道:「還沒吃晚飯吧?老夫已讓廚房準備了粗茶淡飯,留下來用過再走也不遲。」

    「嗯。」

    沈溪點了點頭,他知道許多天沒見,謝遷肚子裡憋的話實在太多,不說個痛快誓不罷休。

    ……

    ……

    沈溪沒打算跟謝遷通宵暢談。

    到了二更天,沈溪便以牽掛家人為由,告辭出了小院。

    跟謝遷交談,雖處處都能感受到謝遷的頑固不開化,但同時也能感受到對方發自內心的關懷和支持。

    說白了,謝遷還是希望沈溪站出來挑大樑的,畢竟外人一說到沈溪,都會誇讚謝遷當初慧眼識珠,把沈溪從翰林院破格提拔起來。

    因為已是夜深,沈溪沒有回家,而是去了惠娘處,他想看看隨安和東喜的情況。

    沈溪到了地方,惠娘和李衿正在後宅說話,聽到下人稟報,趕忙出來迎接。

    沈溪環首四顧,沒有看到隨安和東喜的身影。

    惠娘和李衿行過禮,便迎沈溪進了正堂。

    落座後,惠娘道:「妾身安排隨安和東喜住進了條件很好的東廂房,那屋子裡有地龍,大冬天也很暖和……妾身讓她們住在一起,彼此有個照應……之前剛看過隨安身上的傷口,真可謂遍體鱗傷,觸目驚心啊……唉!」

    說話間,惠娘抹起了眼淚。

    李衿看了沈溪一眼,又看看惠娘,不理解為何二人會對一個沒來由的小丫頭那麼關心。

    沈溪問道:「你把事情跟衿兒說了嗎?」

    「老爺沒說,妾身怎敢胡言亂語?」惠娘擦了擦眼淚道。

    沈溪看著一臉好奇的李衿,搖搖頭,大概把情況解釋了一下,李衿是聰明人,她也曾進過刑部大牢,大概猜想到當初惠娘是怎麼被偷樑換柱逃出生天的。

    李衿道:「老爺,妾身有一事不明,既然朝廷最後已赦免姐姐的罪行,那為何現在不讓姐姐恢復正身呢?」

    「衿兒!」

    惠娘頓時板起臉來,一旦李衿說話不合適,她就會用這種方式提醒李衿。

    沈溪無奈地回答:「你當我不想麼?但有些事,根本不是一個是否有罪能解釋清楚的,甚至人情世故方面……唉,這件事不說也罷!」

    惠娘紅著眼睛道:「當初妾身從牢房出來,或許就是個錯誤……如果那把火燒死的是我該有多好啊。」

    「你在胡說些什麼?」

    沈溪皺眉,猜想惠娘是否是從隨安那裡得知什麼情況。

    惠娘看著沈溪:「老爺,請恕妾身冒昧,有件事妾身一直想問……當時雖然隨安母親病重,咳嗽不停,但並未過世,當日……為何如此湊巧……」

    李衿聞聽候眼睛瞪得大大的,顯得很吃驚,隨即想起什麼,緘口不言。

    沈溪推卸責任:「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刑部的人辦理,一應事宜要問當事人才知曉,具體情況我也雲裡霧裡。」

    「老爺是不知,還是不肯說?」

    惠娘一旦執拗起來,九頭牛都拉不回來,之前她還在喝斥李衿說話不當,現在居然逼問起沈溪來。

    沈溪看著惠娘蓄滿淚水的眼睛,厲色喝道:「惠娘,我想你應該明白,這件事無論如何,已是無法改變的事實,今日你我能找到隨安已經是天大的機緣,那小丫頭經歷幾年苦難沒被這世道折磨死,或許就是等有朝一日能過上安定富足的生活……無論當初是否存在冤屈,都跟你無關,老天爺就算要懲罰,也只會歸罪於我,而不是你孫惠娘!」

    沈溪真的發怒了,說的話很不中聽。

    主要是沈溪不想讓惠娘對當初的事情耿耿於懷,說完這番話,等於是變相承認當初隨安的母親是被活活燒死的。

    惠娘臉色鐵青,最後她倔強地站起來,向沈溪深施一禮:「妾身錯了,現在想去看看隨安……暫時告退。」

    因為隨安和東喜的到來,惠娘的生活必將跟以前有所不同。沈溪知道惠娘性子倔,當她認準一件事後,就會執著地去做。

    這次她認準的事情,就是她負罪害死一個人,所以她要贖罪。

    而她唯一能贖罪的方式,是對隨安好一點,讓小丫頭生活得無憂無慮,健健康康成長。

    面對這樣一個執拗的女人,沈溪沒有半點辦法,他不願意用一些強硬手段逼迫惠娘屈服,更想用真情實感打動對方,但奈何這一切放在惠娘身上,似乎並不管用。

    之後幾天沈溪都沒來惠娘處,對於這件事他選擇暫時放下。在此期間,他一直忙著軍事學堂復課和工商稅改革的事情,至於朱厚照承諾的朝議,不知何時才會到來。

    沈溪心知肚明,朱厚照手頭有了充裕的銀子,對於收不收工商稅沒那麼看重,想讓朱厚照動心思,只有等他坐吃山空手頭開始拮据的時候,但劉瑾跌到正德吃飽,短時間內沒那可能。

    工商稅改革尚沒推行,朝野已有風聞。

    最初是戶部的人在說,隨即整個朝廷的人都知曉了,隨後朝廷將在北直隸進行工商稅改革試點的消息在京師瘋傳。

    涉及賦稅,再小的事情也會引發軒然大波,一時間京師周邊商賈風聲鶴唳。

    商人可不想拿自己的身家性命作賭注,在不明真相的情況下,他們寧可到別處做買賣,等一切塵埃落定看看對自己是否有利,才決定行止。

    沈溪沒時間深入民間進行調查,只能讓雲柳蒐集這方面的情報,很快便發現情況不太妙。

    「……大人,很多商賈趁著大運河封凍前南下,藉口是到江南進貨,不過看來這些人短期內不會再回京師……」

    雲柳調查的情況表明,京師商賈已做出應對,至於官府那邊則基本沒有反應,因為地方官員不覺得朝廷的政策變化會讓他們利益受損。

    地位越低下的人,對於朝廷的改革才會越懼怕。

    沈溪若有所思:「看來必須早些把工商稅改革之事定下,如果繼續這麼任由謠言傳播,怕是京師周邊物價會瘋狂上漲,到時候百姓買不到過冬物資,會釀成大禍。」

    雲柳請示:「大人,是否要派人平息謠言?」

    沈溪搖頭:「這麼做沒有任何意義,只會助漲謠言傳播……這兩天我會找機會面聖,請陛下趕緊把工商稅改革之事定下。」

    ……

    ……

    沈溪忙得腳不沾地,朱厚照卻在豹房逍遙快活。

    錢寧回到京城,對朱厚照來說簡直是天大的福音,因為錢寧在經歷人生大起大落後,更懂得如何討好皇帝。

    「……錢寧,你這次找來的女人,質量遠不及之前那批,不過你找來的兩個戲班子倒挺有意思,讓他們留在豹房專門為朕演出,等什麼時候朕看膩了,再送他們離開……」

    錢寧不但幫朱厚照找女人,還順帶在民間找那些新奇有趣的玩意兒,總之朱厚照的需求就是他的使命,不敢有任何疏忽大意。

    聽到朱厚照的吩咐,錢寧心中暗自叫苦,「戲班子都是臨時請來的,面聖前他們以為只是來演堂會,這下可好了,人就這麼被留下來,要是演不好觸怒陛下,恐怕就是發配充軍甚至送到宮裡當太監的命!」

    「怎麼,不行嗎?」朱厚照板起臉問道。

    錢寧趕緊回道:「陛下既然已做決斷,自無不可,若陛下覺得還不過癮,小人再到南邊給您找幾個戲班子……聽說南戲人才輩出,新增許多門派,那些戲班子不斷推陳出新,編排許多新戲好戲。」

    「好,好,你儘管去找,朕重重有賞。」朱厚照眉飛色舞地道。

    錢寧站在那兒唯唯諾諾,心裡卻一片沮喪,要滿足朱厚照幾乎無邊無際的**,對他這樣一個本身沒有太大權勢的人來說,並非什麼易事。

    朱厚照道:「錢寧,你最近可有繼續在京師周邊幫朕找女人?」

    「正在找。」

    錢寧道,「一些大戶人家的女子,不太……好處理……若是陛下能賜予小人權力,讓小人可以便宜行事,或許能把絕色佳人給您帶來,不然……就只能碰運氣了。」

    朱厚照眯著眼問道:「你的意思是,打著朕的旗號強搶民女?」

    錢寧趕緊解釋:「小人絕無此意……只是,陛下要找的女子,不是有錢就能買到的,還得多種手段進行配合才能成事……小人一心一意幫陛下做事,並未有為自己爭權奪利的意思……」

    朱厚照道:「那……行吧,朕賜你個令牌,你可自由出入豹房和皇宮,如果有事的話你也能隨時見朕……朕再讓人跟順天府那邊打招呼,不管你惹了什麼麻煩,一律不過堂……但是,你最好隱藏身份,不要讓人知道你是朕派去的。」

    「是。」

    錢寧越發沮喪,這跟以前有什麼區別?

    朱厚照再道:「不過你最好小心一點兒,現在朝廷上下都盯著朕,如果被人知道朕安排你去強搶民女,朕威嚴何在?你要是把事情辦妥,不讓朕操心,到時候朕一定重重有賞。」

    錢寧心想:「您這個當皇帝的,隨時都把賞賜掛在嘴邊,卻不見有什麼實際行動,簡直是坑人……好在你給了我權限,我能藉此去要挾那些朝臣和士紳,畢竟能隨時面聖這可是天大的權力,旁人還不得巴結我?」

    ……

    ……

    錢寧從朱厚照的房間出來,走過豹房正院,沿途都在大興土木。

    朱厚照從劉瑾和落馬的閹黨官員處得到大筆銀兩,便開始肆意揮霍,其中一項便是繼續擴建豹房,順帶對一些老舊建築重新進行修繕。

    錢寧正要出院門,迎面而來一個昂首闊步的太監,等他定睛看清楚,馬上跪下來磕頭:「小人見過張公公。」

    來人正是新任司禮監掌印張苑。

    這會兒張苑雖然風光無比,但只是流於表面,他無法得到沈溪和謝遷的幫助,而朱厚照又給他定了一個月「試用期」,使其對什麼事都很上心。

    尤其在司禮監,很多公事他都稀里糊塗,本來以為可以求助司禮監內其他太監,但劉瑾當政時,權傾朝野,把司禮監內能幹的太監全都清退,只剩下戴義等庸碌無能之輩,讓張苑做事更加困難。

    張苑為求辦公滴水不漏,乾脆內閣那邊怎麼寫的票擬,他就怎麼謄抄硃批,幾乎不帶改動,變相讓謝遷當了大明的家。

    而謝遷主動跟沈溪和解,也是他覺得自己總覽朝政,趾高氣揚之下對沈溪的一種「寬宏」,而這一切都是因為張苑新官上任且能力不足所致。

    「錢千戶?你來見陛下?陛下跟你說什麼了?」

    張苑當上司禮監掌印後,忙得焦頭爛額,豹房這邊的事情他根本就沒時間管。

    跟劉瑾不同,張苑沒辦法在朱厚照身邊布下眼線,而小擰子等近侍又不會把皇帝的消息告知他,以至於張苑見到錢寧這個朱厚照跟前的大紅人,首先要知道的就是朱厚照平時做什麼說什麼。

    錢寧一怔:「張公公這是什麼話?小人來這裡,自然是面聖,陛下不過是交代小人做事,具體的就不跟張公公您細說了吧?都是一些吃吃喝喝的事情……」

    「哼,看來你用心不誠啊!」張苑氣呼呼道。

    錢寧急忙分辨:「公公,您的話小人不懂,小人並非不想稟告您,陛下……想要各種各樣的女人,還有戲班子,讓小人張羅……您老何等尊貴的身份,豈能用此等瑣碎小事來污了您的耳朵?」

    張苑道:「陛下可有提及咱家?」

    「未曾。」

    錢寧想都不想便回道。

    張苑怒道:「你分明是敷衍咱家……瞧瞧,你說話都不過腦子,是想把咱家打發了好趕緊離開去辦你的大事,是吧?」

    錢寧不知張苑為何會變得如此多疑,當即苦著臉道:「公公,陛下在小人面前確實沒提到您,就算平日有提到,也不會是跟小人相處的時候……小人屁都不是,而您老是何等尊貴榮耀的人物?以後您老要有什麼需要,只管跟小人知會一聲,小人必全力以赴報效。」

    張苑一肚子怨氣,等他回過神,發現自己何必跟一條走狗過不去?當下一甩袖:「知道自己是什麼身份就好!」言罷,不再理會錢寧,徑直往裡面去了。

    錢寧抹了一把冷汗,嘴上嘟噥道:「這老傢伙,怕是患上失心瘋了吧?」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7-20 22:52
寒門狀元 第一九九八章 朝不保夕

    張苑很快便見到朱厚照。

    這次並非是張苑主動求見,而是受傳召而至,因此張苑神色緊張,心跳加速,生怕朱厚照出言為難。

    「……你把司禮監的事情都處理好了?沒什麼遺漏的嗎?」

    朱厚照語氣中帶著試探,懷疑張苑有謊報的意思。

    張苑惴惴不安,小心翼翼作答:「回陛下,奴婢把積壓的奏疏都已批閱完畢,六部和地方衙門開始遵照執行,目前未聽說出岔子。」

    「嗯。」

    朱厚照微微點頭,算是認同張苑的說法,隨即又問,「朕提出的基本國策,要在明年將草原徹底平定,估摸來年開春後就會出兵,糧草和兵器可已籌備妥當?」

    張苑一聽頓時頭大如斗,戰戰兢兢道:「陛下,這是戶部、兵部和工部的事情,不在奴婢職責範圍之內。」

    朱厚照怒道:「難道兵部沒上疏,把具體數字報上來?」

    張苑仔細一回想,似乎記起果真看過類似的奏疏,當時留意沈溪是以兵部尚書名義所上,只是因為這幾天他要批閱的奏疏實在太多,顧不得那麼多,對於其中細節知之不詳。

    「陛下……是奏報了……」

    張苑不敢隱瞞,畢竟朱厚照已當面詢問,必然知道個中內幕,謊報的話要負一定責任。

    朱厚照道:「那你說這件事跟你無關?當時兵部報的是多少數字,內閣如何票擬,你最後又是如何批覆的?一次給朕說清楚!」

    張苑冷汗「唰」地一下就流了出來,對他而言,就好像是一次人生大考,像他這樣的門外漢處置國事原本就一竅不通,就連朝中為官幾十年的老臣,乍然入閣尚且需要有人引導栽培,依然很長時間才能適應。

    張苑以前雖曾掛秉筆太監的名頭,但因劉瑾擅權,根本沒給他進司禮監問事的機會,如今沒人教他,只能是摸著石頭過河,把事情草草處置完畢都算不錯了,涉及細節,完全不知該如何應對。

    「嗯……」

    張苑凝目思索,全力回憶那份奏疏,但怎麼想都記不起其中內容,連自己怎麼硃批的都忘記了。

    「砰!」

    朱厚照猛然一拍桌子,喝道:「這就是你所謂的處理好了?你是把朕當白痴?還是你自己是白痴?」

    張苑「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磕頭不迭:「陛下,奴婢確實批閱過,當時是按照內閣票擬所回,因為時間太緊,而內閣積壓太多的奏疏都需要奴婢處置,奴婢一時間不記得內容,可否容奴婢回去查詢一番?」

    朱厚照瞬間不說話了,場面異常安靜,氣氛有些冷,張苑一邊出汗一邊打寒顫。

    朱厚照道:「或許朕讓你來擔當重任,有些為難你了,以你的能力,在朕身邊當個不管事的近侍還行,讓你處置國事……哼哼。」

    張苑聽出朱厚照言語中對自己的失望,趕緊伏地叩請:「陛下,奴婢就算鞠躬盡瘁也絕對不會辜負您的信任,只是……請給奴婢一點時間……」

    朱厚照一擺手:「左右一個月,現在已有半個月了吧?剩下半個月時間,你最好把所有事情辦妥。」

    「是,是!」

    張苑突然感覺到自己有了保住差事的希望,連聲應允。

    朱厚照莫名其妙發怒:「還跪在這兒做什麼?朕問你的事情,趕緊去查明白,難道要朕親自去司禮監找奏疏底本?如果你到最後依然糊裡糊塗,這差事你也不用當了,朕罰你去守皇陵!」

    「奴婢這就去!」

    張苑趕緊從地上爬起來,匆忙出了豹房,一溜煙往皇宮去了。

    等張苑走後,朱厚照仍舊在生氣,小擰子從簾子後走了出來。

    小擰子見朱厚照很生氣,說話小心翼翼:「陛下,幾位娘娘都已梳洗打扮完畢,等著跟您一起看南戲,派小的前來稟告……」

    朱厚照點頭:「行,朕知道了……張苑那狗奴才,真是氣煞朕也!」

    小擰子暗自竊喜,如果張苑這個臨時的司禮監掌印不合格,朱厚照肯定會另行選人,以朱厚照喜歡提拔年輕人的風格,他未嘗沒機會當上司禮監掌印。

    小擰子勸說道:「陛下,您消消氣,張公公剛執掌司禮監,必定很多事尚未弄清楚,不妨給他一點時間。」

    「給他什麼時間?」

    朱厚照怒道,「難道司禮監是給他慢慢學習成長的地方嗎?他現在要幫朕管理朝政,但看看他這模樣,一問三不知!也罷,這件事朕不想再提,你不用到內宅去伺候,你回一趟皇宮,去司禮監盯著,有什麼情況第一時間回來通知……朕要問的事情,不管多晚都要知曉……」

    ……

    ……

    小擰子可不打算幫張苑。

    不過朱厚照的吩咐他只能無條件遵從,當即匆忙進宮,到了司禮監,沒等入內,便見裡面有燈光和晃動的人影映在窗戶紙上。

    「真夠忙活的……」

    小擰子心裡無比得意。

    等他推門入內,便聽張苑在那兒嚷嚷:「快找,就在那些批覆過的奏疏裡面,一定要把兵部那份奏疏找出來,找不到通通砍頭!」

    小擰子道:「張公公可在?」

    張苑聞言轉過身,見是小擰子,心裡來氣,雖然小擰子是朱厚照跟前的紅人,以前他不敢得罪,但現在仗著自己司禮監掌印的身份,見到小擰子沒了之前的恭謹,怒目而視:「擰公公,好大的膽子,司禮監重地你也敢擅闖?信不信咱家……」

    小擰子冷笑不已:「張公公莫非還要對咱家濫用私刑不成?咱家可是奉了皇命而來!」

    張苑身體突然一哆嗦,突然意識到,自己只是個紙糊的老虎,就連小擰子說話也比他有底氣。

    張苑黑著臉,儘量壓低聲音:「陛下讓你來作何?」

    「陛下說了,他老人家要問的事情,今日不管多晚都要奏報上去,派咱家來盯著張公公,若是你辦事不力……哼,張公公可知下場?」小擰子趾高氣揚道。

    張苑心裡發怵,不過他很快想到一個能幫自己的人。

    「這件事本為兵部所奏,不管陛下是如何知曉的,只要我去問大侄子,不就什麼問題都解決了?」

    張苑頓時恢復了信心,扁扁嘴道:「擰公公先在這裡等候,咱家辦事去了,相信要不了多久便可處置完畢,到時候跟您一道去面聖!」

    「行,你去吧!」

    小擰子壓根兒不想理會張苑怎麼辦事,一擺手,往屋子中央的太師椅上一坐,翹起二郎腿來,顯得無比得意。

    張苑心道:「你小子等著,我出宮去見我那大侄子,把事情處置完,就去見陛下……陛下問我你在哪兒,我就說你小子開小差,回到宮中就不見人影,也不知做什麼去了!」

    想到這裡,張苑快步走進隔壁的司禮監掌印房,然後由後門出去,直奔午門。

    ……

    ……

    入夜後,京城內一片寧靜。

    張苑坐在馬車裡,想著見到沈溪後該怎麼說話。

    「……我這大侄子,脾氣可不是一般的倔,上次見我態度有些不好,言語間發生齷蹉,這小子好像懷恨在心……這次上門不等於說我對他服軟了,不向他賠禮道歉的話,他能幫我?」

    「賠禮道歉倒還好說,就怕這小子越發蹬鼻子上臉,完全不把我這個叔叔放在眼裡可如何是好?」

    張苑非常擔心,等到了沈府門前,讓人上前去敲門。

    很快朱起出來,見是張苑,非常好奇:「閣下……是宮裡來的?」

    「怎麼,不認識咱家?」

    張苑非常惱火,厲喝道,「咱家乃司禮監掌印張苑,特地來府上拜會你們沈尚書……讓咱家進去!」

    朱起一頭霧水,他知道官場一點事情,但至於司禮監掌印是干嘛的就不太清楚了,不過這位是宮裡的大人物他倒是明白。

    「公公稍候,容小的進去通稟!」

    就在張苑準備發脾氣時,大門「咣」一聲重新關上,張苑愣在那兒,沒明白過來怎麼回事:「我堂堂司禮監掌印,連個尚書府門子都敢對我不敬?」

    過了很久,朱起才出來,點頭哈腰道:「這位公公請見諒,老爺今日並不在府內,所以……」

    「你什麼意思?不在府內?他能去哪兒?不會是躲著不見咱家吧?咱家可是奉皇命而來!」

    張苑只能搬出正德皇帝當自己的護身符。

    朱起苦笑道:「就算您是陛下派來的,老爺真不在府上,要不……您去兵部衙門看看?又或者是軍事學堂,反正您請回……」

    這次朱起說完,不再跟張苑廢話,直接又把門關上了。

    「你這殺千刀的,居然敢對咱家不敬,信不信咱家殺了你?」張苑在門口大吼大叫。

    跟隨而來的侍從有些看不過眼,為首者拱手道:「公公,沈大人府上門子定不敢隨便捏造事實,既然他如此說了,那沈大人定不在府上,您還是趕緊到沈大人常去的地方找尋。」

    「氣死咱家了,氣死咱家了!」

    張苑幾乎是被侍從拉著離開沈府大門。

    等張苑上了馬車,附近巷口探出個腦袋來,確定事情緣由後,那人趕緊騎上拴在附近院子裡的馬匹,第一時間把消息傳遞出去,由專人通知沈溪。

    ……

    ……

    沈溪當日沒在府上,也沒有在惠娘處,而是留宿雲柳的小院。

    沈溪在睡夢中得知張苑到府上拜訪的事情。

    「老爺,張公公口中說皇命在身,卻不是從豹房出來直接到的沈府,而是先進宮再從宮裡出來……陛下一直留在豹房不出,張公公所言應不實,但他應該是有要緊事才會深夜上門拜訪……」

    由於手下調查得很全面,雲柳連張苑自何處而來都一清二楚。

    沈溪整理了一下思緒,道:「他突然來找我,定是差事出了問題,陛下委派給他的差事完不成,只能求助於我。」

    「那老爺是否見他?」雲柳請示。

    沈溪問道:「這會兒他人去了何處?」

    雲柳道:「說是往兵部衙門去了,若他在兵部找不到人,應該會前往軍事學堂,又或者直接回宮……老爺若現在去截他,應該能截住。」

    「不必了!」

    沈溪一擺手,「身為司禮監掌印,連陛下安排的一點小事都完不成,誰也幫不了他……他一邊想攥緊手中權力,竭力排斥我,一邊卻又想在我這裡尋得幫助,真以為自己比得上當初權勢滔天的劉瑾?」

    雲柳請示:「那今晚應如何防備?怕是張公公會繼續在京師各處找尋老爺您。」

    「盯住他行蹤便可,若所料不差,他會前往豹房面聖……讓豹房內應把消息帶出來,報知他面聖的結果便可!」

    沈溪吩咐後,雲柳馬上下安排人做事,而沈溪被喚醒後,一時間了無睡意,乾脆起身來到書房辦公。

    ……

    ……

    張苑接連走了沈府、兵部兩處,都沒找到沈溪,非常懊惱。

    「公公,既然這裡也未找到沈大人,估摸沈大人是在軍事學堂那邊,要不要現在趕過去?」侍從首領請示張苑。

    張苑一擺手:「咱家算是看出來了,沈之厚是在躲咱家……躲得了初一,他躲得過十五嗎?也是咱家錯信了人,先前他非但不在陛下面前舉薦,當咱家遇到困難時,居然選擇避而不見。」

    侍從首領道:「公公,咱們現在不知沈大人究竟在何處,怎知道他是故意避而不見?公公若不想繼續找尋的話,不妨由我等去找尋。」

    張苑惱火地道:「算了,先回宮,看那些廢物是否把奏疏找到。」

    就在張苑準備自大明門回宮時,突然記起什麼,回頭看著侍從首領:「你說,現在內閣首輔謝於喬人在何處?」

    侍從首領好奇地問道:「公公為何要問謝大人?」

    「這不是明擺著的事情嗎?姓沈的不肯幫忙,只能去找謝於喬!當初票擬便是謝於喬書寫,咱家去見他,順帶可以問問他對這件事的看法,再去面聖不就行了?」

    張苑腦中靈光閃動。

    沈溪不好對付,謝遷則未必……畢竟自打他執掌司禮監以來,獲益最大的是內閣,不管於公於私,謝遷都不會袖手旁觀。

    侍從首領道:「公公,沈大人都見不到,謝閣老能行嗎?」

    「哼!你知道個屁,姓沈的心高氣傲,當初咱家沒給他好臉色看,定懷恨在心,而謝於喬就不同了,內閣首輔負責的工作正好跟咱家對接,咱家能見他已經算是給面子了……說起來,咱家當上司禮監掌印後還沒去拜會,正好這次去見見,順帶問問他的意見!」

    侍從首腦這才恍然,道:「公公,據小人所知,謝於喬在長安街有一處小院,平時若是輪值宮中,他從皇宮出來就住在小院裡。若是小院中尋不到,恐怕就要到謝府去找人了……」

    張苑點頭:「咱家也去過他的小院,但忘記具體位置了,你們帶路吧!」

    「公公請!」

    幾名侍從都是張苑精挑細選而來,全都是東廠番子出身,這些人最厲害的就是消息靈通,張苑做事無形中方便許多。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7-20 22:52
寒門狀元 第一九九九章 判若兩人

    張苑到了謝遷的小院,讓侍從上前去敲門。

    謝府門房聽聞司禮監掌印前來拜訪,不敢怠慢,主動到馬車前見張苑說明情況。

    張苑聽到後為之釋然,謝遷這天正好在小院歇宿。

    自打劉瑾倒台,謝遷手上有了實權,工作幹勁比以前高出許多,如此一來平時回府的次數明顯減少,基本就在皇宮和小院之間來回跑,平時見客也都在小院中。

    知客恭敬地請張苑進門,張苑在院中等了一會兒,謝遷親自出來迎接。

    謝遷對張苑沒什麼特別感受,基本上沒有人情往來,問題是現在張苑當上了司禮監掌印,無論謝遷再怎麼心高氣傲,也知道票擬的最終決定權落在張苑身上,不得不對張苑提高重視。

    「張公公因何深夜造訪?」

    見禮後,謝遷請張苑入內,順帶問了一句。

    張苑回道:「陛下這幾日對朝事非常關心,有些事咱家不好回答,便來問問謝閣老您的意思。」

    聽到這話,謝遷非但沒覺得惱火,反而很榮幸。

    謝遷要的就是對朝政的話語權,他可以對沈溪趾高氣揚,擺出一副老氣橫秋的架勢,但對張苑卻不敢拿喬,就是因為張苑跟他有直接利益關係。

    就算擁有硃批大權的張苑不是上司,也屬於跟他對等的平級。

    謝遷因為自從進入官場就在翰林體系當差,對司禮監掌印太監的敬畏發自內心。

    當然也有例外,那就是劉瑾,但劉瑾屬於那種能力卓著,而且鎮得住場面的人。

    只是他不知,張苑屬於那種沒有真才實學還喜歡咋咋呼呼的類型,跟他以前接觸過的兼具才學和機智的司禮監掌印有極大不同。

    說話間,二人進入書房。

    謝遷請張苑坐下,道:「張公公只管把事情說明便可。」

    張苑迫不及待地問道:「之前兵部因明年跟韃子開戰之事,提請朝廷劃撥錢糧和兵器,謝閣老應該知曉吧?」

    謝遷一聽不由皺眉,他根本就不支持朝廷來年對草原一戰,所以擬定票擬的事情,大肆減少調撥兵部錢糧,以至於數字比沈溪申請的足足少了六七成,只是保正九邊兵馬正常開銷,沒有增加物資供給。

    謝遷不知張苑已按照他擬定的奏疏進行批覆,心想:「之前就覺得陛下對來年出兵草原非常熱心,看來是對我擬定的票擬牴觸太大,以至於派張苑親自上門過問。」

    謝遷道:「是有此事,當時有上疏到內閣,老夫做出票擬,怎能不知?」

    張苑一聽便覺得找到了救星,他完全不記得票擬內容,大部分奏疏他都是按照謝遷票擬定下,當即問道:「謝閣老對此事有何意見?」

    謝遷茫然不解。

    我都已經做了票擬,而且朝中上下都知道我對明年出兵草原持反對的態度,你現在不是明知故問嗎?

    謝遷黑著臉道:「老夫的意見,明年朝廷對草原一戰,實不可行,不能拿陛下一時好惡,而將大明江山社稷置於險地!」

    張苑皺眉不已:「謝閣老便是如此意見?」

    「怎麼?張公公有何高見?哦對了,奏疏已入宮數日,為何到現在尚未批覆?是否張公公覺得不妥,或者是陛下知曉而加以阻撓?」謝遷直接問道。

    張苑一時間迷糊了。

    那奏疏我大致按照你所做票擬進行硃批,且已下發,照理說各衙門已照章辦事,怎麼到了你這裡卻說沒得到結果?

    張苑沒有馬上作答,覺得謝遷可能是故意搪塞,當即道:「若是陛下沒過問這件事,咱家作何來見謝閣老?」

    謝遷一拍大腿,站起身來:「老夫就知道陛下不會同意老夫的意見……出塞作戰勞民傷財,陛下甚至還想御駕親征,如此將國祚社稷當作兒戲,只有正統年間王振專權時出現過,偏偏陛下還不醒悟……」

    「老夫的意見,三邊和宣大之地保持如今防禦態勢便可……陛下究竟是何看法?是完全遵從沈之厚,給兵部和三邊、宣府軍鎮調撥足夠的糧草、兵器物資?」

    張苑本來就沒多少才學。

    謝遷的話他聽得一愣一愣的,思索半晌後道:「那謝閣老的意思是……這場仗不準備打了?」

    謝遷愣住了,他本以為張苑是上門來興師問罪,卻未料到張苑對這件事幾乎一無所知,當即試探地問道:「張公公之意是……?」

    「別問咱家,一切以陛下的意見為準!」

    張苑顯得很為難,本想從謝遷口中套話,但現在謝遷有了警覺,使得他很難得到實質性的東西。

    張苑想了下,道:「這麼說吧,對於這件事,咱家沒拿定主意,稍後就要去面聖,跟陛下提及,陛下過問的話,你覺得咱家該如何應答?」

    謝遷點點頭,心裡雖然帶著懷疑,但大概明白,張苑願意跟自己站在一道。

    「如果張苑不是跟我一樣心思,完全可以去跟陛下說,同意沈之厚的奏請,為何要來問我的意見?分明是想跟我共同進退……」

    想到這裡,謝遷道:「以老夫的意思,保證三邊和宣大之地基本訓練和日常耕作所需,其餘靠邊軍屯田自給自足,就算要對韃靼開戰,也不能勞民傷財,缺乏的糧食、兵器等物資,讓沈之厚自行籌措!」

    「好!」

    張苑突然一拍大腿,大聲稱讚起來。

    謝遷嚇了一大跳,茫然不解為何張苑會「同仇敵愾」支持自己。

    張苑道:「就是不能慣著沈之厚的壞毛病,不然他真以為自己一步登天了!」

    說到沈溪,謝遷和張苑產生了強烈共鳴。

    二人都曾對沈溪滿懷希望,又雙雙失望,張苑為的是自己的利益,謝遷則是為維護面子。

    提到沈溪,二人都覺得沈溪太過「張狂」,以至目中無人,繼而在沈溪支持的問題上,一致採取反對的策略。

    說了半晌,張苑嘆道:「今夜咱家要去面聖,陛下問及,卻不知該如何跟陛下應答?咱家也認為明年這仗打不得。」

    言語間張苑跟謝遷站到了同一戰線上,都反對即將到來的對草原一戰。

    謝遷道:「不知陛下之前是如何發問的?」

    張苑大智慧沒有,小聰明卻有的是,自然不會把朱厚照說的話原原本本複述給謝遷聽,道:「陛下不過是簡單提了一下,我等只管仗義執言,如何決定全看陛下的意思。」

    謝遷稍微遲疑一下,道:「本來老夫作為朝臣,不方便跟張公公這樣的內宦商議事情,不過事關大明安穩,老夫就破例一次,把想說的話一併向張公公言明。」

    「謝尚書請言。」

    張苑做出洗耳恭聽的姿態。

    謝遷道:「以老夫想來,沈之厚對朝廷出兵草原那麼熱衷,在於他之前領兵戰無不勝,驕縱自大慣了。但戰場上不可能有百戰百勝的將軍,就算他長於謀略,善於用兵,更有強大的火器做支撐,但韃靼騎兵可不是善與之輩,廣袤的草原又不同於中原之地,天時地利人和朝廷一樣不佔……」

    謝遷仔細分析來年可能發生的那場戰事,有理有據,頭頭是道,張苑只能趕緊用心記憶。

    謝遷完全站在文臣的角度對戰事進行剖析,煽動力極強,張苑除了點頭,沒法做別的事情。

    謝遷口若懸河,滔滔不絕,最後做出總結:「……既然來年戰事,朝廷很可能遭遇土木堡之變以來最大的危機,理論上得傾盡全力扼殺這場戰事,但若沈之厚堅持的話,就讓他自行籌措錢糧,最終目的是讓他知難而退,否則只會蹬鼻子上臉!」

    「好,好!咱家記下了,稍後會如是對陛下進言。」張苑竊喜不已。

    知道奏疏的內容,還從謝遷這裡討了對策回去,張苑覺得自己太聰明了,做司禮監太監遊刃有餘。

    謝遷再道:「陛下對反對出塞作戰的人,必惡顏相向,所以張公公不必正面回絕,只管說過去兩年劉公公在朝為非作歹,朝廷府庫以及九邊財政出現巨大虧空,力不能支,才出此下策,到時候陛下也覺得朝廷府庫空虛,自然會思考是否要將戰事延後,我等再想辦法,讓陛下慢慢接受並最終取消御駕親征的想法。」

    張苑稱讚道:「還是謝尚書考慮周詳。」

    被站在大明內廷金字塔頂端的司禮監掌印太監誇讚兩句,謝遷不由有些飄飄然,畢竟平時沈溪從不會對他說這種恭維之言。

    謝遷又對張苑提出不少建議,張苑一一記下。

    最後張苑離開小院,並且約定之後有時間再聚,等人走後,謝遷仍舊能感覺內心那種滿足。

    「只要內閣跟司禮監保持良好合作關係,朝中事情基本有了著落,絕對不會再出現有人擅權的情況,量沈之厚也鬧不出什麼風波來!」

    ……

    ……

    張苑從謝遷小院離開,馬不停蹄趕往豹房。

    他要趕在小擰子前面去見朱厚照,把謝遷的話用自己的方式告之。

    張苑內心很滿足,心想:「有謝於喬這樣的能人做參謀,那以後我在朝中做事豈不是事半功倍?只要我不明目張膽貪污受賄,不像劉瑾那樣結黨營私,就算謝於喬也會聽我的,那我就能做到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所有朝臣都要聽從我的號令!」

    張苑想的是駕馭群臣,而謝遷則想把司禮監掌印控制在手上,各有圖謀。

    張苑到了豹房,找到門口值守的侍衛詢問,知道小擰子果然沒回來。

    「還好先回來一步,看小擰子你怎麼跟陛下解釋!」

    張苑作為常侍,進入豹房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等他長驅直入到了後院才知道,此時朱厚照仍舊在看戲。

    南戲班子連著唱了幾齣戲,不同的戲班子在朱厚照面前競演,誰唱得好重重有賞,所以那些戲班子都拿出自己的拿手本事,拚命賺吆喝。

    豹房戲院是個二層小樓,張苑進內後,順著樓梯上樓,剛到半途就被一名太監給攔了下來。

    張苑板著臉道:「咱家要面聖。」

    「張公公,您知道規矩,未得陛下傳召,誰都不得面聖。」這名太監自然認得張苑,知道張苑在朝中風頭正勁,只能好言好語相勸。

    張苑怒不可遏:「咱家奉陛下傳召而來……之前陛下要問的事情,咱家回司禮監調查清楚了,滾開!」

    這名太監略一遲疑,終於讓開道路,讓張苑繼續上樓。

    張苑一連過了幾道阻攔關卡,出現在朱厚照身後的樓梯口,被兩名值守的錦衣力士給攔了下來,兩名力士根本不聽張苑解釋,拒不放行,張苑只能老遠喊道:「陛下,奴婢前來求見。」

    朱厚照聽戲正過癮,身後突然有人喧嘩,登時轉過身皺眉看了過去,但見被錦衣力士攔阻的張苑正向自己招手。

    朱厚照旁邊幾個女人,聞聲也往那邊看了過去。

    張苑跟普通太監最大的不同,是他身上有正常男子的一些特徵,聲音相對渾厚些,再加上張苑近來不常出現在朱厚照跟前,所以引起這些正得聖寵的女人的好奇。

    「這狗東西,怎麼跑到這兒來撒野了?」朱厚照不由皺眉,但仔細一想好像張苑沒犯禁,張苑作為近侍,有權力進到豹房任何一個地方。

    「你們聽戲吧,朕有事處置,去去就回!」

    朱厚照對身邊人吩咐一聲,那些個女人都起身來向朱厚照行禮,隨即朱厚照帶著滿肚子火氣往張苑那邊走了過去。

    來到張苑身邊,沒等對方行禮,朱厚照已經一腳踹到其身上。

    「陛下,您……」

    張苑臉上滿是委屈,自己風塵僕僕趕來稟事,沒等他開口,就先挨上一腳。

    朱厚照怒氣衝衝喝道:「起來,下去說話!」

    張苑悻悻地跟在朱厚照身後下了樓,到了一樓小花廳,張苑趕緊跪下來給朱厚照磕頭。

    朱厚照道:「小擰子人呢?」

    「擰公公進宮見過奴婢一次,之後就不知去向,大概……有什麼要事處置吧。」張苑想起來小擰子趾高氣揚的模樣,立即進讒言。

    果然朱厚照聽了眉頭緊鎖,卻沒說什麼,往椅子上一坐,道:「讓你去查的事情,可有眉目了?」

    張苑道:「奴婢已查過,兵部奏疏上,沈尚書提出明年增加二百萬石糧草開支,以及二十萬副盔甲、兵器等,朝廷起碼還得多準備四十萬兩紋銀才夠調配,這已經超出朝廷每年的財政預算……」

    朱厚照板著臉道:「那你是如何硃批的?」

    張苑道:「奴婢按照實際情況,只同意增加十萬兩銀子開支,這已是朝廷能承受的極限,這件事奴婢做出批覆後,不知奏疏為何……未傳到兵部,也未發往戶部和工部衙門,這其中是否……」

    朱厚照一拍桌子:「你明知道明年朝廷要出兵征伐草原,而且朕會御駕親征,沈尚書已酌情讓地方籌措部分糧草軍資,就這樣你還推脫?你跟朝中那些文臣一樣,想讓明年的仗打不成,是吧?」

    張苑把實際困難說出,全都是從謝遷那裡現學的。

    他早就準備好如何回答朱厚照的問題,當下不假思索道:「陛下,頭兩年閹黨作亂,不但朝廷受到很大影響,九邊財政也出現赤字,其中有上百萬兩銀子虧空,今年戶部夏糧和秋糧入庫後,還在向裡填補窟窿,若來年再增加五十萬兩銀子開銷……莫說朝廷吃不消,就連地方財政也會跟著玩兒完……以奴婢估算,地方上或許要承受不下一百萬兩銀子的缺額……」

    朱厚照惱火地道:「所以你就批了十萬兩?」

    張苑這次直接跪下來磕頭:「陛下,奴婢只是按照實際情況進行批覆……沈尚書不是說能解決困難嗎?現在朝廷出現巨大虧空,已無法支撐來年那場曠日持久且耗費巨大的戰事,朝廷處處都需要錢維持運轉,而來年數十萬兵馬出塞,屯田和農桑全都會荒廢……朝廷沒錢,什麼都是空談啊……」

    朱厚照聽張苑侃侃而談,每句話聽起來都很有道理,這跟他以前認識的不學無術的張苑簡直判若兩人。

    張苑這邊沒說完,朱厚照已不想聽了,暗自琢磨:「這狗東西怎麼了?原本是個庸才,怎麼回皇宮一趟,卻有了這麼多道理,難道有人在背後教他?」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7-20 22:53
寒門狀元 第二〇〇〇章 遲來的午朝

    張苑一本正經地講道理,朱厚照完全聽不下去,左耳進右耳出。

    等張苑說完,朱厚照皺眉道:「按照你的意思,是讓沈先生自行籌措錢糧軍資?西北地方不可能出這筆銀子,朝廷府庫也不可能出,那是多大一筆數目,你讓沈先生自何處籌措?哼,你分明不想讓朕打這場仗,是吧?」

    無論朱厚照多霸道,還是願意跟人講道理。

    朱厚照雖然荒淫無道,但大致能做到公私分明,不會因為一個人說出的事情不符合其想法而直接降罪,尤其張苑還跟他講了那麼多大道理。

    張苑道:「陛下,難道您忘了沈尚書是誰?沈尚書當初以區區不到一萬人馬,在土木堡殺得韃靼數萬雄兵狼狽而逃,回京勤王更是斬首數萬韃靼首級……既如此,為何陛下非要徵調數十萬人馬,而不能跟當初一樣,讓沈尚書領精兵出塞?」

    朱厚照一聽火大了,喝問:「你是想說,朕不用御駕親征,由沈先生帶少量兵馬出塞即可,重演以少勝多的奇蹟……到了韃子的地盤,又是遍地皆敵,糧道隨時都可能斷絕的境況下……你以為沈先生是神仙嗎?」

    「可是陛下……朝廷實在拿不出這麼多錢糧充作軍資。」張苑苦著臉道。

    朱厚照發現自己居然跟張苑這個奴婢爭論起來,全無上位者的威嚴,頓時板起臉:「朕不想聽你的解釋,之前朕已把奏疏截留,所以戶部、工部和兵部才沒得到回覆……等朝會時,朕準備把事情定下來,就算戶部拿不出五十萬兩,最少也要調撥四十萬兩,專門用來整軍備戰,絕不可能打對折。」

    「就算沈先生是領兵奇才,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也不能讓他打這種無兵馬、無糧草、無補給的三無戰事,那才是對大明不負責任。」

    張苑心想:「我管你們出兵多少,反正只要別怪罪我辦事不力就行……或許我那大侄子領兵在外,我還會為他加油助威呢。」

    朱厚照顯得很氣惱:「朕的好心情,全都被你這個狗奴才破壞殆盡了,朕……回頭再收拾你……你回去後立即下發通知,明日朕要舉行朝議,就在正午,朕這次絕對不會遲到,怎麼都要把事情落實,誰若是跟朕唱反調,朕要他好受!」

    「陛下……」

    張苑還想繼續爭論。

    這時的張苑赫然發現,自己唯唯諾諾的時候,根本就不受朱厚照待見,還一口咬定他沒本事,而當他拿出一副錚臣的模樣,據理力爭時,朱厚照反而對他尊重許多,可以平等地商量事情,他很享受這種高規格待遇。

    朱厚照怒目圓睜,惡狠狠地盯著張苑。

    張苑一縮頭,不敢再說話,朱厚照隨即冷哼一聲,一拂袖,離開花廳往戲樓上去了。

    張苑終於長長地鬆了口氣,左右看了一眼,然後昂首挺胸自花廳出來,出了戲樓。等他到外面院子時,正好看到小擰子急匆匆迎面而來。

    「擰公公?你往何處去了?到處都瞅不到你人……居然這時候才回來跟陛下回稟?」張苑顯得很得意。

    小擰子沒有與張苑廢話,他知道自己被眼前這人給算計了,必須盡快向朱厚照解釋清楚,免得讓皇帝誤會自己擅離職守。

    張苑回身望著小擰子狼狽不堪的背影,陰笑不已:「你個小東西,知道咱家的厲害了?早晚還要你好瞧!」

    ……

    ……

    當夜沈溪一直留在雲柳處,自打被人叫醒就了無睡意。

    他一直讓人監視張苑的行蹤,得知其去見了謝遷後才回豹房見駕,便知道這一回張苑算是順利過關了。

    「……張苑去見謝閣老,怕是要一拍即合……」沈溪聽了雲柳的轉述,長長地嘆了口氣。

    雲柳顯得很驚訝:「大人是說,謝大人會幫張公公?」

    沈溪道:「謝閣老這個人,以前就對司禮監掌印太監禮重有加,當他坐上首輔之位,雖理念不合,也未跟劉瑾發生過正面衝突,正是在謝閣老看來,司禮監掌印太監地位在他之上……你說下級遇到上級,會說什麼?」

    雲柳難以置信:「謝大人錚錚鐵骨,應該不會跟內宦合作,做出有損大人的事情來吧?」

    沈溪笑看雲柳一眼,知道他滯留西北期間,雲柳在京師曾為斗劉瑾跟隨過謝遷一段時間,耳渲目染下來,對謝遷很是推崇,不願意相信他對謝遷的評價。

    沈溪解釋道:「兩人議定之事是否不利於我,還不好說,不過這次張苑突然走出步好棋,應該是被陛下逼迫太急靈關閃現所致……之前兵部奏請的糧草和輜重用度,朝廷遲遲未予批覆,以我想來,是有人把奏疏轉呈陛下面前,以達到打擊張苑的目的……誰也沒想到,張苑找到瞭解決問題的正確方法,有了謝閣老相助,他應該能順利渡過這次難關。」

    雲柳不解地問道:「大人是說,有人把司禮監已硃批過的奏疏截留並轉呈給陛下?難道是……擰公公?」

    沈溪搖頭:「以擰公公膽色,尚不敢做出此等事來,而且擰公公暫時還沒有接觸奏疏的機會……以我猜想,有可能原司禮監內對張苑有意見的太監,聯合起來,背地裡給張苑使絆子。」

    「說白了張苑能力太過平庸,難以服眾……宮內已形成一股針對張苑的力量,現在的張苑正面臨人生最困難的階段!」

    雲柳道:「那為何大人此時不出手幫張公公?想必張公公也願意投到大人麾下……若大人可以影響司禮監掌印,不就可以更好地掌控朝政大局?」

    「張苑可不是什麼好盟友。」

    沈溪評價道,「至少現在不是……張苑完全是市井小民的心態,利益面前,翻臉比翻書還快,上一刻他需要你時,拚命巴結,轉眼你沒了利用價值,他不幫忙不說,還恨不得踩上幾腳……我知道反對他的勢力中,有幾個能人,這些人對大明忠心耿耿,若上位的話,對老百姓更有利。」

    雲柳若有所思地低下頭,眉頭微皺,顯然不怎麼贊同沈溪的說法。

    沈溪笑了笑,道:「你定以為跟能人合作未必一定是好事,有很大可能會被人算計,那我跟你說,一切合作的前提,是看最終目的是什麼,是否對朝廷社稷有利,哪怕最差也能促進經濟民生發展。」

    「否則像張苑這樣,就算明知是個庸才與其合作能獲得巨大利益,卻又知道他為人奸詐隨時都會背地裡捅刀子,誰都會暗中留一手,處處防備的結果只能是反目成仇。」

    「奴婢受教了。」雲柳行禮。

    沈溪輕嘆:「單獨相處時,不必自稱奴婢,我知道你對很多事都有自己的看法,你不是那種盲目隨大流之人,我希望你能保持自己的獨特性,因為我不是每次都能把一個人看透,需要參詳不同的意見。時候不早,我也該休息了,明日有很大可能會開朝會……這次朝議已拖了些時日……」

    ……

    ……

    一切如沈溪預料,當日要舉行午朝的消息,一大清早便傳遍京師大小衙門。

    雖然有的衙門沒資格派人到宮裡參加這次朝議,但怎麼說也是件稀罕事,聽到這消息後,官員們普遍感到振奮。

    自劉瑾倒台,朱厚照已是第三次召見大臣,雖然第一次只是見到幾名大臣,而第二次則直接放了鴿子,但這麼短時間內連續舉行三次朝議,也說明皇帝正在往勤政的方向發展,對朝廷有利。

    辰時剛過,沈溪到了兵部衙門,侍郎陸完過來將朝議之事告知。

    聽完宮中傳達的內容,沈溪點頭道:「陸侍郎今日也在入宮之列,看來陛下是要過問軍務。」

    「哦?」

    陸完有些不解,「莫不是要商議明年的戰事?眼看都要年底了,來年戰事……怎麼也會拖到入秋後吧?可入秋後……馬上面臨入冬,西北可是苦寒之地哪……」

    雖然只是一兩句,但陸完意思明顯,想勸說沈溪不要堅持來年開春便用兵。

    就算要打仗,也要拖到下半年再說。

    沈溪笑道:「朝議涉及軍務也未必就是要打仗,或許只是商討來年朝廷預算……屆時只需看看各部調撥錢糧的情況,不就知道陛下是否有意開戰了?」

    在這件事上,沈溪沒拿出太過明確的態度,因為他知道朝廷上下都反對來年對草原用兵。

    其實沈溪自己心裡也沒底,但說出去的話不能收回,而且他並不認為來年戰事會有什麼麻煩,這正是大明最為強盛而韃靼人衰敗不堪時,若不趁機主動出擊殺殺韃靼人的威風,不用一兩年等韃靼人重新整合在一起又會捲土重來。

    沈溪的想法,是把韃靼的主力徹底擊敗一次,打斷其中興的步伐,十幾年甚至是幾十年都緩不過氣來。

    至於徹底平定草原,根本不切實際,因為大明沒法派出駐軍駐守,就算徹底將韃靼人消滅,也會有新的部族崛起。

    草原不斷更迭統治者,從匈奴、鮮卑,再到後來的突厥、契丹等等,只要這片土地能養育一方人,為了搶奪資源草原跟大明的戰事就不會中斷。

    沈溪這邊正在處理公文,此時距離入宮尚有一段時間,突然有吏員進來通稟:「沈大人,謝中堂來見,人已經進了衙門口。」

    「哦?」

    陸完和王敞一聽,立即站了起來,二人因為曾列入閹黨名錄而跟始作俑者謝遷有一定嫌隙,不想見面彼此尷尬,都選擇迴避。

    沈溪主動道:「兵部的事情就交給兩位大人處置,本官親自去會會謝中堂。」言罷,他主動起身出門,準備把謝遷堵在公事房外,避免影響到兵部衙門這邊的和諧穩定。

    沈溪到了院子裡,謝遷剛好走過來。

    沒等沈溪行禮,謝遷一抬手:「司禮監張公公昨夜來見老夫,老夫有必要把一些事告之,免得你說老夫明的一套暗地裡又是另一套!」

    ……

    ……

    謝遷跟張苑在對待沈溪的問題上達成共識,但在張苑走後,謝遷仔細一琢磨,發現有些不妥。

    畢竟沈溪兼具孫女婿和門生兩大屬性,又是翰林出身的文官集團中堅,而張苑不過是臨時的司禮監掌印,若只是碰頭協商一番就選擇跟沈溪分道揚鑣,實在太過兒戲,所以他主動上門來,向沈溪「通知」一聲……僅僅只是闡述事實而已。

    沈溪道:「謝閣老入內說話?」

    「不必了!」

    謝遷一擺手,「今日有午朝,好不容易有面聖奏事的機會,老夫得找人商議,就不在兵部這邊久留了,自便吧。」

    沈溪心想:「你謝老兒可真沉得住氣,此番朝會涉及的事情,多半跟我有關,你居然不跟我商談,而去找別人?還是說你想讓我出言挽留,主動放下身段跟你說事?」

    沈溪感覺謝遷想讓他主動提出請求,故意掛口不提,恭恭敬敬地送謝遷出了衙門口。

    謝遷上轎子前,深深地打量沈溪一眼,然後坐轎離去,沈溪拱手相送。

    等謝遷走遠,出來打探消息的陸完好奇地問道:「謝中堂就怎麼走了?」

    沈溪聳聳肩,道:「或許謝閣老是要去跟誰商議午朝的事情,匆匆離開並不稀奇。」

    陸完瞪大眼,迷惑不解地道:「那謝中堂應該跟沈尚書你先商議才是,今日朝議主要議題,多半跟來年對草原用兵有關,這種事跟旁人談,是否有些不合適……莫不是謝中堂對來年出塞作戰不支持?」

    「誰知道呢?」

    沈溪苦笑著搖搖頭,沒有回答……他跟謝遷之間的矛盾,已到朝野皆知的地步,不怕陸完會胡思亂想。

    沈溪回到兵部,王敞也從公事房出來了,用徵詢的目光看向陸完。

    沈溪看了看天色,道:「既然兵部這邊沒什麼大事,在下先去軍事學堂那邊看看,然後準備午朝的事情……有什麼事等到了朝堂上再說。」

    陸完恭敬行禮:「無論如何,兵部會共同進退,明年這場仗該不該打,又或者怎麼打,一切都聽從沈尚書吩咐。」

    沈溪笑了笑,並未表態,但其實很多事經不起推敲,畢竟沈溪是主戰派的代表。

    沈溪走後,王敞向陸完問道:「怎麼?你沒跟謝中堂說……?」

    「我出來的時候,沈之厚已送謝中堂離開,我能說什麼?」陸完顯得有些不耐煩,「剛才我說的話你也聽到了,無論謝中堂怎麼想,咱們就跟沈之厚站在一道,總歸沒錯,畢竟有陛下支持……」

    王敞遲疑道:「這場仗,勞民傷財,有禍國殃民之嫌……」

    陸完沒好氣地道:「換作旁人,或許是,但如今是沈之厚主導戰事,那就未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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