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042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7-20 22:53
寒門狀元 第二〇〇一章 總有搶戲的

    沈溪剛到軍事學堂,還沒等他跟胡璉說話,門口有值守兵士來報,說是工部尚書李鐩前來拜訪。

    「下官先迴避。」胡璉道。

    沈溪看了胡璉一眼,一擺手:「你留在這兒,我出去看看李尚書因何而來。」

    沈溪並未打算跟胡璉一起去見李鐩,他跟李鐩的私交不錯,在幾位尚書中間,沈溪難得有一個「相識於微末」的朋友,李鐩當時的地位不比沈溪高多少,但現在二人都當上了尚書。

    李鐩見到沈溪,並未恭敬見禮,上來便道:「聽會同館的人說,韃靼派使節過了居庸關,眼看就要到京師,這件事你知曉嗎?」

    沈溪點頭道:「是有這麼回事,大明來年就要跟韃靼人開戰,這會兒對方派出使節前來,說是商談上貢的事情,我看多半是探聽我大明的虛實,以確定來年是否需要做出應戰準備。」

    李鐩道:「那你的意思是……?」

    沈溪看了李鐩一眼,知道對方是借韃靼使節的事情,試探他的口風,當下笑道:「我的意思,難道時器兄不清楚?」

    李鐩苦笑一下,道:「之前謝尚書不止一次來工部,詢問朝廷錢款劃撥的事情,順便說到來年戰事……如今朝廷上下,少有人支持跟韃子開戰,認為根本沒那必要……韃子這幾年先是在侵犯我大明疆土時遭遇慘敗,後來又發生內亂,怕是短時間內沒精力威脅大明邊防吧?」

    「很多事說不準。」

    沈溪道,「本來以為草原上戰亂不斷,讓韃靼人元氣大傷,但你看看,這幾年哪年韃靼人消停過?草原上的生活環境太過艱苦,大明又未跟草原通商,韃靼必須要靠戰爭掠奪來獲得必要的生活物資,他們生活越是困苦,越會南下擾邊,指望他們止戰的唯一方法就是將其徹底打服。」

    李鐩搖頭道:「之前我大明連續擊敗韃靼人,尤其先帝時在京城腳下留下數萬韃靼屍首,還不算打服嗎?」

    沈溪道:「前幾年大明都是被動迎戰,就算為數不多的主動出擊,也是以失敗或者無功而返告終,使得韃靼人根本有恃無恐,完全不需要考慮防守的問題,天天琢磨著怎麼南下劫掠,談何打服?最好是讓他們遷居到距離大明邊境數千里外的漠北,這才是最好的結果。」

    「行,這件事我不跟你說太多,之前謝尚書向我施壓,礙於情面我應承下來,但這裡我可以保證,無論你作何選擇,我都不會加以干涉……你莫要怪責我兩不相幫,實在是……朝廷主流輿論如此,無可奈何。」

    李鐩感覺自己在出兵草原的問題上,沒法幫到沈溪,所以乾脆先來通知一聲,讓沈溪有個心理準備。

    沈溪苦笑道:「看來朝堂上,我得孤軍奮戰了。」

    李鐩道:「有些事你本可變通,未必需要把關係鬧僵……你入朝時間不長,若你堅持出兵,順風順水還好,就怕出什麼偏差,那時朝廷上下只怕滿是非議,你一個人如何能頂受闔朝官員攻訐?」

    沈溪沒再就此討論,行禮道:「多謝時器兄提醒。」

    ……

    ……

    因為朱厚照要參加午朝,沈溪成為朝野關注的對象。

    所有人都知道這次朝會要說什麼,涉及大明來年是否跟韃靼開戰,很多人怕這會損害大明的利益,繼而讓自身利益受損。

    以儒家中庸思想,沒人願意沈溪打這仗。

    曾經為了斗劉瑾提出的基本國策,到現在閹黨覆滅已是人人拆台,沈溪感覺寒意陣陣。

    沈溪心想:「估摸只有劉瑾專權時朝廷大政方針才沒人敢非議,只有強權才能獲得世人認同……說來說去,還是高壓政策有效啊。」

    沈溪留在軍事學堂,沒打算回兵部衙門,他相信回去後承受的壓力只會更大。

    至少大部分人都不會想到他躲進了軍事學堂,之後他不打算從大明門入宮,直接走東安門。

    眼看到了巳時末,沈溪已開始準備入宮時,軍事學堂又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這次造訪者是小擰子。

    「沈大人,可算找到您了。」

    小擰子見到沈溪後,擦了擦額頭上滾滾而下的汗珠,外面寒風刺骨,小擰子卻大汗淋漓,足見其跑了不少冤枉路。

    沈溪道:「可是陛下有要事交代?」

    小擰子道:「正是如此,陛下讓小人來跟您說,這次午朝商議來年戰事,請您無論如何都要支持出兵,至於旁的事情……陛下說了,您不必擔心,他一定全力支持,讓這場戰事可以進行。」

    沈溪苦笑一下,暗忖:「這會兒朝會時陛下給我撐腰,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等於是把我逼到全體朝臣的對立面。」

    沈溪道:「這會兒陛下可是入宮了?」

    「已經回宮去了。」小擰子道,「昨夜陛下早早便睡下,兩刻鐘前起來,就是為了趕上這次午朝。陛下知道沈大人您一定會參加午朝,沒有絲毫耽擱的意思……小人跟您傳過話後,就要趕回宮去。」

    沈溪點頭:「有勞擰公公了。」

    「瞧沈大人您說的,這是小人應該做的事情。」小擰子說到這裡,欲言又止,臉上滿是為難之色,好像遇到什麼麻煩。

    沈溪道:「擰公公有事只管說。」

    小擰子苦著臉道:「小人……昨夜被張公公擺了一道,心裡有些不甘……張公公實在太陰險了,居然到陛下面前告小人的黑狀,說小人玩忽職守,小人從來沒得罪他啊……」

    小擰子越說越委屈,最後竟然落下淚來。

    沈溪看到小擰子的反應,大概明白昨晚是怎麼回事了。

    沈溪道:「擰公公如果不著急走的話,只管把事情詳細說來聽聽,若是我能幫忙的話,不會不管不問。」

    小擰子這才一五一十將昨夜發生的事情說出來,有意省略二人見面時的明爭暗鬥,小擰子完全把自己擺到受害者一方,痛陳張苑所作所為。

    小擰子最後陳述道:「小人不過是奉皇命監督他做事,誰知道他居然暗中使壞,不知何時出宮去把情況弄明白,急不可耐地跑到陛下跟前說小人的壞話,這種人……一點兒胸襟氣度都沒有,根本沒資格擔任司禮監掌印!」

    小擰子一心將沈溪當作靠山。

    他覺得自己曾在劉瑾當權時幫沈溪做過事,現在得到回報是應該的,遇到問題找沈溪解決屬於天經地義的事情。

    但他不知,其實張苑和張永等人暗地裡跟沈溪也有聯繫,都覺得沈溪應該幫自己,原因各異,但那種「你不幫我還能幫誰」的心態如出一轍。

    沈溪道:「張苑張公公曾是東宮常侍,如今又擔任司禮監掌印,態度囂張跋扈了些,倒也想像得到,但他的司禮監掌印能當多久是個問題……所以,這會兒擰公公最好還是避其鋒銳,靜觀事態變化為宜。」

    「嗯?」

    小擰子詫異地看了沈溪一眼,以為對方不想幫忙,立即苦著臉哀求:「沈大人,您可不能坐視不理啊。您在陛下面前多高的地位?您說一句話,比旁人說十句百句都管用,小人求您做主。」

    說著,小擰子再次向沈溪行禮,表情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沈溪微微頷首:「若陛下問及此事,本官自然會幫你說話,但若陛下掛口不提,你說讓本官無緣無故提昨日張公公誣陷你?」

    小擰子茫然地打量沈溪,想的是你主動提出來又怎麼了?在他看來,自己受了冤屈,那是天大的事情,你沈之厚就應該當作頭等大事對待而不是不管不問,太監心理大多扭曲,就算本性純良的小擰子也不能免俗。

    沈溪不想跟小擰子過多解釋,道:「本官這就要入宮,擰公公也回去跟陛下回奏吧。」

    小擰子問道:「沈大人不跟咱家一起入宮麼?」

    沈溪本想從東安門入宮,以避開那些找茬的大臣,但現在小擰子前來拜會,他不打算再走東安門、東華門這條道。

    沈溪道:「本官有些事要跟大臣們商議,擰公公請回吧,不送了!」

    小擰子本來對沈溪「寄予厚望」,認為沈溪能幫自己上位,但現在沈溪態度冷漠,讓他心裡異常難受,當下抹了一把上嘴皮上流下的鼻涕,拂袖轉身而去,連句告辭的話都沒有。

    沈溪看著小擰子義憤填膺的模樣,便知道宮裡的事情不好處置。

    「就連昔日單純的小擰子都如此,張苑和張永更是自視甚高,一個個都知道我現在在陛下跟前有話語權,都往我身上打主意……想平衡好這些人的關係真不容易,偏偏他們還明爭暗鬥,甚至使出種種陰損毒辣的招數,我做什麼都裡外不討好……罷了,我乾脆誰都不幫,讓你們自己去爭奪!」

    ……

    ……

    乾清宮殿門前,人頭攢動。

    謝遷和何鑑等人老早便入宮,沒有等候沈溪。

    何鑑是新任吏部尚書,從道理上講他是部堂官員中地位最尊貴的存在,從兵部侍郎到吏部天官,這變化太過突然,一時間他竟然有些不太適應站到前列來。至於武將那邊,一個都沒有,就連張懋都沒受邀參加朝議。

    朝會在乾清宮舉行,意味著這只是一次普通的小朝會,遠沒有奉天殿大朝的規模和氣勢。

    謝遷和何鑑站在一起,小聲說話,旁人偶爾會過來問事。

    兵部尚書沈溪沒到,其餘幾位尚書和侍郎全都到齊了,禮部尚書仍舊是白鉞,戶部尚書楊一清,刑部尚書則是剛上任的張子麟,工部尚書李鐩,左都御史則是洪鐘。

    除此之外,右都御史王鼎、禮部侍郎費宏等人站在後面,人們按照親疏遠近自動地分成幾簇商議事情。

    劉瑾倒台後,朝廷撥亂反正,謝遷作為首輔大臣,地位卓然,自然而然成為馬首是瞻的標竿人物。

    按理說現場還應該有一個幾乎能跟謝遷分庭抗禮的重要人物,可惜此時尚未到來,這人便是沈溪。

    「……於喬,你說今日商議的事情都跟之厚有關,為何他到現在還未入宮?」眼看就快到正午了,何鑑有些不解地問道。

    謝遷沒好氣地回答:「管他呢,他來不來,陛下都會召集群臣商議事情,他來了反倒不是什麼好事。」

    謝遷這話,當著楊一清和白鉞的面說出口,二人雖然沒直接跟謝遷對話,但大概聽明白話裡的意思,謝遷在對工商稅和來年用兵問題上並不支持沈溪。

    這次朱厚照要跟朝臣商議什麼,大臣們心裡都有數。

    工部尚書李鐩走過來問道:「謝中堂,那今日陛下所提之事,我等就暫且不發表議論,由您代表大家發言即可。」

    謝遷冷冷地打量李鐩一眼,喝問:「你不說話,那你來這兒作何?」

    這話說得很不客氣,謝遷和李鐩年歲相當,只是因為李鐩屬於「大器晚成」,很長時間內在朝中的地位跟謝遷相去甚遠,故此地位並沒有隨著官職的提升得到尊重,謝遷當著其他重臣的面,居然直接喝斥。

    李鐩本想拿出對沈溪表達過的中立態度,讓自己兩不得罪,誰知上來就被謝遷劈頭蓋臉喝斥,也就不再自取其辱,訕訕地退到一邊。

    就在此時,司禮監掌印太監張苑從乾清宮內出來,眾人頓時安靜下來。

    張苑現身後,謝遷上前去見禮,張苑沒顧得上跟謝遷還禮,四下看了一眼,著急地問道:「沈尚書人呢?沈尚書可到來了?」

    「怎麼?」

    謝遷不由皺眉,張苑只顧找沈溪,跟上次朱厚照放鴿子的情況有極為相似,那次沈溪沒來,朝議便作罷。

    張苑解釋道:「陛下已準備開午朝,但陛下有言在先,若是兵部沈尚書未到,這次朝議就要延後。」

    這下徹底把謝遷激怒了,他大喝道:「荒唐,真荒唐!大明朝會,竟因為一個朝臣是否到來而決定是否舉行!這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何鑑勸說道:「於喬莫要動怒,陛下要商議的事情基本都跟之厚有關,問問之厚是否來了,也屬於情理之中的事情嘛。」

    「對,對!」

    旁邊有人附和。

    謝遷還是很惱火,就在他準備繼續大放厥詞時,張苑突然指著遠處大喊大叫:「來了來了,沈尚書總算是來了,謝大人,諸位大人……咱家這就進去通稟陛下,相信這次朝議很快就要開始!」

    說完,張苑一溜煙進了乾清宮殿門。

    ……

    ……

    沈溪到來,所有人都不敢表現得太親密。

    不是說這些人跟沈溪關係不怎麼樣,而是要照顧謝遷的面子……謝遷一日不跟沈溪講和,那朝臣就要在沈溪和謝遷間做出取捨,不能兩頭兼顧。

    朝廷主流自然站在首輔謝遷一邊,就算很多前閹黨的官員想跟沈溪套近乎,也要避忌謝遷而不能行動。

    沈溪沒有說什麼,施施然地站在人群後面,沒有主動跟謝遷打招呼。

    謝遷回頭看了一眼,隨即低下頭閉目假寐,裝作不知沈溪到來。

    不多時,張苑出來通知,請群臣進大殿進行朝議。

    眾大臣三三兩兩進入乾清宮正殿,等人全都入內,依然未見朱厚照身影,眾大臣自動分成兩列站好,沈溪依然站在後面。

    大概過了盞茶工夫,朱厚照在司禮監掌印太監張苑和秉筆太監戴義陪同下出來。

    「參見陛下。」

    因為不是奉天殿大朝,大臣們只是躬身行禮,不需下跪。

    朱厚照站在龍椅前,捂嘴打了個哈欠,這才一抬手:「眾卿免禮!」

    大臣們平身立直。

    朱厚照坐下來,把手上帶著的一樣東西放到前面的案桌上,大臣們見狀,紛紛猜測到底是什麼。

    就在謝遷準備發言時,白鉞突然從人群中走出,拿出一份奏疏:「陛下,老臣有事啟奏!」

    所有人都沒想到居然是白鉞先從人縫中鑽出來,本來大家都以為這次謝遷和沈溪才是主角。

    朱厚照皺眉:「白尚書,你這是何意?朕還沒說話呢!」

    白鉞跪下,將奏疏舉過頭頂道:「陛下,老臣年老體邁,近來重病纏身,連下地走路都不穩,更勿談處理朝事……請陛下體諒,准允老臣乞老歸田。」

    在場鴉雀無聲。

    白鉞剛過五十,就自稱「老臣」,提出乞老歸田,這讓在場那些年過六旬甚至七旬的老臣一陣汗顏。

    謝遷心中著惱,嘴上小聲念叨:「這個時候,你出來搗什麼亂?」

    朱厚照生氣地道:「白尚書,你多大了就到朕這裡乞骸骨?照你這麼說,那今日朝堂內大部分臣工都要辭官歸鄉?你看看除了沈尚書,還有幾個年歲比你小的?」

    說話間,朱厚照打量站在群臣最前面的謝遷,好似在說,若是你白鉞請辭,那謝遷更應該請辭才是。

    謝遷聽了心裡一陣不舒坦,暗忖:「莫不是陛下指使白尚書這麼做的?」

    「咳咳」

    白鉞連續咳嗽幾聲,這才喘著粗重的氣息道:「陛下,老臣乞老,是因體弱多病……咳咳……這兩年因沉痾多進流食,身體虛弱,實在難以兼顧朝中之事,報效朝廷有心無力……」

    朱厚照一擺手,示意張苑把白鉞的請辭奏疏拿過來。

    張苑下玉階將奏疏接過,再回到朱厚照身邊呈上。

    朱厚照看過後道:「白尚書乃是朕當政後主持禮部的,這才幾年?就連劉賊伏誅,朕也沒說撤換你,你現在說要請辭,明顯不正常……朕不准允,你說有病朕派太醫為你診治,這件事休要再提,起來敘話吧!」

    白鉞恭敬地磕了三個頭,顫顫巍巍站起身來,看上去弱不禁風,似乎隨時都會一頭栽倒在地。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7-20 22:54
寒門狀元 第二〇〇二章 用心何其毒也

    白鉞雖然表現得老態龍鍾,一副風燭殘年的淒慘模樣,高坐在上的朱厚照卻一點兒都不同情,勒令他認為是在裝病的白鉞必須留在禮部尚書任上。

    在場大多數官員也都認為白鉞是無病呻吟,簡直是沒事找事。

    只有少數人知道白鉞身體的確不好。

    沈溪瞭解這段歷史,白鉞於正德五年死在任上,屬於「英年早逝」,當然這只是相比於朝中那些長壽的老傢伙而言,在這五十歲便是知天命的時代,很是平常,畢竟大多數人活到這麼大已相當不容易了。

    朱厚照被人打岔,心情不佳,黑著臉大聲說道:「諸位卿家,朕許久沒見你們,這次召集諸位前來,是跟你們商量幾件事……」

    謝遷在朱厚照開口後,馬上出列,上前一步行禮:「陛下,老臣有事啟奏。」

    朱厚照話說到一半又中斷,瞪著謝遷喝問:「謝閣老,你不是想說,你也準備請辭吧?」

    謝遷這邊只是說有事啟奏,朱厚照就猜他要請辭,就好像故意擠兌這位當朝首輔一樣,謝遷一肚子不快,但還是努力心平氣和道:「老臣身子骨還算康健,能再支撐兩三年,尚未有乞老歸田的打算……老臣是想啟奏西北軍情。」

    雖然謝遷儘量壓制心中怒火,但這話已經很沖了,在場那些官員都在替謝遷著急,怕他在朝堂上忍不住大發脾氣,而跟皇帝鬧出什麼不愉快來。

    沈溪心想:「謝老兒倒是學聰明了,不拿大道理說事,知道熊孩子不會聽他那套,乾脆拿西北軍情當幌子……分明是投其所好啊!」

    果然,朱厚照一聽西北有軍情,頓時來了精神,瞪大眼睛道:「謝閣老請言。」

    謝遷道:「老臣查到,西北過去幾年韃靼犯邊,以及十數起民亂奏稟,都屬子虛烏有,乃賊逆欺瞞聖上,故意編造所致。老臣整理所有事件彙總,將部分尚未懲治的奸黨成員列在名冊中,請陛下御覽,將這些禍國殃民之人定罪!」

    謝遷說的事情,乃是過去幾年劉瑾為了達成某些目的故意虛構戰事,包括韃靼犯邊和地方民亂,其中大多數都是刻意針對沈溪。

    雖然朝臣多知道其中內情,但在劉瑾倒台後官方一直未有定論,謝遷現在把事情整理好上奏,大有「秋後算賬」的意思,大殿裡那些曾名列閹黨名錄的官員,臉色都是一變。

    朱厚照黑著臉道:「這件事,朕已經知曉了,閹黨作亂後,朕就調查過,虛報瞞報之人中的確有很多未予懲治……謝閣老所奏倒也恰當!」

    謝遷乃是文臣之首,朱厚照不好拂他面子,再加上朱厚照的確對沈溪在辦閹黨案時高舉輕放的策略有所不滿,乾脆就趁謝遷奏稟這件事的時候,準備好好計較一下。

    隨後張苑將謝遷的奏疏轉呈到朱厚照跟前,朱厚照看過之後臉色瞬間沉了下來,一把將奏疏摔到面前的案桌上,抬頭怒視謝遷,喝問:

    「謝閣老,你說閹黨中人對劉瑾誤國有責任,朕不反對,畢竟這些人上下串通,沆瀣一氣,欺瞞朕、欺瞞朝堂、欺瞞天下百姓,罪不可赦,但你……居然把沈尚書也列在閹黨同謀名冊中,這算什麼意思?」

    「啊!?」

    在場官員聽到朱厚照的話後,面面相覷,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很多人都在偷偷打量謝遷,暗自琢磨開了:「謝中堂可真是敢作敢為,居然把沈之厚也列在閹黨同謀中,明擺著要讓天下人都知道沈之厚曾跟閹黨暗中有勾連啊!」

    因為沈溪在朝中風頭正勁,朝野對他的非議聲也很多。

    甚至有人背地裡議論,沈溪當初是取得劉瑾信任,在這個閹黨魁首不防備的情況下突然反戈一擊,才最終獲得成功。

    這件事說得有鼻子有眼,以至於很多人都信以為真……沈溪的行動在很多人看來太過匪夷所思,劉瑾在其人生巔峰時轟然垮台,讓人實在難以置信。

    謝遷在滿殿官員注視下,鎮定自若道:「老臣只是據實以陳,所有調查均合情合理,經得起推敲,請陛下明察秋毫!」

    朱厚照很生氣,想發火卻有一種無力感。

    本來召集朝臣前來,朱厚照為的是商議在京師試行徵收工商稅和來年出兵草原之事,結果卻被白鉞和謝遷接連出來搶戲,最後竟演變成為對沈溪的一場聲討大會。

    朱厚照道:「閹黨虛構西北軍情,主要是為了調虎離山,讓沈尚書到宣府坐鎮,等沈尚書到任後,再假傳地方民亂,藉機讓朕懲罰沈尚書剿匪不力……這都是劉瑾所設毒計,針對明顯,怎麼謝閣老到現在都不明白這層道理?」

    謝遷大義凜然:「這都是某些人一家之言,或者說……朝中有人想讓陛下如此認為……敢問沒有民亂,為何時任宣大總制的沈之厚未向陛下呈遞奏疏,解釋清楚個中內情?為何讓朝中人都相信有這件事?說到底,沈之厚定是背地裡跟劉瑾有勾連,圖謀不軌,至少……也是知情不報!」

    謝遷越說越來勁,似乎跟沈溪槓上了。

    謝遷絲毫不提劉瑾權傾朝野,封閉所有朝臣跟朱厚照溝通的渠道,也不提當初沈溪為把消息傳遞給朱厚照所做努力,單單利用朱厚照跟朝臣間消息不對等做文章……畢竟朱厚照不清楚劉瑾當初欺上瞞下,囂張跋扈到了什麼地步。

    謝遷的上奏,讓沈溪有些措手不及,他暗忖道:「謝老兒真夠可以的,之前見到我雖然也是一副犟脾氣,但至少還有商量的餘地,結果一轉眼就在朝會時當眾參劾我,你這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

    朱厚照急了,竭力為沈溪辯解,道:「什麼勾連、知情不報,謝閣老也不想想,誰家主人會主動跟賊聯絡,難道是為了讓賊搶自家的東西?劉瑾做這一切的目的,為的是打擊沈尚書,你卻說沈尚書跟劉瑾勾連,天下有這種白痴嗎?」

    「旁人老臣不知,但沈之厚……可就未必了。」

    謝遷反駁的話語中帶有深意,朱厚照聽了一怔,略一沉吟,這才問道:「謝閣老這話是什麼意思?」

    「老臣的意思很簡單,沈之厚行事讓人捉摸不透,他之前跟劉瑾勢成水火,但暗地裡有何聯繫卻無人知曉……劉瑾倒台前,朝中可有人知道劉瑾要謀逆?最後也不過是沈之厚一家之言罷了!」謝遷道。

    謝遷的問題實在太過尖銳,已到要為劉瑾「平反」的地步。很多人大跌眼鏡,心裡都在琢磨謝遷這是怎麼了?要知道前些年謝遷跟劉瑾一直都勢不兩立,怎麼現在卻站到劉瑾的立場上考慮問題?

    只有沈溪聽出個中關鍵。

    「謝老兒覺得劉瑾已死,不管其是否謀反,總之無法活過來,閹黨專權已成為過去式,反倒不如藉此攻擊我,讓陛下對我人品產生懷疑。」

    「只要陛下跟我有了嫌隙,朝中文官集團的目的也就達到了,那時就算我依然擔任兵部尚書,說的話也不好使,領兵出擊草原就將成為空談……」

    「謝老兒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出招狠辣,簡直是一擊必殺!以前我還是小覷了他!」

    雖然沈溪看出謝遷的陰損招數,但就是一句話不說。

    換作旁人,被人無端攻擊,早就出來磕頭為自己申冤,但沈溪卻如同旁觀者,表情冷漠,好像事情跟他無關一般。

    朱厚照聽了謝遷的話,果然生出疑心來,問道:「謝閣老的意思是……劉瑾並未謀反?」

    謝遷道:「陛下親眼見到劉瑾謀逆?」

    朱厚照嘴巴張了張,本想說看到了,話到嘴邊卻收了回去,不是因為他不確定劉瑾是否謀逆,而是他不知該怎麼講述當日的事情。

    朱厚照一擺手:「劉瑾謀逆已成鐵案,逆黨中也有很多人承認罪行,只是朕網開一面,沒有追究到底罷了……謝閣老若再說下去的話,就是存心為閹黨開脫,其心可誅……朕不想再聽到類似話題!」

    謝遷據理力爭:「陛下,老臣雖痛恨閹黨貪贓枉法,為非作歹,但為人臣子,當公私分明,一切都應以大明法度辦事,有則有無則無,若子虛烏有的事情被定成鐵案,這是對大明綱常法紀的公然挑戰!」

    「沈之厚在閹黨案中雷厲風行,對特定人等痛下殺手,對其他人卻法外開恩,必然有其不可告人的目的……最重要一條,他要掩蓋當初跟閹黨暗中來往的事實……」

    不知不覺間,謝遷已到憤世嫉俗的地步,把沈溪形容成跟劉瑾一樣的危險人物,以打擊沈溪在皇帝和朝臣心目中的地位。

    如此一來,莫說朱厚照不接受,就算在場那些個大臣,尤其是之前跟謝遷關係不錯的大臣,也覺得這位首輔大人做事太過分。

    不管怎麼說,沈溪當初是因為在朝堂上參劾劉瑾而被貶謫在外,後來更是被劉瑾百般誣陷,而沈之厚最後也通過調查閹黨的不法行為而一舉將閹黨剷除……你謝於喬做事,也要講點兒良心!

    謝遷越說越多,朱厚照不勝其擾,斷然一擺手:「行了,行了,朕不想再聽了!謝閣老,請住嘴好嗎!」

    謝遷這才停下,憤憤然地抬頭看向朱厚照,似乎並未有善罷甘休的意思。

    朱厚照看了沈溪一眼,問道:「沈卿家,謝閣老彈劾你說是跟閹黨勾連,你有什麼要說的?」

    沈溪在所有人注視下走上前,臉上表情似笑非笑,非常古怪。

    朱厚照凝視沈溪,發現沈溪笑容中透露出一絲悲涼的意味,心中一痛,點頭道:「沈卿家,你有何冤屈,只管說出便可,朕為你做主!」

    沈溪無奈地道:「謝閣老參劾的每一項,聽起來都讓人毛骨悚然,微臣可是要連身家性命於不顧,去跟一個狼子野心之人暗地裡私相授受,目的僅僅是要讓我沈家家破人亡?」

    說什麼話,要注意對誰說。沈溪很清楚跟謝遷講大道理沒有半點兒作用,只能說明情況讓朱厚照自己分析判斷。

    朱厚照聽到沈溪的話,略一思索,頓時心中瞭然:「沈先生當初沒回京師擔任兵部尚書時,府上就被人放了一把火,劉瑾謀逆當夜,更是派出大批人馬把沈家團團圍困,若沈先生跟劉瑾暗中來往甚至私相授受,劉瑾根本不必這麼做!」

    「嗯!」

    朱厚照心中更加篤定沈溪不會跟劉瑾有關係,大聲道,「劉瑾陷害忠良,沈卿家多次為劉瑾污衊和參劾,朕料定沈卿家不會跟劉瑾有什麼關係,謝閣老不必再說了!」

    如果沈溪把話挑明,比如說我家被人放火,又被賊人圍困,謝遷一定會反駁,說什麼沈家被人放火,又或者被人圍困,都是其一手導演,賊喊捉賊,又或者是你沈之厚跟劉瑾勾結後故意讓劉瑾這麼做,演給世人看。

    但沈溪卻給了朱厚照思考的空間,沒有把話挑明,如此一來謝遷沒法就事論事,連沈溪都沒拿出來當作辯詞的事情,你謝遷提出甚至反駁,用心何在?

    謝遷不由瞪著沈溪,他發現要跟沈溪在朝堂上論事太過困難,沈溪思考的細節比他這個老狐狸都更為透徹,根本沒有給他發難的機會。

    「陛下……」

    謝遷不願就此善罷甘休,想繼續攻擊沈溪。

    朱厚照怒不可遏,憤然站起:「謝閣老,朕說的話你沒聽到,是嗎?你聽是風就是雨,閹黨成員可不是每個都被卸職,有很多沒查出實據,更有落罪的閹黨官員,背地裡編造事情污衊沈卿家,你作為內閣首輔,應該調查事情真相,以正視聽……看看你現在在做什麼?居然拿那些道聽途說來的事情攻擊朝廷股肱之臣,用心何其毒也?」

    被皇帝如此當面打臉,謝遷只覺一股怒火從心底往外躥,但他知道皇帝確實已動怒,即便再心有不甘,也不敢隨便說話……再胡攪蠻纏的話,意味著自己徹底地站到了朱厚照的對立面,違背了他謀劃的由朱厚照幫自己打壓沈溪的宗旨。

    在場除了沈溪外,沒有其他大臣出來反駁謝遷的觀點,當然也沒人表示同意謝遷的觀點。

    謝遷心道:「現在那些閹黨成員莫說是攻擊沈之厚,恐怕連一句惡言都不會有,只會幫他說話,因為沈之厚身上已具備劉瑾當政時很多特徵,再加上他對閹黨成員所持的懷柔政策,更是讓人對他推崇備至,反倒我站出來進幾句忠言,會被陛下怨責!」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7-20 22:54
寒門狀元 第二〇〇三章 決戰朝堂

    謝遷彈劾沈溪,被朱厚照喝令禁止。

    沈溪只用一句話,就打消了朱厚照的懷疑,這種君臣間的相處方式,是謝遷等文臣無法想像的。

    朱厚照道:「朝中不許人再彈劾沈卿家,朕今日召諸位卿家前來,是要商議兩件事,一是關於兵部和工部增加開銷,再就是自戶部稅賦中剝離出工商稅……」

    午朝開始很長一段時間了,朱厚照才有機會把正事說出。

    他已經沒有耐心讓沈溪提,乾脆自己說出來,讓朝臣屈從。

    朱厚照處理政務非常武斷,只要他覺得正確的事情,根本不想朝臣跟他討價還價。

    誰知謝遷又不識趣地走了出來:「陛下,關於這兩件事,老臣認為應從長計議,不可貿然做決定,最好是反覆推敲對大明無害後,才可施行……對於倉促間決定的事情,老臣一概不贊同!」

    借助之前參劾沈溪的餘威,謝遷表達出一種拒不配合的姿態……我參劾沈之厚,彼此已經撕破臉,既然兩件事都跟他有關,那我一件都不同意。

    「嘿!」

    朱厚照也來了火氣,喝問,「謝閣老,你今日在朝堂上參劾沈卿家,不會是為了跟朕說,跟沈卿家有關的奏議,你一概不同意吧?」

    朱厚照怎麼想怎麼說,言辭極為鋒利。

    實際上在場不單朱厚照這麼想,很多文臣在謝遷提出反對意見後基本也持同樣的看法。

    很多人剛才都很納悶,謝遷跟沈溪的關係一向不錯,沈溪甚至還是謝遷一手提拔,步步高陞到今天當上兵部尚書,文臣們沒有一個質疑,反倒是謝遷自己跳出來彈劾,其中莫非有什麼古怪不成?

    現在這些人終於找到答案,原來謝遷的最終目的,是反對沈溪所提一切奏議。

    謝遷好整以暇:「老臣認為,賦稅乃大明國祚之基,輕言變動,必會引發時局不穩……增加賦稅,必將導致百姓負擔加重,民不聊生……商賈地位雖卑賤,亦為大明子民!」

    朱厚照氣沖沖地道:「工商稅不過是把一些稅從原來的稅賦中獨立出來罷了,難道以前大明就不收工商稅了?」

    「陛下為達成不可告人之目的,輕言增稅,乃是對大明江山社稷、對百姓的不負責任,老臣便是冒死也要進言,事情需從長計議!」

    謝遷拿出一副拒不合作的態度,說話語氣非常強硬。

    朱厚照怒從心頭起,大喝道:「工商稅改革之事暫且不提,那兵部和工部增加用度,總該沒問題了吧?來年大明要跟韃靼人開戰,此乃朕所定國策,當時諸位卿家可是同意了的!」

    謝遷仍舊一臉堅持:「平定草原,不但是陛下之願望,更乃我大明歷代君臣之夙願,但做事要量力而為,決不可孤注一擲,進而傷及國本。若平草原是建立在讓無數百姓無家可歸的基礎上,那這場仗不打也罷。」

    「《司馬法》云:國雖大,好戰必亡……朝廷的責任是保護萬千子民,切不可因無謂的戰爭損害國民!」

    朱厚照道:「朕不過是增加些開支,跟國民有何關係?」

    謝遷道:「增加開支,若用於改善和發展民生,必將讓千千萬萬大明百姓受益,老臣自然鼎力支持。可一旦用於戰爭,不但要消耗府庫存銀,還得向地方攤派開支才能維持,數量動輒以百萬計,如此如何能不影響民生?」

    「這場戰事乃陛下欽定,老臣認為,若要維繫戰事,必須有人出來籌措糧草軍需,否則切不可行!望陛下三思!」

    之前謝遷彈劾沈溪,沒人出來附和,因為大臣們都覺得不靠譜,加之朝臣中閹黨餘孽不少,更多的人則是牆頭草,對沈溪沒那麼大的敵意,不想為了幫謝遷而得罪沈溪這個皇帝跟前的紅人。

    而且,誰知道謝遷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但這次謝遷出面反對來年戰事,很多大臣心裡就有數了,相互對視一眼,一齊躬身行禮,順著謝遷的話勸說:「望陛下三思……」

    朱厚照沒料到自己說話做事會遇到這麼大的阻力。

    以前劉瑾擅權時,他曾多次參加朝議,除了沈溪出來參劾過劉瑾外,旁人對任何事都不動聲色,根本沒現在這麼多麻煩。

    他心想:「朕賞臉出席朝會,不過是想跟你們這些大臣打個招呼,現在倒好,一個二個蹬鼻子上臉,反對這般激烈,難道朕沒有你們同意,就不能把政策推行下去了?」

    朱厚照把心一橫,正要說話,突然看到沈溪從隊列中走了出來,只能先把話嚥下去。

    朱厚照問道:「沈卿家,你有話要說?」

    沈溪點頭:「微臣認為,謝閣老意見並無不妥!」

    「啊!?」

    這下不但朱厚照看不懂,在場朝臣也都糊塗了。剛才謝遷還在彈劾沈溪,沈溪也為自己進行辯駁,二人唇槍舌戰,就差掐架了。

    現在倒好,一轉頭沈溪居然同意謝遷的提議?

    朱厚照黑著臉問道:「沈卿家,朕沒聽錯吧?朕要增加開支,乃是為了愛卿領銜的兵部,為來年戰事著想,您……居然贊同謝閣老的觀點?那你的意思是說,來年不出兵征伐草原了?」

    朱厚照這麼說,是因為他有種遭到背叛的屈辱感……朕剛才幫你說話,結果你倒好,跑出來支持你的敵人!

    沈溪搖頭:「微臣並不認為來年戰事不該打,反倒認為應該照常打,只是在規模上,可以略微縮小,兵馬數量,包括軍需用度可以適當裁減……」

    聽沈溪這麼說,朱厚照微微鬆了口氣,他心目中那個平草原的夢想,其實現在的朝廷甚至歷朝歷代那麼多大臣,只有沈溪才能配合和支持他,不然就算換于謙、張輔等名臣前來也無濟於事。

    如果沈溪不準備打這場仗,那他徹底沒轍了。

    但聽沈溪繼續說道,「……至於兵器和糧草輜重,微臣認為可以遵照謝閣老所提建議,找專人到民間籌措,比如以工商稅改革來創收……不知謝閣老意下如何?」

    謝遷側過頭,好像根本就不想聽沈溪說話。

    朱厚照打量謝遷一眼,越發來氣:「朕怎麼就找了這麼個老頑固當首輔?看看沈先生,為了獲得你的同意,都委屈自己,向你做出妥協了,你這老頑固就如此冥頑不靈?」

    談判陷入僵局。

    朱厚照這個時候終於明白一個現實,那就是無論什麼事,只要拿到朝堂上來說,就一定會出現波折,而不是心中所想那樣他可以一言而決。

    朱厚照黑著臉,暗忖:「氣死朕了,看來以後有什麼事不能跟這些老東西商量,看他們一個二個油鹽不進,簡直跟犟驢一樣,朕不拿出點顏色來給他們瞧瞧,他們還以為朕這個皇帝是個擺設。」

    朱厚照霍然站起,用威嚴的聲音說道:「沈卿家,你不必跟謝閣老廢話了,這件事,由朕做主,頒旨天下便可。」

    「陛下,您這麼做,怕是不合規矩。」謝遷一聽朱厚照要跳過朝堂直接做決定,馬上提出反對意見。

    謝遷說完,想召喚一班老臣跟自己一起抗議,結果等他轉過身遊目四顧時才赫然發現,朝堂上除了他和沈溪外,其餘人都低著頭,一語不發,模樣要多溫順就有多溫順,沒有誰願意跟他站到同一戰線上。

    謝遷迅速意識到一件事:「經過劉瑾專權這幾年,朝廷那些正直之臣差不多都被革職,投閒置散,現在朝中這班人,要麼是軟骨頭,要麼便是油滑的年輕後進,更願意隔岸觀火。」

    朱厚照不知謝遷心理變化,大聲道:「這件事本利國利民,朕要進行工商稅改革,不單純是從商人手中收錢,更要給他們方便,以便賺更多銀錢,讓大明工商業更加發達,屬於雙贏的好事,怎麼到了你們這些老臣口中,就成了禍國殃民之舉?」

    因為這時代的人,尤其讀書人對逐利者的排斥,以至於商人的社會地位非常低下,而朱厚照這個皇帝顯然是個異類,居然公開為商人搖旗吶喊,還拿出要振興工商業的口號,這跟儒家思想背道而馳,越發讓在場大臣心生牴觸。

    但牴觸歸牴觸,就是沒人站出來說話,尤其那些經歷過劉瑾擅權的老臣,都懂得明哲保身之道,現在跟一個不理朝政、專橫跋扈的少年帝王講道理,純屬是拿自己的身家性命開玩笑。

    朱厚照瞪著謝遷道:「謝閣老不必多言,這件事朕回去後會仔細參詳,時候不早,朕有些疲累了,諸位卿家請回吧!」

    或許是朱厚照察覺到在朝堂上商議事情沒什麼實際意義,乾脆提出散朝,準備獨斷專行一回,全力支持沈溪進行改革。

    「陛下……」

    謝遷不想就這麼結束,畢竟正德朝面聖的機會太少,若不趁此機會多奏些事,下次見到皇帝還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去了。

    朱厚照怒道:「謝閣老,做事要適可而止,朕已經決定押後再議,你怎麼還不依不饒?難道你要抗旨不遵不成?你不走,朕可要走了!」說完,朱厚照不理會大殿裡眾多大臣,直接站起身,一甩袖出了乾清宮大殿後門,張苑和戴義等太監看到這一幕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謝中堂,您說現在怎麼辦……」

    這會兒大臣們才敢說話,一個個往謝遷身邊聚攏過去。

    ……

    ……

    朱厚照氣沖沖地返回乾清宮後殿,跨進殿門,他直接把門邊兩個花瓶推倒在地,隨後快走幾步,到了大殿中央,把桌子上的文房四寶掃到了地上,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音。服侍一旁的太監和宮女大氣都不敢出,縮著腦袋看朱厚照在那兒發洩怒火。

    「氣死朕了,氣死朕了!那些老東西,一個個不讓朕省心,劉瑾才倒台多久?就跳到朕頭上拉屎拉尿了,簡直是養不熟的白眼狼!」朱厚照嘴上罵個不停。

    張苑、戴義和小擰子從前殿過來,剛跨進後殿門,就聽到朱厚照喋喋不休,張苑和戴義老而成精,都不敢靠攏,遠遠地站著等朱厚照發脾氣結束。

    只有小擰子硬著頭皮上前勸說:「陛下,您消消氣啊。」

    朱厚照道:「朕怎麼消氣?你不看看那些大臣,不思皇恩,朕決定的事情難道對天下人有害嗎?朕要平定草原,那是為了大明千秋基業著想,難道要養虎為患,跟前宋一樣,最終被外夷滅國嗎?」

    小擰子這下不敢接話了。

    朱厚照憤怒之餘,突然想起什麼,一擺手道:「小擰子,你去把沈先生叫來,他剛才被人彈劾,一定是以謝於喬為首的那幫老傢伙要針對他……朕信任誰,這些人就會拿誰當標靶,劉瑾就算了,沈先生他們居然也如此對待,簡直就跟瘋狗一樣……朕有話要對沈先生講……」

    「是,是!奴婢這就去。」

    小擰子巴不得早點離開朱厚照這個隨時可能爆炸的炸藥桶,領命後恭敬退下。

    張苑和戴義相視一眼,表情有些不自在。

    朱厚照瞪了二人一眼,喝斥道:「你們杵在這兒做什麼?還不趕快回司禮監,幫朕處理奏疏?你們再不用心辦事的話,朕靠誰來支撐這個朝廷!滾!」

    本來身為司禮監太監,奉旨辦差對張苑和戴義來說是好事,但二人聽了朱厚照的話,有種大難臨頭的感覺。

    尤其是張苑,感覺自己做事不得朱厚照欣賞,若是這次皇帝要強行推進工商稅改革和增加兵部用度,他會非常難做。

    張苑退出乾清宮後殿時心想:「本來沈之厚可以幫我,結果倒好,我那大侄子對我避而不見,現在好不容易才讓謝於喬幫忙,誰知道陛下的決定竟跟謝於喬發生衝突,難道我就這麼時運不濟,連個幫手都找不到?」

    就在張苑自怨自艾時,旁邊戴義道:「張公公,您說這事……」

    張苑斜著看了他一眼:「這事……什麼事?跟咱司禮監有關?」

    「怎能說無關?」

    戴義著急地道,「陛下急著要做決斷,司禮監只能遵照陛下的意思辦事,可謝中堂的態度你也見到了,若這件事得不到內閣支持,那回頭無論做什麼,朝中都沒人支持咱,司禮監不就跟個空頭衙門一樣?」

    張苑搖頭:「謝於喬斷不會如此。」

    戴義聽張苑直接稱呼謝遷的字號,臉上不由帶著苦笑,道:「那一切就全拜託張公公您了,畢竟監裡都要聽從您的吩咐。」

    張苑點了點頭,開始琢磨之後去見謝遷該這麼說。

    他心想:「我若是拿出強硬的姿態來,謝於喬應該會妥協吧?」

    ……

    ……

    朱厚照直接甩袖離開,這並沒有出乎沈溪意料,當知道朱厚照要在朝堂上議事時,他就知道事情不會順利,謝遷那幫老頑固不會輕易給他改革的機會。

    歷朝歷代推行改革,都會經歷一番鐵血清洗,清除政敵,商鞅變法如此,王安石變法也如此。

    沈溪本以為劉瑾已為自己掃清障礙,現在才知道,原來劉瑾清掃出來的路還不夠平坦,之前一直聲稱支持自己的謝遷,突然成為最為強硬的對手。

    朱厚照一走,謝遷成為眾人關注的焦點,沈溪的處境則顯得分外尷尬。

    不過沈溪沒太當回事,他在朝堂上特立獨行不是一天兩天,真正能跟他這樣的年輕後輩打成一片的官員可說一個沒有。

    沈溪隨著人流出了乾清宮大殿。

    謝遷沒有跟沈溪打招呼的意思,因為此時他也有點「心虛」,到底是把自己一手提拔的年輕後進彈劾,還是用一種近乎無賴的方式。

    沈溪自然也不會拿自己的熱臉去貼別人的冷屁股,在他看來,你謝老兒要阻止我改革,大可拿出一些大道理說事,憑空誣陷我跟閹黨暗中來往算幾個意思?平時都是我誣陷人,第一次遭受誣陷,對象居然還是以正直著稱的謝老兒,看來你以後不想跟我有任何政治上的協商和來往了!

    大臣們出了殿門,前面小擰子急匆匆過來。

    見到小擰子,很多人已經意識到他前來的目的,不用說朱厚照肯定不會挽留謝遷,更不會為其帶話,而朱厚照現在跟沈溪幾乎穿同一條褲子,對象不言自明。

    等小擰子往沈溪而來,更印證人們的判斷,看到這一幕的大臣心裡羨慕嫉妒恨,卻無可奈何,畢竟他們再怎麼努力也沒法得到沈溪這般待遇。

    「沈大人,陛下請您過去一趟,有要事跟您商議。」小擰子道。

    人流停下,就連謝遷也駐足往這邊看,沈溪成為眾矢之的。

    之前朱厚照已放出話來,說是押後再議,但其實就是要武斷做出決定,而朱厚照想乾綱獨斷的事情,沒有沈溪支持難以推進,無論是工商稅改革,還是來年那場在世人看來不靠譜的遠征,前提都要有沈溪才能施行。

    可以說少了沈溪,朝堂上瞬間就會風平浪靜。

    沈溪本不想去見朱厚照,但他不想跟朝臣一起出宮,寧可暫時找個地方安靜一下,整理一下思路。

    「勞煩擰公公帶路。」沈溪對小擰子道。

    小擰子趕緊在前引路,沒走出幾步謝遷已攔在前面,高聲質問:「你們這是要往何處去?」

    小擰子陪笑道:「謝閣老見諒,小人奉皇命辦差,請沈尚書前去見駕。」

    「陛下要見沈之厚,可有說過見旁人?」

    謝遷不依不饒,現在大臣們都認清一個現實,那就是一旦沈溪去見朱厚照,很多事就將跳過朝堂而直接決定下來。

    本來通政使司到內閣再到司禮監的批閱流程,最終也是要朱厚照拍板。

    沈溪是兵部尚書,有權上疏言事,而朱厚照有裁決權,可以跳過所有中間環節,直接任命沈溪執行,如此一來便沒有內閣和朝廷其他衙門什麼事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7-20 22:55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二〇〇四章 隱相

    謝遷攔住去路,準備用強硬的態度逼迫沈溪屈服,但顯然他這番舉動沒有太大意義,沈溪真要做什麼,沒人可以阻止。

    小擰子擋在沈溪身前,板起臉喝問:「謝大人,您這是作何?陛下說了,只召見沈大人一人,若您也想要面聖的話,小人可以把話傳到,由陛下聖裁……您可不能公然阻撓陛下召見大臣。」

    或許是小擰子說話太過刺耳,謝遷的臉色非常難看。過了半晌,他黑著臉,用近乎威脅的語氣道:

    「沈之厚,你若想自絕於朝堂,儘管胡作非為,否則一切都要按照朝廷的規矩來!哼!」

    謝遷只能儘可能嚇唬沈溪。

    你以後還想繼續當大明官,想得到天下人認可,維持朝野對你的清議,就要按照規矩行事,若你跟皇帝暗地裡便做出決定,跳過朝廷正常的辦事流程,就是異類,必將被天下人唾棄,歷史也會將你打入另冊!

    沈溪好像根本就沒聽到謝遷的話,當然接受皇帝傳召的他也不需要回答什麼,跟著撥開謝遷的小擰子,徑直往乾清宮後殿去了。

    路上小擰子勸道:「沈大人,您看開些,謝閣老說話做事確實有些咄咄逼人,但只要您忠於陛下,就對得起朝廷,對得起黎民百姓,根本不必在意謝閣老他們會怎麼想……」

    沈溪搖搖頭,問道:「那你覺得,我是大明的臣子,還是一介儒生?」

    面對這風馬牛不相及的兩個身份,小擰子愣了一下,仔細琢磨後篤定地道:「大人您自然是大明的臣子,而且位極人臣。」

    沈溪苦笑道:「但我不是劉瑾!」

    說完,沈溪不理會小擰子那一臉呆滯的表情,大步往前走。

    小擰子皺眉思考,想半天也沒搞懂沈溪的意思,心裡琢磨道:「這跟劉瑾不劉瑾的有何關係?」

    ……

    ……

    乾清宮後殿,朱厚照餘怒未消。

    沈溪跟隨小擰子進入殿門,朱厚照看到後,立即站起身迎上前,在沈溪行禮前一抬手:「沈先生不必多禮……你們都退下吧,朕有話要單獨跟沈先生說。」

    「是,陛下。」

    在小擰子帶領下,旁邊服侍的太監和宮女皆躬身退出殿門,只留下沈溪和朱厚照單獨相對。

    朱厚照道:「沈先生,您說那些朝臣莫非是吃飽了撐著?尤其是謝閣老,根本就是跟朕唱對台戲……這些老傢伙,平時不做事,養尊處優慣了,遇到事情都後知後覺,結果朝廷要推行改革,一個二個卻爭先恐後跳出來反對,他們有那資格嗎?」

    沈溪問道:「陛下是想讓微臣說真話,還是假話?」

    「當然是真話。」

    朱厚照一愣,問道,「沈先生覺得朕說的話不對麼?」

    沈溪語氣平淡:「站在朝臣的立場,無論陛下做什麼,或者朝堂有什麼事,他們都可以參與議論,所以就算是微臣的提議,或者是陛下所做決定被他們反駁,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古時不是有唐太宗虛心納諫,作為明君的表率麼?」

    「那些都是騙人的!」

    朱厚照一聽到大道理,就會不自覺牴觸,皺眉氣惱地說道。

    沈溪道:「無論陛下是否贊同,都得認清楚一個現實,那就是不管做什麼,都要朝臣來執行,需要獲得世人認可,否則大臣就會陽奉陰違,出工不出力……」

    「朕看誰敢!誰要是這麼做,朕就讓他滾蛋,以後別想在大明為官!」朱厚照打斷沈溪的話,語氣很沖。

    沈溪嘆了口氣,搖頭道:「陛下,無論謝閣老在朝會上說了什麼過分的話,微臣都能理解……或許陛下在很多事上太過依賴微臣了。」

    「什麼依賴?事實本來就如此嘛……劉瑾謀逆是被沈先生察覺並親自拉下馬來的,你怎麼可能跟閹黨暗中勾結?明年戰事,大明還要依賴沈先生調兵遣將,朕只是給沈先生打打下手而已……朕重用賢才,難道也有錯?」朱厚照道。

    沈溪搖頭:「微臣獲陛下認可,高興之餘,不免誠惶誠恐,不過有些事終歸不能以過往成績作定論,歷史上有多少名將遭遇敗績聲名一朝喪盡?來年這場戰事,若建立在大明百姓流離失所的基礎上,微臣自己也感到沒有必要。」

    朱厚照本來想從沈溪身上尋找認同感,結果沒想到聽了一耳朵反駁意見,當下驚訝地問道:「沈先生,您怎麼打起退堂鼓來了啊?」

    沈溪道:「微臣從未有退縮之意,但有些事,必須獲得朝臣認可,進而贏得天下百姓支持,如此朝廷推行方針政策,才會事半功倍……今日朝會上有一點謝閣老說得很對,來年戰事不能過多耗損我大明國力,最好量力而為。」

    朱厚照轉身往暖座而去,語氣有些不耐煩了:「這些大道理,朕不想聽,朕想的是一舉平定草原,而不是小打小鬧。」

    沈溪道:「微臣之前奏疏上所列數字,可適當降低,又或者……乾脆由微臣來籌措糧草物資,不用戶部調撥一文錢!」

    朱厚照驚愕無比:「什麼?沈先生,你這話不是開玩笑吧?一場大戰下來,動輒幾十萬兵馬,您來籌措……難道就不是從民間所得,不會妨害百姓民生了?」

    沈溪笑了笑,道:「有些事,若是直面而行不可得,那就乾脆換個前進的方式。之前謝閣老反對工商稅改革,抵制來年增加軍費用度,那陛下何不改個思路,以籌措軍費為由,向商賈納捐,朝廷再向商賈提供便利,讓他們可以增加收入……陛下以為如何?」

    朱厚照眉頭緊皺:「可是……這跟工商稅改革根本挨不著邊嘛。」

    沈溪正色道:「看起來不相干,但癥結就在這裡,商人從朝廷拿到好處,同時捐獻軍費幫助大明打勝仗,如此一來,朝廷和百姓都未增加開支……國泰民安,陛下您也可成就千秋功業……到了來年,陛下不需要商賈納捐籌措軍費,而商賈又看到納捐帶來的好處,那時不知商賈會以什麼渠道行納捐並獲得朝廷給予的便利呢?」

    朱厚照腦袋瓜可不笨,稍微琢磨一下便回味過來,神情振奮道:「沈先生的意思是,先拿籌措軍費作引子,讓商賈出錢,其實是變相推行改革,等來年商人需要政策便利時,只需按例納錢便是……等於說工商稅就算不大張旗鼓地推行,朕也能拿到足夠多的銀子?」

    沈溪笑著回道:「大概意思便是如此。」

    朱厚照一拍大腿:「還是沈先生高明,現在朝中那麼大的阻力,甚至商人自身也未必認可朝廷的工商稅改革之舉,但若是以這種潤物細無聲的方式進行,阻力就要小很多。」

    沈溪感覺事情又回到正軌上,至少朱厚照不再想跟朝臣唱反調,強行通過他那些政策方針,進而讓自己徹底站到文官集團的對立面。

    沈溪心想:「要當這個專橫君王和固執朝臣間的聯絡人,真不是什麼好差事,很容易就兩邊得罪,吃力不討好。」

    朱厚照道:「沈先生的提議非常好,那不知接下來首先要做什麼?」

    沈溪道:「陛下可記得,謝閣老朝堂上說的那些話?他說只要軍費能自行籌措,來年戰事他不會反對,甚至朝臣也不會有意見……既如此,陛下可安排微臣來籌措糧草軍資,如此一來,想必朝野不會有非議聲。」

    朱厚照笑眯眯道:「朕就說沈先生有本事,再困難的事情到了沈先生這裡,也能輕易解決,要是沈先生能執掌內閣,不至於讓朕難做,朝堂也不會有這麼多爭執!」

    沈溪搖頭:「微臣資歷有限,焉敢竊據首輔高位?況且正是由於年輕,閱歷不足,使得很多事微臣不能考慮周詳。」

    「朕也年輕,但做事有魄力,不像那些老傢伙因循守舊,無可救藥!」

    朱厚照語氣顯得很堅定,「這件事,朕就這麼決定了,沈先生可全權處置軍費籌措之事,只要與此有關,就算六部和內閣、司禮監,沈先生都可不予理會,甚至可直接定那些阻撓者的罪!」

    一時間,朱厚照幾乎把沈溪當作超品官員對待。

    一個負責籌措軍費的欽差,雖無前朝丞相之名,但有丞相之實,全面超出朝廷各衙門管轄權限,對所有官員均可調度支配。

    這也是朱厚照對謝遷為首的文官集團的強力反擊。

    你謝於喬不是在朝堂上跟朕唱反調嗎?那你反對的人,朕就全力支持,推動他跟你們作對,讓你們知道朕的厲害。

    沈溪恭敬行禮,嘴上卻沒說領命,就內心而言他不想挑釁謝遷。

    「文官集團掌握著世俗輿論,我可不想被定性為劉瑾一樣的佞臣,做什麼事,最好還是在一定規則下進行……你謝老兒的威脅,我權且默認了!」

    朱厚照問道:「沈先生多久能將軍費籌措完畢?距離明年開春,可沒多少時間了!」

    沈溪道:「大概三五個月吧,跟明年開戰時間基本相當,但後續糧草輜重,可能要在開戰後才能籌措完畢!」

    ……

    ……

    對於沈溪去見朱厚照,謝遷心裡非常惱火。

    但他實在沒轍,乾脆不在宮裡等候事情結果,直接回了他位於長安街的小院,畢竟早晨他沒進食就入宮去了,這會兒又累又餓。

    何鑑跟他一起回來,剛進院門,謝遷便抱怨開了:「……世光,你看看沈之厚在朝堂上做了什麼!」

    沒來由一句話,讓何鑑很是尷尬,他苦笑著回道:「於喬,你對之厚是否太過苛責了?這孩子,到底是憑藉自己的真本事在朝堂立足,為何到了於喬這裡……好像他為非作歹,危及朝堂呢?不管怎麼說,之厚都是三元及第的翰林官,更是陛下器重有加的帝師,未來朝堂安危全繫於其一身啊!」

    謝遷打量何鑑,問道:「世光,你這是批評我麼?」

    何鑑無奈解釋:「於喬,你年歲不小了,也該想想將來由誰來接你班的問題……至少之厚是個不錯的選擇。聽說今日早些時候,翰苑那邊已出消息,說是陛下擬旨召叔厚回來……叔厚跟你算是舊交,他回來幫你,內閣的事情就沒之前那麼累人了,你也該好好休息一下!」

    謝遷一聽急了:「老夫遠未到年老體邁、走不動道的地步!看看秉德,才幾歲啊,就嚷嚷著要乞老歸田……老夫有說過撂挑子的話嗎?」

    何鑑苦笑著道:「老夫年屆花甲,不也跟你一樣?」

    謝遷用古怪的目光打量何鑑一眼,隨即搖頭重重地嘆了口氣,欲語還休。

    二人進了堂屋,謝遷坐下,何鑑跟著落座,謝遷若有所思道:「就怕陛下跳過內閣和司禮監,直接把兩件大事定下,百姓可要倒大黴哪。」

    何鑑沒說什麼,他知道謝遷做這一切的目的,並不是為了私利。

    至於攻擊沈溪對不對,他更不想評價,反正每個人都有自己做事的方式。

    謝遷道:「早些用過午飯,你我再去問問……估摸要不了多久,那小子就該從皇宮裡出來了!總得把事情問清楚,看看那小子到底想搞什麼名堂!來人啊,準備午飯,簡單些便可!」

    謝遷招呼兩聲,並未見人進來,就在他疑惑時,一名下人匆忙跑進來稟告:「大人,外面有人前來通知,說是兵部沈尚書已從東華門出宮了。」

    「什麼?」

    謝遷當即站了起來,嘴上嘟噥道,「這麼快?」

    何鑑迷惑不解:「於喬,你這是……」

    謝遷解釋道:「我是怕那小子在宮裡盤桓不出,稍微盯緊一點兒,想看看他幾時出宮。」

    何鑑不由皺眉,心說:「這根本不是盯人,而是監視皇宮宮門各處,如此一來,不管沈之厚從哪個門出宮都知道!」

    謝遷顧不上吃飯,馬上就要出門,何鑑勸道:「於喬,既然之厚這麼快便離宮,料想應該不會出什麼狀況,不如咱們先用過飯再說……」

    謝遷道:「飯什麼時候都可以吃,事情卻不能耽擱……」

    「那於喬你也該說說去何處,難道是要去阻截之厚?他從東華門那邊出宮,多半不回兵部衙門,要麼是去軍事學堂,要麼直接打道回府,你現在去一定能碰上他本人?」何鑑根本不想陪謝遷到處亂跑,趕忙出言勸阻。

    謝遷冷笑道:「要問事,一定要去找本人?經過今日之事,怕是他會躲著我……我還是換種方式打探消息吧!」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8-18 23:18
寒門狀元 第二〇〇五章 以權換利

    沈溪從皇宮出來,故意不走午門,以躲避麻煩……他最怕謝遷在午門堵他,所以乾脆從東安門出宮,準備直接打道回府。

    他從朱厚照那裡討來差事,負責來年軍資籌措。

    朱厚照賜予的權力很大,對於如何施行沈溪也有了思路,但具體落實則有些發愁。

    一次籌措價值數十萬兩白銀的軍資倒是小事,關鍵是戰爭一旦開啟,不是幾十萬兩能夠打住的,甚至可能需要數百萬兩,根本就是個無底洞。

    「看來只能以精兵取勝,但廣袤草原上,只帶一路人馬出擊,不是跟大海撈針一樣困難?」

    沈溪叫停轎子,此時他已經換上一身便服,下轎後信步走進路邊一座茶樓,找了個靠窗的地方躲清靜。

    過了大概半個時辰,沈溪仍舊沒走,雲柳一襲男裝,英姿颯颯出現在他面前。

    「大人。」雲柳行禮。

    沈溪擺手:「事情已經定下來了,因朝廷府庫緊張,軍費開支需兵部自行籌措……京師商賈不需你來聯絡,你只管招呼外地游商……這次什麼事都需要我親力親為,當務之急是先募集到一筆銀子,以安陛下之心。」

    雲柳看著沈溪,目光中滿是不解。

    沈溪打量雲柳一眼,問道:「怎麼,這件事很難完成麼?」

    「大人,天南地北那麼多商賈,如何才能在短時間內將這些人湊齊,進而跟他們討要銀子?」雲柳一臉茫然地問道。

    沈溪放下茶杯:「這幾年地方上工商業發展迅猛,由於有當年汀州商會的發展模式作借鑑,現在商賈已開始從單干變成拉幫結派,大江南北紛紛湧現實力雄厚的商會……哦對了,現在京師周邊商賈中,哪些勢力大一些?」

    雲柳回道:「城北是陸家和徐家,而城南……則是姓周的一家獨大……他似乎跟大人您有些交集。」

    「周胖子?」

    沈溪稍微皺眉,腦海裡浮現一個胖子的形象。

    沈溪跟周胖子產生交集,是在弘治十二年到十五年間,當時周胖子被沈溪收編,做了不少事。後來沈溪外派地方為官,京師局勢發生巨變,周胖子也因為豐厚的家產被人惦記而落罪下獄,之後沈溪再沒聽說過這個人。

    「正是他。」

    雲柳道,「他背後有東廠……撐腰,現如今生意越做越大,手下有了大批打手,旁人根本無法染指城南尤其是崇文門一帶的生意。」

    沈溪笑了笑,道:「是你幹娘在背後操縱這一切吧?」

    雲柳低下頭,慚愧地道:「大人請見諒,乾娘借助大人的威勢,近來確實做了不少錯事……」

    沈溪臉上依然滿是笑容,沒有因此責怪雲柳。

    他對京師的情況多少有些瞭解,因為雲柳背後有他這個深得聖寵的兵部尚書撐腰,在東廠這個魚龍混雜的特務機構內自成一體,如今雖然僅僅只是個掛名的掌班,但沒人敢輕易得罪。

    自劉瑾倒台,雲柳迅速把麾下勢力擴大,玉娘也倚仗雲柳這個乾女兒,當上了東廠百戶,顯赫一時。

    沈溪道:「既然是熟人,那好辦,你派人跟周胖子打聲招呼,我想見他,說不定此人對我有一定利用價值。」

    「以大人的身份,接見這樣一個草莽中人,實在不那麼合適。」雲柳提醒道,「不如由卑職去跟他交涉。」

    沈溪笑道:「我是什麼身份?就算是兵部尚書,也不過是兩隻眼睛一張嘴巴,普通人一個……我還是親自見見他,有些話只有當面才能說清楚……告訴他,在京師做買賣,眼睛最好放亮點兒,知道跟誰合作才能把生意做大,如果兩面三刀,等待他的只能是萬劫不復!」

    雲柳最初不太明白沈溪的意思,但仔細品味後,很快明白過來。

    地方上有幫派背景的商賈,其實投靠的勢力遠不止一個,說是周胖子受玉娘庇護,但其實一個玉娘哪裡支撐得起一個龐大的商業集團?周胖子巴結的對象必然不少,但不管是誰,都無法跟沈溪相提並論。

    「去吧。」

    沈溪道,「讓他以最快速度見我……今日我正好想喝杯茶,躲躲清靜,就在這裡等他吧!」

    「是,大人!」

    雲柳領命匆忙而去。

    ……

    ……

    沈溪留在茶樓,本想看看有多少人盯著自己的行蹤,但過了很久,仍舊沒見到有可疑的人。

    沈溪非常納悶兒:「旁人對我的行蹤或許不感興趣,難道謝老兒也能淡然處之?」

    就在沈溪瞎琢磨的時候,幾輛馬車停到茶樓外,從車廂裡跳下幾人,隨即被身著便衣的侍衛攔下。

    「這幾位受命前來請見公子。」

    雲柳從當前的馬車上下來,對門口的侍衛說了一句。

    在她身後,低頭哈腰過來一位,因時過境遷,再加上距離稍微有些遠,沈溪不能看清楚來人的相貌,但卻覺得跟以前的周胖子有所不同。

    雲柳帶著那人進了茶樓,「噔噔噔」上到二樓,雲柳先上前行禮:「大人,人已帶到。」

    「叫他過來吧。」沈溪道。

    隨即樓梯口那人急匆匆過來,直接跪下來磕頭:「草民見過青天大老爺。」

    沈溪打量跪在地上的「周胖子」,準確來說,現在已不能稱之為胖子,整個人身上少了臃腫的暴發戶氣息,身材變得消瘦許多,跟幾年前見面時幾乎換了個人。

    「周當家,如果不是你的聲音聽起來耳熟,真不敢相認。」沈溪有些驚訝地說道。

    周胖子再次磕頭,嘴上解釋:「草民落罪下獄,流徙千里,遠到遼東酷寒之地,豈能跟以前一樣?」

    沈溪微微點頭,仔細一想也就釋然,周胖子坐過牢還被發配九邊,吃不飽穿不暖至少有兩三年光景,能保住一條命就算不錯了。

    沈溪道:「起來說話吧。」

    「草民不敢。」

    周胖子仍舊虔誠地跪在那兒。

    沈溪笑道:「既然你想跪著,本官也不阻攔……怎麼,聽說你最近生意做得挺紅火的?京城南邊那地兒,幾乎被你接管了?」

    周胖子趕緊道:「託大人的福,小人不過是跟對了主子。」

    提到這事,周胖子連稱呼都變了。

    儼然把沈溪當作主人,甚至以此為榮。

    不過周胖子想把沈溪當靠山,沈溪對此卻不熱衷,「周當家認誰當主子,本官不理會,但本官聽說周當家做買賣有些不講規矩,強買強賣不說,新近搶地盤還死了人,大興縣正在調查案情,而周當家似乎已打通關節……」

    很多隱秘,對沈溪來說基本是順手拈來,之前雲柳不說明還不如何,等揭破再對照之前獲得的情報,自然而然便理出脈絡來,周胖子在他眼前根本無法遁形。

    周胖子聽到後額頭不由冒出冷汗,作為欺行霸市的幫派人物,手下肯定幹淨不了,沈溪真要殺他,那簡直跟捏死一隻螞蟻般容易。

    「大人饒命。」

    周胖子拚命磕頭,不過此時他已經沒有之前那麼慌張,主要是他覺得自己還有利用價值,否則沈溪直接派人拿下他,而不會說這麼多廢話。

    沈溪道:「本官不是縣官,不會過問你的案子,但你做事還是小心些為好,畢竟是天子腳下,京師如今也不那麼太平。」

    「是,是!」

    周胖子臉上的表情惶恐中帶著迷惑,根本不知沈溪叫他來的目的是什麼。

    沈溪為自己斟上一杯茶,吹了吹表面漂浮的茉莉花,然後道:「京城魚龍混雜,做買賣的人不在少數……最近朝廷的風聲,你可有聽聞?」

    周胖子大概明白什麼,小心翼翼地道:「小人聽說,朝廷要進行工商稅改革,似乎是要……加賦。」

    周胖子說話很小心,生怕一句話說得不對,觸怒眼前這位大人物,引來殺身之禍。

    沈溪道:「本官面前,你不必遮掩,聽到什麼只管說,若你不肯講實話,那就是跟自己過意不去。」

    「是。」

    周胖子一咬牙,「小人聽說,這次工商稅改革,是大人提出,目的有二,一是當今皇上在豹房內開銷太大,劉公公伏誅後,需要有人為陛下斂……咳,儲備銀錢;二則是因為來年陛下要御駕親征,出兵草原,需要大筆糧草物資。小人對此不是很瞭解,只是把一些聽來的事情,說與大人知曉。」

    沈溪笑道:「看來你知道的不少嘛。」

    周胖子很尷尬,臉色一陣青一陣紅,心說:「更難聽的我還不敢說呢。」

    沈溪道:「民間對本官評價不太好吧?會不會有人拿本官跟劉瑾相比?」

    周胖子有些驚慌失措:「大人這是說的哪裡話?大人力挽狂瀾,救大明大廈將傾於既倒,將欺瞞陛下魚肉百姓的劉瑾誅殺,民間無不拍手稱快,尊稱您為青天大老爺……民間現在不管是說書還是編戲,都在傳頌您老的好處,豈敢有所不敬?」

    沈溪沒有理會周胖子的恭維,道:「對於工商稅改革之事,你是怎麼看的?」

    周胖子這下感覺到沉甸甸的壓力,神色中帶著迴避:「京師內很多商賈,聽說朝廷要加賦,紛紛離開京師,說是到南方做買賣,躲幾年清靜……不過小人沒有動搖,京師是小人的根,不會輕言離開,再者小人知道大人您一定不會為難我們商賈,畢竟大人您也是商賈出身,肯定會體諒我們。」

    周胖子說完後才發覺自己口不擇言,沒有官員希望被人提及自己曾是商人的往事,在這時代,商人的地位非常低下,甚至可以說很丟人。

    「嗯。」

    沈溪卻並未對此有所介懷,點頭道,「周當家倒是會選擇站邊,本官推行工商稅改革,沒有盤剝商賈的意思……不過這件事,暫且將作罷。」

    「作罷?」

    周胖子非常驚訝。

    周胖子消息靈通,在官府內埋有不少釘子,知道一些朝廷的隱秘,他暗自琢磨:「不是聽說這兩天皇帝要召集朝會,商議開設工商稅麼?不增稅皇帝吃什麼喝什麼?不增稅來年那場仗該怎麼打?怎麼可能會作罷?」

    沈溪道:「本官已奏請陛下,工商稅改革之事暫且不提,來年軍費,由本官負責進行籌措。」

    周胖子心想:「原來是來要錢……那就好辦了,我給你銀子,你與我方便,各取所需,這正是我想要的。」

    周胖子笑呵呵道:「大人有難處的話,小人必定會傾力相助……小人手頭有些資源,可以幫大人籌措幾萬兩銀子,只是……」

    「只是什麼?」

    沈溪沒有惺惺作態,周胖子說能籌措軍費,他也就順著話頭說下去。

    周胖子故作為難道:「是這樣的,大人,京師商賈這幾年日子不太好過,之前劉公公為了孝敬陛下,對士紳和商賈盤剝太過厲害,很多商賈到現在都沒緩過勁兒來,小人是怕那些商賈不肯配合。」

    沈溪點頭:「這倒也是,劉賊在朝隻手遮天,窮奢極欲,你們商賈身上有銀子,他不盤剝你們又能盤剝誰?周當家不會認為本官是第二個劉瑾,又開口跟你們討要銀子吧?」

    「不敢,不敢。」

    周胖子恭敬地道,「大人義薄雲天,乃正義之士,豈能做出盤剝百姓之舉?」

    沈溪笑道:「你倒是會給本官戴高帽,本官不跟你拐彎抹角,本官這次要在京師籌措的銀兩,比預期中要高許多,大概需要五十萬兩……別驚訝這數字,或許你們覺得,這對你們來說是一種極大的負擔,但若朝廷將一些商品售賣權,包括鹽引和茶引,還有鐵器、銅器等專項買賣放給你們的話……」

    周胖子最初聽到數字,的確嚇了一大跳,心想:「沈大人怎麼可能比劉瑾還貪得無厭?」

    等他聽到沈溪將放出一些商品特許權後,眼前一亮,以他的頭腦,自然知道這些特許權能換來多大的好處。

    「小人做不了主。」周胖子最後道。

    沈溪道:「本官沒讓你做主,只是想借你的口,把本官的話傳遞給京師內主要商會知曉,本官這次要籌措的是來年軍費,既然朝廷無法拿出更多錢糧,一切就要本官籌募,無利不起早,若不給你們商人好處,你們會平白無故拿出銀子來捐獻朝廷?」

    周胖子道:「為一勞永逸解決邊患,小人義不容辭……」

    沈溪笑著打斷周胖子的話:「周當家有這個覺悟,自然很好,但旁人卻未必會有,本官知道你們營商艱難,被官府層層盤剝,本官已上疏陛下,未來兩年內,凡是向朝廷捐獻錢糧的,一律按比例折免稅賦,同時可以獲得特許經營權,另外……本官會在京師周邊設立專門的衙門保護商人的利益,若商人被盤剝的話,可以找該衙門申冤明理。」

    周胖子臉色很複雜,以他的想法,官官相護,就算真建立這麼一個衙門,也不可能幫到商賈。

    沈溪道:「未來幾年內,本官想把京師周邊工商業整頓一下,大量發展製造業,允許你們招募農民,開設工坊,朝廷不會加以干涉……」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8-18 23:19
寒門狀元 第二〇〇六章 同流合污

    「好,好啊。 .」

    聽到沈溪介紹朝廷即將出台的優惠政策,周胖子非常高興。

    明朝中前期,戶籍管理極為嚴格,農民被牢牢地拴在土地上。在一條鞭法實施前,百姓繳納賦稅一律是用糧食,但實際上很多農民已沒有土地,只能租種別人的土地生產糧食來繳納賦稅,造就了地主食利階層。

    而大明承平百年,人口不知翻了幾倍,農村出現大量富餘勞動力,不得不鋌而走險進城打雜工和成為手工業者,沈溪的父親沈明鈞當初便是到寧化縣城打零工,嚴格意義上來說,這破壞了大明的戶籍制度,是一種違法行為,只不過地方官府不追究罷了。

    那些進城打工的人,每年因為糧食稅賦問題,要多花許多冤枉錢。

    而沈溪對此制度進行改革,解放勞動力,可以極大地促進手工業和原始工業發展。

    周胖子出身社會底層,自然明白手下那幫人每年因繳納賦稅不得不購買糧食,飽受官府欺壓,還有人因抗拒服徭役而坐牢,苦不堪言。

    沈溪道:「如果那些商賈願意主動納捐的話,有何訴求都可以由你轉告,彙總到本官這裡……有時間的話,本官想見見京師內各主要商會的代表,跟他們坐下來談談籌募軍餉之事。」

    周胖子面帶期待:「那京城士紳……」

    「不經商的士紳,多半是大地主,他們跟你沒關係,這些人本官會另行接見,你不必過問,也沒資格過問!」沈溪冷聲道。

    周胖子本想跟京師士紳聯絡,這些人多半是詩書傳家,家裡有人做官,擁有的資源比他多許多,周胖子不敢輕易得罪。

    見沈溪不允,周胖子也沒有表現得太過失望,單純只是跟京師各大商會聯絡,已讓他賺不少。

    「大人,小人一定幫您把事情做好。」周胖子拍著胸脯表態。

    沈溪笑著搖搖頭:「你獨自前去恐怕不行,回頭本官會派人跟你同行,他將代表本官做事。」

    「啊!?」

    周胖子沒料到,沈溪居然會派人監督。

    沈溪頓時板起臉來,大聲喝問:「周當家不會有意見吧?」

    「不……不敢,不敢哪!」周胖子趕緊聲明。

    沈溪笑了笑,道:「你放心,我派去的人,只是為了更好地把本官的意思傳到,若是周當家趁機中飽私囊,也會告知本官……周當家可要保護好此人,若他有什麼三長兩短,那你……」

    「小人就是拚死也要保護好大人派去的使者。」周胖子舉手發誓。

    沈溪點了點頭,似乎對周胖子的表現很滿意,隨即轉過頭向雲柳擺擺手:「你差人去叫彭兄弟過來一趟,本官打算讓彭兄弟當這中間人,很多事本官不能親自出面,只能請人做代表……最後跟商賈談判時我才會出現!」

    ……

    ……

    周胖子離開後,雲柳派去的人帶著彭余到了茶樓。

    彭余幫忙找到隨安後就通過沈溪運作,從御馬監調到工部,掛了個營繕所所副的正八品職司,同時又在東廠得了個掌班的差事,方便行事,但實際上他和雲柳一樣,只需聽從沈溪命令即可。

    「……彭兄弟,這次麻煩你到城南周當家手下當幾天差,你放心,周當家跟我算是舊識,這次他會維護你的安全,平時也會好酒好菜招待,你過去後,只管按照我的吩咐,監視好這個人,順帶把我交代的事情傳達到並監督執行……」

    彭余是第一次以下屬的身份為沈溪做事,顯得無比熱切:「大人請放心,小人定能把事情處置好。」

    沈溪微笑著點頭,表示對彭余的讚許,道:「你的任務並不重,每天不過是吃吃喝喝,再就是把你看到的、聽到的通過特殊渠道告知我……你要始終牢記自己的使命,不能被周當家腐蝕拉攏,這個人可不是一般的商賈,而是手眼通天的豪強,手下養著上百號亡命之徒。」

    「小人知道,以前曾跟他打過幾次交道,這個人確實不簡單。」彭余對周胖子居然有所瞭解。

    沈溪微微頷首,見把事情交代得差不多了,便叫人來送彭余到周胖子那兒。

    彭餘下樓後,雲柳請示道:「大人,您是不是不相信那個姓周的?」

    沈溪沒有回答,眉頭緊皺,好似在思索什麼,半晌後,他突然抬頭看向雲柳,問道:「雲柳,你覺得你幹娘有幾分可信?」

    「大人的意思,卑職不是很明白。」

    雲柳有些詫異,凝眉思索一番,才看著沈溪鄭重地說道,「乾娘說願意為大人效死命,但她心意究竟如何……卑職不好評價。」

    沈溪搖了搖頭:「不想就連你這個乾女兒也對她產生一定戒心,她行事一向隨波逐流,或者說是牆頭草,今日誰得勢,她就站在誰那邊……不過現在我也算是能給她依靠的人,讓她幫忙做一些事,應該沒什麼問題吧?」

    「卑職不知該如何說。」

    雲柳低下頭,顯得很謹慎,似乎不願意面對玉娘的一切。

    沈溪仰頭嘆息:「既如此,關於對你幹娘的調用,暫時先放到一邊吧……先讓周胖子投石問路,籌措軍費不用急於一時,距離明年開年還有相當長一段時間,做買賣的人把一切事都看成利益交換,不給他們利益,怎能讓他們把辛辛苦苦賺來的銀子貢獻出來?」

    「大人,姓周的那邊,是否需要派人打入他們內部?」雲柳請示道。

    「按照你的想法實施吧。」

    沈溪道,「我不想過多干涉你做事,這次工商稅改革和提請朝廷調撥軍費兩件事都沒獲得朝廷批准,只能靠我摸索解決,我這會兒也是心煩意亂……你多幫幫我,很多事自行做主,不必前來請示,我相信你能處置好!」

    雲柳恭敬行禮,但沒有表態,因為她對自己並不是那麼自信。

    沈溪擺了擺手,雲柳轉身退下。

    此後沈溪便留在茶樓,一直等到日落西山才離開。

    ……

    ……

    謝遷得知沈溪出宮後,最關心的便是朱厚照是否會越過內閣和司禮監,自行其是,破壞大明既定的規則。

    等他帶著何鑑去問詢翰林院的人,甚至想方設法從宮裡獲取「內幕消息」,仍舊沒有得到答案。

    「……於喬,之厚面聖不久便出宮,顯然未與陛下深入商談……此後陛下也未對司禮監和翰苑下諭旨,甚至連內閣也未獲通知,莫非事情就此打住了?」何鑑想調和謝遷跟沈溪間的矛盾,儘可能把事情往好的方向想。

    謝遷惱火地反問:「你覺得這可能嗎?」

    何鑑沒多言,謝遷仍舊不想就此善罷甘休,帶著何鑑回長安街小院,準備商量對策。兩人剛到地方,便見小院門口有馬車駐留,從馬車上下來的那個人很熟悉,正是之前在朝堂上見過的司禮監掌印張苑。

    「張公公?」

    謝遷見到張苑不由一驚。

    照理說內廷官員和朝臣間不能過於親近,之前張苑私下前來拜訪已經是犯禁的事情,但因當時是深夜密會,謝遷沒覺得怎樣,但現在張苑卻是光天化日之下登門,讓他心裡一緊,感覺一種莫名的危機。

    何鑑見此情形非常尷尬,問道:「於喬,你這是……」

    謝遷不敢讓何鑑知道他跟張苑之間有私下來往,故作鎮定道:「何尚書,今日便跟你商議到這裡,我過去會會張公公,或許他要傳達陛下的旨意。」

    何鑑這才想起,謝遷是內閣首輔,張苑則是與之有工作交接的司禮監掌印,此番很可能是奉皇命而來,心下釋然:「於喬識大體,應該不至於在某些事上明知故犯。」

    「那在下告辭了。」

    何鑑並不想深究張苑來見謝遷究竟是為了什麼,巴不得早點兒離開,避開一切麻煩。對他這樣的老臣來說,抱著的完全是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的心態,並不認為沈溪上位是什麼壞事,對所有人都保持謙和的態度。

    謝遷送何鑑乘轎離開,這才過去跟張苑見面,然後問道:「張公公有什麼要緊事麼?」

    「正是,進內說話吧。」

    張苑一上來就不像是說公事,行跡鬼祟,下意識地要避著人。

    儘管謝遷內心滿是憂慮,但還是先行一步進了院門,張苑跟著走了進去。

    等張苑進到院子,謝遷回身親自把院門關上,然後看向張苑,正色提醒:「張公公,有些事還是要避諱些才好,你乃內臣之首,晴天朗日出宮來見朝臣,若讓陛下知曉,對公公的前程怕是會有影響。」

    張苑對於宮廷規矩不是那麼明白,不過就算知道,以他現在張狂自大的心態也會置之不理,他覺得當初劉瑾做事那麼極端,我只是出宮來見個首輔大臣怎麼了?

    張苑道:「謝閣老多慮了……咱家來見你,是跟你說一件事,也是咱家剛剛聽說的,沈尚書奏請的關於增設工商稅和來年加大向兵部調撥軍資的事情……已經壓了下來,暫時不會再提請了。」

    「嗯!?」

    謝遷瞪大昏花的老眼,不解地問道,「就這麼……罷休了?」

    張苑搖頭:「據我所知,陛下雖然把這兩件事壓下來,不過依然對明年的軍費用度很著緊,下旨讓沈尚書全權負責籌措,明令不能從百姓手中獲取……以沈尚書的意思,應該是要打商賈的主意,那跟之前增設工商稅的奏議沒什麼兩樣。」

    謝遷稍微思索一下,隨即道:「只要不破壞朝廷規矩便可!」

    張苑詫異地問道:「謝閣老就此便不予計較了?」

    謝遷道:「還能如何計較?老夫就算想去面聖,也沒辦法,倒是張公公身為陛下近臣,應該多跟陛下勸諫才是……從商賈手中籌措軍需用度,根本不現實,來年軍費支出可能是以百萬兩銀子來計量,兩三百萬兩銀子都未必能填補這巨大的窟窿……而我大明每年進項才多少?」

    張苑一臉「正氣」:「這正是咱家著急的地方,是以匆匆來跟謝閣老商議,想請謝閣老繼續參劾兵部沈之厚,若任由其在民間征派錢糧,京師物價必會火速上升,到那時,百姓無法安居樂業不說,恐怕連生存都會困難……沈之厚簡直是禍國殃民啊!」

    謝遷聽張苑說話有理有據,也不知是自個兒想出來的,還是背後有人提醒。

    謝遷道:「老夫自然會上疏,不過這件事怕是張公公無法決斷,需要呈奏給陛下,最後又繞到原點,陛下肯定不會理會。」

    「只要謝閣老您上疏,剩下的事情就交給咱家來辦,咱家絕對不允許沈之厚在朝繼續囂張跋扈下去。」

    張苑道,「對了,謝閣老,您之前提出沈之厚跟閹黨有聯絡,當時陛下將信將疑,您可要繼續追查下去?只要能查證這件事,就算陛下現在對沈之厚再信任,之後還是會把沈之厚給按下去,那時謝閣老在朝可就說一不二了!」

    「嗯。」謝遷微微點頭。

    本來他覺得自己可以利用張苑,讓文官集團掌控大局,但他總感覺情況有些不對勁,「張苑一而再來找我,不會是想把我當槍使吧?」

    張苑又道:「細節上的事情,咱家都記錄下來了,謝閣老自行看過便可,咱家先回了。告辭!」

    說完張苑把一卷書冊塞到謝遷手中,出門而去。

    ……

    ……

    等把張苑送走,謝遷回到小院,馬上把張苑交給他的書冊拿出來翻越,眉頭很快皺起。

    書冊中記錄的事情,不單有沈溪的工商稅改革以及增加軍費細節,還有關於朝中一些本不由內閣和司禮監管的事情,既有九邊軍情,也有接下來朝廷人事考核任命,朱厚照平時的一些言語整理,甚至連宮內開支用度也仔細羅列清楚。

    「張苑這是什麼意思?」

    謝遷背脊一陣發涼,他發現自己接了個燙手的山芋,如果任由事情發展下去,那他就有跟張苑同流合污的嫌疑。

    「張苑分明是以此告知,跟我可以親密無間地進行合作,所有消息都可以做到共享,但這件事若被陛下知曉,豈能善罷甘休?若把事情鬧大,怕是我還要罪責,禍及家人……」

    謝遷趕緊把書冊的內容仔細看過,然後一頁頁撕下來,放入火盆裡燒燬。

    毀屍滅跡後,謝遷內心依然難以平靜。

    「這張公公沒有劉瑾的能力,就連城府也遠有不及,他這麼做分明是在害我,鬧得我好像我那監視聖上起居行止、隨時準備謀逆的亂臣賊子一般,他這麼做有何深意?」

    謝遷思索半天,都找不到答案,心情一片灰暗。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8-18 23:19
寒門狀元 第二〇〇七章 背後的支持

    沈溪到惠娘處時已是黃昏時分。 .

    隨安和東喜正在後宅院子裡陪沈泓玩耍,旁邊幾個丫鬟小心侍候著,惠娘坐在院子中間的籐椅上,閒適地看著眼前一切,難得今天天氣不錯,近來京師受寒流籠罩,孩子已經好幾天沒出過房門了。

    「老爺。」

    見到沈溪的身影出現在月門前,惠娘連忙起身相迎。

    沈溪穿過門廊,微笑著向惠娘走去。

    隨安和東喜有些害怕,趕緊進了屋子。

    沈泓一路小跑過來,到了沈溪身旁,輕輕拉了拉他父親的衣服下襬,隨即好像擔心被壞人抓住一樣,飛也似地逃走了。

    「這孩子,怎麼能如此對他父親?」惠娘說了一句。

    沈泓回過頭來,笑容燦爛,他知道這年歲的孩子,玩是天性,非常希望有人陪他一起嬉鬧。

    沈溪衝著躲到假山後探頭觀望的沈泓做了個鬼臉,然後看向惠娘,問道:「衿兒呢?」

    「正在裡屋算賬,趁著今天天氣好,我們姐妹把這些日子商會來往賬冊過了一遍。我有些頭暈眼花,出來散散心,剛好碰到老爺……不想老爺竟把那兩個丫頭給嚇回屋去了。」惠娘說著,語氣中不知不覺帶上一絲愁緒,想必是對隨安母親的愧疚心理所致。

    沈溪疼惜地將惠娘纖腰攬過。

    惠娘當著丫鬟的面,羞怯地低下頭,但她實在擰不過愛郎,最後只能任由沈溪擁著進了屋子。

    李衿聞訊出來,向沈溪行禮:「老爺來,妾身未及遠迎,請恕罪。」

    惠娘沒好氣地道:「老爺又不是稀客,這麼多禮作何?相信老爺早就煩了這些繁文縟節,還不趕緊過來陪陪老爺?」

    或許是被沈溪攬著,走路不方便,惠娘抽身離開,然後招手讓李衿過來幫忙分擔。

    沈溪笑著坐下,李衿隨即鑽進他懷裡,這一次沈溪卻沒伸手,李衿委屈地看向惠娘:「姐姐,你看……或許是妾身不討喜,老爺連抱一下都不肯,只喜歡姐姐……」

    「臭丫頭!」

    惠娘嘴上罵了一句,但臉上卻呈現笑容。

    看著眼前姐妹情深一家和睦的景象,沈溪心中一片溫馨,這時惠娘問道:「老爺今日為何這麼早便過來了?朝事可已處置完畢?」

    沈溪道:「陛下已許久未過問朝政,今日好不容易舉行午朝,在乾清宮賜見朝臣,商談國事。我出席完朝會,陛下又私下接見,就沒有再去衙門辦公,直接到你們姐妹這兒來了。」

    惠娘微微點頭。

    對她來說,沈溪作為朝中重臣,面聖不是什麼稀罕事,李衿望著沈溪的目光中滿是崇拜,畢竟對普通人而言,面聖尤其是皇帝私下賜見是非常神聖的事情。

    沈溪道:「惠娘不問問陛下說了什麼?」

    「朝堂的事情,跟妾身沒有關係,妾身不想過問這些。」惠娘顯得很識大體,「妾身只是個普通婦人,在家相夫教子便可。」

    沈溪笑了笑,道:「這次陛下說的事情,跟惠娘有關……是關於財稅和軍費的事情……」

    李衿搶白:「老爺,來年那場仗,真的要打?」

    「暫時看來確實如此。」

    沈溪道,「距離明年開春還有些時日,局勢或許會有一些變化,但陛下和我的心思一樣,都想平定草原,徹底解決北方邊患,這樣不但能為大明帶來長治久安,更能讓百姓免除後顧之憂,全力發展經濟民生。」

    「可是要打仗哎!」惠娘嘆了口氣。

    對她來說,只要動刀兵就不是什麼好事,尤其這場戰事涉及到她的親人。

    沈溪作為主要策劃者,注定了不會抽身事外,要是這場仗最後出了什麼問題,沈溪都會背負責任,禍及家人。若沈溪在戰場上有個好歹,那就更加讓人絕望,沈家以及惠娘都會失去依靠。

    李衿則顯得很支持:「打仗也好,一旦出兵,牽涉到的糧草物資將會是天文數字,到時候咱們商會就有大買賣做了……老爺是想讓咱們主動去兵部洽談生意嗎?」

    沈溪搖搖頭:「這次可不是做生意,而是納捐……今日朝會上,以謝閣老為首的文臣沒有同意陛下增加軍費開支的意見,連工商稅改革也都被擱置,無奈之下陛下跟我私下議定,以籌措軍餉為由,給予京師商賈便利,以此開商稅改革先河。」

    「哦。」

    李衿點了點頭,不過她眉頭依然皺著,顯然沒聽太明白。

    惠娘道:「老爺是要折騰京師商賈嗎?現在形勢變化太快,劉瑾當初多大的權勢,說倒就倒,京師商賈已經不起折騰,現在很多地方商會都主動退出京師市場,因為這裡的水實在太渾了!」

    言語間,惠娘並不支持沈溪從商人手中募集錢糧,在她看來,自己作為商賈一員,必須要為商人的利益說話。

    沈溪臉色沉了下來,李衿看出氣氛不對,馬上緘口不言。

    沈溪嘆道:「我做這些,就是想有所改變……我知道以我現在的身份,公然推行改革未免太早了些,大臣們不會信服,尤其是謝閣老,他一手提拔的我,很多時候我都得尊重和遷就他的意見……結果就是什麼事都做不成,只能隨波逐流。」

    惠娘和李衿都沒說什麼,對她們而言這一切實在難以評價。

    沈溪再道:「這次我會尊重京師商賈的意見,認真傾聽他們的訴求,給予政策方面的優惠,只要他們能幫忙籌措到軍費,一切都好商量……」

    「或許在你們看來,這場戰爭太過瘋狂,但要徹底解決邊患,這是最好的機會……這幾年因為韃靼人對大明作戰接連失敗,使得他們的統一一直被延後,今年年中達延部幾次擊敗漠北和漠南部族,兼併打量小部落,若來年不出兵,韃靼人大概率會再次統一,屆時大明就要面對同仇敵愾的強大敵人。」

    「到那時,主動權將不在我大明手中,韃靼人可以隨心所欲地選擇出擊方向,對我大明叩關問路,到時候就會烽煙四起。再者,現在陛下對我還算信任,誰知將來會如何?只能用最短時間將草原上的麻煩解決掉……」

    李衿道:「原來老爺要平草原,早就計畫好了啊?」

    「否則呢?只是為逞一時英雄?誰有那閒工夫?目前時機最好不過,雖然陛下不懂這些,但我只要他全力支持便可。」

    沈溪道,「這幾年我經歷太多起落,劉瑾伏誅更是讓我明白朝堂險惡,難道走到今日的位置上,遇到事情還要迴避,一直等到七老八十再去實現心中宏願?」

    惠娘和李衿都不說話。

    屋子裡一片寧靜。

    良久,惠娘才打破沉默,問道:「那老爺準備這次向商賈征派多少錢糧?」

    「具體數字,我也不知道,關鍵是看我能給商賈多大便利。」

    沈溪道,「當年在東南和西南時,我都在地方推行改革,包括朝廷特許經營權,可惜一直沒能推廣到大明所有行省……這次我會跟陛下提出,對許多陳規陋習做出改變,相信要不了多久,就會取得不錯的效果。」

    李衿眼前一亮:「老爺,這可是賺錢的好買賣,誰得到特許經營權,誰就能賺得盆滿缽滿……以前好處都被贓官拿去了。」

    沈溪道:「接下來我會遭到很多抵制的聲音,一幫既得利益者將會從方方面面攻擊我,對此我不會介意,就怕商賈的信心會動搖。」

    惠娘搖搖頭:「老爺,你這又何必呢?」

    沈溪笑道:「我也是在為自己爭取利益,如此你們姐妹的生意才能越做越大……這次我希望能得到更多商賈支持,江南一代的商賈都知道我的為人,之前幾年,東南和西南商賈足跡遍佈全國,若是他們能支持我的話,事情會順利很多。」

    惠娘看了李衿一眼,二女都齊齊點頭。

    因為沈溪在東南和西南推行改革,之後的繼任者都不願意開罪沈溪這個皇帝跟前的大紅人,即便劉瑾最囂張時也沒有擅自更改沈溪的施政方針,如此一來地方工商業進步神速,南方商賈已成為大明最富有朝氣和活力的經濟群體。

    沈溪道:「有時間,我想跟江南商賈見見,他們對我知根知底,衿兒,你安排人聯絡一下。」

    「好的。」

    李衿沒有絲毫遲疑便答應下來,這對她來說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惠娘則有些擔心:「老爺做的這一切,是在跟朝臣,還有地方士紳作對。大明的輿論,就掌握在士紳手裡,難道老爺不怕被人戳脊樑骨?」

    沈溪哈哈一笑:「我管他人對我意見如何?我能做的,是對百姓負責,對你們負責。工商稅改革,只是我眾多改革計畫中的一環,若將來有機會,我會推行更多改革,要不了多久,百姓的生活就能上升幾個檔次!」

    「希望如此吧。」

    惠娘輕嘆一聲,對沈溪所說的事情並不看好。

    但出於感情的羈絆,她只能無條件進行支持。

    ……

    ……

    入夜,京城壽寧侯府。

    建昌侯張延齡喝得醉醺醺,一步一蹣跚進入正堂,此時壽寧侯張鶴齡正在跟幾名心腹將領議事,見到弟弟進來,張鶴齡臉色變得非常難看。

    「大哥,不用管我,你們繼續說。」

    張延齡大大咧咧往旁邊一張椅子上坐下去,誰想「咔嚓」一聲,椅子腿應聲而折,竟然承受不住重量,直接垮塌,把張延齡摔了個仰八叉。

    張延齡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著惱地重重地踢了木椅殘骸一腳,誰知拇指正好撞到檀木製成的梁,痛得他抱腿跳了起來。

    張鶴齡不想讓手下看到弟弟的狼狽樣,一擺手:「事情就談到這裡,你們退下吧!」

    在場的人,基本都是京營的兵頭,聞言後行禮退下。

    等人走光,張鶴齡用惱火的口吻喝斥:「都說了今日要商議京師戍衛大事,你居然跑去喝酒,派了那麼多人找你都不得,你這是把我的吩咐當作耳邊風啊?」

    「嘿嘿。」

    張延齡找了個看起來結實的凳子坐下,隨後拿起面前茶几上下人剛送上的香茗呷了口,扁扁嘴道,「大哥何必動怒?小弟不過是出去喝幾杯水酒,又不是什麼大事,有大哥在,什麼麻煩都能解決,幾時需要我出面?」

    張鶴齡怒道:「從先皇到當今陛下,對你我兄弟二人都寄予厚望!」

    「寄予厚望又如何?本來說請姐姐幫忙說和,咱兄弟二人該適當地向上挪挪位置,至少不用看別人臉色行事。結果如何?沈之厚權勢一天比一天見大,連張懋那老匹夫也成天在我兄弟二人頭上拉屎拉尿,怎不見兄長向他們撒氣,卻專門來為難小弟我?」

    張鶴齡面對這樣一個無賴弟弟,氣得說不出話來。

    最後張鶴齡頹然坐下,道:「那你說,這兩天你去了何處?為何到處找你不得?」

    張延齡滿臉通紅,酒氣熏人,神色間頗為得意:「還不就是那檔子事?酒色財氣,小弟哪樣都沾一點,大哥不懂其中樂趣,自然看小弟百般不順眼。」

    張鶴齡怒道:「你當我不知?前些日子,你出城買地時,看到一個婦人在河邊洗衣服,色心大起,光天化日之下明搶不說,還把那婦人的丈夫和公公拿下送進京營大牢,藉口是這家人跟狄夷勾結……聽說你為免除後患,準備把人給悄悄處理掉?」

    張延齡瞪大眼睛,「大哥,你可不能冤枉好人,拿道聽途說的事情來污衊你弟弟……分明是下面的斥候查獲宋姓的人家跟賊寇有勾連,我知曉後過問案情,他們恐懼之下主動把女人送到我府上,請求網開一面……我這兒正琢磨,準備定個流放之罪,算是便宜他們了!」

    「你以為這些胡話能騙得了我?忘了當初先帝是怎麼教訓你的?你簡直是記吃不記打呀!」張鶴齡恨弟弟不爭。

    張延齡頭一擰:「不知道大哥在說什麼,維護京師周邊治安,順帶調查外藩奸細,本來就是職責所繫,根本就不需要跟大哥商議。」

    張鶴齡走到桌子前,從厚厚一堆公文中拿出一封信,直接甩到張延齡懷裡,道:「你看看自己最近都做了些什麼!」

    張延齡把信封打開,想看清楚信紙上記錄了什麼,但因為喝醉酒頭腦不清,眼前模糊一片,有些急了,問道:「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張鶴齡怒道:「你還好意思問我?這是你最近這段時間作姦犯科的罪證!劉瑾掌權時你還稍微收斂些,這一兩個月來,光是你強搶民女的記錄就有四五起,那些沒有記錄在案的呢?你背地裡做的事情,為兄沒法調查,可平日你欺壓良善,貪污和剋扣軍中物資,收受賄賂,種種惡行,簡直罄竹難書……需要為兄一件一件跟你說明白嗎?」

    張延齡一臉惱火:「大哥,你怎麼調查我?」

    「沒人查你,如果我真有心查的話,怎麼會這些東西拿給你看……是下面的人聯名向朝廷檢舉,現在已不單純是五軍都督府的事情,有人把事情捅到刑部和都察院,奏疏怕是已送入內閣,你覺得謝於喬會對你手下留情?」張鶴齡咬著牙問道。

    張延齡瞬間醒酒了,甩甩頭道:「大哥,你可別嚇唬我,什麼刑部、都察院,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為何我什麼都不知道?」

    「旁人要彈劾你,會事先告知?這件事為兄才剛知道,本來打算跟你商議,結果卻不見你人影……沒想到你死性不改,居然跑到城外去盤剝那些貧苦的佃農,你是覺得咱兄弟二人有特權,旁人不敢參劾,是嗎?」張鶴齡道。

    張延齡有些著急,站起來,來回踱步,半晌後道:「大哥還等什麼?趕緊去找姐姐啊……姐姐跟謝於喬關係不是很好嗎?只要姐姐出面,這件事很快就會壓下去。」

    「你現在知道慌了?」張鶴齡怒目而視。

    張延齡發出訕笑:「什麼慌不慌的,自打咱兄弟二人上位以來,不知有多少人彈劾你我,但結果呢?不都是那些人遭殃?現在是咱小外甥當皇帝,他不會過問這些事,就算是謝老兒,又或者姓沈的小子,乃至朝中那些對你我兄弟有成見的人有意針對,也要看咱那外甥是否管這件事!」

    「你真會把事情往好處想!」

    張鶴齡很生氣,「你也不想想,現在幾乎所有人都對你有成見,三人成虎的道理難道你不懂?你想想自己有多久沒見到陛下,憑何認為陛下會回護你?要知道現在滿朝文武,就算是沈之厚也不敢說自己完全能得到陛下信任,這次朝議,謝於喬可是當著陛下的面彈劾沈之厚!」

    張延齡神色間滿是不屑,似乎根本不在意這些事。

    「女人已被我養在外宅,不單這次搶的,還有以前搶的,零零總總一二十個總是有的……大哥你想教訓我,直接點兒,沒必要拐彎抹角,或者大可來個大義滅親,去咱外甥那兒檢舉,小弟絕對沒有怨言!現在時候不早,既然公事商議完畢,我先回府歇著……酒喝多了,我這邊都快睜不開眼了!」

    張延齡傲慢無禮,連兄長都不放在眼裡,說話間便往外走。

    「站住!」張鶴齡喝道。

    張延齡身體略微停頓,隨即冷笑一聲,徑直往外走,隨後張鶴齡又再出言喝止,張延齡根本不為所動,揚長而去。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8-18 23:21
寒門狀元 第二〇〇八章 自有天意

    東長安街一座普通的四合院門前,謝遷從馬車上下來,拿著彈劾張氏兄弟的奏疏,一路回到堂屋,心裡滿是擔憂。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謝遷心裡很是憂慮。

    以他的職業素養,應該把奏疏票擬後呈遞司禮監,但因為他之前受張太后所托維護張氏兄弟周全,無法做到秉公辦理。

    謝遷心裡不停地為自己開脫:「怎麼說他二人也是皇親國戚,太后和陛下不會出手懲治,若這件事繼續發酵,倒霉的只會是上奏之人,我這麼做其實是避免事態惡化,保護這些上奏人!」

    謝遷這邊正焦慮不安,不知該如何處置時,突然門房前來稟告,說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洪鐘和吏部尚書何鑑聯袂來訪。

    謝遷有些擔心:「這二人不必說便是為外戚作惡而來,若任由事情發展下去,朝野都不得安寧!不行,不行,一定要把事情彈壓下去!」

    謝遷出來迎接洪鐘和何鑑進門。

    進了正堂,沒等坐下何鑑便把來意說明:「……於喬,你應該聽說了,都察院和科道幾十名官員聯名參奏壽寧侯和建昌侯行事無忌,視王法如無物。尤其是建昌侯,姦淫擄掠無惡不作,引發眾怒。甚至有人說此兄弟二人是陛下登基之初京師匪案元兇,要求朝廷徹查……奏疏應該已到你這裡了吧?」

    謝遷臉色不善:「既然說是上疏,那就該等陛下聖裁,你們到老夫這裡來做什麼?再者,要處置兩個國舅,非得經過陛下准允才可,你們以為在當前情況下,陛下會出面管這事兒?又或者你們想讓我徇私,來個先斬後奏?」

    何鑑看了洪鐘一眼,洪鐘迴避地側過頭,顯然是不想跟謝遷說理。

    之前謝遷議定閹黨,差點兒把洪鐘也一併納入名冊中。謝遷給洪鐘定下的罪名是「徇瑾撻御史」,意思是按照劉瑾的吩咐鞭撻御史言官。那時洪鐘是左都御史,謝遷這麼判定有一定道理,但卻把洪鐘給得罪慘了。

    何鑑嘆道:「於喬不必咄咄逼人,我不過是就事論事罷了,朝野傳得沸沸揚揚,建昌侯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不說,還公然將女子夫家人下獄,並以軍法定下通藩大罪,擇日斬首,根本就是草菅人命……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大明以律法立世,難道於喬忍心看到百姓因此蒙受不白之冤?」

    「老夫堂堂首輔,日理萬機,怎麼盡拿雞毛蒜皮的小事來煩人!」

    謝遷語氣冷漠,好似對何鑑所言一點兒都不關心。

    何鑑無奈地道:「於喬,我來是跟你商議,怎麼上疏陛下,你怎麼……唉!難道聽到有人為惡,也要無動於衷?」

    謝遷臉色漆黑:「涉及皇親國戚,就不再是普通朝事,現在我等連面聖都難,談何上疏建言?沒有陛下御批,三司衙門也無從干涉……況且外戚張氏兄弟掌兵,一舉一動都可能影響京師安穩,牽一髮而動全身……除非能得到陛下的准允,否則一切都是空談……」

    何鑑試探地問道:「於喬的意思,我等是否要想辦法面聖?」

    「什麼面聖?一切順其自然吧。」

    謝遷揮揮手,語氣間滿是不耐煩。

    洪鐘本來就對謝遷不滿,見這位一向把公平正義掛在嘴邊的首輔拿出截然不同的態度對待外戚和沈溪,對沈溪是苛刻至極,對外戚則是放任自流,當下出言諷刺:「謝閣老這是準備聽之任之,有罪而不究,放任奸人為惡麼?實在有悖儒家禮儀教化啊!」

    謝遷臉色漆黑,但他沒多說,一甩手道:「送客!」

    ……

    ……

    此時沈溪也得知朝中有人參劾張氏外戚之事,對他而言,並不覺得有多稀奇。

    「……劉瑾擅權時,外戚通過向閹黨妥協,換取便利,在京師周邊強佔民田,時有欺壓良善之事出現,但懾於劉瑾淫威,朝中百官對此不管不問。閹黨覆滅後,外戚變本加厲,行事越發肆無忌憚,引發民怨。如今朝中正義之士紛紛上疏,彈劾外戚,大人可趁勢而為,將此等奸邪參倒,以正視聽……」

    雲柳對外戚的猖獗痛心疾首,之前她就向沈溪反饋過張氏兄弟的斑斑劣跡,可惜沈溪頭腦清醒,知道只要張太后健在一日,張氏兄弟就不會垮台,就算礙於輿情洶湧不得不加以懲治,也只是點到即止。

    現在外戚激發公憤,惹得千夫所指,朝野儘是抨擊聲,雲柳的想法是沈溪果斷出手,把外戚勢力徹底扳倒。

    張氏兄弟仗著自己後台硬,一直跟兵部唱反調,要是能搬掉這塊攔路石,對於沈溪未來指揮調度兵馬出征草原也是個大利好。

    此時沈溪正在城西一處庭院內,院子被松柏和雲杉包圍,在這冬日居然隨處可見綠色,非常難得。

    沈溪來這裡是為躲清靜,同時辦一些私事。

    沈溪為自己斟上茶,神情悠然:「外戚作姦犯科,世人皆知,但朝中卻沒一個衙門敢管,聽起來雖荒誕不羈,卻又在情理之中。犯了罪而無人出面阻止和懲戒,換作誰,怕也抵禦不了繼續作姦犯科的心思!」

    雲柳蹙眉:「難道朝廷對此束手無策?」

    沈溪搖頭苦笑:「至少暫時沒有,張太后不可能為平息民憤而把本家兄弟給殺了,甚至剝奪官職也不太現實,而陛下則需要信得過的人掌握京畿兵馬……況且現在皇上對朝事本來就不太理會。」

    雲柳貝齒緊咬著下唇,憤憤不平道:「不管怎麼樣,也不能任由外戚繼續作惡下去。」

    「現在就要看朝中那些道貌岸然對我苦苦相逼的老臣,如何應對了。」

    沈溪饒有興致地道,「現在跟以往不同,之前案子被人壓了下來,沒有大面積爆發,朝中即便有人知道,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現在已是人盡皆知,京師百姓怨聲載道,朝廷再想彈壓怕是沒那麼容易了。」

    雲柳試探地問道:「要是民間繼續擴散下去,不知對辦案是否有幫助呢?」

    沈溪皺眉:「本身朝廷就一身窟窿,在民間風聞很低,要是再加上外戚兄弟種種惡行……嘖嘖……醜聞不必擴大了,來年大明要對草原開戰,若百姓對朝廷離心離德,到時候一點小火星也會引發燎原大火,暫且作罷吧!」

    「是,大人!」

    雲柳雖然應了下來,但低下頭時眼珠子骨碌碌轉個不停,顯然心中另有想法。

    沈溪揮手道:「去看看,周胖子是否來了,幾天前交待他辦的事情,差不多該完成了,時間很緊,若他無法做到,我就得考慮換人……」

    雲柳領命退下,不多時便帶著周胖子出現在沈溪面前。

    周胖子跟上次一樣,見到沈溪便匆忙下跪。

    等磕完三個響頭,周胖子才恭敬地道:「大人,小人為您準備了一份薄禮,請笑納。」

    說著,周胖子把禮單交給侍立一旁的雲柳。

    雲柳接過來,呈遞到沈溪面前。

    沈溪側頭掃了一眼,見是一筆兩千兩銀子的「重禮」,對於一個商賈來說,一次便送出兩千兩銀子,已經算是難得的大手筆,畢竟在明朝中前期,美洲的銀子沒流入的情況下,銀子非常值錢。

    沈溪笑道:「周當家出手不凡,這錢要是送到地方官府那裡,應該能做不少事情。」

    周胖子趕緊道:「大人言笑了,小人承蒙大人庇佑,才賺下這份家業,焉敢不效全力?小人能跟隨大人,乃畢生最大福分,除了這份薄禮外,小人還為大人準備一份特殊禮物……嘿嘿,請大人一併笑納。」

    「那是什麼?」沈溪好奇地問道。

    周胖子道:「是女人,小人之前曾想過給大人送美女,但那時候大人剛中狀元,為時尚早,現在……正是需要有佳人相伴的時候……」

    沈溪剛認識周胖子時,年不過十三,向一個乳臭未乾的少年郎送女人,想想都不靠譜,這使得周胖子送禮無門。

    但現在情況卻不同,沈溪當官有些年生,就算不算權傾朝野,也稱得上位極人臣,而且正是年屆弱冠、血氣方剛之時,送上酒色財氣正合適。

    沈溪笑了笑,道:「看來周當家是想讓本官陷身溫柔鄉,流連忘返,樂不思蜀啊。」

    「大人言笑了,小人哪裡敢哪!」周胖子眉飛色舞道。

    沈溪從周胖子神色判斷,對方應該已把事情處置得差不多了,送禮也多了幾分底氣,覺得能得到器重,背靠大樹好乘涼。

    沈溪道:「本官讓你辦的事情,做得如何了?」

    周胖子從懷裡拿出一份書冊,道:「大人讓小人出面,整理商賈訴求,小人便登門一一拜訪,仔細記錄並整理成條款,呈遞大人。若大人看了覺得不滿意,只管跟,這些生意人只想獲得更高的利潤,有時候說話辦事不那麼懂規矩,希望大人不要怪罪。」

    「本官既然讓他們提出,那就是言者無罪……放心吧,我會仔細聽取意見,儘可能滿足他們的訴求。」沈溪道。

    雲柳把卷宗接過,攤開後放到沈溪面前的書桌上,沈溪仔細瀏覽起來,上面記錄的東西非常多,各地方商會獲取利益的方式不同,經營的貨物和運營手段也迥異,訴求自然差別很大。

    不過所有這些人的請求有個共通點,就是希望朝廷能放開商品貿易限制,可以讓他們在民生買賣上賺到更多銀子。

    另外,商賈最關心的便是稅收問題,許多苛捐雜稅並非是朝廷徵收的,多為地方官府攤派,又或者士紳坐地設卡徵收,跟攔路的劫匪無異。

    沈溪道:「做得好,不枉費本官的信任。」

    「謝大人誇讚,小人能為大人做事,一定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周胖子拍著胸脯表態。

    沈溪再次點頭,將卷宗合上,道:「本官準備跟這些商賈見上一面,時間大概是年底前,具體商談落實商賈的訴求,這件事由你傳達……至於見什麼人不見什麼人,我自有安排,你不得擅做主張,幫忙把本官的意思傳達到就行了。」

    「是,是!」

    周胖子感覺沈溪對他還是有戒心,不過對他而言,能得到沈溪的庇護已是天大的恩賜,不敢奢求沈溪對他有多親善。

    沈溪道:「沒什麼事的話,你可以回去了。哦對了,把你的禮物帶回去,本官對阿堵物並不那麼在意……本官手頭很少有缺錢的時候。」

    周胖子恭維道:「,大人乃經商奇才,年少時幫忙打理汀州商會,使得一個地方商賈組織,差點兒把生意做到江南各省,天下間誰能比大人更厲害?大人想必早就富可敵國了,小人這禮物,確實顯得有些寒酸了……小人可以把銀子收回,但那女子,望大人您能收下……」

    沈溪皺眉:「怎麼,這女子背後有什麼隱情不成?」

    周胖子苦笑道:「說來有些慚愧,小人落魄時,輾轉九邊各地,做些低買高賣的勾當,因而認得寧夏鎮一個將軍……說起來就是個小兵頭,因安化王謀逆落罪,削職為民,不得不到京城來,希望能找個機會官復原職……小人跟他很熟悉,他想通過我把妹妹送給大人做妾……」

    沈溪聽這話,覺得有些耳熟,不過不是現實中經歷過,而是這故事跟歷史上發生的一件事極為相似。

    「那人是誰?」沈溪問道。

    「姓馬,當初在寧夏鎮當差,不過如今已是草民之身,流落京城……賤名就不跟大人您提了!」周胖子苦著臉道。

    沈溪聽說姓馬,笑了笑問道:「可是叫馬昂?」

    「大人居然知曉?大人……果真消息靈通,小人不敢隱瞞,的確是叫馬昂,並不是什麼大人物,小人只是當初受了他一點恩惠,後來做買賣經常有來往,這才……答應幫忙,望大人見諒。」周胖子趕緊行禮。

    沈溪點了點頭,他知道周胖子之前被流徙遼東充苦役,本來十有**要客死他鄉,誰知道周胖子善於鑽營,居然想辦法在九邊之間做起了買賣,最後還能化險為夷回到京師。以沈溪想來,應該是有人幫他,而這位馬昂便是其中之一。

    歷史上這個馬昂有一定名氣,算得上是朱厚照跟前一等一的佞臣。

    因弘治中後期到正德初年,沈溪幾次到西北任職,導致歷史發生變化,到這會兒馬昂也沒能巴結上江彬,故此沒機會晉陞。

    沈溪此前已見過江彬,江彬如今在宣府擔任游擊將軍,也未巴結上錢寧……

    想到這裡,沈溪心裡一陣膩味:「沒想到歷史上那些尚未有機會出頭露臉的人物,居然兜兜轉轉先跟我認識了,倒是巧合!難道某些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很多事沈溪都無法解釋,那些他努力干預的事最後都走回曆史原來的軌道,就比如劉瑾擅權,還有他一度認為拯救過來的朱厚照,最後依然沉溺逸樂不可自拔,讓他深感無能為力。

    現在馬昂突然送妹妹給自己,沈溪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沈溪暗忖:「歷史上,馬昂把自己的小妾和妹妹都送給了朱厚照,當時他妹妹還懷孕在身,按照時間推算,大概是在十一二年後,也不知他妹妹現在多少歲了?不過以朱厚照喜歡成熟女子看,那時他妹妹應該是二十五六,那現在他的妹妹應該是十四五歲到十七八歲之間。」

    周胖子說完馬昂的事情後,內心有些惶恐,低下頭等候沈溪表態。

    見沈溪遲遲不說話,他試探地問道:「大人,這女子,留還是不留?」

    沈溪忽然來了興趣:「留與不留,要視其姿色而定,本官不會強人所難,若確有國色天香之貌,而她自己也願意留下的話,本官自不會拱手讓人。」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8-18 23:22
寒門狀元 第二〇〇九章 銘記於歷史的女人

    就算是經歷過知識大爆炸的沈溪也不能免俗,對於這時代少數留名史冊的女人充滿了好奇。

    明代除了末期的秦淮八豔,其他時候很難有女人青史留名。馬昂在歷史上根本不是什麼重要人物,只是因為把妹妹和小妾相繼送給朱厚照,才以佞臣的身份記載於史書上。

    不過無論朱厚照和馬昂如何不堪,都跟作為受害者的女人本身無關。

    沈溪在雲柳和周胖子陪同下,走出庭院,來到門口,只見一頂翠綠小轎停在街道邊,侍立一旁的除了轎伕外,還有兩名姿色平庸的丫鬟。

    「大人,女子便在轎中,您是否親自過去查看一下?」

    周胖子顯得很熱心,能給兵部尚書送女人,在他看來是一件非常值得自豪的事情,衷心希望能夠把事情辦成,如此既可以迅速拉近跟沈溪的關係,還可以向馬昂表功,把利益最大化。

    沈溪看了小轎一眼,想了想向周胖子吩咐道:「把人接到裡面去,你可以回去了。」

    「大人您……決定把人留下?嘿,小人失言了,大人只管放心查驗,若不滿意,回頭小人把人送走便是。」周胖子很識相,主動承擔責任。

    沈溪先前說看得上眼才會留人,但說到底此女只不過是他代人送給沈溪的「禮物」,收不收是沈溪的權力,甚至把禮物「拆封」後再送走,也沒人敢說什麼。

    周胖子心道:「馬兄請我把人送來,我已算是做到仁至義盡,至於後續事情就跟我無關了……也不知他妹妹長得如何,不過就算真有沉魚落雁、羞花閉月之貌,能跟到沈大人也算是她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想到這裡,周胖子心滿意足地離開。

    沈溪折身回到之前會客的茶室,雲柳安排人手把女子接進院來,然後走進房間,只見沈溪背對著門口,仰頭看著前面空空如也的牆壁,似乎心事重重,不由一愣。

    「怎麼,你覺得本官不該留下這女子?」

    沈溪雖然沒回頭看雲柳,卻知道對方內心真實的想法。

    雲柳道:「卑職只是覺得……大人今日反應有些不同尋常,照理說大人最反感別人收受賄賂,對這樣不明根底的女子應該不屑一顧才是。」

    沈溪嘆了口氣:「你不要把我看得太高了……其實我也是個血氣方剛的男人,也會有七情六慾,不會故意抹殺自己的天性裝聖人,酒色財氣照樣對我有吸引力,以我現在的身份和地位,多幾個女人難道很稀奇嗎?」

    雲柳搖頭:「大人要女人,到處都有,這樣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實在不該入大人的法眼……再說了,大人不是最反感把人當做禮物,私相授受嗎?難道是這個女人……有什麼特殊之處?」

    雲柳跟沈溪不是一天兩天,她從沈溪的一些細微反應,判斷這女子身份不同尋常,否則沈溪斷然不會失態出門去看,又在沒親眼見到人的情況下斷然決定把人留下。

    沈溪回首打量雲柳,雲柳有些心慌,不自覺低下頭。

    沈溪道:「你跟我有一段時間了,對我的性格應該很瞭解,有些事確如你預料那般,這女子再如何美貌我都不會在意,關鍵是她背後……有些事我沒法跟你解釋,你把人安排好,之後我會去見上一見。」

    雲柳雖然不明白為何沈溪會這麼做,但她料想應該跟這女子的兄長馬昂有關。

    她心里納悶兒:「馬昂這個人以前壓根兒就沒聽說過,安化王謀逆跟這樣一個小卒子有何關係?他送個妹妹過來,為何大人會如此慎重?」

    帶著滿肚子迷惑,雲柳依言下去安排。

    ……

    ……

    人接進院子,然後住進西廂。雲柳安排好一切,過來跟沈溪回報,沈溪似乎充滿好奇,一刻都不想多等,在雲柳陪伴下來到西廂院門前。

    雲柳很想看看沈溪進去後的反應……她倒不是嫉妒沈溪跟別的女人親熱,而是想知道這女子到底有什麼特殊之處,能讓沈溪動容變色。

    但沈溪沒有給她機會,站在門口一擺手,道:「你們退下吧。」

    除了雲柳外,一同退下的還有跟著轎子進來守在院門口的丫鬟。

    雲柳帶著丫鬟離去,只剩下沈溪和馬氏女獨處。

    沈溪輕輕推開房門,只聽「吱嘎」一聲,冷風灌了進去,紗幔飄揚,似乎嚇著了裡面的女子。

    一個身著淡粉色紗裙,骨肉勻亭,姿態優雅的女子驀然回首,剛好跟沈溪的視線撞上。

    沈溪看著眼前的女子,鵝蛋臉,柳葉眉,第一印象並不如何驚豔,再仔細看過,卻發現這女子身上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魅惑味道,年歲約在十六七歲左右,但身上帶著一種嫵媚到極致的風韻。

    女子見到沈溪,低下頭,輕移蓮步,躲到屏風後……她不知眼前的男子是誰,但卻知道自己到這裡的使命。

    沈溪跟女子對視的時間很短,但心裡已然有數:「怪不得這女子歷史上可以成功吸引朱厚照,美貌倒是其次,關鍵是她身上蘊藏的深入骨子的媚態,連前世看慣網紅臉的我都不由怦然心動!」

    沈溪跨步進入屋內,直接到了屏風前,躲在後面的女子已無路可退,向沈溪欠身一禮,沒有說話。

    沈溪不知這女子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份,試探地問道:「送到這裡來你是自願的?還是兄長強迫的?」

    「兩者有什麼區別嗎?」

    女子反問一句,搖頭淒然一笑,媚態橫生,隨後又道:「小女子奉家兄之托,來求兵部沈大人一件事,另外……家兄將小女子贈予沈大人為婢,不知沈大人現在何處?」

    女子不認識沈溪,以她的見識,不覺得眼前這個看起來平常的年輕男子就是朝堂上叱咤風雲的兵部尚書沈溪。

    當然,這一切都建立在她「貴人難見」的思維定勢中,不會想到沈溪居然會紆尊降貴,在她到來的第一天就「賜見」。

    沈溪背負著手,笑了笑:「我就是沈溪。」

    女子臉上露出驚愕之色,隨即跪下來磕頭:「民女見過沈大人。」

    沈溪從女子的神色變化,無法判斷她剛才的反應是否是偽裝。

    沈溪的想法比較複雜,也許這女子看出自己的身份故意不說,等自己主動把身份揭破後,才裝出恭謹的模樣。

    「換了旁人或許不可能,但眼前這位可是歷史留名的女人。」沈溪心道。

    「起來,坐吧,這裡沒外人,不用拘禮。」沈溪道。

    女子站起來,卻不敢落座,噤若寒蟬。

    ……

    ……

    沈溪找了張椅子坐下,女子神色緊張,越發手足無措。

    作為一件禮物,見到沈溪這個主人後,她自然明白會發生什麼事情,現在無論沈溪做什麼都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以她想來,一般男子早就忍不住,沈溪卻好像個謙謙君子,進來後只是看著她,並未有猴急的表現。

    被沈溪凝視,女子低下頭來,連說話的勇氣都沒了。

    沈溪道:「你兄長可是叫馬昂?你跟他是親兄妹?」

    「是。」

    女子回話聲音沒之前那麼果敢,帶著幾分嬌怯。

    沈溪點了點頭,再問:「幾歲了?」

    「十七。」女子回道。

    「可有許配人家?」沈溪問道。

    女子稍微抬頭看了沈溪一眼,這才搖頭,「未曾。」

    沈溪臉色稍微有些不悅:「是嗎?」

    女子稍微懼怕,回道:「兄長本有意送妾身往岷州衛畢指揮使府中為妾,奈何兄長丟官,只能到京師來碰機會,此事也就作罷。」

    「哦。」

    沈溪釋然。

    歷史上馬昂的妹妹正是時為寧夏衛指揮使的畢春的女人,至於是妻子還是妾侍,明史上並未記載,不過沈溪稍微想了一下也能明白,現在馬昂不過只是個中下層軍官,妹妹嫁給一衛指揮使作正妻基本不可能。

    沈溪坐在椅子上,擺了擺手:「坐。」

    女子站在那兒,神色間有些猶豫,不知自己應該坐到什麼地方。

    有睡榻可以坐,但坐上去暗示意味太過明顯,只要沈溪不是柳下惠,應該會過去;而若是坐到椅子上,她自問沒有跟沈溪相對而坐的資格,就算是兄長見到沈溪也只能下跪,她一介女流豈能跟兵部尚書這樣的高官平起平坐?

    想來想去,她覺得只能坐到沈溪的腿上,如此正好表明自己是送給沈溪的禮物,表達誠意,為兄長復官換得籌碼。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如果她不主動一點,沈溪不敢興趣選擇就此離開的話,那之前她兄長安排的事情等於作廢。

    如此一來,女子直接走到沈溪身邊,作勢要偎入沈溪懷中。

    沈溪皺眉問道:「你要作何?」

    女子被沈溪質問,粉面通紅。

    女子主動坐進男子懷裡表明心跡,卻被男子質問,這讓她很沒面子,不過她更擔心的還是兄長交託的差事無法完成。

    「小女子……」

    女子羞怯交加,說話吞吞吐吐,腦子裡一片漿糊。

    沈溪道:「我是讓你坐到對面凳子上,有事想問你。」

    女子面色大窘,趕緊轉身掩飾自己的尷尬,她心裡很是不解,自己不過一介小女子,而兄長以前也只是個小軍官,跟這位沈大人根本挨不著邊,為何他會對自己的家事如此關心?

    女子最終還是坐下來,或許是因為心中充斥不安情緒,跟沈溪是否能平起平坐的問題也就拋到九霄雲外。

    沈溪看著低頭不語的女子,問道:「你兄長人在京師,把你送給我,目的是為復官,甚至寄望得我器重,平步青雲,是吧?他怎麼跟你說的,大可原原本本告訴我。」

    面對強勢如沈溪這般的大人物,女子很緊張,可惜涉及她兄長的問題,一個都回答不出來。

    在這時代,女人是作為附庸存在,男人很少跟女人商議對策,說到底她只是兄長送給沈溪的一件禮物,至於馬昂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其實周胖子已經說得很清楚,不需要作為籌碼的女子贅述。

    「為何不回答?」

    沈溪見女子遲遲沒有反應,眉頭一皺。

    女子無比嬌怯,根本不知該如何回答,半晌後才支支吾吾回道:「小女子不懂沈大人說的這些。」

    「哦。」

    沈溪點了點頭,這跟他瞭解到的歷史截然不同。

    史書上說馬昂的妹妹善宮樂,能歌善舞,而且通曉番邦文字,算是個「才女」,但現在一看,完全是個普通婦人嘛。

    他暗自琢磨:「一個女子擁有的才學,基本上是一步一步慢慢培養出來的,不可能成年後突然開竅……為何跟我記憶中的形象大相逕庭?」

    「這兩天,你就住在這裡吧。」

    沈溪突然意興闌珊,站起身來說了一句,「暫且沒人打擾你,至於你兄長的事情,本官記在心裡了!」

    說完,沈溪出了房門。

    女子很意外,不明白為何沈溪對她全然不感興趣。

    她對自己的才藝和美貌很有自信,本以為可以靠天賦本錢籠絡住男人,誰知道沈溪跟普通人全不相同。

    沈溪離開西廂,出了院門。

    雲柳正在外面焦急等待,見到沈溪不由微微鬆了口氣。

    「大人。」雲柳恭謹行禮。

    沈溪道:「暫時把她安頓在這裡,不許任何人探視,到外面買幾個丫鬟回來照顧,有事的話我會吩咐。」

    雲柳驚訝地問道:「大人真的要留下這個女子?她……來歷不明,對大人未必有益處。」

    沈溪打量雲柳一眼,看不出雲柳是出於妒忌還是別的什麼原因,但有一點他知道,那就是雲柳絕對不支持他跟這樣來歷不明的女人有更深層次的交流,若只是一夕之歡的話,雲柳倒是不會幹涉,可養在外宅牴觸心就很重了。

    沈溪心想:「雲柳愈發有自主意識,這是好還是壞呢?」

    想到這裡,沈溪正色道:「人留下,至於什麼原因我沒法對你解釋,就算我要納她為妾,也跟你無關!」

    雲柳馬上行禮認錯,不過神色中仍舊帶著抗拒。

    沈溪苦笑一下,心裡無比感慨:「就算我不收下這個女人,也不能任由她兄長將其送給陛下,否則不是讓歷史重演?這可不是什麼好事,在這個大是大非的問題上,我非要插一腳不可。」

    「其他我不管,你只要把人照顧好即可。」

    沈溪臨走前說了一句,「周胖子那邊小心盯著,讓彭余把周胖子組織內部結構調查清楚,尤其要搞清楚他平時巴結什麼人,最好通過周胖子打探一下江櫟唯的下落……我相信以你的聰明才智,應該不用每件事都由我來提醒!」

    沈溪態度不善,源自於他對雲柳自主意識崛起的一種擔憂。

    他要的是一個唯命是從的下屬,而不是處處都質疑他決定的合作夥伴。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8-18 23:24
寒門狀元 第二〇一〇章 事態擴大

    周胖子見過沈溪後,直接回了自己在崇文門附近的家。

    經歷大起大落,周胖子對自己的身家性命極為看重,狡兔三窟,他在京師各處都置辦有落腳的宅院,崇文門只是其中一處罷了。

    平時周胖子對於見彭余一點兒都不主動,因為他對沈溪也保持一定的戒心,他相信的人,基本都是他危難時不離不棄,又或者向他伸出援手之人,馬昂便是其中之一。

    馬昂自寧夏鎮卸職後,就拖家帶口到京師來投奔周胖子,這也算是他當初為官時留下的福澤,周胖子在他幫忙下回到京師後,很快便利用手頭的資源打開局面,短短一年多時間便恢復昔日盛況。

    馬昂手頭沒多少家資,厚著臉皮賴在周胖子這裡白吃白喝。

    好在周胖子「知恩圖報」,態度還算不錯。

    周胖子一回來,馬上便去見馬昂。

    馬昂迫不及待問道:「人送去了?」

    「送到了,鄙人見到沈大人後,當面把人送上,沈大人當時似乎露出感興趣的表情……不過鄙人離開前,沈大人也未見你妹妹一面,也不知他是否喜歡。」

    周胖子說到這裡,笑著調侃開了,「我說馬老弟,正所謂肥水不流外人田,你有個好妹妹,為何不考慮老哥我?你那妹子不簡單啊,沈大人連人都沒見到便決定留下,雖然不知最後結果如何,僅就讓沈大人打破慣例收下你餽贈這一點,就足以讓人稱道……」

    馬昂笑了笑,心想:「我身無長物,就這個妹妹拿得出手,如果許配你給了,我靠什麼上位?」嘴上卻竭力解釋:

    「我這妹子脾氣暴躁,自小便喜歡舞刀弄槍,一言不合即揮拳相向,實在有失體統,為避免貽笑大方,一直養在內宅,沒敢把她秉性告之旁人。聽說周當家跟沈大人有關係,這才想到把人送給沈大人,畢竟沈大人長於行伍,或許能鎮住那丫頭呢?」

    周胖子打了個激靈:「我的乖乖,你妹妹居然喜歡舞刀弄槍?這……老哥我還以為她能歌善舞,知書達理,美名在外呢……哎呀,不好,這些事我沒對沈大人細說,不知他是否會見怪?」

    「不提就不提吧,或許沈大人就好這一口呢?」

    馬昂趕緊揭過話題,故作期冀地問道,「周老哥,之前你不是說要把沈大人手下那個姓彭的介紹給我認識嗎?為何這兩天沒了動靜?」

    周胖子一甩手:「姓彭的本在御馬監當差,你別小看他,此人交遊廣闊,跟戶部、工部、兵部和三法司衙門都有關係……他現在跟沈大人辦事,又分別在六部和廠衛掛差,眼高於頂,怕是不肯幫忙。」

    馬昂眼裡閃爍著光芒,道:「不管怎麼樣,都要試試,勞煩周當家幫忙說和一下……」

    周胖子笑著打趣:「卻不知馬老弟有什麼可以拿來巴結姓彭的?」

    馬昂臉上滿是尷尬之色,這會兒他正處於人生低谷,連個妾侍都沒有,心裡無比苦惱:「難道要把我嬌妻也送人?但送給姓彭的,也太不值當了,他又不能真正幫上忙,不過是在沈大人手下聽用……若可以的話,送給沈大人倒是不錯……」

    心裡雖這麼想,馬昂卻用謙恭的語氣向周胖子說道,「一切勞煩周老哥幫忙。」

    周胖子道:「姓彭的暫時不用搭理,先看看沈大人是否願意幫你的忙,剩下的事情再說……其實巴結壽寧侯和建昌侯兩位國舅爺也是條路子,他們掌控著京營,恰恰鄙人跟兩位侯爺有一些生意上的往來。」

    馬昂神色振奮:「小弟就說沒找錯人,有周老哥相助,在下回行伍有望了!」

    ……

    ……

    建昌侯貪贓枉法、荼毒百姓之事傳得沸沸揚揚,京師街巷皆知,群情激憤,謝遷感覺自己快彈壓不住了。

    逼於無奈,謝遷只好進宮去見張太后,希望通過張太后教訓一下建昌侯,疏導幾欲沸騰的民怨。

    至於如何了結,謝遷沒想明白,他現在要做的就是跟張太后「訴苦」……您請我幫你庇護兩個弟弟,我做到了,但你這兩個弟弟實在太不爭氣,作姦犯科,魚肉百姓,無惡不作,把皇家的臉都丟光了,我沒秉公辦理已算是給你面子。

    永壽宮暖閣,張太后召見謝遷。

    上次張延齡出言不遜,把夏皇后給得罪了,張太后費了好一番工夫才跟兒媳重修舊好。為了體現對兒媳的尊重,這次張太后也沒讓夏皇后迴避。

    張太后篤定謝遷不會說一些挑撥新老外戚關係的事情,但聽了謝遷進言,張太后有些後悔,因為建昌侯的斑斑劣跡簡直是在給她的娘家抹黑。

    「……謝閣老,哀家這兩個弟弟實在不爭氣,也是先皇把他們慣壞了,平日做事目無法紀,謝閣老千萬別生氣啊……」

    張太后說話時臉上滿是惋惜的表情,卻沒多少恐懼和氣憤,主要是她自信無論是誰都不敢公然開罪皇室中人,無論兩個弟弟做了什麼壞事,最後都可以保全。

    謝遷非常為難:「如今朝野輿論洶洶,御史言官群起彈劾,太后應盡快召兩位國舅進宮加以訓斥,不能讓他們執迷不悟,繼續為惡!」

    「知道了。」

    張太后道,「哀家本想見見皇兒,讓他限制一下兩個舅舅的權勢,但哀家現在不太容易見到陛下……謝閣老放心,等下次兩位國舅進宮來,哀家會好好教訓他們,讓他們到謝閣老面前賠禮道歉!」

    謝遷心想:「我需要他們到我跟前來賠不是嗎?現在是天下人需要他們站出來賠禮認錯……強搶民女草菅人命,難道僅僅是告個罪便可以解決問題?」

    由於兒媳夏皇后就在屏風後面,張太后不想再在自己兩個弟弟身上糾纏不清,有意引導話題:

    「謝閣老,現在朝堂上怎麼樣了?劉公公死後,哀家長居深宮,對外面的情況幾乎兩眼一抹黑,您是大明脊樑,哀家想聽聽您的看法。」

    謝遷道:「朝堂大致還算太平,不過也有不同尋常之事發生,一是沈之厚提出工商稅改革,公然開罪士紳百姓;二是陛下確定來年御駕親征,兵發草原,實現封狼居胥的夙願,可如今糧草和軍餉都未籌措完畢,陛下讓沈之厚代為籌備!」

    「哦。」

    張太后點了點頭,隨即皺著眉頭問道,「怎麼事情都跟沈卿家有關……」

    謝遷不太想跟張太后倒苦水,道:「老臣在朝多年,難得朝野清平,太后娘娘更應該督促陛下,以百姓利益為先……切不可再讓兩位國舅生出事端。」

    張太后臉上滿是苦惱之色:「謝閣老的苦心,哀家怎會不理解呢?這樣吧,哀家現在就派人傳兩位國舅前來,好好教訓他們一下……謝閣老不必自責,這件事跟您無關,您先回去吧,這件事交給哀家來處理可好?」

    「老臣告退!」

    謝遷把事說完,不想久留,行禮後便退永壽宮。

    ……

    ……

    一個時辰後,張鶴齡入宮見過張太后,立即出宮趕往建昌侯府,一路上火氣都未消退。

    「二弟,瞧瞧你做的好事!」

    張鶴齡見到正抱著侍女嬉鬧的張延齡,怒不可遏,「要不是你,太后娘娘也不會對為兄百般責難……你倒好,居然躲避不去皇宮,是何居心啊?」

    張延齡屏退侍女,翹著二郎腿,優哉游哉地道:「既然明知道入宮要被姐姐痛罵一場,我為何要入宮,自討苦吃?姐姐只是發一下脾氣罷了,旁人又不能真把我們兄弟怎麼樣,何必顧慮那麼多?」

    張鶴齡道:「誰說旁人不能奈何你我兄弟?太后娘娘說了,這次是內閣首輔謝於喬親自入宮呈奏此事,還說如今案子已經捅到陛下那裡,陛下隨時都會過問案情。」

    「嚇唬誰啊?」

    張鶴齡一臉不屑,「大哥被這麼被姐姐的話嚇著了?你也不想想咱那大外甥平時都忙活些什麼,朝堂上的事情他一概不管,當初閹逆劉瑾都騎到頭上拉屎拉尿了還是靠沈之厚出手才撥雲見日,他會管這些?」

    「退一步講,就算大外甥知道咱做了錯事又如何?咱們兄弟乃是當朝國舅,掌握京營兵馬,大外甥不想節外生枝的話,絕對不會對你我兄弟如何!兄長,你只管把心放回肚子裡去便可!」

    張鶴齡驚訝地道:「如今這事已鬧得朝野人盡皆知,你居然還能如此淡然處之,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啊!」

    「什麼棺材,什麼掉淚!大哥你忘了咱們的身份?你我兄弟幫皇室看家護業,皇家人能虧待咱們?不過是些許賤民鬧事,我已按照你的吩咐,把人給放了,肯定沒問題……這件事在朝堂傳上幾天就會風平浪靜,大哥若沒旁的事情,小弟我就不留你在府上吃飯了……請回吧!」

    張延齡顯得很不耐煩,好像有重要事情等著他做。

    張鶴齡質問:「你真把人放回去了?不會是騙我的吧?」

    「不然呢?既然事情已經傳開,我總不能錯上加錯吧?人自然是送回去了,就連侵吞的土地我也準備讓他們贖買回去,只不過要稍微加一點錢……你我兄弟總不做虧本買賣吧?」張延齡道。

    張鶴齡很無奈,長長地嘆了口氣,搖頭道:「實在拿你沒辦法,希望陛下不會因此而厭惡我張氏一門……你要記得你今日說的話,把人放回去,順帶把土地還給人家,至少能平息事態,剩下的事情,相信太后娘娘會跟謝於喬商議,不管怎麼說謝於喬也會給太后娘娘幾分薄面。」

    張延齡不屑地道:「你以為謝老兒真是好心幫咱們?分明是他知道奈何張家不得,故意拖著不辦事罷了……最後他看到朝廷那邊動靜太大,實在熬不下去了,又跑到姐姐哪兒去訴苦……這就是個不辦事的油滑老官僚,不足為懼!」

    「都怪你!」

    張鶴齡黑著臉喝斥一句,一甩袖道,「這幾天我會派人監督,如果你拒不放人,又或者不歸還百姓土地,我怎麼跟太后娘娘交差?之後我會押解你入宮,向太后娘娘請罪……按照太后娘娘的意思,你還要去見見謝於喬,跟他賠禮道歉,咱張氏一門始終需要朝中重臣支持!」

    「謝於喬什麼東西,憑什麼要我跟他賠罪?大哥就甘心落於人後?」

    張延齡冷笑著問道。

    「什麼人前人後,若不是你行事無忌,犯了眾怒,我也不至於落到今天這個地步……現在張氏一門簡直成了朝廷公敵,幾乎所有官員都在上疏攻擊,太后顏面盡失,你簡直是在張家門楣上潑糞!」

    把弟弟喝斥一通,張鶴齡不想再在烏煙瘴氣的建昌侯府久留,直接拂袖而去。

    張鶴齡走後,一名壯僕過來向張延齡請示:「侯爺,果真要聽大爺的話,把人給放走?」

    「放就放,反正老子玩膩了。」

    張延齡不屑一顧,「把土地還給那些賤民,記得讓他們拿銀子來贖買,價格是原先的三倍,如果他們沒錢的話,讓他們拿人來頂,一個女人一百兩銀子,只要姿色過得去,有一個算一個!」

    壯僕為難地道:「侯爺,這麼做的話,會不會又惹來……麻煩?」

    「這群刁民,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身份,居然敢把事情鬧大,讓本侯為難,這次就當是給他們個教訓,同時給那些觀望的人提個醒,看誰以後還敢跟本侯作對……本侯倒是要瞧瞧,下次本侯要買土地帶女人回來,誰敢阻撓!」

    張延齡拳頭握得緊緊的,氣勢洶洶地發狠話。

    壯僕有些心虛,繼續請示道:「若是那些賤民既不出錢贖買,又不肯交人,當如何處置?」

    「這還用本侯教你?當然是動手搶人!不過先讓他們打欠條,不肯簽名就強行讓他們畫押,之後再讓他們還債……哼,這債他們一輩子都還不完!」張延齡蠻橫地說道。

    ……

    ……

    謝遷沒進宮去見找張太后還好,見過後聽到兄長傳話的張延齡心裡來氣,行事越發走極端,搞得京畿之地的農民紛紛破產,苦不堪言,眼看一場民變就要發生。

    這世間沒有不透風的牆,就算張延齡竭力彈壓,甚至派兵去京城各路口堵人,還是被朝中官員得知消息,清貴的御史言官本來就沒事可做,這下他們終於找到宣洩的目標,一個個發瘋似的上疏抨擊張延齡的罪行。

    何鑑聞聽消息,趕緊又去見謝遷,這次他帶在身邊的是新任刑部尚書張子麟。

    因為何鑑是從刑部尚書任上左遷吏部尚書,以至於三司衙門都以何鑑馬首是瞻,這也是洪鐘和張子麟不斷勞煩何鑑的根本原因。

    「……於喬,這次事情更不得了,建昌侯把掠奪的女子放了回去,也將下獄的無辜百姓送還,但卻變本加厲,要那些賣田的人把田地贖回去,價格比市價高出三倍,不買還不成,沒錢就以人抵債……」

    謝遷黑著臉道:「買賣田地不是尋常事嗎?老夫不想管……」

    何鑑著急道:「你不管不行啊……你不是說見過太后能促使張氏兄弟反省,行事有所收斂嗎?現在建昌侯居然變本加厲,搞得京畿首善之地哀鴻遍野,若任由其胡作非為,你就不怕百姓揭竿而起?」

    「現在已不單純是京畿地區民怨沸騰,就連周邊省份也都亂了,原本京師西邊的大山裡就有響馬出沒,一旦亂民和盜匪合流,形成氣候,後果不堪設想啊。」

    「跟我說這些作何?」

    謝遷不耐煩地揮揮手,「老夫說過了,能做的老夫已做了,太后娘娘那邊也見過,該提醒的話也都提醒了,難道要老夫親自帶人把建昌侯拿下?是以順天府的名義,還是以刑部的名義?」

    何鑑道:「我不是讓你去拿人,是讓你跟陛下呈奏……現在雪花片般密集的奏疏一股腦兒地往內閣送,你作為文臣之首,倒是盡快拿出個解決方案來啊!為何所有彈劾奏疏都留中不發?」

    謝遷站起身,來回踱步,氣惱無比。

    倒不是謝遷對張延齡的罪行而生氣,而是源自他在這案子上自內心生出的無力感,明明知道張延齡罪大惡極,卻因為種種原因處置不得,這實在有違他平時為人處世之道。

    何鑑不解地問道:「於喬,你到底有何難處?跟陛下呈奏案情真的有那麼困難?或者你想個辦法,讓外戚幡然醒悟,及時收手,以平息民怨?」

    謝遷道:「你也知道如今陛下不問朝事,老夫能做的,就是把奏疏票擬後送到司禮監,現在是司禮監那邊不敢隨便斷案,至於陛下,多半還不知曉,但就算知道了又如何?陛下會懲治他的親舅舅?」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何鑑道。

    「呵呵!」

    謝遷諷刺地道,「你何世光可真會說話,既然你是吏部尚書,六部部堂之首,為何你不親自去請示陛下?你大可去乾清宮前長跪不起,或者集結一批人到豹房外鬧事,看看是否能奏效!」

    何鑑無奈地道:「於喬,咱們不是商議事情麼?大可不必冷嘲熱諷!」

    謝遷道:「正是因為老夫知道這件事難以決斷,就算告了御狀也未必有結果,才會進退兩難,不知如何抉擇……自打先皇駕崩,新皇登基後,朝廷禮樂崩壞,老夫已不指望朝廷能公允斷案,老夫覺得……只要事情不鬧大,如何都可!」

    「於喬,你這是助紂為虐!」

    何鑑氣得吹鼻子瞪眼,「你不肯辦事,老朽也不勉強,不過老朽這裡提醒你一句,事情非要有個了斷不可,你既然不肯秉公處置,老朽這就去見沈之厚,他好歹還有一顆主持正義之心,當初劉瑾就是他扳倒的,不像有些人坐收漁翁之利!」

    不提沈溪還好,一聽到這個名字,謝遷氣就不打一處來,黑著臉道:「你儘管去找他!看他能如何!這小子從來都是牆頭草,做事城府極深,他會出頭幫你懲治不法外戚?哈哈,你去吧,老夫這裡你以後也不用來了!」

    二人就此談崩,何鑑忍不下心中那口氣,帶著張子麟離開謝府。

    何鑑讓張子麟先回去,獨自去見沈溪,結果到了沈府才知道,沈溪並不在府上。

    何鑑本以為沈溪留在兵部或者是軍事學堂辦公,正待去這兩個地方找人,但轉念一想不對,又找門房仔細問過,才知道沈溪已傳話回來,今晚會回府休息,於是進了沈府,到沈溪的書房等候。

    一直等到上更時分,沈溪才回府,何鑑已等得不耐煩了。

    「何尚書。」

    沈溪見到何鑑,恭敬行禮。

    何鑑在沈溪面前可不敢託大,畢竟他以為做過沈溪下屬,趕忙拱手還禮,然後單刀直入:「之厚,你我就不必多禮了。有話我就直說,外戚在京畿周邊橫行不法你可有聽聞?這次案情越發重大,外戚利用手頭兵權,公然調動兵馬欺壓良善,欺辱婦孺……之前我去找謝中堂,他不肯處置,只能來求助你……你能否幫忙,把事情告知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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