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漢祚高門 作者:衣冠正倫 (全書完)

 
V123210 2017-3-18 11:01:1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523 1037930
V123210 發表於 2019-4-9 22:55
漢祚高門 1325 患難太子


    羯國舊年那場內亂,雖然石虎最終取得了勝利、入主襄國,且將年號改為興國,以示將要勵精圖治、中興國勢,但羯國終究還是頹勢難挽,這一點從羯國都城襄國目下狀況便可窺一斑。

    早年先主石勒在世時,羯國國勢也最為鼎盛,乃是當之無愧的河北霸主。襄國作為羯國的都城,也是畢集天下物珍、人力於此,襄國並其周邊也是繁榮得很。

    也正是得益於石勒這種強幹弱枝、取邊地之用以補中樞的安排,其子石大雅並程遐等人,才能在幾乎是單憑襄國一己之力的情況下,便維持數年之久。

    而這長達數年的孤城困守,也可以說是將襄國舊年所積攢的一些元氣消耗殆盡。內戰之酷烈,素來還要有甚於對外的征伐。

    首先便是襄國郊野地帶,或是堅壁清野,或是被外軍燒殺搶掠,可謂十室九空,一片廢墟。放眼望去,舊年那些地段優越、建築宏大的園墅別業,如今也只剩殘牆斷垣,雜草叢生,與人跡罕至的荒野地帶無甚區別。

    哪怕如今羯國也有屯墾修繕之類的舉措,也實在收效甚微。就算招募一批游食之眾安頓在此,給他們提供糧種、農具,但只要監管稍不得力,這些人便極有可能一哄而散。即便是跑不了,也都消極怠工得很。

    一則舊年發生在襄國周邊的戰事實在太慘烈,雜草叢生的荒野中或是隨手一刨,草皮下便會暴露出纍纍白骨,令人不寒而慄。

    二則石虎入主的襄國,風氣已經與先主石勒時期大為不同。石勒雖是胡虜出身,還有一些勸農勸桑的仁治惠政。

    但石虎入主襄國後,卻完全沒有此一類的舉措,特別是生民人身安全都無從保證,即便勤勤懇懇耕作半載,將到收成之際,便不知哪處竄出一路兇徒,將收成盡數擄走。

    農人們看著滿地狼藉的田畝,還來不及自傷,便需要面對來自監管耕桑的官員斥問,不能交出足額的收成,動輒虐殺都是尋常,根本就無處訴冤!

    國都附近沒能快速恢復生產,不能就近補給,便難以容納大規模的人口聚集。人口集聚不起來,便不能組織眾多勞役驅用,眾多修繕興建便也只能停留在計畫中,根本就無從實施。

    所以儘管那場內亂已經結束了數年,但襄國城池內外都還殘留著舊年禍亂留下的瘡疤遺毒,也讓襄國這座城池望去如同腐朽斑駁的漆器,顯得醜陋至極。

    石虎性格急躁暴虐,這種人若是得趁勢頭,自然威武得很,能夠事事拔於人先。可若一旦勢力不再,卻沒有收拾一地爛攤子的耐心和能力,無興廢之才,索性眼不見為淨,率領大軍常年遊蕩在外,留在襄國的時間則少之又少。

    當然,石虎這麼做也是因為當年那場內亂,已經讓羯國對於邊地的掌控幾近於無,他就算想要留在襄國,各邊也不會老老實實捐輸資財供養這位天王並其麾下大軍。只能通過大軍遊行這種威逼脅迫的方式,才能獲得勉強足夠維持他大軍用度的資貨。

    亂世之中,誠然兵強馬壯者為王,但若全無經營構架,就會如羯國當下一般,滿地雞毛,兵逐糧走,什麼內外修持、社稷永固,想都不想。

    本身便是內亂久戰殘破之地,如今就連國主都常年遊蕩在外,襄國之頹廢簡直就是不可挽回。特別負責留守襄國的羯國太子石邃,更是耽於享樂、暴虐殘忍的一個紈袴極品,對於襄國目下之破敗完全視而不見,也根本就沒有試圖回挽局勢的絲毫努力。

    當然這麼說也是有欠公允,石邃這個人常年留守襄國,也並非全然的無所事事。其人嗜食河鮮,便命人將舊年先主石勒在世時修建的水上別宮澧水宮再作擴建,掘渠引水,令得襄國城池東南都為水澤淹沒,居民因是破家搬遷遠離此境,也算是為襄國城池格局改造做了一定貢獻。

    除了監國太子之外,石邃還擔任主管外夷事務的大單于,每月都會在建德宮內單于台召集宴請周邊胡酋。那些胡酋們一個個桀驁難馴、粗俗無禮,胡羶之盛就連石虎這個標榜親暱諸胡之人都受不了,頻頻出入建德宮,偶爾酒醉無狀,難免要在宮闈之間留下什麼穢事。

    此前石虎專程歸都,因此將石邃喚至殿中,大加訓斥一番,乃至於拳腳相向,如是父子關係更加惡劣。

    石邃雖然心存不忿,但也並不敢太過忤逆這個看他越來越不順眼的父王,於是便又讓人於襄國城北再造台苑,準備以此作為替代。

    但他這個監國太子所能動用的人力物資也著實有限,即便是向那些每宴必至的胡酋們求索資財,那些胡酋剛剛受到天王敲打,也實在不敢繼續親暱這位太子,紛紛推辭,以至於那座新的單于台遲遲沒能竣工。

    這反而更加激發了石邃的逆反心理,將此台當作與父王鬥氣一個標誌,咬牙切齒一定要將之建造而成。他以太子之尊,親臨督工,連太子府下一眾僚屬僕傭都投用進去,甚至趁著入宮拜望之際竊取他母后鄭氏私奩,工程才不咸不淡的維持著,沒有徹底停工。

    當城外傳來急報的時候,石邃還在城北工地上督工,剛剛因為工程進展緩慢而親自鞭殺兩名督建官吏,餘怒未消之際,陡然聽聞晉軍犯境,敵蹤已經出現在距離襄國不遠的地方。

    他聞言後便冷笑一聲,抬腳踹翻那名信使,怒斥道:「賤奴何處得此謠言?主上當下正勒兵勢將要南征,南賊自守不暇,還有膽量北上犯境?即便有侵擾,又能行入國都腹心之境?何人播此謠言惑眾?」

    石邃哪怕再受主上厭棄,但身份擺在那裡,即便再大事務,外界使者也難直行趨見。因是跟隨信使而來的,還有幾名同樣留守國都的羯國重臣,此時眼見石邃根本不容信使細說便肝火大動,其中一人上前道:「殿下請稍安勿躁,此信並非鄉野流傳,而是平原公使人來告……」

    其人名為王朗,職任羯國領軍將軍,頗得天王石虎信任,也是目下襄國城中除太子石邃之外,官職權柄最高的武將。

    石邃素來目中無人,對於父親的訓告都頗有牴觸,便也不將王朗其人放在眼中。可是在聽到王朗所言,他臉上先是流露出厭煩痛恨之色,之後又有一抹強自忍耐的驚悸。他視線越過王朗直接落在之後一人身上,皺眉道:「此獠所言是真?」

    被石邃直接無視,兼其口中所稱「此獠」不知是匍匐在地那個信使還是自己,王朗心中也是隱有薄怒,但也知石邃其人暴虐驕橫太甚,直接發生衝突的話,倒霉的只會是自己。

    被石邃指問那人名為李顏,官任太子中庶子,乃是太子府重要侍從屬官,自然也是石邃的心腹。他上前一步回答道:「領軍所言,即是信使所述。但賊蹤如何,郡縣未有急奏,唯平原公所陳。另平原公言是賊勢兇猛,力阻不能,因是正率軍回援國中……」

    石邃聽到這話,後頸汗毛登時豎起,倒不是因為所謂敵蹤,而是心腹所言石宣正率部歸國,這讓他心弦陡然繃緊。

    過往這些年,石邃看似跋扈囂張,甚至對主上的教訓都陽奉陰違,但並不意味著他全無所懼。他敢於牴觸君父威嚴,那是因為這些年父子大小碰撞不斷,也漸漸讓他摸清楚主上底線所在,在沒有一個足夠接替他的兄弟成長起來、居內留守之前,他這個太子之位還算是穩當,否則主上便難抽出精力來巡鎮邊地。

    所以在石邃心裡,其實一直緊繃著一條線,並不是主上對他態度是好是壞,而是他那些嫡庶兄弟們各自狀況如何。這其中,尤以杜氏賤婢所出之石宣、石韜兄弟兩人給他帶來的壓力最大。

    石宣年紀僅次於他,而且隨著他被立為太子常年留守襄國之後,軍伍之中影響力一路走低,反而是石宣坐鎮冀南平原,在與南人對峙的過程中羽翼漸豐。

    雖然之後石宣、石韜兄弟兩人同室操戈,看得石邃歡快不已,但之後主上的安排卻更讓石邃心悸莫名。石韜那個小毛孩子居然被主上授以太尉高官,並將襄國城內數量本就不多且精悍無比的龍驤等諸軍盡撥於石韜統治之下!

    這也是為什麼石邃明知主上不喜,但還是要大造單于台,以維繫與那些胡酋義從們往來的原因之一。他既要防備著遠鎮在外、大軍在握的石宣,還要防備著被主上硬插在襄國、加以磨練的石韜。大概在主上心目中,之後能夠取代自己的便從這二子之中擇一而選。

    交好那些胡酋,石邃是打算尋覓時機陡然發難,先將石韜這個立在身畔的威脅扼殺。之後石韜並龍驤軍俱被調走,也讓石邃鬆了一口氣,眼下的他也實在沒有信心於太尉府精兵拱衛之下襲殺石韜。更因知道石宣、石韜兄弟兩人積怨難消,也樂得觀望他們兄弟繼續在冀南狗咬狗。

    可是兄弟反目的戲碼他還沒有看到,卻陡聞石宣正在率軍歸國,所謂敵軍犯境這種狗屁說辭他自然不信,第一反應便是石宣這個王八蛋肯定是要歸國對付他!

    所以石邃便再也顧不得去督建單于台,當場命令一名武將剝下甲冑給他披掛上身,而後才在一眾隨員簇擁下匆匆返回襄國城,商議該要如何應變。
V123210 發表於 2019-4-9 22:55
1326 鬩牆在即


    眼下的石宣,真有一種上天入地、無所遁形的痛苦之感,自從在廣宗城被晉軍追上、惡戰一鈔後,這一路晉軍遊騎便始終出沒在他的隊伍左近,如影隨形,附骨之疽一般,無論他怎樣手段頻出,更改行軍路線,都完全甩脫不了。

    雖然在之後的過程中,晉軍只是緊緊綴在他的部隊之後,並沒有再繼續發起正面的衝殺,但是給石宣心中所造成的屈辱感,甚至還要超過了此前創x被逆風翻盤的那場大敗。

    要知道如今已經是在羯國境內,而且是絕對的核心區域,石宣身為羯國的皇子統帥,不只不能甩脫追兵,而且還被追趕的如喪家之犬般一路逃竄。

    這一幕自然會落在河北之地諸多士民眼中,而石宣舊年所塑造起來的那種獨當重任、威懾敵國的形象,自然也就在這一路的逃竄中被踐踏粉碎!

    自此之後,他再也不是那個統率大軍、力抗南人強敵的國之柱石,只是一個不堪大用、忘命流竄的小丑!

    石宣不是沒有想過乾脆立穩陣腳,與後路追兵決一死戰,無論結果如何,最差總還能得一壯烈。而且敵軍如此深入羯國腹心之境,可知數量絕對不會太多,真要以命相搏,他未必沒有勝算。

    但這想法卻很難實現,一則是如今他麾下僅剩的這幾千烙卒眾,早已經進行了幾番大換血,主體不再是他由冀南戰場撤離時所率領的那些部眾,反而以之後各地徵用的卒力為主。

    而這些郡縣卒眾,本身便不是石宣的直屬部隊,遭遇之後所見便是石宣被敵軍一路追殺的狼狽形象,對這位平原公殊少敬意,對他的軍令更加不會恭順奉行。

    他們之所以還追隨在石宣身後,主要是追兵咬得太緊,一旦分散反有覆滅的危險,還有就算是分兵逃散,他們也根本沒有合適的地方可去。因此除了一些敲途經鄉土、可以快速歸鄉藏匿的之外,其他人還是不得不追從在石宣身後逃命。

    還有一點則就是晉軍並沒有發動決戰、從速消滅這一路羯軍的意思,他們像是戲耍獵物的老獵手,只是驅趕著這一路羯軍,讓他們只能一路飛逃,沒有時間駐足休整。石宣就算想要拚命,也根本就攔阻不動力極強的晉人奮武軍。

    面對這樣的情況,石宣也只有繼續奔逃一途,而且就連逃亡的路線,也根本由不得他自己瘍‰開廣宗之後,他能夠瘍的地點更加不多,目下的軍心士氣已經完全不能維持他逃往信都,而國都襄國,便成了他僅有的瘍。

    石宣心中也明白,太子石邃對他恨極,他如今途窮歸國,身後更有敵軍窮追不捨,已是命懸一線,想要指望太子施手搭救根本就是做夢,對方恨不得自己身死於外y以,就算逃往襄國,石宣也很難轉為安,反而需要提防襄國的石邃針對他落井下石。

    但他之所以還要逃往襄國,也並非慌不擇路,自有其原因所在。

    「主上厭惡太子並非一時,只因襄國乏人看顧才不得不做忍耐,狗賊恃此才能得全儲位。如今我家那豎子厭物陷於河南,而我又遭敗軍之辱,狗賊必然歡喜只道儲位再無人能夠撼動。但我雖然前命未定,又怎麼能容忍狗賊安樂事外!」

    石邃深恨石宣,石宣又何嘗不是恨不能將之除殺而後快,哪怕如今已經命懸一線,也不妨礙他陰上對方一把:「襄國防務空洞,我又提眾深入,那庸才必定驚疑,待我如敵。晉軍輕入縱深,庸才未必會信,他以監國留守,卻放縱敵軍馬踏近畿,同樣辱國至甚!」

    面對自己的心腹時,石宣毫不掩飾他禍水東引的想法。雖然晉軍那些輕騎未必能夠撼動襄國大城,但太子石邃重任監國,卻被敵軍直接衝到襄國城外,罪責無論如何洗刷不掉。

    而且還有一點,那就是晉軍未必清楚襄國目下虛實,作為羯國國都所在,石宣一路向此而逃,晉軍難免要投鼠忌器,不敢太過接近。之後石宣甚至無需親入襄國,繞城而過借此甩脫晉軍的追擊,之後繼續向北前往信都,待到抵達主上面前,也有了更多推諉說辭。

    如此一來,無論是留守襄國的太子石邃,還是統兵南面的他和石韜,都有著輕重不一的過失。主上哪怕再怎麼震怒,用也會顧念幾分骨肉之情,即便不會輕易饒過他,但也有極大可能會留他一命,允他戴罪立功。

    之後事態發展,果如石宣所料,隨著他越發靠近襄國,晉軍在他部隊週遭出沒也不再如此前那樣頻繁,特別是眼下,更是足足有兩天時間沒有再於周圍發現晉軍的斥候,而石宣也總算鬆了一口氣。

    但眼下他還是不敢完全鬆懈下來,因為襄國方面跡象種種,石邃也並沒有什麼驚豔的應對舉動。隨著石宣主動派人前往襄國告急,之後前行途中,他便發現襄國周邊很明顯有堅壁清野的跡象。

    可見石邃對他忌憚之深,得知他正在率軍欺近襄國之後,便開始調集襄國周邊的力量,打算將他強拒於城外。

    如是再疾行一日,隊伍距離襄國已經不遠,傍晚時分,臨高遠眺,平原視野痙,已經隱隱可見襄國外郭輪廓。而隨著漸近襄國城池,部伍中的惶恐氣氛也漸漸削弱下來,畢竟在這些羯軍看來,晉軍哪怕再怎麼囂張,也不可能有膽量在國都附近放肆。

    而隨著襄國城池漸漸抵近,石宣的心弦復又漸漸繃緊起來,他已經許久沒有返回襄國,對於襄國近年變遷如何也有幾分陌生。

    為了防備著石邃突然發動,將他這一旅殘軍一口吞掉,他便放慢隊伍行軍速度,並頻頻向襄國派遣使者,一方面打探襄國內情,另一方面則繼續給石邃傳遞錯誤的情報。

    至於如今的襄國城池,也是一副如臨大敵的涅。郊野一些遊蕩的難民,已經被君驅趕到了城池中協助防守,如今外城街巷之間,到處都充斥著衣衫襤褸、惶恐不已的民眾。

    石邃這個監國太子,除了名分煊赫之外,其實所能掌控的人力物力都很可憐。甚至就連當下的襄國城池,他都不能完全的掌控。像是建德宮等宮室所在的內宿禁衛的統率權,也在此前石虎歸都時從石邃手中奪走,交付給他所信任的領軍將軍王朗等人。

    原本襄國城留守兵力還是頗為可觀,畢竟如今還是羯國國都所在。禁衛萬數負責值宿宮禁,太尉府下又有龍驤、龍騰等精銳軍隊,單于台統率三萬餘胡部義從,還有石邃這些年所組建的一支東宮力士約在五千人左右。

    可是眼下,太尉府軍眾早已經被抽調走,跟隨石韜這個太尉南下備戰。禁衛又不在石邃掌控中,又有兩萬多的胡部義從被石虎調往襄國,準備之後跟隨他一同南下,而石邃的東宮力士,也早被石虎勒令解散。

    石邃對父親的命令陽奉陰違慣了,雖然表面上解散了他的東宮力士,但私底下還是將這支私人武裝保留下來,眷養於襄國城周邊的別業中。

    不過因為石虎同樣剝除了他調用錢糧的權力,憑他一己之力修築一個單于台還要偷竊自家母親的私財,更加沒有能力供養這支私軍,只能憑著勒索襄國城內外權貴人家才能稍得財貨維持。因是過去這段時間裡,他的東宮力士也是離散過半。

    如今石宣氣勢洶洶歸國,石邃所能調動的心腹力量,唯有剩下的那不足三千人眾的東宮力士。雖然所謂敵軍入侵在他看來只是石宣的一個藉口,但也給他提供了一定的便利。

    之後的這兩天,石邃強徵襄國周邊近萬胡卒義從,並以應敵為由,命人強行打開太尉府、車騎府等各處武庫,取出裡面存放的陳舊器械將這些軍眾武裝起來。

    襄國城雖然已經殘破,但畢竟原本的架子還在,石邃緊急徵調的這萬餘卒眾看似不少,但分散在整個襄國城中,還是處處捉襟見肘。他本來還打算征發城中各權門豪室家丁部曲,但那些人也不是傻子,怎麼肯幹涉這種手足相殘的凶事中來,一個個閉門不出。

    困難總比辦法多,沒有足夠的兵力,石邃的主意便打到了各個牢獄中所監押的罪卒身上。原本他也有幾分遲疑,擔心那些大罪的不法之徒不受控制,但隨著石宣距離襄國越來越近,他也只能大開牢獄,將這些罪卒放出。

    此舉不啻於一持難,羯國本就是符弛垮之地,多有強梁凶橫遁逃於刑罰之外,但這些人仍然因罪入監,其中自然不乏罪大惡極之類。這些人一旦被放出,首先便是凶性大逞,於城內燒殺搶掠。

    石邃本就不是什麼體恤生民疾苦的善類,也希望能假這些兇徒之手教訓一下城內那些袖手旁觀的權豪人家,對此也並不禁止,反而沾沾自喜於這些人虎狼成性、凶悍可用。

    待到石宣再使人傳訊,言道即將入城,石邃已經按捺不住,便要率領麾下兇徒鼓噪殺出,但還是被親信李顏勸了下來:「平原公此來,殊為怪異。其所陳奏敵情,雖然未可深信,但當下主上急切南事,平原公又大用加身,棄南不顧,總有玄機,還是用略作探問再作定謀」

    石邃對於這個常年外鎮的兄弟,也是發自肺腑的忌憚,因是倒也罕見的從諫如流,便決定派遣心腹李顏暫往查探。但無論敵情是否確鑿,他心裡已經決定要趁此機會徹底除掉石宣這個威脅,一勞永逸。
V123210 發表於 2019-4-16 23:15
漢祚高門 1327 感天應命

    石宣的軍隊即將抵達襄國之際,原本一路窮追不捨的奮武軍距離他們其實並不遙遠,只是並沒有再靠得太近,甚至於抵達襄國附近的時間比石宣還要更早幾天。

    王師之所以能夠對石宣的軍隊窮追不捨,少不了一路隨軍而行的降將張坦指引之功。

    張坦雖然出身清河豪宗,但能夠在羯國擔任顯職,也並非全仗家勢。其人能夠從一縣縣尉一步步高陞為羯國的高級將領,少不了鎮戍地方的磨練,因是講到對河北各邊地勢、路徑的掌握,要遠遠超過了羯國皇子石宣。

    如今張坦再無兩顧之想,已經決意要一路追隨王師,所以這一路追擊行來,其人可謂盡責盡力。

    有幾次石宣甚至已經徹底逃出了奮武軍斥候的監望,但在張坦的預判指引之下,奮武軍有幾次反而能夠提前出現在石宣將要行過的道路上,再次將石宣的殘部納入監控之中。

    如此也可見能夠招降到敵方一名高級的將領對王師行事助益之大,單單情報的供給便能讓王師完成許多此前難以完成的壯舉。

    早前奮武軍雖然也多有橫行羯國的經歷,但如今次一般,從冀南長驅直入抵達襄國附近,也是沒有過的。

    行台另一路精軍弘武軍倒是有過一次,但弘武軍戰法與奮武軍多不相同,對輜重的要求不高,而且熟悉化整為零的潛入作戰。但就算是這樣,弘武軍這一行也頗為凶險,特別是在襲殺代國使者撤退之際,因為目標暴露,沿途遭到各路羯軍阻截,靠著枋頭出兵接引才成功撤回。

    奮武軍雖然可以輕裝上陣,在保證高機動力的情況下還能維持不俗的戰鬥力,但對給養的要求同樣不低。即便是人能捱苦,馬卻不能湊合。所以此前即便每有縱橫之舉,往往也要先確立一個後補基地,保證給養的前提下擴大戰果。

    如今次這般,一路長驅而行,遠離後路陣線,直接抵達羯國腹心之境的襄國,對奮武軍而言也是一次冒險。

    此次行軍,除了張坦所提供的情報支持之外,還有一點就在於原本羯國分散各處的甲士已經被征發聚集於幾個特定的區域中。除了冀南被王師反擊打得大敗虧輸的那路羯軍之外,還有數量更多的羯軍則集中在羯主石虎所在的信都。

    因是,目下羯國境域內各個郡縣之間幾乎成了不設防之地,即便是發現了奮武軍的蹤跡,也根本沒有足夠的兵力予以圍追堵截。而奮武軍又能在縱橫之餘,自由選擇進攻對象,做到真正的因糧於敵。

    如果沒有後一點條件,單單奮武軍此前所行過的廣宗,早前便屯守著數萬乞活舊部。依照乞活軍六親不認的尿性,他們可絕對沒有簞食壺漿喜迎王師的道理,奮武軍哪怕精勇,也絕對不敢輕涉此境。

    至於奮武軍並不急於圍殺石宣,倒不是沈雲定要活捉羯國皇子的執念在作祟,而是當下這般羯國門戶洞開、全不設防的機會實在太少。相對於圍殲或者活捉區區一個石宣,能夠蒐集更多河北腹心之境的山川地貌形勢,意義要更大得多。

    儘管有著張坦這樣的降將情報配合,或許之後還有源源不斷類似降人加入其中,但耳聞終究不如目睹。能夠深入此境,親眼巡望一番,對於王師下一步的軍事部署助益甚大。

    特別是此前黃河下游乏甚大戰,自青兗北上這一條路對王師而言仍是陌途,所以哪怕奮武軍此行全無斬獲,但只要能夠順利繞行一遭且成功抵達枋頭,便可以說是不虛此行。

    漳水河畔,奮武軍臨時棲息於一片樹林外的土丘上。由此西向望去,同樣已經可以看到佇立於平原上的襄國城池。

    此境距離襄國已經極近,但卻完全沒有一國近畿所在該有的人煙稠密與繁榮,四向望去,除了襄國並其周邊一些建築之外,野外卻比旁處還要更加荒僻幾分,甚至連生民小規模聚居的村邑都看不到。而近畔的漳水河道,也是一副乏於疏濬的模樣,葦蔓叢生,幾乎要將河流都給堆填起來。

    「羯主近年極重邊事,對於都邑經營,則要冷淡得很。坊中倒有方說雜言,道是有精湛堪輿望勢之術的沙門曾經入說季龍,言襄國淺塘,不容二龍繼興,先主已經作業,已非今上龍興之所……」

    河畔,張坦策馬而行,稍稍落後前方的沈雲一個馬身,指著不遠處的襄國城池講起一些羯國舊事。眼下他跟隨奮武行軍日久,貢獻不小,沈雲待他也漸漸和氣起來,於是他便也不再像以往那樣拘謹。

    沈雲聞言後便哈哈一笑,手中馬鞭輕甩著,口中嘖嘖道:「如是觀之,那進言的沙門倒也並非完全的無術奸流,能夠看得出羯石運數已殆,國將不久。待到之後覆滅虜庭,張君記得為我引見一下這個沙門。」

    張坦聞言後便也笑起來:「有術倒也未必,無非羯主飢渴於天命眷戀,因是各方妖異度情進讒罷了。胡運本就淺薄,王氣又勃發江表,季龍殘暴之主,勢力尚且不能爭勝,憑著邪祟妖法就怎麼能竊留氣數。水德當盛,在地在人,感天應命啊,豈是僭趙能爭!」

    這話便說的有幾分坦然露骨,也是因為沈雲較之沈牧年輕一些、心思也更粗疏直白,張坦這麼說,也是半在表露忠心,半在試探心跡。

    果然沈雲也沒有太多花花腸子,聞言後便笑道:「德運命理,我是少知。但羯胡必亡,這是毋庸置疑的。大將軍宏量伸張,江南、河北俱在御下,張君此行助我良多,無需憂患前程,之後我當力薦你入走行台,若能再得受命,復歸鄉境,之後咱們或將要同袍共戰了。」

    雖然沈雲眼中無涉那敏感話題,但越是這種漫不經心的忽視,則也體現出其人對此那種理所當然的態度。

    張坦在聽完之後,心計更加篤定,於是便也由衷笑道:「早前所見都督穩重威勝,同行一途又見沈侯英俊驍勇,我是更加渴慕大將軍風采!蒼天垂幸之家門,自有珠玉爭湧,我能躋身階下待命,可見也是福緣不淺。」

    說話間,一行人已經返回了臨時的營舍。奮武軍並不如弘武軍那樣全能,許多戰場上能夠以一當十的悍卒,做起最簡單的紮營、炊飲事宜都顯得很拙劣。

    他們此次輕裝而進,勢必不能攜帶太多的輔兵、役力。此前主要是沿途就食於一些鄉豪塢壁,或言語或武力的說服。

    至於到了襄國附近,則由張坦出面負責接洽遊說襄國附近的時流人家,其中一戶馬姓豪強便被說服,將家眾部曲潛移至此,暫時為奮武軍提供營設飲食。在當下奮武軍只是孤軍直入的情況下,這馬氏鄉豪敢於如此,也稱得上是一種豪賭,一旦事洩於外,必有滅門之禍。

    於是,原本沈雲不甚在意行蹤是否保密,但為了關照這一戶鄉豪人家,讓他們能夠從容撤離家資人數,這幾日也一直在小心狙殺所遭遇的斥候耳目。

    不過令沈雲比較詫異的是,此境明明已經是近畿所在,可是羯國的巡察戒備方面卻衰弱至極。奮武軍抵臨此境,此前也並沒有刻意隱瞞行蹤,之後幾日,軍士散開繞著襄國遊走窺望地理形勢,所遭遇的羯國斥候耳目竟然寥寥無幾。

    如此沈雲也不得不感嘆,羯國這個留守國都的太子石邃,不只是太過自大、認為此境無憂,還是太過昏聵、竟然連基本的耳目都不設置!

    相比較而言,反倒是那個一路被追殺的石宣更有幾分宿將風采,哪怕一路上狼狽不已,但該有的行軍耳目卻並不省略。

    不過沈雲這麼想,倒也有些誤會了石邃。石邃不是不想派遣大量斥候耳目出巡以察望敵情,可問題是他根本無兵可用。

    如今的他,手中最值得信任只有不足三千人的東宮力士,至於那些胡部義從和被放出的罪囚們,若是用作斥候外探,別說查不查得到敵情,只怕斥候本身轉瞬間便要逃竄不見了。

    而其他將領們所控制的禁衛人馬,石邃還擔心他們與石宣勾結,給自己來一個裡應外合的包抄,更加不會大舉散出了。

    襄國周邊地勢開闊,石邃就算派出幾百名斥候,分散在這廣袤原野上,也不過是落入河塘一滴水,能夠恰好遭遇化整為零活動的奮武軍機會不大。

    更何況眼下石邃就有一個明確的目標,那就是氣勢洶洶往襄國逼近的石宣,即便是斥候外派,也主要探望這一條路線,更不會浪費本就捉襟見肘的兵力去搜索在他看來本就莫須有的晉軍敵蹤。

    於是奮武軍這兩千餘眾抵達襄國城外已經數日之久,竟然就這麼被直接無視了。

    當然,想要做到完全的避人耳目也無可能,但就算是有人發現了,並且上報給了石邃,只要不是其親信所奏,在早生定計的石邃看來,更大幾率還是石宣派來的奸細散發的謠言,只為動搖擾亂他的軍心,還要回過頭來嚴懲報信者。

    所以說,內亂之害要遠遠高於外敵,如今的羯國是如此,早年的中朝更是如此。人一旦視野心胸變得狹隘,原本的手足目若仇寇,戾氣滋生,首先便是要干掉身邊有著切膚傷痛的親近者,一葉障目,對更遠處的禍患則視而不見,最終也只會死在自己手裡。

    但不論石家兄弟將要上演何種狗咬狗的戲碼,沈雲是已經決定了,要在近日趁著襄國出兵接應石宣之際,向襄國發動一場進攻。

    他倒不敢奢望憑他區區兩千多軍眾便能直接撼動羯國都城,只是要宣告王師已經兵臨襄國城下,這對羯國整體的士氣打擊,不啻於一場大勝。之後無論結果如何,都可轉馬凱旋。

    得意時也不可縱意,畢竟算算時間,石虎應該也已經得知南面戰事了,大軍旋踵而來,沈雲才不會傻得仍留此境等待羯國大軍圍堵。
V123210 發表於 2019-4-16 23:15
漢祚高門 1328 斬草除根

    中庶子李顏接受太子石邃的指令之後,當即便挑選一批隨員,籌措一批物貨,以犒軍為名,出城前往迎接石宣。

    其實就連這一批犒勞物資,石邃都不打算出的,在他看來,雙方之後必有生死決戰,無謂臨戰之前再有資敵舉動。

    對於這位太子的小氣慳吝,李顏只能報以苦笑,繼續再作力勸,言是若無此類藉口,他只怕連靠近石宣軍伍的機會都無,更加沒有入內細窺的可能。

    如此石邃才稍稍鬆口,但也只是給了李顏一份手令,讓他往領軍府去支取錢糧,至於他這裡,則是確定了一毛不拔。

    如是一番周折,當李顏率眾離城的時候,天色已經到了黃昏。

    領軍將軍王朗倒是未作刁難,他其實更相信石宣一些,覺得天王已經南下在即,石宣哪怕膽量再大,也不可能在這樣的情況下興兵向內。況且就算石宣有這樣的想法,難道河南的晉軍就允許他輕易抽調大軍內返?

    可見必然南面戰況有了極大變數發生,才讓石宣這個此次南征的前鋒督將都不得不內縮回國中。

    可是石邃成見已深,兼之對王朗這個代表其父留守襄國的武將也非常的看不順眼,自然不會搭理王朗看法如何。甚至暗地裡,石邃已經派遣一部分兇徒隱隱監控住王朗等當下城內重臣的府邸家眷,以便於在緊要關頭以此脅迫他們順從自己。

    襄國犒軍使者與石宣遭遇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下來,而石宣所部距離襄國城也已經極近,就駐紮在了石邃擴建澧水宮而形成的那大片河澤邊緣地帶。

    石宣雖然並不久在都中,對此中人事不乏陌生,但也清楚李顏乃是石邃的心腹。

    接見其人的時候,他也並未刻意掩飾,命人將之引到他面前來,神態冷漠道:「太子其人,慣會異想天開,想來應是覺得我今次歸國,是將要對他不利罷?」

    聽到石宣言辭這麼直接,李顏一時間也是尷尬,額頭上也是湧現細密冷汗,忙不迭跪拜在地顫聲道:「殿下誤會了……太子殿下得知平原公歸國襄助,確是不乏詫異,但也確有幾分欣喜,特此命我犒勞遠來勞師,並著我請問平原公,冀南戰局是優是劣?何以平原公要……」

    「閒話不必多說,犒資交付即可。至於你這賤奴,也不必再費心試探,我就即刻明告你,冀南戰況不利,我家蠢物禦敵不利,致使晉軍反攻入境,更有一路部伍莫測之眾,趁我郡境防虛之際遊蕩及深。太子久養國中,軍務早已疏遠,我恐他無力抗拒,才不得不率眾奔援歸國。」

    雖然是決意要示敵以弱,但石宣也拉不下臉面實情盡告,當然這也是因為襄國目下雖然仍是國都,但誰也清楚眼下已經不再是軍國樞機所在,就算有什麼及時信報傳達,也都要先送往信都。正是因為消息的滯後,石宣眼下還能保存些許體面。

    說話間,他用馬鞭敲敲李顏肩膀,示意其人跟上自己,指著週遭那些戎袍、軍姿俱是散漫的軍伍對李顏說道:「你歸告太子,不要以為只是南人一部遊蕩之師便有輕敵之念。我之前援救心切,無暇仔細準備,只引一路常師便匆匆奔援,途中與敵交戰幾陣,不乏敗績,便是你當下所見這一副淒慘模樣。若是還在冀南,身畔雄軍為用,我也無懼這一路敵軍。但眼下虛弱之襄國,太子也不是邊鎮將才,也不必懷抱獨抗賊軍猛攻的愚蠢之想。」

    石宣眼中對太子石邃的蔑視,李顏當下不敢申辯,他只是順著石宣所指望去,見到那些軍容破敗將士們,臉色不禁變了一變。

    李顏雖然不是什麼將曲良才,但是作為常人基本眼光還是有。特別石宣這一路軍隊那種連戰連敗的挫敗氣息濃郁得根本無從掩飾,他自然能夠看得出來。

    如是李顏心中不免一驚,也對之前太子與自己等一眾心腹所討論認定的所謂事實產生了懷疑。雖然石宣所言種種不可深信,但大軍破敗的這種氣象卻是一個事實,一望便可知是被強敵屢屢蹂躪的劫後之眾。

    可是眼下襄國諸多佈置,那全都是為了迎戰石宣而安排的,若果真有一路敵軍已經欺近到襄國周邊,這絕對是一樁大禍啊!

    李顏雖然是石邃的心腹,但石宣過往多年所營造那種坐鎮冀南、獨抗強敵的形象也實在深入人心。若敵軍連石宣所統率的部隊都能肆意蹂躪至斯,那麼對太子石邃的統率能力,李顏還真的不敢報什麼信心。

    想到這裡,李顏心情就變得忐忑起來,也不敢想像一旦襄國被敵軍進攻且防守不利,後果將會是怎樣惡劣。

    太子石邃本就嗣位搖擺,久失主上歡欣,若再犯了這種大錯,主上將會如何震怒可想而知。就算主上還有骨肉傳承的羈絆,但他們這些太子的心腹之眾是別想有一個好下場!

    恰逢軍資輸送完畢,李顏更加不願久留,要將自己所見詳告太子。

    可是他正告辭之際,又被石宣喚住,正色叮囑他道:「我與太子,關係確有幾分不諧。但當下是敵國來侵,私怨自然要拋在一邊。若是因此誤事,太子難有倖免,而我身為前鋒督將,必也遭受牽連。眼下我軍奔波勞累,亟待休整,你歸去後速速奏告太子,即刻安排我軍入城。待到休整恢復之後,我與太子協同守城。」

    李顏心事重重,也不敢當面忤逆石宣的意思,當即便在隨員的簇擁下匆匆返回襄國。

    被剝除了建德宮的宿衛職權後,石邃便索性直接搬出了宮苑,眼下他正留駐於自己在城北新建未完工的單于台,身邊則是他自覺得忠誠無憂的東宮力士。

    李顏在離開石宣軍伍之後,便匆匆往城北單于台而來,將自己所見種種畢陳之後,才一臉憂心忡忡道:「殿下,若平原公所言無虛,眼下則絕非剷除內奸的良機,當務之急……啊!」

    話講到一半,李顏突然摀住額頭慘叫一聲,原來是石邃抄起案上的擺件直接砸向了他的額頭。

    「狗賊,你出城一遭,莫非是怯於賊子勇勢,居然敢歸返惑我!」

    石邃認定一個事實,哪會輕易更改,此刻聽到李顏出城一遭回來之後已是口徑大變,非但沒有讓他心生警惕,反而懷疑李顏已經與石宣達成什麼陰謀,登時便破口大罵起來。

    李顏額角淌血,這會兒卻不敢去處理,只是跪在石邃腳下連連叩頭,於是額頭上的血漬又塗抹一地:「微臣怎敢背棄殿下……常年以來,僕等久隨太子,不敢自比血肉親厚,但靴底雜塵、從貴則貴,遺野不過污泥……」

    聽著李顏連表忠心,石邃臉色才漸漸有所緩和,但望向李顏的視線仍然不乏狐疑,又喝令他將所見種種詳細道來,不得有絲毫隱瞞。

    待到再聽完一遍,石邃才冷笑道:「天色昏暗,我尚不能明識丈外之物,你匆匆出入,能保證覽盡他軍容如何?賊子若是以此詐你,我若鬆懈分毫,便將賊眾開門迎入!」

    李顏聞言後張張嘴,但卻沒敢多說。他其實也不是沒有此類懷疑,但卻眼見軍中幾名就連他也曾見過幾面的大將都身負重傷,即便是用奸使詐,尋常伍卒可以偽裝,總犯不上連大將都要弄上一個斷腿折臂的重傷吧?

    儘管如此,但見石邃仍是固執己見,李顏也不敢再作力勸。

    「既然賊子要入城,那我就讓他入城受死!即刻傳令下去,開放小漳城,他若不引部入駐,我即刻便出城攻殺賊子!」

    石邃又惡狠狠說道,頓了一頓之後,他才又轉望向李顏問道:「王朗那個奸賊,可曾派人與你同往?」

    李顏聞言後,忙不迭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王朗應該也知敵情確鑿了。他既然身為領軍,國都遭受敵擾,他怎麼能不上陣?即刻傳令,讓他率領禁衛於城南列陣待敵,不得拖延!」

    講到這裡,石邃眼睛都笑得眯了起來。從石宣口中說出的話,他是一句也不信,就算石宣說主上是太子的親生父親,他說不定都要動念做一下滴血認親。

    所謂敵蹤云云,如果說此前還有懷疑,那麼現在石邃是確定絕對子虛烏有。他所安排小漳城,乃是襄國城東一座衛城,往年還有犄角共守之勢,但是隨著城南漳水氾濫,已經與城池隔絕起來,且因地傍河澤,一旦他在西面掘開堤壩,小城便有水灌之危險。

    至於將王朗指派出城,則是他打算順手接手了建德宮。建德宮中有一部分皇室家眷生活,其中就包括石宣的妻兒。

    既然打算徹底撕破臉,石邃便要斬草除根,要讓石宣徹底絕後!此前由於建德宮禁衛指揮權不在自己手中,石邃就算有這個想法也無從實現。既然賊子賣力耍詐想要誘惑他,那麼他便有了名正言順的理由派出禁衛,將這歹念付諸現實!

    石宣會不會入駐小漳城,石邃不敢確定,但他卻能確定王朗一定不敢違抗他這條命令。說到底還是石宣造的孽,狗崽子示敵以弱,大概想不到先一步將自己的妻兒推入了死地!
V123210 發表於 2019-4-16 23:15
漢祚高門 1329 襄國宮變

    這一夜的襄國城周邊,氣氛有幾分詭異的靜謐。

    倒不是說城池內外真的就萬籟俱寂,相反的實際局面非常的喧鬧,城北建德宮禁衛穿城過巷,出城之後依傍南面城牆陣列駐紮。城東小漳城那裡也是喧鬧不已,出出入入的車馬、人眾極多。

    但是落在人心底裡的感受,卻有一種死水不瀾的死寂感。特別是早前數日便被驅趕入城、目下正充斥於城南街巷之間的那些生民們,內外大軍調動頻繁,明明是一副將要大動干戈的局面。

    但這些民眾們對此反應卻是遲鈍到近乎麻木,彷彿那些事情與他們完全無關。哪怕是本身受到那些調防軍士的呵斥打罵,他們也宛如暴風雨中的木石一般,被動的搖晃退避,卻沒有因此而有什麼情緒上的波瀾。

    這是一群心境枯槁如死、對生活已經完全失去信心的人,常年的苦難折磨下,他們只是一群行尸走肉,死對他們而言,更多的或許意味著一種解脫。所以對於即將到來的任何命運,他們都沉默以對。

    而這些傖民的死寂,在羯國那些執權者看來,大概就是他們暴治有道,已經徹底壓制得這些賤民們逆來順受,接受任何殘酷的安排。

    但實際上,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他們雖然不反抗,但他們也不聽用。儘管此前石邃將眾多游食驅趕入城,但這些人並不如他所想那樣能夠為城防種種添磚加瓦,哪怕他命兵卒用刀兵恐嚇、乃至於真正揮刀殺人,但那些人只是用麻木空洞的眼神回望,並不因此而戰戰兢兢的接受役使。

    他們受到了太多的苦難,眼下種種,並不更甚以前,所帶來的威懾與恐慌,也並沒有超過他們所能承受的極限。

    滿城苦卒不為用,這也讓石邃頭大不已。他並不是怯於痛下殺手,而是當下大事將作,他也不敢讓兵卒體力、精力消耗在與這些賤民的這種沉默對抗中。但這些民眾的不配合,也因此帶來許多困擾。

    比如城南屋舍、防事諸多不備,禁衛入駐太多則不免要露天席地。眼下身在襄國主場待戰,王朗自然不願意兵卒們受此無謂苦楚,所以儘管石邃幾番催促,他還是固執的在建德宮保留下三千兵力,只道就算果真敵擾作戰,屆時再作抽調也不遲。

    還有另一樁讓石邃倍感火大的事情,那就是石宣雖然沒有拒絕駐兵小漳城的告令,但卻提出諸多要求,譬如需要幾百匹精良戰馬充作畜力,又要全新的宿營器械之類,凡此種種,層出不窮。

    石邃對此本來也不抱信心,但是因為石宣並沒有第一時間拒絕,這給了他極大的鼓勵,並將此當作大破石宣所部的一個所謂奇謀。因此在最開始的時候,石宣凡有要求,石邃無不應允,只為了能夠順利將石宣詐入小漳城這一死地。

    但漸漸地,哪怕就連李顏等太子府心腹們都察覺到事情有異,石宣就這麼不斷的提出要求,明明部伍已經臨近小漳城就是磨磨蹭蹭不進入,而從襄國城內送往其軍的各種馬、械等物資,已經足夠武裝一支精銳的千人大隊。

    但是這位太子殿下剛愎自用,更加不會主動承認自己的失誤,承認此前有求必應乃是臨戰資敵的愚蠢舉動。不過石邃也並非完全的愚蠢,待到再送出一批資貨後,便命令使者攜帶他的佩劍出城,言是石宣若還不入城駐紮,他將即刻起兵來攻!

    此時,早已經到了午夜時分,不獨城內的石邃在石宣不斷的折騰下焦躁不已,就連石宣本部將士們也都精神萎靡、怨念不止。他們本就一路惶恐逃竄,眼下好不容易到達了襄國,卻還不得不露天飲風半夜有餘,因是部伍中也是騷亂不已。

    石宣在接收到最新一批物貨之後,總算滿意的點點頭,揮手示意軍眾們可以入城駐紮休養。這會兒他自己倒是發動了高風亮節,自率所部親兵們於道左壓陣,眼望著那些部伍雜亂的潰卒們蜂擁而入小漳城。

    這一番折騰,石宣並非全無收穫,從襄國城中討要來的各種器械、戰馬,早被他分配下去,自然不可能下及那些尋常部伍,但他身邊的親兵包括其他一些將領的私曲力量用以換裝整備則綽綽有餘,如此也有將近兩千軍眾。

    這將近兩千人,一路上雖然也是飽受追兵的衝擊蹂躪,可謂疲憊不堪,短時間內絕難恢復全盛時期的戰鬥力,但當新的戰馬、甲械之類武裝之後,總算也恢復了幾分精壯的行伍氣象。

    石宣的軍隊終於開始入駐小漳城,石邃繃緊的心弦也漸漸鬆弛下來,甚至親自在親兵們的簇擁下來到澧水宮高台上,藉著夜色中篝火光輝遠遠眺望那些軍眾們湧入小漳城,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凶光橫溢:「賊子今夜必死無疑!」

    待到石宣大軍完全入駐小漳城之後,西側高堤一旦掘開,小漳城必然不保。但石邃對此倒全不在意,待到事了再驅使那些苦役重築便是。

    他只是有些心疼那些送出去的器械並良馬,遭受大水灌城之後,不知還能回收幾成。儘管這些器杖也並非他私庫所出,而是以備戰為名強行從領軍府之類不受他控制的官署中勒取出來,但如今石邃已經將整個襄國都視作自己的私產,這些軍械自然也是屬於他的財產!

    想到石宣臨死之際,還討要這麼多的器械、戰馬為其殉葬,石邃對於這個兄弟的惡感不免更增,他一邊觀賞著石宣部伍入城情景,一邊獰聲詢問道:「堤岸處可曾佈置妥當?我要一水全沒其軍,絕不可有脫甕之魚!」

    石邃還在這裡構思毒計,突然聽到夜幕中馬蹄聲大作,循聲望去,只見小漳城外一束烏影凝聚成的洪流正向襄國城東北方向的郊野疾衝而去。

    「發生了什麼事情?」

    石邃見狀,臉色陡然一變,再也沒有心情臨高眺望他毒計得逞的畫面,急匆匆行下高台,抓住下方一名兵卒喝問道。

    那兵卒又哪知城外變故,被太子指掌掐住咽喉,喉嚨都咯咯作響,臉色更是漲紅轉青。

    奔馬聲再次衝進了澧水宮,乃是幾名城外探望的斥候匆匆返回,並帶著一個瑟瑟發抖、滿頭血污之人。

    旋即石邃便從斥候口中得知城外發生了什麼變故:原來石宣的大軍在入駐小漳城的中途,其人卻不急於入城,突然率領身後一部軍眾,打馬馳騁向北而去!

    「發生了什麼事情?賊子何以如此?」

    石邃這會兒臉色鐵青至極,牙關咬得咯咯作響,目中更是迸出將要吃人一般的凶光。

    此前被派往石宣軍中的使者被提了上來,待到近前才發現,那個本是石邃太子府屬官的使者上下嘴唇都被割掉,兩個耳朵也都被削去,因是整個人頭臉浴血,看上去猙獰又可憐。

    此刻那使者有口難言,在石邃殺人的目光逼視下,戰戰兢兢用手指沾著頭臉上的血漬於衣擺疾書,李顏見狀,上前一步仔細辨認而後轉述石邃。

    原來石宣根本就沒有親自入駐小漳城的打算,他在那些潰卒盡數行入小漳城後,便命人將那個使者招至面前來說道:「我所述敵情如何,確鑿屬實,太子卻仍是待藩如敵,欲將我置死境。你等太子府屬眾,既受主上恩重選用,卻不能力諫太子守於英明。如是主僕,即便有耳有口,又有何用!」

    說話前,他便拔出佩刀,割下那使者上下嘴唇並削去兩耳,命人將之放倒於塵埃中,這才又大笑道:「太子不能相容,辜負我滿腔忠義。如是我也不再勉強,即刻率部往信都拜見主上。至於爾等,歸去後與要與太子堅守國都,待我再領王命,率師馳援!」

    說完之後,石宣便翻身上馬,率領那些已經更換過全副武裝、特別是擁有了全新馬力的嫡親部眾絕塵而去。

    說到底,石宣從來都沒有入駐襄國協同防守的打算,他只是要禍水東引,或者說借由襄國這一目標徹底擺脫那一路附骨之疽的晉軍追兵。無論其軍典兵者何人,一個防務虛弱的敵國都邑就擺在面前,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放過襄國而繼續追擊他這個敗軍之將。

    至於此前鬧哄哄入駐小漳城的那些潰亂卒眾們,對石宣而言本來就是一個拖累,他就算想要甩脫都無能為力,正可趁此一併甩掉,輕裝簡部的逃竄。這也算是他在禍水東引之後,隨之贈送的搭份補償,石邃若有容人之量,這幾千卒眾也算是一股助力。

    但依照石宣對石邃的瞭解,他覺得那些兵眾多半是要代他遭殃了,石邃其人愚蠢凶殘,絕不可能放心留用這一批卒眾。

    果然,石邃在聽完使者所書這些後,整個人已經氣得近乎癲狂。他沖上前去,拔出撿來,直往那個使者身上扎去,不旋踵,那使者渾身密佈血洞,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

    甚至就連那個李顏,因為過分靠近使者,都被劍鋒擦過手臂,忙不迭捂著傷口狼狽後退,血水已經從指縫中汩汩湧出。眼見太子瘋魔一般,場內一片死寂,人人噤若寒蟬,不敢發出絲毫異聲。

    「決堤!給我淹死這群賤卒!」

    待到那使者被劈砍得血肉模糊,捻起臉上濺射的血漿碎肉塞入口中恨恨咀嚼,彷彿這血肉乃是石宣身上的一般,之後他吐出一口血水,猙獰說道。

    這會兒,誰敢忤逆太子的意思,儘管哪怕從戰術角度而言,眼下也絕非決堤灌城的最佳時機,肯定會有相當一部分兵卒警覺逃竄出城。但誰敢在此刻提出什麼反對,對太子負責了,那是對自己的生命不負責!

    之後石邃手提血劍,也不收入鞘中,徑直離開此處,更加沒有留下來欣賞他毒計得逞的畫面。

    澧水宮這裡留下五千餘名胡部義從,等待大水灌城之後,繼續圍殺從城中逃竄出來的卒眾。至於其他軍眾,則在石邃的率領下當街而行,直往建德宮而去。他此刻胸中窩火,滿腹戾氣,唯有殺戮才能緩解心中的鬱結!

    此刻建德宮仍有幾千禁衛留守,很快便有禁衛察覺到這幾千氣勢洶洶而來的軍眾,宮牆城頭頓時鼓號大作,並升起示警的火炬。

    有一部分兵眾衝出宮門,想要收起牆外護城河浮橋,卻被石邃一聲令下,之後其身後東宮力士羽箭攢射,將人射殺當場。

    眼見這一幕,宮牆上禁衛們警惕更深,之後正門洞開,一名年輕禁衛將領率領近千卒眾行出列陣,頻以空弦警告。

    年輕將領名為王光,乃是領軍將軍王朗之子,他自然也看到了對面軍陣最前方的太子石邃,當即便揚聲大喝道:「太子夜深叩闕,不知可得領軍符令?」

    石邃聽到這問話,目中凶光更甚,他強自按捺怒火,向對面招招手:「敵情緊迫,我率眾增援宮苑,此與領軍共識,王將軍近前驗看符令。」

    王光也早察覺到石邃來者不善,遲疑著不敢上前,但對方畢竟是監國太子,且如今眾目睽睽之下,在對面又作幾聲催促,他只能率領十幾個親兵離部前行。

    待到近前,王光的親兵俱被東宮力士們隔絕在外,只有王光一人被准許上前。他硬著頭皮繼續前行幾步,之後抱拳說道:「請太子殿下……」

    「奸賊死罷!」

    王光話才講到一半,石邃驀地自馬背上翻身而下,他疾衝數步,手中血劍直向王光當胸扎去。那王光身為禁衛將領,身上甲冑絕非凡品,因是沒有第一時間被刺穿,但受此大力衝撞,身軀頓時向後摔倒。

    石邃身為石虎的長子,早年也曾有戎馬經歷,可稱一員悍將。雖然近年因為身份緣故,需要常年留鎮襄國,弓馬技藝難免疏鬆。

    但最近心念籌劃將作大事,倒也重新拾了起來,所謂臨陣磨槍,動作又敏捷許多,眼見一劍不中,頓足一躍,如大鳥一般直撲向摔倒在地的王光。

    這一次王光便無倖免,劍鋒刺穿他甲衣軟弱處,直接自肋下穿透他的身軀將之死死釘在了地上,哪怕已經死了,那雙眼仍然難以置信的死死盯住那面目已經猙獰到扭曲的石邃。

    一擊得手,石邃不再停留,抽出劍來挑開死屍兜鍪,之後揮劍一切,便將王光首級提在手中。此刻前方東宮力士們也早已經將王光的親兵們搏殺殆盡,更遠處宮門方向的禁衛們陡見如此變故,一時間也都驚愕當場。

    「孤是大趙太子,建德宮是我家苑,王朗父子並為奸賊,把持禁衛作亂宮闈!今日我入苑定亂,誰敢橫阻,便是逆賊,殺無赦!」

    石邃再次翻身上馬,氣勢洶洶將王光的首級提在手中,而後便率領其身後數千東宮力士,直往建德宮宮門衝去。

    禁衛值宿宮苑,自然都是精銳之選。但因為羯主石虎常年在外,因是留守襄國的禁衛也絕對稱不上是羯國第一流的精銳。特別當下,太子氣勢洶洶而來,連他們的主將都被斬殺於當場。

    若是目下天王石虎還在苑中,這些禁衛們大概還有抗拒的勇氣,但此刻在遭遇到東宮力士們的衝擊之後,也只能連連退避,之後便作鳥獸散。

    於是石邃便一路順暢的衝入建德宮中,之後他便命人擒抓幾名內侍,問明諸皇子家眷俱被安置在建德宮東北角的東六宮中,之後便率領身後虎狼部眾,穿過廊台樓宇,直往東六宮撲殺而去。

    宮苑之內,自然也都有禁衛值守,但是因為禁衛大部都被抽調到了城南駐守,因是數量並不算多。更何況當下作亂的乃是監國太子,這些禁衛們一時間也都懵了,更加不能組織有效的攔截。

    之後石邃一路順暢,不足半個時辰便率眾衝入了東六宮中。此處宮苑連綿,諸多石氏皇子皇女聚居所在,自有大批的宮人內侍伴隨伺候,此刻不乏人聚在廊下閣前,睡眼惺忪的探望動靜,但之後便是箭雨無情的射殺,很快便有大批宮人哀號著撲倒在血泊中。

    如此一番奔波殺戮,這會兒石邃也總算是清醒幾分,意識到還是不可在宮苑之內大造殺戮,便也下令約束部眾重點搜查石宣家眷所在,並且還記得派出一部分兵眾前往防守他母后鄭氏所居宮苑。

    但石邃麾下的部眾,那些東宮力士暫且不提,無論是那些胡部義從還是被放縱出來的罪卒,又哪有什麼良善之輩。儘管石邃入宮,主要帶領的還是他自以為嫡系的東宮力士,但也有相當一部分的罪囚並胡部義從跟隨入內。

    這些人一入宮苑,便如老鼠竄進了米缸,又哪裡會有收斂的道理,一個個凶性大逞,很快整個東六宮便陷入了嚴重的混亂中。

    宮苑中這些親眷,儘管還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大亂陡生,下意識便要尋找一個最安穩的地方躲避。此刻,自然天王皇后鄭氏所居宮苑便成了首選躲避地方,眾多宮人們便擁從著那些石氏血裔並女眷們往皇后宮中而去。

    石邃一路追殺,自然也就衝到了皇后宮外。此刻皇后所居宮舍內外通明,一名華裝貴婦正在宮人僕婦們簇擁下立在閣上,眼見滿身血痕、面目猙獰的石邃仗劍衝來,她已是臉色慘白,居於高處指著石邃怒喝道:「太子欲亂國?」

    貴婦正是天王皇后鄭氏,其人雖然不是什麼名門貴女,但常年身為正宮皇后,自也養成一股頤指氣使的氣質。鄭氏雖然早已年過五十,但豐腴體態、面容姣好,自有一股魅惑風韻,但此刻其人卻是一臉的氣急敗壞,全無雍容可言。

    抬頭看到自家嫡母,石邃難免有幾分慌亂,凶性稍斂幾分,但在聽到鄭氏喝問之後,他便又是怒氣上湧,頓足喝道:「國是我國,家是我家。母后速歸宮舍安養,勿涉此中!我今日除殺家門奸禍……」

    鄭氏聞言卻頓足尖叫道:「主上命你監國留守,看顧家門,諸子無有此厚,你鬧成騷亂如此,之後主上責問,又要如何收場!」

    鄭氏若不說這些,石邃還能忍耐幾分,此刻他復又被怒火沖昏頭腦,指著鄭氏大罵道:「你這婦人,既然為人妻室,自當出入追從服侍,年老色衰不得歡愛,空閣獨守,累我失父愛!若非如此,我又何必為此亂事?萬般錯處,俱在老婦,你若能專守憐愛,摒除魅惑,何至於家門賤子頻出,窺我儲位!」

    聽到被自己兒子如此羞辱,鄭氏已是臉色慘淡如紙,再也說不出話來,整個人後仰倒去,被宮人們忙不迭擁上前來攙扶下去。

    石邃此刻更是怒火上湧,也因為委屈更覺得自己行為正當幾分,並喝令身後卒眾道:「守住宮閣門戶,不准一人逃出!」

    這樣一番鬧騰下來,已經到了黎明最黑暗時分,若將視野拔高,可見整個襄國城都陷入了混亂之中,不再只獨限於建德宮一處。城東小漳城附近,自有兵士圍殺那些城池水灌之後的漏網之魚。而城南的領軍將軍王朗也得知宮苑生變,正緊急率領禁衛回援。

    無人關注的襄國城郊野中,一路規模並不甚多的騎兵隊伍趁著夜幕掩蓋,直往襄國城西北角衝去。這一路騎兵雖只兩千多軍眾,但馬蹄聲雄健有力,所帶來的聲浪威懾不遜萬軍。

    此刻的石邃,只是一門心思在混亂的宮苑中搜索石宣的家眷,對於外事絲毫不知,大概就算他知曉了,此刻大概也無心應變。

    在這混亂之中,突然建德宮西北方向的西六宮躥升起更高的火苗來,同時打殺聲尤甚此間的喧鬧起來。

    「糟糕,賊子詐我,這是去而復返!」

    眼見這一幕,石邃臉色頓時大變,直到如今,他仍固執的以為今次欺境只是石宣一軍,腦海中則全無敵軍侵擾的概念。

    也正因為此,石邃的軍伍中便紛紛以為是此前向北逃竄的石宣去而復返。

    而經過這一番吵鬧折騰之後,宮苑中眾人也大概明白了今夜亂起緣由乃是兩個皇子爭權奪利,當他們得知石宣率軍回攻之後,自是大喜過望,紛紛向建德宮西北角逃去,希望石宣能夠大逞軍威,逼退石邃這一群如狼似虎的凶悍卒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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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祚高門 1330 奮武叩城

    襄國此夜亂象種種,沈雲所知並不清楚。雖然降將張坦也曾說過,石氏兄弟積怨深厚,石宣驟然率部歸國,彼此之間必有齟齬矛盾爆發。

    但沈雲對此終究不敢深信,一則張坦新降未久,即便是一路行軍貢獻頗多,但終究還達不到推心置腹的程度。

    另一方面,沈雲也並不覺得石氏兄弟會如此的不識大體,在明知襄國近畔便有敵軍出沒的情況下,彼此之間還要做窩裡鬥。

    就算羯國太子石邃不知他所部情形,但石宣對此是很清楚的,他是從冀南戰場前線敗退下來,逃亡過程中又一路糾纏,應該很清楚奮武軍雖然人數不多,但戰鬥力絕對強悍,不可視作尋常部伍。

    在這樣的情況下,石家這兩個狗崽子但凡還稍具正常人的思維,即便此前有什麼積怨,眼下應該多多少少也會相忍為國,共同抗敵。

    說到底,沈雲在粗豪外表之下,其實仍是不失謹慎,他很清楚奇功看似輝煌,但該貪的時候貪,不該貪的時候則不貪。畢竟奮武軍再怎麼精勇,在眼下羯國腹心之地,人數實在是太少,如果因為貪戀大功而影響到進退的選擇,全軍覆沒都有可能。

    就算是信都的石虎來不及做出反應,要知道奮武軍之後南下奔往枋頭,還需要途徑羯國另一部重軍集結的戰區,那就是鄴地的麻秋。麻秋近年來一直在與枋頭的謝艾對峙互攻,雖然乏甚亮眼表現,但能夠阻止枋頭王師影響力進一步向羯國內裡擴散,其實力同樣不容小覷。

    因此,對於今次襄國之行,沈雲的定位是敲山震虎,並不寄望於憑此兩千餘輕騎兵眾便能直接撼動乃至於攻克羯國這座都邑。

    因是這一夜,奮武軍在炊食完畢之後,除了百十名外派的斥候之外,其餘將士俱都早早歸舍休養。因為明天沈雲便打算向襄國發動實質性的衝擊,趁著石宣軍伍新抵未久、與城內守軍還不能達於協調之際,完成此行的戰略意圖,之後便盡快輕裝南歸。

    但這一夜注定是不平靜,沈雲卸甲之後,剛剛入眠未久,便有緊急軍情傳報,言是城內羯軍大部集結於襄國城南。

    身在敵境,沈雲自然不敢鬆懈,當即再次起身披甲召集眾將,包括降將張坦和那個給他們提供幫助的襄國人家馬氏族人。

    「看來賊軍應該是察知我軍動向了。」

    再聰明的人,也不可能在兩軍完全沒有實質接觸的情況下判明對方的舉動含義,特別奮武眾將都知石宣所部已經將近襄國,城內敵軍得知他們動態如何,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是否需要發動一場夜戰?」

    又有人望向將主沈雲,神態躍躍欲試。他們一路行來雖然也是奔波千里,但奮武軍俱都精選勇卒,提前幾日抵達襄國城郊,這幾日的休養對將士們而言已經足夠,最重要還是馬力也得到了充分的恢復。

    沈雲稍作沉吟後還是擺擺手說道:「還是再探,不必急戰。我軍終究遠來,即便近日略探,但地貌掌握終究不如敵軍熟稔,夜戰未必有利。」

    目下的情況,百巧不如一拙,一旦過於冒進,本來已經將要達成的誇武之行或就要演變為自投死路的愚蠢行徑。允進允退的情況下,在沒有確鑿可供把握的戰機出現前,沈雲並不急於以將士性命犯險。

    「今夜局面,確是有幾分蹊蹺啊!」

    襄國當地人家那個馬氏族人名為馬興,其人雖然沒有張坦那種曾為羯國高級將領的視野可以瞭解到羯國高層內部糾葛,但常年生活在襄國城內,對於當下局面詭譎頗為敏感。

    他在請示得到允許後便上前一步,指著案上攤開的襄國城防圖紙勾劃道:「舊年國中內戰,南城此境便是攻防最猛烈的區域。此處多坊巷民宅兼城外廣有別業私墅,亂戰之下,多有破敗,之後城務荒廢,也都不曾修繕。目下城內,禁軍乃是第一銳師,若果真布設迎待外敵,城南絕非良守,進退都不從容……」

    通過這個馬興的講解,帳內諸將都聽出其中意味。襄國城南這一段外城,雜亂無序,哪怕是羯國本身的軍隊,也很難在之間從容穿插,一旦戰事展開,無論應敵局面是優是劣,進退都不便利。

    因此這裡主要是作為一段外防的緩衝地帶,用雜亂的屋舍、用卑微的人命去阻攔敵軍的進攻,這才是正常的選擇,而將精兵布設於此,並不是最好的安排。

    沈雲雖不贊同即刻發動夜襲,但這會兒其實自己心裡也是蠢蠢欲動,他起身整理一下甲衣,笑語道:「既然羯奴不太安分,今夜諸位也都少眠,雖不可貿然出擊,但也需要仔細監察。」

    眾將齊齊領命,各自回歸部伍之後先將兵士召集起來,之後幾百名斥候便越營而出,散出於襄國近郊,從各個方向進行窺望。

    至於沈雲也親自出營,帶著張坦、馬興並十幾名親兵,揚鞭縱馬,甚至直接衝到襄國城南距離敵軍營舍不足一里的距離。

    這麼短的距離之下,奮武軍的查探不可能瞞得住羯軍。那個領軍王朗既然被石虎任命如此重要位置,自然也是知兵之人,此前只是因為太子石邃的打壓,甚至連斥候都不敢輕易派出,既然現在確定敵人確實存在著,自然在移防的同時將斥候廣泛鋪開。

    沈雲他們夜中一路縱馬,便遭遇幾股羯國斥候。雙方彼此瞭解不多,夜中視野又受限制,當對面羯軍斥候索問口令時,沈雲等人已經先一步動手或射殺或驅逐,待到衝至敵軍營舍之外,總算抓住了幾個活口。

    此刻敵營的羯軍也察覺到這一隊游師存在,自然做出應對,百數騎徑直衝出,沈雲等人則不戀戰,拿住幾名活口便向夜幕中退去。而敵軍大概也忌憚於敵情未明,沒敢大規模的出擊,雖有幾十騎窮追不捨,但在之後奮武軍以鳴鏑響箭彼此應和,反被圍殺過半。

    類似的夜中斥候聯絡信號手段,羯軍自然也有,但是相對於奮武軍的配合精熟,常年留守襄國的這些羯國禁軍則不免有些生疏。當其他幾方羯軍聞訊趕來時,夜中這場游擊作戰已經結束,奮武軍則脫離戰場,縱馬再向城東而去。

    張坦一路跟隨在沈雲身後,親眼見證奮武軍遊騎們在此夜中如此嫻熟的搭配,心中也多有稱奇。

    此前他雖然也曾觀見,但乏於一個明確對比,今夜是羯國的禁軍還是在自己的主場之內,於小範圍的搏殺中居然被奮武軍靈活壓制,哪怕如奮武軍如此精勇的遊騎兵在南國並非海量存在著,但最起碼說明高端戰力方面,特別是高機動性的遊騎交戰,羯國已經不再具備優勢。

    至於那個馬興,則更是驚嘆莫名。其人雖非行伍,但作為普通人對直接的勝負生死還是看得明白。

    奮武軍今夜表現,實在顛覆了他們這些河北人士對南人長久以來所固持印象,所謂馬背上的懦夫,舟船上的英雄。羯國之所以在大勢不利的情況下,還能在河北之地維持住統治,與這種河北士民中的普遍認知不無關係。

    他們覺得即便南人此前再怎麼凶悍,但河北終究是一個開闊戰場,是騎兵馳騁爭雄的地方,南人在這方面終究還是稍遜於河北舊年霸主的羯國。一旦跨河作戰,王師未必能夠還如往年一般凱歌高奏。

    包括這個馬興在內,之所以其家族願意投靠王師,也是因為襄國越來越呆不下去,他們寄望得此機會能夠遠投河南,卻是不敢篤言之後整個河北戰場的優劣如何。

    且不說這些外人心思感受如何,奮武軍斥候們在就近觀望之後,彼此再作消息彙總,也越發感受到襄國此夜氛圍之詭異。他們這些戰士,常年出沒於最為凶險之境,無論眼光還是知覺都久受磨練,更何況眼下異兆如此的明顯。

    沈雲縱馬繞城而過,於襄國城東坡地上眺望那火光通明的小漳城,原本的持重想法也漸漸改變。但直到現在,他還是有些遲疑:「石家的狗崽子們,難道真的如此不識大體?」

    之後發生的事情,不獨沈雲,就連其他有幸得見的奮武斥候們都大覺詫異。那就是小漳城外的石宣部隊在獲得城內給養資助後,非但沒有入城攜守,竟然一路向北而去!

    如果說這一舉動還有誘敵或是接引信都大軍南來的可能,那麼接下來襄國城軍隊決堤衝殺小漳城,則就是確鑿無疑的手足相殘了。如果連這都算是一種引誘,那沈雲也不得不歎服,石家這些活寶們也太下血本了!

    「將軍,戰吧!」

    夜色中,數騎奔向沈雲所在,俱都開口求戰。

    沈雲此刻也是當機立斷,下令道:「歸營傳告,部伍齊出,今夜就給這紛亂賊巢再添一把火!」

    襄國城此夜種種跡象,奮武軍將士們其實都不大看得懂。雖然早年江東也是窩裡鬥兇猛得很,但奮武軍創成之際,大將軍早已經獨大江北,特別在歸國定亂之後,更已經是內外統攬的第一人,令出政行,再無掣肘,也讓這些奮武將士無從理解羯國當下的亂象緣由。

    但既然羯國自己作死,他們自然沒有要阻止的道理。兩千餘眾的奮武軍盡數出動,他們並沒有加入到已經混亂到了極點的城東戰局,而是直衝城南,準備在那裡沖垮襄國當下這唯一一股勁旅,之後再從容掃亂。

    但當他們沖達城南的時候,卻發現局面已經不同,原本剛剛布設完畢的羯國禁軍,此刻竟是一股腦的往城內退縮,以至於就連奮武軍直接兵臨城下,不過幾百散卒被派出拒戰,這種反應,簡直就是對奮武軍的無視!

    沈雲自然不知,那個王朗得知自己的兒子直接被太子刺死,正在急於回援建德宮,當然無暇再顧及他們這些外敵。

    奮武軍直接衝殺而上,將那幾百拒戰羯卒很快便斬殺殆盡,但之後他們也面對一尷尬局面,那就是羯國禁軍大部已經撤回城內,他們這些遊騎也難繼續衝擊。

    「小民請領一隊精勇,入城宣播王師雄威!」

    那個馬興此刻目光閃閃,一臉激動不已的神色。

    而另一側的張坦這會兒也是激動得臉色潮紅,衝到沈雲坐騎前便疾聲道:「禁軍不顧外擾而內撤,必是宮闈生亂!將軍宜早勇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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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祚高門 1331 自投羅網

    沈雲此刻,亦是從善如流,先指令幾十名奮武鬥士下馬,約定一個匯合地點,便讓他們跟隨馬興的帶領,於城牆殘破之處潛入城中。

    此刻城南已是一片混亂,哪怕他們眼下還在城外,對於內中那人馬嘩噪聲也都聽得真切,那些正於街巷中糾纏掙脫回援宮苑的禁軍們,更加無暇顧及這一支趁亂入城的小隊伍。

    之後奮武軍大部便也不再停留,沿著襄國城牆,直向西側游弋而去。他們所行一路,也非儘是坦途,襄國城池雖然蕭條,但也不乏傍城而建的諸胡據點,此刻那些雜胡部眾們也早被城內騷亂驚動起來,內外都是鬧哄哄一片。

    此刻奮武遊騎洪流一般直衝而來,雖然夜中難辨旗號,但不用腦子也知在這種情況下如此雄騎繞城奔走,絕對不是什麼善類。

    那些胡部本有拱衛城池的職責,但眼下他們青壯多半已經被太子石邃召入城中,即便還有存留,也都沒有誓死為羯國守城的覺悟。特別聽聲辨勢都知城內已經大亂,無論如何,抗拒雄師也絕對比不上趁火打劫收穫更多。

    於是那些雜胡據點中,胡眾們彷彿草叢裡被驚嚇而起的蝗蟲,紛紛往襄國城湧去,哪怕是城門緊閉,也都蟻附城牆攀爬而上,給沸湯一般的城內再添幾分混亂。

    奮武軍一直衝到襄國城正西方向,才遇上一路像樣的抵抗,但也不過堪堪千數之眾。此境乃是羯國陵苑包括離宮所在,羯國先主石勒舊年所身死的辟雍學宮正在此處。石虎入主襄國之後,厭入此境,這裡便也荒廢下來,成為羯國一處馬營。

    那些羯卒們乃是羯國於此日常留守兵眾,應該是屬於太尉府兵眾,但羯國的太尉石韜早不久前便被沈雲戳死。他們此刻應激而動,乃是收到苑詔歸援定亂,可是剛剛行至半途,卻被奮武軍直接衝殺而來,離營千數卒眾,頃刻間便被衝殺數百。

    剩下那些羯卒倉促而退,返歸馬營所在,那裡還有近千卒眾留守,此刻得悉敵情,再也沒有了增援宮苑的想法,甚至於高台上點起示警的烽火,盼望旁人來援。

    羯國這一處馬營,就連張坦的情報中都不曾提及。畢竟張坦只是冀南方面將領,也不可能做到對羯國所有情報瞭如指掌。

    無意中撞見這樣一個目標,沈雲自然不會錯過,無論是當下攻城之後撤離,還是更遠的戰略取捨,這個馬營自然沒有過而不掠的道理。

    他來不及細作思量,留下千人部眾進攻此處馬營,之後便率領余卒繼續馬不停蹄的一路衝至襄國城北的宮城所在。

    襄國宮城規模極大,這是因為除了供皇裔家眷居住之外,還有大片的獵場也被圈禁入了宮城的範圍內。此舉往年是給石家父子提供了遊獵便利,但如今卻給奮武軍攻打宮城提供了大便捷。

    這宮城外圍獵場,自被一道高牆圈禁起來,往常也有禁軍將士巡守,但且不說襄國當下兵力本就不多,單單眼下建德宮中已經亂成一團,兵士回援定亂尚恐不及,又有什麼人會死守於此保護那些獵場中的禽獸。

    於是奮武軍在突破高牆之後,便再也沒有阻攔,一路疾衝,很快便抵達了羯國內苑的西六宮。此處屋宇台閣眾多,已經不適於騎兵的衝鋒,但是到了此刻,也無須再作馳騁衝殺。

    大部分奮武將士直接下馬,留下兩百餘眾看守戰馬之後,剩下的便在沈雲的帶領下,直接翻躍攀爬,殺入宮苑內裡。

    眼下張坦也再無情報可提供,畢竟羯國內苑佈局種種,他作為一個外臣又哪能得知。但眼下也不再需要什麼情報,奮武軍已經突破外殼進入了最內裡的柔軟部分,別的自不必說,眼下自是大殺一通。

    羯國本有禁衛萬數眾,尋常時節防守宮苑也算綽綽有餘,但眼下還有多半禁衛將士困在城南泥沼抽身不出,至於剩下的禁衛也都盡被太子石邃作亂而擾動,留守西六宮者少之又少。

    而且早在奮武軍衝入之前,此處已經有一部分雜胡義從在燒殺搶掠了,奮武軍的到來只是讓局勢更顯混亂。將士們一個個如狼似虎,眼前凡有人影晃動,自是揮刀持劍劈砍而去。

    那些胡虜義從多數還是石邃所召集來的部眾,他們趁亂取利,謀財而已,卻沒想到正打劫得過癮,卻被另一路虎狼之卒撲殺而來。這會兒胡卒們一個個腹囊飽滿,彷彿米缸中的老鼠,周圍便有取之不盡的珍寶財貨,傻子才會再去拚死搏殺,於是凡奮武將士所至,這些胡眾俱都紛紛退避一側,絕不阻戰。

    奮武軍眼下仍是內攻為主,對於那些明顯趁火打劫的貨色,他們也並不窮作追殺,沿途留下一部分將士看守明顯儲藏資財珍貨的宮室內庫所在,之後仍有五百餘名卒眾緊緊跟隨在沈雲身後,遊走於宮室之間,希望能夠找到幾條大魚。

    建德宮格局,前殿並諸多宮寺官署,後方便是東西六宮,中間夾著御花園、單于台、單于廳等之類建築。西六宮是羯主石虎所居住的區域,雖然空閒良久,但也珍貨極多。至於奮武軍到來之前,混亂則主要集中在東六宮,那裡是羯國皇親家眷所居住的區域。

    沈雲等人並不知此中詳情,他們一路如無頭蒼蠅,步入御花園搜索良久無有所獲,之後便看到高閣扎眼的單于台,正向此方直衝之際,前方突然也湧出幾百悍卒強阻。

    這一路兵卒正是石邃在察覺西六宮大亂時派來的東宮力士進行阻殺,雙方於此宮道上直接碰撞在一起,而奮武軍也在遊蕩半夜之後,總算遭遇了一場像樣的戰鬥。

    羯國的東宮力士,從兵員素質上而言,是不遜於龍驤軍的精銳之師。太子石邃將之當作自己嫡系力量來經營,也趁著監國之便而層層拔選,力士們一個個膀大腰圓,能夠力搏獅虎。

    所以雙方這第一輪碰撞,彼此都沒有佔到什麼便宜,各自拋下十幾具屍體,之後便各自收縮陣線,短作對峙。

    沈雲面色凝重望向對方陣勢,他此刻兜鍪早已甩掉,身上只背輕甲,兩手短矛各自攮死一人,只是胸口也被一名敵方兵長大椎撞重,此刻胸腹發悶,臉色潮紅激湧,甚至隱有逆血翻騰。

    他素來以巨力著稱,卻沒想到敵陣一個尋常兵長也有如此驚人搏殺技藝,當即便鄭重起來,大吼道:「結陣!」

    奮武將士陣型快速凝結,卻聽到對面那些力士們陡然大喊道:「平原公賊軍正在此處,各軍速速集聚圍殺!」

    直到這一刻,這些東宮力士們仍然認為他們所面對的對手乃是平原公石宣去而復返的軍隊。因是對面的奮武將士們聞言後,神情俱都變得古怪起來,但他們也並不急於自表身份,陣勢集整完畢之後,便再向對面衝殺而去,要在敵軍合圍之前搶先干掉這一路對手。

    彼此軍陣對仗,雙方差距便明顯起來。這些東宮力士乃是羯國太子石邃精心打造,絕對是精勇悍卒。

    但是石邃自從監國以來,便根本沒有上陣廝殺的機會,他的嫡系軍隊力士們自然也就少於真正行伍軍陣的磨練,尋常無非在石邃遊獵的時候打旗舉幡,驅趕野獸罷了,連基本的陣式配合都粗疏至極。

    此刻戰鬥再次打響,這些東宮力士們所面對的便不再是一個個具體的對手,而是奮武強軍所凝聚成的鋼鐵殺陣。如是一方軍陣凝練如鐵,另一方則全憑各自勇武搏殺,高下立判,很快這幾百東宮力士便被狙殺的潰不成軍,散成一片!

    此前這些東宮力士的呼喊,的確也招引來一些週遭的羯軍,但他們在抵達此境之後,也並沒有貿然參戰,特別在看到戰鬥一面倒的形勢,則更是萌生退志。

    說到底,他們之中真正屬於石邃心腹的也並不多,一多半的東宮力士眼下還在石邃身邊聚集於皇后宮中。至於其他的義從雜卒並罪徒們,在他們看來兩個皇子之間爭權奪利,也不值得他們為之賭上性命。

    當這一路東宮力士被殺潰之後,週遭餘者雖有窺望,但卻少有敢於上前激戰者。奮武將士休息未定,正面又沖來一隊人,這些人倒並非甲杖鮮明,而是一群宮人內侍,當中簇擁著一個神情惶恐的少年。

    前方一名老內侍揮舞著一柄黃木如意,大聲道:「對面可是平原公義軍?太子發亂苑中,虐殺宗親,奴等擁從濮陽公入此,乞求殿下庇佑!」

    沈雲還在那裡活動著酸澀臂膀,聽到這老閹人喊叫聲,整個人都頓時呆滯幾分。他此前還諸多怨念不能生擒石家孽種,卻沒想到剛剛抵臨襄國城內不久,便有人主動投來!

    「濮陽公名琨,乃是羯主九子……」

    張坦此前也跟隨奮武搏殺,此刻正立在沈雲身後,他連忙上前附耳疾聲介紹幾句。

    沈雲聞言後便微微頷首,之後便給張坦打個眼色,張坦瞭然,上前一步與那老閹人呼喊幾句。言中頗涉能夠證明石宣身份的訊息。

    他本就是石宣的前鋒副將,此刻暫作偽裝,哪怕是奮武將士有什麼破綻,但眼下宮苑大亂,這老閹人帶著少主也是病急亂投醫,哪還考慮更多,之後便引著那個石虎的少子步入奮武軍陣中。

    其中倒是有人似乎發現奮武軍器械有異,只是還來不及開口,便被一名悍卒反手砍殺,怒喝道:「要活命,安順些!」

    石家父子兄弟,本就親情淡薄,就算石宣真的返回,也不會對那些兄弟過多關照。於是一眾宮人俱都噤聲,張坦則呼喝幾名宮人道:「平原公命我解救親眷,還有哪位貴眷遊走此間,速速將人喚來入此集結!」

    沈雲聽到這話,更是忍不住對張坦豎大拇指,眼下宮苑混亂,他們無頭蒼蠅一般,即便親自搜索,難免錯失遺漏,且還不乏東宮力士這種悍勇卒眾為敵,再經過此類戰鬥幾場,奮武軍將士也要吃不消,不如在這單于台附近等目標主動投來。

    之後奮武軍便轉移到了單于台暫作休憩,沈雲則忍不住湊向那石家小孽種上下打量一番,只覺醜得很,除此也無甚出奇。他也明白石家這窩崽子各自封邑所代表的意義,如平原、渤海、章武此一類封邑,便絕對是石虎看重的兒子,可眼前這個小崽子所謂封邑濮陽,還在晉軍手中佔據,可想不過是個不得寵的淫樂副產品。

    「真期待啊,不知稍後還有什麼狗崽子自投羅網!」

    沈雲搓著手,一臉興奮的向外張望,殺了一個,再捉了一群,哪怕當中沒有石虎看重的兒子,也能以量取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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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祚高門 1332 大亂之境


    此刻的襄國城南,局勢早已經亂入沸湯。

    此境建築本就雜亂,全無井然分明的規整,之前石邃又堅壁清野,將城池周邊眾多游散之眾驅趕入城,但也並沒有進行有效的整編與安置,隨著城內騷亂大作,士民俱被驚動,或是自守於庭門之內,或是泣號於長街之上。

    領軍將軍王朗,作為羯主石虎任命留守襄國的心腹,最開始他是不願意將禁衛駐往城南,覺得此處交由城池內外的諸胡義從留守,而禁衛則專守宮苑才最穩妥。

    可無奈太子石邃一直逼令,加上平原公石宣的歸都也讓局面變數更多。

    天王膝下年紀最長的兩個兒子積怨日久,這在羯國內部並不是什麼秘密,王朗一方面頂不住石邃所施加的壓力,另一方面也是不願捲入石家兄弟的內鬥中,所以才勉強同意入駐城南,但還是留下包括兒子王光在內的得力幹將鎮守宮苑,以期就算發生手足相殘事蹟,也能避免宮苑遭受波及。

    但王朗還是低估了太子石邃的凶殘,當兒子王光被殺於宮門前的消息傳到城南時,王朗可謂是驚怒交加。他再也沒有了心情坐鎮城南這片亂域,半是私憤激湧,半是主上重任,他都不得不緊急回援建德宮。

    可是禁衛出來容易,再想回去卻是困難得多。城南那些雜亂屋宇,之前本來是就算有外寇或者城內有亂事發生、也不可長驅直入而輕犯宮禁,可眼下卻成了這些回撤的禁衛們的障礙。

    還有一點,那就是王朗還沒有完全喪失理智,他深知眼下作亂的乃是監國太子,就算他率部返回建德宮對峙當面,也並沒有絲毫優勢可言。

    因是王朗在下令禁衛回防之後,自己則率領一部分嫡系部曲,直向城池西南幾處坊區而去。那裡居住著數量不少的羯國臣子,甚至有幾名石氏宗親並羯胡耆老府邸都坐落在那裡。王朗在歸苑定亂之前,必須要先與這些人達成一個共識,取得一個大義名分。

    局面本就混亂不堪,主將眼下又不能親身監督調度,那些羯國禁衛將士們也都多有茫然,沒有一個統一的指揮,只能在各自兵長的率領下,分頭向城內突進而去,彷彿跋涉於泥漿、沙海之中,推進的速度實在是緩慢至極。

    此刻城南街巷之間,到處都有雜亂的身影奔走不定,夜中光線本就昏暗,再加上城南少有直通貫穿的大道,這些禁衛將士們也只能在狹窄曲折的逼仄巷道中穿行。

    沒有了那種軍陣整齊的威榮,這些禁衛卒眾們也難以震懾住那些茫然乍亂的民眾。隊伍幾番遭受衝擊,有的禁衛兵長在行出一段距離,才赫然發現自己的部伍早已經被亂民所沖散!

    「敢嘩噪衝撞者,殺無赦!」

    終於有禁衛將領為了維持部伍的完整性而下此酷令,於是這些禁衛悍卒們,匆匆行往城南又匆匆撤回,並沒有與犯境的敵軍發生列陣激戰,卻將屠刀揮向了本來應該由他們保護的民眾們。

    禁衛雖然不是第一流的精軍,但刀杖整齊、悍力眾多,那些慌亂的民眾又哪裡會是他們的對手,於是很快的城南各處街巷中俱都上演屠殺慘事,多有惶恐之眾陳屍街頭巷尾!

    「這些惡賊,外斗膽怯,虐民凶狠,實在該死!」

    那個襄國人馬興帶領著幾十名奮武士卒流竄入城之後,眼見一條逼仄的巷道中已被屍體塞滿,單單視野所及的近處,便堆陳著十數具死狀恐怖的屍體,一時間也是毛骨悚然繼而便目眥盡裂,咬牙切齒、頓足怒罵。

    入城的奮武將士們也並不平靜,只是他們少於言語宣洩,率隊的兵尉稍作傾聽,便聽到巷弄內裡仍然傳來劈砍打殺聲,他臉色凝重抬臂一指左右,便分出數名攜弓勁卒身形矯健躍上街巷兩側高牆。

    之後那兵尉一提戰刀,低吼道:「殺賊!」而後整個人縱身躍入巷弄中,後方三十餘名勁卒一起湧入其中,身影很快便被濃黑夜色所淹沒。

    那馬興眼見此幕,心內又是一凜。他雖然也痛恨這些羯國禁衛虐殺生民的惡劣行徑,但心中更多還是一種無力的悲憤感,真要讓他持械與那些兇徒捨命搏殺,他心中也是頗存怯意。

    但見到奮武將士衝入其中,那馬興神色變幻幾次後,便也將牙一咬,提刀衝進了巷弄中。只是巷弄裡陳屍眾多,他行得踉踉蹌蹌,特別腿腳踩在屍體身上那種柔軟泥濘的感覺,更是讓他心弦大顫,立足不穩,要靠扶住旁側牆壁才能行穩。

    馬興行入巷內不過兩丈距離,夜色中腥風驟起,繼而便有一道寒芒只從黑暗中劈出,猝不及防下,他只覺手足冰涼,完全無從躲避。

    可是那寒芒在將要及體之際卻陡然收回,之後一道身影躍出,上前一步抓住將要跌倒的馬興臂膀,原來正是此前殺入的那名兵尉。

    此刻其人身上掛滿腥熱血漿,濃郁的煞氣掩飾不住的從身體裡噴湧而出,他扶住馬興後便沉聲道:「已經殺光了!」

    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後,先前湧入巷子的奮武將士們盡數返回巷口,一場短促的戰鬥結束後,他們身上也並沒有留下太多痕跡。巷子裡不過是二十多名大概被沖散的羯卒,圍殺此類小股兇徒對他們而言委實不值得誇耀。

    返回巷口後,馬興不免羞赧於自身的膽怯,不過奮武將士也並沒有因此看輕他,那兵尉拍拍他肩膀沉聲道:「內中還有幾十劫餘,還請馬君代作收束。」

    馬興聞言後便也摒除雜念,入內喊話幾句,只聽到血腥氣濃郁到極點的巷弄身處傳出雜亂的啜泣悲哭聲,但馬興那鄉音濃厚的和緩語調也總算讓他們略得安慰。馬興喊話他們乃是華族義士,救助同胞,當中劫餘若想活命,可與他們同行,為此他甚至還主動的自報家門。

    但是很可惜,那些劫餘的民眾們只願意待在昏暗逼仄的角落裡以求保命,而且這個馬氏也的確不具備能夠讓鄉民信服託付的聲譽。

    馬興勸告不可謂不誠摯,言是城內已經大亂,待到之後群盜蜂起,這條巷弄也實在不安全,唯有跟他們聚結在一起,才能增加存活的幾率。但過了小半刻鐘,最終只有三五人畏畏縮縮行出巷弄,也是戰戰兢兢打量著馬興,似乎隨時準備再逃回一般。

    趁著馬興說服民眾的間隙,兵尉又吩咐兵眾散開,就近探查週遭幾條通道,待到確定之後去路,兵尉返回頭來,看到馬興一臉慚愧領回幾名畏首畏尾的民眾,他心中也是一嘆,便頓足道:「沒時間了,無謂在此虛耗!」

    說話間,巷弄一牆之隔的地方再次響起了喧嘩打殺聲,聽聲音正向此處快速蔓延。而那幾個被馬興喊出的民眾在聞聲之後,便如受驚的兔子一般,再次飛逃回巷子裡。

    眼見這一幕,馬興神色更加慘淡,但奮武將士行動敏捷,卻不會顧及他的感受,他直接被拉起來不由自主的往另一處更顯開闊的路口而去。而在奔行途中,便聽到後方打殺聲再次蔓延進他們先前所立足的那條巷子。

    「為何如此、為何啊……」

    心知此前被他們救下那些民眾,未必能夠再活下去,馬興忍不住閉目長嘆,眼角已有淚水湧出,明明可以活的!

    然而世道正是如此,人人都有切身判斷,哪怕選擇了一條死路,最起碼能得於短暫的安心。善心善念,有時候未必受人接納。或者說,如果這個馬興出身什麼舊譽名門,也根本無需多費唇舌,自有落難民眾慕名追隨。

    城南的混亂,一直在持續攀升,似乎根本沒有極限。而這一路奮武將士在穿行過幾處街巷之後,對於當下的環境總算有了幾分適應,他們配合精熟,小股遊蕩,經過幾場惡戰,雖然還沒有出現損員,但也多有掛綵。

    而他們在遊蕩途中,因其悍勇且不濫殺,身後倒也聚集了暫時依附的百數人眾,漸漸有了一定的規模。

    當隊伍行過一處坊區,馬興突然指著臨街一處戶門緊閉的府邸喊道:「此宅主人劉氏,與我家姻故之誼,咱們可以暫入稍歇,順便借勢。」

    奮武將士們眼下也有幾分疲憊,聞言後便頓足下來,跟隨馬興上前叩門。其實他們方一接近,府內已有驚覺,此刻府邸牆頭正不乏壯僕部曲拉弓防守,馬興上前大吼道:「劉世叔可在府內?下坊馬興引眾來助……」

    又過了一會兒,府內才響起一個聲音,喝令他們繞到側門入內。

    逼仄的巷子裡同樣不乏沉屍,馬興等人行至一個黑暗角落,他又上前叩打門戶,這會兒府內才亮起了火把,小門打開一角縫隙,一枝黑黝黝的箭矢探出指住馬興胸口,之後一個聲音低聲道:「請三郎獨入。」

    馬興回頭看了兵尉一眼,見兵尉微微頷首,當即便舉步上前,之後便被人一把拉入其中。

    兵尉看似默立巷中,其實手指搭在脈上,默數了一百個數字之後,陡然低呼道:「奪門!」
V123210 發表於 2019-4-16 23:16
漢祚高門 1333 王師破城


    這座府邸內外數進,在庶民雜居的城南也算得上是氣派。府邸主人姓劉,雖然談不上是什麼鄉勢望族,但數代居住此間,也稱得上是一個殷實門戶。

    劉氏主人曾擔任羯國宮寺掾屬,趁於職務之便竊取一些庫藏器械藏匿家中,此夜生亂便將那些器械取出武裝家眾部曲,恃此打退幾股想要趁火打劫的賊人並亂卒,可以暫保無失。

    劉氏主人名為劉度,年屆四十的一個中年人,此刻身上穿著簡陋的甲具,雙眼灼灼望著馬興,沉聲道:「此夜城內嘩噪,各家自保乏力,無有款待禮節,三郎不要見外。」

    馬興步入庭中,兩側俱有壯奴隱隱挾持,再見劉氏主人語氣算不上親善,他心中倒也沒有多少激怒。他們這些生活在襄國的晉民人家,適亂日久,自然明白人不可盡信道理。

    此夜城中混亂至斯,各家都有累卵之危,能夠自守家門不破已是至幸,即便有兼顧親舊的餘力,馬氏也絕不在此列。因是馬興宣稱援助,劉氏主人懷疑也在情理之中。而在此前襄國幾次動亂中,就有與他們相似人家,有親故勾結匪寇等門而入,裡應外合致使家門破滅。

    「世叔無需多禮,實不相瞞,我家早先一步遷出城去,只因今夜生變,我才率一些勇徒歸來希望能夠小助親舊。」

    馬興的話,並不能讓劉度信服,他反而有幾分詫異,開口問道:「尊府離城?幾時的事?將要投往何處?」

    馬興還唸著門外等候的奮武將士,他說道:「這些稍後我自從容道於世叔,眼下勇卒在外,歷經殺陣入內,已是疲累難當……」

    不待馬興說完,劉度已經擺手道:「三郎能夠亂中來助,已是高義。我這便命家人準備餐食,款待……」

    他還是不願將馬興的同伴們放入進來,可是這裡還未講完,突然聽到角門處嘩噪聲大作,劉度臉色陡然一變,徑直衝出廳室探望,而立在馬興身側的劉氏壯僕也根本無需指令,直接上前一步將馬興手臂反剪擒拿。

    「世叔切勿衝動,我等絕無歹念……」

    馬興心中叫苦,只是旋即嘴巴便被一物塞住,嗚嚥著發不出聲來。

    這劉氏家仆倒也訓練有素,且不乏器杖之用,但哪裡又會是奮武精卒的對手。當兵尉喝令奪門時,當即便有兵眾一躍而上城頭,之後便揮腿擺臂將劉氏家僕打落下牆,由內中打開角門,並飛快將聚在此處的十幾名劉氏部曲打翻在地而後控制起來,倒也未傷人命。

    劉度衝來眼見此幕,臉色頓時慘淡,凝聲道:「馬三郎倒是有幸,得此精悍同伴……」

    說話間,他已經抽出一柄大刀在手,說道:「看在三郎臉面,我家自備餐食款待義士,但若索求過多,那就在此一分生死罷。」

    兵尉自角門步入,迎面望向劉度沉聲道:「我等並非寇掠賊徒,只因馬君言是尊府親厚可信才短作停留,既然主人不喜待客,請將馬君送回,我等即刻撤出。」

    劉度此刻臉上也是驚疑不定,他見這些精卒們一個個氣度悍壯,並無尋常兇徒匪氣,而且對他家眾也只是控制而非大下殺手。特別是他們各自身上甲械器杖,雖然火光搖曳之下看不清楚,但那冷硬線條一望可知不是凡品。

    「馬三郎這是何處招引如此了不得同伴?」

    劉度不是尋常鄉士,職任羯國宮寺的經歷也讓他眼光不差,在看到奮武將士們隨身攜用器械精良後,心中不免大嘆。他雖然看不出這些人具體來歷,但卻知絕對是一股自己惹不起的勢力。

    他也不作遲疑,擺手讓人將馬興送來,親自上前幫馬興整理一下凌亂衣袍,馬興則擺手示意兵尉稍安勿躁,繼而又望著劉度苦笑道:「世叔,我等實在沒有惡意……」

    劉度抬手止住他繼續說下去,低聲道:「三郎已經不是俗流,也無需多言。餐食我自敬奉,但你們圖謀什麼,也都無需道我。」

    聽到劉度一副明哲保身語氣,馬興卻上前一步抓住他手腕沉聲道:「世叔,你覺得孤門還可守?」

    說著,他將此前街巷中想要搭救而卻被人冷落無視的經歷講了一遍,又扼腕道:「襄國此境,昨日亂今日亂、明日復亂,世叔你活得今日,活過明日?螻蟻偷生,人當自救,往常咱們縱有自救之念,卻無自救之力,但今日……」

    「三郎你住口!」

    劉度頓足厲吼,不願再聽下去。

    對面的奮武兵尉上前一步,對馬興招手道:「馬君請歸吧,咱們雖然渴救萬民,但也不是誰都要救。有人固念待死,也無謂執著義氣壞人志氣,你只需明白,這一戶人家不是死你手中,便可問心無愧。」

    馬興聞言後面色一滯,片刻後才嘆息道:「既然如此,世叔珍重。我是深盼尊府能平涉此險,異日再有相會之期,必頓首請述今日冒犯。」

    劉度臉色鐵青,並不說話,但在看到馬興並那些精卒們將要退出角門之際,他眸中終於流露出掙扎之色,舉手顫聲道:「未敢請問,義士們自何方至此?」

    「你想知?我若說了,那麼尊府今夜要麼生,要麼死!」

    兵尉聞言後,轉踵回身說道。

    劉度唇角翕動,看得出心情也是糾結到了極點,他死死盯住馬興,想要從對方身上得到什麼暗示,但馬興卻被兵尉退到身後,只讓這劉度自己決定。

    又過片刻,劉度才澀聲道:「寒門難禁板蕩,鄉士淺見,直指能救我者唯南國沈大將軍。但若眾義士並非南國來客,便請拔刀爭活罷!」

    兵尉聞言後將手一抬,本來已經半數退出角門的奮武軍將士們再次湧入進來,並將劉度與其身側家眾團團圍住,之後才上前一步正色道:「行台大將軍麾下奮武軍,微名不足掛齒。」

    聽到這話後,那劉度如虛脫一般,身形搖擺片刻,要靠家眾攙扶才站得穩,之後他眼眶中更是熱淚湧現:「竟然真是南國王師、竟然……不愧沈大將軍督下眾勇,竟能直入此境,難怪、難怪……」

    心中最大一道枷鎖被打破,那劉度之後態度大為轉變,不獨喝令家人準備餐食,更將兩名嫡子都派在奮武兵尉身側,這也算是一種作質取信。

    此刻距離天亮已經不足一個時辰,城內混亂更甚,除了亂兵之外,更有大批的盜匪兇徒趁火打劫,劉家這座府邸身在城南,自然也難倖免於難。既然主人已有表態,兵尉便也指令兵眾協同防守,一連殺退幾波盜匪。

    而劉氏家宅一直沒有被攻破,也成了這混亂的城南一處堅堡所在,更有許多深受虐害的民眾向此聚集,希望能夠求於庇護。

    相對於馬興,劉度要更加的精明世故。他並沒有詢問王師種種,只是直接表態無論王師有什麼樣的要求,他必全力配合。

    當兵尉提出讓劉度開放府門,供民眾入內避禍時,劉度也只是猶豫片刻,之後便毅然下令,絲毫不顧忌其實難民與悍匪只是一線之隔,一旦放入太多,極有可能喧賓奪主,想要奪佔此宅。

    而他這一決然態度,也讓奮武將士們對他略有改觀。稍作沉吟之後,兵尉才沉聲說道:「今夜之後,襄國必成凶地。此雖王師所願,但世事艱深如此。不知劉公能否聯絡相類境遇人家,裹同此境生民,跟隨王師回遷枋頭?屆時枋頭自有雄軍接應,遷置無憂。」

    劉度也沉吟少許,片刻後便點頭說道:「旁人心跡如何,我是不能篤言。但既然將軍能夠不因寒門卑鄙而入我家門,我必攜同家門男女丁幼,追從王師壯勢!」

    「向義人家,必有澤被!」

    兵尉聞言後便也大笑起來,直接推案而起,跨刀行出,眼見民眾熙熙攘攘湧入劉氏家門,他橫刀身前,大聲道:「天中王師奮武,奉大將軍令北行殺賊,破滅賊巢!凡我諸夏生民故舊,歸義則活,恃惡必殃!」

    兵尉此言喊出,原本因為難民湧入而嘈雜不已的劉氏府邸,在極短的時間內突然鴉雀無聲。又過片刻之後,人群中才發出吼叫聲:「是南面的王師!王師打入了襄國……」

    諸多嚎叫聲一起發出,未必儘是得救的振奮與驚喜,更多的還是一種恍然的宣洩。此夜襄國城中亂象種種,民眾們多是不明就裡,此刻總算得知,居然是南國的王師,他們竟然已經攻打進了羯國的老巢所在!

    如此一個消息,快速向四方傳播,此夜士民俱被驚悸而起,隨著此起彼伏的嚎叫聲,在不足半個時辰之內,整個都南都已經得知這個消息,南國的王師大軍,他們已經攻入了襄國城!

    如此擴散之下,消息最起始的源頭已經不可追究,但這已經成了漢、胡士民的一個共識,也成了今夜襄國動盪種種的唯一解釋!

    單純如此一個消息的傳播,並不足短時間內化成王師可做借用的助力。畢竟城南人情局勢太散亂,就連羯國都沒有能力梳理整編,更不要說抵境未久且勢力薄弱的奮武軍。

    所以想要將襄國晉人民力化用,類似劉度這樣的當地人家配合便極為重要。這些人家若能舉義響應,便會凝化成一個個的節點,繼而初步攏合整個襄國城內的晉人勢力。

    此刻東方已經魚白,當晨曦再臨大地,整個襄國城中都已經盡知晉軍王師攻入了襄國城,更加以各種濃墨重彩的渲染。無論是城東小漳城的崩潰、還是城北建德宮的混亂,包括至今還在城南掙扎沒有擺脫出來的羯國禁衛,都成了晉軍進攻襄國的輝煌戰果證明!

    領軍將軍王朗漏夜走訪城池西南幾家宗室並重臣人家,費盡唇舌,初步達成一個要鎮壓太子石邃的共識,畢竟這些年來主上與太子關係越發惡劣,已是有目共睹,易儲已成共識,區別只是早晚。

    況且石邃其人有著主上石虎的暴虐刻薄,但卻沒有繼承相匹配的功事與威望,更加不得人心,被襄國這些耆老重臣們決定拋棄也是情理之中。

    可是當王朗完成這些、抵達原本約定禁衛會師的地點時,卻發現待命於此的禁衛將士少之又少,即便有著一些,此刻也在向各方潰逃,口中不斷吼叫著:「晉軍來啦!晉軍破城……」
V123210 發表於 2019-4-16 23:17
漢祚高門 1334 破裂襄國

    世上最珍貴的東西,往往都是俯拾皆是的尋常之物,比如陽光。

    遲暮老人,氣若游絲,深夜吊命,願意傾盡所有,只為能看到復升的朝陽。號寒之眾,衣不遮體,寒入骨髓,也是深盼驕陽重臨大地,驅退寒風暴雪。

    至於羯國的皇子們,大概不覺得當下的陽光有多珍貴,甚至有幾分讓人厭煩,或者說當他們最需要的時候卻沒有陽光,而當他們不再需要的時候,卻是朝日破曉。

    昨夜的建德宮混亂不堪,以至於宮苑之內都將衝入此境的奮武將士當作了石宣歸國的大軍。可是等到太陽升起後,這不算美妙的誤會終於解開了。奮武軍雖然沒有打起鮮明的旗號以標榜來歷,但那與羯國人馬截然不同的甲杖器械配給,也讓他們很難再裝扮下去。

    「一個、兩個、三個……」

    建德宮的單于台,沈雲笑眯眯的打量著被囚禁在一座單獨宮室的人。這裡便是他昨夜守株待兔最大收穫了,房間裡十多人,有男有女,大多年少,年紀大一些的不過十四五歲,小一些的還要被宮人內侍抱在懷中,這都是羯主石虎的兒女!

    隨著天色漸亮,奮武軍將士軍容如何坦露出來,之前的小把戲自然也玩不下去。建德宮內人眾哪怕再怎麼閉塞,也看出這一路人馬絕不是他們國中哪一路精軍。

    真正留給沈雲得以守株待兔的時間,其實還不足一個時辰。當黎明還未破曉之際,其實奮武軍已經露餡了,本來還有兩路將要投來,察覺不妙即刻後退,將要上鉤的魚兒卻要逃,沈雲自然不能容忍,率性帶人追殺而上,一番砍殺之後,也算是主動卸下了偽裝。

    時間雖然不長,但收穫卻是豐盛。石氏父子,俱為窮奢極欲之徒,襄國這座建德宮雖然石虎久不留駐,但僅僅只是豢養在其中的年輕宮人,便有近萬之多。

    當然這些被石家父子蒐羅來的民間婦人們並不是沈雲的目標,但僅僅只是有確鑿宗譜圖錄可查的石氏族人、妻妾,便有上百人之多,眼下俱被就近監押在了單于台下方的廳室中。

    這其中值得一說的,那就是單單石虎的兒子便有六人之多。除了最開始的那個濮陽公石琨之外,還有另外一個稍小一些的封爵為沛公,名為石沖。而其他的幾個,要麼年齡太小,要麼或是尋常宮人所出、本身也不受喜愛,則就沒有封爵。

    「可惜,還是有點可惜啊!」

    這幾個石家孽種數量上雖然可觀,但卻實在乏甚夠份量的,如沈雲此前所隨手刺死的那個渤海公石韜一類的,則更是一個也沒有。想想倒也並不意外,石虎常年不在國中,年長的兒子各自早已統軍任事,年齡小但又得歡愛的則要帶在身邊。

    比如審問之後,沈雲才知曉,石虎的兒子們自太子石邃以降,一直到這個濮陽公石琨的兄長,也就是石虎的第八子新興公石,俱都各領職事。還有更年少的齊公石世,其母劉氏乃是漢趙劉曜的女兒,眼下母子都是受寵,則跟隨石虎儀駕留在信都。

    至於眼下的建德宮中,則還有另外一個比較重要的皇子名為石遵,封爵博陵公,從封邑所在便可知地位比較重要。但這個石遵卻是石虎的嫡子,即就是太子石邃一母所出的少弟,眼下居住在天王皇后鄭氏宮中,自然不會沒頭蒼蠅的撞來此處。

    至於那幾個石氏皇女,沈雲也好奇打量了一下,其中不乏明豔動人或是嬌楚可憐者,大概長相類其生母,但也有望去便面目醜陋、胡態濃厚的,大概就是像父親更多。對此沈雲也只是小作品頭論足一番便不在意,石家皇女在他眼中也實在乏甚色彩。

    除了這些石虎直系的血脈之外,還有一些其他的妃子或是宗眷。按照張坦所介紹的,其中算得上比較重要的便是章武公石斌的家眷,一妻一妾、兩子二女一窩端了。

    張坦介紹,這個章武公石斌乃是石虎第六子,也是諸子之中最長於軍略攻伐的一個兒子。其人早年封邑平原,之後才被石宣所取代,由此可知石虎對這個少壯之子也是喜愛得很,目下更是獨領軍伍坐鎮遼西,甚至可以說是石虎諸子之中除了石宣、石韜之外,權柄最重的一個兒子。

    如石斌這樣重要的羯國皇子,沈雲自然不可能在此俯拾而得,但能夠趁此機會將之一家家眷連窩端了,也算是聊勝於無。

    這會兒,羯國那些皇子皇女們,總算明白了自己境遇如何,一個個也都臉色慘淡,驚悸不已。至於原本他們身邊隨侍的宮人內侍,則早被驅散一空,敢於搏殺反抗的,此刻俱都陳屍於單于台下。

    沈雲幼獅之名,初顯於隴西,在河北並不響亮。但南國奮武軍威名,這些皇子皇女們哪怕深居宮苑,也都多有聽聞。此刻得知被奮武軍所擒,一個個也都如喪考妣,欲哭無淚。

    天色雖然已經亮了,但建德宮秩序卻遲遲沒有恢復。此刻羯國太子石邃也終於明白了他擺了一個怎樣的大烏龍,整個人心情可謂是惡劣到了極點,驚怒交加。

    晨光破曉之際,石邃組織人向單于台衝殺一次,但連閣台都未靠近,便被各據宮牆險處的奮武軍擊退。他哪怕再怎麼剛愎自用、自視甚高,也不得不承認自己一手組建的嫡系東宮力士還是大有不足,算不上合格的行伍勁旅。

    退回皇后宮中後,石邃便加緊召集昨夜離散的部眾,總算又勉強收束起近千卒力,至於其他的,早不知流竄到了哪一方。眼下他手中,尚有三千出頭的兵力,暫時控制住了包括皇后宮在內的東六宮區域,但是由於不知敵軍底細,也不敢貿然翻閱宮牆與晉軍決戰。

    此刻的建德宮中,包括皇后宮在內,可謂是一片狼藉。皇后劉氏在緩和過來之後,更是對石邃破口大罵。這婦人出身只是優伶,雖然居養經年望去也頗具風韻,但在如此惡劣局勢下也是底色盡露,如市井潑婦叩案大罵,口中多有鄙語俚罵。

    石邃本就心煩意燥,再聽到母后多有不堪的辱罵聲,一時間也是更加煩躁,直接抽出刀來斬落桌案一角,指著自家母親怒聲道:「賤婦,你若能獨守寵愛,若能給我強力母宗助力,我何至於自搏行險!今日種種,難道是我一人之錯?」

    聽到兒子如此辱罵自己,鄭氏也是臉色慘淡,她捶打著自己的胸腹乾嚎道:「怎樣醜惡一個肚腹,竟然生出如此悖逆的孽子!」

    「你所出孽子,難道只我一人?」

    石邃持刀遙遙指向戰戰兢兢坐在皇后另一側的兄弟石遵,臉上不善之色更加明顯:「兄弟俱是仇寇,天子何必有親!留下你來,也是一樁隱患!」

    石遵見狀,臉色更是大變,一頭撲在母后懷中乞饒。而皇后劉氏這會兒也完全被長子的凶態驚得呆住,她死死抱住懷中幼子,泣不成聲道:「老婦生出你來,實在天人共厭。你殺了我,殺了我……勿傷你兄弟!」

    那母子兩人抱頭哀號,令得石邃更加心煩意亂,不過之後宮舍外傳來急報,言是宗親耆老襄城公石涉歸併上庸公石日歸等各率部曲不等,正於建德宮外游弋窺望,他心中頓時一驚,不敢再有更過激的舉動,喝令兵眾謹守皇后宮,自己則匆匆離去。

    襄國城本身便被穿城而過的襄水分割成兩個部分,眼下形勢也大體如此。襄水南側便是庶民雜居的城南混亂地帶,襄水北側則是建德宮並一眾宗親貴戚府邸所在的坊區。眼下兩處也是各有混亂,紛亂異常。

    此前的城池中,勢力劃分倒也分明,拋開遠來的奮武軍精騎,便是太子石邃所控制的人馬、領軍將軍王朗所統率的禁衛和平原公石宣帶回的潰卒。

    眼下小漳城潰卒已經覆滅,但複雜局勢卻並未因此緩和。首先是石邃的人馬本身的分崩離析,他自率嫡系的東宮力士坐鎮建德宮的東六宮,那些胡部義從則是留在城東圍殺小漳城軍眾,眼下早已經擴散入城,成為禍亂城池的主力軍。

    王朗的禁衛眼下也是失於調度,一部分陷在城南不得抽身,另一部分則沿襄水潰逃,還有分散在宮苑之間的殘餘。

    但王朗約見一些宗親耆老之後,那些漸漸淡出時局的人一顆心便也不甘寂寞起來。他們雖然沒有王命所賦予的權柄,但並不意味著全無力量,各自豢養數量不菲的私兵部曲,此刻一旦發作起來,也是一股不容小覷的力量。

    這些羯國宗親重臣,或是不乏貪鄙,但地位決定野心,如尋常賊寇一般於城南趁火打劫並不能滿足他們,真正吸引他們的還是建德宮中所蘊含的機會。所以儘管禁衛眼下是沒能整編回攻建德宮,但各方私兵部曲集結,竟也在建德宮外聚起了數千規模的部伍!

    至於奮武軍,此刻情況則有一些微妙,本就是孤軍直入,不足三千的軍眾卻還分兵幾處,雖然眼下局面仍是大好,單單羯國的皇子皇女便抓了一大窩,但之後局面如何演變,還是不可持過分樂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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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