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侠] 五嶽獨尊 作者:老螃蟹 (已完成)

 
li60830 2017-3-26 13:54:33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09 21273
li60830 發表於 2017-3-26 18:01
070 草莽
忽聞狂徒夜磨刀,帝星飄搖熒惑高。

盡管在這塊片界仰望星空,事實上是不可能看到那顆象征著戰爭與火焰的紅色行星,不過代表皇權的北極紫微星還是有的。然而,隨著近期紫微星的光芒變得愈發黯淡,不要說那些身具大神通的修行者,即使凡人當中精於天文和星象等學問的人也照樣看得出,這是籠罩在大秦帝國龍椅上方的不祥之兆。

每逢靜夜之中仰望著光輝晦暗,好似風中殘燭一般的紫薇帝星,那閃爍不定的星光無疑勾起了大小野心家們深埋於心底的欲望。

隻是與多數人想象中的摩拳擦掌不同,這些覺得自己有資格穩定江山的人物,此時反而紛紛收斂了鋒芒。笑得早,不見得笑得好,誰能笑到最後才是真正的大贏家。覺察到環境變化,野心家們猶如嗅到獵物氣味的毒蛇般蜷縮起身子,探著舌頭品嚐分辨空氣中的不同氣味,耐心地守候著天賜良機降臨的那一刻。

“……蒼天笑,紛紛世上潮,誰負誰勝出天知曉。”

恰逢初夏的雨後,一片蔥鬱新綠的山嶺間蒼鬆翠柳相映成趣,在一條蜿蜒的碎石小徑上,悠然唱起的歌聲打破了山徑的孤寂。

紛紛亂世如苦雨,凡人身在局中無力自拔,為求一日三餐溫飽尚且難以為繼,尋常人自然沒有這個縱情高歌的興致。快步行走在山間小徑,穿著打扮看似樵夫的這個壯漢正是林旭派出巡遊各地的化身之一。

與那些明眼人一樣,林旭也看到了象征著皇權的紫薇帝星黯淡,為了一窺未來的天下大勢,他這次下了好大決心,總計派出數十個化身奔赴四方。采取分頭行動的方式,尋著中原地帶的各處龍脈外出踏訪,希望在未來的大變之前找出改變走勢的契機。當然,如非此前林旭剛剛跟蕭柏琅、敖平等一眾地祇達成的互助協議,他斷然不敢如此高調行事。

神祇的化身瞞得過凡人感知,但瞞不過同樣是神祇的存在。哪怕是如今這塊片界內無主之地比有主的地方多得多,不過閑著沒事幹跑到別人家裏遛彎,真當別人都是死人?若不鬧出些糾紛來,那才叫有鬼呢!

如今,這些憂慮是滿天雲彩都散了,林旭喜歡去哪隻管隨便走。仗著那份互助協議的強製效力,誰敢動彈他的化身一下直接可以援引協議條款招來一堆免費打手,所以他是盡可以橫著膀子四處亂晃了。

步行走在山間,布滿綠色苔蘚的濕滑小徑上,林旭的心境可沒有唱的這首歌豪邁。

按說堪輿望氣之術這門學問,林旭這些年下來也學得差不多了,水平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不過天意晦澀難測,不容旁人置喙。

在天機發生明確無誤地轉變信號之前,善望氣者最多從大趨勢中看出些許征兆來,隻要能窺見一鱗半爪跡象提前加以布局,那就已經稱得上是神仙一流的人物。要說單憑這種手段就能輕鬆斷定日後誰能成事,那純屬是在吹牛皮。

“嗷嗚!嗷嗚!嗷嗚——”

聲聲低沉淒厲的虎嘯響徹山林,好端端的走路陡然聽到了猛獸的咆哮聲,林旭即刻放下背上的柴捆,閃身躲到了山路邊的一塊巨石後麵。

這塊片界的天地元氣總量還算充沛,因此山精.水怪也遍地都是,野生動物要修煉成妖怪的門檻不高,即便普通品種的野獸,它們的實力也比地球上瀕臨滅絕的同類們強悍得多。假如是一頭成年的白額金睛猛虎,三、二十號本地土著居民一塊碰見了它都是凶多吉少。雖說林旭的化身比普通人強出不少,但不附加神力遠程傳輸的話,純粹以一具化身之力搏殺一頭健壯的成年老虎,那除非這頭老虎它是姓周的。

“嗖!嗖!嗖!嗷嗚——”

伴隨著幾乎分不清個數的尖利破空之聲,一頭慌不擇路的大老虎失足從山坡上麵滾落下來,它居然好死不死掉到距離林旭藏身處,僅有十來步遠的空地上。

這頭就地老虎打了個滾爬起來,隨即與不遠處的林旭一人一獸四目相對。見此情景,林旭不由得露出苦笑,看來自己的運氣還真不是一般的背啊!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跟這種全無靈智的野獸是沒道理好講的,林旭抽出了插在腰間,掩人耳目的斧頭,他雙手握住斧柄,準備與這頭目露凶光的大老虎來個近距離接觸。

正當此時,忽聞坡上傳來一聲洪亮的斷喝,說道:

“呔,你這畜生還敢傷人。”

“嗖!”

話音未落,舉起斧頭作勢要與老虎拚命的林旭,隻聽得一聲弓弦回彈的低沉嗡嗡聲,以及比起適才更為清脆響亮的利器破空聲響。

這時,由山坡上射來的這一箭勢大力沉,正中了猛虎的後頸位置。隨即,林旭就看見兩寸多長的鐵製箭頭從老虎的咽喉下方透出,鐵器的寒光映著鮮血淋漓而下。

這頭體重少說也有五、六百斤重的大老虎,毛色斑斕的身軀搖晃了兩下,踉蹌著發出一聲哀號倒地而死。

見狀,林旭鬆了一口氣,跟著轉頭向山坡望去。隻見草木一陣晃動,一名身穿著豹皮袍,手持雙股鐵叉,斜背著箭壺的壯漢出現在眼前。

“多謝英雄相救。”

見狀,林旭立刻向這位獵人模樣的大漢致謝,這倒不是虛情假意,而是這個化身當真被對方救了“一命”。

為了保持勤儉節約的好習慣,同時避免在別人地盤裏惹出些不必要的麻煩來,林旭派出的眾多化身沒有附加多餘神力,因此化身的戰力隻相當於比較精銳的凡人士兵。若是這頭大老虎不死,沒有合適兵器的林旭跟它拚個兩敗俱傷也是極有可能的。

聞聲,這名壯漢對著林旭嘿嘿一笑,他抬手摸著額頭,說道:

“對不住咧!俺剛才把這畜生攆得太急了,差點傷到大哥你,怎麽樣?沒事吧?”

禮節性地寒暄了幾句,林旭說道:

“這位兄弟,看樣子你好像不是本地人吧?”

“哈哈哈哈,俺是從大山那邊追著這頭大老虎過來的,俺老家離這得有一天的腳程。”

據說在三國時代,武將典韋就曾幹下了逐虎過澗的事跡,這個具有標誌性意義的壯舉被人稱頌流傳千古。今日林旭撞見的這位猛人也能把一頭老虎攆得滿山亂竄,瞧他這副架勢少說也追逐了大半天功夫,再加上不俗的箭術,武勇想必不下於那位號稱“古之惡來”的典韋。

想到了這裏,林旭的心中微微一動,心血來潮對普通人的意義不大,對林旭卻是很有指導作用的。他馬上耗費了化身中存量不多的神力開啟天目,來窺探這個淳樸年輕獵人。

凡人有所謂人身上有三把火的說法,其實這火不是真正的火焰,而是在人的兩肩和頭頂三處,各有一道靈光騰起,其狀如火焰。

多數人身上的靈光僅有燭火大小,並且搖曳不定,無法形成固定形態,隻有少數另類人物才能通過後天的修行顯出靈光的真實形態。

舉例來說,佛門弟子講究靜中生慧,當慧光懸浮在高僧大德頭頂上,遠觀猶如一道長達數尺的白色光焰。若是火候更深一些的話,這道光焰就會形成如一輪皎潔圓月的清晰光輪,可以稱之為“頭光”。俗世間的儒者研讀道德典章能夠達到知行合一,隨心所欲而不逾矩,養浩然之氣於己身的精神境界,那麽同樣能在他們的頭上看到三尺明光。

可以這樣來說,光焰高低是代表了一個人心性和智慧的外在標示,術士們的望氣之術用來看人時,重點看的就是頂上三光和身形氣度。

當林旭開啟天目之後,驟然被前方的強光刺痛了眼睛,他不禁手捂著眼睛,語氣驚詫地說道:

“五彩霞光?”

誠然,真龍紫氣是天子龍氣的最高層次,上接紫薇帝星,在此基礎上再減一等,就要說到五彩霞光。

真龍紫氣隨著宿主與生俱來,這是由龍脈決定歸屬的力量,宿主一朝氣運加身,即刻龍飛九天,從此飛黃騰達無可限量,而五彩霞光則是功德聚匯而成。雖然後者同樣有著庇佑的功效,不過比起真龍紫氣大有不如,隻能說半是天數,半靠人為。

堪比作弊器的真龍紫氣,效力就相當於一個人早晨出門,開門就撿了十塊錢,然後他用這錢隨便買幾張彩票就中了千萬大獎。基本不需要太多努力,好事自然滾滾而來,隻要不是自己故意作死,一輩子錦衣玉食那是板上釘釘的事。五彩霞光則大大不同,恰如一個人的祖上勤儉攢下了些本錢,再交給子孫去投資。假如這筆錢運作得當,那麽就能利滾利把生意越做越大,最終成就一番不得了的大事業。倘若做得不好,或是時運不濟,到頭來落得個血本無歸的下場也屬於正常情況。

靠天吃飯的真龍紫氣,跟不努力就沒飯吃的五彩霞光,二者之間差距就這麽明顯,所以說人比人得死啊!

小聲嘟囔了一句,林旭立馬警覺地閉緊了嘴巴,佯裝被風沙迷了眼,在旁邊揉了一會。等到想清楚該如何處理此事,他才顯得一副漫不經心地模樣,說道:

“這位兄弟,敢問你貴姓啊?”

聞聲,這名壯漢略顯靦腆地笑了笑,回答說道:

“俺是鄉下人,免貴姓陳,小名叫二狗子。”

林旭皺了皺眉頭,按說身具五彩霞光,理應是富貴榮華不短少的命數。若是再運氣好的話,帝王將相也是有份的,即便個人的運氣不佳,混個三妻四妾的地主老財那還是綽綽有餘的,這位陳二狗何至於混得要靠打獵為生?看來這裏麵一定有故事啊!

li60830 發表於 2017-3-26 18:02
071 結交
智過十人者謂之英,智過百人者謂之俊,智過千人者謂之豪,智過萬人者謂之傑。

在草莽當中多有豪傑存身待機而動,在林旭看來,這個靠狩獵為生的粗壯漢子陳二狗雖說境況潦倒,日後未必沒有飛黃騰達之日。

當想到了這裏,林旭略為停頓了一下,又接著說道:

“是嗎?陳兄弟的大號如何稱呼?”

一談到這個話題,陳二狗更顯出幾分窘態,他完全沒了剛才一箭射殺猛虎的那股子威風霸氣,羞答答地說道:

“這個……小時候家裏窮,沒錢請先生取個大號,別人一直就二狗子,二狗子地叫下來哩!”

聞聲,林旭表示理解地點了點頭,在這一方天地生活得越久,他就越能理解為什麽在古代總有人要扯旗造反,不是這些人骨子裏叛逆,而是不造反真的沒活路了。

適逢王朝末世,政治腐敗的大秦帝國,百姓負擔的徭役、賦稅極其繁重。

類似淮南這樣不算繁華的地區,若以標準的一家五口成年人為例,一個成年男子一年下來合計要服將近三個月的徭役。在此期間,家中農活得靠老人和婦女打理,經常會因此導致徒有耕地而缺乏人力耕種管理,再加上家裏每人十枚半兩錢的人頭稅,外帶夏、秋兩季的田賦皇糧,以及地方官府趁機附加的各種名目繁多的捐耗,百姓需要繳納的稅賦之高令人咋舌。

縱然趕上風調雨順的好年景,普通百姓家裏也攢不下多少積蓄,萬一碰上年景不好的時候,不想在家裏坐以待斃,那就隻有外出逃荒了。

這時,同情地看了陳二狗一眼,林旭搓著手說道:

“哦,是這樣啊!我小時候倒是在私塾裏跟先生念過兩天書,陳兄弟你剛才救了我一命,咱們都是苦哈哈的人家,我也拿不出什麽像樣的東西答謝你的恩情,不如幫你取個大號如何?”

陳二狗聞聲立時眼前一亮,連連點頭說道:

“那敢情好嘞!沒事,這位大哥,你說吧!”

聞聲,林旭微微一笑,似乎是在思考如何取名,實則他負在背後的雙手飛速掐算起來。待得算清楚了前因後果,林旭蹲下身用斧子在地上寫下了“陳涼”這兩個鬥大的字,說道:

“陳兄弟,你來看。前麵這個字是你的姓,陳字。後麵的這個字是你的名,涼字。”

瞪大了眼珠看著地上的兩個大字,陳二狗苦著一張臉,他認識的字不多,陳二狗這個名字也得連起來才認得出,拆開以後就隻認識那個二字,隻聽他怯生生地說道:

“……俺是個粗人,鬥大的字識不得一籮筐,這哪記得住啊!”

拳頭上能站人,胳膊上能跑馬的彪形大漢,居然神態扭扭捏捏地像個小姑娘家。如此具有強烈反差的效果,可叫林旭的胃裏一陣翻騰。

其實古代社會的大部分平民百姓都是文盲,不要說懂得什麽四書五經六藝了,單單是識幾個字,提筆能寫自己的姓名,那就已經算得是半個知識分子了。

早已料定陳二狗一時半會記不住新名字,林旭好言寬慰他說道:

“嗬嗬嗬嗬,這個不要緊,待會我把這兩個字刻在木頭上,你拿回家慢慢認,看的日子長了,自然就識得了。”

說著,林旭往前走了幾步從橫臥在地上的柴捆裏,抽出了一根如成人手臂粗細的栗木。掄起斧頭把一截圓木順著當中劈開,而後拔出一柄小刀在木頭斷麵上刻下“陳涼”這兩個大字,抬手交給了陳二狗。不,現在應該是稱呼他的大號陳涼了。

美滋滋地用獸皮把刻有自己新名字的木頭小心翼翼地包裹妥當,鄭重其事地別在腰間。陳涼這才想起還沒問過對方的姓名,於是他摸著腦袋,不好意思地說道:

“這位大哥,真是多謝你了。剛才俺光顧著高興,忘了問這位大哥您怎麽稱呼?”

“哦,我姓林,樹林的林,單名一個旭字。”

單看陳涼那鴨子聽雷霧沙沙的神情,林旭就知道又白拽文了,他禁不住搖了搖頭。

在這邊跟林旭閑扯了半天,那頭死老虎還擱在一旁晾著,記起這件事,陳涼立刻急吼吼地拔出刀子跑去給老虎扒皮。

林旭現在對這位身具五彩霞光的獵人陳涼是興趣大增,化身也幹脆不再往前走了,蹲在旁邊看著陳涼把這頭死老虎抽筋剝皮。

一邊在心裏麵盤算著該如何跟這位大有前程的仁兄聯絡感情,林旭一邊閑聊天似的說道:

“陳兄弟一路追著這個大家夥,想必還沒吃飯吧?”

聞聽此言,陳涼用袖子擦了擦頭上的汗水,憨厚地一笑,說道:

“俺都慣了,打獵的時候,三、兩天不吃東西,那是常有的事。”

現在這個話題很合乎林旭的意圖,接口說道:

“那好,反正我家就在這附近,這山中濕氣大,不如待會陳兄弟到我家裏坐坐,喝一杯酒,暖暖身子吧!”

“好嘞!你等俺一會啊!”

聽說有酒喝,陳涼興奮地應了一聲,隨即挑揀著老虎身上的細嫩部位,動作幹淨利落地下刀割下了幾塊鮮肉,他扭頭衝著林旭一笑,說道:

“這虎肉大補,等俺生火烤一下,回頭就能吃咧!”

這時,林旭點了一下頭,決定先去準備下一幕戲的舞台,當即岔開了話題,說道:

“這樣好了,我打來的這些柴陳兄弟你拿去烤肉,我先回家去溫酒去。等會你看到山腳下有炊煙升起,直接順路找過來就是了。”

人窮誌短,馬瘦毛長。陳涼一聽有酒喝,難免勾起了肚子裏的酒蟲造反,此刻大點其頭地說道:

“俺知道了,林大哥,你忙自己的去吧!”

不問可知,如果說新舊兩座山神廟算是林旭的家,那也是遠在數百裏之外的霍山。既然他要設酒招待陳涼,今日就非得馬上準備出一座“林家老宅”不可。

這邊,林旭前腳一離開陳涼的視野,即刻駕起土遁來到了山下,曉得現在不是節省神力的時候,他開啟了遠程神力傳輸。位置選定了位於山腳下一片雜木林旁的空地,林旭一抖手甩出一個如火柴盒大小,看似微縮景觀模型的物件。隨著大量的神力源源不斷地灌注到其中,這座獨門獨戶的小院模型,堪比蒸籠中的麵團,急速膨脹起來。

整個模型在空地上迅速延伸展開,在眨眼之間變成了一片由六棟竹木結構茅舍組成的幽靜院落。

在頃刻間便造好了“林家老宅”,林旭對此並不滿意,這些房子顯得太新了。為了力求效果真實完美,他俯身由地上拾起一捏塵土,注入神力後一口氣對著房屋吹了過去。

隨即,隻見滾滾的黃色浮塵將幾座茅舍罩住,一時間大有伸手不見五指的勢頭。待得片刻之後,一片被神力揚起的塵埃雲散盡,這幾間茅舍已是由內至外布滿了一層塵土,那些屋舍細部結構也顯露出了曆經歲月剝蝕的滄桑感。

端詳著自己的作品,林旭還覺得這裏少了點什麽,仔細思量一番,他一拍腦袋。

沒錯,哪怕是在最具職業精神的樵夫家裏,房前屋後總沒能既沒有菜園子,也不見一隻家畜、家禽吧!

演戲務必要演全套的,想到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的古訓名言,林旭咬著牙動用神力,從別處臨時“借來”了人家種在房前屋後的幾行蔬菜,以及散養在院子裏的畜禽,這一回偽裝工作可算是大功告成了。

林旭在廚房裏生火溫酒沒多大一會功夫,便聽得院子裏響起了陳涼那標誌性的大嗓門,嚷嚷著說道:

“林大哥,你家這房子真不錯呀!”

聞聲,林旭拿起抹布擦著手,邁步走出了廚房,笑著說道:

“嗬嗬嗬嗬,祖上留下的,我趁著有空翻修了一下。來,準備喝酒吧!”

這一頓二人喝的濁酒自然也是林旭跟人“借來”的,這倒不是他貪小便宜空手套白狼,而是山神廟裏壓根沒這種檔次的劣貨。若是取出太好的佳釀款待陳涼,隻怕林旭難以解釋清楚酒水來路,唯有一個“借”字當先。

略帶酸味的大碗濁酒就著燒烤得外焦裏嫩的虎肉大快朵頤,林旭與陳涼二人是邊吃邊聊,他們的話也越說越熱絡。

林旭有意折節下士,受寵若驚的陳涼已然喝得醺醺然,滿口不知所雲。

等到酒過三巡之際,林旭將話題切入了正題,說道:

“陳兄弟,大哥的祖上也是獵戶出身,不過到了我這一輩就改行了。靠打柴連帶上山采藥,勉強也能混口飯吃,不過老祖宗傳下來一張好弓,留在我手裏未免糟蹋了,不如送給兄弟你吧!”

林旭一早就預備好了用於結交陳涼所需的這份見麵禮,乃至於送禮給人家的理由也是編得合情合理絲絲入扣。

這是一張典型華夏風格的筋角木結構反曲複合弓,俗稱又叫做“黃樺弓”,弓力可達三石,絕對是一等一的強弓。

幹、角、筋、膠、絲、漆,這是華夏傳統製弓所需的主要原材料,其中的牛角和牛筋都是屬於國家實施嚴格管控的戰略物資。

由於在農耕時代,耕牛的數量多寡對於農業生產有著舉足輕重的影響力,因而官府對殺牛看管得極嚴,稽查力度絲毫不亞於和諧年間查禁黑槍。況且想要製作成一張良弓所需要的不僅是良材,更為重要的是必須付出的時間成本,以及製弓匠人的嫻熟技藝和經驗。良材固然是難得,良工亦是難求,即使弓造好了也要按照季節變化妥善加以養護,否則就要朽壞至不堪用,所以存世的良弓數量從沒多過。
li60830 發表於 2017-3-26 18:03
072 豪傑
根據那本春秋時代成書的《考工記》記述,很早之前,華夏製造弓箭就製定了一套嚴格的工藝規製。即是所謂的冬剖析弓幹,春治角,夏治筋,秋合攏諸材,冬定型,待得天氣極寒之時,方可動手修治弓身。即便是在最為理想的製作環境中,一名工匠從頭到尾也總共需要耗費三年時間使弓材不斷適應外部環境變化,從而減小弓身的形變,如此才能製作出一張像黃樺弓這樣的頂級良弓。

常言道:貨賣識家。這話講得半點都不假。

當精擅射術的陳涼乍見林旭從裏屋取出的這張黃樺弓,他立馬連眼神都直了,那表情活似是四十歲的老光棍偷窺裸女出浴。

雙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著從林旭手上接過這張寶弓,陳涼是摸了又摸,上看下看,一副愛不釋手的模樣。饒是如此,在視如珍寶地摩挲了半晌之後,陳涼歎了口氣,又將這張弓雙手遞給還給了林旭。

當被詢問為何不肯收下這張弓,陳涼垂頭喪氣地說道:

“林大哥,你這張弓真是件寶貝。俺前些年在郡城當鋪裏麵見過一張不如它的,賣價要二百貫呢!你的這份禮太重了,俺不能收。你要是真不想要了,到城裏找個下家賣了這張寶弓換錢,娶個媳婦成家吧!”

眼看著魚兒已然上鉤,林旭又豈能輕易叫它跑掉,當即虎著臉說道:

“陳兄弟,話不是這麽說的,這張弓我留在家裏也是擺設,送給陳兄弟你那是為了報答救命之恩。若是拿了弓出去賣,那是對祖宗不敬,雖說我的日子過得不寬裕,不也沒走到賣房子賣地的敗家子這一步上嗎?”

如此這般,在林旭威逼利誘的再三勸說之下,陳涼方才改變主意,勉強點頭答應收下這張價值不菲的寶弓。

旋即,林旭轉怒為喜,接下來他們兩個人又繼續推杯換盞,就著烤虎肉和涼拌的幾樣小菜,喝得甚為盡興。顯而易見,到了這時候,陳涼業已將今日之前還素昧平生的林旭,當作了平生難得的知己。

酒足飯飽之餘,陳涼死活也要把虎皮,以及此刻還擱在山上的虎肉、虎骨統統留給林旭,並且他表示林旭若是不答應的話,這張弓他是死活也不會要的。

通過接觸了解,林旭大體上也摸透了陳涼的性情如何。這家夥是個標準的炮筒子脾氣,喜歡就誇,討厭就罵,城府這個詞匯至少在目前來說是跟他絕緣的。林旭一早猜到陳涼不會白要自己的東西,當下也不與他爭辯,很爽快地接受了這份物質補償,稍後賓主雙方盡歡而別。

目送陳涼美滋滋摟著黃樺弓遠去的背影,林旭自言自語地說道:

“嗯,這步閑棋是落下了,將來會是什麽結果呢?天曉得喲!”

前麵費了些周折,與陳涼唱了一出寶弓贈英雄的好戲,林旭沒有再動用這個化身向前探索,而是尋到附近村落,施法修改了本地人的記憶。

動用神力修改凡人的記憶是一件很微妙的事情,隻要不是與人類的核心記憶相衝突,在一定幅度內的修正是很容易做到的。比如說要一個女人忘記自己的孩子,那就是極其困難的事情,不過反過來說,要修改那些人們認為無足輕重的記憶細節就非常簡單了。這次林旭是讓本地人產生一種理所當然的錯覺,今後他們會恍惚記得那邊的山腳下,很久以來就住著一戶林姓人家。

此舉算是林旭真正把這個樵夫的身份坐實了,今後他要與陳涼繼續往來,這個固定據點和掩飾身份都是不可或缺的外在條件。

..............................................................

“山巔一寺一壺酒而樂……”

化身裝扮成算命先生,林旭孤身行走在在杳無人跡的荒山野嶺間,頗有幾分超然出世的仙氣。隨著看見前麵的溪水邊出現了一個提桶打水的小和尚,林旭便不自覺地念起了這首調侃圓周率的打油詩。

往前緊走了幾步,林旭揮手打招呼,衝著那位正在俯身汲水的小和尚說道:

“小師父,請留步。”

聞聲,前麵這個身材不高,顴骨凸起顯得麵黃肌瘦的小和尚歪著頭,上下打量著林旭,然後他雙手合十說道:

“阿彌陀佛,施主您叫我有事嗎?”

說不得,當林旭走近了發現,這小和尚生得一張棱角分明的長臉,倒也談不上難看,隻是瘦得可怕,兩腮塌陷顴骨高高地突出,他的麵色中也隱約透出幾分蔥心綠。小和尚的這副尊容,理所當然地使林旭聯想起了那位一貫喜歡自詡為正宗豬腰子臉的本山大叔。

未語先笑的林旭此時擺出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樣,說道:

“哦,在下是趕路人,眼看著天色不早了,想要找個地方歇一歇腳。不知道小師父的寺中可以留人借宿嗎?”

在古代社會裏,根本沒有如現代那樣完備的旅行住宿係統,在外奔波的旅行者跑到野外露營更不是什麽好玩的事情。

前後看不見人煙的曠野中常有虎豹豺狼等猛獸出沒,而且那些體型不大,危險程度卻不低的毒蟲、毒蛇也為數不少。不消說,露宿荒郊不僅是相當考驗一個人膽識的行為,而且還得有過硬的本領才行,要在這個時代當驢客,起碼得有武鬆打虎的好身手和李時珍辨識百草的專業素養。正因如此,古代華夏通常是由各地的寺廟宮觀代替旅館職能,因為這些宗教性建築大多修在山野間,很是方便那些走到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地方的行路人前往投宿。

小和尚大約也習慣了有人請他帶路投宿,他連一句多餘的話都沒問,直截了當地說道:

“施主請隨我來。”

聞聽此言,林旭未免覺得奇怪,和尚一般都會自稱為貧僧,這個小沙彌自稱我,隨即林旭開口問道:

“不知小師父是幾時剃度出家的?”

“……上個月。”

聞聲,恍然大悟的林旭點了點頭,說道:

“哦,原來如此。”

一僧一俗,兩個人一前一後走在泥濘的山路之上,林旭跟這個小和尚聊了起來。隻是他好像不愛說話,林旭連續問了兩三句,他才回答一聲。

過了一會,林旭忽然一陣心血來潮,不知怎的他隻覺得前麵這個沉默寡言,一臉陰鬱之色的小和尚頗為古怪。本著有殺錯,無放過的精神,林旭調動神力開啟了化身的天目。這一看是不打緊,他差點一哆嗦栽倒在地。

最近林旭的運氣很邪門,他似乎專門跟這些沒發跡的家夥碰頭。天曉得是怎麽一回事,這個其貌不揚的小和尚竟然是真龍紫氣的宿主。在天目所呈現的視野中,林旭清晰地看到了盤繞在小和尚周身的紫氣,那色澤沉鬱得有若浸滿紫草汁液的染料槽,氣息升騰翻卷若火焰燃燒,瞧著這架勢,龍氣應該已經開始發揮效用了。

眼前這個小和尚,以及獵戶陳涼這樣子正走背字,未曾發跡的大BOSS,統稱叫做“蟄龍”。

貌似在數日之前,林旭的化身才跟一個身具五彩霞光的文盲獵戶把酒言歡,今天他的另一個化身,當頭撞見了更為逆天和稀罕的真龍紫氣擁有者。縱然林旭自己就是神祇,他心中依然止不住犯起了嘀咕。莫非這年頭有皇帝命的人,已然多得滿坑滿穀遍地都是了嗎?抑或是說大秦帝國行將覆滅,所以一下子冒出這麽多具有大氣運加身的家夥,大夥準備集體爭天下了?

正當林旭浮想聯翩之際,少言寡語的小和尚忽然開了口,說道:

“施主,前麵就到了。”

聞聲驚醒過來,林旭抬頭看清前麵樹叢後方,果然隱約能看見一間寺廟醒目的紅牆黃瓦。

這時,林旭沉吟了一下,詢問說道:

“哦,小師父你怎麽稱呼?”

“我是個小行童,師父沒有取法號,施主您叫我四郎就行。”

兩個人閑扯的時候,已經來到了這座小廟門前,隻見一名紅光滿麵的老和尚站在門口,一見林旭這位客人出現,他立即笑著迎上前來。

慣於接人待物的公關人士,眼皮子可沒有那麽淺薄,他們看人絕不是隻看衣服,更重要的是觀察一個人的精神氣度。盡管一具化身不可能體現林旭的真正實力,但舉手投足間看出些端倪還是沒問題的,起碼那種目光投向別人,隨之而來的威壓感覺,絕非尋常人所能具備。

“阿彌陀佛,老衲高彬,乃是本寺住持。敢問施主您是要進香,還是前來本寺還願的呢?”

聞聽此言,林旭欠身還禮,說道:

“在下隻是個行路人,至此見天色漸晚,四外荒僻無處投宿,想請方丈行個方便。哦,香油錢自是不會短少的。”

寺廟雖然有代行旅店的職能,留宿途經的行商旅客,隻是身為出家人公開營業圖利,這也未免太不給佛祖他老人家麵子了。於是乎,大和尚們對收費製度稍加變通,佛祖好像沒說過寺廟留客人們住上一晚,離開時不能多給幾個香油錢,這樣收錢就變得名正言順了。

目下是臨近王朝末世,各地盜匪橫行無忌,即便佛門清淨之地也得小心被土匪惦記上。

要知道,寺中的佛像多是青銅鑄造,外帶表麵鎏金裝飾,這樣一尊佛像少說有數百斤重,如果按重量算得折合多少枚半兩錢啊!

守著這麽一座大金山,的確是不小心不行,況且附近盜匪多了,香客們當然也就裹足不前,原本已是冷清的香火愈發難以為繼。現如今,留宿路過的客人成了支撐寺廟經濟的主要來源之一,身為住持的高彬自然要對前來投宿的林旭熱情款待。

當即,高彬老和尚滿臉堆笑地說道:

“阿彌陀佛,施主既與我佛有緣,老衲又豈敢拒之門外,您請進。四郎,愣著幹嗎?速去打掃佛堂,待會施主可能要進香呢!”

在旁邊看著這一幕場景發生,林旭動作十分隱蔽地撇了撇嘴,對這位出家人的嫌貧愛富很是不屑。

老話說得好,寧欺老來富,莫欺少年窮啊!這老和尚高彬要是活得夠長,興許能看見這個被他訓斥得跟狗一樣的小和尚叱詫風雲的那一天,不知到了那時,他又該是怎樣的一副嘴臉呢?林旭不禁惡趣味地猜想起來,嘴角露出了在旁人看來很是高深莫測的一抹笑容。
li60830 發表於 2017-3-26 18:05
073 下注
暫且不論日後如何發達興旺,眼下這個四郎小和尚麵對著住持高彬,根本沒有法子可想,他麵對這種惡劣態度隻能用沉默來表示抗拒。

很是不甘地瞥了這蠻橫可恨的老和尚一眼,咬了咬嘴唇,小和尚無奈地低下頭,說道:

“……是。”

說罷,四郎小和尚提起了地上的掃帚,轉身往寺院裏麵快步走去。

在門口與林旭這位金主寒暄的老和尚,此刻他所在位置是麵對著林旭,看不到小和尚走進佛堂之後,憤憤然地用笤帚打了佛像一下。這個充滿孩子氣的泄憤舉動瞞不過位置剛好能看見的林旭,見此情景,林旭恍然想起一個不得了的人物似乎也幹過同樣的事情。

在地球曆史上,那位曾經在廟裏出家當過幾年和尚的明太祖朱元璋,無論是從個人的模樣長相、經曆,還是心性脾氣來說,似乎都跟這個受氣包小沙彌四郎頗為神似。

曆史發展到底是一種偶然因素所致,又或者是某種必然因素引起的。林旭現在顧不上研究如此深奧的哲學命題,此時此刻,他麵臨著唯一難題是作出一個正確選擇,究竟該把籌碼押在誰身上。

到底是該選擇那位射術超群,性格豪邁不羈的獵戶陳涼,還是投注在這個天生一副鞋拔子臉,少言寡語的小沙彌四郎身上呢?

事在人為,真龍紫氣和五彩霞光,二者無疑都稱得上是皇帝寶座的備選資格證書,但決定成敗的關鍵依然是在作為個體的人身上。

說到底,人間界終歸是屬於人類的世界,隻有人的選擇才能最終決定一切。

躊躇良久,林旭慎重思考著在這兩個人選之間做出抉擇的重大問題。要說比起一臉沉鬱之色,時常叫人看不出所思所想的四郎小和尚,性格豪邁寬厚的陳涼無疑更能令林旭放心投資。特別是當林旭回想起那位出身於明教的朱皇帝,畢生不遺餘力打擊他賴以起家的明教,起因就是不希望被人再度複製自己的成功模式。想到這一點,林旭更難看好這個神似朱元璋的小和尚了。

整整一夜,林旭輾轉反側,他思來想去還是決定把賭注押在陳涼這個文盲獵戶身上。

神祇不同於凡人的最大優勢在於祂們的時間很充裕,人間的帝王無論是多麽雄才大略,目光長遠,當他們身死之後,終究還是得讓出這個位置給不肖子孫。若是一位神祇不出意外情況,導致沉眠或是隕落的話,祂可以萬古千年長存不朽,盡管也有終結之日,但那要跟人類的短暫壽命相較,實在不可以道裏計。對於時間的不同觀感,直接決定了許多事情的未來走向。

林旭自認輸得起這場豪賭,他甚至琢磨好,倘若陳涼無法成事,自己又該如何善後。

選擇一個合適的對象下注是很簡單的事情,什麽都不做,幹等著看結果出現,似乎太消極了一點。經過了認真考慮後,林旭決定利用跟陳涼的良好關係,執行一個皇帝養成計劃。

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教育從來不是創收項目,在印刷術普及之前,作為知識載體的書籍,對於普通人來說是異常昂貴的奢侈品。

在民間,知識傳承依靠長輩和晚輩之間口耳相傳,所以道家的先賢莊子在著作中大力稱讚名家的惠施有學識,稱其是“惠施有方,其書五車”,後人由此衍生出“學富五車”這個著名的典故。在春秋時代,普遍應用簡牘形式的書籍,小小的一片竹簡,或者是刮削光滑的木簡,上麵隻能寫下二十個字左右,即使裝滿一輛車的簡牘其實也寫不了多少字,書籍的難得由此可見一斑。

書籍之所以稀有,原因也是多方麵的。複製書籍必須要由識字的人來抄寫,為了確保抄寫的文字質量,一個人寫一天下來也未見得能抄完一本書,工作效率極為低下。

在識字率連百分之一都達不到的古代農耕社會,抄書付出的社會成本是在太高昂了。讀書人的理想是出人頭地,而不是當一輩子的抄書匠。

這塊片界的大秦帝國,科技在整體上發展得不錯,印刷術也不是什麽高科技的玩意,甚至連木活字印刷術都出現了,但是屢次遭受文字獄打擊,大秦帝國的出版業卻一直是維持在半死不活的蕭條狀態。

時至今日,除卻如醫書、占卜和農學等少數門類的書籍,以及給小孩子用的識字讀本,一般人很難接觸到真正記載著有用知識的書籍。

這種看似無形的桎梏,其實是由整個社會階層僵化所形成的等級壁壘。既得利益集團無意與人分享利益,哪怕僅僅是他們腦滿腸肥後,吃剩下那一點殘羹剩飯也不行,隻有一場橫掃一切陳腐渣滓的暴風雨才能厘清寰宇,才能還人間一片清平世界。

林旭既然決定對這支未上市的潛力股加大投資額度,當然是不會吝惜身外之物。

長期派駐在陳涼老家附近的林旭化身,時常請陳涼到家中喝酒,有什麽人情往來也必定到場,雙方關係迅速變得熱絡起來。

隻是這樣一來,日子久了,林旭感覺到有些掣肘。一文錢難倒英雄漢,他要跟陳涼拉近關係,耗費錢財是必須的。光靠砍柴能賺到幾個錢,自家糊口都很勉強的人會經常請別人喝酒,這也太說不過去了吧!故此,林旭不得不想辦法另尋出路。

為了免於惹人注目,起先借口疏浚自家住宅前院的那口古井,林旭請來了附近村子的鄉民相助,然後順勢發掘出了井底下所謂的林家祖上窖藏的幾大甕銅錢。由此,林旭搖身一變,從生活在赤貧水平線以下的貧窮樵夫,一躍而成為了令本地人豔羨不已,衣食無憂的小康人家。外在經濟條件的極大改善,給予了他充足的借口和能力來接濟陳涼。

借由彼此來往的密切關係,林旭轉而以教授陳涼下棋和品茶等娛樂方式,潛移默化地將許多知識變換形式灌輸給對方。

這種近似於洗腦的教學手段一度在保險行業內成為人盡皆知的秘密,後來因為這一招跟傳銷洗腦的路數太過相似,不得已減少使用。在保險推銷員中也算水平不錯的林旭,稍微懂得一些皮毛,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

光陰荏苒,歲月如梭。

三年,一千多個日日夜夜轉瞬即逝。對於生命短暫的人類來說,一生中接近二十分之一的壽命就此消耗掉了。對一塊片界而言,區區三年時光不過是一眨眼的光景而已。

早在三年多前,便已被有識之士們斷定為苟延殘喘的大秦帝國,此刻還在延續著橫征暴斂的重壓政策。

地方上大小官吏們依然在層層加碼中飽私囊,各地頻發的水旱蝗災也依然故我,一切似乎都沒發生過任何改變。如果非要說有什麽不同的話,那就是在林旭手中恢複了秩序的霍山,如今成為了周邊郡縣逃難災民的首選目的地。

從那些比自己先行一步的親朋好友口口相傳中得來的隱晦提示,走投無路的人們獲悉霍山中沒有苛捐雜稅,也沒有服不完的徭役和差事,隻需要供奉霍山神就能享受這一切待遇。這種堪比人間天堂般的生活,著實刺激了老百姓追求幸福的欲望。隨即,四麵八方的人們懷著各自對未來美好生活的無限憧憬,大批湧向霍山。

僅隻在九峰鎮一地,人口就以平均每月三千人以上的規模急速膨脹起來,在鎮內隨處可見臨時搭建起來的窩棚等簡易住所,鎮內衛生狀況也隨之迅速惡化,人滿為患在此時已經不能講是誇張的說法了,事實即是如此。

暴增的移民迫使林旭作出決斷,他火速拍板決定上馬擴建衛星城,將九峰鎮無法容納的人口分流到周邊地區。

經過了一番令人目不暇接的緊張作業後,林旭總算擠出一些時間窩在自家老巢裏喘息一下,隻可惜好景不長,他隨即又被部下拉出來開會。這個也是沒辦法的,林旭作為最高領導可以不發表任何意見,但是做出決策時他不能不在場。

“不錯,十七個鎮子,六十八個鄉,咱們霍山能發展到這個程度,很不容易啊!諸位辛苦了。”

隨手翻了一下桌麵上的一疊報表,林旭言不由衷地稱讚著下屬們的工作業績,假如可以選擇的話,他寧願回家喝茶,而不是坐在這裏跟枯燥乏味的報表打交道。

“這些成績都是在大老爺您英明神武的領導之下,再加上我等略盡微薄之力,才有如此大好,不是一般好的局麵哪!”

不問可知,如此油嘴滑舌,一副標準的佞臣腔調,除卻素來以沒皮沒臉著稱的裨將米龍之外,遍數整個山神廟也找不出另一個合適人選。

聞聽此言,林旭沒好氣地瞪了米龍一眼,轉而撓頭說道:

“行了,別光撿好聽說。那個虎妖霍山君最近又閑不住了吧?”

聞聽此言,裨將張昕起身,沉聲說道:

“回稟大老爺,昨日那妖孽作壽,邀集山中各路妖王前往赴宴。依屬下的愚見,分明是借題發揮,企圖有所異動。”

這時,林旭點了點頭,接口說道:

“嗯,咱們不管它是真作壽還是假作壽,總而言之,這段時間你們都給我打起精神來,尤其是這幾天,睡覺的時候也給我睜著一隻眼,聽明白了嗎?”

“是,屬下等遵命。”
li60830 發表於 2017-3-26 18:06
074 挑戰
“哈哈哈哈,十年磨一劍。老子忍了這麽久,終於等到了複仇雪恥的一日。”

幽暗的洞穴四壁懸掛著鬆枝火把,此時正燒得劈啪作響,不斷閃爍晃動的火光映襯著虎妖霍山君因放聲狂笑而顯得輪廓扭曲變形的麵龐,油然使人生出一股不寒而栗之感。

見此情景,霍山君的心腹死黨貝大夫隻得連連歎息,它伸手拉著霍山君,說道:

“山君哪!行事切不可魯莽操之過急,這幾年那姓林的也沒閑著。此番我們若是再不能得手,這茫茫千裏的霍山雖大,怕也沒了你我的容身之地呀!”

聞聽此言,霍山君即刻收斂了笑容,它表情猙獰地說道:

“嗯,個中利害我自然醒得,貝大夫,莫非你以為那廝羽翼豐滿之後,便能容得下這霍山中的妖族嗎?”

神祇對物質需求不高,但祂們都需要香火,沒有香火就沒有願力。對於神祇們而言,天底下最劃算的生意莫過於豢養人類信徒,然後誘使他們供奉自己,簡直是一本萬利的買賣。既然林旭打算讓人類在霍山中休養生息,那些多如牛毛的妖怪勢力絕對是一大禍患,總會有一些管不住口腹之欲的家夥想要對人類下手。

對於這些矛盾隱患,林旭作為一方當事人洞若觀火,與他持有相反立場的貝大夫也同樣門清,此時它不假思索地回答說道:

“不能,雙方早晚必有一戰,除非那山神一夜之間能壓服所有妖王。”

聞聲,霍山君重重地一拍巴掌,大聲說道:

“著啊!正是此理,我欲及早下手,縱然謀事不成,那也是天不助我,總勝過坐以待斃吧?”

憑著多年來的了解,貝大夫不難聽出虎妖霍山君這一番話的語氣中隱含悲涼之意,看起來它並非是不清楚山神廟的實力如何,而是不願意接受這個對妖怪們來說,極有可能成為現實的殘酷未來。

這時,貝大夫沉默了半晌,許久之後,它語氣決然地說道:

“好,山君,我便陪著你賭上這一鋪,這次務必要與那林旭分出個高下不可。”

“九天十地八荒萬妖陣”,乍一聽這大陣的名字,給人以很不得了的第一印象。之所以采取如此誇張地命名方式,此陣的創造者不是那種自大成狂的瘋子,想必是有相當的底氣,自信配得上這個頗為唬人的名號。

前次霍山妖盟突襲九峰鎮不僅打了敗仗,還因為不宣而戰,遭到別處妖王們的集體恥笑。

的確,虎妖霍山君連偷襲人家都打輸了,別說麵子,裏子都丟沒了。此番汲取了上回失敗的經驗教訓,霍山君幹脆不玩偷襲,大刺刺地派出幾名小妖帶上由貝大夫親筆書寫,辭藻甚為華麗的一封戰書,堂而皇之地送到天柱峰下的舊山神廟,向霍山神林旭發起了正麵挑戰。

“……公之德行,吾久聞而未得見也!今餘設下九天十地八荒萬妖陣,欲與公一試高下,若蒙不棄,懇請親臨賜教……”

說不得,當林旭接到這封戰書,逐字逐句地看完之後,他的鼻子都快要氣歪了。

簡單來說,扣除冠冕堂皇的文辭修飾,戰書的核心內容就兩句話。那位很是厚顏無恥的霍山君對林旭叫囂說道:“老子就是看你不順眼,現在我擺下一道難關,你要是能破解的話,你要當老大咱們也服氣。你要是不行的話,嘿嘿,對不住了,那就換個有能耐的人來當老大,我的條件就挺不錯的,這樣安排你沒意見吧?”

“你要戰,那便戰。”

看罷書信,林旭抬眼看著那幾個不入流的小妖,他是強忍著一口怒氣,回身從書案上抓起一枝毛筆寫下這歪歪扭扭的六個大字。

隨即,臉色鐵青的林旭把回信丟給霍山君派來的小妖頭目,說道:

“曆來兩國交兵,不斬來使。我也不難為你們這些跑腿辦事的小卒子,記得告訴霍山君和它那些狐群狗黨,好好洗幹淨脖子,等著受死吧!”

在這個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未見得是你的親朋好友,反倒是死仇大敵的可能性比較高,因為他們有足夠動機和動力來了解關於你的一切細節。

經過屢次的明爭暗鬥,林旭對霍山君的情況所知頗多,這些情報有直接獲取的也有間接輾轉取得的,不過沒有任何一條證據足以作證霍山君的智力或者精神狀況出現了毛病。既然霍山君既不瘋也不傻,它膽敢如此公然地向林旭挑釁,一定是有所倚仗。故此,在那封冷嘲熱諷的戰書中所提到的“九天十地八荒萬妖陣”,在林旭看來就顯得份外可疑了。

這種涉及妖族隱秘的事情,理應是妖族最清楚,林旭左思右想把主意打到了妻子狐女靜姝的身上。

甭管那個“九天十地八荒萬妖陣”到底是什麽稀奇古怪的玩意,九尾狐一族見多識廣,靜姝她總該曉得一點內情,隻要有所提點,林旭下一步搜尋線索就容易多了。

想到就要去做,當林旭邁著方步走進靜姝所居住的小院。聽到了熟悉的腳步聲響起,靜姝驚喜地說道:

“夫君,您回來了。”

聞聲,林旭點了一下頭,隨後坐在院中桂樹下的石桌旁。察覺林旭麵色有異,靜姝沒有立刻上前搭話,而是吩咐了侍女一聲。

轉眼之間,庭院的石桌上麵就擺好了一壺綠茶和幾樣精致茶點,這都是平常最合乎林旭口味的吃食。

“夫君,今日不用處理公事嗎?回來得這般早?”

這時,林旭還在琢磨該如何啟齒詢問妻子那座陣法的事情,隻是含混地說道:

“哦,已經沒什麽大事了,所以早些回來。”

得天獨厚的神祇是普天之下最有資格開後宮的主。不妨試想一下,化身不行了,那就上分身,分身不行了再上本尊,假如算上神力轉化,體力無限的外掛作弊模式,總之是不會讓女人獨守空闈。

凡人夫妻的關係不好,多半都是男人在外沾花惹草泡夜店不回家,或者是老婆和情人的數量太多了,憑著肉體凡胎難以確保雨露均沾。神祇則能相隔千裏之遙分身顯化,大不了每個老婆身邊配一個化身,多和諧的一幕呀!正因如此,林旭通常都是用分身陪著兩位妻子,反正需要本尊幹的事情,分身都能完成得很好,這又不是上陣生死搏殺,犯不著非得勞駕本尊金身上陣。

多數時候,林旭的神祇金身都習慣窩在靜室中,或是參悟玄機,或是研習經典。若非趕上逢年過節,靜姝和孟嫣然也甚少看到他的本尊出現。

今日,林旭居然破例以本尊金身來見靜姝,自然免不了引起妻子的疑心。盡人皆知,狐性多疑,而女人也是同樣多疑的生物,那麽毫無疑問的,狐女是兼具著前兩者的精華所在。在此前提之下,若問靜姝的心機如何,那當然是用膝蓋也能想得出來的。況且她適才還望見了林旭眉宇間不經意間流露出一抹憂色,這個跡象足夠引發靜姝雙倍的疑心。

趁著俯身替林旭斟茶的機會,靜姝旁敲側擊地問道:

“夫君,前日你不是答應陪我去逛凡人的集市嗎?為什麽說了不算數?”

聞聲,林旭抬眼望著露出輕嗔神情的靜姝,解釋說道:

“呃,最近出了些事情,我得處理啊!”

狐女靜姝眼珠微微一轉,嬌豔的紅唇湊近到林旭耳邊,直到確定丈夫能感到自己呼出的氣息熱度,靜姝猛然提高音量說道:

“霍山君又出手了。”

陡然被一語道破心思,林旭不好意思地抓抓頭,說道:

“要這麽說,其實也沒錯。”

聞聽此言,靜姝不幹了,她冷著麵孔說道:

“那為何不與妾身商量一下,莫非夫君你還信不過靜姝嗎?”

一來就上綱上線啊!家裏的老婆太聰明,難免有些時候不好糊弄,後院起火的林旭隻好苦笑著替自己辯白說道:

“這到底是男人的事情,我不想把你卷進來。你娘家那邊跟霍山君關係很好,我不是怕你夾在中間難做嘛!”

古代社會就是好,一旦身為一家之主的男人擺明車馬說,某件事是涉及到自家男人顏麵的重大問題,女人們就很自覺地采取回避態度,極少會繼續糾纏下去。

明知林旭這是找借口搪塞,靜姝也不好多說什麽,她冷哼了一聲,幹脆斜坐在旁邊的椅子上不再言語。

“那個……九天十地八荒萬妖陣,你可曾聽過?”

聞聽林旭這個略顯遲疑的提問,靜姝方才轉怒為喜,她起身來到林旭身側,輕笑說道:

“妾身自然知曉,夫君,您現在就不怕我難作了嗎?”

聞聽此言,林旭是一副無可奈何地表情,無辜地望著靜姝,如願收獲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隨後,靜姝忽然收斂笑容,正色說道:

“九天十地八荒萬妖陣不是泛泛可比,夫君你切不可疏忽大意……”

...................................................................

幾乎是在本尊金身與靜姝共同探討霍山君那張底牌的同時,林旭的化身也啟程前往造訪江家集土地廟,此行他是為了借用老土地黃世仁的豐富經驗和祂多年經營積累的人脈資源。

考慮到雙方共同利益太多,這種聯盟堪稱牢不可破的典範,倒也不需要太多客套。雙方一見麵,林旭便開門見山地說道:

“外舅知道天下間最擅長陣法的流派是哪一家嗎?”

聞聽此言,土地爺黃世仁捋著胡須,眯起眼睛說道:

“嗯,兵家所擅之陣法多為戰陣殺伐之道,雖說攻殺多變別有玄機,不過單以陣法而論,仍然首推陰陽家。未明,你為何突然問起此事,可是遇見了什麽為難之事?”
li60830 發表於 2017-3-26 18:07
075 陰陽家
林旭向黃世仁簡要介紹了一下自己所處的不利地位,唉聲歎氣地說道:

“霍山君那家夥是狼子野心哪!它敢公開挑戰,想必這座大陣不會是徒有虛名的樣子貨,我雖然也懂得一些陰陽五行之道,但破陣沒多少把握,這才要向你老請教。”

聞聽此言,黃世仁立即拍著胸脯,大包大攬地說道:

“無妨,此事隻管交托老夫便是。早年間,老夫曾在王屋山見過不少陰陽家弟子活動,想必他們的山門也在那左近,待我親往王屋山一行,必定替你延請到得力人手。”

林旭當即點頭表示讚同,然後說道:

“林某這裏先謝過了。”

“哎,憑你我之間的交情又豈需如此客套,你且在此安心休息幾日,靜候佳音吧!”

土地爺黃世仁大力保證,祂一定會請到陰陽家前來相助,林旭那顆忐忑不安的心似乎也可以暫時消停一會了。

..........................................................

屹立千年而不倒的大秦帝國馬上要玩完了,這塊片界在一波接著一波的片界衝撞融合中同樣也處於搖搖欲墜的危險境地。明白前者危機狀況的人多如牛毛,要問了解後者內情的人,那可就是不折不扣的鳳毛麟角了。

在先秦的諸子百家當中,陰陽家素來以陰陽變化和五行轉換,以及五德終始等理論為基礎,同時精通術數、曆算、堪輿等法門的一大流派。

所謂的陣法,始終脫不開陰陽五行變化的範疇,因此陰陽家個頂個都是陣法之道的行家裏手。同樣的,他們也是善於透過貌似平常生活中,人們習以為常的自然現象判斷事物本質的一群特殊人士。

隨著近些年來,外來的大小片界不斷撞擊本片界,融合規模一次比一次大。

雖說這些撞擊過來片界普遍影響不大,不足以即刻產生顯著的天兆示警。然而,由此所引發頻繁的自然災害,早已引起了陰陽家們的矚目。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當土地爺黃世仁透過舊日的人脈關係,幾經輾轉尋覓到位於王屋山的陰陽家山門之際,山中的陰陽家本部正在召開一場氣氛異常嚴肅的學術討論會。

一大堆白胡子和花白胡子的老頭湊在一起,頗有和諧年間開大會的架勢,這些人不是那些隻靠嘴把式和賣身投靠這兩招本命技能混飯吃的磚家叫獸,他們是陰陽家的嫡係傳承弟子,一等一的專業技術人士。

“……師叔所言有理,奈何我等並無回天之力,依在下所見,不若封禁洞天,暫且避過風頭。”

正在起身發言的這名老者須發皆白,一頭銀發若堆雪,但精神矍鑠,舉手投足間絲毫不見老態。這位一看就知道年齒俱長的老者,卻向對麵那個看似隻有二十歲出頭年紀的年輕人恭敬地征詢意見。這個貌似風華正茂的年輕人卜一開口,嗓音雖與外表年齡相符,但他那老氣橫秋的語氣,委實不像是一個血氣方剛的少年郎。

悠然長歎一聲,從主位起身的年輕人負手而立,審視的目光掃過在座眾人,緩緩地說道:

“唉,本門傳承千載,曆經無數風雨波折,道統流傳至今不墜,隻怕眼下這一劫避不過呀!”

正當此時,一陣叩門聲傳來,負責看管門禁的一名老者驅動法器開啟了房門。隻見一名童子裝扮的少年站在門口,戰戰兢兢地說道:

“啟稟大祭酒,山門外有客求見。”

剛才與那名奇怪的年輕人商議是否要封閉王屋山洞天,籍此避過劫數的那名老者聞聲勃然大怒,叱罵道:

“混賬,誰叫你進來的?不知道我們在商議大事嗎?快滾!”

聞聲,坐在首位的年輕人皺了皺眉,他輕輕一擺手,插言說道:

“馮師侄,你且慢動怒。惠生,外麵究竟是何人到訪?”

這個前來傳訊的少年被人罵得狗血噴頭,這會嚇得渾身顫抖,連頭也不敢抬起,低聲說道:

“啟稟大祭酒,來人執意不肯說明身份,隻說是您昔日的故人求見。”

陰陽家的大祭酒職位,大致相當於墨門矩子,此時這位外貌猶如弱冠少年的大祭酒也站起了身,麵上神情稍顯詫異地說道:

“哦,來的共有幾人?”

“二人,皆是年邁老者,其中一個好像是地祇。”

聞聽此言,少年時服食仙草,以致容顏不老的這位陰陽家主事人司馬長空將右手縮回袖中,開始默默掐算著對方的來意和衍生的吉凶變化。

不久之後,司馬長空停止了占算,這次得到的占卜結果太古怪了,他不禁猶疑起來,思索了一會才開口說道:

“嗯,也罷!惠生,請兩位客人在前廳用茶,告訴他們,我稍後便到。”

這時,坐在司馬長空左手邊的那位胡須花白,外表看起來像是五旬年紀的老者站起身,說道:

“師兄,此間大事尚未議定,你豈可半途抽身而去?”

麵色陰晴不定的司馬長空轉回頭,他衝著老者微微一笑,說道:

“哎,此事的確關係門戶興亡,因此也非是旦夕所能議定的。今日大家既已開誠布公,不如你們先回去好生思量一番,待來日再行定奪也為時不晚哪!”

丟下這麽一句話,司馬長空便負手揚長而去,留下了一屋子的老頭們互相大眼瞪小眼。他們著實不曉得自家的這位主事人是怎麽想的,居然拋下門戶大事,無端地跑去會見兩個閑客。難不成,跟這兩個客人見麵的事情比陰陽家的生死存亡還來得要緊嗎?

腳步輕快地走進客廳,司馬長空就一眼看見了那張熟悉的麵容,他麵帶笑容一拱手,說道:

“我當是何人到訪,原來是諸葛兄你呀!一別數年不見,信方道兄別來無恙否?”

一身青色長衫,頭戴方巾的諸葛遊起身衝著司馬長空躬身還禮,說道:

“大祭酒太客氣了,遊此來是為向司馬兄引薦一位客人,這位是黃兄,淮南江家集的土地爺。”

聞聲,早已留意到與諸葛遊同來的這位神秘客人身上隱約閃爍的神光,司馬長空同樣衝著黃世仁深施一禮,說道:

“哦,在下失禮了,見過尊神。”

“豈敢,豈敢,老朽不過是一地祇,安敢受大祭酒如此大禮?”

雙方見麵後例行的客套過後,司馬長空恢複了身為一派之主的深沉氣度,他姿態雍容沉穩地說道:

“不知二位前來本門所為何事?”

一身道士裝扮的諸葛遊看了一眼黃世仁,雙方交換了眼色以後,他神情泰然端起了茶碗,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姿態。這時候,黃世仁則正襟危坐,正色說道:

“實不相瞞,本土地亦是受人所托,特來向陰陽家求助,還望大祭酒成全。”

司馬長空看著隻管喝茶不抬頭的諸葛遊,沉吟了一下,詢問說道:

“不知此事來龍去脈,一時難以決斷,黃土地可否為在下解答疑惑?”

世間罕有千年不滅的世家,千年教派卻十分常見,究其原因不外乎是血脈傳承的固有弊端無法克服。

無論家族的祖輩何等英明神武,睿智善謀,終歸架不住後世子孫不肖,哪怕是龍種也免不了有賢愚之別。龍生九子,各不相同,要說這一點倒也不足為奇。關鍵是家族傳承必須要有規矩可以遵循,立嫡立長的繼承製度雖然能避免不必要的家族內耗,但是這種方式選出的繼承人才具不足,到時整個家族都要跟著遭殃。反之,單純以個人能力高低判斷繼承權,很快又會釀成慘烈的內鬥態勢,甚至都等不到外來威脅現出端倪,偌大的一個家族便已自家殺得四分五裂了。

黃世仁請來引薦帶路的這位昔年故交諸葛遊,他是出身於邯鄲諸葛氏的修行者。別看諸葛家的名聲不大,諸葛家族卻是少數幾個從先秦時代一直延續傳承下來的修行世家之一。

雖說諸葛家族的權勢和財力都談不上令人側目,家傳的修行法門也未見得如何高明,憑著傳承逾千年而道統不絕這一條來看,在外人看來是籍籍無名之輩的諸葛家族也是個不好惹的厲害角色。

在旁邊靜心品茶的諸葛遊雖未開口幫腔,但他坐在這裏替黃世仁撐著場麵,這個行為本身便已表明了自身立場。司馬長空在麵對土地爺黃世仁的時候,尚需考慮到此次會麵另有諸葛家族的情麵在內,為此他不得不再三考量才能作答。

這時,黃世仁也不遮掩己方的弱勢,很快將事情原委和盤托出,說道:

“……霍山中的妖族結成聯盟,欲與霍山神林未明為難,在山中擺下一座大陣向我那林賢弟發起挑戰。故此向老朽請托,尋覓精通陣法的專才,故而老朽不遠千裏而來,專程為向貴門求援。”

聞聽此言,司馬長空的麵色逐漸和緩下來,語氣略帶幾分不屑地說道:

“陣法?如今的那些妖族又能懂得什麽陣法?若是傳說中上古妖族所傳承的諸天星辰大陣,倒是值得一觀。”

聞聲,黃世仁連忙擺手,解釋說道:

“大祭酒切莫如此輕視,妖族所布此陣,據傳名喚作九天十地八荒萬妖陣。”

聽到這個奇異的陣法名稱,司馬長空儒雅而自信的笑容,仿佛在一瞬間凝固在了臉上。沉默不語半晌,他才鎮定下來,語氣中不無尷尬地說道:

“哦,這陣法的名頭,老夫也是生平頭一遭聽說……”
li60830 發表於 2017-3-26 18:08
076 湊巧
常言說:瘡怕有名,病怕沒名。

假如說某一日,你不幸患上了牛皮癬、白癜風之類的頑疾,大可以不必急著四處奔波求醫問診,反正尋常大夫對這種世界級挑戰難度的頑症所能做的事不多。

比起前麵這個狀況更可怕的是,如果你忽然發覺身體不適前往醫院檢查,被醫生告知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壞消息是你得了一種前所未見的病症,現在大夫們連該怎麽治療都還沒合計清楚,那個好消息是他們已經決定了,打算用你的名字來命名這種新的絕症。好吧!你得承認一個杯具的人生發展至此,應該可以升級到茶幾的境界了。

萬事萬物,殊途同歸,合於道者存,不合者滅,其實談到陣法也是同樣的道理,沒什麽太大區別。

傳統戲劇演員有所謂台上十分鍾,台下十年功的說法,由此推想可知,在片刻輝煌的背後,往往隱藏著常人難以覺察的長期準備和籌劃。若是預知一座大陣布設的原理,並且作出周全準備,那麽隨便找個初出茅廬的後生小子都能按部就班地破陣。反之,不清楚陣法來源和原理,哪怕是畢生鑽研陣法的大師級人物貿然出手,照樣難以破解實際水平遠不如自己的對手預先布局。

陰陽家的金字招牌乃是千年時光鑄就,司馬長空人老成精,他不想自家招牌砸在自個手裏。猶豫了一會,穩妥的思維占了上風,司馬長空歉意地一笑,對遠道而來的土地爺黃世仁說道:

“實不相瞞,本門正在商議一樁大事,目下抽出人手前往霍山,大不相宜。”

當麵回絕土地爺黃世仁的請托,此舉未免不給老朋友諸葛遊麵子,司馬長空自認為說出口的這個理由無懈可擊。因為他根本也沒撒謊,隻不過把本來就存在的困難情況稍微誇大了一些而已。

豈料,聞聽此言,老土地黃世仁反倒捋著胡須一笑,隻見祂擠眉弄眼地說道:

“大事?莫非大祭酒是在與同門商討如何應付片界融合之事?”

聞聲,好似被人在胸口重擊了一拳,司馬長空的呼吸急促起來,他旋即湊近到黃世仁近前,壓低聲音說道:

“怎麽?尊神也知曉此事?”

一副老神在在模樣的黃世仁擺出高人的姿態,點了點頭說道:

“如此大事又豈是我一個小小土地可以知道的?乃是吾那至交霍山神林未明轉告老朽的,大祭酒若有意詢問內情,隻怕您得親自向我那位林賢弟討教了。”

聽了這話,司馬長空不免有些進退維穀的感覺,他的確很想從黃世仁口中摳出些內幕,不過看這樣子對方是打定了主意堅不吐實。

左思右想之下,司馬長空忽然靈機一動,他施展出了“拖”字訣,說道:

“茲事體大,在下也不敢獨斷專行,尚需與門中諸位長老磋商方可定奪。不知二位可否先在本門靜候幾日,等待結果呢?”

聞聲,黃世仁扭頭望著諸葛遊,見他笑而不語。隨即,黃世仁明白了這位引路人的意思,咳嗽一聲,就坡下驢說道:

“不妨事,老朽隻管一個鎮子,出來耽擱幾日也誤不了什麽大事,大祭酒您請自便。”

見狀,司馬長空鬆了一口氣,衝著黃世仁和諸葛遊一拱手,說道:

“既是如此,那在下暫且失陪了。惠生,你來安排兩位貴客前往精舍安歇,務必好生款待,不可輕忽怠慢。”

安頓好了兩位訪客,司馬長空滿懷著心事朝會堂方向走去。沒等走到正地方,他便已聽到了一陣甚囂塵上的爭吵聲,以及巴掌大力拍著桌子的動靜,司馬長空先是一愣,跟著眉頭緊鎖,加快了腳步。

自古艱難唯一死!在此等生死攸關的天地大劫麵前,縱然是過往的世外高人也清高不起來,適才司馬長空不在的這一會功夫,陰陽家的會堂裏便已吵成了一片。

當開會的眾人瞧見大祭酒司馬長空黑著臉出現在門口,室內混亂的爭吵聲戛然而止。剛才還與人辯論輸掉的高天誠即刻衝上前去向司馬長空訴苦,他惡人先告狀地說道:

“師兄,你可回來了。他們這些晚輩也太不像話了,竟然敢說我是個老糊塗蛋。”

聞聽此言,司馬長空險些被氣了個倒仰,隨即他又想到正經事更要緊,當下司馬長空也就沒心思糾纏這種狗屁倒灶的小問題了。

司馬長空作出一個雙手下壓的姿勢,示意會場中的眾人安靜下來,而後開口說道:

“好了,汝等少安毋躁,聽我一言。你們誰可知九天十地八荒萬妖陣是何物?”

隻聽得司馬長空此言一出,聚集著陰陽家數十名核心骨幹的會場內鴉雀無聲,眾人麵麵相覷,無不是滿臉驚疑之色。人盡皆知,陰陽家是對陣法最為熟諳的修行流派,在這方麵他們要是自認第二,那天底下就沒人敢說自己是第一。不過也正因如此,陡然之間聽聞一個無比陌生的陣法名稱,所帶給這些內心無比驕傲的專業人士的心理衝擊,遠遠超乎常人想象。

現場沉寂了許久,一個怯生生的聲音打破沉寂,說道:

“這個……這個陣法,我知道。”

聞聲,在場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這個發言者身上,他並非是有資格列席會議的大佬,而是一名負責端茶倒水的晚輩弟子。若非會場裏始終沒人吭聲,當著如此多的師門長輩,他大概也不會鼓起勇氣開口。

這時,司馬長空炯炯的目光投向這個平素他連名字都記不住的弟子身上,沉聲說道:

“哦,你叫什麽名字,又是從何處知曉此陣?”

“啟稟大祭酒,弟子劉德明,前月弟子早課遲到受罰打掃藏經閣,無意間看到了一部殘本古書,那書中便有提到這個陣法。”

獲悉情報來源居然是在陰陽家山門內的藏經閣,司馬長空一直緊繃的麵部神經略微鬆弛了些,轉而聲音溫和地說道:

“那書現在何處?”

“回稟大祭酒,書在弟子房中。”

不待司馬長空說話,坐在旁邊的高天誠猛地一拍桌案,大聲斥罵叫道:

“混賬,那你個小兔崽子還愣著幹什麽,速速取來。”

慣於倚老賣老和玩橫的,高天誠這廝比起深居簡出,罕與跟晚輩弟子接觸的司馬長空來,無疑是更具威懾力的存在。

劉德明這個幸運地在眾多大佬麵前嶄露頭角的後生小子,立時被嚇得噤若寒蟬,聲音顫抖著說道:

“是!是!弟子這就去取。”

說罷,劉德明一溜煙地跑出了會堂,饒是如此高天誠還不肯罷休,他氣鼓鼓地說道:

“哼,竟然學會了夾帶私藏,這班年輕人太不像話了,似我等初入門時,焉有如此不堪之舉?”

見此情景,本不願說太多的司馬長空也忍不住了,緩緩地說道:

“師弟,慎言哪!即便年輕人一時糊塗犯了錯,你我到底是他們的長輩,豈可不問情由便輕易怪罪?”

聞聽司馬長空的說法,高天誠吹胡子瞪眼地反駁說道:

“師兄,您總是這麽縱容小輩,照我看都把他們給慣壞了,一個個都不成體統。”

心不在焉的司馬長空沒有反駁高天誠,僅是不置可否地笑一笑,等到高天誠在那裏嘟囔了幾句也就沒再說出什麽來。

過了不多時,那個被高天誠盯上的倒黴孩子一路小跑進到會堂之內,他躬身在司馬長空麵前雙手奉上了幾頁發黃的紙片。這邊沒等司馬長空開口,厚著臉皮跟過來的高天誠驚呼了一聲,說道:

“哎呀,一本書就這麽少,你是怎麽搞的?”

在兩位師門大佬跟前,神情緊張得連自己的手腳都不知該往哪放,自覺倒黴到家的劉德明欲言又止,聲音細若蚊蚋地說道:

“是,這本書隻有這幾頁了,所以弟子才鬥膽拿回房中,想查一下出處。”

聞聽此言,司馬長空抬手製止了高天誠預備借題發揮,長篇大論批判年輕弟子不服管教的舉動,說道:

“唉,也罷。德明,此等事你切記了,下不為例喲!”

聞聲,劉德明如蒙大赦,他點頭如搗蒜地說道:

“弟子謹記訓誨,謝過大祭酒不罪之恩。”

示意這個可憐的孩子退下,司馬長空小心翼翼地翻閱著這幾頁顏色黃得發紅,隻怕是稍微用力些便要碎成渣滓的紙片,他自言自語地說道:

“怪哉!老夫少年之時也在藏經閣待了十年之久,為何不曾見過此書?”

圖書典籍作為人類發明的一種信息載體,其實算不上先進,但是很有趣的一點是,各種信息載體的壽命長短,與它們的技術先進性成反比。

生活在史前時代的人類在洞穴岩壁上用礦物顏料隨意塗抹的符號圖畫,若不被人為破壞掉和被自然風雨侵蝕,大概可保萬年後光豔如新。技術更進步一些的竹木簡牘,擱在幹燥環境中也能維持數千年不朽,出現時間較晚的紙張雖然是出了名的易燃易損品,假如保存得當的話也能維持千年以上的使用壽命。到了最後,當然也是最垃圾的信息儲存方式,肯定得數到現代社會廣泛應用的各類高科技信息載體。

譬如說,人們最熟悉的光盤和硬盤、U盤等現代信息載體,平均壽命僅在幾年在十幾年之間,一旦超期之後,內部儲存的信息不需要外力破壞也會自己完蛋。

換言之,在人類的發明中,那些越是看似笨拙的信息保存方式,曆經漫長歲月留存下來的幾率也就越高,反倒是那些貌似先進便捷的技術更容易惹出亂子來,不知道這種悖論是否也驗證了某些匪夷所思的理論。

司馬長空麵對著這幾頁泛黃的紙片冥思苦想了良久,可惜仍不得要領,突然間他失態地大叫了一聲。隨即,司馬長空興奮起來,說道:

“原來如此,無怪乎老夫都不知出處。”

初步判斷出這些紙片的來曆,司馬長空高興了沒多一會,馬上他的臉又拉了下來,扼腕歎息說道:

“術業有專攻,老夫的學識還是不到家呀!”
li60830 發表於 2017-3-26 18:09
077 史家
在春秋時代相繼爭鳴天下,引領時代風潮的諸子百家可謂各有所長,除卻以秦始皇的幹爹呂不韋為始祖的雜家是樣樣通,樣樣鬆出名的大雜燴之外,其餘諸家所專擅的領域各有不同。

史家專一鑽研古代典故和那些被淹沒在時間長河中的隱私秘聞,要是想詢問點什麽罕有人知道的小秘密,跟他們打聽那算是找對人了。

知道別人太多秘密的人,通常都是活不太久的,這一點不光是撈偏門的專業人士心裏清楚,史家也是一樣門清。為了防備係統風險爆發,他們也不情願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裏,史家在戰國時期就拆分為兩係,而且在表麵上看起來是涇渭分明。在列國朝堂上正襟危坐供職君王的那部分人稱作官史,在江湖草莽中廝混的這些人則稱作稗史。當然了,後者是絕不會承認自己從屬於史家的真實身份,這也是賴以自保的韜晦策略。

史官在朝廷裏也算一份清閑差事,但他們下筆記錄曆史時,難免受到執政者的掣肘和牽製。

一貫偉大、光榮和正確的大人物們,在私底下總會有一些不願為人所知的隱私和忌諱。大佬們出於各種原因,想要從史書中刪除掉某些內容,避免自己心狠手辣,抑或是不足為外人道的光輝事跡流芳千古,那也是可以理解的行為。

每逢遇見這種萬分憋氣的情況,那些唯唯諾諾的史官都會乖乖地接受上級指令,不過稍後一些時候,他們就會悄悄地把這些消息透過特殊渠道,“無意間”泄露給隱身民間的稗史知曉。隨後,由稗史們負責把那些曾經真實發生過,但在官修史書上麵永遠不會落下一個文字的曆史事件,摻雜在一些看似荒誕不經的內容裏修成一部野史,以此作為正史之外的有益補充。

正因如此,當人們往往麵對一件事的不同版本,本能地傾向於采信野史的說法。起碼來說,野史在客觀立場上,絕對比經過層層政審的官修史書靠譜多了,不必為尊者諱,這一點就勝過了千言萬語。

陰陽家大祭酒司馬長空從弟子劉德明手裏得到了幾頁殘本,他是絞盡了腦汁也沒能解讀出那寥寥幾頁紙片所包含信息。倒不是說司馬長空這位大祭酒不學無術,連入門不久才疏學淺的劉德明都能看出的內容,他沒道理看不出來。關鍵這份殘本不是用同一種文字寫成的,前麵殘存的幾頁鳥篆難不住司馬長空,後頭幾頁那些又似蟲爬,又似蛇蟠的古文,解讀起來確實很叫人撓頭哇!

折騰了許久也沒能有所突破,司馬長空隻有破例向外求援,此時他想到了自己的一位多年好友,隱遁在民間的一位稗史鄭鐸。

史家精研文字典籍,在諸子百家之中,史家是最善於從文字材料中發掘出信息的。旋即,司馬長空借口閉關,暗中遁走前往山外的鄭鐸家中向他討教。

混合著麥草築起的土坯房屋,其上以茅草蓋頂,窗戶紙漏了幾個窟窿的窗扇在風中發出幹啞的吱呀聲。這棟可稱是家徒四壁的房子裏,唯有那占據了一整麵牆的大批書籍,顯示出主人家的與眾不同之處。

“……此乃上古大巫祭文的抄本,惜哉已是殘缺不全。司馬兄,請來看此處,在下以為這幾個蟲篆就是從祭文中直接勾描下來的原文,描摹者不通巫術,所以這幾個字寫得形似而神非,沒了那種神韻。適才你提到的那座妖族大陣,在史上隻出現過一次,故而聲名不顯。”

說著,這位在鄉野間靠教授蒙童賺一點微薄收入為生的稗史鄭鐸,隨手從身邊的書架裏翻出一本發黃的舊書,他翻到其中的一頁,特地指給司馬長空看。

的確,這本書中相關九天十地八荒萬妖陣的描述也是很少的,通篇全加起來才四十幾個字,殊不知卻是記載著上古時代一場至為慘烈的大戰。

兩個人談完了正事,司馬長空又再次舊事重提,語氣沉重地說道:

“鄭兄,緣何不願隨我入王屋山洞天,覆巢之下無完卵之理哪!”

聞聽此言,稗史鄭鐸忽然大笑起來,連連擺手說道:

“老子說,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司馬道友,你不覺得我等正身處在激流湧動的潮頭之上嗎?未來禍福難料,古之聖人尚且難以斷言吉凶,你我不過比凡人多了幾分神通而已,安敢自命能窺見天機呢?”

隱約感到鄭鐸話中似有所指,一時之間,司馬長空不能斷定這位老朋友究竟是跟自己開玩笑,抑或是他真的有了什麽未卜先知的神通。

於是,司馬長空躊躇著說道:

“那鄭兄之意是?”

“那位向你們陰陽家求援的霍山神,十分有趣。”

聽了這個論斷,司馬長空未覺意外,繼續追問說道:

“何以見得?”

抖了抖自己那兩隻打著大小補丁的寬大青布袍袖,這位外表似足了生平不得誌窮酸書生的稗史鄭鐸站起身,在房中來回踱步說道:

“風雨飄搖之中唯見一枝獨秀。司馬道友,不覺得此子非比尋常嗎?非常之事,必待非常之人。非常之時,須待非常之機。”

聞聽此言,司馬長空也點頭稱是,接口說道:

“嗯,逆勢而起確有些門道,隻是天下大勢已然如此,縱有回天之力,又待如何?”

這時,鄭鐸神態略顯癲狂地大笑起來,他手舞足蹈地說道:

“哈哈哈哈,若論生死之間,果有大恐怖,然如我輩中人,安可惜命保身而不求大道焉?唯有知難而進,於千難萬險之中踏出一條生路,方是我輩安身立命之本。”

對於以追求不朽為終極目標的修行者們而言,那些稟賦特異的先天真聖是他們無法望其項背的超卓存在,隻可追慕而難以效法,但後天仙真依然有望成就的。

矢誌不渝地追尋大道的軌跡,在紅塵俗世的糾葛中尋覓通向不朽的道路,這是任何一個修行者心底裏無法泯滅的最深渴望。要說比起這個宏大長遠的目標,修行者身邊的其他東西都是可以犧牲掉的。金錢、權勢、地位、榮譽、親情、愛情、友情,一切被人類所稱頌和渴望得到的東西,乃至於每個人最珍貴的生命,這些都不過是修行者不惜以身殉道的祭品而已。

罕有哪個修行者僅憑一生一世就達到霞舉飛升的無上境界,多數人的努力也無非是靠一世接著一世的持續積累,然後冀望著在無盡輪回之中,從無數個不可能當中,苦苦尋找著僅存的一線可能。

終日裏被門戶中雞毛蒜皮的小事糾纏不休,老是得板著一張臉對人。外貌宛若弱冠青年的司馬長空時常覺得少年時的一腔熱血早已冷卻,但此刻在鄭鐸擲地有聲的這番話跟前,他還是止不住地一陣熱血沸騰。在恍惚之間,司馬長空仿如回到了昔年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熱血青春歲月,重新體味著那一份無所畏懼,戰天鬥地的豪情壯誌。

待得情緒逐漸冷靜下來,意識到自己再度被老朋友輕易地煽動了,司馬長空不禁露出了苦澀的笑容。這事該說什麽好呢!老夫聊發少年狂啊!

鄭鐸不是那種徒有一副尖牙利嘴,色厲內荏的儒生,他是史家嫡傳弟子。昔日,化名行走江湖曆練之時,鄭鐸也曾留下“刀筆無雙”的老大名頭。

這時,鄭鐸見司馬長空已然醒悟過來,方才不緊不慢地說道:

“從古至今,妖族始終是我人族心腹之患,若妖強則人道衰微,人道大興則妖魔斂跡。當今之世,大秦朝堂之上若無有妖孽涉足,想必天下尚不致這般昏亂。”

聞聽此言,司馬長空的心中一凜,即刻反問說道:

“哦,如此說來朝廷中是有大妖潛伏了?”

“哼哼,又豈止是大妖,那簡直是妖孽橫行啊!”

素來以善於打探消息和書寫黑曆史出名的史家,不僅在大秦帝國的朝廷內部有著深厚寬廣的人脈關係,耳目靈通的稗史們也很擅長透過民間的其他渠道搜集小道消息,因此鄭鐸總能知道一些別人不清楚的秘聞,這是完全不值得驚奇的一件小事。

司馬長空聽出了鄭鐸的言外之意,他驚訝地說道:

“鄭兄是欲借霍山神手中之刀,滅妖族的銳氣?”

聞聲,鄭鐸朗聲大笑,說道:

“此正吾所欲也!”

思量著此事的前因後果,司馬長空也點了點頭,說道:

“既是如此,我等出手倒也是順理成章了,隻是鄭兄你也要跟去霍山嗎?”

在屋子裏來回踱步的鄭鐸搖頭晃腦,說道:

“某有預感,此役值得在史書上記一筆,既然官史不可能寫進官修史書,不如讓我這個沒什麽出息的野史官來代勞一下吧!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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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柱峰下舊山神廟正殿

“來,林賢弟,愚兄代為引薦。這位是陰陽家的司馬大祭酒,這位是史家的鄭先生……”

土地爺黃世仁不厭其煩地向林旭逐個介紹祂經過一番辛苦請來助拳的這些幫手們,隨後老土地隨便找了個借口把林旭拉到一旁,小心翼翼地叮囑說道:

“賢弟切不可輕視來人,諸子百家傳人皆有不凡之處,尚需要待以上賓之禮,切不可輕慢之。”

聞聲,林旭咧嘴一笑,說道:

“這個我明白,這次還得多謝您老不辭勞苦,替我找來這些幫手。”

“哎,以咱們的交情,說此等見外的言語,你是要寒磣老夫嗎?江家集我已多日未回,事情既已辦完,老朽也不便在此久留,這就告辭了。”

見黃世仁急著回去,林旭也沒有挽留祂,說道:

“哦,霍山君可能有耳目在附近,為了安全起見,我送你回去吧!”

天曉得那個已經暴躁得快瘋掉的虎妖霍山君能幹出什麽勾當來,對於林旭的一番好意,武力孱弱的黃世仁不敢拒絕,隻得歎息著點頭說道:

“唉,如此也好。”
li60830 發表於 2017-3-26 18:10
078 預謀
由大祭酒司馬長空出馬,親自率領著陰陽家一班人馬公然入住天柱峰下舊山神廟,他們一路上根本沒有掩飾行跡的意圖。

除非霍山君在山神廟附近布置的眼線突然之間集體瞎了狗眼,否則又豈會看不到那麽多光彩各異的遁光飛過,僅僅半個時辰後霍山君便收到了前方探子送回的詳細報告。

粗略地看過一遍文書,霍山君狂笑著拋下了情報,說道:

“哈哈哈哈,陰陽家?那廝以為請來了什麽高人就能贏了老子?”

身為霍山君心腹謀士的貝大夫可沒有這麽樂觀,它摸著兩撇小胡子說道:

“山君哪!近來山中的各路妖王蠢蠢欲動,這些家夥一向是寧為雞首,不為牛後。此番決勝其實不在鬥陣,那陰陽家也不足為患,怕隻怕禍起蕭牆之內。”

聞聽此言,霍山君嗤之以鼻地說道:

“那些家夥一個個色厲內荏,明明心裏恨老子要死要活的,偏偏明麵上不敢有所動作,哪次在我麵前不是一副唯唯諾諾的奴才相,憑這群無膽蠢物能幹成何等大事?隻要我自己不行差踏錯,這些廢物又能奈我何?”

妖怪從來就不是以團結著稱的族群,妖怪們相互血腥殘殺的時候,遠比與人類修士發生爭鬥的機會多得多。過往為了爭奪山中的地盤和血食,頻繁引發爭鬥的妖怪們,彼此之間積怨之深,業已到了難以化解的程度。縱使妖王們都不喜歡霍山君這種盛氣淩人的梟雄騎在自己頭上,但是過往積累下的大量矛盾也使得霍山的各路妖王難以聯手合作。

見小利而忘命,行大事而惜身。倒也怨不得霍山君瞧不起這些目光短淺,野心也很有限的土鱉妖王,在這一點上來說,它們的確是很不成器。

收斂了笑容,霍山君轉而又想起一事,扭頭跟貝大夫說道:

“對了,青丘氏那邊可有回音?”

聞聲,貝大夫搖了搖頭,說道:

“那老狐狸不肯據實相告,隻說山神廟門禁森嚴,女兒一時無法聯絡到,一再拖延給出答複。山君,九尾狐一族該是在謀劃兩頭下注了。”

一直在旁邊啃著烤山芋的熊妖賈丹,此時它也插言說道:

“老貝說得是啊!那一窩子狐狸精就沒一個是省油的燈,保不齊啥時候它們就把咱們都給賣了。”

聞聽此言,霍山君依然不置可否,負手在洞府裏轉悠了幾圈,然後說道:

“貝大夫,務必盯緊了九尾狐一族,待我收拾了那廝,再跟這個養不熟的老雜毛算這筆總賬。”

所謂算人者,人亦算之。既然想要利用對方,那就要有被對方反過來利用的覺悟。

九尾狐一族算得是妖族中的名門望族,因此在某些事情上,它們是抱定了有恃無恐的態度。雖說如今的妖怪們文明程度大幅度倒退,很多時候是不太講究這個名門望族的頭銜,終歸架不住總有一部分妖怪和大部分的神民肯買賬。九尾狐一族采用的這種所謂不偏不倚中間站的作法,犯了首鼠兩端的大忌,但這也是建立在自身實力基礎之上的。

千萬莫看霍山君嘴上說得如此強硬,等到真格要它動手鏟除九尾狐的時候,恐怕霍山君還真得好好掂量一下自己擔不擔得起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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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春山九尾狐一族密室

“女兒啊!你究竟要站在哪邊?為父數度詢問,你始終不肯作答,照此拖下去也非是長久之計呀!”

蓄著一臉花白胡須的尖臉老者,此時正與狐女靜姝交談,不過隻看那一臉無可奈何的沮喪表情,顯然是這次談話沒能達到預期目的。

向來精靈古怪的靜姝連林旭都拿她沒轍,隻見她不動聲色地說道:

“女兒自有主張,請父親您不要再問了。”

聞聲,尖臉老者又歎了口氣,說道:

“唉,也罷!兒大不由爺,便隨你去吧!”

暫且不提狐女靜姝在算計什麽,日子在一天天飛快地過去,轉眼便到了霍山君與林旭預定鬥陣一決雌雄的時間點。

當林旭帶領著一眾手下和陰陽家前來助拳的諸人,還有史家的鄭鐸來到霍山君布設的大陣外麵,這裏早已變成了另一個世界。

數以千計的旗幡高高豎起,飄揚飛舞的繡帶在山風吹拂下烈烈作響。隨著這座大陣逐漸運轉展開,地麵上層層升起的迷霧遮蔽了旁觀者的視野,大約除了位於高台之上坐鎮指揮的霍山君,再也沒有誰能處於總覽全局的位置了。

見此情景,隨同林旭前來的副將張昕倒吸一口涼氣,喃喃地說道:

“好大的陣勢!”

林旭聞聲搖了搖頭,說道:

“別著急,我看霍山君這陣勢還沒擺完呢!”

果不其然,霍山君表麵上極為大度地請來了林旭等敵人旁觀布陣的全過程,實則在暗地裏留了不止一手。此刻見林旭等人業已到來現場,霍山君幹脆站起身來指揮布陣,它不住晃動手上的兩麵令旗,下方大陣內的小妖們接到指令後變化著陣勢。僅在眨眼之間,大陣從整體規整有序,迅速朝著雜亂無章發生變化。

與此同時,一股飽含凶戾血煞和死亡陰沉的氣息由陣內隱然透出,好似浮現出一頭洪荒巨獸欲擇人而噬的身影。

看到了這一幕,旁觀者們也都明白了,霍山君前麵的諸多布陣手段,充其量不過是掩人耳目的把戲而已,如今這種狀態才是真正九死一生的殺手鐧哪!

完成了九天十地八荒萬妖陣的布設工作,誌得意滿的霍山君遠遠地衝著林旭等人一拱手,聲如洪鍾地說道:

“諸位朋友,既然已經到了,那便請下場破陣吧!”

聞聽此言,林旭故作輕鬆地笑了起來,朗聲說道:

“嗬嗬嗬嗬,破陣也不必急於一時,足下未免過於心急了吧!”

霍山君聽著林旭出言擠對,不由得怒火上衝眉頭倒豎,跟著它冷哼了一聲,說道:

“那好,諸位不妨慢慢商量,等何時想清楚了,再入陣也無妨啊!”

說完,霍山君大搖大擺地一揮令旗,從大陣擴散出來的雲霧將它所在的高台也包裹其中,顯然是拉開了距離,做好防備突襲的準備工作。

認真探察著大陣的狀況,林旭翻回頭跟陰陽家的專業人士們谘詢說道:

“敢問大祭酒,可曾看出此陣的路數?”

在平日裏總是擺出一副不苟言笑做派的司馬長空,這時也是額頭微微見汗,他一雙眼睛死盯著陣勢變化,雙手分別掐算起來。這會功夫,司馬長空是忙得恨不得連腳趾頭都一塊用上了,壓根顧不上搭理林旭。

見狀,司馬長空的老朋友鄭鐸咳嗽了一聲,接過話頭替他解圍說道:

“想來此陣非比尋常,尊神稍待片刻如何?”

聞聲,林旭欠身施禮,說道:

“打攪大祭酒,這倒是我的不對,林某先行告罪。”

幾乎在同一時間,距此三百裏外的一座洞府中,狐女靜姝正在與一個長相平凡得掉進人堆就找不見,但神態舉止顯得愣頭愣腦的青年男子交談。

這時,隻聽得靜姝婉轉地說道:

“六郎,姐姐平素待你如何?”

這個被稱作六郎的青年男子一挺胸脯,說道:

“俺娘去得早,若無姐姐拉扯,俺現在大概連骨頭渣子都爛沒了。”

世家子弟生來錦衣玉食,不為生計愁苦,在外人眼中個頂個都是含著金湯匙降生的幸運兒,不過也不能忘記世家內部勾心鬥角,總免不了生出諸多齷齪齟齬的事情。

某些時候,正應了紅樓夢中所說,這闔府上除了門口的一對石獅子就沒有一個是幹淨的。

九尾狐一族家大業大,雖說麵子上光鮮亮麗,可是在桌子底下也少不了亂七八糟的陰暗麵,靜姝的這名族弟六郎就是其中的一個典型案例。

六郎的母親本是一介姿色尋常的村姑,隻因被酒後亂性的九尾狐一族子弟強暴,嗣後發現她有了身孕。遵照本族血脈不能外流的原則,這名可憐的女子被強行帶回陽春山待產。身在一群異類當中,周遭是充斥著冷漠和敵視、輕蔑的詭異氛圍,這種地方怎麽可能是人類宜居的場所。身心俱受重創,生下孩子不久,六郎的母親便積鬱成疾。

按說凡人的這點病痛對修行有成的妖族算不得什麽事,一顆丹藥足以令剛剛氣絕而亡的凡人起死回生,何況本來還沒死呢!

可是沒人在乎一個凡人女子的死與活,六郎的母親就被放任自生自滅,最終一命嗚呼了。

生母親撒手而去,不負責任的親生父親也壓根無意過問這個不該出世的孩子,六郎降生幾個月就成了沒爹沒娘的孤兒。若非彼時靜姝偶見此事,導致她母性大發,吩咐安排收養六郎,他大概也活不到今時今日。

靜姝對六郎的堅決表態很滿意,笑著點頭說道:

“好,姐姐有一樁九死一生的大事,今日要交代給你去辦理。六郎,你能扛得住嗎?”

“姐姐放心,六郎若是皺一下眉頭,俺就不是個帶把的爺們。”

時間緊迫,靜姝也顧不得指斥六郎言語的粗俗之處,她從袖中取出幾封信箋,囑咐說道:

“嗯,姐姐這裏一共有五封信,你要分別交給白鷹王、赤狼王、摩訶菩提、血河將軍和苦竹老怪,必須即刻出發,要趕在入夜前將所有信箋送到。六郎,可有把握辦到?”

聞聽此言,照舊是一副愣頭青模樣的六郎大力地拍著自家胸脯,說道:

“行,俺的疾風步是全霍山最快腳程的,包管及時送到。”

事已至此,靜姝還覺得不太放心,忠誠和能幹往往是兩種不可兼得的特質。雖說對六郎的忠心她不會產生疑慮,能力方麵就很值得懷疑了,臨了靜姝仍不忘叮嚀說道:

“另外,此事休要走漏風聲,一旦泄露出去,你的性命難保。”

“俺明白!”

經過再三囑咐之後,靜姝才將這一疊信箋交到六郎手中,說道:

“封皮寫有地址和收信人,千萬莫要送錯了地方。”

“好嘞!姐,那俺上路了。”
li60830 發表於 2017-3-26 18:11
079 鬥陣
丈夫林旭正在麵臨一場艱難的戰鬥,作為妻子和未來孩子的母親,靜姝不覺得此刻自己就該乖乖待在家裏,等候最終結果,她要證明自己的存在價值,絕不是籠罩在山神夫人光環之下的美麗花瓶。

雖說沒有迎娶正妻,但林旭家裏有孟嫣然和靜姝這兩位平妻,出於一碗水端平的考慮,他並沒有對哪位妻子表示出特別喜愛,隻不過狐女靜姝心裏麵總是覺得丈夫可能更喜歡孟嫣然多一些。猜想的起因不僅是由於孟嫣然的純血統人類出身,而且站在她背後是土地爺黃世仁。這位最初的盟友跟林旭之間淵源深厚,很多地方都能提供協助。譬如說這一次,當林旭遇到麻煩無瑕抽身,也是通過黃世仁的人脈關係才輾轉請來了陰陽家相助。

所謂不看僧麵也要看佛麵。這位老土地的重要性,顯然會加重孟嫣然在林旭心目中的份量,這一點也是靜姝所無法容忍的。

一個蠢女人靠撒潑耍賴引起丈夫的厭煩,足夠聰明的女人則要不動聲色地增強自己在家裏的話語權。

早在三年多之前,新婚不久的靜姝便已懷了身孕,奈何九尾狐一族天賦特異,胎兒在母體內要成長到瓜熟蒂落的那一刻,所需時間是人類懷胎十月的數倍之多。考慮到一點,如果在此期間,孟嫣然也懷了孕,靜姝該怎麽辦?決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這是她下意識的想法。女人要表現自己的優點,最好的辦法莫過於溫柔體貼,隻是在這方麵靜姝沒有太大優勢,她和孟嫣然隻能打成平手。想要壓倒強有力的競爭對手,隻能選擇另出奇招,才能凸顯出自身的價值。

九尾狐青丘氏擱在霍山也算一塊響當當的金字招牌,靜姝作為家族的嫡長女,她跟任何一位妖王都能說得上話。此番,幾經思慮之後,靜姝選定了幾位最具影響力的大妖,作為策反計劃中的突破口。

適才靜姝專程派出最可靠的族弟六郎送去的那幾封信箋,向這幾位妖王痛陳厲害,勸說它們與林旭暗中合作,不要跟霍山君一條道走到黑的勸降書。

目下,虎妖霍山君所率領著的是一群各懷鬼胎的雜牌軍。各路妖王對野心家霍山君抱有的猜忌之心,大抵比對林旭這個跟妖族不大對路的霍山神還要多出幾分。故此,靜姝從不認為霍山君倚仗這群烏合之眾就能成事。

或許在林旭剛接任神職的頭兩年,霍山君倘若魯莽到孤注一擲,它還有不小的成功機會。

奈何,時過境遷,普天之下也沒有後悔藥這種靈丹妙藥。這次霍山君的鬥陣能否如願以償,主要是取決於老天爺是否願意專門關照它。

翹首目送著族弟六郎遠去,靜姝右手輕柔地撫摸著她那略顯隆起的腹部,眼神中透出一抹不屑,她能做到的事情,一定可以叫林旭刮目相看。

.........................................................................

麵對著這次前所未有的考驗,司馬長空反複演算了三遍,確信準確無誤,他長出了一口氣,不禁暗自慶幸起來。幸虧在此行啟程之前,從劉德明手中看到了那幾頁殘篇。若不是由此引出了向史家谘詢之事,提前知悉了這個名字長得拗口的大陣底細,增加了一些勝算,陰陽家千年不墜的美譽怕是要丟在這霍山了。

在旁邊看著司馬長空停止了掐指計算,林旭隨即上前詢問說道:

“大祭酒可是有了破陣的辦法?”

聞聲,費盡了渾身解數演算,自信破陣有望的司馬長空言辭稍顯謹慎地說道:

“成敗五五對開,老夫也並無必勝的把握。”

眯起眼睛看著不遠處那座雲霧繚繞,仿如另一個世界的大陣,林旭目光深邃得令人心悸,稍後隻聽他語氣篤定地說道:

“一半機會已經不少了,接下來,我等就要仰仗大祭酒的神通。”

這時,回頭瞥了一眼正在奮筆疾書,興高采烈記錄今日戰況的老朋友鄭鐸,司馬長空幹笑了兩聲,說道:

“慚愧呀!老夫願勉力一試。”

曾有一句名言說過,任何一座堅固的堡壘都是被從內部被攻破的,這一次應當也不例外。

隨著六郎不避艱險地暗中穿梭遞送,狐女靜姝的親筆信被逐一送達大妖們的案頭,由此霍山中的暗流也隨之湧動起來。那些本就不情願支持霍山君跟林旭對抗的妖王們,此刻也開始打起了各自的如意算盤。

“九天十地八荒萬妖陣”,這座大陣自從上古妖聖白澤首創以來,統共隻擺出過兩次而已。要說上一回顯露在世人麵前,那還是在上古神農氏與妖族的征戰之中。由於這段曆史與人們生活的這個時代,時間相隔過於久遠,被遺忘的經過差不多都變成虛無縹緲的神話故事了,除非是史家那樣專門鼓搗故紙堆的業內人士,否則無論是人類還是妖族,大家早已將這座大陣忘了個一幹二淨。

這座大陣的複蘇還另有一段故事,前些年霍山君為搜集煉製法寶的材料,帶著小妖們趁夜色在霍山附近連續發掘古墓,在陪葬品中得到的一幅上古時代流傳下來的獸皮陣圖。

陣圖原本是繪製在一塊密布著大小窟窿的獸皮上,這塊堅韌得連刀劍難傷的奇異獸皮,上麵數量眾多的規則孔洞不似是利器傷損,更不像蟲蛀蟻蝕,似足了被某種強力酸液腐蝕而成的窟窿。

當然,不問可知,在這些窟窿的部位,曾經描畫清晰細致的陣圖內容皆已蕩然無存。至少應該承認一條,霍山君的眼力那還是相當不錯的,它花了一段時間辨識出這張獸皮的價值,當即便如獲至寶一般捧回洞府裏。此後,為了修複這幅陣圖,貝大夫又秘密召集了一批精於術數和陣法的大妖協助攻關,隻可惜凡事都有力有不逮的時候。

哪怕是集合了諸多大妖的智慧和經驗,挖空加以心思補全,殘次品終歸是殘次品,太多憑空臆造出來的細節混淆在這座大陣之中。

眼前的這座“九天十地八荒萬妖陣”僅能勉強維持正常運轉,這已是給了霍山君老大的麵子,它的實際威能相較上古時代的原版陣圖,隻能說失之毫厘,謬之千裏。

“叱!”

林旭一行人決定開始破陣,頭一個入陣的當然是陣法行家司馬長空所率領的陰陽家助拳團。

在白蒙蒙的霧氣中大約走了一百多步,司馬長空忽然停住腳步,他站定在原地掐指一算,隨即手持著雲板指向前方,大喝了一聲。說來也很奇怪,本來看似空無一物的濃密霧氣中,應聲傳來了一聲慘叫。隨後,隻見一個小妖不知從多何處跌落下來,狠狠地撞在地麵,一口鮮血噴出暴斃當場。

這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對於專精陰陽五行和術數之道的陰陽家來說,走一路算一路那是最基本的要求。要是跟那些凡人的風水先生一樣手裏端著個羅庚,再掐算半天才能得出結論,簡直是把祖師爺的臉都丟到家了。

這邊司馬長空一出手就擊破了大陣中的一個節點,的確是很見功力,不過這座大陣是由霍山君以下的數萬名妖怪共同推動,司馬長空一次出手也隻是擊殺了一名小妖,對整個大陣的損害程度連九牛一毛都談不上。

這時,林旭心情忐忑地湊近到司馬長空跟前,說道:

“大祭酒,我們下一步該往何處去?”

聞聲,司馬長空環顧著左右,神情慎重地說道:

“此陣乃是上古殺陣孑遺,遇強越強,本來並無取巧的破解之道。適才老夫在陣外觀察,發覺陣勢運轉似有阻滯之處,想必是那霍山君未曾得到全本陣圖,所以目下我們還有一法可以速破此陣。”

林旭精神一振,點頭說道:

“哦,願聞其詳。”

外表好似翩翩少年郎的司馬長空停頓一下,為在場眾人講解說道:

“此陣可分玄、冥、生、死、開、明、休、幻八門,我們適才入陣時所走的方位乃是西南幻門,當是霍山君故意留下的入陣路徑。這一路上我計算陣勢變化,開門此刻當在正北方,隻要我們從那裏殺出去,此陣就算被破了一半。”

信賴專業人士可以節省無盡精力,不要說人類做不到麵麵俱到,即便是神祇也不可能在所有的領域都達到頂尖水準。

略加思索之後,林旭選擇接受司馬長空的專業意見,說道:

“那好,煩勞大祭酒代為引領方向。”

生平難得遇見失傳已久的未知陣法,被勾起了心底求勝欲望的司馬長空微微一笑,朗聲說道:

“諸君請隨老夫同往。”

所謂有法固有破,越是精密複雜的係統也越容易出現故障,隻要抓住弱點下手,往往是一點擊破滿盤皆輸。

隨著陰陽家諸人這一路見招拆招,逐個破解陣內節點,一行人很快便殺到了位於大陣正北麵的開門,此時霍山君對整個陣勢運轉變化的控製愈發感到力不從心。

一怒之下,麵如豬肝色的霍山君猛然站起了身,俯瞰著即將殺出陣外的林旭等人,麵色陰沉地說道:

“哼,別以為破陣之後,老子就對你們沒辦法了。”

鬥陣是最初的原版計劃,當霍山君獲悉精通陣法的陰陽家摻和進來,迅速意識到純粹依靠鬥陣難以達到目的。於是,它順勢更改了先前製定的作戰計劃,直接把鬥陣當作一個引蛇出洞的借口。這次霍山君是做好了準備,把林旭的本尊金身從天柱峰下舊山神廟,那個堪稱堅不可摧的老巢裏麵引出來,它所指望的製勝法寶是霍山妖盟日前集結起來的十萬大軍。

僅憑十個打一個的絕對數量優勢,隻要不是那種水平蹩腳到人神共憤地步的統帥瞎指揮,光是拚消耗這個笨法子也足以耗死任何對手,這就叫一力降十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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