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侠] 五嶽獨尊 作者:老螃蟹 (已完成)

 
li60830 2017-3-26 13:54:33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09 21275
li60830 發表於 2017-3-26 18:12
080 翻盤
當居於高台之上的霍山君遠遠望見了林旭等一行人從開門突出大陣之外,一早便料定對手會選擇此處,它獰笑起來,高舉著令旗連續舞動。

隨即,一束強烈的紅光騰起,將大半個天空映得通紅,恰似預示著鮮血即將橫流。

這場變故來得突然,的確不會令林旭感到意外。在現代社會見慣了爾虞我詐的複雜人際關係,翻臉比翻書還快的極品賤人他也見過不少,況且其中更有許多甘願損人不利己的活雷鋒,林旭從不相信諾言這玩意能當飯吃。哪怕遭遇霍山君驟然變臉的無恥,在他看來也隻算意料之中的變故,若是它不這麽幹,林旭才值得好好驚奇一番呢!

這時,林旭沉穩地捏碎了佩戴在身上的一塊環形玉飾。霎時間,明亮如聚光燈的熾烈白光罩住了同行眾人。

大喝一聲,林旭充滿自信地說道:

“霍山石敢當何在!”

這邊話音未落,由四麵八方傳來低沉悠長的聲音,此起彼伏地說道:

“在——在——在——”

聽到了回音似的作答聲,林旭麵露喜色,他拔劍一指四周正源源不斷殺出來的伏兵,大聲喝道:

“火速結陣困敵。”

“是——”

千萬別看石敢當們在講話的時候一個個語速慢吞吞的,好像是蝸牛和烏龜的同黨,然而當祂們開始行動起來,那動作可是麻利得緊,完全跟講話是判若兩人,動手比動嘴快說得大概就是這種狀況了。差不多在林旭下達命令的同一時間,環繞在這座大陣四周的山峰便已止不住劇烈顫動起來,不斷冒起的玫瑰色霞光是如此強烈,熾烈到了大有遮天蔽日之勢。

“快,變陣,截斷地脈!”

麵對著林旭這一招出人意表的召喚援軍,霍山君臨危不亂,經過數息時間思考過後,它當機立斷對貝大夫下達了改變陣勢的指令。

霍山君飛身跳下高台,指揮著各路妖兵們合力圍殺林旭等人。現在它是打定主意快刀斬亂麻,不管林旭安排了多少後手,隻要當場幹掉他這個霍山神,一切都是天邊的浮雲了。

構思是完美的,假如事情真如霍山君所預期的那樣發展下去,那麽林旭即使僥幸不死,他也得準備好脫層皮。然而,此時的情況卻出現了異乎尋常的變化,霍山君下達的進攻指令不僅沒有被遵照執行,附近還有不少參與合圍行動的妖怪緩緩向後撤退。原本是一個標準的圓球形的包圍圈,此時此刻忽然現出了千瘡百孔的詭異跡象,行動步調不一致所暴露出來的漏洞之多,恐怕比被無數老鼠啃過的奶酪球還來得誇張,瞧這樣子就快要趕上享有係統補丁專業戶美譽的微軟了。

見狀,霍山君又驚又怒,它衝著那些不顧指令自行其事的妖怪們厲聲喝道:

“混賬,你等為何不聽本座指令?九頭鳥,你要往何處去?”

被霍山君指明叫到頭上的這個大妖,見自己實在躲不過了,它隻好訕笑著說道:

“喲,山君,這回真是對不住您了。我家尊主有命,我等遵照執行,今日若有何得罪之處,小的隻能您老多多擔待。”

這邊的九頭鳥臨陣反水隻能算是開了個頭,接下來霍山君麵對著內容幾乎如出一轍的對話,這些聲音分別來自其他方向的中層指揮官,它們現在是擺明了姿態臨陣退縮,拒絕服從霍山君的命令。

眼看著自己精心策劃的布局破壞無遺,饒是霍山君有著鋼鐵般堅毅的意誌力,這個時候它也被氣得語無倫次了,喃喃地說道:

“一群混蛋,我……我……”

這時候,見勢不妙業已放棄了指揮大陣運轉,貝大夫閃身來到霍山君身邊,一把抓住它的衣襟,急切地說道:

“山君,事已不可為,切不可戀戰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咱們快走吧!”

正當霍山君跟貝大夫上演一出楚霸王渡烏江的戲碼之際,附近山峰上青光一閃即逝,光芒收斂處,一個長裙拖曳,腹部微微隆起的倩影出現在交戰雙方眼前。

“啊!是你?”

定神瞧了兩眼,霍山君驚叫出聲,隨即它意識到了什麽,臉色黑得跟炭頭有一拚。

隻見狐女靜姝蓮步輕移來到了林旭的近前,稍後她轉向霍山君的方向,欠身施禮說道:

“山君別來無恙,小女子這廂有禮了。”

顧不得考慮太多,林旭搶前幾步將懷有身孕的靜姝護衛在身後,追問說道:

“靜姝,你是怎麽來的?”

“夫妻本是一體,既然夫君有難,妾身又怎能袖手旁觀呢?”

姑且不說林旭和靜姝這對夫妻私聊如何,霍山君看到了狐女靜姝出現,本來還是一副失魂落魄模樣的它氣得雙手顫抖不止,額角青筋暴起發指眥裂。事已至此,霍山君還看不出這場眾叛親離的禍亂苗頭從何而起,那它的一把年紀就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強忍著心中悲憤,霍山君抬手一指靜姝,怒道:

“賤婢,汝安敢如此欺我!”

聞聲,狐女靜姝照舊是一副淡然處之的恬淡姿態,笑吟吟地說道:

“我既是霍山神的妻子,理所當然要幫助自己的夫君,莫非這樣做有何過錯嗎?”

見此情景,貝大夫則是心情忐忑不已,它的目光來回掃視著周圍的動靜,靜姝越是風輕雲淡,貝大夫就越覺得大勢不妙。倘若今日之變是源自於九尾狐一族勾結霍山中的各路妖王共同反水,它們這一夥隻怕是要悉數交代在這裏,當務之急不是跟靜姝翻臉,而是盡快脫身。

思及此一節,貝大夫抬手一扯霍山君的袍袖,附耳低聲說道:

“山君暫且息怒,待我與之交涉。”

暫時穩住了怒氣值爆滿的霍山君,貝大夫踏前幾步,說道:

“靜姝小姐,你也是妖族出身,九尾狐青丘氏更是上古妖族嫡傳,是名門中的名門。何苦為了維護一個地祇與本族翻臉,這豈不是數典忘祖嗎?”

聞聽此言,靜姝微一用力,掙開了林旭拉著她的手,笑靨如花地說道:

“數典忘祖之說,小女子豈敢承受,妾身隻不過是順應時勢而已。自從上古時,妖族一蹶不振,人道便得了這天地之間的大氣數,妖族早已再無力與之相爭,縱然逆天而行一時得利,那也是徒造殺孽於事無補。小女子勸誡各路同胞,莫要與霍山神為難,一半因為他是妾身的夫君,另一半也是為了妖族存續。夫君本無鏟除霍山妖族之意,若是你們不明就裏,繼續跟著霍山君步步緊逼,隻恐到頭來落個兩敗俱傷,大好河山反而為外敵所乘,你們難道就不怕淪為萬世笑柄嗎?”

時移勢易,曾經屬於妖怪們的鼎盛時代早已成了明日黃花,現如今是人類當家作主的時候。

關於這一點,其實算不上秘密,但凡是有點腦力的大妖都對此心知肚明。霍山君也不是不曉得這一點,它之所以一再向林旭下手,不外乎是打著曲線救國的主意,冀望自己轉化成神祇,然後再借助神道之力與人道洪流抗衡。

本來看起來已是觸手可及的夢想,頃刻間便被殘酷現實打得粉碎,此時再被靜姝的一番大道理教訓著,霍山君再也按捺不住火氣了,厲聲喝道:

“好一個牙尖嘴利的賤婢,往日怎麽沒看出你是個寡廉鮮恥的叛徒,受死吧!”

“咚!轟——”

堪稱是迅雷不及掩耳,一條須發鱗甲俱全,周身火紅色烈焰環繞的龍形虛影由霍山君的手中猛然向前躥出,這頭怪獸張牙舞爪地直撲狐女靜姝。這是霍山君壓箱底的一件祖傳法寶,名喚作“麒麟鎖”。若問為什麽使用時出現的不是麒麟,而是一條火龍的模樣,這個大概隻能責怪當初命名法寶的那個家夥太過惡趣味了吧!

“小心!”

“嘭!”

麵對著虎妖霍山君的攻擊,靜姝未及作出反應,林旭已經搶前幾步用自己的身軀擋在她前麵。

林旭雙手十指快速閃動結成印契,口中念念有詞,一座金色半球形光罩迅速升起,擋住了火龍的襲擊。此刻,但見光罩與火龍之間發生劇烈摩擦,火星四濺的場麵火爆無比。

“多謝夫君。”

聽到從背後傳來靜姝的聲音,林旭沒敢輕舉妄動,謹慎地一把抓住她的皓腕,一同退回到大隊人馬中間。

剛才好險就一屍兩命了,林旭心有餘悸地抹了一把冷汗,再替靜姝把脈,確定她和肚子裏的胎兒母子平安,才算安心下來。

隨後,林旭滿麵怒容地轉過身,對著與他橫眉立目相視的虎妖霍山君,怒叱說道:

“霍山君,虧我從前還覺得你好歹算是個人物,居然連孕婦也打,好大的威風啊!”

適才法寶一出手,霍山君心中火氣稍減,然後它就開始後悔了。

攻擊懷孕的雌性,不僅對人類而言是一種禁忌,哪怕對妖怪們來說,同樣不是值得誇耀的行為。

若是沿著林旭的這個話題繼續談下去,霍山君自己也要覺得理屈詞窮了。誠然,一位聲名顯赫的妖王動手攻擊孕婦,從前並非沒有這種惡劣的先例。正如在人類中,某些變態的家夥別說殺孕婦,吃奶孩子一塊宰了下鍋煲湯的事他們也能做得出來,所以才叫他們禽獸不如。可是這種事屬於典型的做得說不得的大醜聞,一旦被人揪住了小辮子,眾口鑠金口誅筆伐,鐵定是沒什麽好果子吃的。

眼見得與林旭口舌爭執下去非得吃虧不可。惱羞成怒的霍山君索性大吼一聲,它舞動著掌中的大刀,高聲說道:

“少廢話,來跟老子分個高下吧!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li60830 發表於 2017-3-26 18:13
081 遁逃
適才林旭留神觀察了附近的狀況,他忽然發覺這一回妖怪聯盟潰散得比前一次還來得幹淨利落,虎妖霍山君似乎回天乏術了。

基本放下心來,林旭抬手用劍鋒一指霍山君,冷冷地說道:

“好,上次我那一劍太輕了些,居然叫你這個禍害苟延殘喘到了如今,今日便送你去見閻王。看招,炬石轟雷!”

在不久之前,霍山君委任貝大夫代為指揮運轉大陣,下令群妖截斷地脈,這一手堪稱料敵先機的神來之筆,奈何陣內的妖兵們剛把這條命令執行到一半,它們就接到頭領們的指示潰散而走。

雖說剛才霍山君的應對之策,暫時延緩了石敢當們從霍山各處輸送而來的地脈能量積聚速度,不過雙方鬥嘴拖延了這麽久,那些受阻的能量傳輸也該各就各位了。隻聽得林旭一聲斷喝,刹那間,泛著奇異玫瑰色的地脈能量咆哮著衝出地表,沿著他高舉起的劍鋒凝聚在半空。緊隨其後,這些地脈能量由虛化實,在空中化作了無數紅彤彤的光豔球體,恰如無數個太陽並行而出,那種稍嫌妖異的炫目紅光把天地染成了一個血色世界。

“落!”

以神識鎖定了霍山君,林旭的劍鋒向下一揮。這時,猶如上古時代傳說中羿射九日的驚天一幕再度上演。呼嘯墜落的巨大火球,一個接著一個地墜向地麵,爭先恐後地散播著死亡狂潮。其後,伴隨著一連串令遠近山川大地一起顫抖,沉悶得叫人感到心悸恐慌的撞擊聲響起,每一顆火球落下都會帶走數以百計的生命。然而,這個場景遠不及眼睜睜地看著,曾被茂密森林和清澈溪流環抱的大地,被燒熔成翻滾著灼熱熔岩的湖泊來得更加恐怖。

先前被靜姝所策反的各路妖兵,此時已然退出了交戰地區,在林旭一行人的周圍是敵軍環伺。既然如此,他也用不著擔憂誤傷友軍的難題,隻管死命地把這些熱度堪比太陽表麵的大火球往下丟就是了。

覆蓋著森林的土地被急速墜落的火球炙烤,迅速熔融成了液態,這塊雙方原本約定的戰場,好似變成了一座龐大得難以想象的火山口。

四處充斥著焦臭味道的灼熱空氣中,隱隱傳來了垂死者的呼號聲。此時此刻,大概世間能使人聯想起與之相似的地方,唯有十八層地獄中的焦熱地獄,即使稱呼一聲人間地獄,大概也算不上過份誇張。

林旭這一招是不折不扣的大規模無差別殺傷技能,俗稱的絕戶計。這樣的戰術隻有在雙方,或者至少是某一方有了不死無休的覺悟之際,才會被大肆使用出來。

見此情景,心驚膽寒的貝大夫徹底打消了投機取巧的念頭,它飛身撲向前去,張開雙臂一把將要往前衝殺的霍山君死死抱住。這時,貝大夫上氣不接下氣地催促說道:

“山君,咱們敗了。為今之計,走為上策呀!”

坦白說,素來以謀定後動自詡的霍山君委實不曾預料,跟林旭麵對麵搏殺的機會都沒得到,已經在對手狂轟濫炸的狂濤攻勢下敗北了,這還真是輸得心裏憋屈呀!

敗軍之將,何以言勇。霍山君恨恨地回望了林旭一眼,仿佛打算把這個死仇大敵永遠記在腦海中。隨即,在貝大夫等一幹死黨的簇擁下,霍山君略顯狼狽地衝破外圍的少量陰兵阻擊,一口氣向南奔去。

那個規模曾龐大到令觀者為之側目的霍山妖盟,在靜姝這個貌似弱不經風的小女子暗中操.弄下,陷於土崩瓦解的境地。

一點也不必懷疑,此刻在霍山中,不曉得有多少大妖都在暗地裏盤算著,究竟該怎樣下手取下霍山君的腦袋,也好與山神爺林旭邀功請賞,連帶換取未來更好的待遇條件。有鑒於此,霍山君一行倉皇突圍後,壓根不敢在危機四伏的霍山中逗留,它們稍微收拾一下家當便頭也不回地奔著江南瘴癘橫行的百越之地而去。不管那邊的環境是多麽險惡,總比留在霍山中必須麵對著人心叵測的重重考驗來得安全百倍。

透過散布於霍山中各處的石敢當們所提供的訊息,林旭嚴密追蹤著霍山君逃出霍山的路線。確信這個心腹之患真格成了一條喪家之犬,再無翻盤的可能,而且也沒有狗急跳牆的死拚念頭,他那顆始終懸著在嗓子眼的心,這時才算安然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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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旭花了幾天時間接見各路妖王,忙於安撫這些地頭蛇兼且處理善後事宜,辦完了這些正事,隨後他想起了前來助拳的陰陽家一行人等。

步行來到山神廟的客房,林旭衝著以陰陽家大祭酒司馬長空為首的一行人作揖說道:

“謝過諸君施以援手,本尊不勝感激。”

這時,司馬長空也微笑著起身還禮,他對結好這位霍山神很有興趣,因而態度格外親和地說道:

“尊神客氣了,其實我等也沒幫上多少忙,甚為汗顏哪!”

聞聲,林旭笑了笑,誰把客套話當真那就白癡了,跟著說道:

“諸位都是林某的貴客,若不嫌棄敝處簡陋,請務必多留幾日,好讓在下略盡地主之誼。”

司馬長空看了一眼老友鄭鐸,見他頷首不語,已明其心意,隨後又跟幾位長老交換眼色,最後他拱手說道:

“既然尊神盛情相邀,我等恭敬不如從命。”

聞聽此言,林旭滿意地點了點頭,轉頭吩咐手下說道:

“來人哪!米龍,速速傳令下去,在九峰鎮山神廟備下酒宴,本座要設宴答謝列位賓客。”

一聲令下,萬眾相從。普通規格的宴席盡管菜肴豐盛,但是規格不夠高,顯示不出對客人尊重和敬意,林旭自然不能叫人在這種細節問題上挑出毛病。在生之時,米龍是一名大官僚府上延請的幕賓清客,組織節慶活動對他而言是小菜一碟,所以林旭要用到他的長處。

眼珠一轉,米龍湊近到林旭身側,低聲說道:

“是,大老爺,可否再請幾位陪客?”

聞聽此言,林旭愣了一下,跟著點頭說道:

“唔,此言在理。這樣,你替我發帖到黃土地和大江龍君府上,請祂們二位明日前來作陪,快些去吧!”

得到林旭公開誇獎,米龍樂得兩眼眯成了一條線,連聲說道:

“是,末將遵命,這便去操辦!”

與陰陽家眾人告辭,林旭獨自走入靜室中。在戰火消歇之後,審視著損失數字,林旭雙眼直視著虛擬屏幕不免覺得一陣肉疼。在那種你死我活的搏殺場麵中,他沒有太多選擇,即使蒙受了額外損失,現在也隻能自認倒黴。

眾生平等!草木螻蟻雖然微小卑賤也是生靈,它們慘遭橫死之後,凶手同樣要折損功德。譬如說林旭施展的那一招“炬石轟雷”,幾乎使得方圓十裏之內悉數化為一片焦土,所有不行枉死生靈,這筆孽債多半要算在他頭上,剩下的另外一少半由霍山君負責扛下來。不妨一言以蔽之,純粹以功德數量多寡衡量,那林旭前幾年的好人好事算是白幹了。好在辛苦一場下來,打垮了霍山君一黨,一勞永逸得來不易,哪怕為此付出的代價不小,林旭也不是不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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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九峰鎮山神廟

林旭陪同陰陽家諸人來到九峰鎮的山神廟大門之外,遠遠眺望著這座宮闕的宏大布局,司馬長空不禁嘖嘖稱奇,說道:

“尊神這座府邸,果然氣派不凡哪!”

北京故宮和曲阜三孔等經典宮殿式建築,無疑是集合了華夏數千年皇權精神之大成的象征圖騰。縱然林旭在把抄襲來的設計圖紙落實成建築物之前,刻意修改了許多細節部分,以便更加符合一座廟宇的設計定位。然而,九峰鎮內這座宏大的山神廟落在這群精於營造法式的行家裏手們眼中,那股子肆意張揚,顯露著唯我獨尊,咄咄逼人的極權氣息,仍是無法回避的事實。

見此情景,林旭苦笑一聲,欠身說道:

“嗬嗬嗬嗬,在下才疏學淺,一時塗鴉之作令方家見笑。”

聞聲,同樣精通建築營造之學的司馬長空不以為然地擺了擺手,說道:

“尊神您客氣了,此地亦可堪稱一時之傑作,可惜作為廟宇未免文不對題,若是放在帝都鹹陽那才真是珠聯璧合之作。”

這時,林旭尷尬地幹笑了兩聲,自我解嘲般說道:

“這個嘛……初學乍練,初學乍練。”

眾人就此揭過了這一節,客人們在林旭親自引領之下,徑直穿過了極具象征意味的三大殿,一路來到後麵的花園區。

置身於此客人們的情緒才逐漸放鬆下來,說不得,前麵那片巍峨宮殿所營造出來的環境氛圍過於嚴肅刻板,與他們平常習慣的那種超然於世的生活態度格格不入,這片鳥語花香,亭台水榭的後花園,大體上還算符合修行者的普遍審美情趣。

“來人哪!奉茶。”

隨著裨將王良一聲招呼,山神廟內的侍者魚貫而入,分別為坐在亭榭中小憩的客人們奉上了香茗。

這塊片界中的飲茶習俗自成一體,大體是停留在流行點茶、鬥茶等傳統茶道的階段。尤其是格外偏好製造費工費時,價格堪比黃金的龍鳳團茶和小龍團等茶餅,這種茶才是當下人們所鍾愛的珍奇香茗。許多嗜好茗茶的人在喝茶時,還另需在茶湯中加入多種名貴香料,比如說龍涎香和沉香才覺得夠味道。在習慣了飲用衝泡清茶的林旭看來,與其說這些人是在品茶,那還不如說他們是在集體喝香料水。

話說回來,唯有這種將茶餅碾成粉末,然後煮沸飲用,或是衝泡茶粉的方式才是正宗的華夏茶道。反而是那種後世通行的衝泡茶葉方式,不管如何標榜茶道功夫,除了大家都用到茶葉為原料之外,其實已經跟以茶聖陸羽為鼻祖的傳統茶道沒多大關係了。
li60830 發表於 2017-3-26 18:14
082 款待
華夏傳統茶道和後來興起的飲茶方式孰優孰劣,其實分辨不出高下,因為非同類不可比,不過林旭用來待客的特殊茶具卻引起了客人們的興趣。

以紅、綠、黃三色為主的茶具,表麵呈現油滴狀的花紋圖案,好似抽象派油畫一般,又像是油滴在水麵上形成的奇異紋樣。

當客人們問起茶具的來曆,林旭爽快地告知對方,茶具是他自己燒製的。

這一方天地保持著良好的自然風貌,環境宜人清幽,隻是對於過慣了21世紀繁華都市生活的人來說,開始很新奇,日久便覺得單調乏味。平常時候,林旭賴以打發時間的消遣方式,主要是飲茶和讀書。他不習慣本土茶道的口味,隻能選擇自力更生,從茶葉采摘炒製,再到茶具製作,全部遵照自身偏好量體裁衣。

現代社會那種隨著衝泡茶風氣興起,逐漸被人認識和推崇的紫砂茶具,更是叫林旭念念不忘。

前些時候,林旭前往大江龍君位於大江下遊的水府赴宴,回來時順路跑去疑似紫砂泥產地的區域轉了一圈。果不其然,在震澤北岸一處土山發現了與紫砂泥成分相似的沙質陶土。

在高興之餘,林旭試驗燒製出來的器物成品卻是入窯一色,出窯萬彩的窯變器皿。若問這是什麽原因所致,非專業人士出身的林旭自家也是一腦袋霧水。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些茶具泡茶效果還算不錯,功效跟紫砂差別不大,他也懶得深究下去了。反正自己是消費者,確保東西安全好用就行了,再要研究原理那就太蛋疼了。

當林旭把依照自身喜好采用衝泡飲茶方式,連同這些新式茶具的來曆跟客人們介紹了一番,意外贏得了一片喝彩聲。

山中無甲子,修行無歲月。遠離了凡塵俗世的紛擾和喧囂,修行者們不僅要習慣於寂寞孤獨,而且要學會享受這份有別於常人的寂寞和孤獨。

耐不住漫長孤寂山居生活的修行者,最終不是靜極思動,結果惹出了喪身敗道的亂子,再不然就幹脆走火入魔了。因而,如何排遣寂寞對修行者而言,絕不隻是單純的生活態度問題,更是決定一個人能在修行這條無盡道路上走出多遠的重要外因之一。

誠然,若是修行者的心靈足夠強大,可以無視一切外因幹擾。關鍵在於能達到這種毫無破綻的大圓滿精神境界,對於初學者是不可想象的,所以懂得正確排解山居寂寞才顯得如此重要。

林旭向陰陽家諸人介紹了全新的衝泡飲茶方式和茶具樣式,幫助他們學懂了一門新的排遣方式,贏得一些掌聲與喝彩,實在是不足為奇的一樁小事。

正當賓主雙方饒有興致地探討著新舊兩種飲茶方式的優劣之際,林旭專程差人去請的兩位陪客業已來到了。

中間還離得老遠,走在庭院中的土地爺黃世仁便高聲說道:

“諸君贖罪,老朽來得遲了。”

盡人皆知,江家集土地爺黃世仁將義女孟嫣然嫁與林旭為妻,祂也算是林旭的嶽父。

當著陰陽家和史家貴客的麵,林旭怎麽能不給祂麵子,連忙起身迎接,說道:

“黃老,您快請上座。”

“哎,豈敢!豈敢!”

一再推辭,黃世仁拗不過林旭的盛情被讓到了上首就座。過了不多時,大江龍君敖平也趕到了,這條好色如命的淫龍,日常行徑雖然為人詬病,德行口碑也不好,但是瞧在祂背後還有四海龍族的情麵上,這次同樣被宴會奉為上賓。隨後,一行人移步前往收拾停當的大殿,賓客們各自落座之後,林旭吩咐了一聲,山神廟的仆役們穿梭往返在席間將各色酒水果品先行奉上,隨後是冷盤和擺件等頭菜。

這頓陳設奢華,氣氛融洽的宴會持續到月上中天之時,新鮮菜色端上和撤換的步驟依然在有條不紊地持續著。

盡管得到如此盛宴款待,偏偏席間卻有人不肯領情,語帶譏諷地說道:

“敢問尊神,適逢亂世,天下不知幾人溫飽,幾人饑寒,您如此鋪張奢侈,未免太過了吧?”

聞聽此言,在座的列位人士用屁股想也知道,享受著主人家如此殷切款待還能講出此等不識趣的話,除卻出身史家的刺頭鄭鐸,當然不作第二人之想。況且,這種話中帶刺的調侃腔調,正是史家慣用的修辭手法。

被指責為鋪張的林旭一點都沒生氣,反倒笑了起來,舉杯說道:

“不錯,天下間淪於饑寒者不知凡幾,那與在下何幹?餘既非皇帝,亦非天神,天下饑寒交迫,又何須我越俎代庖?本尊在霍山神職司範圍內恪盡職守便無愧於天地,縱然置酒高會亦屬平常,何來太過之說?鄭先生,你真的醉了。”

大約是打定了主意要把林旭得罪到底,鄭鐸仍不肯善罷甘休,繼續追問說道:

“哦,不知尊神是打算一輩子窩在霍山,還是有意大展宏圖呢?”

這時,林旭的笑容收斂,語氣平淡地說道:

“地祇就是地祇,有何大展宏圖之說?”

聞聽此言,鄭鐸眼前一亮,說道:

“時也!運也!命也!尊神既不肯屈居妖族之下,日後必有所成就,鄭某自當拭目以待。”

在旁邊看了半天的熱鬧,司馬長空此時急忙插言開解雙方,打圓場說道:

“咳咳,老友,我看你是真是過量了。多謝尊神款待,醇酒佳肴令吾友熏熏然而不知所雲,可否先送他回房休息?”

諸子百家源流盛名千載不墜,陰陽家的大祭酒是何等尊崇的身份,哪怕是神祇也不敢過於托大。司馬長空對於鄭鐸的一力維護,林旭好像渾然不覺一般,招呼說道:

“哦,王良,替我送幾位客人回房歇息。”

“是,請幾位隨我來。”

離開酒席宴間,輾轉來到九峰鎮山神廟的客房當中。司馬長空上下打量著一副似醉非醉姿態的鄭鐸,正色說道:

“希聲兄,今日你又失言了。我等雖應邀前來相助霍山君,然主客之別不可忘。林山君是主人家,招待殷切亦是人之常情,豈可在地主麵前大放厥詞?唉,這是大大地不恭啊!”

聞聽此言,適才還滿臉酒氣的鄭鐸忽地放聲大笑起來,說道:

“哈哈哈哈,放心,放心。我老鄭還沒到老糊塗的份上,適才不過是與君戲言耳。”

麵對著多年老友不必端著大祭酒的架子,司馬長空很是不悅地哼了一聲,緩步來到窗前,背負著手說道:

“戲言?哼,隻怕你是別有所圖吧!休要再瞞我了。”

打了個手勢示意司馬長空布下隔絕內外音訊的禁製,鄭鐸這才收起了一副醺然醉態,轉而一板一眼地說道:

“近些年來,我每夜必觀天象變化,多少也看出了些端倪,我輩存身的一方天地岌岌可危呀!不單是我,嵩山鬆鶴觀的那馮道士也是一般看法,此乃天地傾覆之危,一旦有失則玉石俱焚呀!按說天無絕人之路,縱是滅世浩劫也總該有一線生機留存,照我看來怕是要應在這位喜好奢華的主人家身上。”

靜靜地聆聽著鄭鐸的一番話語,司馬長空連連歎息,搖頭說道:

“……所以,你才要如此肆意妄為,隻為試探一下人家的器量嗎?荒唐啊!此舉太過荒唐了。”

一個上位者不必精通前滾翻和後空翻的雜耍本事,當然也不必非得具有上九天攬明月,下五洋捉鱉的大能,唯獨有兩樣東西必不可少。其一是識人的眼光,其二是容人的肚量,二者缺一不可,相輔相成。

司馬長空執掌陰陽家的門戶長達百年,即便他在修行上的資質算不得上佳,不過把握人心時局的功力早已磨練得爐火純青。如今,麵對鄭鐸的拙劣試探手段,司馬長空委實有種嘔血三升的強烈衝動。何至於此?即便林旭的脾氣再好,但無論是誰,身為地主熱情地款待來賓,然後被你這種不識抬舉的惡客當麵指責,人家不氣炸肺那就算是涵養極佳了,難道還敢指望今後如何嗎?

在責備過後,司馬長空還得設法幫鄭鐸補窟窿,不然怎麽叫老朋友呢?他頗為無奈地說道:

“也罷!待得明日清晨,你我前去與霍山神賠禮,莫要留下什麽心結才好。”

.......................................................................

漆黑得看不到一絲光線,仿佛是要吞噬一切的幽深黑暗,這就是無盡虛空的真實模樣。

生活在片界中的人們抬頭仰望天空時,眼中所見的璀璨星光,其實不過是億萬年前鴻蒙初開之時殘留下來的些微虛影而已。

話雖如此,無盡虛空並非是空無一物的真空環境,準確地說,這是一個充斥著時空亂流,極端危險而混亂的世界,其中最為險惡的絕地,莫過於名不見經傳的時空湍流區。

時間與空間錯亂無序的巨大迷宮,未來與過去彼此穿插的滑稽鬧劇,上下顛倒,黑白不分的恐怖地帶。這一係列叫人聽了都要毛骨悚然的形容詞,全數擱在時空湍流區身上都隻嫌不夠給力,沒能把真正的凶險描述到位。

事實上,時空湍流區內部的情況要比這些人類的詞匯所能形容的,恐怖上一百倍,一千倍。那些破碎後失去整體質量的固定作用,身不由己地漂移在無盡虛空中的大小片界,有著很大概率被吸入時空湍流區。在此之後,如果片界的質量達不到那個神秘莫測,又難以量化計算的質量界限,可能由於體量過大被湍流區內肆虐的時空亂流拋離,那就要準備好在這片潛藏著無數凶險的大漩渦中,安心待上好長一段時日了。

好似一艘失去動力的航船,林旭棲身的這塊片界,身不由己地在時空亂流推動下,漸漸靠近了時空湍流區,眼看著就要墜入其中。

在片界的外緣,四大元素之力與狂暴的時空亂流發生劇烈碰撞,二者摩擦所生出的密集火花像是海底茁壯生長的鹿角珊瑚,亦堪比在砂輪下磨礪鋼鐵迸發的火星,令觀者看得膽顫心驚。
li60830 發表於 2017-3-26 18:15
083 代理
“嗡——”

隨著地府通道開啟時必然發出的那種音色獨特得,隻要聽過了一遍,肯定畢生難以忘懷的嗡嗡聲響起,多日不見的熟人地府判官餘元再度出現在林旭的麵前。

雙方一碰頭,餘元便禮數周全地一躬到地,口中說道:

“拜見林山君,尊神別來無恙否?”

聞聲,林旭微微一笑,閃身作勢相讓,說道:

“餘判官,故人相逢當浮一大白,快些裏邊請吧!”

命人奉上一杯香茗,林旭試探著說道:

“不知餘判官此來是為了公務?還是辦私事?”

“哦,吾此來自是為了公事。尊神可知連接這片天地的地府通道出現不穩征兆了嗎?”

聞聽此言,林旭臉上的笑容立時消失,跟著他坐直了身軀,一臉嚴肅地說道:

“倒是頭一遭聽聞,那餘判官您是為了此事專程趕來的?”

“是,但也不是。”

林旭伸手摸著下巴,開始咂摸餘元這句話的深意所在。隻可惜這番思考到頭來還是無果而終,林旭搖著頭啞然失笑,說道:

“嗬嗬嗬嗬,您這話真是把我繞糊塗了。”

自從洪荒世界破碎以來,四散飄零的一個個片界,猶如漂浮在無盡虛空這片無邊大海中的零星島嶼。在這些彼此相距遙遠的島嶼之間,維持日常交通往來極為不便。在無盡虛空中潛藏著無以數計的危險因素,即使是神祇也不敢擔保每一次穿梭往返都能全身而退。正因如此,類似地府通道這種聯通不同片界的交通渠道,實際上成了唯一能確保旅行者安全往來於不同片界的通衢大道。

陰曹地府目前使用的通道,是由上古時代大能設置的輪回通道,曆經了洪荒破碎等翻天覆地事件後自然衍生出的副產品,而非是由人們知曉的某一位神祇所架設。

可想而知,這套缺乏維護的係統長期運轉下來,難免出現一些小毛病。譬如說當隨著林旭所在的這塊片界逐漸漂流靠近時空湍流區,地府通道也隨之受到時空亂流的劇烈擾動,日趨變得不穩定。倘若說從前的地府通道是一部老式固定電話,雖然不便移動,起碼勝在穩定而廉價。那麽現如今的地府通道,正朝著商場保安們廣泛應用的劣質手持對講機那樣,時常斷線頻率超高的境界大踏步地邁進。

聽罷了判官餘元對當前局勢的介紹,林旭疑惑不解地攤開雙手,說道:

“這事我真的沒辦法,不如勞煩三清四禦那樣的大人物去操心吧!”

古人說,為長者折枝,語不能,實不為也。挾泰山而超北海而為不能也。

目下,地府通道在時空湍流區內出現使用故障高發等一係列問題,漫說是林旭這樣等級不入流的地祇無能為力,縱是天庭的大佬們出手也不見得能輕而易舉地加以善後。

聞聽此言,判官餘元笑了起來,態度一本正經地說道:

“非也,此事正需尊神出手相助。”

聞聲,林旭困惑地皺起眉頭,說道:

“哦,那也不妨說來聽聽,我想知道這件事情在下又能幫到什麽忙?”

沉默了一會,似乎是打定了語不驚人死不休的主意,餘判官在起身後衝著林旭打躬施禮,然後開口說道:

“……十殿閻君欲延請尊神代為署理公務,統轄一方天地生死輪回之事。”

震驚!驚愕!不可思議!凡此種種,一大堆的形容詞,陡然浮現在林旭的腦海中。

等到稍稍冷靜下來,詳細聽過了餘元對這個方案的詳細解釋,林旭恍然大悟地說道:

“這麽說來,死後的陰魂先寄存在我這裏,什麽時候地府通道穩定下來,再擇機集中發運過去。餘判官,地府的用意我理解得沒錯吧?”

會心地一笑,判官餘元取出一份白紙黑字寫成的協議交給林旭,說道:

“尊神慧光遠照洞徹先機,餘受命前來正為促成此事。世間眾生多是庸庸碌碌之輩,非有大善大惡者,無須地府特別審核,恐怕還要煩勞尊神代為篩選一下。”

一般人總會下意識地生出一種錯覺,認為自己今生投胎作人,到了下輩子也應該是人類,因此在古時候,常見一些性情凶悍的家夥到了刑場上也不忘高呼一聲,老子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以示不怕死的勇者精神。

其實六道輪回之中,人道僅是其中之一,隸屬於三善道之列,位置算是不上不下。

天道、人道、修羅道,六道輪回中的天道實際是指神道,修羅道則是專指不入神道,同時又身具神通的那些妖神,這三者合稱為三善道。換言之,今生積有功德者到了來世才可能降生到三善道之中,餘下的那些陰魂則投入到所謂的三惡道,即是畜生道、餓鬼道、地獄道。畜生道是指靈魂投生為世間除人類以外的其他物種,小到蛇蟲鼠蟻,大到鯨魚大象,甚至連同植物和微生物在內,全部算作是畜生道。餓鬼、地獄兩道則同在黃泉之下,歸屬陰司直接管轄,陰魂在這兩道輪回等於下地獄服刑。

一切死去的魂靈在因果律的作用之下,經由陰曹地府的審判程序過後,相繼被投入輪回通道中。

這些隨波逐流的靈魂在輪回通道中,各自受到生前和宿世業力的擺布,然後隨個人所結下的因緣不同,分別投入六道之中重新轉生。

綜上所述,從根本上來講,陰曹地府其實是根本管不了具體到某個人下輩子投成什麽胎,頂多是決定何時送他去投胎。

既然談到了靈魂,那就不能不認真思考一下,靈魂的本質究竟是什麽。

在人間,古來既有三魂七魄之說,隻可惜這種程度的籠統分類方法實在算不上精確可靠。應該說,所有的魂魄都是由極其細微的靈子所構成的聚合體。小如螻蟻,大至犀象,從仙人到厲鬼,盡管不同個體的資質有著賢愚之別,靈慧也有高下之分,不過一切生命的靈魂本質都是高度相似的。真正區別僅在於,不同生命的靈魂結構存在差異。假如刨除了這一點,剖析靈魂的構成本質,其實也不過是如近似於眾多的原子微粒聚合,架構成分子那樣簡單的聚合物罷了。

所謂靈魂,即是以基本靈子為構成材料,按照特定序列和規則排列起來的聚合物,這就是對於靈魂的客觀定義。

靈魂是可以組合的,那麽魂魄反過來也同樣也可以拆分還原為最小單位的靈子,這是非常平常淺白的道理。

過往之時,人們常見到仙俠小說中,說哪一位仙人,或者是老魔頭被對頭打得神形俱滅,魂飛魄散什麽的。假如把那些修飾詞匯去掉,說穿了不過是以極大外力將個體的魂魄粉碎還原成靈子微粒。

靈子作為靈魂的基本單位,本身是不可毀滅的,加諸靈子之上的一切外力都會被卸除。若問這是什麽原因所致,古往今來沒有哪位大真能說得清楚,但靈子不可毀滅這個事實是確鑿無疑存在的。

腦海中飛速閃過一係列與靈魂有關的知識要點,林旭恍然回過神來,他朝著餘元點頭一笑,說道:

“好吧!這件事情咱們好商量,隻是收攏這一方天地魂靈和陰魂,眼下既無足夠人手,也沒有那麽多精力顧及。”

聞聲,餘元似是成竹在胸,他微笑說道:

“尊神隻管放心,這些事情地府自會預作安排。至於報酬方麵,實不相瞞,隻是天地自有功德降下,要不然,在下奏請十殿閻君額外給您……”

聞聽此言,哭笑不得的林旭隻得一擺手,打斷了判官餘元的自說自話,直截了當地說道:

“額外報酬什麽的就不必說了,我隻想問明一事。”

“不知尊神有何事垂詢在下?”

長久以來,林旭一直被地府大佬五官王何以對自己這個小小地祇另眼相看的事情而深深困擾。到底是他與眾不同的身世來曆被意外洞悉,抑或是對方原本就做好了廣種薄收的打算呢?越是想不明白這個問題,林旭就越是覺得心中惴惴不安。如今,地府方麵提出了代理業務的要求,他反而精神放鬆了不少。然而,新的疑問也隨之而來,地府到底在一方天地中培養了多少個候補代理人?不搞清楚這個問題,林旭同樣食不甘味。

中途停頓了一下,林旭開口說道:

“敢問餘判官,在這一方天地之內,除了我霍山之外,地府還找了幾位神祇共同擔當重任?”

聞聽此言,判官餘元的表情在林旭投來的審視目光下略顯不自然,尷尬地一笑,說道:

“目下隻有您一位。”

若是換作心思不夠細密的人,肯定不會再追問下去,林旭則一反常態,咄咄逼人地追問說道:

“嗬嗬嗬嗬,那今後呢?”

知道隻靠言語搪塞已然無望,餘元不無猶豫著看了林旭一眼,似是下了好大決心般說道:

“若無差池,自然不須更改。”

聞聲,林旭沒有立刻作答,手指叩擊著桌案,敲擊出一連串令人焦躁的聲響。過了好一會,林旭這才點頭說道:

“好,隻是口說無憑,總得有所憑據吧!”

判官餘元擦了擦額頭上的一層汗珠,又是一聲苦笑,說道:

“那是理所應當的,尊神若應允此事,地府當與您訂立一份契約,白紙黑字才能兩廂滿意。”

“既然這樣的話,那我就沒別的問題了。”

殊為不易地完成了上司交托的交涉任務,餘元的神情如釋重負,起身說道:

“通道不穩,下官也不便在此久留,過幾日在下會帶契約文書前來,務必請尊神做好準備。”

業已達到自己的預期目標,林旭也笑著起身拱手相送,說道:

“哦,那就恕不遠送了。”

“尊神請留步,餘告辭了。”
li60830 發表於 2017-3-26 18:17
084 天變
不說不知道,一聽嚇一跳。從判官餘元的口中獲悉了關於時空湍流區的諸多情報,依著林旭的脾氣,他也不敢輕信人言。本著耳聽為虛,眼見為實的精神,自己專程跑到片界邊緣瞧了一眼。

果不其然,林旭發現事情跟餘元說得不大一樣,隻是真實情況要比餘判官所描述的還要糟糕得多,看來人家還描述得不到位。

當林旭動用本尊神祇金身到達片界邊緣,他恰好看到了距離這一方片界不遠處,一塊島嶼狀的片界陷入時空漩渦的場麵。

總麵積大致相當於腳下的這塊片界五分之一左右的片界,無助地被狂暴的空間亂流撕扯得粉碎。一時間,隻見龐大如山嶽的嶙峋石塊在無盡虛空中四下飛散,任意一塊殘片的體積都足以媲美撞出尤卡坦半島隕石坑的那個大家夥。若不是在結構保持完好的片界外圍存在的四大元素屏障,隨時阻隔外來物質和能量侵襲,隻怕是隨便來一波隕石雨砸下來,曾經孕育著無數生命的片界立馬要變成環形山密布,一片荒蕪的月球表麵了。

見此情景,林旭不免嚇出了一身冷汗,他還留意到在無盡虛空中,一塊大約是本片界三分之一大小的外來片界,正在空間亂流的牽引下加速撞了過來。

毫無疑問,新一輪片界碰撞與融合事件即將發生,隻不過受到空間亂流毫無規律的擾動影響,這次撞擊的具體時間無法確定罷了。正當心算兩塊片界的相對運動速度和距離,林旭認為這一波天地劇變不會立刻到來的時候,殘酷事實再度證明他的想象力多麽貧乏。在林旭剛一轉過身,準備折返回到堅實的大地之時。

神祇之眼都無法窺見的空間亂流驅動下,莫名加速了百倍以上的那塊外來片界猶如一顆出膛的重磅炮彈,狠狠撞在了片界的北部邊緣。

“咣當——轟——”

這一聲洪亮到人類的耳朵無法聽見,震動劇烈到身體感官無法準確判斷出究竟發生在何方,這個場麵的驚悚程度堪比夢鄉中才能得見的夢魘。

當一大一小兩塊片界發生撞擊,體積遠遜於原有片界的外來者,迅速融合在了舊片界的北部。好似翻天覆地般的劇變,直接導致北海附近的海岸線向外擴張了千裏之遙。作為北海曾經存在過的唯一物證,在這次碰撞的起始點留下了一座水域麵積不小的湖泊,估計那裏還是會被叫作北海吧!

由於新舊片界需要重新接軌,四大元素的平衡被打破後也亟待重組,整個片界的氣溫疾速出現了下降趨勢。

不要以為氣溫上下浮動幾度隻是個無關痛癢的小問題,事實恰好與之相反,這是誰都躲不掉的大麻煩。

年均氣溫的變化超過三度,地理上的氣候帶都會發生位移。比如說在地球曆史上,中國商代是處於暖期,河南遍地都是大象和犀牛這樣怕冷的大型動物,竹子和柑橘等亞熱帶植物都能在黃河流域生長良好。等到西周建立以後,氣候環境開始急劇變冷,此時的年均氣溫氣候不過下降了幾度而已,長江流域居然就出現了水麵冰封的極端狀況。

類似這種氣候層麵的冷暖變化,對於農耕民族則意味著交替出現的幹旱和洪水,播種在田地裏的莊稼很可能麵臨絕收,而對遊牧民族則意味著嚴峻的生死考驗。

每逢到了這種時候,生活在草原上的遊牧民族身處絕境邊緣,他們要麽選擇揮鞭南下飲馬黃河,要麽留在被大雪覆蓋的草原上等死。在地球中國漫長曆史中,幾乎每一次異族侵略中原的高潮,差不多都能在宏觀氣候變化曲線上找出對應關係。

真理之所以為真理,是因為放諸四海而皆準,如果局限於可觀條件,那就不配稱為真理。

目睹了天地大衝撞之後,林旭心情複雜地回到了霍山沒幾日,受到片界融合引發的氣候突變便已顯露端倪。

農曆的九月底,本應是一派初秋景色的霍山,驟然降下了一場紛飛的鵝毛大雪。平地積雪深達尺許,許多不耐寒的植物紛紛被凍死。在一貫氣候溫暖的淮南地區尚且如此寒冷,淮水以北的地方情況如何,那也是自不待言了。

遙望著北方那片顏色灰暗,陰沉沉的天空,林旭此時的心情與這天氣一樣灰暗。他所能想起的唯一好消息是,那些喜歡*的維京人甭打算再坐船過來了。原本在一年當中勉強可以通航半年的北海航路,業已徹底凍成了一坨大冰塊,維京人就是從南海大老遠地繞過來,行程都比北海那邊好走得多,想必今後再難看到這些紅發綠眼的職業海盜了。

..........................................................

蒼茫遼闊的大草原上,在呼嘯的風雪中看不到任何植物和動物的蹤跡,唯有白茫茫的大片積雪覆蓋著蠻荒的土地。

持續了十多天的大雪好像是感到疲倦,在今天早晨逐漸轉成了零星小雪,陰霾密布的天空仍未放晴。

在地麵上,旋轉呼嘯而過的強勁西北風,裹挾著顆粒狀的雪花打在人臉上的那種痛感,像是在用粗糙的沙礫作去角質按摩。這種由強風卷起地麵積雪,而後再降下,不需要下雪就能形成相同效果的惡劣天氣,牧民們稱之為“白毛風”,在草原上這是名副其實令人聞風喪膽的天災。雖說牧人們可以躲進牛皮帳篷中規避嚴寒和大雪的襲擊,但是他們放牧牛羊的草場卻已被與人身等高的積雪所掩埋。

大概不出幾天時間,遊牧民族賴以為生的羊群和牛群就將倒斃死去,屆時,草原部落將要麵臨著巨大的生存危機。

由三層優質羊羔皮製成的大帳門簾被猛地一下撩起,一個矮壯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來人“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大聲說道:

“大可汗,求您快點拿個主意吧!今年白災鬧得這麽凶,牛羊都凍死了,咱們要活不下去了。”

聞聲,端坐在大賬中,耳朵戴著金環的魁梧中年男人似乎不為所動,他麵不改色地摸著胡子,慢悠悠地說道:

“南邊是什麽樣?”

要說在兩塊片界融合之前,隸屬於其他片界的這塊大草原,正南方是茫茫沙海,越過了這片沙漠則是蔚藍色無邊無際的海洋。

草原上的牧人們都知道,定居在氣候相對溫暖濕潤的海岸線附近的村莊是以農耕為主,現在迫於生存壓力,這位可汗不得不考慮出兵*鄰居的糧倉,隻求填飽自己人的肚子。

跪倒在地的壯實男人沒有起身,繼續說道:

“大可汗,沙漠沒了,大海也看不見了,不過那邊出現了好多種田的人。啊!還有一堵看不到頭的牆。”

聞聽此言,被稱作大可汗的中年男人神色不悅地說道:

“我又沒問你這個,南邊的人有糧食嗎?”

“有,他們一定有糧食,我看見好多田壟。”

連續多日的暴雪使得部落瀕臨饑荒爆發的前夕,如今身為部落首領,中年男人需要決斷的事情不是要不要*,而是這次行動能否搶到足夠多的糧食。

既然前去踩點的偵察兵確定了目標處有他們急需的糧食,中年男人再無遲疑,他沉聲說道:

“立刻告知高車三十六部和鐵勒五十九部的所有頭領,思結禰度大可汗有令,凡是能騎上馬,拉開弓的男人跟我走,咱們去搶糧食。”

一旦遇到難以解決的棘手問題,遊牧民族的思維方式和處理手段都非常簡單粗暴,上來就開打,真的打不過再說。

暴力肯定不能解決問題,但是暴力可以摧毀問題。簡而言之,拳頭大就是天底下最大的硬道理,強者通吃一切。如果缺什麽東西那就去搶好了,別人有什麽好東西,去搶就是了。真的一點都搶不到,到時候再想別的辦法。

這一次片界融合所引發的暴風雪與嚴寒,在縱橫數千裏的大草原上形成了一場規模空前的白災,但這個事件隻是引發整個災難的導火索,真正造成災難的根源,依舊是遊牧民族這套根深蒂固的強者為尊的文化傳統。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眼看著塞北的草原民族即將掀起一場腥風血雨,地處中原的大秦帝國對此還茫然無知,即使在前不久發生的那場地震都沒有令大秦朝廷有所警覺。

在這塊片界中,大秦帝國同樣修築了一條東起鴨綠水,西到陽關的宏偉長城,本意是用來抵禦北方戎狄部落騎兵的南下侵擾。

那些戎狄部落的實力遠不及秦軍強大,兩軍正麵交鋒毫無勝算,他們辦法是分散成小股遊騎兵,分頭滲透到南邊的農耕區搶奪財物。相對於遊牧民族全民騎兵的機動力來說,秦軍再怎麽奢侈也不可能把所有士兵都訓練成清一色的騎兵,單是養一匹戰馬的錢就足夠招募訓練和裝備四個精銳步兵,這筆龐大的軍費足以拖垮任何一個農耕為主的國家,因此阻止塞外戎狄騎兵的襲擾不僅困難,而且是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大秦帝國昔日之所以不惜工本,執意修建這項規模浩大的防禦工程。排除了當日始皇帝趙政聽信方士的讖語,亡秦者胡的這個盤外因素,主要是為了能一勞永逸地解決這一問題。

倒也不必懷疑,這條長城也完成了設計者所賦予的期望,它有效遏製了小股遊騎兵滲透到長城以南地區。

過往的千百年來,位於長城以北的遊牧部落隻能望城興歎,駐紮在長城沿線的秦軍也逐漸習慣了,那些時常會在冬春季節到來的小規模騷擾事件。

在這塊片界之內,從來沒人會想象到有朝一日,數十萬之眾的鐵騎前來長城下叩關會是何等壯觀的場麵。

當鐵勒大汗思結禰度糾結了鐵勒和高車諸部南下掠奪,希望解決部族的生存問題。然而,這些鐵勒人絕非動手最迅速的草原民族。越是龐大的組織作出判斷,付諸行動時速度也就越遲緩。思結禰度還要派出偵察兵確定消息準確才能行動,那些首領一個人拍腦袋就能作出決策的小部族一早便跨馬南下。可想而知,中小部落分散各自為戰,無法擊破曆經千年經營,牢固無比的長城防線,這些先行者們無一例外地秦長城之下碰了個頭破血流。
li60830 發表於 2017-3-26 18:18
085 叩關
人類是同樣的物種,即便膚色不同長相各異,先天智力差距不大,沒有文化也不等於是傻瓜。

那些文盲部落首領們很快在銅牆鐵壁一般的長城防線下明白了一個事實,這樣單打獨鬥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戰勝扼守長城的秦軍,他們隻有聯合起來才能完成目標。隨即,在長城以北的廣闊草原上,一場大串聯如燎原烽火般急速展開。

新舊片界融合不久,分屬不同片界的草原民族,雖然在中原秦人看來模樣都差不多,實際上他們之間的語言、風俗習慣都截然不同,因而這場整合工作進展得很不順利。

這些交涉活動到頭來,終究還是演變成了依靠誰的拳頭大,誰有理的草原規矩,大家血戰一場用刀劍分出高下的滑稽鬧劇。隨後,遵照著地域原則,麵臨著大體相同處境的部落暫時糾結成了三大集團。即是位於東北地區的東胡聯盟,西北地區的柔然聯盟,河套以北的鐵勒聯盟,這三方相互約定同時南下侵襲富庶的大秦帝國,至於財貨女子如何分配,那就要看誰的手快,搶得更多一些了。

........................................................

素來喧囂繁華的鹹陽北市一如往常熙熙攘攘,街市上人流往來如織,鹹陽城內最大的北市,布局規整如棋盤的裏坊,靠近臨街一麵是鱗次櫛比的大小商鋪。

產自巴蜀的織錦與刺繡,出自嶺南的多種名貴香料和紫檀木,來自南荒的珍珠、珊瑚、寶石、象牙、犀角。河北盛產的駿馬和精製镔鐵刀劍,江南諸郡的瓷器和漆器、竹木器具,以及通過西域都護府的漫漫商路,輾轉萬裏而來的波斯地毯和金銀器等別具異域風情的貨品。舉凡是人們所能想到的一切珍惜貨色,在這裏無不應有盡有,毫無疑問,鹹陽北市匯集了普天之下的財帛和奇珍異寶。

雖說大秦帝國顯出了江河日下之勢,不過以一國之財賦供給一城,那還是綽綽有餘的,鹹陽城的繁花似錦,說穿了隻是一種權力籠罩下的畸形繁榮。

“看哪!北邊的烽火燒起來了。”

正當鹹陽的居民們閑逸地在街市上閑逛購物,街頭突然響起一聲撕心裂肺的叫喊,霎時間,這一聲驚呼撕破了太平盛世的幻象。

人們驚疑交雜的目光投向北方天際,在雄偉的城樓外麵,一縷縷看似纖細的煙柱正在緩緩升起,好似一條挺直身子蓄勢出擊的眼鏡蛇嘶嘶地吐著信子。

“救命啊!快逃啊!”

如死一般地壓抑與靜默過後,北市上的人們從心底裏迸發發出驚恐的呼喊聲。相互擁擠推搡,發出無意識哭叫的人群好似熱鍋上的螞蟻,一股惶惶不可終日的危機感油然而生。

一點沒錯,來自鹹陽城北的一縷烽火不是被錯誤點燃的,北方草原上的狼,這次他們真的來了。

聚集在長城沿線的大批遊牧部落,此前尚未完成內部整合,協調行動甚為艱難,不過對南下劫掠這一點,同樣麵臨著衣食無著局麵的大佬們沒有半點異議。

前不久,幾位野心勃勃的首領遣使秘密商議後,糾結起來的草原騎兵按照事先約定分成了三路同時展開南下侵略。

居於東北方向的東胡人,主要攻擊河北地區的上穀郡和漁陽郡、右北平等地,西路的柔然人進逼隴右的金城郡、武威郡,並且有進一步朝北地郡發展的勢頭,坐鎮中路的鐵勒大軍則揮師直搗河套平原和附近的雁門郡。當十餘萬胡騎強攻突破了位於長城一線的九原郡和雲中郡兩地,鐵勒人的兵鋒直指扼守長城二線的上郡。隻要再成功打下了這裏,他們向前推進幾百裏,眼看著就到了大秦帝國的帝都鹹陽。

為了填飽肚子而戰,遊牧民族的騎兵有著極其強烈的進取心,反觀他們的對手秦軍,情況就很不妙了。

雖然駐紮在關中地區的秦軍在名義上多達三十萬之眾,可是這些軍隊多半是戍守在隴西諸郡和東麵的函穀關、武關等關口要隘,負責保衛鹹陽的軍隊不過六萬餘人。

必須承認一點,在此之前從未沒人想到過,北方草原的胡騎會有兵臨鹹陽城下的那一天。當這種被視為永遠不可能到來的事情,某一天當真發生了,對於人心的震撼作用之大,甚至還要超過胡騎南下所造成的實際損失。

胡人南下的消息散布開來,大秦帝國的朝堂上擠滿了滿臉驚慌的文臣武將們,公卿們相互交頭接耳,議論著事態發展。

這時,在大殿中,數以百計地加入龍涎香精製的昂貴蠟燭,不時地爆出幾點火星,散發著沁人心脾的幽香,然而這也無法安撫大殿內群臣的焦慮心情。

“啟奏陛下,依臣之見,應當從速招撫那些戎狄部落,請即刻派員前往招撫議和吧!”

開口講話的這位大臣,一張老臉皺得跟幹橘子皮似的,這邊沒等他把話說完,立刻便被一名武將模樣的同僚狠狠一把推開,跟著這個大嗓門的武將說道:

“啟稟陛下,下令調兵吧!臣馬上集結軍隊剿滅這些冥頑不靈的夷狄之輩,決不能跟那些胡狗屈膝求和。”

聞聲,旁邊一位麵白無須的大臣瞥了同僚一眼,陰陽怪氣地說道:

“似你這等為圖一己功名,置陛下龍體安危於不顧,究竟是何居心哪!”

四周的幾個武將一下子衝上來,當即把這位仁兄圍住,七嘴八舌地說道:

“胡說,你們這些狐群狗黨賣國。”

“你們這些迂腐文臣才是要將陛下置於萬劫不複之絕地的奸賊。”

“老匹夫,你再挑撥離間試試,老子一拳打得你滿臉花!”

日前,燃起烽火求援的上郡守將白正宗,此時正在浴血奮戰,他竭力遏製住胡騎狂猛的進攻勢頭,一心期盼著援軍早日來到。

殊不知,身處後方的大秦帝國朝堂上卻吵成了一片,亂哄哄的場麵比起素來以繁華著稱的鹹陽南北兩市也不遑多讓。

這位不幸站在風口浪尖上的白正宗,乃是行伍出身的草根將領。他既不是老秦人的勳貴後裔,也不是山東六國的舊貴族子弟,白家上數三代都是耕田犁地的泥腿子。正因如此,朝堂上沒人關心白正宗的死活,公卿大臣們此刻正一門心思玩弄著派係傾軋和黨同伐異那些歪門邪道的玩意。

在向皇帝奏報的文書中,白正宗竭力表示,哪怕胡騎數量眾多且悍不畏死,但他並不畏懼敵人勇猛,隻是苦於手頭可用之兵太少,難以長久支撐局麵。

眾所周知,上郡的駐軍滿打滿算不過三萬多人,而且分散在長城沿線,白正宗奏章中所言的捉襟見肘自非虛言。

大隊的胡騎被上郡擋住,未能南下飲馬渭水,不過鹹陽城北的烽火沒有一日消除過。然而,在大秦帝國的朝堂之上,主戰派和主和派的兩派人馬彼此掐得不亦樂乎,沒人在乎前線打成什麽樣。即便是這兩派人馬唇槍舌劍的爭鬥,他們所在乎的事情也不是解除胡騎威脅,而是借機搞掉自己的冤家對頭。千萬別看這些身居高位,道貌岸然的家夥平日裏滿口的仁義道德,自稱為忠臣烈士,他們其實是一群隻忠實於權力之樹的蠹蟲。

假如換個主子就能爬到更高位置,多數人是不介意背上個賣國賊、x奸之類的名聲。所謂的名譽道德,對於職業搞政治的人來說,隻是毫無用處的額外負擔和打擊異己的優良工具而已。

秦八十四世皇帝的確是一個不折不扣昏聵無能的君主,但這不代表他當了這麽多年皇帝,仍然連手底下的大臣們有什麽想法都看不出。

當即,這位出了名的糊塗皇帝憤然一拍書案,大罵道:

“混賬,汝等在朝堂之上肆意咆哮,可曾將朕放在眼裏?”

古人說,天子一怒,伏屍百萬,天下縞素。

甭管這些大秦帝國的職業官僚們,打從心裏多麽瞧不起這位出了名的昏聵無能,時常被手下當猴耍的秦八十四世皇帝。隻要他還坐在這個位置上一天,就擁有著出口成憲的至高權威,隨便放句話出來就能讓很多人的腦殼搬家。

見皇帝翻臉拍著桌子放出狠話,原本嘈雜一片的殿堂裏登時安靜下來。除了沉重渾濁的呼吸聲,大殿裏再也聽不到一絲一毫的雜音。

皇帝這個職業是終身製,能活多久就在任多久,萬一活著不幸下崗了,那麽估計餘下的壽命也就可以論天算了。

有鑒於此,腦筋多不中用的皇帝也清楚失去這個位子就等於沒命了。不為天下蒼生百姓計,隻為自己的小命著想。這個理由還是足夠動員起秦八十四世皇帝所剩不多的生存智慧,他勉力理清思路,企圖把死馬當成活馬醫。仔細思索了好半天,這位因縱欲過度,平常又因大量服食金石丹藥,以至於臉色蒼白得極不健康的大秦皇帝陛下,終於艱難地開了金口。

秦八十四世抬眼望著禦階下鴉雀無聲的朝臣們,一字一句地說道

“典客虞詡,朕命汝持節星夜趕赴上郡,與胡人議和退兵。郎中令胡過客,朕命汝速持虎符往隴西諸郡調兵馳援上郡。太仆劉興業,朕命汝持符節往函穀關與武關,調兵增戍鹹陽。嗯,擬旨吧!”

暗地裏交換著眼色,大臣們對皇帝竟然能作出比較靠譜的安排甚為不可思議,不過他們即使有反對意見也絕不會在此刻說出口,群臣們有誌一同地說道:

“是,臣等遵旨。”
li60830 發表於 2017-3-26 18:19
086 拐點
剛剛過去的這一年,對於苟延殘喘吃老本的大秦帝國來說,當真是淒風苦雨連成片,天災人禍不間斷。

渾渾噩噩過了大半輩子,秦八十四世皇帝難得作出了一回正確判斷,外交和軍事雙重手段運用得當。遣使往隴西調兵,當欽使到達才知曉當地駐軍與從屬於柔然聯盟的騎兵正殺得昏天黑地,前線戰況緊張到連一兵一卒也抽調不出。東方的局勢倒也還算平靜,戍守函穀關和武關的五萬秦軍被抽調了四萬人轉移至鹹陽駐防,雖然這些應急策略暫時穩定了都城人心,不過對於上郡方向白正宗所承受的巨大壓力而言,那是一絲一毫的裨益也沒有。

明知道己方底牌出盡,前往上郡議和的典客虞詡迫於形勢逼人,在向朝廷上表請示後,他與勒馬上郡城下的鐵勒大汗思結禰度展開休戰談判。

語言文字截然不同,雙方完成交流很不容易,經過一番連比劃帶畫圖,另外算上幾個二把刀的通譯,雙方勉強弄懂了對方的意圖,隨即開始正式談判。

從白茫茫的大草原初次來到中原的花花世界,鐵勒人一早就搶得盆滿缽滿,但他們對議和的開價一點也不低。

向來喜歡獅子大開口的思結禰度趁著己方占據戰場上的優勢地位,提出大秦帝國必須給予鐵勒人糧食二百五十萬石,金十萬兩,銀五十萬兩,錢一百萬貫,絹帛二百萬匹才能同意撤兵。

為了爭取早日解除大隊胡騎對帝都鹹陽的潛在威脅,即便是麵對著苛刻的賠償條件,大秦朝廷也點頭答應下來,不過鐵勒人僅是南下胡騎三路大軍中的一路而已。

隨著東西兩路大軍獲悉了議和談判的內幕消息,他們也派人快馬來到上郡,柔然人和東胡人各自要求得到與鐵勒人同等數量的錢糧財物補償條件,否則他們還要繼續打下去。眼見得餓狼般的對手眼睛放光,心知肚明打不贏對方,大秦帝國隻得忍痛大出血,一口氣掏空了鹹陽的國庫和關中各州郡的府庫,一直折騰到隔年的二月間才算勉強送走這些瘟神。

人盡皆知,大秦帝國的精華在於關中、河北與蜀中三地,上述三個區域分別有著鄭國渠、都江堰,以及在秦二世扶蘇在位末期開始興建,直至五世皇帝登基之後才宣告竣工的河北廣陽渠。

這三大區域不僅是整個帝國水澆地最集中的農業區,同時也是人口和物產最為豐饒的地方,民間俗稱為旱澇保收的“天府之國”。

關中、巴蜀和河北,三地郡縣總數占了全國的三分之一,而且商業都市也大多在這幾個地方。

鹹陽、洛陽、安邑、長子、巨鹿、邯鄲、晉陽、成都、江州,這些城市都是帝國首屈一指的大都會。然而,胡騎大舉攻侵,除了遠在西南的蜀地由於崇山峻嶺阻隔得以幸免於難,關中與河北諸郡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壞,河北一帶的受害狀況尤為嚴重。南下的胡騎一度攻入到邯鄲內城,河水以北被焚毀的鄉村多得難以數計。

阡陌相連雞犬相聞的富庶繁華之地,曆經戰火浩劫,盡數化為了殘垣斷壁,昔日的安樂家園變成了隨處可見的蕭疏鬼域。

無論是從物質損失,還是人口方麵的高昂代價來看,河北地區在百年之內都無望恢複舊觀了。

真正糟糕的事情還不是這些肉眼看得見的損害,為了湊齊與胡人和議所需的金銀絹帛和糧草,大秦帝國搬空了多年積累下來的家底,鹹陽空蕩蕩的國庫裏怕是連耗子都能餓死了。

俗話說得好,堤外損失堤內補。大秦朝廷的錢糧又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最後還不是從老百姓飯碗裏摳出來的嗎?

官老爺們順著這個習慣性思路,循例下達了向全國各郡縣攤派物資的征集額度。隻是朝堂上的大佬們似乎忘卻了地方民生凋敝的現實,攤派份額照比胡騎南下之前分毫不減。福不雙至,禍不單行,胡騎南下打破了地方官們安心本職工作,兢兢業業撈錢的人生規劃。許多人感到仕途變得晦暗不明,未來難以預料禍福,於是他們暗下決心趁著自己還在位,趕緊借機撈上一票養老錢。

抱定了如此不堪的陰暗念頭,地方官府又順理成章地在這個數額本就高得令人咋舌的攤派數字上,輕描淡寫地加征了一筆。

不堪忍受如此盤剝重壓,早前便已是盜匪橫行無忌的大秦帝國,積蓄已久的民怨集中爆發,從南到北竟然一下子冒出了百多股大大小小的“義軍”。

這些“義軍”不同於早前那些隻為生計無著而落草,全無政治抱負的土匪,他們是真正的造反派,口口聲聲要效法湯武變革天命。於是乎,在很多人看來,千年不滅的大秦帝國在天災人禍之下,顫巍巍地走到了懸崖邊緣。隻不過永遠不要小看當權者眷戀權力的決心,為了不被掃出曆史舞台,真格到了緊要關頭,任何殘酷的鐵血手段都是可行的。

鎮壓!血腥鎮壓!寧可錯殺一千,絕不放過一個。殘暴鎮壓掀起的血雨腥風,彌漫在整個大秦帝國的上空,猶如一頭嗜血的巨獸正在進餐。

平心而論,身處王朝末世的秦軍還沒退化到清末八旗子弟那種腐朽得連根子都爛掉,完全不堪一戰的地步。雖說他們在前麵與胡人的戰爭中表現不怎麽樣,失敗的主要原因是缺乏戰爭準備,以及那些除了有個好爹之外,其他方麵都很蹩腳的將領們騎在頭上瞎指揮。如今要這些虎狼之師對付一群剛放下鋤把子,又操起竹槍木棍的泥腿子,那是不費吹灰之力的小事一樁。

前後隻用了不到兩個月的光景,這場在大秦帝國疆域內,南北各地相繼掀起,聲勢史無前例的造反狂潮便從星火燎原之勢,急轉直下成了死灰一片。

饒是如此幹淨利落地解決了麻煩,有心人依舊能夠感覺到,大秦帝國的統治基礎真的動搖了,那種至高皇權神聖不可侵犯的光環也褪色了。可想而知,今後再出現什麽風吹草動,再度死灰複燃的“義軍”遲早會終結了這個老大帝國的性命。

寧為太平犬,不作亂世人。在人命如草芥的亂世之中,唯一的好處就是絕不缺乏陰魂厲鬼。為何野徑旁的荒草生得格外茂盛?那是因為嶙峋白骨在下邊滋養著草木生長。

“哈哈,軍魂真是不少哇!不枉我專程跑來上郡一趟。”

一邊自言自語地念叨著,林旭一邊收取陰魂,他的心情確實不錯。這一次,林旭的化身照舊裝扮成了一名江湖遊醫,身背藥箱,左手持著白布幡,右手搖晃著鈴鐺,在難民擁擠的道路上前行。

在林旭身後不遠處,路邊的一座草棚中陡然傳來一聲斷喝,說道:

“呔,前麵的那遊醫站住,你可是大夫?”

聞聲,林旭預感到情況有些不妙,奈何四周都是人,這當口即使想跑都跑不快,他隻得轉回身。

很快,講話之人出現在林旭的勉強,一群凶神惡煞的秦軍士卒惡狠狠地等著他,好像隨時要拔刀砍人。為首的這個家夥身高少說有一米九,麵色黝黑如鐵,外帶一臉的橫絲肉,叫人一看就覺得這家夥很不好惹。

林旭賠上一副笑臉,擺出了老江湖的油滑腔調,跟這位黑大漢點頭哈腰地說道:

“各位軍爺,小的是跑江湖的,醫道不精也看不了什麽大病,平時賣點狗皮膏藥什麽的,混口飯吃。”

豈料,對麵的軍兵聽了這話忽然翻了臉,厲聲嗬斥說道:

“你醫術咋樣,老子管不著。白少上造有令,凡是上郡轄區內所有醫師全部招入軍中。小子,你可是不願為朝廷效力嗎?”

雖說大秦帝國的二十等軍爵製度有所廢弛,類似少上造這樣的高位,尋常官吏還是可望而不可及的爵位。那位戍守上郡的太守白正宗,由於率軍抵禦鐵勒人南侵立下了大功一件,在不久前才被加封了爵位。

林旭一聽對方的語氣中隱含著威脅意味,為了不破壞搜集軍魂的計劃,他隻得委曲求全,說道:

“哎喲!小的不敢,不敢哪!”

稍後,與林旭有著相似遭遇的一批大夫們被這些秦軍集體押解前往上郡大營,在旁人看不到的時候,林旭露出苦笑,看來這個化身一時半會是不能自由活動了。

“倒黴,我怎麽會碰上這種荒唐事?”

林旭化身正為失去人身自由而歎息不已,身在天柱峰下舊山神廟中的林旭本尊則緩緩睜開了眼睛,同樣忍不住開始吐槽。

遠在上郡的化身隻能老老實實待在軍營裏,不過這也有些好處,秦軍終歸要用到這些醫生,往後上戰場的時候也會帶著他們,總算就近搜羅軍魂的任務不至於耽擱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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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數次被人擺弄的命運齒輪,它的確有點卡,這一次又在吱吱嘎嘎的不和諧噪音中繼續向前轉動。

在一個傳統男權社會當中,男子漢大丈夫好端端地跑去當人家的上門女婿,毋庸置疑是極度受人鄙夷的墮落行為。之所以說上門女婿不好當,不僅是因為要受旁人白眼相向,等到成親後有孩子都要跟著女方姓氏,在宗法製度上來說,此等行為等同於男子自家絕後。奈何陳涼是一門心思底認準了這位祖輩是致仕官宦人家的薛小姐,寧肯頂著不孝的名聲也要跟這位意中人成親。

自身成長在完全不同的社會氛圍之下,林旭倒是沒覺得倒插門這有什麽大不了的,起先勸了陳涼幾句,見他的心意已決,林旭也就不再多說什麽了。

與之相識的其他人,對於此事都抱著冷眼相待的漠然態度,陳涼能得到被視為良師益友的林旭表示諒解,他自然非常開心,因而在籌備婚禮的百忙之中,陳涼仍不忘專程到林旭化身的家中下喜帖。

雙方卜一見麵,陳涼興高采烈地說著自己的心情和新娘子的美貌賢惠,最後把婚禮請柬交到林旭手中,臨走不忘再三叮囑說道:

“林大哥,俺的喜酒你可一定要來喝呀!”

近來這段時間,陳涼一直在為籌備自家的婚事而忙碌奔波,沒時間到林旭化身的住所來作客。此番與他見麵,林旭忽然才發覺,陳涼的印堂發黑,兩頰泛起紅暈,頭頂的五彩霞光也在微微顫抖,這些跡象綜合起來看,分明不是什麽吉兆啊!

估計陳涼可能要走背字,礙於自己的身份,林旭也無法多說什麽,隻能語氣盡可能婉轉地提醒說道:

“放心,我一定到場,隻是……陳兄弟呀!我看你最近的氣色不大好,凡事自己都要多加小心。”

“嗯,那俺走了,到了正日子那天你可一定要來,咱們不醉無歸。”

這時,整個心地都沉浸於即將與自己心愛的女子結為連理喜悅之中,陳涼業已被幸福感徹底衝昏頭腦,壓根聽不出林旭的弦外之音。見狀,預感到陳涼行將倒黴,林旭也不方便再多說什麽,唯有目送著他揮手告別的遠去背影。

林旭無奈地歎了一口氣,自言自語地說道:

“唉,天助自助者。這回不是我不肯出手,是你自己錯過了。”
li60830 發表於 2017-3-26 18:20
087 家變
人生在世必定有三衰六旺氣運起伏,斷無事事隨心,一帆風順的道理,即便是貴如天子命格也不能超越這個規律之上。

好比十世積善的陳涼身具五彩霞光罩頂,可謂是備選帝王之姿,但他在未發跡之前不過是個窮棒子獵戶。林旭曾見的那豬腰子臉的小和尚四郎身懷真龍紫氣,照樣一天到晚吃不飽飯,而且被吝嗇方丈吆喝來吆喝去。由此可知,人的命數跟氣數一樣,縱然是看得清,那也肯定說不清,知者不敢妄言,不知者信口胡言。

張燈結彩的薛府上下一派喜氣洋洋,前來賀喜的賓客和左鄰右舍看熱鬧的閑人們,已然將府邸的前院和客廳塞得滿滿當當。

在薛府正堂的大紅喜字與天地牌位跟前,一名司儀正聲嘶力竭地說道: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送入洞房!”

滿臉傻笑的陳涼,身上纏著一根紅綢子,蒙著蓋頭的新娘子則是一身鳳冠霞帔,兩人遵照司儀指揮進行著婚禮步驟。突然之間,隻聽得外麵一陣雜亂沉重的腳步聲響起,隨之是桌椅板凳被掀翻的轟然聲響。

原本喜慶的婚禮被外來幹擾打斷,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騷亂來源,隻聽得一個大嗓門冷冷地說道:

“錦衣衛辦事,閑雜人等回避。”

聞聽錦衣衛之名,聚集在薛府的人們猶如在路上迎麵撞見了毒蛇一般,登時避之唯恐不及地閃到一旁去了。

俗話說,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錦衣衛這幫家夥從來不會帶來一星半點喜訊,在他們所到之處,說一句哀鴻遍野絕不誇張。隱隱預感到自家可能大難臨頭,新娘子的父親薛老爹不禁全身戰栗,此時他很想站起身,奈何腿腳癱軟得根本不聽使喚。

薛老爹這輩子沒當過什麽官,他不過個肚子裏有點墨水,口袋裏有些閑錢的鄉紳而已。可是他的父親薛老太爺,也曾做過大秦帝國一任汝南郡太守。

目前薛家的家境還算殷實,隻是薛老爹膝下無子,隻有一個獨生女薛夢穎,此外他早逝的長兄留下一子,名叫薛皋,此前一直在江南的書院就讀。

前些時候,薛老爹聽人說起一樁流言,風聞侄子薛皋在江南不知怎地稀裏糊塗地加入了一支“義軍”,隨後便遭到秦軍圍剿兵敗,薛皋也下落不明了。若不是考慮到擔負著家族傳承香火重任的薛皋凶多吉少,薛家可能因此絕後,薛老爹大概也不會讚同招贅陳涼這樣身份低賤的上門女婿,他更願意把女兒嫁到官宦人家,至不濟也得是個書香門第吧!

這時,隻見一隊身穿蜀錦飛魚服,腰懸橫刀的錦衣衛大搖大擺地出現在薛府的庭院中。為首的那名番子環顧四周,他殺氣騰騰地說道:

“指揮使大人有命,薛家勾結亂黨,圖謀不軌,論罪當夷三族。動手!”

素來惡名昭彰的錦衣衛,凶名之盛可止小兒夜啼,起因是他們作為直屬皇帝指揮的特務機關,手上擁有著遠超地方官府的生殺大權。錦衣衛對嫌犯進行抓捕,無需審判程序也不必上報皇帝勾決,更用不著等到秋決,當場即可對捕獲的嫌犯處以極刑。錦衣衛這個機構真可謂是公檢法三合一的畸形怪胎,他們的權力完全不受外力製約。如此恐怖的一條龍殺人服務專業機構,試問誰能不怕,誰敢不怕?

“救命啊!快跑啊!”

為首的錦衣衛番子照本宣科的死亡宣告過後,短暫沉寂過後,薛府院落中一片哭爹叫娘的喊聲連成一片。本就已經嚇得魂不附體的賓客們紛紛奪路而逃,這不是官府明正典刑,而是錦衣衛夷滅三族啊!

不問可知,以錦衣衛的一貫作風,他們嘴上說的是夷滅三族,實際執行起來鐵定會有屈死鬼,一概稱之為“誤殺”。類似什麽躲貓貓、洗臉死,鈔票開手銬外加鞋帶上吊,以及臨時工頂罪護體神功,統統都不如他們這一套例行的“誤殺”來得幹脆利落。對於一群冷血殺手來說,這種混亂場麵是小兒科至極,錦衣衛的刀鋒首先指向的目標就是薛家的直係親屬,其中也包括了兩位正在拜天地的新人。

“娘子!娘子!小穎……”

身形矯健的陳涼在最初的一愣神過後,本能地閃身避開了猛然砍來的銳利刀鋒,可是他馬上聽到從身後傳來的一聲悶響和淒厲哀鳴。心中禁不住一顫,陳涼心驚膽戰地扭回頭看過去,他立時紅著雙眼發出了悠長的一聲慘叫。

一道雪亮的刀鋒由身著吉服的薛夢穎白皙粉頸劃過,刹那間,飛濺的鮮血散落在院落樹下的積雪上,那顏色嬌豔得好似綻開了朵朵梅花。

薛夢潁的一雙明眸迅速失去了焦距,跟著輕飄飄地倒向地麵。獵人出身的陳涼哪會看不出生死如何,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新婚妻子橫死,此刻已是五內俱焚。抱定了與敵偕亡的念頭,陳涼紅著眼睛一把撕下身上有礙活動的紅綢子,跟著雙手各操起一隻圓凳,掄得虎虎生風直接砸翻了一名錦衣衛。隨後,陳涼從被擊倒的錦衣衛手上奪過一把橫刀,全憑胸中一口惡氣,接連又砍翻了七、八個錦衣衛。

雖然陳涼有必死之心,招招都是以命換命,奈何雙拳難敵四手,好虎架不住群狼。當這口銳氣的勢頭一過,陷於包圍圈中久戰不下,他的處境也愈發不妙了。

這時候,圍攻陳涼的錦衣衛並不急於擊殺他,反而抱著貓戲老鼠的心態,逐漸縮小著包圍圈,看這樣子是打算抓活的,慢慢收拾陳涼。

“呼——”

恰在此時,驟然刮起的一陣狂風卷著府邸屋簷上的積雪和塵土,直如掀起沙塵暴一般。身在府邸裏的人誰也睜不開眼睛,待得風勢稍歇,人們才發現適才還被錦衣衛番子團團包圍的陳涼已然不見蹤影。

這一方天地是神仙妖魔遍地走,哪怕是凶戾如錦衣衛這班人馬,他們也不敢不畏懼那些人力所無法企及的神秘領域。

隱約地感覺到陳涼的突然消失不是正常情況所致,這些錦衣衛誰都沒敢多說什麽,隻是那個帶頭的千戶自己給自己壯膽地叫囂說道:

“這風真邪門!好了,跑掉算他走運,弟兄們,動手抄家。”

隨著錦衣衛大開殺戒,一片慌亂的薛家府邸,四麵的牆頭和前後門都成了唯恐被錦衣衛順手給一勺燴了的池魚們逃出生天的求生之路。

大家都忙著躲避災星,甚少人留意,距離府門不遠的一棵大樹上枝椏處,一名身材魁梧如州長的壯漢隱身在枝葉之中,他哭得像個孩子。良久,此人抬眼盯著正在府邸中抄家的錦衣衛,喃喃地說道:

“叔父,小侄我不孝啊!讓您老人家連個善終都沒落下,小妹她也……狗賊,你們給我等著,我薛皋若不報此血海深仇,誓不為人。”

暗暗發下誓言終有一日要報仇雪恨,雙方強弱分野明顯,盡管薛皋自負勇力過人也不可能跟數以百計的錦衣衛番子抗衡。

咬牙切齒過後,薛皋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睛悄然遁去。家破人亡,舉目無親,他可以毫無顧忌地放手大幹一場了。

恰到好處地挽救了陳涼性命的一陣惡風,當然是出自於林旭的手筆,之所選在此時出手,不是他的心思過於歹毒,非得看著陳涼落到家破人亡到了生死一線的地步,而是在臨出手之前,林旭忽然感到神祇本能在提示他風險存在。

正所謂,神通不敵業力,業力難抵天數。在這套理論之中,自有一番常人難以領會的深奧哲理。

千萬別以為神祇就是全知全能的存在,那是不要臉的神棍吹出來的。人力有時窮盡,神力也並非是無窮無盡的。

人道興亡自有顛簸不破的規律和法則維係,一旦劫數臨頭,那也隻有應劫之人自己頂上去,成王敗寇全看個人造化。在此期間,不管人類怎麽折騰都是人道內務,非人者如仙佛神聖也好,妖魔鬼怪也罷,全都不方便插手幹預。若是哪個不識相的家夥非要逆天而行,那麽就要提前做好準備跟芸芸眾生結下這份天大因果,即使不被人道阿賴耶當場碾成齏粉,那也得睡覺睜著一隻眼。

被神祇本能警告巨大的風險即將降臨,林旭理所當然地猶豫了一下,這種警示擱在誰身上,誰能不假思索地出手?

為此,林旭耽誤了片刻功夫,等他考慮清楚,轉眼功夫已是生死立辨。須知,劫數臨頭來得就是這麽幹淨利落,哪怕你想要補救都來不及。

雖然預先有所準備,這時林旭這回也隻來得及出手保住那位香消玉殞的薛小姐的魂魄。隨後,他在側窺視,擇機弄出一陣大風掩人耳目,把陳涼從命懸一線的危局中解救出來。饒是如此,付出了巨大代價的林旭也曉得個中厲害。僅是在中途稍稍介入了一下,他便看到自己數字化麵板中的功德數字,一路涮涮地往下掉。在這片刻功夫之內所折損的功德數字,大概比林旭平常一年結餘的數量還要多出不少。

瞧著顯示麵板上功德數字急速下降的凶悍勢頭,當真是堪比股民在股市裏眼睜睜看著滬指從六千點高位一路雪崩下來的場麵,那叫心驚肉跳啊!

盡管此刻林旭還沒意識到,令他蒙受如此慘痛的損失起因為何,不是陳涼這家夥不該救,而是不該由他這個非人類的神祇直接插手人道之事。即使林旭不出手,陳涼在薛家府邸陷於重圍之中,隻要他的便宜大舅子薛皋從外麵發起攻擊,錦衣衛方麵就會出現慌亂,陳涼突圍而出的機會仍然很大。折損了如此多的功德,分明是人道嫌林旭這家夥太礙眼,攪和了它的布局。

一陣風帶著陳涼脫離了險境,林旭摸出一隻裝水的葫蘆,抬手把清水澆在昏迷不醒的陳涼頭上,然後在一旁看著他慢慢蘇醒過來。

睜開了目光迷離的雙眼,等到陳涼重新回想起適才所發生的那一幕慘劇,立刻急怒攻心,失聲痛哭起來。半晌之後,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林旭感覺到陳涼想要幹點傻事,一把將他摁住。

不久前的一場劇烈搏鬥和情緒波動,業已使得陳涼的體力衰弱到了極點,即便林旭化身隻有常人等級的力量,他也無力掙脫,隻好語氣中帶著幾分哭腔地央求說道:

“林大哥,俺求你了,讓俺去報仇吧!”

聞聲,林旭無比堅定地搖著頭,說道:

“陳兄弟,你真糊塗啊!那是朝廷的錦衣衛,他們要多少人就有多少人,你隻有一條命,就算渾身是鐵又能輾幾根釘?”

道理是這麽個道理,陳涼未嚐想不通,但他不甘心哪!陳涼抬眼望著林旭,嘴唇顫抖著說道:

“俺……俺……難不成小穎她就白死了?”

這時,林旭忽然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親切地拍著陳涼的肩頭,說道:

“是不是白死,那就要看你想怎麽辦。”

聞聽此言,陳涼仍舊是滿頭霧水,他表情木訥地搖著頭說道:

“……林大哥,你這話俺不懂。”
li60830 發表於 2017-3-26 18:21
088 潛龍
繼承神位後,擁有了近乎完全記憶能力的林旭清晰地記得,從小時候開始,時常被師長耳提麵命要學會立長誌,不要常立誌。隻可惜,這種事說來容易,真要做起來可就千難萬難了。

大多數人長大成人的過程中體會了現實生活的殘酷之後,逐漸磨平了性格中的棱角,學會把那些不切實際的理想通通拋在腦後,隻滿足於為一日三餐而奔波勞碌。

不消說,指望一個最高理想是期待二十畝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美好生活的平常人,立誌要踏上金鑾殿,躋身為九五之尊,絕非一樁輕而易舉的事情。多數人卜一動念,首先便會想到奮鬥過程中所蘊含艱難險阻,進而生出畏難情緒,幹脆打消了這種念頭。從未嚐到掌握權力生殺予奪的誘人滋味,隻是憑空對著一張華麗的龍椅意淫,這也未免太不靠譜了。除非在這個理想的背後存在著強大無匹的原動力,足夠支撐他們走上這條獲取最高權力的不歸路。

麵對著陳涼的疑惑,林旭此時笑得愈發高深莫測,他對一臉茫然的陳涼勸誘說道:

“對呀!你得好好想一想,究竟是誰把你害成這樣的?難道是那些錦衣衛嗎?不是,他們隻是遵命辦事的小卒子,就算他們不來還會有別人來的,夷滅薛家是上麵吩咐他們做的,即便是殺光這些人,你也不過是幹掉了一件殺人凶器,這又有什麽值得高興的?”

認真咂摸著林旭話中的含義,陳涼雖說沒多少文化,扁擔倒了認得是個一字,鬥大的字識不得一籮筐,但他也聽懂了話中的另外一層意思。如果說負責殺人的這些錦衣衛不過是一件工具,報仇不能以消滅他們為終極目標,那麽幕後真凶又是誰呢?遠在鹹陽的大秦朝廷嗎?

陳涼懷著如此複雜的想法,對於眼前笑得意味深長,難以揣摩心思的林旭感到份外陌生,他遲疑著開口說道:

“那俺該咋辦?”

“簡單哪!現在最要緊的是保存有用之身,等待時機出現。哦,順便你再想清楚,到底誰才是你真正的仇人。”

聞聲,陳涼低頭思索了一會,他承認林旭這個建議很不錯,於是點頭說道:

“嗯,林大哥,這事還是你說得在理,可俺該往哪去呀?”

如今身上背著被錦衣衛通緝的滔天大罪,老家那邊是肯定不能回了,陳涼心中不禁生出了一絲天地雖大,我卻無處容身的悲涼之感。

這時,收起了那副詭異笑容的林旭摸著下巴,說道:

“是啊!你現在正被錦衣衛那幫狗腿子盯著,起碼得出去避一避風頭。嗯,陳兄弟,你知道安州嗎?”

“安州?俺隻是聽那些皮貨販子說過,從來沒去過。”

高超的箭術能在百步開外射中風中輕舞搖擺的楊柳枝,陳涼絕對是個相當有水準的職業獵人,過往他追蹤著獵物在人跡罕至的山野間活動,足跡遍及周邊許多地區,比起這個時代的普通人活動範圍大得多,但安州確實太遠了。陳涼知道那邊的市麵很繁華,不過尚未有機會親身去一趟,此刻聽到林旭提起安州,他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聽了陳涼的回答,林旭一拍手,說道:

“你知道安州,事情就好辦了。我前兩年在安州置辦了一座宅子,本打算開個生藥鋪子,不過你也知道眼下這世道不好,看來藥鋪是開不成了,不如借給你住段日子吧!”

剛才在薛家的喜宴之上,陳涼奪刀之後連殺了好幾個錦衣衛番子,這件事情可沒那麽容易揭過。誰都知道錦衣衛乃是天子親軍,那些官麵上的人物尚且要畏懼他們幾分,估計這功夫緝拿陳涼的海捕公文肯定發往了臨近州郡,很快就會貼在城門和關隘上。無論如何陳涼也不能繼續在本地待著,那是自己找死啊!燈下黑的這個道理可不隻是逃犯們聽過過,專門抓人的官府對這一套更是知道得門清。

姑且不論林旭替自己指出的這條前途未卜的道路究竟如何,陳涼也隻有先走走看,他點了一下頭,說道:

“中,俺聽大哥的。”

見陳涼接受了自己的提議,林旭接著又叮囑他說道:

“你到了那邊,千萬記住了,一定不能出來拋頭露麵,免得在街上被人認出來。這幾年你跟我也多少認了些字,安州的宅子裏我存了些閑書,書架上還有一本說文解字,你要是沒事幹就看書解悶吧!凡是過日子要用的物件,我會安排可靠的人手定期給你送過去,別的事暫且放下,等風頭過了再說。”

休息了一段時間,陳涼也恢複了少許氣力,此刻他站起身活動一下手腳,自覺身體並無大礙。稍後,陳涼從林旭手中接過了一柄尺把長的防身短刀、一串鑰匙和一個沉甸甸的褡褳。問清楚了林旭在安州置辦的房屋地址,陳涼轉頭向著遙遠的安州進發了。

在後麵駐足凝視著夕陽下,陳涼那逐漸遠去的孤單背影,想到短短一天之內大喜大悲的變故,林旭又對天意是如何精妙地操控命運有了更深一層的理解和感悟。

思及此處,林旭禁不住長歎一聲,哪怕有心避免慘劇發生,奈何人算不如天算哪!

某些人總是不知天高地厚地高呼:“我命由我不由天”。需要解答的真正問題是你怎麽知道,那個貌似是由你自己思考作出的選擇,不是老天預先就替你安排好的注定道路呢?

逆天?丫的先弄明白天意如何,再來探討這個深奧的話題吧!

.............................................................

天柱山下的舊山神廟懸紅掛彩,上下人等無不沉浸於喜悅歡騰的氣氛當中,因為山神廟的主人林旭升級了,不是他這麽快又突破了山君位階,而是升格當爹了。

聞知訊息,那些平常相熟或是不太熟的各路神祇紛至遝來,林旭則照例站在大門口迎賓,逐一跟這些前來道賀的訪客們寒暄周旋。

離得老遠,林旭便打躬施禮,幾位聯袂而來的客人齊聲說道:

“恭賀尊神,喜得貴子。”

“同喜!同喜!諸位尊神裏麵請。”

其實林旭自己回想起來也覺得當爹這事挺不可思議的,倒不是說生孩子是多麽高難的技術活,而是孕期長得可怕的狐女靜姝,居然和林旭的另一位妻子孟嫣然,僅相距不到十天就相繼生產。

凡女孟嫣然生下了林旭的長子,狐女靜姝所生的次子則比哥哥小了一歲,因為孟嫣然生產是在臘月間,而靜姝則是一直拖到正月才分娩的。固然天底下叫人鬱悶的事情很多,不過對於靜姝來說,大概也罕有超過這一樁窩心事了。

明知道家中的兩位妻子相互爭鬥不休,初為人父的林旭卻完全不在意,大家同在一個屋簷下生活,舌頭哪有不碰牙的?正因為想得開,最近這些天,林旭始終保持著一副和煦笑容,從容地招待著從天南海北趕來道賀的四方賓客。

“取名?”

好不容易結束了流水席般的宴飲,回到內院休息片刻,林旭還沒來得及再看看兩個孩子,他就被近來時常暗戰的靜姝和孟嫣然一起堵在了門口。

靜姝出身名門自是見多識廣,孟嫣然則有一盡職盡責的好義父指點,她們倆此時你一言,我一語地說道:

“當然,取名之後孩子才能領受天封。”

“是啊!夫君,名不正則言不順,此事不能再耽擱了。”

聞聲,林旭抓了抓頭,神色苦惱地說道:

“唔,取名是得抓緊了,你們容我想一想。”

昔有曹子建七步成詩,當絞盡腦汁的林旭跟拉磨老驢一樣在院子裏轉悠了幾圈之後,他忽然眼前一亮,拍手說道:

“我想到了,老大取名林離,老二叫林合。所謂人生,不外乎是悲歡離合,我希望他們日後也能記得這一點。”

取名完畢,事情並不算結束,臨時在中庭堆起的黃土圓丘之上,架設了燔柴祭天的火堆。隨著木柴燃起的熊熊火光,林旭將寫有新生二子生辰八字和姓名的表章,連同大把的香木和美玉等祭品一並被投入到祭天的火焰中。在搖曳的火光映照之下,林旭的眼神似乎潛藏著某種旁人說不清,道不明的深長意味。

.........................................................................

風蕭瑟,荒草淒淒。路漫漫,烏啼在耳。

在被大秦帝國尊為德水的河水以北,曾是被譽為天下膏腴之地的天府之國,而今,這裏已是一派滿目蒼涼的景象,使人不忍卒睹。

今時今日的河北諸郡,若說千裏無雞鳴那是文學誇張了,但尋常時候沿著大路隨便走個幾十裏,看不見半點人煙氣息,那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曆經了越過長城南下的胡騎大肆劫掠屠戮,以及秦軍與各路“義軍”的連場大戰,居民四散流亡不計其數。鄉野田地荒蕪一片,村鎮化為焦土和瓦礫,舉目四望,不見人煙,唯有喪家的野狗和那些喜好以腐屍為食的烏鴉,仍在廢墟中時隱時現。

說不得,如此淒慘的環境氛圍,人類的任何言語文字都難以表述其中的悲涼和無奈。如果反襯以短短數年之前,此地雞犬相聞,阡陌相連的田園景致,無疑給人以恍如隔世之感。

前次林旭派到上郡搜集軍魂的化身,半路上被上郡太守白正宗麾下的軍士強征入伍成了一名軍醫,按照目下的情勢發展來看,估計那化身沒個三年五載是甭想恢複自由身。為了彌補這個方向意外出現的缺口,林旭隻得增派了幾個化身渡過河水,一路朝著河北縱深地區進發。這回他汲取上次化身失去自由的教訓,放棄了江湖遊醫這個一向很好用的偽裝身份,轉而改扮作了一名浪跡江湖的遊方道士。
li60830 發表於 2017-3-26 18:22
089 呂祖
飽經戰火兵禍摧殘的河北諸郡,的確是林旭非來不可的地界。盡人皆知,從前這裏是以人煙稠密著稱於世,本地居民有千萬之眾。

如今,曆經了戰火劫難,僥幸存活下來約有二百萬上下。由此推想可知,既然死了這麽多人,在龐大基數的保證下,高品質的陰魂當然也為數不少。

前些時候,林旭完成初次神位進階,手下的陰兵限額也隨之上升到三萬。與此同時,他還應承下了替陰曹地府在這一方天地內聚攏陰魂的麻煩差事,新增的鬼差等職司同樣急需大批陰魂填補空缺。由於上述的幾點原因,這次林旭派出化身滿片界地亂竄,說起來也是一件挺無奈的事情。

孤身一人正在荒廢的黃土田埂上行走,林旭陡然生出被人窺視之感,隨即他停下腳步開始環顧四周。

果不其然,在不遠處的一棵大樹陰影下,一個身影從樹後閃身出來,來人見了林旭微微一笑,說道:

“嗬嗬嗬嗬,這位道友好生悠閑哪!這如鬼域一般的地界,莫非還有甚可觀之處?”

聞聽此言,目光上下打量著這位不速之客,林旭心中微微一動。僅憑化身的神通居然看不出對方深淺,他也猜得出對方必是故意讓自己發現的。無論這位攔路者是正是邪,作出如此自負的舉動,絕非是泛泛之輩。

心中了然了這一點,林旭當即正色,他一拱手,衝著來人施禮說道:

“敢問足下是何門何派的高士,為何要攔住在下的去路?”

這時,大樹陰影下的這條朦朧人影緩步向前走來,麵目容貌也變得清晰起來。林旭定神一瞧,原來這位不速之客是一位身材修長,姿容俊朗的中年道人。

叫人一看就曉得年輕時必然是個萬人迷級別大帥哥的中年道士,笑容可掬地朝著林旭作揖說道:

“區區不才呂岩,山野閑人薄有虛名而已,若問為何攔住道友的去路?嗬嗬嗬嗬,某欲與尊駕打個商量。”

側耳傾聽著對方的一席話,林旭隱隱覺得這個帥氣道士給他莫名的熟悉感覺,猶如許久未曾謀麵的老朋友,而且呂岩這個名字聽起來也格外耳熟。

要說神祇不同於凡人的顯著特點之一,那就是祂們永遠不會忘記任何一件事,哪怕是如芝麻綠豆般的生活瑣事。無論事件發生在多麽遙遠的過去,又或者是何等微不足道的生活細節,神祇對這些事件的相關記憶都不會出現遺忘,頂多是回想的時候速度稍微慢一些。

態度已經逐漸慎重起來的林旭,在腦海中翻檢著關聯記憶。過了片刻之後,他的麵色劇變,驚愕地說道:

“呂岩?難道閣下就是呂洞賓!”

論及風流倜儻,劍術超群的純陽祖師呂洞賓,他的個人知名度,甚至還要超出上洞八仙這個團體總稱之上。更不必說,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這句著名的歇後語,被凡人引用的次數也要大大超過八仙中其他七位仙人留下來的事跡典故。

這位中年道士,不,現在應該稱呼他一聲純陽祖師才對,此刻手撫著下頜的飄逸長髯,一雙眸子目光如電,朗聲笑道:

“貧道微末之名,莫非道友也曾聽過?”

聞聲,林旭心情頗為複雜地看了呂洞賓一眼,轉而恭謹地再度拱手,向對方作揖說道:

“久仰大名!小神霍山君林旭,見過純陽祖師呂真人法駕當麵。”

神道堂皇,循規蹈矩。仙道縹緲,不拘一格。不管是天仙、地仙,反正仙人是屬於後天仙真的主力軍,不過這個群體非常注重個人的自由狀態,不甘受到外力拘束,即使那些供職天庭的仙人,實際擔當的也多是不幹實事,連點卯都不必親自到場的閑職。

作為仙道的一員,呂洞賓自然不能例外,他欠身還禮說道:

“尊神太客氣了,貧道等在此久候,隻為與道友一晤。”

“哦,您等在這裏隻為見我一麵?”

發出難以置信的反問,證明了林旭已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無論是誰聽說大名鼎鼎的呂洞賓專程來跟自己會麵,大吃一驚都在所難免吧!

自從林旭來到這塊片界,各路的神仙妖魔他也見了不少,但呂洞賓堪稱是林旭截至目前見過的最大牌的傳奇人物。類似天庭裏麵的三清四禦這種頂級大佬就不必多說了,普通天神想要求見祂們那都是癡心妄想,林旭也不敢挑揀什麽,他甚至連地府方麵牛頭馬麵這種比較有名氣的辦事員都沒見過,一直以來交涉業務的都是那位名不見經傳的判官餘元負責出麵協調。

而今,林旭乍見純陽祖師這等大名鼎鼎的傳奇人物,說他不吃驚那才是瞎掰呢!

一捋著飄灑前胸的三縷長髯,滿身仙風道骨飄逸之氣的呂洞賓笑道:

“不錯,林山君的那山神廟香火好生旺盛,隻可惜耳目雜亂,貧道不欲叫俗人望見。若是回頭傳到天庭會比較麻煩,貧道之意,尊神可是明白了?”

根據民間傳說,包括呂洞賓、鐵拐李、何仙姑等人在內的上洞八仙,是三清中的太上老君所傳下的道統。按說呂洞賓與天庭的關係應該是很緊密的,林旭完全不曉得他跟自己為何要搞得如此神秘兮兮。隻是雙方的地位相差懸殊,林旭也想不出自己有什麽地方值得呂洞賓專門來麵談,再者他也自知沒資格跟純陽祖師平起平坐,愈發不敢托大。

腦海中連續閃念,當想清楚其中的利害關係,林旭隻得順著呂洞賓挑起的這個話頭說道:

“是,在下不知呂真人有何見教?”

“哦,不過是一點私事而已。”

聞聽此言,林旭猛然覺得腦袋裏的思路打結,難不成這位仙道聞人尚有塵緣未能了卻,準備再來一出三戲白牡丹?

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僅在腦海中一閃而過,林旭隨即苦笑著說道:

“不知在此處講話是否方便?”

聞聲,呂洞賓朗聲大笑,自顧自地說道:

“哈哈哈哈,道友切莫誤會。貧道在這方天地流傳下的一支道統留傳頗為艱難,故而,特遣化身前來與道友一晤,煩勞尊神對吾之後輩弟子照拂一二。”

經由呂洞賓的言語點播,林旭這才不避嫌疑地動用神力看了過去,果然發現了對麵的中年道士雖說氣宇不凡,但仍是化身等級的存在。

話雖如此,呂洞賓身上那股淡泊逍遙之氣之中,隱隱透出幾許銳利鋒芒,單以威壓而論,毫不遜於這塊片界中的頂尖修士。慨歎一聲盛名之下無虛士,林旭知道自家麵前的呂洞賓是以化身形式存在,神通道行相較本體相差不可以道裏計。即便如此,若是林旭啟用本尊金身來跟他打交道,照樣會被吃得死死的,這不是力量層麵上孰強孰弱的算術題,而是雙方在修為境界上的差距太過懸殊。

仔細思索了一下,林旭很是困惑地望著這位聞名已久的大佬,單隻為這點小事就專程跑來跟自己會麵,上洞八仙該不是在天庭日子過得太無聊了吧?

一陣腹誹之後,林旭略帶遲疑地說道:

“呂真人可是要讓在下關照您的後輩弟子?”

“非也!非也!凡人生死有命,成敗在天。貧道隻想請道友不要故意為難他們,至於特意關照那倒是不必了。”

這要求聽起來並不苛刻,若是以呂洞賓的顯赫聲名來說,雙方見麵提出如此低的要求,甚至帶有幾分弱勢姿態。委實想不通對方何以如此低調,林旭盤算一下得失,自己似乎也沒有不答應的道理,隨即他將此事滿口應承下來。

處理完了正事,呂洞賓似乎也顯得很高興,當即一擺手中的拂塵,嗓音清越地說道:

“貧道聽聞尊神近來喜得貴子,奈何老道士我兩袖清風,身無長物,隻有化身所用的這對雌雄寶劍品相勉強算是過得去,權作一份賀禮送予道友吧!”

今日與純陽祖師的意外會麵著實令林旭感覺雲山霧罩,他也吃不準對方究竟是什麽意思,既然人家說明了是送禮,那就姑且先收下吧!

短暫的談話完畢,順手又送出一對寶劍,這位呂洞賓的化身轉身揚長而去,隻聽他邊走邊開口唱道:

“一毫一善,與人方便。一毫一惡,勸君莫作。衣食隨緣,自然快樂。算什麽命,問什麽卦。欺人是禍,饒人是福。天眼昭昭,報應甚速。諦聽吾言,神欽鬼伏……”

在西方殷紅如血的殘陽餘暉映射下,負手高歌而去的呂洞賓在身後留下一道長長的背影,耳邊聽著朗朗歌詞,一股超然出塵之氣似已撲麵而來。

大道無憑,太上忘情。後天仙真們最看重的就是這份自由自在的愜意,倘若成仙之後還要為了五鬥米折腰,終日奔波勞碌,那他們當日又何必破除千難萬險,走上這條並不輕鬆的修煉成仙之路呢?

駐足在原地一動不動,林旭懷著滿肚子的疑問和困惑,目送這位風流仙人揚長而去,他的心中充滿了憂慮和不安。

顯而易見,天庭是早已放棄了這一方天地,采取著不聞不問,放任自流的態度。如今看來,似乎以呂洞賓為代表的閑散大能們也選擇了放棄。大概為後輩弟子攔路與林旭約談一番,這對呂洞賓來說做得已經夠多了。林旭揣測他的此舉,不外乎是在化身力量消耗完之前再賣個人情,權且算作是替自己的道統傳承埋下伏筆。可以想見,呂洞賓預先投下的這步閑棋,勝固可喜,敗亦欣然。縱然這塊片界最終化為烏有,他需要承擔的損失也是有限的。

思及此處,林旭也不禁唏噓感歎起來,這些名傳千古的傑出人物,沒有哪一個是白給的,自己今後要學的東西隻怕還多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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