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我要做門閥 作者:要離刺荊軻 (連載中)

 
V123210 2017-10-4 13:33:4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20 695937
V123210 發表於 2018-5-24 00:19
我要做門閥 第六百四十節 東南問題(3)

    作為皇帝,當今天子當然很瞭解他的臣民。

    閉著眼睛,他都能說出各地士大夫貴族們的習性與特徵。

    所以,只是聽著張越的意見,他就知道不可能。

    因為,姑且不能這個建議可不可行。

    單單就是讓齊魯吳楚的士大夫貴族們,自願吐出他們嘴裡的肉,那就無異於天方夜譚,痴人說夢!

    「齊人寬緩,楚人輕慢,而魯人吝嗇……」天子緩緩的道:「卿恐怕不能令其等服也!」

    張越聽著,嘴角微微抽搐。

    毫無疑問,這位天子在開地圖炮。

    但,這種地圖炮,還真不是偏見。

    在某種意義上來說,這確實是齊魯吳楚之地的貴族士大夫們的普遍精神面貌。

    所謂齊人寬緩,這其實說的好聽。

    齊地自古富饒,自管仲以輕重之權,用魚鹽之利,輔佐恆公,九合諸侯,一匡天下,尊王攘夷後齊國的經濟、社會和技術發展,都是位居諸夏之首。

    齊都臨淄甚至已經是地球上唯一一個人口突破百萬的超級城市。

    與之相比,長安城作為帝都,人口不過將將二十來萬。

    雒陽作為三河之中樞,周之故都,天下通匯之地,人口也不過三十萬。

    睢陽位於梁鄒必經之地,與南陽相鄰,為南北交通中樞,人口也才十來萬。

    而臨淄城一座城市,人口就幾乎百萬之眾!

    一城之人口,頂的上別人一個郡!

    當初還有齊王的時候,齊王每年僅僅是從臨淄城裡,就能從工商業和手工業之中獲得租稅五千金!

    也是靠著齊國的富饒和發達,齊地的讀書人與知識分子位居全國之首!

    在齊國,因為經濟發達,文化昌盛。

    所以,歷史上走出了無數不同流派的學派與思想。

    僅僅是戰國時期,齊國就有齊法家、齊黃老、齊儒和齊墨。

    哪怕是現在,齊地也是漢室最主要的商品產地。

    齊地的刺繡與絲綢,暢銷天下。

    齊國的婦女,撐起了齊國經濟的半壁江山!

    但也正因為如此,齊地士大夫貴族的精神面貌很不堪。

    太史公司馬遷和班固在著史的時候,就不止一次吐槽過齊人糟糕的學風和社會風氣。

    按照史記的說法是『齊人寬緩豁達,足智、好議論,怯於公斗,勇於持刺』。

    幾乎是一竿子就把齊國人全部打死了。

    但,這不能怪人們的偏見。

    實在是齊國人,特別是齊國的士大夫貴族們,做過太多好事了。

    自齊威王后,齊國對外屢戰屢敗,甚至差點被燕國亡國,靠著田單的火牛陣才續命成功。

    秦滅六國的時候,其他五國都進行了英勇抵抗。

    只有齊國是秦人幾乎沒有流血就吞併的國家。

    漢季,因為某些人所共知的緣故,長安對齊地的看法和宣傳,理所當然的帶了很多偏見。

    反正,關中父老們,吐槽齊人的缺點和給齊人編排笑話,這是有著相當久的傳統的。

    在這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宣傳下,齊國人在關中人腦海中的印象,早就已經變得刻板了。

    說起齊人,所有人都會下意識的在自己腦海形成一個雖然穿著華麗,嘴上大道理一套接一套,但實則眼高手低,非常無能的儒生形象。

    而少數曾來長安的齊國人,在長安的行為,加深了人們對齊國人的印象。

    所以就形成了惡性循環。

    在長安,齊國人就像後世的河南人民、東北人民一樣,常常躺槍。

    而魯人……

    好吧,因為魯地人保守排外,所以,長安和天下普羅大眾,對魯人的影響,一般都是來自那些行走天下的魯地商賈。

    那麼魯地商賈在什麼事情上最擅長?

    答案是精打細算,斤斤計較。

    當初,魯地的邴氏,富甲天下,其起家就是靠著的邴家三代如一日的節省和勤儉。

    所以,跟魯人做生意,經常要做好與之討價還價的準備。

    至於楚國人?

    好吧!

    托莊子和韓非子的福,什麼亡羊補牢、守株待兔、掩耳盜鈴之類的寓言故事裡那個擔當丑角的主人公一般都是楚人。

    所以,楚國人在如今的漢室,不是後世的『惟楚有才』。

    而是『楚人都很固執』。

    加上當初,楚莊王那一句『我蠻夷也』,讓諸夏士大夫們耿耿於懷。

    於是,楚人和齊人一樣,在漢季被黑的慘不忍睹。

    當然,這也有楚人自身的緣故。

    楚國靠近吳越,與南越相鄰。

    楚地多山,氣候潮濕,產出有限。

    所以,楚國的男人,最喜歡干的就是在荒郊野外,做些無本買賣……

    但張越很清楚,這些都只是一小部分人,一小撮人所為。

    只是長久的刻板印象而已。

    旁的不說,齊國沒有英雄豪傑嗎?

    那田橫的三百義士是亡靈不成?

    魯地就沒有慷慨之士了嗎?

    那顏異和魯申公難不成不是魯人?

    還有楚人,英布、項羽,固一時之雄也,後世更是『惟楚有才』『無湘不成軍』。

    所以說啊,這地圖炮和地域歧視,要不得。

    按後世的說法是,應該將x國人民和x國政府區別對待。

    齊魯吳楚,爛的是貴族地主和官僚。

    齊魯吳楚的人民,是勤勞的,是勇敢的,也是智慧的。

    這一點,張越確信無疑。

    但,他相信沒有用,因為無法說服天子和朝臣。

    更沒有辦法,讓這青、徐、楊三州的官僚們同意和支持張越提出來的計畫。

    「陛下之言,固然有道理……」張越恭身拜道:「只是,陛下,青州、徐州和揚州,情況不同,訴求也不同,局勢惡化程度也不盡相同!」

    「且孔子曰: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並行,厥有我師!臣以為,青州、揚州、徐州,大部分官員,本質上應該還是好的,還是忠於陛下的!」

    就連納粹和日本法西斯里,都有著同情被侵略國家的人。

    徐州、青州、揚州的官員難道就真的全部爛透了,洪洞縣裡沒好人了?

    不可能!

    肯定還有有良知和責任感的官員。

    青州刺史雋不疑就是很好的例子!

    找到這些人,爭取他們的支持和幫助,非常關鍵!

    再說,一棒子全打死了,太過分,也沒有必要。

    政治的原則,永遠都是爭取最大團結與支持,而不是相反,去破壞團結、挑起問題。

    天子聽著,臉色也終於有了些緩和。

    張越見了,趕忙拜道:「若陛下授權,臣願意去做這三州部大臣的工作,儘可能讓他們發出聲音,表明立場!」
V123210 發表於 2018-5-24 00:20
我要做門閥 第六百四十一節 定策(1)

    天子看著張越的神態,想了想,覺得似乎試試好像也不錯。

    反正不要錢。

    萬一成功了呢?

    只是……

    這明天一早就是大朝議了,今天晚上,肯定不適合。

    所以,天子道:「卿得給朕一個期限……」

    齊國很富裕!

    吳楚也很富裕!

    齊國有的是商品和財富,而吳楚本身就存在著大量的銅礦。

    春秋時期,楚國就是靠著滅隨,得到隨國銅礦強大起來的。

    想當初,先帝就是靠著幹掉了吳楚七國的反賊,才有資本給天下人發福利啊!

    又是三十稅一,又是推遲始傅,又是到處建牧場,養馬三十萬匹。

    至於他?

    也是靠著告緡,褥了一次齊魯的羊毛,才有錢巡行天下,封禪泰山。

    所以呢,若青州、徐州、揚州的官吏不肯聽勸,那他也沒有辦法了。

    只能是採取遷陵政策,從此三州,遷徙訾產在百萬以上者三千戶到茂陵。

    這個事情,不需要通過廷議。

    他可以直接以天子的身份,下達命令。

    編戶齊民的政策之下,幾乎沒有什麼人能逃過監控。

    當然,倘若這樣做,其實就等於告訴青徐揚的地方士紳貴族,長安沒有將他們當人看,純粹是當肥豬在養。

    現在,他們反抗不了。

    但將來,這肯定會埋下禍亂的引子。

    吳楚七國之亂說不定可能再次上演。

    但沒有辦法,東南必須穩定。

    東南問題這麼大,必須想辦法解決。

    三千家哭,總比三萬家,三十萬家甚至三百萬家哭要好的多。

    反正,齊魯吳楚的渣渣們,不是緩則就是餘孽。

    長安素來就沒有怎麼尊重過他們。

    張越卻是仔細想了想,然後拜道:「請陛下給臣三日時間……」

    「善!」天子聽著,笑了起來:「朕就給卿三日!」

    「三日後,若青州、揚州、徐州的官員大臣不能給朕一個明確答覆,朕就給他們一個答覆!」

    握著腰間繫著的寶璽,天子的神色,非常之冷峻。

    但在心中,他卻充滿了忐忑。

    青州、揚州、徐州的官員裡,究竟還有幾個忠臣?

    他不知道,也害怕知道。

    ……………………………………

    辭別天子,張越走出宮闕,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青州、徐州、揚州的混亂與糜爛,在史書上寫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歷史當今天子,這位世宗孝武統治晚期,南方政治混亂,盜匪叢生。

    地方治安破敗,人民生活受到嚴重威脅。

    最終,為昭宣之後的階級固化,奠定了社會基礎。

    為了穩定東南,漢室的統治階級,被迫向地主豪強讓步。

    到元成之時,豪強宗族已經尾大不掉,皇權已經無法限制他們了。

    於是,陵邑制度被廢棄。

    世家門閥政治,終於破殼而出。

    王氏外戚一門五候,最終由王莽篡漢。

    王莽想要改變世界,但他的所有努力,都被強大的豪族所毀掉。

    等到東漢建立,東漢王朝與其說是一個大一統的中央帝國。

    倒不如說是一個聯邦制的貴族共和帝國。

    南陽和河北的士族豪強的力量,與在位的皇帝,不相上下。

    光武帝活著的時候,還能壓制他們。

    光武帝一死就放羊了。

    其後的整個東漢政治,都是皇權和士族的博弈。

    這也是東漢與西漢在根本上的不同。

    西漢,天子是董事長,而且是大股東,股權佔了起碼六成。

    而東漢,皇帝只是eo罷了。

    整個國家,也只是一個偽裝成國家的門閥聯邦。

    所以,張越知道,解決青州、徐州、揚州目前的問題,就是解決未來可能的門閥政治的溫床。

    沒有了東南的混亂局面,門閥政治就可能胎死腹中。

    所以,張越充滿了幹勁。

    只是,光有幹勁,解決不了問題。

    要解決問題,關鍵還是要看人。

    偉大領袖說過,團結大多數,打擊一小撮。

    他同時還教導人民誰是我們的朋友,誰是我們的敵人,是我們在工作中首先要分清楚的事情。

    作為一個曾經的接班人,張越現在越發的認識到,偉大領袖不愧是偉大領袖。

    看問題,總是直指核心!

    那麼,在青州、揚州和徐州的官僚系統裡,誰可以成為自己的朋友?誰又肯定會成為敵人?

    那些人可以團結,那些人又該徹底打壓?

    張越看著遠方,然後忽然回頭,向著未央宮方向而去。

    青州、徐州、揚州的官場生態和地方生態,他肯定是不知道,也不清楚的。

    但有人知道!

    青州刺史雋不疑!

    這位暴勝之的小弟,在青州已經紮根數年,對地方郡國的問題和情況,可以說瞭如指掌。

    而且,通過他,張越可以接觸到揚州和徐州刺史部的御史們,

    相信他們肯定也願意幫忙的。

    在現在,州刺史機構,還不是東漢的那個怪物。

    如今的州部刺史,與其說一個行政機構,倒不如說是一個紀檢機構。

    這才他們的職責也能看出來。

    自刺史制開始實施,漢季刺史的職責就是奉六條詔命稽查郡國。

    哪六條呢?

    強宗豪右,田宅逾制,以強凌弱,以眾暴寡!

    千石不奉詔,遵舊典,倍公問私,旁詔守利,侵漁百姓,聚斂為奸!

    二千石不恤疑獄,風歷殺人,怒則任刑,喜則淫賞,煩擾苛暴剝戮黎元,為百姓所疾,山崩石裂,祆實訛言!

    二千石選署不平,阿附所愛,敝賢寵玩!

    二千石子弟恃怙榮勢,請任所監!

    二千石違公下比,阿附豪強,通行貨賂,割損政令!

    故而,在西漢王朝,至少在現在,刺史的職責和任務就是監視地方,代替皇權巡視郡國,打擊豪強,遏制兼併,打擊官商勾結以及官員貴族子弟違法亂紀。

    除此之外,十三州刺史,全部隸屬於御史中丞領導的蘭台御史機構。

    他們的報告,直接上報御史中丞本人,然後由御史中丞報告天子。

    所以,要瞭解情況,最好的辦法,就是找暴勝之。

    由暴勝之出面,去與此番回京的刺史、御史們面對面交流。

    而且……

    暴勝之還是目前漢家的齊魯吳楚問題專家,十餘年前,就是他持節南下,鎮壓的齊魯豪強不法和盜匪。

    雖然,事實證明,他沒有解決問題,反而使得問題變得更加嚴重了。

    但,在這個長安城裡,已經沒有比暴勝之更好的齊魯問題專家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5-24 00:20
第六百四十二節 定策(2)

    張越抵達未央宮時,這個漢家宮闕,此刻已經被一片肅穆神聖的氣氛所籠罩。

    明天就是十月甲子。

    在過去百年,這個日子都是無比神聖的。

    是一歲之始,是萬象更新之時。

    先帝、太宗、呂后、惠帝、高帝都要在這個日子,登臨宣室殿,對他的大臣們發佈訓令和法度。

    同時還要與來自天下郡國的宗室、貴族、上計吏,商討國家大事,制定國家政策。

    也就是太初年頒布太初曆後,當今天子開始有意識的壓制和削弱十月甲子的大朝議。

    但,再怎麼削弱,傳統的力量也是無比強大的!

    至少,在現在,無論是百姓還是官員、貴族,都更願意過十月新年,而不是正月新年。

    正月的正旦朝,現在最大的作用,不過是朝高廟,向宗廟神靈獻酌。

    故而,此時的未央宮,已經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

    數千北軍將士,已經進入宮廷,開始了警戒。

    少府卿的屬官們,也將上千個大火盆,沿著宮闕的主要道路一字排開。

    現在,雖然才剛剛入夜。

    但,這些火盆已經在燃燒了。

    它們將徹夜不熄,為來自天下郡國的官員、貴族,照亮他們朝拜天子的道路。

    更有來自太常卿的官員,在安排著為大朝議的朝覲官員、藩國使者,準備坐席。

    張越穿過繁忙的宮闕,來到蘭台。

    現在的蘭台,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繁忙。

    無論是尚書令張安世還是御史中丞暴勝之,今天晚上都不可能闔眼了。

    他們必須,為明天的大朝議,準備所有該準備的東西。

    背熟所有應該背熟的東西。

    包括過去百年,歷代天子在大朝議上下達的訓示和詔命。

    也包括過去百年,所有三公九卿的上書奏疏內容。

    更包括國家的相關制度、法律規定。

    不然,萬一有人在大朝議上失禮,但御史台和尚書檯卻不知道他失禮了。

    那不是很尷尬,很打臉?

    而相較來說,暴勝之要面臨的問題,比張安世要多。

    因為他還得準備此番來朝的三州郡國上計吏們的資料和檔案以及他們報告的上計內容。

    不然,某郡上計吏到了殿上,天子聞起來:「此何人哉?」

    御史台卻答不出來,更不能及時將此人的履歷和政績報告天子,那御史台上下,就全部都得想想怎麼死了。

    所以,暴勝之在見到張越的時候,甚至沒有空請張越喝一杯茶,只是停下手裡的工作,問道:「賢弟何以此時來蘭台?」

    「陛下命我來瞭解一下青州、徐州和揚州的事情,不知道兄長是否願意為我引薦三州刺史及刺史部官吏?」張越見暴勝之忙的很,也就乾脆單刀直入。

    「這樣啊!」暴勝之想了想,道:「此事易爾,青州刺史雋不疑,揚州刺史張懋和徐州刺史陽唯,此刻都在蘭台偏殿議事,賢弟可自去!」

    「吾會命人去告知他們,必定要對賢弟的問題,知無不言!」

    「多謝兄長!」張越連忙拱手一拜,然後,就在一個御史的引領下,來到了位於蘭台左側的一處殿堂。

    在其帶領下,進了殿中,立刻就引來了無數人關注。

    畢竟,一個戴著貂蟬冠,而且年輕的可怕的貴人忽然出現。

    誰不是側目?

    「這就是張蚩尤?」許多人接頭接耳,低聲議論。

    而包括雋不疑在內的十餘位官員,則連忙起身,迎向張越,紛紛恭身作揖拜道:「下官等見過侍中公!」

    其他官吏,也趕忙起身,拜道:「下官等恭問侍中公安!」

    「諸君快快免禮……」張越連忙回禮,向著眾人作揖稽首。

    然後,他就笑著看向了多日不見的雋不疑。

    自八月回京述職,雋不疑就一直留在長安,漢家刺史們每次回京述職,都會停留三到六個月。

    之所以要停留這麼久,主要是現在的刺史機構,能管的事情真的不多。

    就是其職責範圍的六條督查之事,也經常會碰到硬釘子。

    刺史只是說起來風光而已。

    但其秩比才六百石!

    下面的屬官,多是兩百石、四百石。

    這樣的地位,別說是面對郡國的那些大人物了。

    便是地方上的縣令,若是靠山硬扎,也多半懶得理他們。

    而那些豪強們就更拽了。

    自元封年開始設置刺史以來,不到二十年的時間,已經有十七位刺史,在職位上遇刺殉職。

    他們都是死於觸動地方豪族利益,而被暗殺。

    就在去年,揚州刺史王竟在會稽郡巡查時忽然暴卒,震動了整個漢家。

    刺史工作的危險,由此可見一斑。

    故而,為了保護自己,更為了工作更加順利。

    漢家刺史們每次回京,都要儘可能的爭取朝野支持,特別是御史台和尚書檯的支持與背書,並且瞭解和清楚國家目前的政策。

    只有這樣,他們才可能保護自己。

    不至於死了,都沒有一個交代。

    「曼倩兄……」張越笑著對雋不疑拱手道:「還請兄長為我引薦諸位州部刺史的明公!」

    雋不疑聞言,連忙拜道:「不敢!請容下官為侍中介紹!」

    「這一位,乃是徐州刺史陽公諱唯,陽兄在徐州,為陛下監察郡國已有三年,曾彈劾兩千石十餘人,糾正冤案三十餘宗,可謂國之棟樑也!」雋不疑領著張越,介紹著一位看上去四十多歲,比較瘦弱的官員。

    張越聽著連忙拱手答禮:「見過陽刺史,久仰大名,今日相見,毅深感幸甚!」

    「不敢!」陽唯連忙道:「下官粗鄙之人,唯願侍中公多多海涵!」

    雋不疑又將張越領到一個三十餘歲的官員面前,介紹道:「此乃揚州刺史張公諱懋……」

    「張公乃是故揚州刺史王公大人之甥,王公大人一生剛正不阿,不畏權貴,為百姓福祉奔走於揚州大地十有三年,其殉職之後,張公毅然決然,接過了王公未竟之事,將會稽郡的巫蠱害人一案徹底釐清,讓百餘無辜之人沉冤得雪!」

    張越一聽,立刻肅然起敬。

    已故的揚州刺史王競剛直的名聲,哪怕是關中也有耳聞。

    而其死於巡查會稽巫婆神棍蠱惑民眾,殘害百姓,以活人祭祀一案,更是在去年震動天下。
V123210 發表於 2018-5-24 21:53
第六百四十三節 定策(3)


    賓主落座,張越環顧四周,然後輕笑著道:「本官此次來蘭台,是奉了陛下的聖命,來請諸公為我介紹一下青州、徐州、揚州地方官員的情況……」

    聽著張越的話,雋不疑、陽唯和張懋的笑容都僵在了臉上。

    天子派他的侍中官來找州部刺史,瞭解地方郡國官員情況?

    這無疑是一個極為危險的信號!

    這說明了,天子對於青州、揚州和徐州的情況,恐怕已經無法忍受了。

    三人互相看了看,最後還是雋不疑問道:「不知道侍中公想瞭解哪一方面的情況?」

    張越呵呵一笑,道:「我看過了諸公的報告和奏疏,也仔細閱讀了青州、徐州、揚州郡國各上計吏的報告……」

    「情況觸目驚心啊!」

    「天子聞之異常震怒,以為東南不復為漢土乎?」

    雋不疑等人連忙出列恭身拜道:「下官等死罪!」

    張越擺擺手,道:「諸公不必惶恐,陛下對於諸公的工作是認可的,並高度讚賞的!」

    眾人連忙再拜:「下官等惶恐!」

    青州、揚州、徐州的問題,作為刺史,他們當然明白。

    甚至非常清楚問題的嚴重性。

    但有什麼辦法呢?

    刺史只是六百石而已,雖然名義打著御史的旗號,甚至還有天子節,可以便宜行事。

    但終究人少,權小,面對龐大的官僚系統,他們能做的,也不過是盡力糾正。

    實在糾正不過來,就只能請上級干預。

    但是,隔著幾千里,長安城的命令到了地方,還有幾分效力?

    這要打一個大大的問號。

    而且,就算刺史真的有權,但面對複雜廣袤的轄區,又能有什麼作為呢?

    就以青州為例,青州下轄有八郡兩國,上百個縣,人口接近了一千萬。

    而青州刺史,攏共不過一個刺史一個丞,加上十幾個佐吏和百來號官兵、雜吏和衙役而已。

    就像一滴水,滴入大海,根本就起不了什麼大作用。

    尤其是地方上,很多士大夫官員,對於刺史,奉行非暴力不合作的態度。

    故而,問題,只能是慢慢發酵。

    到現在,哪怕是他們,也講不清楚,治下轄區的問題,已經嚴重到什麼地步了?

    雋不疑甚至的悲觀的認為,青州的問題,最終只能用軍隊來解決。

    如今,張越的態度和傳達的信息,更是讓他陷入更深重的悲觀之中。

    「公等不必如此……」張越上前扶起三人,道:「此來,吾是來與諸公商議,如何解決這些問題的!」

    他看向雋不疑,問道「曼倩公,以公之見,若國家欲要革除青州之弊,再造乾坤,可依靠之良吏是誰?」

    雋不疑聞言,拜道:「以下官之見,朝堂若果欲革除弊政,北海郡都郵鄭原、千乘郡太守劉遂、膠東王太傅趙建文以及膠東海官令羊奮或可以為國家分憂!」

    「這些皆是地方良吏,有心要為天子盡忠,為百姓謀福祉之賢能!」

    張越聽著,暗自在心裡將這些人的名字記下來。

    雋不疑說他們有能力,有意願做事,這很好。

    但,到底他們行不行,張越還要自己去接觸。

    接著,張越又問了張懋和陽唯,將揚州、徐州地方上的良吏名單,也搞到了手裡。

    張越在心裡面數了數,加起來有十四位地方兩千石。

    雖然相對於青徐揚三州的上百兩千石,這個數字顯得有些可憐。

    但對張越來說,已經是足夠了。

    希臘的阿基米德說過,給我一個支點,我能撬動地球。

    對於青徐揚的事務,只要有一批肯做事,願做事的精幹官吏,完全可以撬動這一潭死水。

    況且,張越也不是空著手要做這個事情的。

    政治的本質就是利益和交換。

    只要找到對的方法,就可以說服大部分人,參與改革。

    真要比起來,其實商君在秦國變法的時候,面對的情況,可比現在漢家的青徐揚要糟糕的多。

    彼時,秦國對外喪師辱國,連函谷關都丟了。

    而內部政治,混亂腐朽,落後至極。

    大批的腐朽世卿,霸佔著國家的資源。

    而底層的人民,更是完全看不到任何希望。

    反對變法的力量,遠遠超過了商君所擁有的支持力量。

    但商君為何能夠成功?

    張越自穿越以來,一直研究和思考此事。

    到現在,他差不多能明白商君成功的原因了。

    商君的成功,其實是建立在將蛋糕做大,並讓所有人參與分享的基礎上。

    而且,他的改革是漸漸式的改革,在一開始並沒有去觸動舊貴族和舊利益集團的根本利益。

    而是徐徐圖之,等到變法開始起了作用,得利群體越來越多,創造出一個足以與舊利益集團對抗的新的地主階級時,他才開始第二次變法,廢黜井田制,開阡陌,強制小農經濟,實施異子之科。

    更重要的是,在第二次變法前,商君先打了一仗。

    用對外軍事的勝利和戰爭紅利,奠定了再次變法的基礎。

    哪怕是舊貴族們,也不得不承認,商君變法,真的讓秦國強大了,真的讓秦國得到好處了。

    也正是因此,哪怕商君車裂,其所締造的秦國制度和法律,也沒有改變。

    如今,青州、徐州、揚州的情況,與商君面對的情況,當然是不一樣的。

    但,值得借鑑的地方,也有很多。

    至少,商君變法的成功經驗,告訴張越,要在一個滿是舊貴族舊勢力紮根的環境下,改變世界,按照自己的理想來描繪世界的藍圖。

    首先要做的是,避免直接與舊貴族和舊利益集團正面對抗。

    因為倘若激怒了這些腐朽老舊勢力。

    他們就可能會到處下絆子,拉後腿,陽奉陰違,各種搗亂。

    就像王安石變法裡的舊黨一樣,新法好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先滅掉它。

    哪怕,因此導致分裂,讓國家嚴重受損。

    而在同時,要拉攏和團結底層人民。

    沉默的大多數,在很多時候確實是沉默的,也是無力的。

    但是,當他們組織起來,願意捍衛自己的利益的時候,再強大的舊貴族,也要低下頭顱。

    而張越早就已經拿出了,讓沉默的大多數,支持和擁護他的辦法修水利!
V123210 發表於 2018-5-26 00:06
我要做門閥 第六百四十四節 定策(4)


    心裡面想著這些事情,張越就問道:「不知道諸位明公,能不能為我介紹一下,青徐揚各州的主要經濟情況?」

    「最好能介紹清楚,青徐揚各州主要的對外商品!」

    要修水利,肯定是要錢的。

    而且是數額巨大的資金!

    旁的不說,僅僅是將人民組織起來,就需要一筆不菲的啟動資金。

    以張越對當今天子的瞭解。

    他恐怕捨不得花費如此巨資。

    以這位陛下的性格,進了他口袋裡的錢,再想掏出來?

    妄想!

    就這麼說吧,這位陛下,在他的茂陵之中,堆磊了超過漢家一歲收入總和還要多的黃金財寶!

    保守估計,總價值超過了四十萬萬!

    僅僅是黃金製品,就差不多有十萬金以上了。

    這麼多的財富,堆在茂陵,等著將來與這位陛下一起,同歸於地下。

    最終卻是便宜了盜墓賊。

    西漢末年、東漢末年,還有唐末,先後有三次大規模的有組織的盜挖茂陵。

    即使如此,茂陵的財富還是沒有被挖光。

    由此可以想像,茂陵裡面到底有多少財富了。

    但可惜,這些財富除非當今天子自己願意拿出來。

    不然,其他任何人都是無法在這個事情上說話的。

    哪怕是張越,也不敢去跟這位陛下說您的陪葬品太多了,是不是拿一點出來接濟國庫?

    碰上這麼一位守財奴,張越知道,這東南的基礎建設的資金來源,得自己想辦法。

    天子撐死了,給一筆啟動資金。

    當然,或許,張越可以構思一個ppt,用一個宏偉藍圖,從他手裡騙到一筆資金。

    但,最多也就幾萬萬錢。

    再多是不可能的。

    所以,張越就必須為這個超級計畫,儘可能的找錢。

    聽著張越的話,雋不疑等人想了一會,然後,雋不疑道:「啟稟侍中公,青州岱山海,自古就有魚鹽之利,膠東、東萊,漁民十餘萬,而齊諸郡,善桑麻之業,刺繡與絲綢,馳名海內……此外,臨淄城中手工業與織造業興盛無比,臨淄百萬居民,有超過七成是商賈與工坊工人、奴婢!」

    說起青州的產業,雋不疑是驕傲的。

    青州八郡兩國,旁的都爛。

    就是這手工業和織造業和桑麻業,整個天下無人能及。

    也就是陳留能在綢緞業上與青州的刺繡競爭。

    其他的對手,都是戰五渣。

    但也因此,青州各郡的士大夫、貴族,都與工商業有著緊密聯繫。

    子錢商人在青州利益極大。

    甚至發展出了好幾個大型的子錢商人組織,這些組織,各自豢養了大批打手,籠絡了大批的盜匪,有著遠超想像的力量。

    譬如,曲阜孔氏,那位述而不作的先師之後,就與某一個子錢商人家族,關係匪淺。

    孔家的學苑和子弟的開支,都是由那位商人供給的。

    雋不疑之後,張懋也道:「啟稟侍中公,揚州雖然不如青州,手工業發達,桑麻鼎盛,又有魚鹽之利,不過,揚州諸郡也都各自有著不錯的產業!」

    「會稽、豫章諸郡,自古冶煉業發達,古有干將莫邪,今也有大匠,善做種種寶劍!」

    「此外,豫章郡有大銅山,故豫章人自古善於做器,其所制諸般器皿,甚至有海外夷狄慕名來購!」

    「而江都一帶,背臨南海,人民善於煮海為鹽!」

    也就陽唯有些尷尬。

    因為徐州人民,一點也不喜歡經商,也沒有什麼拳頭產品。

    徐州人民,不分貧富,最愛做的事情就是積蓄存錢。

    所以,當初朝堂准許私錢的時候,徐州各郡是鑄錢最多的地區之一。

    努力想了想,陽唯道:「啟稟侍中公,徐州五郡,屬東楚也,自古善於制陶,徐州陶器,天下有名!」

    徐州也就這麼一個拳頭產品了。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徐州是內陸,氣候乾冷潮濕,又多山區沼澤。

    還沒有出現過一個類似吳王劉濞那樣能幹的大王,帶著徐州人民,建設種種基礎設施。

    所以呢,雖有帝鄉的頭銜,但真沒有什麼優勢。

    張越聽著,卻已經在心裡面有了想法了。

    他輕聲道:「能不能請三位明公幫我一個忙?」

    「侍中公請吩咐!」三人連忙拜道。

    「是這樣的,過幾日,有一個遠方的使者將來,我希望三位明公能儘可能的為我準備一些青徐揚當地的特產,以方便我向那位使者推薦……」張越笑著道。

    烏孫的那位小昆莫,還有五天,就要抵達長安。

    到時候,張越可以向他和他的使團,推薦一下中國的產品。

    最好能簽下一個大單!

    將青州的刺繡,徐州的陶器以及揚州的海鹽與銅器,推銷給烏孫和西域人民,滿足烏孫與西域人民日漸增長的消費需求,順便提高青州、徐州、揚州的就業。

    同時,外貿收入,也可以成為工程的資金。

    當然,僅靠這樣是遠遠不夠的。

    所以,張越還打算,在長安找個地方,舉辦一個類似博覽會的慶典。

    向關中人民,也隆重介紹一下來自東南的產品。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要搞錢,從農業上是不可能的。

    青徐揚的農民,都快全部破產了!

    再向他們加稅,死路一條啊!

    雋不疑等人聽著,心頭一喜,紛紛拜道:「侍中高義,侍中高義!」

    別看漢家士林輿論,極為嫌棄商賈和商業。

    但,在官場,卻幾乎沒有人拒絕將自己的商品賣到域外去。

    像是交州刺史部,就專門在番禹和日南建造了港口,歡迎來自海外的商人,來到漢家參與貿易。

    畢竟,中國自古對外貿易,就是入超國。

    從春秋時代開始,就有來自海外的商人,乘船抵達中國,將他們的黃金和象牙、珍珠、香料,送來中國,然後帶著絲綢離開。

    張越卻是擺擺手,道:「除此之外,我還希望,三位明公,能夠盡快的為我提供一份有關青州、揚州、徐州三地沼澤、湖泊的簡要概述!」

    這青州徐州揚州,加起來幾近三百萬無地游民。

    很顯然,是不可能全部讓他們去隧營進行基礎建設的。

    漢室也無法負擔和管理這麼龐大的隧營的力氣。

    所以,要想辦法分流出一部分。

    特別是其中的老弱婦孺,要有一個妥善的辦法安置。

    而毫無疑問,將他們組織起來屯田和圍湖開發,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V123210 發表於 2018-5-26 00:06
我要做門閥 第六百四十五節 可怕的臨淄城(1)

    「對了!」張越忽然看向雋不疑,問道:「曼倩公,有一個疑惑,不知道曼倩公可否能為我解答……」

    「侍中請說……」

    「臨淄城,人口幾近一百萬……」張越輕聲問道:「齊郡是如何維持臨淄的存在和日用的?」

    一個百萬人口的超級城市!

    在西元前,是無法想像的巨無霸。 .

    在整個人類的封建史上,都可以排入前十。

    能與之在人口規模上媲美的,不過是唐長安,宋汴梁,明南京,明清的北京城,中世紀的羅馬和阿拉伯帝國時代的巴格達。

    唐長安和宋汴梁,是怎麼維持的,張越不是太清楚。

    但明清的北京城,卻是靠著大運河,才維繫的。

    數十萬運河船工,日夜不休,將來自富饒的江南和兩湖地區的稻米、布帛等物資運到北京。

    而在這個西元前的時代,要維繫一個百萬人口規模的超級都會。

    張越知道,這需要海量的生產物資。

    這意味著,臨淄城不僅僅需要有人為他們足夠滿足一百萬人口所需的基本生活物資。

    還需要有人為他們提供,維繫這個龐大城市的商業發展所需要的原材料。

    這可不是小數目。

    旁的不說,長安城不過二十來萬人口,就已經讓關中負荷沉重,氣喘吁吁。

    為了養活這長安城裡二十多萬脫產人口,國家每年都需要從關東轉運漕糧兩百萬石入關。

    臨淄城人口百萬,那得多少糧食,才能喂得飽臨淄人民?

    反正,在這個西元前的時代,恐怕僅僅是完成這樣一個工作,都是偉大的奇蹟。

    其中蘊含著許多可靠的經驗和真理。

    特別是對張越而言,臨淄的經驗,或許可以在未來,成為新豐借鑑的重要目標。

    雋不疑聽著,卻是有些苦笑。

    他嘆了口氣,問道:「侍中公何故關心此事?」

    對於大多數人來說,臨淄城人口百萬,就像是天經地義一般。

    就如同長安城有人口二三十萬一樣。

    很少會有人探究,為什麼是臨淄能有百萬人口?

    而不是雒陽、長安或者睢陽這樣在漢室政治文化經濟地位更高的城市擁有百萬人口?

    但,一旦探究仔細,每一個人都會倒吸一口涼氣,陷入深深的惶恐和恐懼之中。

    直接瘋了的,都有!

    雋不疑,就曾被自己所知的事實,而嚇得整整半年,近乎瘋癲。

    張越呵呵一笑,道:「曼倩公,難道不覺得,一個人口百萬的都會,值得所有人都研究一下嗎?」

    「禮曰:致知在格物,格物而後知至!吾輩士大夫,既學先賢書,豈能不探究和研究當世之事?」

    「董子曾訓曰:琴瑟不調,甚者必解而更張之,如是而已!」

    雋不疑聽著,微微搖頭,苦笑道:「臨淄之事,非比尋常啊!」

    也是考慮到張越是天子身邊的近臣,是國家的策命顧問大臣,而且三觀與自己也比較接近,雋不疑才道:「當初,下官蒙御史中丞舉薦,為青州刺史,受命之初,也曾好奇臨淄何以屯百萬之眾而居於齊魯之間,恰然自得,百年未有動亂!」

    「及至查訪臨淄及齊郡山川地理人文,下官戰戰兢兢,不敢多言也!」

    「侍中問齊郡何以維持臨淄百萬之眾?」雋不疑苦笑著道:「齊郡上下,從未主動去維持過臨淄城蝟集的百萬之眾!」

    「自平陽懿候治齊,臨淄的人口,便自然的蝟集了起來,百年繁衍和不斷聚集,形成了今日之人口規模!」

    「據下官的查訪,臨淄之所需柴米油鹽,布帛鞋履之物,皆是青州,乃至揚州、徐州、冀州、荊州商賈轉輸而來……」

    「大司農之海官船隊,所獲超過八成魚獲,也是全部輸往臨淄……」

    「東萊、膠東、膠西,十餘萬漁民,每日所獲魚獲,也基本是販往臨淄!」

    張越聽著,面帶微笑,心裡面卻是想著:「所謂看不見的手嗎?」

    市場確實具有一定的自我調節能力,因為趨利的商人,會為了利潤,主動去做很多事情。

    但問題是,那是臨淄!

    一個人口百萬規模的超級都會!

    整個地球上現在最大的城市。

    而且,臨淄的人口規模,已經保持在目前這個水平,起碼二十年了。

    故而,都不需要去學什麼經濟學,也不需要列什麼公式。

    只需要知道一個常識在西元前的小農經濟下,物流成本,高的超乎想像。

    而如今,又沒有隋唐大運河,使得臨淄可以減少運輸成本。

    故而,很顯然,臨淄城的基本生活消費商品,只可能是就近獲得的。

    但問題是,齊郡或者說齊郡周圍的膠東、膠西、淄川、琅琊、北海等郡,有這個能力,供給臨淄的消耗嗎?

    此外,臨淄的人民,買得起從這些地方運來的糧食嗎?

    對此,張越深表疑問。

    關中粟米,均價百錢一石,臨淄的粟米價格,應該不會低於這個數字。

    以百錢一石來計算,一個五口之家,每一個月的基本需求,在六到七石。

    這就是六百錢到七百錢的開銷。

    而漢室一個百石官吏,月俸將將六百錢。

    也就是說,起碼需要有百石官吏的收入,才可能在臨淄生存。

    這可能嗎?

    理智告訴張越,這是不可能的。

    至少,小工匠和小商人,是做不到這個收入水平的。

    就聽著雋不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接著說道:「而臨淄城中居民,除官吏、軍人、貴戚、士大夫及其家眷下人奴僕外,餘者盡為工匠、織戶!」

    「下官曾在臨淄城中,住過一個月,所見者,家家戶戶,織機之聲,從早到晚,從不停歇!」

    「婦孺老弱,日日夜夜,織布抽絲,刺繡織緞!」

    「善織者,五六日可織帛一匹……」

    張越聽著目光灼灼。

    有關漢代都會經濟和生產生活的日常情況,在後世,已經不可考了。

    只能通過漢代時人的詩賦與策書甚至是官府文書來窺見當時的情況。

    而漢代,有一篇詩歌,穿越了千年時光,流傳至後世,久經不衰。

    那就是《孔雀東南飛》,這雖然是東漢晚期的樂府詩,但因為相距時代不遠,小農經濟社會變化不大,所以可以從中窺見漢代農村生活與小農經濟下的人民生活縮影。

    而在這首樂府詩中,有大篇幅描述勞動婦女織布抽絲的生活場景。

    所謂『雞鳴入機織,夜夜不得息,三日斷五匹,大人故嫌遲。』

    另一篇漢樂府詩《上山采蘼蕪》中也有類似描述:新人工織縑,故人工織素,織縑日一匹,織素五丈餘,將縑來比素,新人不如故。

    這說明在漢代,婦女進入織造工坊,參與生產,甚至撐起一個家庭的主要經濟,已經是很常見的事情了。

    而張越在新豐考察時,也不止一次親眼見到了農村婦女們用自己的勤勞與智慧,將搖搖欲墜的家庭撐了起來的情況。

    她們用巧慧的雙手,種植桑麻,養雞養鴨,帶著孩子,採集秸稈乾草。

    甚至有家庭,就是靠著婦女,而非很多人以為的男人而過上了溫飽生活。

    畢竟,在小農經濟下,主要勞動力的男性,一般只能耕地,照顧莊稼。

    而土地產出有限,通常僅僅夠吃。

    而賦稅和徭役賤更錢,以及其他家庭的日常開支所需要的錢財,一般只能依靠婦孺。

    只是想不到,在臨淄這樣的大都會裡,情況也是如此。

    「那臨淄的丈夫們呢?」張越輕聲問道:「婦孺既然日日織造,丈夫每日所做何事?」

    雋不疑聞言,低下頭,嘆了口氣,羞恥的道:「以吾所觀,臨淄丈夫,日夜博戲,遊走於市井閭裡,背弓持劍,與遊俠為伍!」

    「而稍年長者,則與商賈為工,或為之營做種種事物,或隨之奔走大江南北,或為之爪牙幫凶,殘害街坊閭裡!」

    「臨淄城之中,近乎無有人不欠子錢!」

    「百姓無論是背弓持劍,行走於閭裡,還是與事商賈,仰或者其妻子父母,日夜辛勤勞作,織布抽絲,也不可能還清其所欠子錢!」

    「常常舊債未嘗,新債又積!」

    「唯一能擺脫厄運的,唯有生下一個善歌舞的女兒,為富商買去……」

    雋不疑抬頭,看著張越,嘆道:「總之,臨淄城百萬之眾,無有一人從事耕作,人人皆仰賴南北商品所活,人人皆為子錢商賈所控制!」

    張越聽著,也是差不多明白了臨淄城的現狀。

    階級固化!

    在臨淄的底層,每一個家庭,都已經被子錢的利息所綁住了手腳。

    除非發生奇蹟,否則,不可能有人能掙脫出來。

    而雋不疑說完這一切,整個人都感覺有些虛脫和乏力。

    臨淄城的現狀,就像一把鋒利的刀刃,深深的刺痛了每一個想要有所作為的人的心肺。

    特別是他這樣的法家官吏,簡直是感覺痛徹心扉!

    一個被商賈和子錢商人控制的城市,一個人口百萬的超級城市。

    那裡充滿黑暗和骯髒,每時每刻都在發生著無數人間慘劇。

    每一次去臨淄,都讓雋不疑對自己的所學,更加堅信!

    商君是對的!

    商賈,就是萬惡之源!

    要重回三代之治,要讓人民安居樂業,要令天下公平公正,只有殺光商賈,禁絕一切投機居奇之事!
V123210 發表於 2018-5-26 00:06
第六百四十六節 靈感

    張越卻是沒有半分憂患意識。

    他甚至感覺到了歡欣鼓舞!

    毋庸置疑,臨淄是一個寶藏,埋藏著這個世界上最寶貴的財富充沛而勤勞的勞動資源。

    特別是,臨淄城的人民,已經適應了工坊生活,適應了手工業的環境!

    這很關鍵啊!

    為什麼後世,三哥雖然天天喊著要趕中超美,但卻只能望著中修和米帝的背影望而興嘆?

    是他資源不夠多嗎?

    是他人口不夠多嗎?

    是他的領土不夠多嗎?

    是他沒有人才嗎?

    都不是!

    歸根結底,三哥之所以永遠將要趕中超美。

    關鍵原因,不在這些物質基礎,而在精神基礎。

    他沒有足夠的,能夠適應現代工業生產的技術人口。

    他的社會制度和傳統,也束縛和壓制著他的人民,向合格的工業人口轉變。

    而沒有足夠的合格的可以參與現代工業生產生活的人口。

    說什麼都是扯淡。

    畢竟,你無法指望一些不守規則,沒有集體合作意識,沒有太多文化,無法操作那些現代化工業機械的工人,幫你建設一個底特律或者深圳、東莞。

    而對現在的張越來說,他未來的計畫,最大的短板就是,沒有足夠多的工業人口。

    漢室人民,勤勞勇敢而智慧。

    但多數人民,從小生活在小農經濟環境下。

    一輩子所學所知的事情,不過是耕地種地而已。

    婦女們倒是善於織造,也極有創造力。

    但你怎麼說服她們的家人和丈夫,讓這些婦女進入你的工坊工作呢?

    漢家雖然民風開放,但終究是一個相對保守的封建社會。

    瓜田李下,終究很難說清楚對錯。

    而臨淄人民則不然,他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他們是未來,最好的紡織工人。

    一個人口幾近百萬的超級城市裡,起碼有三十萬以上的善於織造的女性。

    這是無比寶貴的財富!

    除此之外,那些在臨淄城的商業環境中成長起來的男性,也可以從事種種工坊工作。

    他們應該,都掌握了一定的木匠、泥瓦匠甚至是鐵匠技能。

    善於使用和學習各種工匠工具、技術。

    要是能想個辦法,從臨淄那邊搞個十幾二十萬合格的手工業人口遷徙到新豐……

    張越只是想著這個前景,就忍不住的流下了哈喇子!

    但……

    當他回過頭來時,卻看到在坐的眾人,都是神色嚴肅,表情肅穆,也連忙收斂心神,表現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

    沒辦法!

    在如今的漢室天下,仇商的氣氛,非常濃烈!

    無論是今文學派,還是古文學派,不管是極左的公羊學派還是極右的左傳,乃至於中間派的易經諸派,對於商人,真的是沒有什麼太多的好感。

    而統治階級內部,對於商賈的存在,只能用『仇寇』兩個字來形容。

    對商人的態度,無論朝野,都早有共識去死吧,辣雞!

    其實,儒家在戰國時代,並不怎麼仇恨商人。

    甚至,在早期的孔子時代,儒家對商人的態度還是不錯的。

    端木賜就是大商人,但一點也不妨礙他成為孔子的弟子,而且在孔門地位不低。

    子夏先生在河東講學的時候,白圭也曾在其門下聽講,也沒有見子夏先生不許白圭旁聽。

    孟子周遊天下的時候,也沒有怎麼去歧視商人。

    真正對商人喊打喊殺的是法家。

    從商君開始,法家的政治家就將商人視為國家不穩定的因素與社會混亂的源頭、法治敗壞的罪魁禍首。

    秦始皇勒石琅琊,其上就有著『上農除末』的字句。

    上農除末!

    除的是誰?

    當然是商賈!

    在整個秦的統治時期,商人的地位與命運,跌入低谷!

    而到了漢季,對商人的歧視,也不比秦代輕。

    高帝劉邦,甚至曾下達過讓天下商人幾乎絕跡的法令。

    他命令,所有的商人,必須列市賈肆,以五人一組接受官府的監督和管制。

    一人賣假、居奇,五人連坐。

    很顯然,這種嚴厲的打壓政策,馬上就引發了西元前的經濟危機。

    沒有了商人,商品貿易就陷入停滯。

    通貨膨脹和通貨緊縮,輪番上演。

    不過幾個月,就把關中米價炒到了三千錢一石。

    所以呢,這個政策隨即就廢棄了。

    呂后以後,執政的黃老學派政治家們,親眼目睹了高帝和呂后時期,對商業打壓引發的幾次經濟金融危機。

    加上黃老政治家們信奉『不干涉人民』就是最大的善政,讓人民自由發揮,就是最好的政策。

    所以呢,也對商人保持了『不干涉』政策。

    只要不犯法,隨便他們怎麼玩!

    便形成了太宗至今上元鼎年間的漢家商業資本黃金五十年。

    那個時候的商人,真的是舒服。

    沒有重稅,沒有監管,也沒有官府的干涉。

    他們想賣什麼就賣什麼。

    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湧現出了無數金融家、跨國商人。

    這些人的生意,甚至做到了國家層面上!

    吳楚七國之亂的時候,長安的子錢巨賈無鹽氏,甚至敢向周亞夫放高利貸,事後還連本帶利的收回了貸款。

    馬邑之謀的獻策者,馬邑大商人聶壹甚至能見到匈奴單于,在單于庭列為座上賓!

    不過,因為太自由,太舒服了。

    所以,他們很快就忘記了秦代的教訓與漢初的事情。

    一個比一個拽!

    連素封這個概念都炒作了起來,訾產百萬、千萬、萬萬的富商們,隨著財富的增加,而一個個酷炫狂霸拽。

    他們甚至連諸侯王、列侯也不放在眼裡。

    坐擁無數資源和財富的商賈們,揮舞著黃金與鑄錢的大棒,上懟公卿,下欺人民。

    終於搞到人棄鬼厭。

    告緡令之下,破家滅族,妻離子散。

    而楊可主持告緡之事,則宣告了儒法的正式聯盟。

    儒家接受了法家的很多主張和意識形態方面的政策,換取法家全面支持儒家秉政和春秋決獄。

    於是,仇商成為了政治正確。

    張越自然也知道,自己現在是不可能撬動得了這個事情的。

    他也不打算去做這個事情。

    打壓、限制和控制商賈和資本,是所有大一統帝國必然要做的事情!

    因為,資本無國界。

    資本家,特別是金融資本家,也沒有國界。

    為了賺錢,他們才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叛國或者賣國呢?

    張越想做的事情,只有一個,那就是推動生產力的繼續發展。

    商賈和資本,只是為了完成這個事情的工具。

    工具,就應該好好聽話,乖乖聽令。

    做主人讓它們做的事情,絕對不能有自己的思想和主張。

    誰敢生出這個念頭,就要立刻摁死他!

    故而,張越也跟著大家一起,感慨著道:「商賈之禍國殃民,實在是可恨!可憐我臨淄父老,竟受此荼毒!」

    張越感慨著就看著雋不疑,問道:「臨淄士大夫貴族,難道就放任這些蠹蟲?」

    雋不疑聽著,深感慚愧,低下頭來,道:「臨淄官員士大夫貴族,早就與之狼狽為奸了!」

    「侍中公難道沒有聽說過嗎?近二十年來,臨淄遷徙茂陵的富商,全部都是在臨淄得罪了大人物的……」

    「而那些能討好臨淄貴人,不吝重金行賄者,根本就不會上那個名單!」

    聽到這裡,張越猛然抬起頭來,一拍大腿!

    因為他找到了青徐揚三州基建資金的來源!

    臨淄城百萬人口,富商無數。

    他們積蓄的財富和資源,恐怕多到數都數不清楚!

    若能宰了他們,那豈不是?

    更妙的是,殺商賈,這在漢家和諸夏,一直就是政治正確。

    商人為富不仁,多有原罪在身,手上沾滿鮮血,每每統治者對商人下手,從來都能贏得民心、軍心和財富。

    最妙的是根本不會有人給這些人說話。

    漢季不是明清,官僚權貴和商人的聯盟沒有那麼親密。

    就算真有官商聯盟的很緊密的,也不會有傻子真的願意為了商賈賤民而和國家、民意對抗。

    那不是找死嗎?

    所以,若能找到一個藉口,一個合適的理由。

    將整個臨淄大商賈全部幹掉。

    天下人和輿論界只會點贊,而不會有其他意見。

    這也是中國商人和資本的悲哀所在。

    大一統的帝國和帝國的統治者,從來不會去考慮他們的想法和態度。

    哪怕是張越這樣的穿越者,遇到問題,首先想的到是宰肥羊來過年。

    而且,做這種決策時,心裡面是毫無壓力和愧疚的。

    對付商人,不像對農民,要考慮社會影響,要考慮人心。

    對商人動手,只需要思考一個問題什麼時候動手,怎麼動手?

    雋不疑卻是看著張越的樣子,驚疑的問道:「侍中公難道要?」

    張越呵呵笑著,抿了一口茶,道:「曼倩公,難道不覺得,彼輩蠹蟲是該要得到些教訓了嗎?」

    青州變成現在這個樣子,臨淄城裡的富商大賈,恐怕也是居功至偉的。

    特別是那些子錢商人們,怕是貢獻良多啊!

    漢室要動青州,從官僚、地主和貴族身上,根本沒有辦法下手,一動就可能引發連鎖反應。

    但對商賈下手,特別是子錢商人們下手,恐怕,就是這些傢伙的主子,也會搬起板凳看戲。

    甚至,說不定還有人會落井下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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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做門閥 第六百四十七節 沒節操的齊郡太守


    拜別雋不疑等人,張越走出蘭台,回首微微嘆了口氣。

    「齊郡太守王豫,如今似乎在長安……」

    「或許,我該去與這位王明府好好談一談!」

    齊郡是青州的核心。

    經濟核心、文化中心和政治中心。

    故而,在漢季,齊郡太守一般是超規格的。

    就像河南郡太守人選,一定是從有資格擔任九卿的重臣中選拔一樣。

    齊郡自獨立為郡以來,便一直是由天子親自挑選合適的大臣,拜為太守。

    且其秩比,高於一般的郡國太守。

    是實打實的真兩千石。

    在漢季,兩千石之間,也是有等級的。

    一般郡國太守,是比兩千石,所謂比兩千石,意思就是准兩千石。

    他們月俸五千錢,加米三十四斛。

    而在比兩千石之上的是真兩千石,月俸六千五百錢,米三十六斛。

    大多數九卿和野戰軍的將軍,屬於這一序列。

    真兩千石之上,是中兩千石,月俸九千錢,米七十二斛。

    目前漢室,有資格享受這一待遇的,僅有貳師將軍李廣利、執金吾王莽以及太常卿商丘成等三人而已。

    換而言之,其實所謂比兩千石是高官,真兩千石是高官,而中兩千石則屬於副國級到高官。

    以地方太守而享受高官待遇,可以想像這位王明府的來頭了。

    其地位,就相當於後世的直轄市市高官兼任政治局委員,是大漢帝國權力核心的一員。

    事實上,這位王太守的履歷,確實很好看。

    歷任淮陽太守、河東太守、河南太守,五年前拜為齊郡太守,任職至今。

    履歷真的是漂亮的不像話!

    尤其是其曾擔任過的河南太守一職,是漢季所有文官們孜孜以求的目標。

    能成為河南太守的人,必須具備三個硬條件。

    第一,有能力!

    沒有能力的人,在雒陽一天也待不下去!

    雒陽人民的挑剔和聰明,整個漢室,赫赫有名。

    第二,你還得有文采,能寫得一手好文章、好詩賦。

    不然,也待不下去。

    雒陽人民的傲嬌,天下皆知。

    而雒陽更是天下文青聚集之地,文采不好者,根本不可能被雒陽人接納。

    畢竟,雒陽是賈長沙的故鄉。

    天下詩賦和文青的理想鄉。

    自賈長沙後,有志於詩賦之道者,沒有去過雒陽,接受雒陽人民的熏陶,幾乎不配寫詩作賦!

    同時,雒陽還是《春秋》系兩個支流鄒氏春秋和夾氏春秋的傳承地。

    天下學者,想要觸類旁通,就必須去雒陽,求閱鄒氏和夾氏的原本。

    第三,河南太守,必須有靠山。

    而且是足夠硬扎的靠山,才能鎮得住場子,才能壓服河南的貴族士大夫們。

    畢竟,河南郡治所在雒陽城裡的列侯宗室子弟,甚至比長安城還多。

    號稱一個板磚下去,都能砸到一個貴戚之後。

    故而,在漢季,能當過一任河南太守的人,必定可以勝任其他任何工作。

    講道理,當官當到了這個地步,哪怕只是中庸之姿,這位王太守也已經可以成為一方巨頭,地位不下於一般九卿了。

    張越哪怕再強,也很難再威脅和脅迫他了。

    只是……

    張越在回憶了一下這位王太守的出身和履歷後,就笑了起來。

    他微微想了想,就徑直出宮,乘上馬車,直奔大鴻臚給入京地方兩千石們安排的官邸群位於嵩街北部的大鴻臚迎賓署。

    一到迎賓署,亮明身份,表明來意後。

    負責接待的官員,立刻就將張越帶到了一處雅居前,道:「侍中公,這裡就是大鴻臚給王明府安排的居所了……」

    「要不要下官去通傳一二?」

    張越搖搖頭,從懷中取出一塊金子,丟給這官員,道:「就不必勞煩閣下了,吾自去拜訪就好了!」

    那官員接過金子,也沒有多說話,喜滋滋的離去。

    張越則提起綬帶,走入院子之中。

    門口,兩個負責警戒和執勤的衛兵,在看到張越的貂蟬冠後,非常明智的選擇沒有看見,任由張越長驅直入。

    ………………………………………………

    滋滋燃燒的連枝燈,將書房照的宛如白晝一般。

    王豫端坐在案几前,絞盡腦汁的思考著明日一早上朝朝拜天子的奏疏文字。

    雖然,其實這篇奏疏,他在半年就已經寫好了。

    內容和格式,也經過了無數次修改。

    但……

    他卻總是覺得不滿意。

    給劉家當差,可不是什麼輕鬆的活。

    特別是當今這位陛下,對齊郡和青州郡國,有著異乎尋常的關注和關心。

    猶記得當初,天子拜自己為齊郡太守,陛辭之時的訓話:「保民以仁,愛民以德,此太公之治齊也;授民以漁,教民以材,此管子之所以興齊也!漢之興,實賴於合太公、管子之遺風,今公為齊太守,牧民以百萬計,公此去當保民循義,恭朕之命,懋哉!懋哉!」

    他也確實想要做一些事情,好實現天子的意圖。

    可……

    根本就沒有辦法啊!

    齊郡事務的複雜,比河南郡還要混亂!

    不獨是權貴豪族,還有富商大賈。

    光是臨淄城裡的百萬人口,每天所需的柴米油鹽醬醋茶就夠他喝一壺的。

    在齊郡想要做事,就不得不考慮臨淄城。

    尤其是那些控制臨淄物資供給的勢力。

    他們要是打個噴嚏,百萬人口缺衣少食。

    這上面怪罪下來,挨板子和訓斥的,不是身為齊郡太守的他,難道還能是別人?

    治齊五年,近乎一事無成。

    反而幾乎被齊郡的胥吏權貴和商賈們馴化。

    王豫感覺也很惶恐。

    更讓他惶恐的是,自己的靠山倒台了。

    丞相葛繹候公孫賀父子下獄死!

    這對他來說,幾乎是石破天驚一般的大事。

    他是公孫賀的嫡系,在三十年前,就在公孫賀身邊做事。

    因為做的好,而被公孫賀舉薦出仕為官。

    身上有著揮之不去的公孫賀標籤。

    而現在,曾經的丞相葛繹候,已經被定性為『倚舊故乘高勢而為邪,興美田以利子弟賓客,不顧元元,無益邊谷,貨賂上流』。

    新任的太僕上官桀,還沒有上任呢,就已經發公文給太僕衙門,嚴正指出:公孫賀父子朋比為黨,禍亂國家久矣,今公孫賀父子雖明正典刑,以正國法,然其流毒不可謂不深矣!本官受天子之命,既為太僕,首任之要,務在清除公孫賀父子之餘毒,上謝天子,下安黎庶,中利國家,有司當肅而慎之,即刻清查上下所屬公孫賀父子朋黨……

    簡直就是殺氣騰騰,讓王豫看的心驚肉跳。

    太僕這麼玩,豈不是等於告訴天下人公孫賀父子餘毒不清,陛下就不會滿意嗎?

    要知道,這位新太僕,可是從侍中轉任而來。

    他的態度,在某種程度上,就是當今天子的意志。

    若真的是這樣,那他王豫是不是也算公孫賀父子黨羽,屬於要清理和清楚的『餘毒』?

    所以,作為一個政治生物,王豫知道,生死與否,就在明日一早的大朝會上了。

    他必須表明態度,而且是立場堅定的擁護和支持天子的果斷行為。

    必須告訴全天下,當今天子果斷清楚公孫賀父子這樣的奸邪,真的是天下之幸,社稷之幸。

    身為齊郡太守,他和整個齊郡上下,都為天子的英明神武和明見萬里感到振奮。

    國家有救了!

    天下有救了!

    社稷有救了!

    然,僅僅是這樣還不夠!

    他必須揭發和揭露公孫賀父子這樣的奸邪的惡行。

    還得深刻的表明,自己早就已經和這些奸臣,分道揚鑣了。

    只是……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怎麼寫和如何組織措辭,就成為了一個大問題。

    這個度該怎麼把握?

    該如何讓天子和朝臣,都認可自己的表態,確認自己已經不是奸臣一黨了?

    再一個,如今,公孫賀父子倒了,他該去找誰來當新的靠山?

    這幾個問題讓王豫真的是腦子都要炸掉了。

    「唉,為官之難,難於上青天!」王豫嘆著氣,放下手裡的筆。

    在齊郡五年,自己近乎一事無成。

    天子本來就很不滿了。

    現在,又要面臨與公孫賀父子進行切割的難題。

    恐怕,此番自己是很難過關了!

    「或許,我該考慮如何體面的致仕了……」王豫心裡想著這個問題,但又有些不捨。

    他花了三十年,從一介布衣,爬到現在的位置。

    付出了不知道多少努力和心血,就這樣放棄?

    如何甘心!

    但理智告訴他,或許致仕是唯一的出路。

    這樣,才不會惹人嫌棄,被人厭惡。

    正想著這些事情,忽然門外傳來了自己的管家的聲音:「主公,有貴客來訪!」

    「誰?」王豫聞言,好奇的問道。

    「據貴客自己自稱,乃是『侍中領新豐令,欽命京畿全權除疫大使張子重』……」管家輕聲說道。

    王豫聞言,彷彿屁股被針紮了一樣,猛地跳起來,急忙道:「快快有請……不,吾要親自恭迎!」

    回京的這幾日,王豫聽說最多的,就是那位張毅張子重了。

    這位漢家最火熱、最受寵的新貴!

    長安城中,如今權柄最大的大人物!

    別號張蚩尤,據說有三頭六臂,萬夫不敵之勇!

    又據說,博覽百家之術,無所不知,無所不曉,一身所學臻於化境,連太學祭酒董越,也是戰戰兢兢,不敢教也,只能是代父收徒,打算讓其成為已故的董江都的再傳弟子。

    更有傳說,這位張侍中在兵法軍事領域,也有著讓人膜拜的造詣。

    連漢家大將,甚至貳師將軍李廣利也要求教!

    更要命的是王豫的舊主與靠山,就是栽在此人手裡。

    葛繹候公孫賀父子,屹立朝堂,富貴三十年。

    卻在不到四個月裡,被這個從南陵殺出來的布衣扳倒。

    只能說恐怖!

    只能用可怕來形容!

    如今,這位侍中官趕在大朝議之前來見自己?

    王豫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他知道,這恐怕是自己最後的機會了。

    抓住了,或許就能平安落地。

    若不能抓住……

    那或許找個白綾,自己上吊,可能還會有些體面。

    …………………………

    於是,王豫連鞋子也顧不得穿,光著腳踩著冰冷的地面,來到了門口。

    然後,他就見到了一個年輕的不像話的男子,站在門口,朝他微笑。

    他頭上的貂蟬冠,就是最好的標識物。

    「下官齊郡太守豫,恭問侍中公安……」王豫迎上前去,納頭就拜,毫無節操的道:「侍中公星夜來下官住處,真是令下官榮幸之至,深感慚愧啊!」

    「下官本該再去侍中府邸請安問好,奈何回京日短,瑣事纏身,不得空閒,又心念侍中公日理萬機,輔佐陛下,事務繁多,不敢冒昧打擾……」

    這一段話說的王豫自己都感覺是肉麻無比,雞皮疙瘩起了一地。

    他今年五十有六,二十年前就已經是兩千石,貴為一郡太守了。

    彼時,這個年輕人恐怕還在娘胎裡。

    但……

    沒有辦法!

    與節草和面子相比,小命和仕途前途,顯然更重要!

    他做了三十年的官,宦海沉浮,親眼目睹了無數人的起起落落。

    早就已經知道,在這個世界上,節草與面子,是最不值錢的東西。

    就像曾與他一同出仕,被認為漢室百年難得一見的刑罰專家的咸宣。

    就因為要面子,想要節草,所以灰灰了。

    而他這個不要面子,沒有節草的傢伙,雖然才能不及咸宣一半,三十年的政績加起來,還不足咸宣在內史任上一年的成績咸宣擔任內史,第一年就干掉了長安五十個為非作歹的貴戚子弟,順便修了漕渠。

    第二年就讓整個長安的犯罪率降到了有史以來最少的地步。

    哪怕是那些恨咸宣的人,也不得不承認,咸宣是漢室有史以來最好的內史官。

    可他不是死了嗎?

    而且是被族誅!

    而自己,這個當初被咸宣譏笑為『王無用』的傢伙,卻活到了現在,拜為齊郡太守,秩比真兩千石,在整個漢書都屬於絕對的高階官吏。

    所以呢,王豫沒有任何負擔的一見面就直接跪舔起來。

    這就讓張越尷尬了。

    「明府實在是太厚愛了!」張越趕忙拉起對方,道:「晚輩受之有愧啊!」

    但內心卻是很喜歡,很受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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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做門閥 第六百四十八節 敲打(1)

    王豫沒有任何心理壓力的果斷拜道:「侍中公言重了!」

    「下官雖然身在齊郡,但也早有聽聞侍中虎威!」

    「今日相見,便深為侍中威德折服,若侍中公不嫌棄,下官願請為侍中牛馬走!」

    說著,他便深深的低頭,頓首匍匐。

    張越見著,也是驚訝不已。

    漢季士大夫們,大多數知恥,以特別有骨氣,特別有節草和特別能戰鬥,特別能噴人著稱。

    蘇武牧羊,萬世仰慕。

    蓋寬堯北闕自裁,天下垂淚。

    朱雲折檻,士子楷模。

    還有敢當著皇帝的面說:如今天下已經是亂世了的京房。

    更有為了百姓和人民,而被腰斬的趙廣漢。

    就是張越一直以來頗為不齒的谷梁和左傳學者,雖然人品不怎麼樣,吃相也難看。

    但節草和榮恥,還是知道的。

    獲罪後,自殺起來也很痛快。

    類似王豫這樣的官員,他還真是第一次碰到。

    哪怕是於己衍,也是有節草的!

    沒有像眼前的王豫一樣,一見面就不顧廉恥的跪舔!

    看著這個王豫,張越有些恍惚。

    他心裡面深深的嘆了口氣:「這才是官僚啊!」

    與此人相比,就是於己衍,都能成為道德模範與有操守的君子了。

    可悲的是,張越現在卻需要和這樣的人合作。

    甚至,喜歡這樣的人。

    而這就是政治!

    為瞭解決問題,別說與小人合作了。

    真正的政治家,甚至可以臉不紅心不跳的與魔鬼交易。

    作為穿越者,張越也沒有太多的節草顧慮。

    他只是笑著將王豫扶起來,道:「明府過譽了,過譽了!」

    「晚輩可當不起明府的繆贊!」

    「倒是明府,當初治雒陽,使雒陽士民,紛紛讚許,一直讓晚輩敬仰啊!」

    王豫聽著,慚愧不已。

    他在河南郡任上,還算做了些事情。

    但無論如何,也當不上什麼士民讚許。

    事實上,當初他卸任的時候,有些河南士大夫甚至彈冠相慶說:王樂之(他的表字)此去,河南黎庶之幸也!

    當然,這也是河南郡人民的習慣了。

    有漢以來,不過五個郡守,能讓他們滿意。

    其他人,在河南人民眼中,不是『中人之姿』就是『庸碌之輩』或者『粗鄙之人』。

    反正,這個世界上,能滿足河南人民要求的官員,屈指可數。

    因為,河南人民永不滿足。

    什麼事情,都想要第一。

    做不到的人,就不可能得到他們的認可和點贊。

    所以呢,王豫明白,張越的話,純粹是面子話,場面話。

    但,王豫卻是一副深受感動和激動的樣子,道:「侍中公讚譽,下官愧不敢當!不過是為陛下效命,盡忠盡責而已……」

    說著,就將張越畢恭畢敬的請進了其住所內。

    親自將張越領到了上首,恭恭敬敬的請著張越上座,再拜奉茶,道:「侍中公星夜光臨下官住所,不知道有什麼訓示或者指教啊?」

    說完就像個小學生一般,規規矩矩的站在原地,一副隨時受教的神色。

    張越見著,輕聲道:「指教、訓示,晚輩不敢當,只是有幾句話想要與明府談談……」

    「侍中公請賜教!」王豫立刻就拜道:「下官洗耳恭聽,必將侍中公的教誨牢記於心,日夜揣摩,不敢或忘!」

    「明府言重了!」張越神色一凜,嚴肅的道:「王明府,陛下對於齊郡的事情,很不滿意啊!」

    王豫一聽,眼皮子一跳,馬上就匍匐下來,拜道:「侍中公救我!」

    齊郡的事情,他還不知道?

    總結起來,就是八個字:官商勾結,狼狽為奸。

    而且,齊郡的士大夫貴族地主們,一直就被長安視為另類。

    長安對齊郡士大夫貴族地主的不滿,由來已久,就是沒有問題,長安都可能要挑刺。

    更何況齊郡本來就是問題一大堆!

    而他又能有什麼辦法?

    齊郡的官員貴族士大夫地主商人,就沒有幾個真的聽他的話的。

    在齊郡任太守五年,就有起碼四年的時間,他是被齊郡的官員、貴族地主士大夫們像操線木偶一樣操縱。

    讓他做什麼就做什麼,寫什麼就寫什麼。

    至於想要自己做點事情?

    他們倒是不會阻攔,甚至會幫著做。

    只是,事情通常會演變成一場災難。

    然後,他就不得不去求著齊郡上下,為他擦屁股。

    如此反覆數次,他也認命了。

    變成了齊郡士大夫地主官員的代言人和木偶。

    他也是沒辦法啊!

    不跟齊郡的地頭蛇合作,他的命令,甚至出不了郡守衙門大門。

    如不能讓齊郡地頭蛇們開心,他們就會搞出種種事端。

    這些人完全的捏住他的脖子和七寸,想要安安穩穩的齊郡當官,就得聽他們的。

    當然,聽話的太守是有獎勵的。

    王豫的個人訾產,就五年內就翻了三倍。

    家裡更是多了十幾個嬌滴滴的美人兒。

    但這樣做,最怕的就是朝廷追究!

    特別是現在,他王豫的靠山已倒,一旦朝廷決定處置和追究他。

    王豫相信,他現在擁有的一切都會轉瞬即逝。

    那些齊郡的地頭蛇,會毫不猶豫的將他賣了。

    所以,王豫一聽到張越口裡蹦出『天子很不滿意』這句話,立刻就嚇得魂飛魄散。

    作為積年老吏,王豫太明白,這句話裡蘊含的殺機了。

    任何官吏,只要惡了當今天子,幾乎都無法再活下去!

    故而,在官場上,每一個人都拚命的想要迎合和逢迎這位陛下。

    奈何君心難測,君威不定。

    除了少數天才,很少有人能摸到這位陛下的癢癢處。

    經常有人馬屁拍到馬大腿上,好處沒撈到,反而惹下一身騷。

    張越看著王豫的樣子,在心裡面搖了搖頭,講老實話,像王豫這樣的官員,若在以前,張越是根本不願意和這樣的人接觸的。

    甚至,只要有機會,就會下手弄死!

    因為,這樣的渣渣,全死光了,對國家社會,有益無害。

    但在現在,卻只能與之虛與委蛇。

    因為,張越需要他去對付一個更糟糕的群體那些奸商!

    當然……

    用完了以後,也是可以拋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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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做門閥 第六百四十九節 敲打(2)

    「王明府啊……」張越嘆了口氣,輕聲道:「足下怎麼到現在都還不明白呢?」

    「春秋曰:人臣無將,將則誅!」

    「書曰:臣不得作威,臣不得作福!」

    「一切恩德,盡出於上!」

    「足下怎麼可以來求我呢?我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侍中官,侍奉陛下,輔佐長孫,就已經戰戰兢兢了,安敢再望朝野之事?」

    王豫聽著,卻是更加惶恐和害怕了。

    他趕忙拜道:「下官失言了,下官失言了……」

    「只是……」王豫抬頭,看著張越,諂媚的道:「下官有心想要效忠陛下,為社稷出力,然則,下官長居齊郡,與聖駕相距數千里,無法如侍中一般日夜得天子雨落恩澤,教化提點,是故難免容易以自己粗鄙的見識,盲目的曲解陛下的聖命,致使陛下的仁德,難以真正澤被齊郡百姓,所以日夜戰戰兢兢,誠惶誠恐!」

    「今日得蒙侍中公不棄,星夜來訪,屈尊降貴,暗中提點,下官感恩戴德,惶恐至極,還請侍中公教我忠君之事!」

    「王明府能這樣想,實乃社稷之幸,齊郡百姓士民之幸也!」張越滿意的讚道。

    這位王太守,真是官僚之中的佼佼者啊。

    所謂聞絃歌而知雅意,如是而已。

    難怪,他能一路以一介布衣,沒有任何背景和身世,就爬到現在這個地位。

    真是了不起!

    但,他的技能和天賦,卻好像全部點到了察言觀色和見風使舵之上。

    這樣的官,其實,不可能對社會和民族有什麼正面貢獻。

    作為穿越者,張越心裡面真是有些恨鐵不成鋼啊!

    沒辦法,在後世,縱然貪官污吏,也是搞經濟的一把好手!

    哪像這個渣渣,貌似就會拍馬溜須和逢迎獻媚。

    可悲的是……

    貌似這個王豫還是關東郡國兩千石中的佼佼者。

    不然,也輪不到他爬到齊郡太守的位置上了。

    所以,也就是說,比他還渣的兩千石,起碼還有兩百多個!

    簡直是悲劇啊!

    張越第一次感到,身心有些疲憊。

    面對這樣的濁世,想要靠一己之力扭轉,近乎是不可能的。

    好在,這個時代,有足夠的年輕俊傑和滿懷希望與理想的熱血之士,可以與他並肩作戰。

    他還不至於會淪落到清末的魏源、譚嗣同那樣的絕望之境。

    也不必會如陳天華一樣,在絕望之中跳海。

    如今,雖然天下黑暗,但星星之火,卻已經在燃燒。

    歷史上,這把火,燒出了王莽改制這樣的千古大變革。

    雖然最終以失敗告終,但至少吶喊出了這個時代的士大夫和希望改變的天下人的心聲。

    想到這裡,張越就振作起精神,重新充滿了幹勁。

    對於一個民族來說,最可怕的永遠不是失敗和挫折。

    最可怕的是麻木和愚昧。

    而現在的諸夏民族,最不缺的就是壯懷激烈的年輕人與滿懷熱血的義士。

    正所謂,楚雖三戶,亡秦必楚,三千越甲能吞吳!

    所以,現在的磨難和現實的黑暗,只會是暫時的。

    未來的中國,必將光明萬丈!

    帶著這樣的情緒,張越不動聲色的對王豫道:「只是,王明府欲要效忠陛下,忠君報國的決心有多大呢?」

    「下官早已經抱定必死之心,只要陛下需要,下官赴湯蹈火,死不旋踵!」王豫立刻就拍著胸膛,表起了決心。

    「善!」張越輕聲道:「既然如此,那本官就不妨與王明府說幾句真心話!」

    「陛下對青州、徐州、揚州的百姓,非常關心!」

    「常常對我言:愷悌君子,民之父母,為官者,當以百姓福祉為己任!」

    「聖心仁德,寬厚至斯,天下幸甚!」王豫趕忙附和著道:「可恨下官不能明知聖心內志,幾毀陛下大業!」

    「哎……」張越擺擺手道:「亡羊補牢,猶未晚矣!」

    「王明府如今幡然醒悟,緊隨陛下,舉善政,行仁政,依然是可以造福齊郡黎庶的!」

    「只是……」張越輕笑著,圖窮匕見:「如今,僅僅青州八郡兩國之地,就有無地百姓幾近兩百萬之眾!」

    「僅僅在臨淄城中,就有無產人民數萬戶之眾!」

    「陛下憂心忡忡,夜不能寐啊!」

    「這……」王豫聽著,戰戰兢兢,只能趴在地上,連氣都不敢喘。

    青州的八郡兩國的問題,作為齊郡太守,他當然是心知肚明的。

    實際上,青州的問題癥結,就在齊郡,就在臨淄城!

    為了滿足天下人民日益增長的刺繡綢緞需求,整個青州,全力以赴的生產著絲帛布匹和其他各種商品。

    在很久以前,青州的士大夫官吏貴族就已經發現了。

    比起單純的從土地獲得收益,很明顯,經商之利百倍於土地所出。

    一畝地,播種種子一斗,至秋收至多不過能得糧食三石。

    所得之利,不過三十倍。

    這還沒有扣除耕作花費的勞動力和其他支出。

    但若是種桑養蠶抽絲的話,其利潤就高的多了。

    同樣的一畝地,若是種植桑樹,以十步一樹的密度來算,一畝地能種桑十二株(關東行小畝,以百二十步為畝),這十二銖桑樹每株每年至少可以採摘四十斤桑葉(漢斤,相當於現在的十公斤左右),十二株桑樹可以得桑葉四百八十斤。

    每四百斤桑葉能養蠶一箔,得蠶絲四斤。

    每斤絲市價兩百錢,一畝桑田,一歲能產出價值四百餘錢的蠶絲。

    這還只是蠶絲的價格。

    但已經遠超了種粟的收入!

    若將蠶絲加工為帛,依照金布律的規定,一匹標準的官帛應該長八尺,寬兩尺五寸,重量不得低於二十兩。

    換而言之,一匹帛應當重一斤又四兩。

    而這樣的一匹帛布,官府平賈標價三百五十錢。

    而按照絲價,一匹帛所需的蠶絲原料,不過兩百五十錢。

    差價一百錢!

    而這只是官價,沒有哪個傻瓜會真的按照官府規定的平賈價格交易。

    事實上,在臨淄城中,商人要買帛,不拿出四百錢以上,根本不要想買的。

    而且,這還只是最初級的帛布價格。

    綢緞和刺繡的價值,比帛布要貴兩到十倍!

    最好的刺繡,不過巴掌大小,甚至能賣到一千錢!

    簡直就是暴利!

    在這樣的暴利面前,齊郡和整個青州,早就瘋掉了。

    貴族士大夫官員,紛紛參與。

    地痞遊俠無賴,為其爪牙。

    子錢商人充當幫凶。

    所有人都不遺餘力的,迫使自耕農破產,然後逼迫他們進入城市,從事織造業,或者進入各自的莊園,參與桑麻業!

    青州全境的桑麻業,鼎盛到,在現在已經佔據了天下超過七成的絲帛布匹供給。

    剩下三成裡,有兩成是陳留郡佔據的高端產品。

    而餘下一成,被其他勢力瓜分。

    也是靠著這個,臨淄才能有今天的人口規模。

    一百萬人口,蝟集在臨淄城中。

    要說不害怕?

    那是騙人的!

    但,財帛動人心啊!

    在臨淄城裡,貴族官吏士大夫和商賈、遊俠地痞無賴、底層人民,形成了一個生態鏈。

    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蝦米只能自求多福。

    本來,其實在三十年前,齊郡的貴族官員們,還沒有這麼沒底線。

    那時,他們更熱衷於將農民搞破產,然後兼併他們的土地,讓他們充當奴婢或者佃農。

    但,在暴勝之持節南下後,他們就發現,這樣做風險太大了。

    所以,就不再強迫人民為奴為婢,而是將他們趕進臨淄城。

    結果,大家很快就發現,這樣做的剝削效率,可比以前高多了!

    大部分進入臨淄城的農民,最終都變成了大家的無償勞動力。

    他們必須日日夜夜,辛勤的織造。

    但所得的報酬,僅夠半飽。

    絕大部分利潤,都被壟斷了絲帛的商人們所剝削。

    而這些商人,又被食物鏈更高層的士大夫貴族官員所剝削。

    更重要的,所有的織戶,都幾乎不可能翻身。

    他們在臨淄城住的越久,欠下的債務就越多。

    多到幾輩子都還不清!

    這迫使這些人民,從生到死,都必須貴族官員服務。

    他們的血汗,變成了上層士大夫貴族官員們的歌舞宴席,珍饈寶物。

    還有什麼事情,比現在這樣的情況更舒服的嗎?

    士大夫權貴們,甚至指頭都不需要動一下,躺著就能把錢掙了,還雙手不沾鮮血。

    所有壞事、髒事,都是商人、遊俠地痞無賴做的。

    每一個人都是君子。

    所有人皆是樂善好施的善人。

    年輕人甚至可以看著污水橫流,食不果腹的底層織戶們,嘆息著道:「民之苦,竟至於斯,漢德衰矣!」

    對啊,人民這麼苦,肯定是當皇帝的不修德,肯定是長安城對外亂開戰造成的!

    昏君啊!

    你怎麼不睜開眼睛,看看這些可憐的人民?

    體恤一下這些無辜之人?

    停一停你的腳步,等等你的人民啊!

    然而私底下,誰不是惶恐至極,戰戰兢兢?

    臨淄的權貴士大夫們,誰都知道,自己已經坐在了火山口。

    就等著哪一天,底層積蓄的怨恨和不滿砰的一聲爆炸,將所有人都送上天。

    而現在,底層積蓄的怨恨與不滿,沒有爆炸。

    但長安卻查知了這個情況!

    這可比底層自己爆炸的情況還要恐怖萬分!

    因為,底層爆炸,雖然會炸死很多人。

    但也有可能催生一個新的強權!

    泥腿子造反,到最後肯定得找大人物來背書。

    而長安知道了,卻肯定會不管三七二十一,為了穩定齊郡和青州,而痛下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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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