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0章 微管仲吾其被髮左衽矣
熊文燦雖然是自信滿滿,但是他也知道海北鎮這次南征可以用勢如破竹來形容,如果不是海北軍突然北返的話,或許就是海北軍已經殺過了仙霞嶺,他在福建倉促組織防禦的問題。憑藉現在福建諸路大軍的戰力,熊文燦並不覺得自己與海北軍的交鏠之中能有多少勝算,而且海北軍雖然主力北返,但是在江南仍然留下了數萬大軍,其中不乏“積年老賊”,不但戰鬥力強,而且根據戰報與敗兵的情報,他們的火槍火炮都是大明官軍無法相提並論的。
因此鄭芝龍說是“要再加一把火”,熊文燦自然是一百個贊成,他當即問道:“鄭總鎮,你覺得是在哪里加一把火比較好?莫不成是遼東的建奴?”說到遼東的建奴,熊文燦的心情就變得非常複雜起來,畢竟建奴是天下亂源,甚至說天下的這一切戰亂都是因為建奴而引發,海北鎮這次南征之後斷然北征建奴,從政治上來說是極度正確的結果,甚至可以說是為數百萬死於建奴刀兵之下的大明子民復仇。
但問題在於,現在海北鎮與大明之間是真正意義上的敵國,所以熊文燦不但不能祝福海北鎮這次遼東之戰一切順利,恰恰相反,他只能希望這次遼東之戰越來越不順利越好。
因此現在熊文燦的心情是十分糾結,他甚至問了一句:“能不能從海上給建奴送一批急需的貨物過去,大家相互之間互通有無?”雖然熊文燦知道鄭芝龍做的是各種各樣的違禁貿易生意,跟建奴之間也是有些不清不白,但是過去一直當作這一切根本沒發生一樣,但是現在他也知道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已經裝不下去,只能向鄭芝龍提出了這樣的建議。而鄭芝龍當即說道:“自從蓋州失守以後,建奴就對朝廷十分恭順,關甯雖然從寧錦撤走,但是建奴一直沒有進兵河西,皇太極也願意以遼河為界與朝廷議款,所以我已經及時向遼東運去了幾船貨物,獲利都用於組建這次光復南都的新軍之中!”但不管是熊文燦還是鄭芝龍都知道這段話裏面純粹是一派胡言,皇太極之所以不曾出擊寧錦並不是因為他對朝廷十分恭順的緣故,而是蓋州失守之後,兩紅旗事實上遭受到殲滅性的打擊,而其他固山同樣受損不小,在這種情況下,他連堅守海州都成了大問題,哪有餘力去向寧錦進擊。至於以遼河為界跟大明進行談判,同樣是迫於形勢的緩兵之策,在這個時候同建奴進行貿易,雖然只是互通無無,但是從任何方面來看都是需要極大的勇氣,萬一事敗恐怕就要被朝廷請了人頭過去傳首九邊,剛剛被處死的薊遼總督袁崇煥就是最好的例子。只是鄭芝龍與熊文燦都是膽大包天的存在,何況只是與建奴互通有無,並不存在通敵的問題,所以熊文燦聽到鄭芝龍向遼東運去了幾船貨物之後,不但沒有暴跳如雷,反而加以鼓勵:“鄭總鎮這麼幹就對了,只是光是幾船貨物恐怕還遠遠不夠,得運幾船貨物把遼東貨換回來,這樣才能多燒幾把火,才能多練幾支新軍出來!”
只是鄭芝龍卻是搖了搖頭說道:“建奴這邊有多少神通本領,鄭某可以說是一清二楚,而且建奴殺戮太重,這件事若是陷得太深,恐怕有傷天和!”
這個問題確確實實過於敏感,但是熊文燦卻是聽出了鄭芝龍的弦外之音,他當即問道:“鄭總鎮的意思是這一把火不在遼東,而是在其他方面了?”
“對,不在遼東,而在……”
鄭芝龍開口之前還是小心地看著一下左右,確認確實沒人之後才說道:“而在扶桑,扶桑一國有武士數十萬,農兵幾百萬,若是把這把火燒起來,光復南都絕對能水到渠成了!”
“扶桑嗎?”這是一個比建奴還要敏感的問題,熊文燦已經後悔在這個問題跟鄭芝龍談得這麼深了,畢竟嘉靖年間的倭寇可以說是為害東南禍害無窮,熊文燦對這次倭亂可以說是記憶猶新,大明花了幾十年時間才把東南的倭寇掃蕩乾淨,而接下去又與日本國打了一場曠日持久的援朝戰爭。
因此不管從哪個方面來說,大明官場都不願意談日本問題,但是現在鄭芝龍既然提起了這個問題,熊文燦只能跟他談下去:“莫不成鄭將軍能請動日本天皇或是將軍出兵海北嗎?”
“這事很難辦!”
鄭芝龍對著熊文燦侃侃而談:“畢竟扶桑亦是海上一大國,武士數十萬農兵幾百萬,我們肯定不能有十成把握,但是海北鎮出兵琉球國驅逐島津氏讓尚氏重登王位,對於扶桑國的島津氏來說是莫大恨事!”
尚氏、島津、日本與海北鎮之間的複雜關係一直是一個秘密,熊文燦也是到了福建赴任以後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而現在鄭芝龍就覺得這件事之中有著莫大的機會。“讓日本出兵琉球,我覺得最多也就是二三成的機會,但是請島津氏與我們同時發動出兵琉球,下官不敢說有十拿九穩,七八成把握總是有的,而只要島津氏肯出兵,我們又肯想辦法下力氣的話,那麼肯定能把整個扶桑連同德川將軍拖下水!”
這是鄭芝龍的如意算盤,只是那邊熊文燦卻是搖了搖頭說道:“請島津氏出兵就行了,不必想什麼拖日本下水的問題!凡事都要講究適可而止。”
鄭芝龍萬分詫異地看著熊文燦,他大聲說道:“若是能請德川將軍出兵琉球,光復南都恐怕就是十拿九穩了!”
根據鄭芝龍獲得的情報,海北軍在硫球國可以說是屯駐了相當兵力,在這次南征之前差不多有一個加強步兵團的兵力。
而為了這次南征之役,海北軍一方面從琉球國調走了兩個步兵營的老兵,另一方面卻是把琉球本國的諸路軍隊都編入了海北軍的建制之中,新建了一個“琉球海防旅”的建制。
雖然琉球尚氏對於海北鎮這一決策十分不滿,覺得中山國必須擁有自己的獨立軍隊才行,現在尚氏連一支可用的武力都沒有,全部交給海北軍指揮調度,這一點甚至還不如島津氏統治琉球的時期。但是他們也知道現在海北鎮在琉球國的佈防兵力相對單薄,必須充分運用琉球本土的軍力與資源才能守住琉球國,而且現在海北鎮崛起已經是無法抵擋的大勢,加上他們必須借用海北鎮的力量才能從島津氏手上收回割讓出去的奄美諸島,所以被迫接受了這個方案。而對於島津氏來說,這可以說是他們最近幾十年中最好的一次機會,海北鎮若是擊敗了建奴之後,他們不但要永遠地丟掉琉球國,甚至還要丟掉從琉球尚氏割讓而來的奄美諸島,到時島津氏恐怕就是日本最落魄的大名。
而對於鄭芝龍來說,只要島津氏肯出兵琉球,他就有很大把握把德川幕府一併拖下水,到時候海北鎮要麼放棄琉球要麼增兵琉球,沒有第三種選擇,而不管哪種選擇,海北鎮都會受到極其嚴重的損失。他沒想到熊文燦居然反對這麼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案,他不由站了起來說道:“撫院大人,德川將軍如果不派兵征伐海北的話,以島津氏的實力根本不是海北賊的對手,最好的結局也不過打死打傷千兒八百海北賊罷了,而且這些海北賊多半還是琉球人!”他繼續苦口婆心地說道:“只要德川幕府出兵,必然是動員甲兵數十萬,海北鎮就算是天下第一強兵,怎麼也要派幾個旅幾個團過去與扶桑武士一戰,而且這戰線可不僅僅局限於琉球一地,打起來必然傷筋動骨!”
只是熊文燦卻是十分堅定地說道:“鄭將軍所說的一切,我都十分明白十分清楚,但正是因為我太明白太清楚了,所以我才不同意鄭總兵的方案,因為……”
說到這,熊文燦不由長歎了一口氣,但是他很快地站了起來:“我是華夏之士,知華夷之辯!”
說到這,熊文燦的語氣變得堅定起來:“柳督撫這次北渡遼東征伐建奴極為不智,是我見過最愚蠢的行動,但是我能理解他的決心……”
“我能明白他的智慧……”
“我更清楚他的用心……”
“不管怎麼樣,建奴與皇太極都是我洋洋中華頭號強敵,天下之亂源於女真之禍,建奴不滅,皇太極不死,天下大亂必能不定,所以柳督撫此次北渡是為中國去一大敵!”說到,熊文燦的聲音都變得低沉以至帶著一絲抽泣,他已經想到這些年生靈塗炭的種種場景,但是鄭芝龍從來沒有在熊文燦的眼神之中看到這樣的堅毅:“我借著柳督撫替中國掃滅大敵的時候趁火打劫,已經是落了下乘中的下乘,鄭將軍,你難道還要熊某背上千古駡名嗎?”說到這,熊文燦又是一聲長歎,他一字一頓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微管仲,吾其被髮左衽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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