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異懸疑] 西出玉門+番外 作者:尾魚 (全文完)

 
四季春加珍波椰 2017-11-13 17:08:07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9 225157
四季春加珍波椰 發表於 2017-11-15 10:59
第 60 章 蠍眼(09)


  他媽的,還敢耍橫,肥唐惡向膽邊生:「信不信我……」

  本來想說「殺了他」的,說到一半氣短,狠話沒撂出來,即便這裡是關內,他也不敢殺人——他總要回到關外的,關外有法律體系道德準則,他不想回去了做噩夢。

  所以後半句轉了風向:「那……東哥,這人怎麼辦啊?」

  總不能像鎮山河一樣帶著,那可是個人,放了不甘心,殺了又下不去手。

  昌東伸手拍了拍車身:「我猜,也就這一兩天,城裡的羽林衛或者方士,就會來找我們了。誰讓我們這麼顯眼呢。」

  不殺不放又不想那個病弱男好過,想來想去,把人轉手是最好的法子了。

  說完了,忽然想到什麼,對葉流西說:「待會跟我去一趟市集吧。」

  這裡的人把城市叫「市集」,不是沒道理的,有上了規模的市集才有資格被稱作城市。

  早上他和醫生聊過,雖然小揚州這些日子差不多半荒,市集也空了不少攤位,但是絕沒有癱瘓,只要付得起價錢,能買到不少東西,而且,那裡一貫是各種前沿小道消息最集中的地方。



  昌東主要是想去買汽油,鐵皮車再風光,沒油也是白搭。

  ——

  市集在出門往東,要過兩條街,葉流西一路走,一路擺弄口罩,覺得自己應該在口罩靠鼻子的地方剪個洞,這樣呼吸就會順暢多了。

  路上沒什麼人,這是市集太過集中的弊處,昌東還是比較喜歡街邊隨時有店,畢竟方便,買什麼走幾步就是。

  到了門口,覺得奇怪,一度懷疑自己來錯了:這土樓倒是造得挺大,但只開一扇小門,老話說「屋大門小掐頸刑」,意思是做生意如同被掐住脖子,不好進財——這麼不講究風水,也是少見。

  門上掛花布簾子,門口坐了個人,像看門售票的。

  那人抬頭看他們倆,又低頭看他們影子:「往前走點,再往右……好了,進去吧。」

  掀開簾子,有一條很窄的走廊,上下左右,四壁包的都是銅鏡,照人模模糊糊,臉色都偏黃,像小孩子得了黃疸。

  葉流西直覺這些都是照妖鏡,特意停下來看了看。



  還好,鏡裡鏡外都是一個臉,側了身,屁股後頭也沒長出尾巴。

  到了走廊盡頭,門一推,眼前豁然開朗。

  真的是室內大市集,至少有四個入口,每個入口進去都是一條長街,街兩邊密簇簇的攤位,大些的攤位就地搭起棚子做分隔,雖然談不上人滿為患,但對比外頭,真是熱鬧了不止幾個檔次。

  葉流西情緒明顯高漲,原本走在昌東後頭的,不知不覺已經越到了前面,還不住催他:「走啊。」

  昌東笑,女人還真是喜歡逛街。

  他邊走邊看。

  有賣書的,攤位上張繩拉懸著地圖;有賣杯碗碟盆的,燒製得很粗糙,但一定耐用;有賣衣服的,那樣式,的確跟外頭沒什麼兩樣。

  昌東覺得,關內不是不產物資,只是物資貧瘠技術落後,但這些不代表就會活得憋屈——人向來就是奇蹟,習慣從無裡創有,有裡創佳,而且有些古代的工藝,今人反而複製不出,比如諸葛亮的木牛流馬,還有強悍到削鐵如泥的那些刀劍鑄造……

  葉流西忽然止步。



  面前是個賣刀具的棚子。

  昌東知道她看中什麼了,這攤位上的刀,大多普通,但掛在棚裡的那一把,真心不錯,尺餘長,刀柄到刀身,呈一個拉長的瘦s型,線條流暢到風騷。

  也不知道用的什麼技藝,刀柄跟刀身同樣材質,像是刀身上天然長出的數根纏籐曲繞而成。

  通體黑色,刀刃偏偏鋒亮,質感好到撓人的心。

  賣刀的是個五大三粗的漢子,熱情地招呼葉流西:「姑娘,儘管看,我這的刀,都不錯。」

  葉流西指那把刀:「那個呢?」

  「哎呦,這個不賣,貴得很,但真是好刀,」那漢子取下那把刀,又抽出一截試刀的木頭,不費什麼力氣劈下去,「看。」

  看到了,刀身陷過木頭,居然一點聲音都沒有,刀過木塊落,輕巧得像是削了塊豆腐。

  這賣刀的可真刁,嘴上說不賣,一舉一動都在釣她胃口。



  葉流西果然就不走了,一直跟那個人打聽價錢,昌東在旁邊聽著好笑。

  她說:「如果我給你十袋米呢?一輛鐵皮車呢?一箱感冒藥呢?一台放小電影的機子呢?」

  信口就來,其實她根本就沒有。

  那人只是搖頭,一臉倨傲,又或許看人下菜,斷定她買不起,昌東有些反感,伸手拉她:「流西,走吧。」

  葉流西頻頻回頭,依依不捨。

  那人忽然說:「哎。」

  目光死死盯住昌東手腕。

  昌東低頭看,才發現是自己的表露出來了。

  這表是x探索者軍表,當初在國外買的,買時兩萬多,這兩年應該折價了,但不磨不損,賣相又極佳,任何時候看起來,都會是硬貨。



  這人眼睛倒毒。

  那人嘿嘿笑:「你這個……表,可以商量。」

  昌東說:「你戴?」

  有些時候,東西出手,跟為寵物擇主一樣,看價錢,也看買主,不是什麼人來接盤他都肯的。

  「不不不,我戴幹嘛啊,當然轉手賣。」

  葉流西趕緊拉昌東走:「走吧走吧,我就是問問……我又不是沒有刀,我們去看別的,找汽油吧。」

  她走得飛快,努力心無旁騖,一直東張西望:「汽油……在哪賣啊……昌東,我覺得汽油那麼金貴,用的人又不多,可能不會隨便擺出來的,咱們還是得找一些關係……」

  昌東打斷她:「真不要?」

  「我就是隨便看看,再說了,我有刀了,已經用順手了。」



  「你的刀,都捲過幾次口了。」

  「磨唄……越磨越有感情,再說了,砍了上千個瓜了,有感情了,嗯,有感情了……」

  對一件東西實在找不出優點,就容易拿「有感情」來粉飾裝點。

  「真不要?」

  葉流西抬起臉:「真的。」

  昌東說:「你這個表情,眼看就要上吊了。」

  他轉身向那個攤位走去。

  葉流西有點懵,看著昌東過去,在攤位前單膝蹲下,解下錶帶。

  那人伸手來拿,拿了個空。



  也不知道昌東說了什麼,那人一直點頭,過了會,接過手錶,把刀套進皮套給他,反手又遞給昌東一厚疊紙。

  昌東走近了,先遞給她一張紙:「看這裡的錢,是不是很有意思?忘記跟你說了,關內用金箔錢,因為西安附近有金礦。」

  葉流西接過來看,這錢跟常用的百元鈔一般大,不同的是,中間部分嵌了片方方正正的金箔,摸上去又薄又軟。

  她忍不住問:「他還倒給你錢?」

  「是啊,我討價還價了,我跟他說,同樣好的刀,在別處的市集,我也能買到,但是我的表,整個關內,都找不到第二塊,他如果轉手,至少賺雙倍……所以他考慮了一下,給我加錢了。」

  他把刀遞給葉流西。

  葉流西沒接,猶豫了一下,說:「我不要。」

  雖然很想要,但這刀一定很貴,用錢買的,她又沒出錢。

  昌東說:「你是不是想多了?我有說是給你的嗎?」



  那是什麼意思?葉流西抬頭看他:「那遞給我幹什麼?讓我摸的?」

  「我們五個人裡,你和高深是戰鬥力最強的,趁手的傢伙是如虎添翼,你用的刀好,我們的安全會更有保障,所以,買來借給你用。」

  葉流西說:「原來是讓我做事啊……」

  她終於接過來,皮鞘緩緩抽開,忍不住笑,真是挺適合她,不重,大小也適合,改天她做個刀帶,就可以把刀挎在腰上……

  她腰細,身材也好,挎把刀,會特別帶勁,不行了,真要被自己迷死了……

  昌東提醒她:「要經常擦,我會檢查的,你只有使用權,所有權在我這裡,懂嗎?」

  葉流西說:「我知道了……」

  以後,她有錢了,就從他手裡買過來,或者請他再多借點時間,他不同意,她就抱著刀死不撒手,大不了在地上滾兩圈,反正能屈能伸慣了……

  昌東低頭看她。



  她輕咬下唇,唇角微微彎起,別人他不知道,但在她臉上出現:典型的小得意,小竊喜。

  最近見的有點多。

  ——

  逛完四條長街,也沒看到賣汽油的,看來葉流西說得對,汽油是稀罕貨,沒點關係搞不到。

  不過有意外收穫。

  在茶攤喝茶的時候,聽到鄰座交頭接耳,確切地說,先還有所顧忌竊竊私語,後來就是敞開了談了。

  茶客甲:「蠍眼的人這趟在小揚州吃了敗仗,回去之後會不會掉腦袋啊?聽說江斬脾氣很壞啊……」

  茶客乙冷笑:「你這就不懂了,這怎麼能叫敗仗?小揚州是什麼重要地方了?我跟你說,這叫聲東擊西,派出一小股人,一會亂黃土城,一會亂紅磚城,都是幌子,讓你們摸不清他用意,我聽說啊……」

  他語出驚人:「江斬已經進黑石城了。」

  座中一片驚呼。

  茶客丙:「這不是找死嗎?西安是什麼地方?那裡大批的羽林衛和方士啊。」

  茶客乙:「難道他還怕這個?怕這個的話,他就不會反了,各位好自為之吧,保不準時隔千年,又要來一次獸首之亂咯。」

  茶客甲終於找到了反駁的機會:「這就是你孤陋寡聞了,兩個月前,簽家人在黑石城剛測過無字天簽,獸首瑪瑙根本還沒出現呢。」
四季春加珍波椰 發表於 2017-11-15 11:02
第 61 章 蠍眼(10)


  葉流西聽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

  倒是昌東,裝著感興趣,向就近的茶客套話,那人話也多,嘰裡呱啦,知無不言。

  說是千年之前,關內有一次大亂,細究起來,跟目下的情形很像,連名字都異曲同工,那一次亂黨叫「獸首」,這一次叫「蠍眼」。

  那一亂差不多有上百年,連黑石城西安都被侵佔了五十年之多,好在後來,羽林衛和方士東山再起,把亂黨一網打盡。

  那以後,民間就一直有個說法:羽林衛和方士一直重權在握,普通的老百姓想生事,根本就是以卵擊石。獸首一夥人之所以崛起得快且迅猛,是因為他們有個寶物,叫獸首瑪瑙,但被剷除之後,這件寶物神秘消失了。

  簽家人並不姓簽,而是以占卜、測字、算命為業的一群方士團體,好比行業工會,絕活就是無字天簽,曾經有簽書測出「瑪瑙重現日,獸首睜眼時」,所以獸首瑪瑙再現,一直是件被忌諱的事,公開場合都是不能提的。

  茶攤裡正一片議論紛紛,突然有音樂響起,樂聲激烈,還是周杰倫的歌。

  雙截棍。

  「快使用雙截棍,哼哼哈嘿,快使用雙截棍,哼哼哈嘿……」



  茶攤諸人瞬間噤聲,喝茶的喝茶,摸牌的摸牌,儘管剛摸起的一手牌,正反都倒了。

  昌東循聲看去,茶攤老闆面前正擱著一個手提式老錄音機,裡頭放的是磁帶,透過塑料蓋殼,能看到磁頭正悠悠地轉著。

  不覺恍惚了一下,小時候,他喜歡拿鉛筆轉磁頭,還喜歡把黑色的帶子往外拖,拖得老長。

  再往外看,有一隊三個男人正經過,腳蹬皮靴,上下都黑衣,衣料筆挺,腰裡一圈皮帶掛刀,手裡拿短棍,左肩上有彩繪繡樣,繡的是密簇鳥羽。

  羽林衛,還真是「為國羽翼,如林之盛」。

  邊上的茶客小聲提醒他:「別看,巡邏呢,這一陣子人少了,往常不低於五個人。」

  ……

  回去的路上,昌東問葉流西:「你的獸首瑪瑙藏好了嗎?」

  葉流西沒反應過來:她沒有藏的概念,就是裝在包裡,而包扔在車上,沒記錯的話,擠在礦泉水和掛面之間。



  昌東說:「剛剛那個人的話,可以參考,因為就算是捕風捉影的傳言,風和影也是真的;但別全信,還是那句話,真相在小部分人手裡,外頭人嘴裡傳的,早就變形了。」

  ——

  回到住處,一切如故,除了肥唐:曬了幾個小時的太陽之後,他宣稱眼前雖然還有點模糊,但已經差不多可以看到了。

  昌東鼓勵他:「再加把勁,眼睛好了之後,就可以去逛市集了,或者走街串巷,去住戶家裡收舊東西,普通的鍋蓋湯碗,拿到關外,都說不定能賣大價錢。」

  肥唐雙目放光。

  這一晚過得平靜,天一黑每家每戶都關門,昌東照例去看了一回丁柳,她倒是躺得無知無覺,反而是高深,滿目血絲,下巴上都起了胡茬,昌東要換他半夜,他只是不肯。

  這一對也真怪。

  回房之後,昌東翻了戲箱出來起畫稿,這裡三張床,昌東睡中間那張,畫到中途停下。

  往左看,肥唐在做眼保健操,表情又是陶醉又是虔誠,就差在腦門上寫一句「我要逛市集」了。



  往右看,葉流西在擦刀,乍逢新歡,愛不釋手,這反應倒也正常。

  擦了一會,她過來找他:「昌東,幫我起個那種能掛刀的腰帶的稿吧,我明天去買塊皮子,回來照著自己做。」

  昌東說:「你要什麼樣的?」

  「好看的。」

  這話,簡直跟問想吃什麼時答隨便一樣讓人傷腦筋,昌東差點氣笑了:「我是問你,刀想要怎麼個掛法。」

  葉流西比劃給他看,這裡要掛刀,方便抽取,搭扣最好在前面,解戴都方便。

  昌東差不多聽明白了,他開始在冊子上起稿圖,葉流西在床邊坐下,低頭看他畫。

  他沒畫上半身,只幾筆示意出腰、臀、大腿那一截,皮帶繞腰一圈,側面加了個皮掛:「這樣?」

  葉流西皺眉:「有點醜啊,能不能再寬點?」



  昌東拿皮擦慢慢把要改的地方擦去,細碎滾長的皮屑條從傾斜的紙面上一再滑落。

  「這樣?」

  「要不要再往下點呢?」

  昌東耐心得很,又去改。

  其實外行指導、主意一會一變,是件煩人的事,但倒也奇怪,心裡平靜柔軟,並不心浮氣躁。

  可能是喜歡她坐在身邊、低聲說話的感覺,她偶爾欠身低頭過來看,垂下的髮梢輕輕擦過他手背。

  又可能是喜歡這裡的晚上,沒有噪音,沒有攪擾——回民街不管多晚,哪怕遊人散去,也讓人覺得燥氣猶在,碎聲繞樑。

  改到她滿意,肥唐都已經睡得四仰八叉了。

  昌東在戲箱裡翻了翻,沒有找到皮尺,想起可能是放車上了,反正最後一步,不如一氣呵成,於是示意她一起出去。



  葉流西跟著他,莫名其妙,看到皮尺時都沒反應過來:「幹什麼?」

  「你做腰帶,不要量尺寸嗎?」

  「有必要嗎,長了就截唄。」

  「短了呢?現接?手拿開。」

  昌東半蹲下身子,一手虛靠在她腰側,另一手環住她腰身過去,牽了皮尺的尺身貼住她腰,寸寸放著往一處攏,尺身和她皮膚只隔一層襯衫,開始虛鬆,到最後緊成一圈。

  藉著屋裡透出的燈光,他看到尺度,她得有高吧,腰圍60cm還不到,真是挺瘦的。

  正想笑她是不是老吃不飽,忽然聽到她低聲說話。

  「昌東,你喜歡我這事,準備什麼時候跟我說啊?」

  昌東腦子裡炸了一下,不激烈,很輕,像是有火花綻開,他站起身,那根皮尺被攥在手心的部分,燙到軟融。



  一低頭,就看到葉流西的眼睛,他頭一次避開她目光,意外地發現,她身後不遠,站的居然是鎮山河。

  梗著脖子,雙目炯炯。

  這小畜生,什麼時候來的?

  不過隨便了,它不是重點,此時此刻,哪怕它掉光了毛在那站著,也不能喧賓奪主。

  葉流西說:「我猜,你這種性格,想讓你開口說,大概得等好久,又或許你覺得孔央的事才了結,不是合適的時機……」

  昌東微笑:她真是挺瞭解他的。

  「但是我這個人呢,有話喜歡直說,今天喜歡你了,今天不能上手,心裡就不自在,暗戀這種事,不適合我,你要是拖個半年再開口,我這半年,要憋死了。」

  「所以我想了一個辦法,大家各退一步,互相尊重。我呢,不去勉強你的節奏,你呢,也讓我心裡踏實一下。」

  「你承認你喜歡我吧,然後你走你的節奏,嗯?」



  這算表白嗎?很有她的風格:不說我喜歡你,要說,你承認喜歡我吧。

  昌東說:「流西……」

  這不是他喜不喜歡她的問題。

  這一遲疑,她已經不高興了:「就這麼難?只是說一下,又不違心。」

  是不違心。

  昌東說:「說出來了,得往前走,不說出來,還有往回退的餘地。」

  葉流西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往後退?」

  昌東沉默了一會:「你想什麼,就做什麼,不大考慮其它的事,但是流西,我們就不說關內關外,也不說時機是否合適,我就問你,我能喜歡你嗎?」

  葉流西氣了:「我又不吃人!」



  昌東笑:「你是真的沒這個意識嗎?」

  「你還沒找回來的記憶裡,很可能有愛人,而且他可能還活著,有一天,你想起了一切,你的團圓故事,我不後退,我往哪走?」

  葉流西不說話了。

  過了很久,她哦了一聲,轉身就走,才邁步就打了個踉蹌,低頭一看,皮尺還套掛在自己腰上,忽然怒從心頭起,也說不準是氣昌東,還是氣那個莫名其妙的「前愛人」,拽了皮尺,狠狠往地上一扔。

  正抽甩在鎮山河身上,而鎮山河果然是有能鎮住山河的鎮定,原地站了一會,若無其事地往外走。

  就在這個時候,前屋處忽然響起了高深激動到沙啞的聲音:「小柳兒醒了!」

  ——

  葉流西愣了一下,抬頭一看,高深已經衝到院子裡了,緊張到有些語無倫次:「小柳兒……醒了。」

  咕咚一聲,是肥唐從床上掉下來了,他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聽到這消息,拔腿就往外跑,硬生生就栽床底下了,也顧不上叫疼,大叫:「什麼?是小柳兒沒事了嗎?」



  他三步並作兩步出來,恰看到葉流西進前屋,趕緊飛奔著跟過去。

  昌東站了會才過去,路過高深身邊時,說了句:「走啊。」

  高深說:「……你們去吧。」

  昌東看他,高深低了頭,有意避開他目光,說:「你們去吧……我去叫醫生。」

  也好,昌東記掛著丁柳,很快進了屋。

  第一眼就看到丁柳,樣子頗有點滑稽:一動不動,只動眼珠子和嘴唇,謹慎萬分,像個上了年紀處處小心的老太太。

  葉流西拖了張椅子坐在床邊,肥唐興奮地搓著手,原地走來走去,偶爾跟丁柳目光相觸,趕緊衝她招手:「嗨!」

  昌東倚住門框,看了會丁柳,目光忍不住還是落在葉流西的身上。

  丁柳說話慢吞吞的,又小聲:「別高興得太早,也許是迴光返照呢。」

  葉流西說:「胡說八道。」

  「哎呀,西姐,你不要對我凶,我這頭,現在經不起刺激。」

  葉流西說:「知道,你的頭,現在比金子貴。」

  丁柳眼珠子慢慢地往她那邊斜,說:「哎呀,我西姐臉色不大好,誰欺負你啦?」

  葉流西說:「還不是你嗎,讓我擔心……」

  她忽然不說話。

  丁柳嘆氣:「西姐,你不要太讓我感動了,我這頭,現在也經不起感動的……」

  正說著,醫生匆匆掀簾進來,問了丁柳幾句話,比如頭疼嗎、現在身體什麼感覺之類的,又伸出手指讓她認了幾個數,最後趕人:「讓她休息,最難過的坎已經過了,但接下來幾天也重要,趕緊的,都別吵著她。」

  葉流西朝丁柳笑了笑,起身出來,一路往回走,快到門口時,聽到昌東叫她。

  不知道他為什麼叫她,也不想聽。

  葉流西回過頭,說:「那就算了。」
四季春加珍波椰 發表於 2017-11-15 11:02
第 62 章 黑石城(01)


  昌東說:「不是,你聽我說……」

  葉流西說:「說什麼啊,我又不是聽不懂,字面意思,弦外之音,良苦用心,為難之處,都理解透徹了,你還想說什麼?」

  昌東被她嗆地說不出話來。

  「沒事了吧?沒事我睡覺了,怪困的。」

  葉流西上了床躺下,蓋毯一拉,翻身向牆,給全世界看後背。

  平心而論,昌東的話是有道理的,但窗戶紙破了就是破了,糊得再好也不是一整張。

  想退?行,起跑線踢回給你,我配合。

  葉流西咬牙切齒,腦子裡畫面無數:

  ——要找個一切都碾壓昌東的男人,摟摟抱抱從他面前走過,讓他後悔地捏著小手絹哭。



  ——記憶恢復,發現所謂前愛人只是子虛烏有,昌東捧著玫瑰花來找她,她一瓣一瓣,把玫瑰都給揪禿了,然後問他:「昌東,你覺得我像是會吃回頭草的人嗎?」

  ……

  總之,她不爽。

  ——

  葉流西第二天就跟高深互換了住宿,理由合情合理:丁柳已經醒了,要陪護的話,同性更方便些。

  高深沒有任何異議,整理好自己的東西,住進了三人間。

  他的到來受到了肥唐的熱烈歡迎。

  肥唐還興沖沖地說:「挺有意思的,這間屋子都住男的,像回到了學生宿捨時代,哎,連看門的雞都是公的……」

  下半句話嚥了下去,因為高深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很像是在說:你缺心眼吧?



  然後,肥唐的新鮮感和興奮勁就過去了:昌東本來就不是個多話的人,高深就更沉默了,連帶著鎮山河都像得了雞瘟,蔫蔫懶得走動。

  肥唐覺得,按照性格分,自己應該是女的。

  他想住女生宿捨。

  ——

  丁柳則對葉流西的到來受寵若驚:「西姐,你真是來陪護我的啊。」

  葉流西忙著整理床鋪,眼睛都沒朝她看一眼:「嗯。」

  丁柳有點擔心自己的安危,覺得自己休克了,她都未必會發現。

  不過還是很興奮:「西姐,你了就好了,總比一睜眼就看到那個人強。」

  這話說的,葉流西登時想起高深來了:丁柳出事的時候,他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現在反而成了縮頭烏龜。



  現在的男人都怎麼回事,時興玩「愛你在心口難開」這一套嗎,默默付出,準備感動誰,感動自己呢?

  葉流西恨得牙癢癢:「你跟高深怎麼回事呢?」

  丁柳說:「哎呦我頭……西姐,不想提那些鬧心的人,我頭會疼……」

  媽的,這兒還有一個恃頭行兇的。

  葉流西說:「討厭的話,就直接說出來,省得大家都耽誤時間。有些人死心眼,光甩眼色給他看,看不懂的。要麼索性另外找個男人,絕了他的念頭。」

  丁柳說:「我也想呢,東哥瞧不上我啊。」

  這小丫頭,一開始打的還真是昌東的主意,葉流西話裡有話:「那你再接再厲啊。」

  丁柳哼一聲:「誰還沒點自尊啊,天涯何處無芳草……再說了,西姐,你埋汰我呢,你把人給佔了,還讓我再接再厲。」

  葉流西氣笑了:「我什麼時候把人給佔了?」



  丁柳說:「還不明顯啊?」

  她捏著嗓子學昌東說話:「流西……流西……」

  「在荒村的時候,東哥睡你邊上,多自然啊,他怎麼不去跟肥唐睡呢?還有啊,不吃不喝那兩天,我們送飯,眼皮都不抬一下,你去一牽,他就出來了,多聽話……」

  「人是有點悶騷,但是西姐,那些明騷的,到處聊騷,你也受不了啊……別嫌我說話奔放啊,我歌廳長大的。」

  葉流西想笑:「悶騷的是什麼樣的?」

  「就我東哥那樣的啊,不輕易動感情,動了也藏,凡事都要穩妥了才出手,但是吧,真認定了你,你就等著爽吧,這種人,打他他都不出軌。」

  葉流西說:「那高深不也一樣嗎?」

  丁柳瞪大眼睛:「他?西姐,你看人不能這麼隨意吧,他跟我東哥那根本不是一個檔次的好嗎?不行,我得跟你說說……」

  她語氣有點激動了,葉流西趕緊打住:「別,小心頭,以後再說也行……」



  「就現在說,就事論事,我跟你說啊……我先緩緩氣。」

  丁柳閉上眼睛,在心裡默念了好幾遍「心平氣和」,然後睜眼。

  「我乾爹呢,對高深他爸有恩,他爸重病,我乾爹包了住院費醫藥費,他心裡感激,過來做我乾爹保鏢。」

  挺好啊,小夥子知恩圖報,有情有義——不過這話葉流西不敢說,怕她激動:現在一切以頭為大。

  「我呢,乍見到他長得有模有樣的,少女懷春,也跟前跟後叫過幾嘴『深哥』,但他沒拿我當回事,大概是因為那時候我還小,胸還沒發育全吧。」

  以前怎麼沒發現她嘴皮子這麼溜呢,葉流西真想上去擰她的嘴。

  「結果有一天,我無意中聽到我乾爹跟他說,等我長大點了,想讓他娶我,懂嗎西姐,什麼年代了,我乾爹還想包辦婚姻呢。」

  「然後,高深就忽然……處處對我好了,凡事替我著想,罵不還口,默默地做一切事,西姐……」

  她語氣有點激動,葉流西提醒她:「心平氣和,小心頭,深呼吸三次再說話。」



  深呼吸還是有用的,丁柳再開口,沒那麼激動了,語氣怪沒勁的。

  「這樣有意思嗎?他是娶我乾爹,還是娶我啊?老實說,他如果當時懟我乾爹,說自己愛什麼女人自己做主,我還敬他是條漢子,現在這樣算什麼?」

  ——

  這一天過得平靜又漫長,丁柳醒過幾次,又睡過去幾次,身邊離不了人,葉流西幾乎沒出屋子,不過從外頭傳進的隻言片語裡,也知道昌東和肥唐去了市集。

  高深留守,中午過來送飯,進屋時看到丁柳睡著,長長鬆一口氣。

  葉流西忽然明白過來:要是丁柳醒著,他大概會擱下飯馬上就走的。

  這人其實知道丁柳不想看到他。

  到了晚上,明顯熱鬧,肥唐連晚飯都端進來和她們一起吃,嘰裡呱啦,就沒個閉嘴的時候。

  「買個汽油,比黑市買槍還難,我東哥給了那麼一厚疊的金箔錢,才買到兩桶,還質量不好,都渣滓,這種油傷車呢……」



  「還有放小電影的,巨老的愛情片,《甜蜜蜜》。我問有沒有妖魔鬼怪的片子,居然沒有哎,人家還凶我,說過得都他媽這麼艱難了,你還想看妖魔鬼怪……」

  被罵也活該,觀眾都愛在電影裡找夢幻找刺激,誰耐煩看身邊的一五一十啊,還妖魔鬼怪,關內最不缺的就是妖魔鬼怪了吧。

  葉流西斜乜他一眼:「就沒找到點你感興趣的硬貨?」

  肥唐眼前一亮:「哎,真有。我看到一個金扣,應該是蹀躞帶上的,朝代絕對在唐往前,還有一對唐三彩的仕女,就是缺胳膊少腿,但是沒關係,包裝一下,東方維納斯,出手不難……西姐,我們能不能把鎮山河給賣了啊?」

  怎麼說著說著扯到賣雞了?

  肥唐說:「缺本錢啊,能湊一點是一點唄……東哥的錢是留著買物資的,我手上值錢的就手機,在這裡又賣不出價,但我在茶棚聽說啊,前一陣子,這裡鬧雞瘟,雞差不多死完了……」

  他琢磨著,物以稀為貴,現在可能是鎮山河最值錢的時候。

  正說著,昌東進來。

  葉流西眼眉一低,權當沒看見,耳朵裡卻聽得清清楚楚。



  他問起丁柳的情況。

  丁柳說:「現在沒什麼,但是東哥,我可擔心我以後了。」

  畢竟是腦袋,一刀插進去,怎麼會什麼事兒都沒有呢,總覺得那些可怕的東西,什麼血塊壓迫神經啊,提前跨入老年痴呆啊,都在未來的路上等著她呢。

  昌東也挺擔心的,但不能順著她說,他岔開話題:「現在你最大,有什麼要求儘管提,過兩天能下床了,我們就不對你額外照顧了啊……」

  說到這,忽然想起這話是葉流西說過,忍不住看她。

  她低著頭,頭髮垂下來,都看不清臉。

  ……

  ——

  睡到半夜,葉流西被鎮山河的叫聲驚醒。



  不只是叫,翅膀撲騰著亂飛,像是被人撲捉,細細聽,好像還有挪床的撞聲,葉流西心裡慌慌的,攥緊枕邊的刀起身。

  丁柳也半醒,聲音迷迷糊糊的:「西姐,怎麼了啊?」

  葉流西坐起來,摸黑拿腳去找鞋:「你別管,我去看看……」

  不對啊,怎麼感覺……踩到了滿地荒草呢?

  葉流西還沒反應過來,左右腳踝忽然同時一緊,猝不及防間,整個人居然被拖下床去。

  丁柳忽然聽到咕咚的落地悶響,驚得整個人都清醒了:「西姐?」

  葉流西大叫:「別下床!開燈!」

  地上全是野草,草身堅韌,邊緣鋒利,簡直像活的一樣,見人就纏,拚命拖裹,而且動作迅捷無比——她的腿、腰、手腕,乃至脖子,都已經被草給纏住了。

  丁柳嚇得坐起來,也顧不上頭了,手腳並用,爬到床尾去拽燈繩,拽了一下沒亮,兩下還是沒亮。

  「西姐,沒電了!」

  沒有回音。

  丁柳腦子裡嗡嗡的,想下床,腳才剛搭下床沿,就碰到冰涼且不斷往上湧動的草尖,她以為是蛇,嚇得觸電般收回來,再加上看不見,一時間全身汗毛倒豎,大叫:「有沒有人哪?」

  遠遠的,聽到高深的吼聲:「小柳兒,爬窗上房頂!」

  丁柳爬起來,一腳踹開窗戶,正要大叫救命,窗口忽然倒吊下一個人來,嚇得她血都湧上腦子了。

  虧得那人先開口:「是我,流西呢?」

  「西姐下床,栽到地上去了。」

  「這裡我來,你先上房。」

  昌東側身滑進來,依稀辨清葉流西那張床的位置,大步跨跳過去,迅速趴倒在床上,一手緊握住床框,另一隻手摸向床下。

  只要拂到草身,立馬拽起了扔開,動作務必要快,稍慢一點就是自己被纏上,後果不堪設想——

  他很快摸到葉流西的身體,幾乎被草纏得像半個木乃伊了。

  昌東大致確定她頭的位置,抓住蒙纏住她口鼻處的草先拽,拽了兩下,終於聽到她嗆咳的聲音。

  野草還在洶湧撲上來,昌東管不了那麼多了,雙手並用,先抓開她肩部的野草,把她胳膊解放出來:「抱住我,快。」

  葉流西嗯了一聲,一手摟住昌東脖子,另一手也學他,飛快地去拔拽纏身的野草,直到昌東一隻胳膊用力箍住她腰,吼了句:「起來。」

  他用盡力氣往後翻躺,葉流西另一手順勢摟上他肩,就聽崩斷之聲不絕,居然硬生生被他從野草的雜縛中拽抱出來。

  昌東躺在床上,喘息粗重,問她:「沒事吧?」

  葉流西嗯了一聲,趴在他身上,累到不想動:她全身火辣辣地疼,嘴裡都是草澀味,剛剛有一瞬間,嘴裡塞滿了草,昌東再來得晚一刻,怕是就要被活活悶死了。

  昌東說:「我們那裡也是,鎮山河一叫我就醒了,但剛下床就被拖倒……我從房頂過來的,院子裡全是……」

  黑色的草尖,成片拂動如黑色的浪,還在往上長……

  床身忽然一傾,昌東反應過來:「快,上房。」
四季春加珍波椰 發表於 2017-11-15 11:05
第 63 章 黑石城(02)


  野草長勢洶湧,床板起伏不定,已經聽到有草尖鑽裂床板的裂聲了,昌東扶著葉流西起來,她忽然想起了什麼,脫口說了句:「我的刀!」

  剛被拖下去的時候,刀沒拿住,落在床沿邊了。

  說完就後悔了:「算了,不要了。」

  昌東問她:「落在哪?」

  這不是要不要的問題,變起突然,還不知道出去了會遭遇什麼——凶險的時候,武器是用來保命的,不是可有可無的物件。

  葉流西指了個位置:「就那。」

  昌東兩手攥住她腰,幾乎是把她推拋到丁柳那張床上:「你先走。」

  葉流西猶豫了一下,但她慣不喜歡在危急關頭磨嘰,就勢攀上窗邊,急回頭看了一眼,昌東迅速抽起床單,在手臂上甩裹了一道,俯身探向床下。

  丁柳在房頂接應她,葉流西沒要她拉。



  她有點心疼丁柳:人也真是被境遇逼的,才動完手術,第三天,屋裡有點風都怕吹著了,現在卻要爬窗上房。

  葉流西手扒住房沿,翻身躍上。

  站直身子,第一眼看見城內。

  月華如水,長草洶洶,蠕動抽長,捲襲全城,不只這幾間房,簡直滅頂之災。

  房沿處又有聲響,回頭看,是昌東緊跟著上來了,翻上的剎那,手一抬,順勢拋刀給她。

  葉流西抄手撈住,視線落回院內,不遠處的那一間,高深已經上房了,正往上拉肥唐,而稍低一點的地方,不住撲騰的那是……

  葉流西突然反應過來,一個忍不住,噗地笑了。

  那是鎮山河,難怪那聲響聽起來總像被人撲捉:鎮山河是被拴在門邊的,草往上長,它就拚命往上飛,唯恐被草纏裹下去,而繩子長度有限,上不上下不下,以至於它只能不停搧動翅膀,以求保持在某個高度的永動。

  對於一隻雞來說,真的挺艱難的。



  好在高深那頭很快也發現了,他抓住肥唐腳踝,小心地把肥唐一點點往下放,去接應鎮山河。

  就在這個時候,房子似乎動了一下,丁柳尖叫一聲,手腳並用著往屋頂中心躲。

  葉流西頭皮發麻,這草簡直如同無數觸鬚,想把夯土的房子鑽透拽塌,應該也用不了多久。

  昌東沉聲說:「我得去開車,讓這草一直長下去,整個城都會被埋掉,到時候我們就別想出去了。」

  他目測了一下幾間房頂和車子的距離,深吸一口氣,葉流西退開兩步,目送他驟然發力,疾衝出去,到房沿時去勢不減,半空身子卷翻,滾落在幾米外另一間房的房頂,餘勢盡處,單手攀住房沿,身子急速甩落,分毫不差,正竄進車子那扇被巨蠍衝破的車窗裡。

  俄頃引擎聲響,車燈大開,葉流西以手遮眼,依稀看到車旁荒草瞬間纏住車胎。

  好在越野車的馬力驚人,車身一動,真是摧枯拉朽一樣暢快,昌東沉住氣,車子猛打一個甩轉,肥唐眼見車身如同巨鏟,把那一片荒草掃平,心裡痛快極了:「東哥,再來!搞死他們……我操。」

  話到一半,被碾平的荒草重又立起,真他媽至軟至狠,至柔至韌。

  看來只能抓緊時間撤了,昌東又打一個甩尾,車身抵近高深那邊,肥唐還沒反應過來,高深已經跳上了車頂,回頭吼他:「跳啊!」



  這個……好像有點遠,肥唐腿止不住抖,正想說什麼,耳邊忽然撲騰聲起,鎮山河以飛蛾撲火般的決絕,向著車頂直撲而去。

  媽的,這小畜生,人家是讓我跳,又沒讓你跳!

  果然有競爭才有壓力,做人絕不能輸給一隻雞,肥唐心一橫,下餃子一樣跳撲下去……

  還沒站定車子就開了,肥唐差點跌滾下去,好在眼疾手快拽住了行李架,到了葉流西那邊,房頂已經半塌,反而方便——她拽著丁柳,滑滑梯一樣下來,恰落在車頂。

  車子馬不停蹄,向著外間直衝而去。

  葉流西第一個翻身進車,和高深合力把丁柳先接進去,肥唐沒那待遇,被高深塞麻袋一樣塞進車窗,不過他還是很滿足——畢竟鎮山河連進車的資格都沒有,還在車頂吹冷風呢。

  一切全憑雞爪,抓不住行李架,也就一別天涯了。

  車進街道,觸目驚心,荒草幾乎長到了人的胸口,要不是昌東的車改裝過,車身整體提高,現在估計視物都有困難。

  昌東說:「還是老規矩,我只負責開車,路上任何狀況,你們料理。」



  話音剛落,肥唐忽然大叫:「看!」

  車燈映照處,街邊有一扇門半開,門口有個人,姿態扭曲,搖搖卻不墜,和地面呈30度角左右,像斜插進地裡的一根木棍——全身裹滿荒草,像個稻草人。

  葉流西說:「這人應該是被驚醒或者沒睡著的……但還是沒逃出來。」

  大部分人,可能睡在床上,無知無覺,就已經被纏裹進重重荒草之中了。

  丁柳有些後怕:「多虧了鎮山河,它要是不叫,咱們是不是也……」

  不覺打了個寒噤。

  肥唐咬牙切齒:「怪不得趕路要帶隻雞,雞對這些邪氣是真敏感,我靠……」

  他忽然脊背生涼:「這城裡前一陣子鬧雞瘟,雞都死完了,不會是陰謀吧?」

  昌東回答:「有可能。如果雞都還活著,出了狀況就會大範圍雞叫,能叫醒不少人。」



  不管幕後黑手是誰,這種手法,無異於屠城。

  肥唐恨恨看窗外:「東哥,你介不介意我浪費點汽油,燒它丫的?」

  昌東沒什麼異議:「省著點用。」

  肥唐跪趴在後座上,拖過油桶擰開蓋,拿擦車的抹布塞進去浸了浸,然後拎出車外,打火機焰頭剛打著,就飛快地扔出去:「死去吧你!」

  回頭看,扔抹布的地方轟然火起,肥唐神氣活現:「毛爺爺說過,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我靠,東哥!」

  他驀地瞠目結舌。

  一道火舌,如同長了腳,自燃火處直追而來,舔舐之處,拉出一條筆直的火道。

  這可不是什麼自然現象,昌東在後視鏡裡看到,心頭一凜,下意識踩油門。

  葉流西回頭去看,那道火舌緊追不捨,在車後十餘米處,自行往兩邊開叉,如同兩道不斷伸長的手臂張開懷抱,隨時可能合攏——越野車就在這懷抱的範圍內不斷前衝。



  眼見那兩條火臂幾乎攆到了前車輪,火浪一重重撲上車身,昌東大吼:「坐穩了!」

  還有兩個拐彎就到城門口了,昌東高車速進彎,向外圍快打方向,瞬間又轉向彎心,一個逆甩,車尾瞬間失去抓地力,這一下直接把火臂甩開半個車身,車子如洩閘的浪,直衝到第二個拐彎,又是一個切線漂移奔出去。

  城門在望,幾乎能聽到沉重的吱呀聲,肥唐語無倫次地大叫:「在關城門!城門在關!」

  昌東看見了,兩扇城門正同時閉合,是被城門口長出的荒草不住聚推,有一扇,因為從中斷裂,又壓住一輛車,閉合的速度較慢,兩扇門之間的間隙,也許剛好能容他衝過去……

  昌東掌心出汗:又也許,落得個一頭撞上車毀人亡的下場……

  沒時間再猶豫了。

  車後火光大盛。

  車子如同出籠巨獸,咆哮而去。

  車身巨震,那輛倒翻的車被撞飛出去,就在這一瞬間,昌東忽然看到,那輛車的車門處,車標是一朵……帶枝的山茶?



  ——

  午後的陽光照進咖啡廳,道道光柱裡無數細小塵埃。

  山茶的負責人把策劃書推過來給他看:「你看,這趟無人區穿越,我們做了精心的準備,連logo都是專門找人設計,我們預備把logo刷在車身上,未來還可以出一些紀念品周邊什麼的……」

  昌東翻開第一頁,看到一朵嬌艷的帶枝山茶。

  場景突變,深夜的沙浪排山倒海,他拽住孔央,想往一輛車身下躲,那輛車突然被沙暴掀起,車門上,是帶枝的山茶車標。

  ……

  「昌東,昌東?」

  昌東打了個寒噤,這才發現自己趴在方向盤上,眼前模糊一片頭痛欲裂,再往副駕上看,忽然怔住:「流西呢?」

  葉流西往外架他:「我在這。」



  剛剛那一撞,衝力巨大,她自己都暈了一會,好在那一撞出了城,而城外無遮無擋——車子隨著油門的慣性疾衝往前,最後才緩緩停下。

  葉流西先醒,回頭看,遠處一座城死氣沉沉,也不知道是什麼狀況,但荒草也好,火舌也好,顯然沒有往外蔓延。

  再看車內,幾乎都沒知覺了。

  她最擔心丁柳,趕緊先把她弄下車躺平。

  然後過來架昌東。

  昌東甩開她:「流西坐在副駕,人呢?」

  葉流西常跑車,見過各色車禍,知道有人忽然撞車之後,會短時間內眩暈,喝醉酒一樣,出現短暫的意識喪失、吐字不清什麼的。

  她用盡力氣把他拖下車:「我都說了是我,別找了……」

  男人的身體可真沉,更何況他還不配合,才走了兩步,忽然腳下打絆,轟的一下被他壓到車身上。



  昌東威脅似的看她,一字一頓:「流西腰很細。」

  葉流西說:「我那麼多好處,你就記得我腰很細了是嗎……」

  昌東低頭看她,覺得看不清,眼前越來越黑,頭越來越重。

  葉流西抓住他手,慢慢放到自己腰側,柔聲說:「我就是流西啊,不信你摸,我的腰也很細。」

  她仰起臉,嘴唇幾乎碰到他的,輕軟的呼吸挑逗似地拂他的臉。

  昌東吻下去。

  對,就這樣,葉流西閉上眼睛。

  腰上的摩挲漸漸變成捏攥,有點疼,吻卻溫柔,細細的咬吮……

  再然後,猝不及防,昌東倒下去了。

  葉流西半天沒動。

  腰上有點發顫,好像他的手掌還在那裡遊走。

  伸手觸上嘴唇,有點發燙,脹,還有絲絲的酥麻。

  她低頭看昌東。

  這種事情,你做到一半,暈過去了?

  你他媽至少做完啊!

  葉流西氣地攥拳,痛噓了一聲之後又鬆開,低頭去看手心。

  想起來了,荒草的邊緣都鋒利,她拿手拔過幾下,當時緊張,不覺得疼,現在才知道,掌心早割出口子了。

  她忽然想到什麼,蹲下身子,去摸昌東的手。

  他手很暖,手背寬厚,但摸到掌心,一片血肉模糊。
四季春加珍波椰 發表於 2017-11-15 11:07
第 64 章 黑石城(03)


  昌東在一片雜亂卻輕微的聲響中醒過來。

  鼻端嗅到米香,他腦子裡勾抹出米粥翻沸的畫面,這香氣,鍋裡應該都已經熬出米油了。

  肥唐在說話,聲音壓得儘量低:「我見我東哥做過,灶就是這麼搭的,你別叨叨了行嗎?」

  肥唐教訓的一定是高深:他不敢跟葉流西這麼說話,因為膽兒小;也不敢跟丁柳這麼說話,因為得罪不起一個脆弱的腦袋。

  旭日初升,霞光萬道,一時有點刺眼,昌東下意識拿手去擋,這才發現手被包得像個熊掌。

  這是誰家的紗布不要錢,裹得裡三層外三層?

  然後看到葉流西。

  不遠處,越野車車頂上,她放了個帆布椅,人就窩躺在椅子上,像在曬太陽,也像放哨,翹著二郎腿,脖子上掛望遠鏡,腿上還橫一把刀。

  昌東笑,略轉了頭。



  先嚇了一跳,然後哭笑不得。

  邊上是鎮山河,身子窩著,但腦袋高高支稜——它沒法塌脖子,因為脖子上夾了兩塊小木板,像骨折的病人上夾板,又像頸椎受傷的病人戴了牽引器。

  肥唐發覺他醒了,小跑著過來:「哎,東哥。」

  昌東心裡嘆氣。

  肥唐腦袋上纏裹著紗布,但沒傷員的感覺,像阿拉伯人的纏頭。

  昌東直覺,這些誇張而豪邁的手筆,一概出自葉流西。

  果然,肥唐像個解說員,絮叨個不停。

  「東哥,你昨晚撞著了,西姐說讓你休息,我們就沒吵你……」

  「大家都沒大事,我頭撞破了……就是擔心小柳兒,她的頭你知道的,所以現在原地休息。」



  「西姐往回走了兩里地,才把鎮山河給找著,估計是撞車的時候它飛出去了,哎呦我去,脖子抬不起來,可能骨折了,西姐就給它上板了……」

  昌東打斷他:「那些野草,還有火舌,沒追出來吧?」

  肥唐抬手指了個方向。

  昌東循向看去,心頭一凜,慢慢站起身。

  即便隔得遠,也能感受到那裡的一團陰氣和死氣,原本黃土的底色,盡數覆上荒草的褐灰,密密匝匝,把城池裹纏得猶如巨大荒塚。

  葉流西欠身看他,問:「要看嗎?」

  她把望遠鏡扔過來。

  昌東接住了,抬起來貼近眼睛,手指慢慢轉動中心調焦輪和單目調焦輪——大多數人左右眼視力都不一樣,單目調焦是為了讓兩隻眼睛看到的景象能夠同步清晰。

  看到了。



  荒草已經長上城頭,隨風輕動,城門緊閉,覆住城門的長草穿插編織,密密匝匝,這樣的纏裹,再不是單靠手拔就能奏效了。

  換了幾個方位角度,都是同樣。

  回想昨晚,肥唐興起之下點汽油燒草,固然給大家帶來了額外凶險,但如果沒有那一燒,他也不會情急飆車,也就沒法趕在城門恰恰關閉的那一刻衝出重圍。

  昌東爬上車頂,把望遠鏡擱到葉流西身邊,又指了指小揚州城:「這應該是有預謀的,一朝一夕,達不到這效果。」

  先是一城的雞因為雞瘟死了個乾淨,然後這荒草選在夜深人靜時破土而出,說是巧合,也太牽強了。

  葉流西嗯了一聲。

  昌東總覺得她聲音提不起勁,忍不住低頭看她:「你怎麼了?」

  葉流西抬頭瞥了他一眼。

  昌東被她逗笑了:「你這眼神,就像我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似的。」



  葉流西還是不說話,直到遠處忽然傳來肥唐嚷嚷的聲音:「西姐,小柳兒醒了哎。」

  她站起來,翻了他一記白眼,說:「讓開。」

  昌東只好讓一步。

  但真要命,他居然覺得,她翻白眼都好看,那副睥睨一切的小表情,還有嘴唇輕抿時的樣子。

  葉流西順著掛梯往下爬,下到一半時,忽然說了句:「我最討厭做事做一半的人。」

  昌東說:「……是啊。」

  做事做一半是不好,但沒頭沒尾來這麼一句,還是衝著他的,什麼意思?

  他從來不做事做一半啊。

  葉流西哼了一聲,繼續往下爬,人都已經下去了,又忽然冒個頭上來:「昌東。」



  「啊?」

  「我腰細嗎?」

  她怎麼回事,一時冰一時火的,是昨晚撞車撞出隱患來了嗎?還有,怎麼忽然問……這麼怪的問題?

  昌東說:「細……吧,我也沒……太留意。」

  葉流西盯著他看,忽然笑起來,那種想繃繃不住的笑,下頜微抬,下唇咬著,唇角微微揚起,說:「哼。」

  然後走了。

  ——

  丁柳醒是醒了,但如喪考妣,高深捧著粥碗,都不敢往她身邊送,肥唐正用外套給她打扇:「小柳兒,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你要想開點。」

  丁柳有氣無力地擺手:「我要死了,你別費力氣給我搧風了,我才十八……」



  忽然悲從中來,眼圈一紅,差點掉眼淚。

  葉流西大步過來,腳在地上踏掃了兩下,權當是撣灰,然後坐下去:「怎麼了啊?」

  丁柳沒說話,肥唐給她代言:「西姐,小柳兒說她活不長了,本來頭就不穩定,昨晚還又被撞了一下……真是隨時都能嗝屁。」

  葉流西瞪了他一眼。

  肥唐頭皮發麻:「不是……是她原話,我就是……複述。」

  丁柳忍不住,一開口就哭了:「西姐,別人頭上插把刀,不知道要多小心養著,我上躥下跳的,還撞車了……」

  葉流西說:「這不是沒辦法嗎?昨晚那種情況,能不跑嗎,不跑,你昨晚已經嗝屁了。」

  她給丁柳擦眼淚:「柳,你就當閻羅王在你後頭攆著你跑呢,今天是不是跑贏了一天了,嗯?」

  丁柳抽抽搭搭點頭。



  葉流西忽然想起了什麼:「來,有東西送你。」

  她起身去到車邊翻騰了會,回來遞了樣東西給她,丁柳好奇地接過來。

  是把小手刀,不大,柳葉形,適合藏在袖子裡,刀身上有凹下的花紋,還挺好看的。

  「這是什麼啊?」

  「插進頭上的那把刀。」

  丁柳嚇得光啷一聲刀子脫手:「這麼噁心?」

  葉流西蹲下身子,把刀子撿起來,輕鬆地在指縫間耍旋:「噁心?柳,你要想啊,一把刀,插進你腦袋都沒能弄死你,那這一輩子,只能認你當主子,做你奴隸了。」

  「再換個角度想,一把刀,插進你腦袋都不弄死你,這得多向著你啊,注定就是你的,以後都會保護你,是你吉祥物……」

  她捏住刀尖,把刀送到丁柳面前:「要不要?」



  丁柳猶豫了一下:「好像……挺有道理的。」

  她接過來。

  高處忽然傳來一記響亮的嘬哨。

  葉流西回頭。

  昌東端著望遠鏡,窩在那張帆布椅裡,卻不是看小揚州的,而是朝向來路:「有老朋友來了。」

  ——

  李金鰲越往前走越是心虛。

  總覺得那輛車,還有車旁或倚或坐的那些人,說不出的熟悉。

  相距約莫五十米時,他陡然站住。



  冤家路窄啊,這些人不是有鐵皮車嗎,都過去三四天了,還以為他們早就遠在千里之外了,怎麼會又狹路相逢呢?

  跑是來不及了,繞道也不現實,李金鰲猶豫了一下,硬著頭皮往前走。

  丁柳跟他打招呼:「鰲叔,又見面了啊。」

  這小妖精,包藏禍心,李金鰲心裡恨恨的,又不敢給她臉色看,只得乾笑:「是啊,真巧。」

  「鰲叔,你又從哪搞到一隻大公雞啊?」

  剛在望遠鏡裡她已經研究過了,那隻倒吊的雞,顯然是新接受訓練,遠不如鎮山河淡定:身子一直在一聳一聳,嘴是拿線捆住的,防亂啄,身子是拿布裹起來的,像束胸,防亂飛。

  肥唐歎為觀止:李金鰲就是這麼訓練倒吊雞的啊,還以為有什麼秘術,原來無它,唯習慣爾。

  李金鰲語無倫次:「這個……路上不太平,沒有雞,不太踏實……」

  他急於擺脫這幾個人:「我還要趕路……就不聊了,那個……小揚州,不遠了吧?」

  昌東抬起手,朝那一片指了指。

  李金鰲老眼昏花,再加上一時情急,也沒看出什麼端倪:「那我……先走了啊,幸會,幸會。」

  正說著,後背心一緊,已經被人揪到一邊,耳邊響起葉流西的聲音:「別急著走啊。」

  李金鰲心裡一沉:完了,他的鎮四海保不住了,這女人簡直是黃鼠狼托生的……

  居然想錯了。

  葉流西把望遠鏡堵到他眼前:「自己看,省得你走冤枉路。」

  李金鰲先還躲閃,後來大約是瞧見什麼了,咦了一聲,自己端住了看,看著看著,呼吸越來越重,端住望遠鏡的手臂不住顫抖。

  昌東不動聲色:「瞧出什麼來了嗎?」

  李金鰲結結巴巴:「這……這是萋娘草啊。」

  昌東問:「萋娘草是什麼意思?」

  「你們是不知道,我們方士必學的一本書,就是《博古妖架》,裡頭有提到。」

  「不是有個詞叫『荒草萋萋』嗎,萋萋就是指草木茂盛,又指烏雲密佈,所以我們把這種妖草叫萋娘草,它要長就瘋長,而且遮天蔽日,像烏雲壓城一樣,專纏活人活物,還有動的東西。」

  「萋娘過,野草密,鳥不低飛人不喘氣,簪花上頭,身後焦骨百千具,說的就是萋娘草。」

  聽到「焦骨」兩個字,昌東心裡一動:「什麼叫簪花上頭?」

  「就是這草,跟普通野草不一樣,普通的野草怕火,但你放火燒萋娘草,等於是給它戴花,會更危險——火跟活了一樣,會反撲,直到把你燒成一具焦骨。」

  李金鰲喃喃:「蠍眼的人是瘋了啊,上次看到那個雙生子,我就知道他們通妖了,但是萋娘草這種,應該是封在博古妖架裡的啊……」

  博古妖架這個名字,昌東是第三次遭遇了。

  第一次是在荒村,老簽演說關內形勢,無限唏噓:「現在是什麼世道……簡直是打翻了博古妖架,多少市集都荒了……」

  第二次是那張牛皮地圖,方位在屍堆雅丹之下,「博古妖架」四個字呈弧狀散開,代表一處廣袤的地名。

  第三次是眼前,李金鰲親口說,方士必學的一本書,叫《博古妖架》。

  昌東忍不住問:「這個『博古妖架』,到底是個陳列架子呢,還是一個地方,還是一本書?」

  李金鰲的回答是——

  「都是。」
四季春加珍波椰 發表於 2017-11-15 11:08
第 65 章 黑石城(04)


  大概是小揚州的場景太過震懾,李金鰲一時也忘記了奪雞之恨,加上昌東問的確實是自己擅長,不免有點洋洋得意。

  「你們知道那個……多寶隔子嗎?」

  體現自己價值的時候到了,肥唐趕緊搶答:「懂,這個我懂,就是家裡擺的那種陳列架子,跟書架似的,前後都敞開,分大小不同的木格,可以讓你擺各種好看的擺件,又叫博古架、集錦隔子什麼的。」

  昌東嗯了一聲:「博古妖架……架子上擺的,都是妖咯?」

  李金鰲一拍大腿:「就是這個理兒。」

  「最初進關的時候,關內沒有妖鬼,因為既然能被送進來,那肯定都是被制住的,裝箱、裝瓶、裝籠,放在罩得嚴嚴實實的車上,從四面八方,押進玉門關。」

  「但是進來了,就得找地方放。據說修起一個巨大的博古架,那些裝著害人妖鬼的器皿,就陳列在上面,接著前後都用厚重的牆封死——立博古架的位置,就在屍堆雅丹以南。」

  昌東接口:「既然最初進關,關內沒有妖鬼,那屍堆雅丹,也就只是普通的雅丹吧?眼塚是從博古妖架裡跑出來的嗎?」

  李金鰲說:「是啊,早說了封不住嘛,年休失修啊,再來個自然災害啊,總會出點紕漏,再說了,要是能封住,也就犯不著送進關了。不過你放心,出不了大事,畢竟是集當時頂尖的方士之力封印的。」



  「立起博古妖架之後,大隊人馬就一路北撤,離得儘量遠,你們看過地圖吧,屍堆雅丹附近就已經是禁地了,平時都沒人去,更不可能繞過屍堆再往南走。」

  昌東沉吟:「然後方士就編撰了一本叫《博古妖架》的書?」

  李金鰲看了他一眼:「你挺懂的嘛……」

  「《博古妖架》呢,分上中下三冊,上冊記錄那些沒什麼危害,傻了吧唧,可以為人所用的妖物,比如流光,荒地裡用來照明、帶路;再比如皮影小咬,就是我戲箱裡裝的那些。」

  「中冊是那些並不主動傷人,但萬一為人所用,會有些麻煩的妖物,你們也見過,典型的就是雙生子。」

  「下冊就不用我多說了吧,但是下冊裡的妖,很難見到,這麼多年,真的橫行於世的,也只聽說過眼塚。萋娘草,我也是頭一次見……」

  李金鰲低聲喃喃:「這是要出亂子啊……咦,你們怎麼會在這?」

  他終於想起正事,但聊了這麼久,他也不緊張了:無非就是再丟一隻雞罷了。

  昌東說:「我們昨晚就在城裡,運氣好,逃出來了。」



  李金鰲結結巴巴:「昨……昨晚剛發生的事?」

  「嗯,半夜。」

  李金鰲的臉色一下子變了:「那你們還有心思在這……煮飯吃?蠍眼的人指不定什麼時候就來收城了!」

  葉流西奇怪:「他們敢進城?裡頭的人不是都死了嗎?」

  「沒有,蠍眼的人又不傻,他們把一城的人都弄死,要個空城幹什麼?留著當苦力也好啊,那些被草纏的人,看著是死了,實際複雜多了……」

  「都同謀了,萋娘草當然不會去動蠍眼的人,不對,蠍眼的人肯定有些已經混進城裡了……」

  昌東忽然想起了之前襲擊他們的那個病弱男。

  他把那個男人鎖在病房裡了,昨晚事出突然,沒時間管他死活,原以為多半也葬身城內了,但依著李金鰲的說法,似乎……有點不妙。

  ——



  從收拾營地到上車,總共也不過五分鍾,粥也沒時間吃了,連鍋帶碗抱上車,路上誰餓了自取。

  丁柳扶住腦袋喃喃:「我這頭……」

  又要跟閻王爺賽跑了。

  肥唐把鎮山河抱上車頂,昨晚它也算是陰差陽錯立了功,所以待遇有所改善:怕它再摔了,拿繩子綁了一道,又在它身下墊了件破衣服,這樣可以窩得稍微舒適點。

  車子發動的時候,李金鰲已經跑成了遠處的一個黑點,昌東看了地圖,直覺他應該是向著黑石城去的,大家算是同路。

  他下意識看了眼車內。

  葉流西看出他的心思:「想帶?」

  昌東說:「……算了吧,車裡也沒地方了。」

  物資裝得多,前排不好坐,後排再擠人的話,丁柳會坐得不舒服。



  肥唐沒解對風情:「東哥,你這車哪會沒地方,你是沒見過人家印度人怎麼開車帶人的,車門、車頂、車窗哪都能坐人,你這車,至少還能帶二十個!」

  丁柳說:「……能不能給我頭留點空間?」

  ——

  昌東開車繞過小揚州。

  很快就趕上了李金鰲,他一把年紀,跑得氣喘吁吁,昌東終於還是忍不住停車,問他:「要不要帶你一程?」

  李金鰲喜出望外,他還沒坐過鐵皮車呢。

  他探頭看了看車內,覺得自己進去太擠了,主動提議坐車頂,昌東猶豫了一下:這屬於違章帶人,無視交通安全吧。

  這遲疑的功夫,李金鰲已經爬上去了,昌東沒辦法,只好拿了捆安全繩上去,幫他從腰處拴一道系到行李架上,正打結時,葉流西忽然叫他:「昌東!」

  語氣有點不對,昌東回頭看她。



  葉流西抬手指了個方向。

  循向看去,小揚州的城牆上,依稀有幾道影子在荒草間晃動,葉流西把望遠鏡遞過來,昌東端起了看:幾乎是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個病弱男,佝僂著腰,死死盯著這裡看。

  挺好,跟人結上仇了。

  ……

  昌東很快再次發動車子。

  肥唐頻頻回望,緊張地後背冒汗:「東哥,這樣沒關係嗎?他們會不會朝我們放個炮什麼的?」

  昌東說:「即便是江斬都沒有槍,炮這種更別指望了。」

  丁柳插嘴:「那不一定啊,我看古裝劇,古代有那種紅衣大炮呢。」

  昌東說:「紅衣大炮至少一兩噸重,你覺得他們可能潛進城還藏個炮嗎?就那麼幾個人,能把大炮推上城樓嗎?放寬心,他們沒車,也沒法追,就算有車,還得看誰開得更快。」



  丁柳一口氣還沒舒完,昌東又來了句:「但是人已經得罪了,這一路不會太平,傢伙都準備好,手裡別放空,規矩也先定好,省得到時候亂。」

  高深從座位底下摸出工兵鏟:「我就用這個吧,能砍能削,也順手。小柳兒交給我好了,七爺讓我跟著,本身就是為了保護小柳兒的。」

  丁柳嗯了一聲,輕重緩急她是懂的:跟高深再不對路,出事的時候,她還是會往他身後躲的,保鏢嘛。

  葉流西說:「肥唐……就跟我吧。」

  說著把那把老西瓜刀扔給他:「這刀給你,出事的時候,往我這裡湊,但別等死,我不是你保姆,該你動手你也要動手,我撂翻的,你別讓他再站起來。」

  肥唐嚥了口唾沫,連連點頭,其實也就是把普通的西瓜刀,但握在手裡,真的不同,感覺剎那間就有了依靠。

  昌東從手套箱裡摸出槍往後遞:「小柳兒,你的槍裡應該還剩幾顆子彈,兩把合一把,裝一把滿彈的槍給我,另一把留著。」

  丁柳嗯了一聲,接過來拆卸:「東哥,空槍還有什麼用啊?」

  昌東笑笑:「在市集上,可以賣個不錯的價錢,還可以當見面禮,幫我們叩開大人物的門。」



  說著向外探出頭:「李金鰲?」

  過了好一會兒,李金鰲才戰戰兢兢趴著身子,把頭從上頭低下來:「啊?」

  考慮到車頂有人有雞,昌東已經儘量放慢車速了,但李金鰲還是被風吹地睜不開眼,頭髮一溜兒後倒,像半瓶頭油抹出的大背頭。

  「你去過黑石城嗎?」

  風聲呼呼的,聲音特容易散,李金鰲扯著嗓子吼:「沒有,大城市呢。」

  昌東說:「我們也沒有,鄉下人進城,怕不懂規矩,有什麼要注意的嗎?」

  李金鰲大聲說:「你們說什麼風涼話呢,你們是開鐵皮車的人!」

  「到了城門口,盤問起來,你把自己是來自哪個城的、哪個姓氏的一報,說不定都有人來接你呢。就我這樣的,方士牌一亮,再把老李家的名頭往外一抬,守城的都得對我客客氣氣呢。」

  昌東心裡一沉。



  果然,小地方好矇混,到了「大城市」,第一關就過不了,羽林衛和方士們,估計是以家族姓氏劃分盤踞地的,不是他們隨口謅兩句就能過去的,尤其還開著這麼顯眼的鐵皮車——

  葉流西猜到他在想什麼,輕聲說了句:「多大點事啊……」

  她欠身過來,仰起頭問李金鰲:「你覺得,我們像是從哪來的?猜一下,猜對了,就把鎮山河還你。」

  李金鰲說:「不不不,你們留著,你們留著。」

  他搭著人家的車呢,多大的人情啊,雞常有,鐵皮車不常有——省他那麼多路,哪還好意思要雞啊,再說了,送人的雞,就是潑出去的雞湯,哪還有往回端的道理。

  至於從哪來的……

  李金鰲苦思冥想:「你們沒去過黑石城,不是那的人,又不像是方士,那肯定是羽林衛那頭的親戚,親戚都能開得上鐵皮車,那肯定是數一數二的大族,是姓趙?」

  又覺得不對:聽過他們互相稱呼,個中好像沒有姓趙的。

  葉流西嫣然一笑:「有點見識,我們就是姓趙的派來的,去黑石城,找老李家啊,還有簽家人,問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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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6 章 黑石城(05)


  昌東真是哭笑不得,李金鰲坐回去之後,他低聲說她:「你這樣,遲早露餡。」

  「露了再包嘛。」

  多大點事,不就是再裹一張面皮。

  「包不住呢?」

  「那打咯,」她很有自信,「我有刀……」

  又壓低聲音補一句:「還是新的。」

  昌東覺得跟她說話,自己神經都累。

  中午停車休息。

  高深想辦法把鍋加熱,大家都喝了點粥,昌東大致檢查了一下車子,覺得情況挺懸的:畢竟車胎傷過,昨晚又吃了一撞,看來今晚要儘早投宿,把車子大修一次才好。



  李金鰲在車頂坐舒服了,讓他下車散散步他都不肯,連連擺手:「沒事,就坐上頭,上頭風景好。」

  丁柳端著粥碗仰頭看他:「鰲叔,你那雞,你就不給它鬆鬆綁,讓它活動活動?」

  李金鰲面露難色:「不行,這隻雞性子太野了……」

  話還沒說完,鎮四海一個猛烈的蹦躂,李金鰲暗暗擔憂:被綁成這樣還能鯉魚打挺,真是遠不如……

  他偷瞄邊上的鎮山河。

  人家若無其事,目不斜視,迎風趴著,脖子上還綁兩塊夾板,都不失淡定。

  雞與雞之間的差距,實在是太大了。

  肥唐則抓緊一切時間,向葉流西討教招數:「西姐,能不能教我兩招啊,我不能瞎比劃啊。」

  葉流西教他握刀,用掌根凹陷處和虎口貼刀柄脊,最忌諱死命抓緊,那樣肌肉會太過緊張:「看見沒,五根手指,後兩指用力,前三指放鬆,輕鬆拿刀。」



  「不要腕上使力,要肩膀使力,以肩為軸。老話是一寸長一寸強,你想想看,以腕為軸,一來腕細易折,使著又累,二來刀的攻擊半徑只有刀身那麼長。但以肩為軸,你整個肩膀都接到了刀身上,這樣揮灑起來,回轉的半徑得有多長?」

  肥唐兩眼放光:「西姐,你這麼一說,我覺得整個刀術的精髓我都掌握了。」

  昌東在邊上聽得真想撫額嘆息。

  葉流西又教了肥唐幾個刀法的基本動作:劈、砍、推、擋、撩、掃。

  肥唐不滿足:「西姐,有沒有絕招啊?像降龍十八掌那樣的?」

  葉流西瞥了他一眼:「天下武功,唯什麼不破?」

  肥唐顯然武俠片沒少看,答得鏗鏘有力:「唯快不破。」

  「沒錯,絕招就是『快』。你看你東哥,跟人架子有什麼區別?沒有,唯一就是更快,所以他能活著。」

  「再說跑吧,快到極致的,就是世界冠軍,快不起來的,只能繞著小區跑兩步,體會出區別沒有?」



  肥唐若有所思:「西姐,你說得挺有哲理的啊。」

  葉流西說:「那是,招數你都會了,要練的就是一個『快』字,快到一定程度,你就是快刀肥唐,到時候,想創什麼招就什麼招,創得多了,你就能自立門派了,懂了嗎?」

  肥唐激動極了:「懂了。」

  「懂了就行,出師了,去吧。」

  昌東習慣性抬腕看表,才想起來表已經賣了。

  但沒關係,他可以估算:整個教學過程,也就十分鍾不到吧,十分鍾,肥唐已經出師了,不但領悟了刀術的精髓,還有了行走江湖的名號,連自立門派都提上了日程。

  真沒比她更坑的師傅了。

  ——

  接下來都還順利,太陽剛落山,幾個人就已經進了店。



  還是紅花樹,但比夜店熱鬧很多,規模也更大,像個小型的地下城,劃分了住宿區、市集區、美食區、娛樂區,李金鰲樂顛顛的,前腳問清楚娛樂區的位置,後腳就拎著戲箱過去了。

  店裡住了很多人,不少都是小揚州出來避亂的,又不想投奔別的地方,索性在這兒長住等消息——消息亂亂紛紛,有說蠍眼落荒而逃的,也有說小揚州已經被圍得斷糧的,都說得有鼻子有眼,煞有介事。

  昌東先把車開去停車場,停車場有近二十個車位,已經停了三四輛車,不是面包車就是吉普,車型都挺舊——但有車就表示條件不壞,說不定在這更容易買到汽油。

  紅花樹的規矩都差不多,晚十一點斷電,用水洗澡公共,昌東要了個套間,晚飯之後,各人都有活動:丁柳想去逛市集,高深自然作陪,肥唐練刀,葉流西洗澡,昌東去修車。

  停車場裡燈光昏暗,離活動區遠,自然也就安靜。

  昌東把鎮山河解下來,手邊放了碗小米,鎮山河脖子受制,低頭啄米很不方便,但它很快摸到了規律:昌東修車時,它就在邊上散步,昌東休息時,它就靠過來,昌東會撮米餵牠。

  這趟修車是個大工程,沒四五個小時下不來,有鎮山河在邊上瞎溜躂,解悶不少。

  防撞梁有點彎了,這個他也沒能力拗正,一天開下來,儀表盤、燈光什麼的都還正常,昌東先檢查了各類油液位和滲漏,又檢查胎壓胎位,清理雜石異物,然後鋪開地墊,鑽進車底,嘴裡咬住袖珍的照明手電,一個個緊螺絲。

  緊到一半時,忽然聽到有腳步聲。



  停車場近乎空曠,有腳步聲就顯得特別清晰,而且是高跟鞋的蹬蹬聲。

  昌東偏了下頭,從車底看到一雙穿著黑坡跟皮鞋的腳,腿上沒穿襪子,皮膚白得有些病態,青筋一根根爬在小腿上。

  那人走到車邊,蹲下身子,穿的是擺裙,裙邊拖著地,然後探進頭來。

  昌東說:「你有事?」

  是個濃妝的女人,看不出年紀,二三十歲吧,上衣的領口開得很低,露出腴白的溝線。

  那女人笑:「老闆,晚上不鬆鬆骨頭嗎?我有好幾個姐妹,要不要看看去?」

  「不用,我這你做不到生意,去別的地方看看吧,省得耽誤時間。」

  那女人不走:「磨刀不誤砍柴工,提提神,做事更有勁呢。」

  昌東沒理會她,那女人一直說話,開始還帶著笑,後來見確實賺不到他的錢,話也就說開了:「老闆,不能讓我白跑一趟吧,你是開鐵皮車的人,這麼小氣,說出去也不好聽啊。」



  看來不給錢是打發不了了,昌東伸手進兜,摸了張金箔錢出來,那女人滿意地接了,說:「謝謝老闆。」

  然後轉身離開,一邊走一邊把金箔錢搓成卷,塞進胸衣壓著的邊裡,偏又露出一小截:這是規矩,塞得越多,就表示越受歡迎。

  走到門邊,迎面撞上戴口罩的葉流西,那女人朝她挺了挺胸,洋洋得意,擦肩而過,留下一片香粉氣。

  葉流西不高興了,口罩一摘,大步走到車邊:「昌東!」

  昌東從車底滑出來:「嗯?」

  「你幹嘛了,為什麼給她錢?」

  「沒幹什麼,就是買個清靜。」

  葉流西不信:沒幹什麼給錢?她賣瓜烤串的時候,什麼都不幹,可沒人過來扔錢給她。

  「那給我錢,我也讓你清靜。」



  「給你錢你就走嗎?」

  「嗯,不給不走。」

  昌東點頭:「行,那你慢慢要,看我會不會給。」

  他發動車子,仔細聽發動機待速的聲音,又聞了聞排放氣的味道,下車的時候,看到葉流西倚著車子站著,悶氣還沒生完,偶爾拿手摀住小腹,一副不自在的模樣。

  昌東笑:「你肚子疼嗎?」

  葉流西白了他一眼:「你又不懂。」

  昌東說:「你是不是……」

  後半句話嚥下去了,覺得問出來不大好,頓了頓過去推她:「去,車上坐著去。」

  他記得出發前買過保暖貼,果然在包裡找到了。



  昌東拿出來撕了一片給她,看到她只穿單件的襯衫,只好幫她貼在了襯衫外頭,然後拿自己的外套給她圍住腰腹保溫:「你要是不舒服,就別到處亂走了……再等我一會,弄好了一起上去。」

  他又鑽回車底。

  葉流西在車上坐了會,慢慢蜷縮著躺倒,保暖貼開始生熱了,暖融融護著她小腹,車底偶爾傳來檢修的雜音,特別安靜的時候,還能聽到昌東使力時的悶哼。

  忽然很想生個病,讓昌東照顧她。

  但是她是個不生病的體質,挨吹挨凍都不見感冒,受傷的話……

  不行,上次被鹽殼割破了腳踝,可痛死她了,傷口到現在還沒完全癒合呢。

  要生那種又要人照顧,又不疼的病,她至多只能接受精神病了。

  這麼一想,煩躁得要命,推開車門又下來了,拖了張墊子坐著,歪著腦袋看他忙進忙出,開始還會看扳手、鉗子、養護劑,後來只看人了。

  要找個一切都碾壓他的男人也好難啊,首先不一定比他跑酷跑得快,其次不一定有他耐心,再次也不一定比他長得合她口味啊,昌東偏瘦,但肌肉線條緊實不妖,摟她的時候,胳膊蹭著她的腰,不要太有力量好嗎……



  她就喜歡這樣的,對,還要悶騷,這是她新訂的標準。

  葉流西低頭抱住腦袋,絕望到呻吟出聲。

  昌東看了她一眼,知道生理期的女人難惹,但又不想她煩躁,想寬慰她兩句,才剛走過去,葉流西一頭抵在他腿上,然後伸手抱住。

  昌東哭笑不得:「流西,你這像什麼話。」

  葉流西抬頭:「昌東,我們已經算了。你放心,我不是出爾反爾的人,但是,有始有終,你給我個什麼做紀念吧。」

  昌東直覺她要作妖:「你要什麼?」

  葉流西環視一圈周圍,最後目光落到自己抱的腿上:「就這條腿吧……」

  她伸出手,比到他大腿,於心不忍,又往下移了移:「我也不要多,就截到這吧。」

  這是得不到人,就要把人搞殘的節奏嗎?

  昌東拿開她手,慢慢蹲下身子:「憑什麼?你扛一條腿走了,我落個終身殘疾,我招誰惹誰了?」

  葉流西受了很大委屈的模樣:「不給算了。」

  她把頭埋在膝蓋裡,長吁短嘆。

  昌東說:「我也真是怕了你了……」

  他喜歡求穩,即便感覺來了,什麼時候開口,什麼時候牽手,都有個一步一步的節奏,他也不喜歡快進,覺得時間才能出火候,就像小火熬粥,沒人米剛下鍋就往嘴裡咽的——反正是吃到自己肚裡的,燉得更久更糯更香些,不好嗎?

  葉流西完全沒節奏,還把他的節奏攪得一團亂,她是跑馬圈地,看中一塊地,也不管適不適合蓋房子,先圈到手再說,越圈不到,越想要。

  葉流西抬頭看他:「怕了我了,是要給腿了嗎?」

  昌東說:「我能不能要人啊?」

  葉流西盯著他看。

  停車場裡安靜極了,連彼此呼吸的聲音都能聽到。

  鎮山河的眼睛瞪得溜溜的:剛剛這個女人抱住這個男人的腿,很刺激的樣子呢。

  它唯恐錯過更刺激的。
四季春加珍波椰 發表於 2017-11-15 11:09
第 67 章 黑石城(06)


  葉流西說:「你的意思,是要我啊?」

  昌東嗯了一聲:「不然誰?」

  葉流西沒吭聲,過了會,她自己從墊子上站起來。

  有點……突如其來,措手不及,出乎意料,不知道該怎麼得體地應對。

  像咬牙切齒要攻城,東風吹,戰鼓擂,糧草充足,援軍到位,氣勢洶洶發表了作戰動員,刀一抽,正要大吼一聲「衝啊」,人家自己開門了,還彬彬有禮說:「您請進。」

  她居然有點悵然若失。

  還有好多招數沒使呢,昌東這個人,也不是很難追嘛,不過當然了,這也得看是誰出手……

  葉流西斜乜他一眼,下唇又咬起來了,眼角眉梢上那些小得意,大概都滑得站不住腳了。

  關係乍破,她有點不適應,很客氣地問他:「那我能不能做兩件事兒啊?」



  昌東說:「只要不砍腿,你隨意。」

  葉流西伸出手,貼近他的臉。

  她用指背蹭他下巴,從下巴慢慢挪蹭到側臉。

  他新近刮過,但遠不是那麼溜光,胡茬將冒而未冒,蹭摩她的手背。

  原來摸起來是這種感覺。

  意猶未盡,有點上癮,但暫時還是要矜持一點,別把小田螺嚇跑了。

  她縮回手。

  昌東低頭看她:「不是兩件事嗎?還有呢?」

  話音未落,葉流西抬手就把他的帽簷給轉歪了。



  憋了很久了:他總是戴個帽子,且戴得板板正正,她每次看到,都要抑制住一把摘下或是抬手打歪的衝動。

  昌東頭皮發麻。

  他閉上眼睛,捱了有五妙鍾,終於還是忍不住,說:「流西,歪戴帽真的很難受的……」

  葉流西差點笑倒。

  算了,不欺負他了,她伸出手,幫他把帽子回正。

  昌東伸手把她帶進懷裡。

  也是奇怪,只一兩天前,他還覺得,兩人並不合適,關內關外,失憶種種,在一起怕是會起無數紛擾,但現在,只覺得塵埃落定。

  葉流西伏在他胸膛,勾起手指,慢慢撓拽他衣服上的扣子:「不是說,不是最好的時機,不能喜歡我嗎?」

  昌東笑。



  如果人是有設定的話,那麼他設定好的人生裡,理想對象一定不是她。

  從小到大,他都喜歡像孔央那樣文靜溫柔的姑娘,連中學時房間裡貼的女星海報,都是這一款的。

  他只交往初見就有好感的姑娘,第一眼不對的,千好萬好,敬謝不敏。

  他喜歡女方矜持,由男人去引領節奏。

  ……

  但是,這世上總有一個人,能讓你拋棄規則。

  她一路橫衝直撞進來,挑戰他的喜好,把他的世界攪得一團亂,他居然還會坐在滿地狼藉中,甜甜蜜蜜地想著:亂得真有品味啊。

  和她在一起,現在都還看不到明天,但他也明白,明天未必更好,沒有所謂最好的時機——時機這東西,要先抓,才知道到手的牌面好壞,不抓,永遠沒有。

  不想錯過,所以伸手抓住了,前路是有隱患,但總不能因為那個永不邁步。



  昌東說:「自己喜歡的姑娘,不忍心看她一次兩次不高興。」

  葉流西說:「你就是馬後炮吧。」

  她說什麼都好,昌東也不去反駁,頓了頓說:「你想做的兩件事都做了,是不是該輪到我了?」

  葉流西抬頭看他:「你想做什麼?」

  又低頭看自己襯衫上貼的保暖貼:「我這兩天不是很方便。」

  昌東差點被她氣笑了:「你這步子,能不能別跨那麼大?」

  他伸手撩開她襯衫下襬,撫上她的腰。

  腰不錯,腰身細圓,腰肉緊實得很,為了修車方便,他把右手的紗布拆得只剩兩層,隔著紗布攥握,滿手的軟韌裡帶絲絲痛感,比想像的還要好。

  葉流西抬頭問他:「我腰細嗎?」



  昌東笑,低頭抵住她額頭,低聲說:「挺細的。」

  眼前忽然黑下來,葉流西怔了一下,旋即反應過來:已經熄燈了。

  沒了亮,其它的感官尤其敏銳,他呼吸的熱氣拂她的臉。

  葉流西閉上眼睛:這樣還不吻她,應該不是男人,分手算了。

  昌東吻住她唇。

  ……

  鎮山河意興闌珊,雞天生夜盲,它看不見。

  人真是太無聊了,抱抱都能抱這麼久,抱腿跟抱腰,在它看來,跟抱雞腿和雞身子一樣,實在沒什麼區別——它們雞就從來不磨嘰,不是它說,它們哪隻雞要是不幹正事,在那卿卿我我我我地說話,老早被殺了下鍋了。

  ——



  丁柳一覺醒來,窗外已經有了亮,再一翻身,看到葉流西躺在身邊,明明醒了,也不說起床,一隻手臂枕在腦後,只是睜著眼睛看天花板,循向看去,天花板髒髒舊舊,也沒什麼好看的,但她偏偏看得沉醉,偶爾還唇角微彎。

  丁柳說:「西姐,你昨晚回來得好晚啊……」

  那時候,她都睡下了,迷迷糊糊中,還聽到外間肥唐對昌東拍馬屁:「東哥,也不用太拼了,熄燈了就別修車了,留著明天再修唄……」

  葉流西轉頭看丁柳。

  她頭髮散亂,神態慵懶,兩頰泛紅,嘴唇飽滿濕潤,眼角眉梢處的風情媚態,把丁柳都給看得心蕩神飛。

  丁柳心頭一跳,脫口說了句:「西姐,你談戀愛了!」

  葉流西嗯了一聲。

  要不是外間有人聲,丁柳真忍不住想尖叫,她裹在被窩裡往葉流西身邊蹭,小聲說:「是我東哥嗎?」

  葉流西點頭。



  丁柳心癢得簡直難耐,臉埋在被子裡,說了句:「我東哥不錯。」

  那無比滿足的表情,就跟談戀愛的是她似的。

  葉流西納悶:「你這麼高興幹嘛?」

  丁柳很陶醉:「我看中的男人,跟我看中的女人,雖然我不能得到我東哥,也不能跟你織蕾絲邊,我心裡還是高興的……西姐,你會很快失身的。」

  「為什麼?」

  「會咬人的狼不叫喚,我東哥平時是不是挺紳士的?脫了衣服肯定禽獸,動作會很快的……」

  葉流西說:「你這個腦袋,整天在琢磨什麼玩意兒……」

  伸手想扇她腦袋,忽然想到她頭現在摸不得動不得,一時進退兩難,只好又收回來。

  丁柳斜乜她:「西姐,我幫我乾爹看了三年歌廳的場子,你是不是以為,歌廳就是唱歌的?」



  「我們在歌廳,就研究三種關係,男男,女女,男女,其中男女佔大頭。西姐,你別看我小,一男一女剛進店,哪怕互相不認識,之間能不能發生點故事,我掃一眼就八九不離十了。」

  葉流西笑:「很厲害啊,那你跟高深,會是個什麼走向,能不能給我說說?」

  丁柳氣得說話都結巴了:「我……他,能有什麼關係?哎呦能不能不提他?我還小呢,我這頭……」

  門外忽然傳來肥唐的聲音:「西姐,你們是不是醒了?能出來下嗎,出了點狀況。」

  ——

  葉流西披上衣服,和丁柳一起出來。

  裡外是套間,外間更大些,臥房之間有個客廳,昌東和高深都在沙發邊坐著,茶几上放了一個打開的行李袋。

  聽到腳步聲,昌東抬起頭,說了句:「都來了。」

  葉流西不自在地伸手撫了撫脖子,昨晚被他吻了那麼久,她脖子都仰酸了,現在看到他在人前內斂持重,心裡就覺得好笑,又想起小柳兒說的話。



  會咬人的狼不叫喚。

  狼好,她就喜歡自己的男人是頭狼。

  丁柳湊上前看:「這誰的行李袋啊?」

  這一句提醒了葉流西,這包挺老舊的,應該不屬於他們任何一個人。

  昌東說:「記不記得襲擊我們的那個蠍眼病弱男?當時我把他扔上車,行李也一併扔上來了,但後來把他鎖進病房的時候,忘了行李,就一直擱在車上。昨晚高深幫大家拎行李進房,沒太注意,一併拎進來了。」

  葉流西伸手把拉鏈口撐開了些:「怎麼,裡面有什麼東西嗎?」

  她伸手拿出一個毛皮口袋,縫製的形狀像裝水的水袋,但份量很輕,塞口的塞子是被繩繫著的,耷拉在一邊。

  葉流西說:「這個是裝什麼的,怎麼空了……」

  她忽然想起來了。

  李金鰲說過,雙生子,要用厚的動物毛皮縫製成的袋子來裝。

  昌東指了指那個掛塞:「我回想了一下,包在車裡,確實沒人動過,進房之後,也沒外人進來,唯一有可能的,是出小揚州時的那一撞,把塞子撞脫落了。」

  丁柳瞪大眼睛:「它跑了?」

  昌東搖頭:「我剛問過肥唐和高深了,撞車之後,車燈一直是亮的,雙生子不能見光,即便塞子脫落,也不會跑,緊接著天亮,它更沒處去。」

  丁柳反應過來:「那就是……昨晚熄燈之後?」

  昌東點頭:「很有可能是在昨晚,它找到機會,跑了。」

  雙生子沒重量,沒形狀,只是一團影子,門擋不住,人攔不住,在黑夜裡,去哪都太方便了。

  丁柳有點心慌:「跑了……就跑了唄,怎麼,後果很嚴重嗎?」

  昌東回答:「這個旅館裡,住了太多人,很難說有沒有蠍眼的人混在其中,這個雙生子,也許暫時還沒法模仿我們說話,但它跟那個病弱男在一起太久了,幾乎等於是他的分身,懂嗎?」

  丁柳回過味來。

  如果旅館裡真住了蠍眼的人,雙生子跟他們碰了頭,也就等同於病弱男跟他們取得了聯繫。

  她剎那間遍體生寒,結結巴巴問了句:「那我們怎……怎麼辦?」

  昌東說:「收拾東西,我們馬上離開,從現在開始,到出這個旅館的每一秒,都別把氣給鬆了,隨時可能有事。」

  肥唐忽然想起什麼:「那咱們還帶上李金鰲嗎?」

  昌東搖頭。

  不帶了,不相干的人,就儘量別攪進來了。

  ——

  也真是疑心生暗鬼,出了房間門,見到的每一個人,都覺得像蠍眼的黨羽。

  退房時,前台的人頭也沒抬,接過房錢,拽了拽身邊垂下的響鈴繩:「外頭的人會給開門的,直接把車開出去就行。」

  出了大堂,再穿過小市集,過一條長的走廊,盡頭處推開門,就能進停車場了。

  雖然是一大早,市集裡已經開始熱鬧,昌東聽耳邊人聲漸沸,心裡忽然一動,他給葉流西使了個眼色,等她靠過來,才低聲吩咐她:「待會,你選個不引人注意的機會,跟我們分開走,直接從樓梯上地面。」

  「為什麼?」

  「我怕被人一鍋端了,分開的話保險一點。」

  分兩撥的話太引人注意,一個人方便行事,他走不開,高深功夫不錯,但機變差了點——不管是從身手還是腦子上,她都是最合適的。

  葉流西慢條斯理:「我不,我捨不得離開你。」

  昌東真是被她氣笑了:「別鬧。」

  「那親親我。」

  「這麼多人,怎麼親?」

  「那我不幹。」

  說話間,正經過一個賣衣服的棚子,昌東正想著怎麼說服她,手邊的支架忽然散壓下來,上頭掛著的衣服紛紛掉落,昌東下意識抬手撐住,待到攤主忙不迭過來補救,葉流西已經不見了。

  昌東心裡奇怪,四下看了一回,目光轉回棚裡的時候,看到一件掛著的長裙被輕輕撥開,葉流西露出半邊臉,衝他眨了下眼睛,又藏回去了。

  就說好好的支架怎麼會倒,她真是搞鬼搞得神不知鬼不覺的。

  昌東心裡踏實些了,大步趕上高深他們,丁柳一偏頭,發覺不見了葉流西,下意識「咦」了一聲,剛想開口問,昌東食指豎到唇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

  穿過長長的走廊,停車場裡照舊空無一人,鎮山河窩在車頂,顯然已經很不耐煩,通往地面的蓋門正緩緩打開,陽光呈條塊狀,漸漸侵進來。

  昌東鬆了口氣,覺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

  他吩咐高深:「把東西放後車廂就行……」

  話未落音,忽然聽到一聲震響,蓋門轟然落下,與此同時,剛進來的門扇處響起嘩啦鐵鏈穿繞的聲音,高深反應過來,幾步衝過去,拉起門把猛拽,只拽開了指大的縫,透過縫隙,依稀看到那頭的鐵鏈和掛鎖。

  肥唐頭皮都奓起來了,他死死握住手裡的西瓜刀。

  昌東盯著門縫看。

  過了會,有縷縷褐紅色的煙氣,從門縫裡飄進來。
四季春加珍波椰 發表於 2017-11-15 11:09
第 68 章 黑石城(07)


  毒氣也好,迷煙也好,反正不會是什麼好東西,昌東迅速掩住口鼻,吼了句:「上車。」

  上了車,迅速關門關窗,每個人都戴上口罩,肥唐拿蓋毯把破窗堵得嚴嚴實實,堵完了才想起鎮山河:「糟了,雞還在上頭呢。」

  顧不上了,煙氣瀰散得太快,車窗外已經罩上淡淡的褐紅色,丁柳緊張地一顆心砰砰跳:「東哥,車子防得住嗎?」

  昌東說:「只能撐一陣子。」

  「那會死人嗎?」

  「看吧,看對方是要我們死,還是要我們暈了——如果流西運氣夠好,反應夠快,應該不會出什麼事。」

  ……

  過了一會兒,外頭忽然傳來拉拽鐵鏈的聲音,昌東還以為是葉流西,但聲響過後,那門並沒有被推開,反倒是停車場裡又亮起來,是日光的那種明亮,丁柳回頭看,蓋門又掀起來了,出口處明晃晃,亮得刺人的眼。

  煙氣似乎停止了,褐紅色在慢慢消淡。



  肥唐有點懵:「這是……什麼情況?」

  昌東說:「再等等看。」

  又等了一會,沒等來新的狀況,反倒等來了葉流西,她從蓋門處探進身子,大聲向他們喊話:「你們怎麼還不出來啊?」

  管他三七二十一,先出去再說。

  昌東果斷踩下油門。

  ——

  出了蓋門,戈壁無邊,日頭正高起,黃土都被曬得發亮,空氣中已經有了寒意,由深秋進初冬,也就只在這幾天了。

  車子剛停,肥唐他們就忙不迭下車,剛剛又是塞又是捂的,車裡空氣已經挺滯悶了,又說不好身上是不是已經黏帶上了那種煙氣——難得天大地大,趕緊下來散味兒。

  肥唐踩住車胎,拔高身子看車頂:鎮山河已經肚皮翻起兩腳朝天了。



  他趕緊呼喚高深:「哎,高深,快過來看,這是死了還是暈了啊?」

  昌東顧不上雞,先問葉流西:「剛怎麼回事?」

  葉流西說:「沒什麼事兒啊,你不是說分頭走嗎?我就自己從樓梯溜上去了,到了地面,看到蓋門遲遲不開,下去把前台吼了一頓,然後就好了——你們磨蹭著不出來,我等得不耐煩,所以催了。」

  她也奇怪:「你們又是怎麼回事?」

  昌東簡略把事情講了。

  兩邊一合,簡直匪夷所思,肥唐倒提著鎮山河遞給高深:「不是吧,可別跟我說,搞這麼大陣仗,只是為了放翻我們一隻雞啊。」

  高深把鎮山河拎起來看,又摸了摸雞胸腹:「應該沒死,可能是迷暈了,掛風口吹吹吧。」

  昌東皺眉。

  封死停車場,又往裡放煙氣,顏色鮮艷的煙,在他看來,跟顏色鮮艷的蘑菇一樣,絕對不是什麼善茬——擺明了來者不善,中途突然叫停,一定是出了狀況。



  這狀況只能在葉流西身上。

  昌東問她:「你怎麼溜上樓梯的?有被人看到嗎?」

  「偷溜的啊,應該沒人看到。」

  她小心得很,從衣服棚子離開的時候,還順了件外套穿上當偽裝。

  「然後呢,去吼前台,把口罩摘下了嗎?」

  「沒有啊。」

  昌東皺眉:「那你是怎麼吼的?」

  「就是,有點凶的那種,你知道的,發脾氣嘛,要先發制人,我就一把揪住他領口,問他,地面上的車庫門怎麼還沒打開。」

  聽上去,似乎沒什麼不對,但蹊蹺一定出在細節裡。



  昌東沉吟了一下:「重演一遍給我看。」

  「哈?」

  「就當我是那個前台,你當時怎麼做的,重複一遍,不要出錯。」

  肥唐和高深正合力掛雞,聞言納悶地回頭看他們,丁柳就更懵了,看看昌東,又看看葉流西,覺得這兩人一定有些事瞞著大家。

  做就做,葉流西退開兩步。

  「當時我跟他,距離差不多這麼遠……」

  「我說,門到現在都還沒開,你們搞什麼鬼!」

  她伸長左臂,作勢去揪昌東的領口,幾乎是與此同時,昌東迅速抬手,一把攥住她手腕,目光盯著一處不動。

  她伸胳膊的時候,袖口自然後縮,露出腕上的紋身。



  那個紋身像蛇,身上有鷹爪,扁圓的腦袋上飄出撮頭髮,怪裡怪氣,乍一看或者遠看,還以為是手串。

  葉流西也看到了,她怔了一下,一顆心忽然跳得厲害。

  昌東問她:「當時,那個前台低頭看了嗎?」

  葉流西回想了一下,慢慢搖頭。

  一般人被人迎面揪住領口,第一反應確實也不是去低頭觀察手臂,而是精神緊張,為了防範又一重傷害,會下意識盯住對方的臉。

  昌東想了想:「那邊上有人嗎?」

  「有啊。」

  這家旅館住的人多,大堂等於是活動區,她一動手,好幾個人湊過來勸和。

  「好好回想一下,那個前台有盯著湊過來的某個人看嗎?」



  「好像……是往邊上看過幾眼。」

  葉流西也說不清楚,整個過程,其實也只三五秒,前台有沒有向人使眼色,有沒有接收別人的眼色,她一點都回憶不起來了。

  昌東腦子飛快地轉著。

  整件事,應該有一條線貫穿,如果想順暢地往下捋,他不妨做個假設。

  旅館裡有蠍眼的人——雙生子昨晚逃脫,順利跟蠍眼接上了頭——蠍眼決定對付他們,計畫是在停車場一鍋端——葉流西衝到前台——她的紋身意外被人看到——蓋門打開,鐵鏈撤去。

  對方得手在即,卻偃旗息鼓,思來想去,關鍵只可能在紋身。

  昌東字斟句酌:「我猜測,動手的人是蠍眼,前台是聽命的,不動手,就是因為紋身。」

  ——

  葉流西獨自一個人,又下了旅館。



  那個前台看見她回來,明顯緊張,如果她沒看錯的話,那緊張中還帶點……畏縮。

  葉流西走過去,雙手撐住桌面,目光往大堂裡一掃,選定角落裡的一張桌子。

  她指給前台看:「我就坐那,把人叫出來,我要聊兩句。」

  前台沒反應過來:「什麼?」

  葉流西沒理他,徑直走過去坐下,翹著腿,一副不好惹也不耐煩的模樣。

  沒過多久,有個四五十歲的男人匆匆過來,長相很不起眼,矮矮胖胖,留兩撮小鬍子,像個本分的生意人。

  他一臉尷尬,沒敢坐,臉上陪著笑,額頭微微出汗。

  葉流西說:「知道我是誰嗎?」

  那人囁嚅:「是……是青芝小姐嗎?」



  葉流西沒說是,昌東吩咐她:不管說你是誰,別回應,這樣萬一露餡,還有得彌補。

  她冷笑一聲,聲音從口罩裡悶出去,聽起來分外怪異:「你們剛剛,這唱的是哪出啊?」

  那人真是有苦說不出:「我們得了消息,還以為是對頭,想著搶個先機儘早下手,誰知道礙了您的事,青芝小姐,斬爺面前,還請您賣個面子……」

  葉流西答非所問:「我這一路,做事小心注意,就怕節外生枝,誰知道還是出了狀況,真耽誤事兒。」

  那人訕笑,這一回,鼻尖都掛汗了。

  葉流西話鋒一轉:「不過呢,你們也確實有兩下子,我自我感覺藏得挺好的,怎麼露的餡兒?說來聽聽,後一段路,我也好提防。」

  那人稍稍鬆了口氣:「是真沒想到,一直以為您在黑石城陪著斬爺呢,要不是看到這紋身……」

  「聽說只有青芝小姐跟斬爺紋了一樣的紋身,我一看到,心裡就咯登了一聲……」

  「再一想,這身高、身形、甚至脾性,都跟青芝小姐差不多,坐的還是鐵皮車,那還能有誰啊,我生怕礙事,趕緊叫停了……」



  葉流西低頭看自己手腕:「不說我都沒留意呢,看來,是該遮一下了。」

  那人趕緊點頭:「是,按說這事吧,外人不會知道,但保不住人多嘴雜,萬一叫羽林衛看到了,可就麻煩了。」

  ——

  昌東等了好一會兒,才看到葉流西上來。

  她手裡居然還提了一桶汽油。

  他迎上去,問她:「怎麼樣?」

  葉流西說:「也沒什麼,我也不敢問太多,怕出錯。你猜的都沒錯吧,這旅館,差不多算是蠍眼的一個據點了。」

  「油怎麼回事?」

  「他們當我自己人,不拿白不拿咯。」

  「那……紋身呢?」

  葉流西說:「這個……一時半會說不清楚。」

  她回頭看旅館的入口:「趕緊走吧,等他們回過味兒來,我怕又出狀況。」

  ……

  到黑石城預計還有兩天的路程,這一天幾乎都在路上,好在除了丁柳,每個人都能開車,輪流替開,倒也不是很累。

  葉流西興致不高,一路都沉默,這情緒好像會傳染,一天下來,車裡幾乎沒熱鬧過幾次,鎮山河深度昏厥,倒掛在車窗外搖來晃去,高深顯然也發現「掛風口吹吹」是個挺蠢的主意,趁著某次停車休息,把它解下來放進後車廂去了。

  不過好消息是,戈壁漸漸換成了盆地,很遠的天幕上,可以看到雪嶺的輪廓線,地平線的盡頭處,大片的明光閃耀。

  手頭的地圖太簡單,沒有標註地形,昌東直覺明光處應該是湖區:幾天下來,車子已經碾過了不少路,戈壁再大,也有走完的時候。

  果然,太陽快落山的時候,車子漸漸駛近一片大湖。

  湖面大概百十平方公里,在暮色下呈暗藍色,岸邊圍著大片發黃的蘆葦,有大片水域的地方,溫度就會比別處低,車子沿湖繞行,昌東甚至看到了一塊一塊的初冰。

  按照這勢頭,至多還有半個月,大湖就會封凍了。

  一路上都沒有見到紅花樹,但似乎有意外驚喜,遠處燈火憧憧,好像是一片村落。

  肥唐說了句:「膽兒挺肥啊,東哥,我們這一路,真是難得能住地上呢。」

  也是,荒村也好,紅花樹也好,都是在地下的,小揚州例外,那是因為人家是市集,配置不同,但最後還是被萋娘草一鍋端了——這麼一想,就覺得住在地上,還真是挺不踏實的。

  車子在村口停下。

  一下車,冷風迎面,肥唐打了個哆嗦,忽然意識到什麼,一股涼氣從腳心直衝而上。

  這村子,家家戶戶亮燈,可怎麼……一點聲音都沒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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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9 章 黑石城(08)


  幾個人朝村裡走了幾步。

  是沒人,但門都開著,燈都亮著,地上掃得乾乾淨淨,桌上抹得油光水滑,好多都已經上菜了,出奇豐盛:燉肘子、老雞湯、獅子頭、蔥爆羊肉。

  熱氣裊裊,香是香得要命,肥唐忍不住嚥口水:進關以來,簡直跟茹素的和尚沒兩樣,肉都是論絲見的,眼前這架勢,簡直感動中國啊。

  昌東很快發現這村子還有奇怪的地方。

  有些屋子半截已經沉在地下,有些地面只露個屋頂,又有一截木樓梯,突兀地升往半空,雞圈裡沒雞,豬圈裡沒豬,狗食盆尚在,卻四下找不著狗。

  有點像海上的幽靈船,一切都在運行,唯獨不見活的東西。

  昌東止步,過了會往後退:「走吧,別動這兒的東西,碰都別碰。」

  重新上車,調轉車頭,肥唐有點唏噓:「那個菜,可真香啊。」

  昌東回了句:「想吃就去吃,我們在這等你。」



  肥唐脖子一縮,不說話了:打量他傻呢,他才不吃呢。

  高深說:「我小時候,我爺給我講過不少這樣的故事,行人趕路,遇到沒人但有酒有菜有財的屋子,千萬別貪裡頭任何東西,但凡吃一口拿一點,你都脫不了身了。」

  丁柳鼻子裡嗤一聲:「這我也知道,但這村子,一看就怪裡怪氣的,如果說是個陷阱,誰會上當啊,想騙人,也得把戲法做周全了啊。」

  昌東說:「這可未必。」

  「什麼意思?」

  昌東抬手指了指湖盡頭處沉得只剩邊沿一線紅的夕陽:「天還沒全黑呢,上妝上戲都得有個準備時間,你怎麼知道天黑了之後,那村子是個什麼模樣?」

  也許只是到達的時間問題,到得再早一點,是荒草孤村,到得再遲一點,是燈火輝煌。

  而他們到的時候,正是畫皮未滿半面妝。

  丁柳讓他說得心頭髮寒,拿起望遠鏡,時不時回望,肥唐也有點忐忑,跪趴在後座上,胳膊伸得老長,往後車廂裡探,終於把鎮山河給拎了出來。



  他把鎮山河遞給高深:「你有經驗,你看看,怎麼讓它快點醒,能不能掐個人中……還是雞中什麼的……」

  上次它被嚇暈了,這次它被熏暈了,一個驅邪的大公雞,這麼身嬌體弱合適嗎?

  高深真是哭笑不得,他哪來的「經驗」,也就是有個神神叨叨的爺爺罷了。

  但難得被同行的夥伴要求著做點事,他挺珍惜這機會,默默接過來,拽捏了一會之後見鎮山河沒反應,於是欠起身子,到後車廂裡找工具。

  過了一會,丁柳忽然大叫:「我靠,那個屋頂高了,屋頂在往上動了哎東哥。」

  昌東說:「我得開車,你描述一下。」

  丁柳描述不來,索性把望遠鏡塞給葉流西,葉流西抓住防撞桿,身子從車窗裡探出去,昌東儘量避開地上的坑窪顛簸,防她撞到。

  葉流西說:「剛剛我們看,還都是一片平房,現在高高低低的,最高的有三層,都是土裡竄長起來的,那個樓梯……那個樓梯是連通兩幢房子的,從一幢的二樓通到另一幢的三樓,樓梯上……」

  她愣了一下,坐回座位之後,才把話說全:「樓梯上,剛走過一個人。」



  肥唐身上汗毛都豎起來了:哪來的人啊,剛剛那村子裡,可是半點聲息都沒有啊……

  正想說什麼,車裡忽然「光」一聲。

  聲響之大,連昌東都嚇了一跳,下意識踩了剎車。

  所有人都回頭看高深。

  高深舉著不銹鋼的湯勺,有點不知所措,一張臉漲得通紅,連耳根都紅透了。

  膝蓋上橫了塊墊板,上面倒扣一口粥鍋。

  他剛剛,是在拿湯勺猛敲鍋底。

  肥唐說:「你幹嘛?」

  他好奇地抓住鍋耳,掀開一道口子。



  底下扣著的,是鎮山河。

  丁柳一個忍不住,噗一聲笑出來。

  昌東設身處地去想,要是自己被扣在鍋裡,外頭還有鋼勺拚命敲打,那響聲,那衝擊波,真是……

  肥唐真心歎服:「老高,你可以的,這麼喪心病狂的法子你都想得出來,你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敲!」

  說完,一把搶過高深手裡的鍋勺,向著鍋底一通亂敲。

  那聲音,真如破鎚敲破鼓,昌東覺得,鎮山河遇到他們這群人,也是雞生中注定有此一劫。

  丁柳捂著耳朵叫:「我頭,哎,我頭!」

  這頭得罪不起,肥唐趕緊住手。

  幾人都不吭聲,冥冥中覺得應該會發生點什麼。



  果然,過了會,鍋裡響起一聲翅膀的撲稜聲。

  後座一片鼓噪歡騰。

  昌東繼續開車,只是忍不住看了一眼葉流西。

  她還是一副悶悶的樣子。

  她所謂的「一時半會說不清楚」的話,究竟是什麼呢。

  ——

  又開了會,天完全黑下來,昌東已經不期待什麼紅花樹夜店了,今晚只要不露營,有瓦遮頭就可以。

  前方不遠處,出現了一排木棚子。

  像工棚,一排至少十幾間,黑漆漆的,車燈照過去,門上還掛了鎖。



  昌東緩緩停車。

  肥唐有經驗了:「等等,別下,讓鎮山河開路。」

  他打開門,把鎮山河先攛弄下去。

  鎮山河有點茫然,站了會之後,搖搖晃晃往棚子那走。

  破了的車窗口,擠肥唐和丁柳兩個頭,兩人盯著鎮山河看,還互相交流——

  「這什麼情況,鎮山河這趟走的s型哎……」

  「我覺得更像t台步,怪不得模特走路好看,你看它兩條小腿,都邁在一條線上……」

  昌東聽不下去了:「那是被你們敲鍋震的,還暈著呢。」

  鎮山河走到棚子門口,往門邊一窩,脖子靠在門上,剛剛好。



  還挺會給自己找享受的。

  肥唐下結論:「我看這能住。」

  ——

  十幾間木棚子看過去,一一試了掛鎖,都挺牢靠,但有一間合頁的螺絲鬆了,猛拽幾下之後,直接脫落,門一推就開了。

  昌東打著手電往裡照了照,這木棚造得挺有意思,居然還是個小複式,二層的空間比較大,有樓梯通上去,樓上擺六張床墊子,一樓比較低,大概是起居吃飯用,有矮腿桌子,靠牆用寬木板搭了個檯子,像榻榻米。

  昌東拿手抹了下桌面,有灰,但木板什麼的都沒朽,就算荒廢,時間也不會很長——這兒像個集體宿捨,按一間住六個人算,少說也曾經住過百十號人。

  屋裡沒落下什麼實用的東西,住在裡頭的人顯然是收拾了之後搬走的,昌東覺得沒什麼問題:「就這兒吧。」

  從地圖上看,下一站叫「迎賓門」,圖標是拱門形狀,目測迎賓門到黑石城之間,至少一天的路程——這黑石城排場還挺大,隔著那麼大老遠地迎賓。

  入夜風大,肥唐和高深撿了些石塊回來,在屋裡砌了個簡單的火台,葉流西負責劈柴——她的刀著實好用,輕鬆就把半張桌子劈成了碎木料。



  昌東在火台裡生起火堆,拿湯料包煮了鍋湯,片了點風乾牛肉進去,麵餅太硬,揪碎了扔進湯裡,味道居然還不壞,肥唐表示和羊肉泡饃一個味兒,純屬胡說八道。

  吃完飯,風越來越大,遠處的湖水翻浪,聲響鋪天蓋地,人、車,乃至工棚,在這樣的環境下都顯得分外渺小飄搖,再加上前頭剛經過那個詭異的村子,心裡多少有點惴惴,幾個人幾乎是不約而同表露出了早睡早超生的念頭,當下洗漱的洗漱,理床的理床。

  昌東住了樓下,一來就當守夜,二來他想找葉流西聊聊,樓上人多,不大方便。

  肥唐一聽說要守夜,又把鎮山河祭出來了:「東哥,你意思意思就行了,守夜讓它來唄,上次遇著萋娘草,它表現多勇猛啊。」

  說完,拿繩子把鎮山河往門外一拴,門一關,自我感覺很完美。

  外頭風呼呼的,門上哧啦哧啦響,估計是鎮山河拿雞爪子在撓門。

  昌東瞪了肥唐一眼:「我要是鎮山河,你們這麼著對我,我老早投奔黑暗勢力了——能不能對小動物好一點?」

  他開門把鎮山河放進來,拿勺子餵了它喝水,又撮了點小米餵牠,肥唐覺得雞不能算是小動物,心裡正悻悻的,樓上忽然傳來丁柳的聲音:「哎,東哥,這裡有圖哎。」

  說著,人已經從樓梯上下來了,手裡捏了幾張紙:「剛我鋪墊子,一抬就看到下面壓了幾張,東哥,這是蓋房子的圖紙吧。」



  昌東接過來,湊近火堆去看,第一眼,他還以為是皮影戲的起稿。

  沒有建築圖是這麼畫的,這反而像皮影圖,皮影圖起稿畫人的時候,會把頭、軀幹、四肢分開畫,刻好了之後再拿線綴拼——這圖紙也同樣,屋子和屋子都分開畫,一樓和二樓分開畫,連樓梯都是單獨畫的……

  樓梯?

  昌東忽然想起剛剛在那個村子裡看到的那截樓梯。

  他很快掀開另幾張看,倒數第二張,看到全圖,赫然是一片井然有序高低錯落的建築群,底下有幾個字,依稀辨出有「修繕」、「工程」的字樣。

  最後一張,卻像是採購清單,什麼活豬x口,活羊x只,活牛xx頭。

  丁柳看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啊?」

  昌東沉吟了一下:「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裡確實是工棚,而且不是廢棄的,有大隊工人,會定期來……」

  從桌面上的積灰和木頭的保存情況看,這「定期」,可能幾年不等。

  「定期來,修繕……維護那個村子。我們日落前看到的,像是那個村子的二維圖,但實際上,天黑之後,那些屋子、樓梯、院子什麼的,會各自搭配,有的屋頂升高,有的樓梯相接,成為一個完整的建築群。」

  丁柳說:「那然後呢?我西姐說,看到有人在樓梯上走過,那個人,是真的假的?」

  昌東說:「想知道啊,要麼你回去看看?」

  丁柳吃了他一嗆,忽然來氣,抬起頭朝樓上嚷嚷:「西姐,你看我東哥,怎麼這麼壞呢?哎呀我頭……我頭都氣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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