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異鬼怪] 妖街鬼店 作者:北湫汪 (連載中)

 
V123210 2017-12-2 23:15:03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62 615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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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概要】:北湫汪,男,北京 - 朝陽,起點作家。

【小說類型】:靈異 > 靈異鬼怪

【內容簡介】:

  一個人,一家店,一條街,卻有無數的故事。
  打怪升級的人啊,可知道怪物怎麼想?
  斬妖除魔的人啊,可知道妖魔經歷了什麼?
  人與人爭,人心便越來越險惡;怪與怪鬥,卻永遠循規蹈矩。
  一條命是一本書,一個人見的是百樣事。
  總有一個是讓你喜歡的故事。

【其他作品】:無


《不需他人代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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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123210 發表於 2017-12-3 21:02
第1章鬧鐘

    左馗把目光從書上移開,他看著面前的顧客,稍稍有一絲驚訝。

    自他接手這家店以來,還從沒有活人光臨過。

    這是個看上去四十多歲的中年人。他身材臃腫,有著標準的地中海髮型,油光滿面的胖臉上鑲著一對市儈的小眼睛,緊張卻不住地晃動,似乎很想看清左馗的全貌。

    這很正常。即使是三伏天,左馗依舊用黑色的風衣和大沿帽把自己裹了個嚴實,只露出一雙有著白核黑環瞳仁的眼睛,確實會讓普通人非常好奇。

    「有什麼可以幫你的?」左馗坐在櫃檯後,身體僵直,聲音無比低沉和嘶啞。

    服務禮節這種東西在這家店裡沒什麼意義,主動問話已經是左馗尚餘的人類習慣了。

    地中海的額頭上大顆大顆滲著汗滴,他四下張望了一下,在確定沒有其他客人後,努力把身子往前探了探,小聲道:

    「聽說您能處理任何事情?」

    左馗皺了一下眉頭,他有段時間沒碰到這麼冒失又俗氣的人了。他微微搖著頭道:

    「沒有的事情,你走錯地方了。」

    「別啊!」地中海提高了音調,似乎非常焦躁。他把隨身的的皮包拿上櫃檯,打開給左馗展示裡面滿滿的現金。

    「十萬!現金!老闆您幫幫忙!」

    地中海迫切地望著左馗,生怕他不同意,又說道:「不夠還有,要多少都有!」

    左馗長噓了一口氣。雖然他已經十分厭煩,但並不好明目張膽地發作,只好耐著性子繼續廢口舌道:

    「你確實弄錯了,我這裡只寄售東西,並不能處理什麼事情。」

    「寄售東西?」地中海愣了一下,小眼睛滴溜溜轉了幾圈,突然咧嘴笑道:「有!有!有!我有寄售的東西!」

    地中海說著,又從皮包的夾層裡拿出一個塑料袋,裡面是一些不知什麼東西的碎屑。

    「這個寄售在這裡,只要有人願意買,這些錢都是他的!」地中海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睛幾乎都要突出來了。

    換作平常人,一定會對這句違反邏輯的話感到滿頭霧水。但左馗只是輕輕皺了下眉頭之後,點頭道:

    「可以。」

    地中海放下皮包,逃命似的離開了這家店。

    左馗把裝錢的皮包像垃圾一樣扔在地上,轉而倒出那些碎屑仔細端詳。

    這些碎屑是塑料質的,左馗看了半天,終於明白這是件什麼東西。

    這是一個鬧鐘。

    左馗拿出粘合膠來,開始修復這些碎屑。

    第一組碎屑組合起來的時候,左馗的耳邊閃過一聲淒厲的哀鳴。他習以為常地掏了掏耳朵,繼續拼合。他耐心並且細心,時間對於他似乎全無意義。就這樣,左馗默默又機械地拼合著,直到凌晨。

    眼前這個綠色的小鬧鐘,幾乎可以用千瘡百孔來形容。那些裂痕和變形地已經無法回覆的殘片,讓這個復原後的成品看起來非常詭異。

    左馗不知道它的主人和它有什麼深仇大恨,要這樣將它凌遲,直接燒掉都比這樣要好一些。

    鬧鐘內部的元件已經無法再作用了。左馗並不懂的如何修覆電子元件,他撥弄了兩下表上的指針,感到自己已經沒有可以做的事情,便將滿是裂痕的透明塑料外殼安了上去。

    之後,他站起身,姿勢古怪地活動了一下自己的肢體,默默地走進鋪子裡面,躺進了棺材裡,就這樣和衣而眠。

    清晨,鬧鐘的聲音將左馗驚醒。他疑惑地走到前台來,看著那隻鬧鐘滴滴作響,眉頭微皺。

    早上7點,一隻連指針都走不了的鬧鐘,響個不停,令人發燥。

    左馗靜靜地坐下來看著它,聽著它響,似乎在和這只鬧鐘比拚耐心。

    鬧鐘整整響了一個小時,在8點的時候停了下來。左馗又等了一會兒,終於站起身,將鬧鐘放進了大衣的口袋裡。他拿起一把大號的黑傘,撐開來走出了店外。

    城郊的火化場裡,地中海在亡妻的葬禮上哭的天昏地暗,他用自己的腦袋狠狠撞擊著盛屍的棺槨,讓人不禁覺得他會不會從眼睛裡哭出血來。

    左馗站在一眾人裡,默默地看著這一切。他的裝束讓周圍的幾個人禁不住多看他幾眼,但多數人還是都在肅穆地對待這場葬禮。

    亡人的遺物被打包扔進了火場裡燒掉,左馗站在火場旁邊,默默把鬧鐘丟了進去。

    鬧鐘很快就被燒化,火焰中震起了一層氣浪,在炎熱的夏日中一點都不顯眼。左馗看了片刻,離開了這裡。

    入夜,地中海駕著豪車駛進了別墅區。一個妖媚的年輕姑娘在他懷中發嗲,兩人互相撩撥著對方的隱秘之處,從車中激情到車庫中,在整個別墅的地下室製造著噪音。

    他們的激情軌跡一直延伸到臥室,直至滿地狼藉,兩人雙雙睡去。

    清晨,燥人的鬧鈴聲又響起。熟睡中的地中海像被電了一下跳了起來,他驚恐地望著房間的四周,尋找著鈴聲的來源。

    身旁的女人翻了個身,露出亡妻的面容。她坐了起來,像往常一樣道:

    「該起床上班了,老公。」

    地中海聲嘶力竭的驚叫,幾乎刺破了姑娘的耳膜。姑娘驚恐地看著地中海舉起整個床頭櫃,一下又一下地砸在她的頭上。

    一下,兩下,三下,直到年輕的姑娘顱骨變形,腦漿迸流。

    周圍恢復了寂靜,除了地中海的牛喘,就剩下鬧鐘的響聲,在安靜的環境中越發空靈,彷彿要把人逼瘋。

    地中海的豪車又一次停在了左馗的鋪子前。這一次,他赤身**,滿身血跡。

    他的眼睛紅得像被染了色,整個人看起來出奇地冷靜。

    又或者,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在周圍人詫異的目光中,地中海的眼裡只有鋪子裡的左馗。他走了進來,冷聲道:

    「鬧鐘呢?」

    「有人買走了。」

    「誰?到底是誰買走了!!」

    地中海突然拔高的調門,沒有讓左馗有一絲的驚詫。他淡淡地望著地中海,直到他的喘息勻稱下來。

    「你的妻子買走的。」左馗淡淡道。

    「放屁!放你媽的屁!她死了你知道嗎!她死了!」

    地中海的臉扭曲得有些猙獰:「我來這裡之前她早就死了!我比誰都清楚!你他媽想唬我!你到底是誰!」

    左馗望著他,道:「你為什麼比誰都清楚?」

    「因為是我殺的!我殺的!你滿意了?滿意了?!我把他凍了一個禮拜!這個該死的鬧鐘每天都響!拿下電池也響!砸成碎片都要響!她冤啊!她活該啊!啊哈,啊哈哈哈哈!」

    地中海變得無比癲狂,又哭又笑,圍在左馗鋪子門口的圍觀群眾們紛紛一臉驚愕,七嘴八舌的小聲議論著。

    左馗依舊淡然,道:「你妻子告訴我,這個鬧鐘陪了你們十年,從你們一窮二白的時候就陪著你們。她每天早晨7點都準時叫你起床,為你準備早餐,一直到8點你出門,她才整理自己。如今,你殺了她,又毀了鬧鐘,可她仍然想叫你起床。」

    「為什麼!為什麼她不好好去死!」

    「因為她還愛你。」左馗說:「這是她的執念。」

    地中海望著左馗,突然冷靜下來,一字一頓道:「你是怎麼知道這些的?」

    左馗道:「你來的那天,把她也一起帶來了,只不過你不知道而已。」

    地中海呆滯半晌,喃喃道:「她在鬧鐘裡?」

    左馗沒有回答他。他站起身,從旁邊的架子上取下一個造型別緻的翠色小盅,輕輕擦拭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伴隨著破空的尖叫,地中海衝出了店舖,隨之而來的是一聲清脆而淒厲的剎車聲。之後,一切都戛然而止。

    左馗沒有抬頭,他清掃了小盅許久,在確認小盅沒有一絲灰塵之後,小心翼翼地放在櫃檯上,並且打開了小盅的蓋子。

    小盅裡是一團清氣,緩緩流動,與世無爭。

    「結賬吧。」左馗說。

    兩團清氣從店外飛了進來,飛進了小盅裡,與那團清氣合二為一。左馗又小心地蓋上蓋子,把小盅放回原位,驅散了圍觀的群眾,重新坐回櫃檯後面,靜靜地看起書來。

    可別再來這樣討嫌的顧客了。

    左馗想著,把書又翻了一頁。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3 21:03
第2章蟲欲1

    夜訪的警察並沒有從左馗口中問出什麼有用的東西,而且這家店讓兩個警察感覺陰森森的,於是他們很快離開了這裡。

    綠色休閒裝的青年和警察們擦肩而過,他回頭望瞭望兩個警察,高頻地眨了幾下眼,又轉回來走進左馗的店裡。

    青年在店中的貨架之間轉了許久,似乎沒有找到想找的東西,於是走到櫃檯前,發出尖細的聲音道:

    「老闆,你這有蟲殼麼?」

    左馗指了指那片櫃子道:「那裡不是有麼?」

    青年搖頭道:「不不不,我不要那些,我要好一些的。」

    左馗仔細打量了青年一下,拿出記事本和筆遞給他道:「有什麼要求,寫下來吧。」

    青年趴在櫃檯上寫了起來,他的身子半蜷,執筆的時候,兩肘縮在胸前,寫出來的字歪七扭八,像是蝌蚪爬出來的。

    當然,還是可以解讀的。

    青年寫的是:百年以上,一巢之母半蟲半精,半死半生。

    左馗看完,說:「這種東西我還沒見過。」

    青年說:「沒關係,掌櫃的幫我多留心就可以,這是加碼。」

    青年說著,遞給左馗一個奇特的蟲蛻,這蟲蛻並不像左馗見過的任何一種昆蟲,但他沒有多問,而是默默地將蟲蛻收在一個鋪滿香草的木盒中。

    綠衣青年走後,左馗像一尊雕塑一樣思考了很久。最終站起身來,進到鋪子後面,打開了棺材旁一副鎖的嚴實的古樸立櫃,從中取出了一盞老舊的大紅燈籠。

    左馗從懷中取出一個火摺子,點燃了燈籠中的蠟燭。蠟燭上的火苗猛地爆竄了起來,幾乎燒到房頂。

    火焰漸漸平復,左馗把青年寫的紙張在火苗上燒祭。如豆的火苗,轉瞬燒掉了整張紙。

    燈籠上出現一張蒼老的面容,三道三角分佈的切口是它的雙目與口,透過這三條縫隙,能看到裡面的燭火。燈籠上的褶皺彷如他蒼老的皮膚,層疊而粗糙。

    燈籠咳嗽了兩聲,噴出許多火星來。它砸吧著嘴浮起在空中,挑著兩道火苗眉毛四下張望。

    「小子,又是你啊。」燈籠甕聲甕氣道,口氣和聲音都像個老頭:「又吵我老人家睡覺。」

    發完牢騷,燈籠狠狠抽了半天它並不存在的鼻子,道: 「這手札,是螳官的味道。」

    「螳官是什麼?」左馗問道。

    老燈籠並沒有回答他的話,它沉默不語,一雙縫隙一樣的眼睛,讓人很難捉摸它的想法。

    「得給他搭把手,有好處。」老燈籠說。

    「我去哪找那種東西?」

    「哈哈!這個問題問得好!」老燈籠大笑起來:「我也不知道!」

    老燈籠拖著提手飛往後院,就像被人提著一般。

    左馗跟了出去,他看著老燈籠在天井中瞑目望月,自己去倉庫裡抱出了幾包紅蠟燭,開始在燈籠附近擺了起來。

    很快,蠟燭陣擺了起來。老燈籠從口中噴出火焰,360度一圈橫掃,燃著了所有蠟燭。

    燭陣的火光灼灼,照得整個天井亮堂堂的。老燈籠在陣中輕輕搖擺,口中呢喃:

    「鬼燈鬼燈,萬像不明。

    唯我燈火,照爾前行。

    不知不解,能見能聆。

    神方鬼域,引路不停。」

    霎時間,天井中捲起一陣旋風,持續許久。蠟燭一片一片的滅掉,直到只剩下西北角上的一顆蠟燭,它的燭火搖曳了幾下,從瀕臨熄滅緩了過來,靜靜地燃燒著。

    左馗走上前,把蠟燭拿了起來,他抬起頭,望著院牆外的樓群。

    「去吧,找找看。」

    老燈籠說罷,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飛回屋裡去了。

    左馗秉著蠟燭,離開了店舖,向著西北方走去。

    那是城裡的酒吧街,對於現在的左馗來說,有些過於喧鬧。左馗在狂野的都市男女中穿梭,顯得特立獨行。

    只是那份詭異的氣場,讓每個與他擦肩而過的人不敢上前招呼。

    天氣並不是很配合左馗的行動,酷暑的夜晚微風陣陣,起不到解暑的作用,只是掀起更加炎熱的氣浪。

    蠟燭的火苗十分微弱,如蠶豆般大卻始終沒有晃動絲毫。

    左馗拿著蠟燭,任憑蠟油低落在自己的手上,從滾燙的液體變得凝固。左馗淡然地看著這個過程,彷彿那才是他的全世界。

    倏的,燭火熄滅。左馗抬起頭,望著自己手邊這座裝潢富麗的酒吧,眼睛在招牌上掃了一眼:

    「rnprss」

    「白蘭地皇后」左馗低聲自語道,在門童的迎迓中走了進去。

    酒吧頗大,一圈圈的下凹同心圓佈局,像個迷宮。

    重金屬的音樂在中央的舞池中燥動著,酒吧中的男女們如同群魔亂舞,竭盡癲狂。

    左馗在外圍的吧檯前坐了下來,在一個能夠看到酒吧全景的座位上,安靜地觀望著這裡的一切。他沒有理會酒保的詢問,見慣了各色人等的酒保知趣地走開了。

    一道白色的靚景移動到了左馗身邊。這是一位姿色卓絕的女人,她看上去三十歲左右,身材傲人,一身白色清麗的夜場正裝像極了電視裡的白娘子,在這樣的環境裡顯得格外奪目。

    女人移坐在左馗身邊,對酒保道:「兩杯皇后白蘭地。」

    女人說著,把頭轉向左馗:「一杯給這位先生。」

    酒,放在了左馗面前。他看了一眼女人,又發出自己那難聽的聲音:

    「謝謝。」

    「這是我們的招牌酒,和店的名字正好相反。」女人對左馗笑道,魅色誘人:「嘗嘗看? 」

    左馗喝了一點,道:「抱歉,我不懂酒。」

    女人道:「那先生比較懂什麼呢?」

    「一些你這類人不太感興趣的東西。」

    「我這類人? 」女人翹起嘴角:「你覺得我是什麼樣的人?」

    左馗盯了他片刻,嘈雜的聲音變得有些縹緲,時間在二人之間悄然流逝,彷彿靜止。

    「**太多的人。」左馗淡淡道。

    女人愣了一下,她又看了左馗片刻,終於笑道:「你呢?沒有**麼?」

    「人活著就會有**。」

    女人站起身,靠在了左馗身上,傲然的身軀輕蹭著左馗的手臂。

    「那我們就去發洩一下**。」女人在左馗耳邊輕聲道。

    溫潤的濕氣,吹入了左馗的耳朵。

    左馗站起身,被女人勾著臂彎,繞過了一個個坐席和舞池,向酒吧裡面走去。

    酒吧比左馗想像得要深很多。女人領著左馗走了很久,又上了樓,最終進入了一個房間。

    這是一處頗有情調的居所,暖色調的佈局和柔和昏暗的燈光,會讓任何人都容易想入非非。

    女人拉著左馗,將他扔進沙發裡,整個人坐在了他身上,激烈地將舌頭探入左馗的口中,手也向左馗的下體探去。

    驀地,女人緊閉的雙眼睜得老大,她觸電般跳離了左馗的身體,緊盯著左馗冷漠的雙眼。

    「你是什麼東西?」女人望著左馗道。

    左馗站起身,手探入懷中,道:「沒有這種**的東西。」

    左馗的手還沒從懷裡掏出什麼,就被兩股奇大的力道製住了身體,一動不能動。他扭頭望著身後,發現不知什麼時候,自己的身上已經爬滿了白蟻。這些白蟻在左馗發力之前恰到好處地鎖住了他的關節,一動不能動。

    女人笑了起來,輕輕將左馗推回沙發裡,她伸出舌頭在左馗臉上舔了一下,笑容變得邪魅起來:

    「放心,不管你是什麼東西,我都會好好對待你的。」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3 21:03
第3章蟲欲2

    大概是沒有想到,這種時候還會有人穿的這麼厚實,女人在解開左馗的褲子上花了些時間。

    左馗望著她動作,自己悄悄用足了力氣,艱難地動起了手臂,緩緩將手探進懷裡,用手指將火摺子和蠟燭夾了出來。他的手指彎出了人類無法達到的角度,單手就點燃了蠟燭。

    曾經如豆的火苗這次暴漲起來,像漩渦一樣在房間中捲動,瞬間燒光了所有的白蟻。女人尖叫一聲跳離了左馗,火焰向她捲去,卻未能傷到她分毫。

    左馗一躍撞碎了玻璃,從二樓跳了下去。他穩穩地落在地上,奪路狂奔。窗戶裡傳出女人狂躁的尖嘯,也瞬間被燈紅酒綠所吞沒。

    大群的白蟻從酒吧街附近的地下鑽了出來,在夜幕中追逐著左馗。白蟻們有意識地在霓虹燈下穿梭,晶瑩的身體被五顏六色的光線照得難以分明,使得無人能夠注意到它們。

    左馗飛快地穿過曲折的酒吧街,白蟻們如影隨形。他設法在人群中穿梭,卻發現白蟻們總能恰到好處隱入遮蔽之中,不被發現。

    左馗向自己店舖的方向跑去,漸漸進入了人跡罕至的無光地帶。周圍的土地開始變得高攏起來,像是一座座小山正在移動。

    那些是白蟻群,堆疊成了比人還高的小丘,追著左馗飛速移動。

    左馗皺了下眉頭,腳下速度越來越快,已經超越了一般的車輛。望著開始向自己合攏的蟻群,左馗又一次掏出了蠟燭。

    一團漿體從白蟻群中噴射出來,將蠟燭融化了。

    「蟻酸麼」左馗喃喃道,他望著蟻酸快要流到自己的手上,將蠟燭丟了出去。

    蠟燭掉在白蟻堆中,被迅速地傳往高處。女人從蟻群中緩緩升了起來,接過了傳遞而來的蠟燭。

    左馗回頭望了一眼高處的女人,突然舒展了眉頭,兀自念道:

    「百年以上,一巢之母半蟲半精」

    他一個急剎,拖出一地煙塵。在蟻丘的包圍中抬起頭,盯住了女人。

    「就差半死半生了。」

    蟻群瞬間混成了一處,將左馗吞沒。又很快在翻湧如浪的蟻山頂上把他推了出來。左馗被蟻群制住了身體的關節,推在了女人面前。

    「放棄掙紮了,嗯?」女人伸出玉手,挑著左馗的下巴調笑。

    左馗道:「我有個要求。」

    「什麼?」

    「讓我再嘗嘗你的味道。」

    女人愣了一下,笑道:「也不是無慾無求嘛。」

    女人貼上了左馗的唇,又想將舌頭伸入他的口中。霎時間,左馗的眼白消失了,口中湧出渾厚的黑氣。女人睜大了眼睛,想要離開左馗的嘴唇,卻無法抽回自己的嘴。黑色的氣息開始侵入女人玉脂般的香腮,蔓延向女人的整個臉頰。

    終於,女人的臉離開了左馗,像棵枯草一樣無力地倒了下去。她的七竅中漫出黑煙,眼白中一片墨色。

    左馗身上的力量消退了,蟻山也開始變得燥動不安起來,瞬間將女人裹了下去,同時一部分開始裹向左馗。左馗一把從女人手中搶出剩餘的一點蠟頭,在即將被蟻群覆蓋之前,終於點燃了蠟燭。

    火焰轉瞬蔓延到整個蟻群,彷彿蟻群是汽油一樣。蟻山變成了火焰山,照亮了半個天空。

    左馗從火焰中衝了出來,抱著女人落在地上,身上黑煙裊裊。侵入女人臉上的黑霧開始褪去,她的身體又緩緩動作了起來。

    左馗放下女人,癱坐在地上,開始輕喘起來。女人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臉上的黑氣已經散去了許多。

    左馗抬頭望著她,努力了一下,最終沒能站起來。

    「屍氣」女人的聲音像是從喉嚨深處發出來的:「你原來是個」

    女人的衣服被刺破開來,身體開始不斷畸變,露出巨大的蟻後身軀,腹部佔據了驚人的比例。在蟻後面前,左馗彷彿是個玩偶一般。

    蟻後發出隆隆的聲音,道:「用這個狀態做這種事,實在是太沒情調了。不過事已至此,也沒必要講什麼情調了。」

    蟻後尖嘯一聲,龐大的上半身以驚人的靈敏度發起衝鋒,將兩隻胸足探向了左馗。

    左馗淺淺嘆了口氣,閉上了眼睛。

    蟻後的前足在左馗的眼前停了下來,整個身體開始抖得像篩糠一樣。左馗睜開眼睛,看到月光之下,綠衣青年站在蟻後的頭上,兩隻手化成了連體的刀身,插入了蟻後的腦中。

    左馗的眼中,微微閃過一絲驚訝

    螳官的身體也發生了變化他顯露出翠綠的身體和豎形的眼睛,兩根觸鬚映著月光,微微抖動。

    左馗微微翹了翹嘴角,道:「螳官嗎原來如此。」

    螳官露出尖利的口器,一口咬入了蟻後的腦部。透明的血液噴湧而出,被螳官大口吮吸著。

    蟻後就這樣如同定住般顫慄著,對於如此的痛楚,似乎喪失了掙扎的能力。

    左馗望了這副畫面一會兒,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對螳官道:

    「結賬吧。」

    螳官停止吮吸,望著左馗高頻地眨了眨眼睛,尖聲道:「開個價吧,老闆。」

    左馗舉起手,指向了蟻後。

    螳官歪歪頭,道:「這價格不太不公道吧。」

    左馗道:「可以給你打個折。」

    螳官想了一會兒,點了點頭,接著他舉起一隻手臂,全力插進了蟻後的頭中。

    血液又一次噴湧,一顆拳頭大小的純白色光球跟著血液噴了出來,穩穩地落進了左馗的手裡。

    「不能再多了。」螳官說著,繼續低頭開始吮吸。

    左馗將光球收進了大衣的口袋,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了這裡。

    「謝謝惠顧。」他說。

    背後,月光下那巨大的蟻後身體,開始慢慢萎縮消融。

    許久之後,左馗終於回到了店裡。他坐進椅子裡,少見地鬆弛了所有的肢體。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麼累過了。

    歇了一刻鐘,左馗又坐直了身體,取出了螳官之前給的蟲蛻。他掏出光球,用手慢慢撫摸著。很快,一道淡淡的白色霧氣從光球中流動出來,向著蟲蛻包裹而去。這副乾枯的蟲蛻開始逐漸長出了血管與肌體,最終成為了一個完整的蟲殼,光球也在空氣中蒸發了。

    蟲殼的肢體輕輕顫動了一下,整個身子緩緩動了起來。

    「精殼是螳官的寶物,可是能救命的。」

    老燈籠從店舖後面探出自己的燈籠頭,悠悠道:「為什麼要用來救一個妖孽?」

    左馗小心地撥弄著這個怪蟲,幫它活動四肢。

    「我們也是妖孽,燈老。」

    左馗把怪蟲託在手裡,轉過身看著燈老道:「螳官究竟是做什麼的?」

    燈老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凡蟲屬成精,為非作歹,都有螳妖前去懲戒,他們是天命的蟲妖刑官。精殼是螳官執法時收集了百種蟲殼精煉成的藥材,能起死回生。」

    燈老挑起焰眉,瞥了怪蟲一眼,又道:「她要是不作姦犯科,螳官找不上她。用蟲殼救她一絲真靈,蠢。」

    左馗道:「我和她周旋了很久,她明知道我不是人,也沒有取我的性命。足見她取男子精元修行,也未曾殺生害命。」

    「所以你只灌了她些許屍氣,沒有致她於死地?」

    「一方面吧,」左馗道:「另一方面,半死半生是客戶的需求。蟲屬的刑罰畢竟沒什麼人情,我覺得她罪不至死。」

    左馗頓了一下,又道: 「上天有好生之德吧。」

    燈老切了一聲,向鋪子後面飄去:

    「短時間內可沒有引路火可以再用了,別再打擾我老人家睡覺。」

    左馗撥弄著比剛才活潑了許多的怪蟲,將它重新放回了木盒中。

    怪蟲僵直的臉上,終究是沒辦法顯示出什麼表情。它輕輕撓了撓左馗的手,緩緩退入了黑暗之中。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3 21:03
第4章雜貨店1

    小賣部的胖老闆扇著扇子,看著左馗在冰箱裡尋摸了半天,終於找到了最後一個冰棍,功德圓滿似的放進嘴裡叼住,伸手從大衣口袋裡掏錢付賬。

    胖老闆穿著老頭衫,大腹便便,油光滿面。他嘿嘿笑著,對左馗道:

    「左老闆,這麼喜歡吃,多買一些放起來嘛。」

    左馗道:「出來走走而已。」

    「你這兩天生意不錯呀?」

    「你也有生意照顧我?」

    胖老闆搖搖頭,一臉嫌棄的樣子:「我就老實地開店就行了,沒那麼多麼蛾子。」

    左馗叼著冰棍,回旁邊自己的店去了。

    街角,一個青年已經望了他們許久。他短髮四眼,一臉呆相,在左馗進店去很久之後,才有些怯怯地走到胖老闆的的冰櫃前,小心道:

    「您您好?」

    整理貨物的胖老闆回頭看到青年,愣了一下,隨即熱情招呼道:「喲,小哥,要點什麼?」

    青年想問的話又嚥了進去,囁嚅了一下才道:「隨便給我瓶飲料吧。」

    胖老闆從冰櫃裡隨便拿了瓶飲料遞給他,嘴角悄悄翹了一下。

    青年拿著飲料,猶豫了片刻才道:「老老闆,請問剛才那個人是?」

    「穿大衣那個缺心眼?」胖老闆笑道:「隔壁店的老闆。」

    青年趕緊點點頭,小心地指著那家店的招牌道:「六方齋是賣什麼的?」

    「那可不好說呀,」胖老闆坐進椅子裡,搖著扇子笑道:「大概想買什麼都能買到,想賣什麼也都賣的出去。」

    青年看著他,一臉茫然。他道了聲謝謝,慢慢把腳步往六方齋挪去。

    「小哥,沒事就早點走,這條街可不是好來的。」

    胖老闆說完,嘿嘿笑起來,面相猥瑣得很。

    青年嚥了下口水,走進了左馗的鋪子。

    左馗的眉頭又皺了起來三天裡來了兩個活人,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但他仍舊抬起了頭,道:

    「有什麼可以幫你的。」

    青年咬了咬嘴唇,終於道:「您您是左馗?」

    左馗點點頭:「你認識我?」

    青年沒說話,努力調整著視野的角度,不斷觀察著左馗。

    左馗見狀,把帽子往上頂了頂,露出整張臉來。青年看到左馗這麼主動,有些慌張,急忙搖頭道:

    「不我不認識您只是」

    青年支吾了一會兒,終於道:「只是,我哥哥也叫左馗,他已經失蹤很長時間了。」

    左馗望了他片刻,拿出紙筆推給他道:「你哥哥的名字怎麼寫?」

    青年恭敬地接過筆,在本子上寫下「左魁」兩個字。

    左馗看了,在「魁」字下面寫了個「馗」字,指給青年道:

    「這是我的名字。上面是你哥哥的名字,並不一樣。」

    青年點點頭,嘆了很長一口氣,臉上的失望就像見到了世界的盡頭。

    「還有什麼事?」左馗又問道。

    青年不斷吞著口水,嘴唇顫抖,整個人看起來特別緊張。他在左馗的注視下站了許久,才終於道:「我哥哥夏天很喜歡吃冰棍,但他從來不多買,只在想吃的時候,出去走走,找到買冰棍的地方,就像是一種癖好。」

    左馗看著他喋喋不休地說完,面無表情。

    「所以呢?」左馗道。

    青年再無話可說,他用力地捏著手指,緩緩地向外退去,每一步挪動得都很艱難。

    青年突然在門口停住了腳步,似乎鼓足了勇氣,回頭對左馗道:「老老闆!你招不招夥計!」

    左馗看著書,漫不經心地點頭道:「招,常年招,能在這裡堅持三天就可以留下。」

    青年有些吃驚,他似乎沒有預料到左馗會回答的這麼幹脆,變得無措起來。

    「那那我應該做些什麼?」青年小心地問道。

    左馗指了指旁邊一把老舊的木椅,連眼皮都不抬,道:「坐著,等客人上門。」

    無所適從讓青年在椅子上正襟危坐了許久。接下來的數個小時裡,並沒有任何客人上門。時間的流逝也讓青年慢慢放鬆下來,直到整個人斜倚在椅子裡,昏昏睡去。

    左馗看著書,並不去管他。

    時間一點點過去,直到入夜。

    青年的身體抽動了一下,從睡夢中醒來。他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已經是晚上九點多,接著慌張地站了起來,擦著口水的干漬對左馗道:

    「對對不起老闆我睡著了」

    「無所謂,並沒有客人上門。」左馗道。

    青年捏著手指,站在左馗的櫃檯前,欲言又止。

    左馗嘆口氣,放下書道:「你又要幹什麼?」

    「我想上個廁所」

    左馗皺眉,指了指鋪子後面道:「後面的院子裡有衛生間,去吧。」

    青年快步穿過櫃檯,首先被欄櫃後面這一地陰森的東西嚇得停住了腳。棺材,舊櫃子,角落裡的釘子上還掛著些許冥紙。

    感覺像是進了某家白事店。

    「怕了就走吧。」

    左馗站在青年身後道,嚇得青年差點沒有憋住,飛也似的跑進天井去了。

    廁所是老舊的蹲坑,不乾淨卻也不算太髒。不過對於青年來說,可能有些過於污穢了。他小心翼翼的動作著,彷彿那些污物隨時會跳起來襲擊他一般。

    一陣怪異的響動傳來,又一次嚇到了青年。他打了個哆嗦,走出來四下觀望,尋找聲音的源頭。

    聲音是從隔壁的院子傳來的,那是胖老闆鋪子的後院。青年提著褲子聽了許久,胖老闆那張臉讓他的好奇心湧了上來。他四下望瞭望,看到院子裡有架梯子,大約是修葺屋頂時使用的,便搬了過來,爬上了院牆。

    月光下,一個肥碩的身軀正在院中忙碌著。他從院子的後門外拖進來幾件不知是什麼的東西,堆放在地上。又從中間拉出其中的兩具,向一個房間中拖去。

    青年捂著嘴巴,差點叫了出來。

    胖老闆拖著的東西,分明是兩個人。

    屋內昏暗的燈光,照亮了胖老闆的身影。那是比白天還要肥大的身軀,還有滿身濃密的鬃毛。

    青年抖得無法自製,感覺已經快要無法在梯子上站住了。

    在胖老闆即將離開青年視線的時候,他突然回過頭來,一張幾齣幾入的面孔對著青年笑了一下,轉頭走了進去。

    青年兩眼一黑,失去了意識。

    再醒來的時候,已然天光大亮。

    左馗站在他旁邊,面無表情地望著他。

    「醒了?」

    青年眨了眨眼睛,終於醒過神來。他猛的跳了起來,用盡全身的力氣大喊道:「殺殺人了!老闆!殺人」

    左魁用書在他的頭上敲了一下,青年瞬間冷靜了下來。

    「慢慢說。」左魁道。

    青年把昨天晚上看到的一切說了一遍,說到激動處還跳上梯子,指著對面的院子叫左馗上來看。

    當他發現院子裡空空如也的時候,呆若木雞。

    「回去好好睡一覺吧。」左魁單手把青年抓了下來,輕輕放在了地上:「一般晚上才有生意。」

    青年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站在了店門外。他一頭霧水,下意識地向胖老闆的冰櫃攤望去,正對上胖老闆的目光。

    胖老闆又沖他笑了一下,面相猥瑣。在青年眼看來,還有說不出的詭異。他撒丫子就跑,一路上慌得搖搖擺擺。

    左馗站在店門口,看著青年遠去,又看了一眼胖老闆,轉身回店裡去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3 21:03
第5章雜貨店2

    一直到了傍晚,青年也沒有再來店裡。左馗就像忘了他一樣,仍舊在椅子裡看書。

    事實上,青年已經敲敲潛伏在了胖老闆後院的外面,蹲守了許久。

    最初,青年想要報警,可他除了看到一些詭異的畫面,也完全不清楚發生了什麼。左馗的態度和胖老闆的那一抹邪笑,讓青年不知如何是好。因此,他下了一個決定

    夜探胖老闆的後院,看看昨天那個房間裡到底有什麼。

    胖老闆一直在店前的攤子看著。青年不知道他是否每天都會準時做那樣的事情,但出於謹慎,他仍舊打算早幾個小時潛入胖老闆的後院,以防萬一。

    青年墊了許多磚頭,在院牆上觀察了許久,確定沒人之後才跳了進來。

    這所院子和六方齋的後院是一樣佈局。不大的四方院中,有些許雜物和花草,還有大量囤積的雜貨。青年望向店舖的門口,能透過錯落的欄櫃看到胖老闆的背影。

    青年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的挎包,往昨天看到的房間走了過去。

    房間安裝的是老式的防盜門。出乎青年的意料,裡外兩層門都沒有鎖。青年四下張望,在確定沒人注視他之後,終於走了進去,小心翼翼地帶上了門。

    青年打開燈光,發現這裡是一間倉庫,貨物擺放得還算有序。只是空閒的地方很多,並沒有幽閉的感覺。

    青年在貨物堆之間穿梭了許久,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發現。他以為自己會聞到濃烈的血腥味,實際上卻只能聞到淡淡的潮熱而已。

    青年靠在牆上,不住地撓著頭。封閉的環境讓他汗流浹背,焦慮越來越旺盛。他摘下眼鏡,用力擦了擦臉上的汗水和油脂,以防眼鏡滑落。

    肘部的衣服不知蹭刮到了什麼,刺得青年一痛。他帶上眼鏡仔細看去,發現那是一道嵌入牆體的鐵門,被高壘的貨箱所擋住。鐵門露出來一絲邊緣,因為老舊而有些翹角,變成了一道外凸的尖刺。

    青年有些激動,他本能地覺得,這一定是他想要找的東西。

    他搬開了遮擋的貨物,對著這道灰暗的鐵門,有些猶豫不決。

    終於,青年下定了決心一般,將鐵門用力拉開。

    一股嗆人的味道反了上來,讓青年差點吐了出來。

    那是一種並不刺鼻,但聞多了一定會讓大腦癱瘓的味道。青年乍一聞,就分辨得出其中包含了腥臭、甘甜、油膩諸多味道,噁心的要死。

    螺旋的水泥樓梯向下伸展而去,讓青年想起電視裡的黑作坊。他吞了下口水,看了看一片漆黑的樓梯深處,打開手機上的燈光,摸索著向下走去。

    青年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終於來到一座厚重的鐵門前。他擦了擦如雨的汗水,用力將門推開。

    門後是一片漆黑,青年在兩邊找了許久,終於找到了一個拉線開關,用力拉了下去。

    天花板上亮起一長串燈光,延伸到遠處。這是一條幽深的長廊,沒有任何漆漿的塗飾。長廊兩邊是對對分佈的鐵門,直延伸到盡頭。

    「這裡也許就有昨天被胖老闆拖下來的人」

    青年的腦子裡冒出這個想法,讓他不寒而慄。

    他試著推拉一道道鐵門,卻並沒有打開任何一個。不知不覺,他已經來到走廊盡頭的門前。

    這一次,鐵門發出沉重的悶響,被慢慢打開。

    裡面又是一片漆黑。

    青年又摸到開關,打開了房間的照明。屋子裡面的陳設,卻讓他僵在那裡。

    一個金屬的架床擺在房間中央,四周是十幾個嵌入牆體的鐵門,一看就是某種貯藏室。

    青年緩步在房間中走動,眼睛在鐵門之間飄忽。有那麼一點點,他感覺自己知道鐵門裡放的是什麼東西。

    就像是著了魔一樣,青年走向了其中一個鐵門,打開了門上的拉拴,使出吃奶的勁兒來把門拉開。

    青年望著門裡面的東西,整個人腦子一片空白。

    那是一具屍體,安詳得站立在冷庫中。

    青年感到嗓子眼像被什麼堵住了一般,兩條腿也像灌了鉛一樣無法挪動。他的手彷彿脫離了大腦的控制,開始向其他冷庫門伸去。

    一個,兩個,三個

    再次讓他僵住的,是一具殘缺的屍體。

    那具屍體像是被人從中間給劈開,只留下了半邊放在這裡。

    青年癱坐在地上,緩了許久才又站起來。他顫抖著從挎包裡掏出相機,挨個拍照。

    他拍下了房間的左邊,房間的右邊,房間的上面和中間的那張床,冰庫裡的整屍和半屍。

    還有房間門口的胖老闆。

    青年的尖叫一聲,把相機扔了出去,鏡頭摔了個粉碎。

    胖老闆望著他,一臉笑容,面相猥瑣。

    青年腿一軟,摔坐在地上。他望著胖老闆向自己一步步逼近,不斷用手拖著身體後退。

    直到撞在牆上,退無可退。

    青年抖得不能自製,面色慘白。他扶著旁邊的冰庫門,把自己的身體狠狠往牆上靠,好像要把自己按進牆裡一樣。

    胖老闆走到他的面前,伸出手來

    打開了他扶著的那扇冰庫門。

    「你要找的應該是這個才對。」胖老闆笑著說。

    之後,他坐在了鐵床上,饒有興趣地點起一隻煙來。

    胖老闆的煙燃了過半,青年才扶著打開的冰庫門站了起來。他注視著胖老闆,慢慢把身體挪動到冰庫的正面。最後,他把心一橫,轉過身來望向冰庫的裡面。

    那是一具青年的屍體,顱骨有些凹陷。除此之外,和其他的整屍並沒有太大區別。

    青年的顫抖停止了,他回頭望著胖老闆,雙眼通紅。

    「怪物!兇手!我殺了你!」

    青年歇斯底里地大吼著,撲向了胖老闆。胖老闆卻異常敏捷地向旁邊一躲,青年便撞上了鐵床,哀嚎著摔在地上。他大吼著抱住胖老闆的粗腿,一邊捶打一邊高聲咒罵著。

    胖老闆卻只是咧了咧嘴,一臉無奈地搖著頭。

    「住手,左安。」

    青年的手停在半空,他拚命爬了起來,望著門口的左馗。

    「你怎麼知道我叫左安?我從來都沒告訴過你」

    「別在這裡胡鬧了。」左馗說著,慢慢走了進來。

    「胡鬧?!」左安咆哮著,指著冰庫內的屍體道:「他殺了我哥!這胖子是個變態!兇手!你看他殺了多少人!我們要去報警!我們」

    青年突然打住話頭,他瞪大了眼睛往後退,指著左馗道:「你你們是一夥兒的你們」

    左馗嘆口氣,悠悠道:

    「十歲的時候,你爬牆頭掉下來,頭上裂開口子,被你哥背去附近的診所縫針,才沒被父母發現十二歲的時候,你去遊戲廳找打街機的你哥,被人堵在巷子裡劫錢,結果被你哥救出來,跑得差點斷氣十五歲的時候,你第一次從你哥的電腦裡翻出了一些視頻」

    左馗停了了下來,看著左安的下半身。

    左安望著他,瞠目結舌。

    左馗走到冰庫前面,用手戳了戳了屍體上凹陷進去的顱骨,輕輕皺眉。

    「即使現在來看,我依舊覺得我這張臉並不適合這個世界。」

    左馗回過頭,望著左安的眼睛。

    「哥?」左安望著左馗,聲音縹緲。

    這龐大的信息量,讓左安的腦子幾乎燒短路了。

    「不可能不可能!」左安抱著腦袋吼道:「這怎麼可能呢?!這」

    「發生了一些事,」左馗說:「我的靈魂被轉移到了這具身體上。我需要時間來解決這件事,但我暫時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你。」

    「為為什麼?」

    「你以為我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找上門來?」胖老闆嘿嘿笑道:「別問太多,會害了你哥。」

    左安望著他們,突然失語。他脫力了一般靠在鐵架床上,眼淚大顆大顆的滑下來,哭的不能自已。

    「哥我我們都很想你很想」

    左馗輕輕把左安拉進懷裡,撫著他的頭髮,嘶啞的聲音第一次顯得不那麼冰冷。

    「我知道。」左馗說:「我知道」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3 21:04
第6章朱老闆1

    「回去吧,告訴爸媽和小靜,沒有找到我。也不必向讓你來這裡的人有所隱瞞,那樣你會有麻煩纏身。」

    清晨的六方齋前,左馗為左安理了理衣服,拍著他的肩道。

    左安哭了一夜,現在他的眼睛又紅又腫。他望著左馗,已經想不到還有什麼可說。兩人相顧許久,左安終於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這條街。

    左馗望著他,直到他從視野中完全消失。他面朝著左安離去的方向,默默佇立。

    「你老弟比想像得好打發呢。」胖老闆搖著扇子道:「不過你那樣騙他,真的好嗎?」

    「真相對人類來說總會太殘忍,所以人類擅長謊言。」左馗道:「因為有了謊言,才有為謊言加上善意這種做法。」

    突然,左馗嘆了很長一口氣,嘆得胖老闆微微一驚。

    「左老闆有這麼害怕之後的事?」

    左馗微微搖頭,道:「並不是。我弟弟是個老實的孩子,可我妹妹」

    左馗的話沒有說完。他沉默了片刻,似乎想起了什麼,去店裡取來一樣東西,遞給胖老闆。

    那是一個奇特的鳥籠,看上去是由許多枯萎的枝幹所制成:

    「結賬。」

    胖老闆接過鳥籠,臉上的笑容突然變得有些空洞。不過那種空洞只持續了很短的時間,油滑和猥瑣的勁頭又竄了回來。他嘿嘿笑個不停,卻在尾聲突然帶出了一聲尖尖的哼聲,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旁邊店的一位瘦高老闆走了過來,他身材頎長,像個電線杆子。整張臉看起來稍顯枯槁,膚色古銅,寸發濃密。

    「朱老闆,大清早怎麼這麼高興?」瘦高老闆道:「折騰了一宿,精氣神還挺不錯呢?」

    朱老闆把鳥籠在瘦高老闆的面前晃了晃,道:「從左老闆那掙到的。」

    瘦高老闆看了,笑道:「還差點東西。」

    朱老闆白了他一眼,臉上的笑容並未褪去:「你啊你。成,今兒是高興,晚上一起喝兩盅!」

    末了,他又白了瘦高老闆一眼,道:「帶上你的東西嘿。」

    瘦高老闆笑笑,轉頭進店裡去了。

    朱老闆的店出售各類雜貨,相比左馗的店要熱鬧多了。一天下來,流水不少。

    而左馗,又坐在店裡看了一天的書。

    他覺得不錯,連續幾天都有生意,反而讓他有心煩。

    瘦高老闆的鋪子賣的是花卉和一些木器,他的攤子雖然沒有胖老闆的熱鬧,但很有生機。花花草草在竹棚的遮擋下,不會受到烈日的炙烤,瘦高老闆精心照料它們,顯得欣欣向榮。

    又是一天過去,三個老闆各自打烊,打理好自己的鋪子後,齊聚在了朱老闆的後院裡。

    四方的摺疊桌子擺在院子中央,傳統的砂火鍋在桌子上架了起來,配菜和三副餐具讓整張桌子再沒有半點空餘。

    瘦高老闆帶來一個古舊的酒罈,從中倒出了翠色的漿體。這漿體的酒香溢滿整個院子,聞得朱老闆口水像洩洪一樣流下。

    「高老闆你也是大方啊,我還以為這種酒得在更重要的場合才會拿出來。」

    朱老闆擦了擦口水,搖著扇子道。

    「看你這虎嘯魚,雪參菇,枯榮草還有」高老闆用筷子敲了敲盛著肉片的盤子道:「藥屍肉。這麼多美味珍饈,咱們做買賣的,當然得講究禮尚往來了。」

    左馗正襟危坐,看著他們兩人說笑。高老闆見狀,調笑道:「左老闆這兩天可是忙啊,累得身子骨都僵硬了。」

    左馗也不笑,平靜道:「我入行時間短,比不了兩位。」

    三人舉杯共飲,品嚐佳餚,幾道奇異的食材在砂火鍋的炮製下變得無比鮮美。

    乘興飲酒,不覺夜深。三人的興致卻越來越濃,聊起閒來,越發投機。

    高老闆抬頭,望見掛在院中的鳥籠,道:「朱老闆,給我們說說這事情的來歷?」

    朱老闆搖著扇子,笑容中漫上一絲落寞。他飲下一杯玉漿,望著院外的星空,眼神飄忽起來。

    朱老闆出生的年代,世界還沒有這麼紛雜,人類和自然的環境比現在要平衡得多。

    當然,平衡是不是無緣無故的。

    那時候,科技對於人類來說還處於萌芽的階段。面對自然中的力量,人類並沒有壓倒性的破壞力,這使得他們的貪慾始終被敬畏之心所遏制,不得擴張。

    對於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最初的記憶,朱老闆已經非常模糊了。他記得自己有十幾個兄弟,曾經一起趴在母親的腹下受哺。老林中潮濕的氣息讓他眷戀,兄弟們窩在一起的日子,並不會覺得寒冷。

    兄弟們並沒有都活下來,而他也懵懂地全然不知道悲傷,每天吃飽肚子對他來說是最大的幸福,跟著母親外出覓食是他唯一要做的事情。

    對於獵人的弓箭,朱老闆的感情有點複雜。

    她的母親在中箭之後並沒能支撐多久。傷口不像往常一樣癒合,流出的血液泛著墨色。

    許多年之後,朱老闆才知道,箭頭上不煨毒,獵人是很難拿下野豬的。

    當時的朱老闆嚎叫著跑開,從此過上了獨自在密林裡生活的日子。不再有安全的巢穴供他遮風避雨,一切食物都需要靠自己來弄。

    而他自己一直沒有變成食物,大概也是上天的眷顧。

    他的第一個對手是一隻大蟒,嘴巴張開的時候,連他母親都吞得下。

    更別說他了。

    藤蔓纏住了朱老闆的腳,他在原地哭嚎,無處可避。大蟒像電一樣衝過來,張開血盆大口。

    一隻弓箭準確地射中了大蟒的頭顱,緊接著是一陣箭雨,將大蟒射了個通透。

    大蟒倒在地上,芯子耷拉在嘴巴外面,就在朱老闆的腳邊。

    為首的將軍指揮士兵們抗走了大蟒,自己則一隻手就把朱老闆抓了起來。

    「好嫩的山豬崽,晚上有口福了。」魁梧的將軍笑著,把朱老闆扔給了士兵,視他的掙扎於無物。

    狩獵的隊伍回到城池,朱老闆被送進了後廚。

    他恐懼,但並不懂得絕望是什麼。

    「哇!好可愛的小豬!」

    「小姐!太髒了,不要亂碰!」

    秀氣的小姐揮動侍衛的佩刀,砍斷了綁縛朱老闆的繩子,把他抓起來抱在懷裡。

    朱老闆停止了掙扎。

    那絲溫暖,讓他想起了母親。

    「爹爹,讓人家養它吧!」小姐摸著朱老闆的頭道。

    將軍大笑著答應下來,豪爽地誇獎自己的女兒不讓鬚眉。

    將一隻野豬留作寵物,對於女兒家來說顯得有些怪異。可朱老闆和小姐相處得很好,他長得飛速,很快就超過了一般的軍犬。他成了小姐的護衛,牙尖嘴利,對一切想要靠近小姐的人都會露出獠牙。

    朱老闆越長越大,很快就不能再睡在小姐的閨房外。傭人給他搭建了個舒適的窩棚,但他並不喜歡。他每天的娛樂就只剩下盼著小姐會來摸摸他的頭,喂他許多上好的飼料。

    等他吃完了,小姐又無影無蹤。

    然後朱老闆就在原地發愣許久,之後在圈裡漫無目的地溜躂,直到睏意襲來,就地而眠。如此機械反覆地生活了多久,朱老闆也想不起來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3 21:04
第7章朱老闆2

    朱老闆在熟睡中被驚醒,他看了看面前的石塊,有些困惑。

    接下來,石塊一下下砸在他的頭上。他望著柵欄前衣著華貴的小人兒,依舊不明所以。

    「臭豬!蠢豬!哈哈哈」

    小人兒看到朱老闆醒了,似乎非常開心,旁邊的奴僕們不斷為他奉上找來的石塊,任由他向朱老闆砸來。

    朱老闆左躲右閃,終於惱了起來。他用力地撞擊在柵欄上,嚇得小人兒轉頭就跑。

    當發現朱老闆並不能衝出柵欄的時候,小人兒又走了回來。他的樣子比剛剛更加得意,一邊笑嘻嘻地罵著朱老闆,一邊叫他的奴僕們一起朝朱老闆丟石頭。

    疼痛讓朱老闆的驚怒愈甚,他撞擊的力道隨著小人兒的狂傲而不斷增幅著,震得整個柵欄都在顫動。

    終於,柵欄破開了。

    沒有人來得及反應,小人兒被朱老闆撞上了天,摔在了豬草垛上。他的褲子尿濕,整個人已經嚇得不會哭泣。

    「好個畜生,竟敢要刺殺丞相的小公子!」奴僕們大叫,被朱老闆追著滿地跑。

    朱老闆發起野性來,傷了數人,才被趕來的兵士們制住,按在地上動彈不得。

    小公子除了哭,什麼都不知道。隨行的人叫囂著處死朱老闆,院中鬧成一團。

    將軍帶著親隨趕來,他看了看小公子,眼中滿是厭惡。但他仍舊忍著氣,上前給小公子陪著不是。

    「大人若不將這畜生處死,我等回去怎麼向丞相交代呀?」一個奴僕對將軍道,沒有絲毫的敬意。但他的腿被朱老闆的獠牙劃開了個大口子,一瘸一拐,樣子滑稽。

    將軍看著朱老闆,握緊了佩劍。他猶豫了很久,始終沒有拔出劍來。

    也許並不相配,也許醜陋粗糠,但這隻野豬忠勇于小姐,是小姐重要的朋友。

    不過,到底是隻畜生,丞相他怎麼得罪的起

    將軍的佩劍出鞘,一劍朝著朱老闆砍去。

    一聲清脆的金屬撞擊聲響起,將軍的劍被小姐擋了下來。

    「爹爹!不要!」

    小姐大叫一聲。

    官宦人家的孩子,當然是懂的發生了什麼的。小姐知道,朱老闆留下,必死無疑。

    小姐使出渾身解數,救出了被衛兵箝制的朱老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帶著朱老闆跑出了將軍的宅邸。

    丞相家的惡奴們叫囂著讓士兵們去追。士兵們冷冷地望著他們,並沒有一個人動作。

    小姐騎著馬,領著朱老闆一口氣跑到了城外的荒郊,那是將軍帶回朱老闆的地方。

    從這裡,可以回到朱老闆曾經生活的山林。

    小姐流著淚,往山林裡驅趕著朱老闆。朱老闆不肯離去,在小姐的馬前暴躁地衝突著。小姐咬著牙,狠狠在他的屁股上刺了一劍。

    「走啊!」小姐大哭著,聲嘶力竭。

    朱老闆哼哼鼻子,望著小姐的劍,緩緩倒退著朝著林子裡退去。

    直到雙方都消失在彼此的視野裡,朱老闆轉過頭,衝進了密林的深處。

    朱老闆已經不是當孱弱的幼崽了,但數年的馴養也使他最初的密林生活困難重重。然而,有一股力量支撐他在密林中狂野地生存。他在山裡活了下來,慢慢成為獵人們口中最神秘的野獸,成了這山中的精靈。

    山中的日子難以計數。當朱老闆褪去原身,露出獸形尚存的人身的時候,腦子渾渾噩噩了很久。

    他花了一段時間學習人類的言行和習性,當他確定自己可以見人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回到將軍的府邸。

    而一切,已經物是人非。

    朝代早已更迭,整個城池都變了樣子。朱老闆找到原來的將軍府邸,發現那裡已經變成了富商的豪宅。

    朱老闆站在門前站著發呆,直到被豪宅裡的家丁推倒在地。

    「看什麼看,醜八怪,快滾快滾!」家丁們厭惡地驅趕道。

    朱老闆癱坐在地上,望著豪宅呆坐了半天。街上的人對他指指點點,有些路人把他當做乞丐,零錢叮叮噹噹地扔在他面前。

    一個小乞丐盯了他許久,這個傻大個面前的銅板讓她垂涎。在確定朱老闆毫無反應之後,小乞丐天真的認為朱老闆大概是個傻子,她衝了出去,飛快地把銅板都拾了起來。

    朱老闆猛地抓住了小乞丐,快得肉眼幾乎無法看到。

    小乞丐惶恐地望著他,她本能得護住身體,生怕像平常一樣挨到一頓暴打。

    朱老闆始終沒有動作,小乞丐困惑的放下手,望著朱老闆的醜臉,腦子裡想著怎麼找機會逃走。

    朱老闆看著小乞丐的眼睛,那裡面閃動著熟悉的光輝。

    他突然意識到她是誰了。

    朱老闆笑起來,醜的讓人心驚。他示好地匍匐下來,蹭著小乞丐的頭。

    小乞丐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頭髮。她回過神來的時候,自己都有些訝異。

    那是朱老闆活了那麼久以來,第一次學會哭泣。

    從那以後,城裡多了形影不離的一對乞丐,一大一一丑一俊。

    這樣的生活並沒有持續多久。在那個年代,寒冬中凍病而死一個小乞丐,司空見慣。

    朱老闆對著小乞丐的屍體很多天,像寵物一樣嗚咽。周圍的人嫌棄地靠近,想要驅離他們,結果被朱老闆兇惡的眼神嚇退。

    直到第四天,一個中年人坐在他身邊,在小乞丐面前燒了一些紙錢。

    「逝去的事物是無法回來的,」中年人瞑目合掌,似是在做祈禱:「想做人,要學會不執著於已經發生的事情。」

    朱老闆望著他,覺得心裡突然敞亮了一些。他對著中年人拜了幾拜,抱著小乞丐的屍體,埋在了郊外。

    中年人給了朱老闆一面古代的銅鏡,它能讓朱老闆看到思念的人現在的樣子。

    當然,這鏡子不是白給的。

    代價是,朱老闆要做中年人的學徒,幫他打理店舖。

    這次,朱老闆對時間有了記憶和印象。他和中年人經營著這家雜貨店,逢安而駐,遇亂則遷。

    後來,朱老闆來到了這條街上。

    再後來,中年人的生命走到了盡頭,朱老闆成了店主。

    到如今,也有將近兩百年了。

    砂火鍋裡的火經久不冷,這種神奇的燃料,是朱老闆的雜貨店收來的。他搖著扇子,又喝了一盅酒,暝著目搖頭晃腦,兀自哼著空靈的小曲,似乎陷入了記憶之中。

    左馗依舊正襟危坐著,朱老闆的故事未曾讓他的臉上有所動容。但他閉了下眼,輕輕嘆了口氣,神思隨著朱老闆的搖晃,也有些許的飄忽。

    高老闆倒是悠然地多,他瞇著眼道:「那姑娘後來如何了?」

    「上次是個富家小姐。」朱老闆道,「幼年活得很自在,中年多艱,倒是安享了晚年。」

    說完,他望了一眼擱置在一邊的鳥籠,憨憨地笑了幾聲。

    高老闆飲下一杯翠漿,兀自點著頭,撫著自己枯槁的兩頰道:「朱老闆的事真是感人肺腑,說得老朽我也念起舊來。」

    高老闆站起身,在院中信步走動。他看了看牆外的霓虹高樓,有些悵然。

    「我記得以前,這裡是都是山石草木,如今也是高樓林立,世事總歸是滄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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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高老闆1

    和朱老闆不同,高老闆的意識從模糊到清晰,花費了上百年的時間。對於世界變得越來越真實這件事,並沒有朱老闆的那種突兀和迷茫。

    從高老闆的靈智開化伊始,他就已經比週遭許多樹木的年紀都要大了。那些樹木都沒有半點意識,他們長久地佇立在高老闆的周圍,飽經風吹雨打,堅韌生長。

    如果是一個人類,數百年有著清醒的意識卻無法移動身體分毫,大概會瘋掉。可高老闆從未體驗過自由是種什麼感覺,所以這樣靜靜佇立,感受著周圍的一切,對他來說既理所應當,又十分正常。

    又過了許多年,凡是山中靈智稍啟的生靈都已經稱他為老祖的時候,他突然有了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的想法。

    無慾則剛,慧極必傷,高老闆第一次感受到了痛苦。他龐大的根繫牢牢地抓著腳下的土地,不能移動分毫。

    他週遭沒有生靈知道,怎樣才能讓他走出這座大山。他從痛苦到無可奈何,最後麻木,心又漸漸沉靜了下來。

    如何出去,成了他心中的一個執念。儘管被無奈所掩蓋,讓他甚至有些恨自己這份開化的靈智。

    那是一個清晨,嘹喨的山歌吵醒了整座山林。高老闆從沒聽過山歌,他十分好奇。山歌由遠而近,直到一個少年出現在他的視野中。

    「好一棵古鬆啊!」少年望見高老闆,欣喜地叫道。他從腰間取下利斧,向高老闆的軀幹砍去。

    高老闆不知道眼前的生靈到底是什麼,也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但那明晃晃的利刃,讓他莫名地生出一絲恐懼。

    「住手!」一個蒼老的聲音喊道。

    高老闆循聲望去,發現那是一個老者。他鬚髮盡白,皺紋堆累,但看上去精神矍鑠,雙眼有神。

    「怎麼了,師傅?」少年望著老者,瞪著一雙澄澈的眸子道:「多好的一棵樹啊,多好的木材!」

    老者捋著鬍鬚,閉上眼摸摸了高老闆的身體。

    高老闆感到一股神奇的力量,似乎觸及了自己的靈智。老者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麼,他睜開眼,對少年道:

    「不行。這棵樹活了很多年了,是上天的造物,已經有了精氣,和生靈無異。砍伐了它,無異於殺了一位長者。」

    少年張大嘴巴,也學者老者的樣子摸著高老闆,道:「那不就是妖精了嗎?師傅,妖精都會害人,我們更應該把砍掉啊!」

    老者笑起來,道:「人也會伐木和打獵,那不也是殘害生靈嗎?況且,妖精也是從無知到有識,如果有人循循善誘,引它們向善,它們也沒有理由去害人。」

    少年撓著頭,似懂非懂,但他仍然收起了斧子。

    老者摸著高老闆許久,嘆口氣道:「可惜,它這樣生長下去,還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化成人形,走出這裡。」

    「師傅不是說,它已經有了精氣,是生靈了嗎?」

    「樹木要活得很久才能獲得自己的靈智,還要很久才能成為真正的生靈。但是想要脫離這副原有的身軀,是需要機緣的。」

    「什麼樣的機緣?」

    老者想了一會兒,道:「你還記得山那邊的那潭泉水嗎?那水潭蘊含了這座大山的靈氣,受了許多年日精月華。如果那裡的水可以澆灌給它,它就有變成人形的機會。可是」

    老者說著,搖了搖頭:「水潭和樹,都無法離開原地寸步,又怎麼能夠相遇呢?」

    少年聽了,眼睛亮了一下,他開心地點著頭,隨著老者離開了這裡。

    高老闆卻幾乎發了瘋。

    對於高老闆來說,時間過了那麼久、那麼久,終於出現了一個可以讓他走出這裡的方法。

    可是,老者說的對。

    他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得到水潭裡的水。

    他感謝老者,讓他知道了可以脫去樹形的方法。

    他恨老者,老者為什麼要讓他知道有這種方法。他知道了,卻永遠無法求得。

    他想啊想啊,想得一夜之間,枝幹愈發龜裂,松針枯萎,掉了一地。周圍的樹木和生靈看了,都惶恐不已。

    第二天中午,林子裡出現了響動。少年撥開茂密的草叢,出現在高老闆的視野中。高老闆驚訝地望著他氣喘吁吁地把一壺清泉倒在自己的根部,一時沒能反應過來。

    少年澆完水,上下打量了高老闆半天,有些疑惑地撓著頭,兀自嘟囔道:

    「咦?怎麼還沒成精啊?」

    他疑惑地望著高老闆的軀幹,又等了半天才喪氣道:「一定是太少了,不夠喝吧。」

    少年拍了拍了高老闆的身體,叉著腰大笑道:「別擔心,老人家,我以後多給你送些來!你成精了之後可不能害人喲!」

    少年的笑聲在山林中迴蕩。他離開了這裡,在崎嶇的密林中穿梭,步履輕快。

    那時候的高老闆,並不懂得人類激動起來是一種怎樣的狀態。他遒勁的枝幹抖動了許久,在一夜之間又生出滿樹蒼鬱。

    那之後,少年隔幾天就會送來一些清泉。高老闆感到自己的意識越來越清晰,有一種力量呼之慾出。

    冥冥之中,他感覺到自己脫離樹身的時刻就要來臨了。

    又一個清晨,林中的腳步聲讓高老闆的心情又暢快起來。只是這腳步聲紛雜錯亂,聽起來和平常不太一樣。

    一群打扮利索的人衝出了密林,把高老闆圍了起來。為首的人一臉市儈,指著高老闆道:

    「大爺!小木匠說的,就是這棵千年的妖樹!」

    高老闆有些費解地望著這些人,不知道他們要做什麼。

    「這樣一棵千年古樹,做您新宅的材料,豈不是一樁美事?」市儈人對著人群中一個打扮有些的特別的中年漢子說道:「又能除去一個妖邪,功德無量呀! 」

    中年漢子哈哈大笑起來,他指揮著手下人砍伐高老闆。一把把明晃晃的利斧,終於讓高老闆驚恐起來。

    「住手!你們要幹什麼!」

    小木匠猛地從人群後面衝了出來,擋在了高老闆面前。

    「快滾,小崽子!別礙大爺們的事!」市儈臉指著他罵道。

    小木匠沒有被嚇退,他大聲喝道:「你們不能砍它!我師父說了!它有靈性!它」

    中年人不等他說完,飛起一腳將他踢在一邊。小木匠被踢的站不起來,他吃力地伸著手,但攔不住任何人。

    一種東西衝擊著高老闆的靈智後來他知道,這種東西叫做「憤怒」。

    周圍的一切生靈都感受到了高老闆的怒火。地上的藤蔓像蛇一樣舞動起來,將所有人類掀翻在地。林中的蟲鳥蜂擁而出,向著他們席捲而去。山中的虎狼鹿麂趕了過來,將這些人團團圍住。

    中年人的身手比較矯捷,在避開藤蔓和蟲鳥之後,他指著高老闆對所有人喝道:「砍了這棵妖樹!砍了這棵妖樹!」

    可惜,他的部下們人仰馬翻,沒有人能夠聽從他的命令。

    中年人咒罵了一聲,他舉起一把明晃晃的利斧,衝破了阻攔,一斧子砍在了高老闆的軀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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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高老闆2

    古樹的裂口迸發出強烈的翠色光華。這裂口開始向外延伸,須臾擴散到整個樹身。隨著一陣驚天動地的巨響,這棵千年的老樹碎裂開來。它的碎屑迅速枯萎,像灰燼一般在林地中飛舞。

    只剩下一人多高的殘樁立在那裡,像具屍體一樣。

    「媽的!落了一場空!」中年人大罵著,向林外退去。手下的人跟著他,連滾帶爬地逃跑了。

    山中的生靈們沒有追逐他們,它們圍在枯樁旁邊,齊齊發出悲鳴。

    小木匠捂著肚子,用顫抖的手撫摸著殘樁,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驀地,枯萎的表皮又剝落了一些。小木匠驚訝地望著大塊大塊的樹皮剝落,直到整個殘樁坍塌,露出一個直立的人形。

    那人形就是高老闆。

    只不過,那是它初成人時的樣子。五官和四肢,都覆著一層粗糙的樹皮。就連眼白,也泛著青色的微光。

    高老闆試著動了動四肢,感覺很僵硬。行走的動作當然也很不自然,但他還是勉勉強強地走了起來,儘管姿勢有些怪異。

    小木匠看著他,滿是淚涕的臉上綻放出笑容,他緩緩爬了起來,對高老闆伸出手來。

    高老闆望著他的手,不明白是什麼意思。但他也學著小木匠的動作,緩緩伸出了樹枝一樣的手指,輕輕對上了小木匠的手指。

    山中的生靈們發出歡呼,迅速地散去了。小木匠領著高老闆,一步一步地向森林外走著。高老闆的步伐始終沒有變得輕盈,但總算是熟稔了動作,腳下無比穩重踏實。

    小木匠將高老闆帶回了他的家,那是山腰的一座木屋,是他和老木匠一起建造的。木屋的造型很古樸,在山林中並不惹眼。

    老木匠看到高老闆,自然是嚇了一跳。不過,他很快就欣然接受了高老闆,慈祥地摸著他的身軀,將他留在家裡。

    「師傅!給他起個名字吧!」小木匠開心道。

    老木匠看了看高老闆的個頭,笑了一下,說:「就叫高松吧。」

    之後,高老闆生活在木屋裡,學習人類的語言、生活,聽老木匠講過去的故事,聽小木匠講市井的見聞。

    高老闆就在這座木屋裡,開始學習做人。老木匠對待高老闆,就像對待未涉世事的孩子一樣。

    老木匠告訴他,做人就要有事做,那才是生活。他和小木匠一樣成為了老木匠的學徒,給老木匠打著下手,負責他們的生活起居。

    小木匠偶爾進山回來,會帶回來充滿靈氣的泉水。高老闆飲下後,越發神清氣爽。

    直到有一天,高老闆望著小木匠進山的身影,感到一絲落寞。

    老木匠看到他的樣子,默默回屋去了。

    第二天早上,老木匠起的很早。他叫醒了高老闆,帶著他一起走入了山林。

    對於山林,老木匠比高老闆要熟悉得多。高老闆雖然生長了千年,但他從未離開過自己生長的地方半步。老木匠雖然只有幾十歲,但他能夠翻山越嶺,走過的路、看過的物、想過的事,都是高老闆無法企及的。

    老木匠走累了,便坐了下來,拿出隨身的水壺喝了些水。

    高老闆看著周圍的景色,雖然迷茫,但感到心情舒暢。

    「開心吧?」老木匠看著他,笑道:「做人要會想,要有事做,也要學會休息,看看身邊的風景。」

    幾隻鳥兒落在了高老闆的身上,他那樹皮般的皮膚讓鳥兒們認為他是一棵老樹。高老闆看著這些小鳥,眼神有些木訥,卻感到一絲脈動從胸口向周身散去。

    他一向僵硬的臉上,第一次有了笑容。

    老木匠看了,欣慰地笑了笑,但這笑容轉瞬即逝。他拿出一把斧頭遞給高老闆,沉聲道:

    「伐一棵樹吧。」

    高老闆的愉悅消失了,不解和恐懼又佔領了他的心房。他用生疏的語言,磕磕巴巴道:

    「為什麼?」

    「做人,要學會愛,也要學會傷害。」老木匠說話的時候,那股矍鑠的精神似乎消失了:「要做人,首先要知道自己已經和它們有了區別。」

    老木匠說著,指向山林的深處道:「想做人,又想著自己還是棵樹,最終你什麼也做不成。」

    高老闆不能理解老木匠的意思,他猶豫了許久,終於接過了斧頭。

    老木匠不催他,就坐在一旁看著。高老闆望著眼前的樹林,腦中渾噩。彷彿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高老闆緩緩地動了起來。他舉著斧子,走向一棵大樹,慢慢砍了下去。

    「你懂樹,去找那些還沒有靈性的,但是足夠做木料的樹。」老木匠突然道:「對於必須要做的事,你可以選擇怎麼去做。怎麼能讓自己開始學著做人,又怎麼能讓自己是取用於天地,而不是殘害同類。」

    老木匠背著手,轉過身望著遠處的山林,最後說了一句:

    「萬事的度量,都在自己手裡。」

    高老闆望著老木匠的背影許久,終於回過頭來。他在閉著眼,在樹林之間穿梭了一陣,終於劈下一斧,砍在一棵大樹上。

    那一天,高老闆扛著一整棵巨木回到木屋,沒有絲毫吃力。老木匠在吃驚之餘,終於又笑了出來:

    「到底是個妖怪呀。」

    高老闆開始學著做木匠活,他的腦子依舊沒有人類這麼靈活。但他身為樹妖,有著與木料的天然親和,還有那份能在山中佇立千年、凡人所不能比擬的耐心。他的動作雖然僵直緩慢,但每一個動作的分寸都十分到家,很快就做得比小木匠都要優秀。

    高老闆越發得像一個人了。儘管變化緩慢,但他的身體確實在慢慢褪去樹的特點。他懂得越來越多,他的苦惱也隨之而來。

    對於經常會下山買賣的老木匠和小木匠,高老闆無比羨慕。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在兩人下山的時候,他會扶著門框,望著兩人的背影慢慢遠去,獨自出神半天。

    又一個高老闆獨自在家的日子,他坐在木屋的階梯上,默默地雕刻著手裡的一個物件。那是一個扛著冰糖葫蘆的人。

    小木匠告訴他,糖葫蘆是世上最好吃的東西。他給高老闆畫了賣糖葫蘆人的畫像,那種外界的信息,讓高老闆著迷。

    腳步聲越過深林傳來,一個清脆的女孩聲音傳了過來:

    「有人在嗎?我是路過這裡採藥人,求一碗水喝!」

    一個背著藥簍的小姑娘出現在高老闆的面前。

    她望著高老闆,立時嚇得面色慘白。

    「妖妖怪呀!有妖怪!」

    小姑娘被高老闆的面孔嚇得轉身便跑,和剛剛回來的小木匠撞了個滿懷。

    老木匠站在他們後面,看明白了一切。他笑著扶起小姑娘道:

    「別怕,丫頭。他不是妖怪,他天生就這副樣子,是我們的家人。」

    小姑娘驚魂未定地望著高老闆,輕聲嘟囔道:「長得好怕人」

    高老闆聽了,手裡的木雕掉在地上。他站起身,在三人的目光中落寞地走回了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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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