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疑推理] 法醫秦明全集(1-6) 作者:秦明(已完成)

 
Babcorn 2017-12-6 17:05:52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32 161114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6 19:25
【3】
  
  林法醫看了看衣物,沒有說話。我接著說:「死者全身只有頭部有幾處開放性損傷,也就是說,只有頭上能出血。死者如果是從橋上跌落的話,摩托車壓在死者身上,死者也不可能坐起來,那麼,頭上的血怎麼會流到肩膀上呢?」
  
  林法醫眼睛閃了一閃,說:「對對對!不過,我們不先入為主,假如死者的血流出在腦後形成血泊,下雨後,雨水稀釋血液在死者的頭頸肩部形成血水泊,那麼血水泊是不是就有可能浸染到衣服的肩膀部位呢?」
  
  我想了想,林法醫說的還是有一些道理的,怎樣才能排除這個可能呢?我隨後又拿起了死者的外套,看了看,說:「師兄剛才說的可能性可以排除了。」
  
  林法醫看了看外套,說:「對!如果是血水泊浸染的話,應該先浸染到外套,才有可能浸染進穿在內側的T恤,而外套沒有血!」
  
  我笑著說:「這可是重要發現,根據這兩件衣服的情況看,死者頭部受傷的時候應該是上身直立位,所以血液才會流到肩膀上;第二,死者頭部受傷的時候,應該沒有穿外套,所以血液才會流到穿在內側的T恤上!」
  
  「哈哈!偽造的交通事故現場!」林法醫說。
  
  「別急,我們看完屍體以後再下定論!」我淡定地說道。
  
  死者的損傷很簡單,全身沒有明顯的損傷,除了頭部的四處挫裂創。
  
  「我就是覺得摩托車砸在頭上不可能形成四處創口。」林法醫說,「交警還和我抬槓,摩托車底部也沒有血跡啊。」
  
  「交警畢竟不懂法醫學知識,他們說一次損傷有可能形成四處創口也不無道理。」我說,「摩托車我仔細檢查過了,有明顯被雨水沖刷過的痕跡,如果真的是摩托車砸的,不留血跡也有可能。」
  
  「一次撞擊,可以形成四處創口?」林法醫看到我態度的轉變,感到有些詫異。
  
  「是的,摩托車的底部有很多突起的大的螺絲釘,如果這些螺絲釘同時砸在死者的頭上,確實有可能一次形成四處創口。」我用止血鉗仔細地鉗起創口周圍的皮膚,「這些創口內都有組織間橋,是鈍器損傷,所以如果一個一個創口分開看的話,不能排除是摩托車底的螺絲釘砸在腦袋上形成的。」
  
  組織間橋是分辨鈍器傷和銳器傷的重要依據。鈍器打擊在皮膚上,形成創口的機理是撕裂;而銳器砍擊、刺擊在皮膚上,形成創口的機理是割裂。撕裂的創口中的軟組織自然不會整齊地斷裂,而會有軟組織纖維相連。
  
  「那,這個損傷,說明不了問題?」林法醫問。
  
  「能說明問題。」我學會了師父的斬釘截鐵,「根據創口形態來判斷案件的性質,這個要看條件,這個案子具備這樣的條件。我們分辨是否是由於摩托車的一次砸擊才形成多處創口,不是根據創口的多少,而應該是根據創口的方向。」
  
  林法醫的臉上出現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接著說:「我們仔細觀察一下死者頭部的四處創口,結合創口下面的粉碎性骨折形態可以分析,死者頂部的兩處創口方向是垂直的,沒有皮瓣。」
  
  「顳部的兩處創口也是垂直的,也沒有皮瓣啊!」林法醫仔細檢查了屍體顳部的創口後說。
  
  「哈哈,可是頭頂部和頭顳部不在一個平面上啊,如果和兩個相互垂直的平面都垂直,那麼力自然不會是在一條線上。」我說得有點兒繞,但是林法醫很快明白了過來:「對!和顳部垂直的力,就應該和頭頂平面平行,如果和顳部、頂部都平行,那麼只能是兩個方向的力!」
  
  「是的,即使摩托車底部有再多的螺絲釘,也不可能一次在他頂部和顳部同時形成垂直的創口,所以,造成頭部四處創口的力,不是一次形成的。這樣分析,死者死於顱腦損傷,而導致顱腦損傷的不應該是交通事故,而是鈍器打擊。」
  
  有了這樣的分析,林法醫的心裡有了底,看來他之前的懷疑是正確的。
  
  我們繼續按照規範系統解剖了屍體,在確認其胸腹腔沒有異常以後,林法醫開始穿針引線準備縫合了。
  
  我說:「等等,我再仔細看看頸部。」
  
  我仔細地分離了死者頸部的肌肉群,在他右側的胸鎖乳突肌下居然發現了片狀的出血。
  
  「又一個意外的發現。」我高興地說,「死者的頸部皮膚沒有損傷,深層肌肉有出血,說明死者生前頸部受過力,雖然不是致命損傷,但是可以肯定不是摩托車之類的硬|物撞擊形成,應該是諸如手掌之類的軟物壓迫形成的。」
  
  「你是說,他被別人掐過脖子?」
  
  「是的,被掐過!」我說,「這個掐脖子不是為了置他於死地,而是為了固定他的體位,方便打擊頭部。我開始也納悶,如果死者是在運動過程中被打擊,或者被打擊後立即倒地,不可能會有那麼多血跡流到他的衣服上。」
  
  「對。應該是頭部受傷以後,死者仍有一會兒的時間處於上身直立的體位。」
  
  「頭頂部的損傷應該就是凶手掐住死者脖子把死者固定在牆壁後打擊形成的,顳部的創口應該是死者倒地後,凶手恐其不死,又補了兩下。」
  
  「師弟是在現場重建啊!」林法醫的眼神中彷彿露出了一絲崇敬。
  
  「重建得對不對,一會兒我們檢驗一下他的後背,看後背有沒有出血就可以驗證了。」我笑著說,「現在我們要取出死者的小腸,精確推斷一下死者的死亡時間。」
  
  經過師父的潛心研究,根據小腸的情況推斷死者死亡時間和最後一次進餐的關係,已經有了比較準確的計算公式。
  
  我們小心地沿著腸繫膜,把死者的整副小腸取了下來,蛇形排列在解剖台旁邊的停屍床上。經過計算,死者的死亡時間應該是末次進餐後5個小時,離次末次進餐9個小時。
  
  「經過調查,死者下午4點鐘的時候吃了一頓,我們上午查看了他的記賬本,他晚上肯定回了家,而且是買了晚飯回了家。再根據我們目前的死亡時間推斷,得出兩個結論,根據下午的這一頓到死亡之間有9個小時推斷,死者的死亡時間應該是26日凌晨1點。」我數學一直很差,掰著手指頭算著,「死者晚上7點從廠裡走,7點30分到家,如果他8點鐘吃的晚飯,那麼過5個小時,也正好是凌晨1點。所以我敢肯定,死者的死亡時間是26日凌晨1點。」
  
  「哈哈,這又是一個依據!」林法醫這時候心裡已經有底了,說,「凌晨1點,他不可能騎個摩托車出門。」
  
  到了這個時候,我覺得我的這次考試,很有可能要高分通過了,難以壓抑心裡的激動,說:「現在我們把屍體翻過來,檢驗他的後背吧,看看我之前重建的現場對不對。」
  
  不出所料,死者後背的淺層肌肉有明顯的受擠壓形成的出血痕跡。
  
  「被凶手掐住脖子壓在一個平面物體上,這個時候死者的上身處於直立位置,這就說明,剛才提到的平面物體應該是垂直於地面的,比如說牆壁。」我信口說道。
  
  「這個推斷有用嗎?」林法醫問。
  
  「有一點點用。」我笑著說,「說明作案現場有牆啊!我們發現死者的地方可沒有牆壁,所以兇案現場不可能是我們發現屍體的現場。真正的兇案現場應該是在室內,說白點兒,就是死者的家。」
  
  「結合死亡時間看,死者確實應該是在他自己家中遇襲的。」林法醫說,「這可是個精心偽裝的現場啊。不過我還是有一點兒疑問。」
  
  我看著林法醫,意思是讓他問。
  
  「既然他是凌晨1點在家中死亡的,為什麼他家床上的被子是疊好的?他要起早上班啊,那麼晚了怎麼可能不睡?凶手又不可能殺了熟睡中的死者後又幫他疊好被子。」
  
  我笑了笑:「師兄糊塗啦。被子是疊好的,可不是我們說的,是他老婆說的。既然死者是在家中被害的,我覺得他老婆可能有重大嫌疑,他老婆在這個問題上也有可能撒了謊,這就更反映出胡麗麗的可疑。」
  
  「師弟你也不能先入為主啊,不能隨便就受到了死者鄰居的誤導,胡麗麗可是有紮實的不在場證據的!」林法醫說。
  
  「我知道肯定不是胡麗麗干的,胡麗麗幹不了。因為死者被凶手掐住固定後,被打擊的部位是頭頂部。」我看到林法醫想插話,伸出手阻止了,說,「別急,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沒有根據死者的損傷在頭頂部而說凶手和死者肯定有身高落差,因為死者有可能是坐在床上被掐住,這樣死者是坐著、凶手是站著,自然會形成體位落差。所以不能通過死者的損傷在頭頂就說明死者和凶手有身高落差。我想說的是,凶手應該比死者強壯得多,不然一隻手就能控制住死者?」
  
  林法醫點了點頭。
  
  「但是,」我接著說,「如果真的像鄰居說的那樣,胡麗麗和他人有姦情的話,不能排除是胡麗麗唆使姦夫來行兇的啊。你不覺得胡麗麗的這個不在場證據太巧合了嗎?」
  
  林法醫說:「嗯,說的是有道理,但還是得靠證據來說話。屍檢可以結束了嗎?」
  
  此時我和林法醫已經在解剖台前站了5個小時,林法醫不斷地扭著他有一點骨質增生的腰部。
  
  「師兄有腰疾,先下吧,我和你的助手繼續。」我說。
  
  「還要解剖什麼?」
  
  「既然是第一次主持案件偵辦法醫工作,我要做到萬無一失。」我說,「我想把死者的脊椎打開,看看椎管內有沒有出血。如果死者是駕駛摩托車從橋上跌落的,又是仰臥著地,那麼他的脊椎肯定有傷。換句話說,如果像我們之前推斷的,死者是死後被拋下橋的,他的椎管內是不可能有血的。」
  
  林法醫點點頭:「那我先下了。」
  
  我和實習法醫一點一點分離了死者脊椎附近的肌肉組織,然後用開顱鋸鋸開了死者的脊椎骨。
  
  椎管內,居然全是血。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6 19:26
【4】
  
  這個發現太出乎意料了,怎麼可能?出血是生活反應,難道死者還真的是跌落橋下的?難道我們之前的分析推斷全部錯誤?
  
  林法醫傻在那裡,我也傻在那裡,就這樣傻傻地站了幾分鐘,我是真的沒了主意,於是脫下解剖服,給師父撥通了電話:「師父,我遇見問題了。」
  
  「考試還能請教老師嗎?」師父在電話那頭用調侃的語氣說道。
  
  我知道師父只是和我開開玩笑,他一向主張人命大過天,絕對不可能因為這是對我的考試,而置一起命案於不顧。所以我沒有理會師父的玩笑,繼續問道:「簡單點兒說,我認為這個案子的死者是被人殺害以後,被拋下3米高的橋下的,仰面著地。但是為什麼死者的椎管裡會有血?」
  
  師父在那邊沉默了一會兒,說:「你有充分的依據證明死者是被殺害以後從高處拋屍的嗎?」
  
  我的大腦又迅速地轉了一圈,接著說:「有充分的依據!」
  
  「死者死亡幾天了?」師父說。
  
  「到今天,快3天了。」
  
  師父笑道:「要懂得堅持自己的觀點。抓大放小知道嗎?法醫是人不是神,不可能把所有的問題都解決。」
  
  「可是,這個問題解決不了,案件性質的判斷就有問題,我心裡就不得勁兒。」
  
  「解決得了。」師父的話鋒一轉,「高墜導致脊椎損傷,不是看椎管內有沒有血。第一要看脊椎有沒有骨折。」
  
  「沒有骨折。」
  
  「第二要看脊髓有沒有損傷。」師父說。
  
  「嗯,看脊髓嗎?」我一邊說,一邊打著手勢,讓實習法醫把死者椎管內的硬脊膜剪開。
  
  硬脊膜被剪開了,呈現出一條雪白的脊髓,完整、乾淨、沒有出血。
  
  我撲通亂跳的心終於又重新平靜下來。
  
  「脊髓沒有出血損傷。」我說,「哈哈,師父,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脊髓沒有損傷而椎管內會有血呢?」
  
  「因為屍體腐敗,硬脊膜牽拉椎管內的神經根和小血管,導致小血管的破裂,所以才會在椎管內發現出血。簡單說,就是腐敗造成的。」
  
  這排除了一切可以駁斥我觀點的問題。掛了師父的電話,我信心滿滿,昂首挺胸地和林法醫一起坐上車。
  
  「師兄,我們掌握了這麼多關鍵的線索片段,現在要去專案組把這些線索片段串聯起來。」我高興地說。
  
  晚上8點,我顧不上吃飯,和林法醫一起走進專案組會議室。會議室裡,偵查員和交警同志都在等待我們的到來。
  
  「交警同志趕緊回家吃飯吧。」我進了門就急著說,「是兇殺。」
  
  我肯定的態度引起了專案組的一片嘈雜。
  
  大隊長顯然已經做足了心理準備,說:「能肯定嗎?」
  
  「能肯定。」我坐了下來,喝了口水,說,「我們長話短說,我從屍體檢驗情況開始說起。」
  
  「死者死於顱腦損傷,死亡時間是26日凌晨1點。」我剛說完,會議室又是一片竊竊私語,看來死亡時間的推斷,讓偵查員們也開始相信這真的不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
  
  「依據之一,死者的頸部有軟物形成的損傷,摩托車形成不了。」我說,「依據之二,死者的頭上四處創口,是兩個不同方向作用力形成,摩托車一次形成不了。依據之三,死者的脊椎沒有損傷,不符合高墜後後背著地應形成的損傷。依據之四,死者的會陰部沒有損傷。」
  
  屍檢的時候,我注意到了這個細節,但是沒有和林法醫說,所以林法醫也很詫異:「會陰部?」
  
  「是的,如果死者是騎跨著摩托車跌落翻滾,會陰部應該有挫傷。」我說完,全場都在點頭。
  
  「根據以上四點依據。」我接著說,「屍檢情況充分表明,死者是先被別人掐頸固定在牆壁上,然後用鈍器打擊頭部致死。」
  
  我停頓了一下,大隊長感覺意猶未盡:「這就完了?」
  
  「當然沒有完。」我笑著說,「現在我來說現場情況。依據之五,死者的跌落位置是橋北頭東側,死者家住橋北面,而當天晚上死者肯定已經安全到家,如果是死者再次從家裡出來是由北往南騎,經過小橋跌落的話,按照駕駛車輛靠右行駛的慣例,死者駕車應該沿橋的西側行駛,即使跌落也應該是跌落在橋北頭西側。即便是死者逆向行駛,我在現場也說了,由於速度動能,死者不可能緊貼著橋頭跌落,應該衝出去一段距離,死者的這個位置應該是從橋頭北側東頭位置垂直跌落。」
  
  大家繼續點頭。
  
  「再說摩托車。」我又喝了口水,「依據之六,摩托車雖然處於在檔狀態,但是大燈處於關閉狀態。既然吳明路是在凌晨1點伸手不見五指的時候死亡的,怎麼可能不開車燈騎車到現場?他總不可能是在跌落的瞬間關閉了大燈吧?但如果是凶手駕駛摩托車運屍到現場,為了不引起別人的注意,關燈駕駛就解釋得過去。」
  
  「對!而且我們通過衣著檢驗,判斷死者受傷的時候,上身處於直立位,如果是跌落橋下則不可能。這是依據之七。」前面的兩個依據我之前沒有透露,直接在專案會上通報,說得林法醫熱血沸騰,忍不住插話說出了我的第七點依據。
  
  我笑著點了點頭,繼續說:「根據上面的七個依據,我認為死者是在睡眠狀態中被人驚醒,然後被人掐壓固定上身後打擊頭部致死。死者死亡後,凶手給死者穿了衣服,運送到發案現場,偽造了一個交通事故的現場。殺人現場應該是在死者家裡,既然凶手能和平地進入現場,那麼死者的妻子就脫不了干係。不知道我上述的七個依據夠不夠。當然,還有很多算不上依據的可疑之處,比如胡麗麗當天晚上過於巧合地不在場,比如死者失蹤以後他們家的裝潢工作仍在進行,比如說死者鄰居家三條狗中有兩條會叫的狗案發前突然神秘失蹤,比如說死者應該是在夜間睡眠時間遇襲,胡麗麗卻說第二天早晨回家後見家中的被子是疊好的。」
  
  聽我如此簡單快捷而且有理有據地判明了案件的性質,大隊長顯得非常高興:「這麼多依據足夠了!不過,我想知道,胡麗麗為什麼會去殺她的老公?有什麼作案動機呢?」
  
  「我聽他們鄰居說,吳明路和胡麗麗曾經有過劇烈的爭吵,因為胡麗麗可能與裝潢工有姦情,吳明路最近在和胡麗麗談離婚。」我說。
  
  「就因為這個殺人?」大隊長摸了摸額頭,說,「夫妻吵架而已,用作殺人動機,好像有一些牽強啊。」
  
  「開始我也覺得挺牽強,所以也和鄰居私下交流了一下。」我說,「據說,他們那片房子要拆遷,吳明路的祖傳宅子也拆,拆遷款是70萬元!我們設想一下,如果吳明路和胡麗麗離婚了,因為是婚前財產,這70萬元胡麗麗拿不到一分錢,但是如果吳明路死了,根據繼承法,胡麗麗理應繼承這70萬元拆遷款。一個女人有了新歡,又面臨這一輩子也掙不到的巨款,所以動了殺機,這還牽強嗎?」
  
  大隊長對我的分析也表示了認可,說:「有道理!不過,有證據嗎?」
  
  「如果可以確定兇案現場是在死者家中,就是指控胡麗麗是同案犯的有力證據。因為死者受傷會出血,胡麗麗不僅無視家中有血的事實,還謊稱第二天早晨被子是疊好的。」我說,「不過,有個難點,就是死者家的牆壁在死者失蹤後又粉刷了,不確定能不能找到死者確實死在自己家中的證據。」
  
  「你是說,死者家中應該有血,只是現在可能找不到了,對嗎?」大隊長說。
  
  「凶手殺了人,急於將牆上的血跡粉刷掉,下一步,我們剷去新粉刷的乳膠漆,不知道有沒有希望發現浸染到牆壁內的血跡。」我說,「另外,偷狗的事情也應該引起重視,畢竟不會有那麼多巧合,鄰居家的狗養了這麼多年沒人偷,死者死前一天被偷,恰巧被偷的是會叫的狗。這確實很可疑。所以下一步,要派一組人搜查裝潢工的家,看能不能找到偷狗的工具和藥品。」
  
  第二天一早,我和幾名偵查員到了胡麗麗家。
  
  心裡有了底,我們的眼神也就充滿了冷峻。當胡麗麗看到我們氣勢洶洶地走到她家門口,冷冷地審視她的時候,她居然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我都交代,我都交代,不是我殺的吳明路,能不能不判我死刑?」胡麗麗哭喊道。
  
  沒有想到案件偵破會進展得這麼順利,在胡麗麗被押上警車的時候,我和林法醫也開始了在吳明路臥室尋找血跡的行動。法網恢恢,疏而不漏,血跡真的讓我們找到了。
  
  捷報頻傳,負責搜查裝潢工的家的偵查員和技術員們也獲得了戰果,裝潢工的摩托車後備箱中真的放著一根套狗的繩索,上面還依稀黏附著幾根狗毛。
  
  獲取了這麼多間接證據,而且這些證據可以形成一套完整的證據鎖鏈,所以審訊工作進展得也很順利。在鐵證面前,裝潢工也沒能扛住多久,很快就交代了他受胡麗麗唆使殺人毀跡的犯罪事實。
  
  原來胡麗麗和吳明路的感情一直不錯,直到胡麗麗認識了裝潢工趙某。為了能有更多歡聚的時間,胡麗麗提出了請趙某來家裝潢,以獲取更多拆遷款的建議。這個建議很快被吳明路採納了,但是趙某和胡麗麗的姦情也很快被吳明路察覺。吳明路對妻子的行為感到憤怒,並表示一定要離婚。想到馬上到手的70萬元拆遷款就要不翼而飛,胡麗麗便心痛不已,於是找趙某密謀殺害吳明路。
  
  25日晚,胡麗麗藉故回娘家,走之前將家門鑰匙放在門框上面。26日凌晨,趙某潛到吳明路家,用胡麗麗放在門框上面的鑰匙開門進屋。本來趙某是想趁吳明路熟睡的機會殺害他,未曾想,他摸黑走路的時候不慎碰倒了放在客廳的酒瓶。吳明路突然驚醒,發現趙某並與其進行一番打鬥,身體孱弱的吳明路敗下陣來。趙某殺害吳明路後,為吳明路穿上外衣外褲和鞋子,駕駛吳明路的摩托車把屍體運到小橋旁,精心偽造了一個吳明路駕駛摩托車跌落橋下的交通事故現場。
  
  26日早晨,胡麗麗回家後發現家中牆壁有大量血跡,立即慌了神,趕緊喊來趙某共同打掃了現場,為了掩蓋牆壁上的血跡,他們在已經刷過乳膠漆的牆壁上又刷了一層。當他們看到交警處理吳明路死亡現場的時候,心裡還在暗自慶幸計畫成功了,未曾想,僅過了24個小時,他們就戴上手銬腳鐐,在鐵欄後面等待著法律對他們的嚴懲。
  
  回到省城,我先去醫院看望師父。師父的身體已經好了很多,聽力也基本恢復。向師父匯報完案件的基本情況後,我心情沮喪地說:「這麼多命案,原因無外乎一個情一個財,如果每個人都能壓制慾望、控制貪念,踏踏實實地過日子,就沒有兇案了,那樣的世界,多好啊!」
  
  師父從枕頭下面拿出了一個信封,笑著說:「別那麼多感慨了,沒用的,來點兒實惠的吧。趕緊擺場子,請弟兄們吃飯。」說完把信封扔給了我。
  
  打開一看,一個綠色的小本本,上面有我的照片,還有一行字:授予秦明主檢法醫師資格。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6 19:26
第十五案 天外飛屍
  
  【1】
  
  「這不是碎屍案件。」我抬起胳膊,用肘部揉了揉鼻子。
  
  3個小時前,我接到了雲泰市公安局的邀請,驅車來到了雲泰市,處置一起無頭女屍案。
  
  屍體是前一天被發現的,當時清淤工人正在清理下水管道。這無頭女屍出現在下水道裡,屍體已經全身屍蠟化了,法醫工作進行起來難度很大,雲泰市公安局便邀請了我們一同參與案件的偵破工作。
  
  比起初次見識屍蠟化的那天,我已經駕輕就熟了很多。屍體穿著的是冬季的衣服,由於衣服的層層包裹,加之下水管道內缺氧、潮濕的環境,屍體的蠟化已經有很長的時間了,看上去也不再滑膩不再潮濕,已經完全壓縮、乾硬,就像放置很久沒有使用的肥皂一樣。
  
  我們艱難地脫去了死者的衣物,發現屍體蠟化後保存得還比較完整,雖然皮膚的特徵形態已經完全消失,但是可以看得出屍體全身沒有明顯的損傷。因為人體組織不能辨認,內臟組織器官也都腐敗殆盡,我們只有一塊一塊地把皂化的軟組織掰碎,在淤泥和皂化組織中尋找骨頭。
  
  「這不是碎屍案件。」我說,「你看,這7根頸椎都很完整地在這裡。」
  
  我一邊說著一邊把從屍體剩餘組織中挑出來的骨頭一一排列在解剖台上。
  
  黃支隊長向上推了一下眼鏡,背著手說:「人家是雞蛋裡頭挑骨頭,你這是屍體裡面挑骨頭啊。」
  
  「碎屍案件中將死者的頭顱割下,通常是在第三、第四頸椎之間。」我指了指頸椎,「第一頸椎直接連接頭骨上的枕骨大孔,位置很深,沒人能夠在這個地方下刀的。」
  
  「有道理,有道理。」黃支隊長點了點頭。黃支隊是我的大師兄,比我高10屆,也是法醫出身。雖然當了支隊長,但是法醫的情結依舊根深蒂固,所以他還會經常參加命案偵破中的法醫檢驗工作。
  
  「而且,死者的頸椎完整,沒有切割的痕跡。」我說。
  
  「不過,很多碎屍案件中,凶手下刀都走關節和椎間盤,比如外科醫生作案。」黃支隊長說,「10年前我就碰到過類似的案件,比庖丁解牛更加遊刃有餘。」
  
  「當然,我還結合了其他因素。」我說,「兇殺案件裡有殺完人後給死者穿好衣服的,但沒有碎了屍還給屍塊穿衣服的。所以,死者死的時候應該是穿著現在的這身衣服對吧?」
  
  死者的衣服破爛不堪,不是因為屍體在下水道待的時間長,而是死者原本就穿著一身破爛不堪的衣服。
  
  「如果是死後割下了死者的頭顱,大量的血液會從斷裂的大血管斷面流出,那麼死者的衣著肯定會沾染血跡。」我一邊說,一邊仔細地檢查死者穿著的多件衣物的領口,「可是她的衣服沒有血,所以我認為死者全身沒有開放性損傷。」
  
  黃支隊長也湊過頭來看了看死者衣服的領口,接著問道:「死因可好定?」
  
  我搖了搖頭,說:「屍體條件太差了,但是應該可以排除機械性損傷和機械性窒息死亡。死者的舌骨完好。」
  
  突然,我從整整一解剖台的屍蠟組織中發現了一顆白白的尖尖的東西。我把這個東西周圍黏附的泥土剝離後,高興地說:「看,是一顆牙齒。」
  
  牙齒在無頭屍體案件中的作用是非同凡響的,這個案件也是如此。我用酒精仔細地擦蹭著,擦得這顆牙齒珵亮發光。
  
  「牙頸部有紅暈,是玫瑰齒現象啊。」我說。
  
  玫瑰齒是法醫判斷溺死的一種參考依據,雖然現階段國內很多法醫研究機構否認玫瑰齒和溺死之間有必然的因果關係,但是我從多年的法醫實踐工作中發現,玫瑰齒對於溺死的判斷還是有一定的參考意義。
  
  「可能是溺死。」我說,「看牙齒的磨耗,死者應該不到35週歲吧,只有一兩個齒質點1。」
  
  『1齒質點:牙齒的咬合面上,因為磨耗而出現的小黑點,根據齒質點的數量可以大體推斷死者的年齡。』
  
  法醫會通過牙齒的磨耗程度來推斷死者的年齡,主要是根據齒質點的出現和多少。
  
  「如果不是碎屍,那麼死者的頭呢?」黃支隊長問道,「你的意思是說她的頭自己掉了?」
  
  「嗯。」我點了點頭,「屍體完全屍蠟化後繼續腐敗,導致軟組織皂化,椎體一節節分離,所以再沒有什麼東西能把死者的頭和她的軀幹相連。因為屍體重,頭輕,所以她的頭可能被下水道中的水沖走了,或者是被其他的清淤工清理走了,只是沒有發現而已。」
  
  「今年初我們這兒下大雨發大水,所以沖走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黃支隊說,「估計屍體埋得比較深,正是因為大雨沖走了部分上層淤泥,所以今年的清淤工作才發現了屍體的軀幹。現在,我們關心的是,死者是什麼時候死的,以便我們查找屍源。」
  
  我從一堆屍骨中找出了一根肋骨,說:「師兄你看,肋骨腐敗得只剩骨皮質了,其他的骨頭骨皮質也都脫落了。這樣的現象說明,死者在這種潮濕的狀態下應該有3年以上了。」
  
  「你是說2006年冬天以前的事情?」黃支隊問,「2006年以前,這個範圍太廣了吧?哪一年以後可以判斷嗎?」
  
  我搖了搖頭,說:「這個恐怕還真不好說。」
  
  死者的衣服質量很差,但是看得出來,身上穿的幾件毛線衣都是手織的。我說:「這個歲數穿這種衣服,應該不是一般人,很可能就是家裡窮得揭不開鍋。不過死者應該是有家的,有家就好,就能找得到屍源。」
  
  說罷,我拿起了死者的牛仔褲。死者衣物的口袋已經被幾個年輕法醫檢查過了,說是什麼也沒有。但是,我找到了一件東西。
  
  我從牛仔褲的前腰口袋裡拿出了一枚銹跡斑斑且被淤泥和屍蠟組織緊緊包裹著的硬幣。我說:「不是說口袋裡沒東西嗎?」
  
  黃支隊長看見我從口袋裡找出了東西,皺著眉頭訓他身邊站著的小法醫:「怎麼檢查的?這都沒找出來?不就這麼幾個口袋嗎?」
  
  小法醫委屈地說:「我也摸到了,但是以為是一個泥塊呢,再說了,硬幣有什麼用?說明她有五毛錢嗎?」
  
  我沒有理會小法醫的辯解,用手術刀慢慢地刮著硬幣,直到把硬幣上的圖案和字都暴露了出來:「你覺得這五毛錢硬幣沒用嗎?它簡直就是個關鍵物件,太關鍵了!」我壓抑不住內心的喜悅。
  
  黃支隊長戴上手套,把硬幣拿過去仔細地看著,說:「有什麼用?」
  
  我用止血鉗指了指硬幣下的「2005」字樣說:「硬幣都有發行年份的,這枚硬幣是2005年發行的。2005年發行的硬幣能裝在死者的衣服裡,說明死者肯定是2005年以後死亡的,對吧?」
  
  黃支隊拍了下腦袋,說:「對,也就是說,死者只可能是2005年冬天或2006年冬天死亡的。這就好查了!」
  
  這段時間,因為頻繁地跑現場,我已經疲憊不堪了,加之想知道這個案件的調查結果,於是在雲泰市逗留了一天。
  
  從中午吃完飯,我一覺睡到晚上8點,才被急促的手機鈴聲驚醒。我揉了揉惺忪的雙眼,伸了一個懶腰,才懶洋洋地拿起了手機。
  
  「都沒敢打擾你,休息得怎麼樣?還沒吃晚飯吧?」是黃支隊的聲音。
  
  「好久沒睡這麼爽快了,算是把覺給補足了。」我說,「肚子餓了,要不師兄請我去吃炒麵片?」
  
  路邊攤兒上,我和黃支隊面對面坐著,我狼吞虎嚥地吃著雲泰市的特色小吃炒麵片,一邊吃一邊問道:「看師兄這麼有空,估計案子查清楚了吧?」
  
  「是啊,你分析得很準。」黃支隊說,「已經查清了,死者是一個小村子裡的人,一個精神病患者。2006年冬天,現場附近在開發,因為排水不好,所以那段時間窨井蓋都是敞開的,以便維修。死者跑到窨井口邊上,對著井裡說話,家裡人去拉她,結果沒拉住,死者掉了下去。那時候下水管道水流很急,等民警和消防隊趕到的時候,已經看不到人了,派人下去打撈也沒打撈出來。當年的報警出警記錄都調出來了,沒問題。」
  
  「哦,那就放心了,不是碎屍案,你們就不用那麼辛苦了。」我嚼著美味的炒麵片,說,「身份確認了吧?」
  
  「死者的軟組織都腐敗沒了,現在用骨頭在做DNA,時間恐怕要長一些。」黃支隊說,「這只是為了確認證據而已,衣著都對上了。」
  
  「那就好,那就好,明早我就回去了。」又順利解決了一起案件,我的心裡無比欣喜。只可惜死者的家人疏於看護,導致悲劇的發生,雖然死者是精神病患者,可那也是一條活生生的生命。我和黃支隊開始你一句我一句地感慨起人生。
  
  「話說最近我們雲泰真是穩定。」黃支隊突然轉了話題,「別說碎屍案了,殺人案都很少很少。」
  
  我搖了搖手,說:「師兄千萬別這麼說。案件這玩意兒邪門兒得很,你說沒有,說不準明天就要發案。」黃支隊捅了我一下:「烏鴉嘴。」
  
  有些事不相信不行,就是那麼邪門兒,第二天早晨我沒能如約返回省城。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6 19:27
【2】
  
  早晨7點半,因為前一天下午睡多了,晚上熬夜上網的我還沒有起床,就被手機鈴聲吵醒了。還沒有去看手機屏幕,我就有了一種強烈的不祥預感,前一天晚上在路邊攤兒上和黃支隊長說的那番話縈繞在耳邊。「不會真邪門兒了吧?」我心裡想著,拿起了手機。
  
  「別走了,烏鴉同志。」黃支隊急促的語氣中不乏調侃,「可能還真讓你說中了。」
  
  「命案?」我說,「有頭緒嗎?」
  
  「還不清楚。」黃支隊說,「高度懷疑是碎屍案件。」
  
  「不是吧!昨天那起案件你也說是碎屍。」我不敢相信可疑的碎屍案也會連發,「什麼情況?」
  
  「不說了,10分鐘後我來樓下接你,辛苦你了,一起去看看,如果排除了是案件,我再放你回去。」黃支隊說完掛斷了電話。
  
  師父不僅把本事傳授給我,同時還把一聽見有案件腎上腺素就會迅速分泌這一特徵傳染給了我。我掛斷電話,從床上彈起來,用5分鐘就洗漱完畢,然後整理好衣著在賓館大廳裡等候黃支隊的到來。
  
  黃支隊的時間觀念很強,10分鐘後,我就看見了閃著警燈的警車從賓館大門口飛馳進來。
  
  「早晨6點30分,一個老大爺打電話報警稱,在我市郊區的一座高速公路大橋下面發現了一個嶄新的塑料袋,塑料袋的外面有血,透過塑料袋好像能看見裡面有類似人頭髮之類的黑乎乎的東西。」黃支隊簡要地介紹情況。
  
  「打開以後呢?裡面是什麼?」我像是在聽故事,看關鍵時候黃支隊停住了,便好奇地問道。
  
  「沒打開,我接報以後就要求轄區派出所把現場周圍封閉了,沒人動那個袋子,等我們過去了再看。」黃支隊說,「我是害怕他們會破壞一些關鍵的物證。」
  
  「切,」我說,「我以為什麼呢,原來還不一定是案件啊,說不準是動物組織呢,這麼興師動眾的,嚇我一跳。」
  
  「有肉有血有頭髮的,怎麼不是案件?」黃支隊說,「你見過什麼動物長黑頭髮?不過看來你是福將,看你去了能不能為我招來一點兒福氣,不是案件最好了。」
  
  「福將」這個名稱我很喜歡很受用,我笑了笑,沒有說話,默默接受了。
  
  警車在市區裡行駛了半個小時後,開進了狹窄的鄉間小道。雲泰市是我們省比較發達的城市,交通便利,所以在很多城郊的位置都會有高速公路高架橋通過,我們隨後到達的現場也正是在其中一座高速高架的橋下。
  
  本身這個偏僻的地方就沒有多少住戶,但是因為十幾輛警車的開進和長長的警戒帶的拉起,現場的周圍還是聚集了很多群眾。
  
  這是一片開闊地,周圍都是農田,零星可見幾棟雅緻的兩層小樓,可見當地的農民生活條件還是很不錯的。警戒帶圍著的現場應該曾經是一片池塘,現在已經乾涸了,土壤濕漉漉的,周圍長滿了雜草。一座宏偉的高速高架橋橫跨這片乾涸的池塘,橋架得很高,我們在下面只能聽見車輛開過的呼呼的聲音,卻看不到橋上的汽車。
  
  警戒帶裡,兩名民警拿著本子正在詢問一位花白頭髮的老大爺。老大爺邊說邊用手指了指前方一個白色的塑料袋。
  
  兩名痕檢人員穿著膠鞋深一腳淺一腳地從池塘的邊緣向塑料袋走去,邊走邊把塑料袋周圍的可疑足跡和其他痕跡拍照固定。我在一旁看著著急,也穿上膠鞋向池塘內走去。
  
  經過幾個人的反覆勘驗,並沒有發現很新鮮的足跡和輪胎印,也沒有發現什麼有價值的線索。
  
  我慢慢地接近塑料袋的旁邊,戴上橡膠手套,小心地解開塑料袋口的繩結。為了不破壞繩結,我一層層地把打成死結的數層繩結逐一解開。當我打開袋口的時候,一股血腥味伴隨著腐敗的臭味撲鼻而來。我抬起胳膊揉了揉鼻子,定睛往袋裡一看,原來是一頭烏黑亮麗的長髮,頭髮被血浸染,糊在一起。
  
  我的心裡撲騰一下,知道這下不好了,還真是出碎屍案了。我這個福將的名稱很快就要被烏鴉嘴取代了。
  
  我拉開袋口仔細地觀察了袋子裡的情況,確認沒有什麼其他可疑、有價值的線索和物證後,伸手進去抓住頭髮,往上一拎,原來是一顆血淋淋的人頭。
  
  站在一旁的一名痕檢員是警校剛剛畢業的小女孩,她看我突然從塑料袋裡拎出一顆沾滿血跡的人頭,嚇得啊了一聲,連退兩步,因為我們站的地方是乾涸的塘底,有齊踝深的淤泥,小女孩沒有站穩,一屁股坐在泥裡。另一名痕檢員趕緊挪過去扶她。
  
  我仔細地看了眼這顆人頭,雖然被鮮血沾糊了顏面,但是白皙的皮膚和紅潤的嘴唇顯示她應該是一名年輕的女性。她的一雙杏眼微微地張開,無辜地看著我。看著這顆恐怖的人頭,我也突然覺得後背一陣涼風,沒再細看,把人頭又裝回袋裡。
  
  「哎呀,不止一個袋子啊。」痕檢員一邊說一邊指著摔倒的女警的旁邊地上,「這兒也有個類似的塑料袋。」
  
  我順著痕檢員的指間看去,果真如此,女警摔在地上,一隻手剛好按在另一個塑料袋上。女警意識到自己的手按在了另一袋可能是屍塊的東西上時,嚇得縮回手哇哇大哭起來。
  
  我笑了笑,覺得這個女警可能以後再也不願意參加現場勘查了。我慢慢走近另一個袋子,打開,果不其然,裡面裝的是一個女性的骨盆。骨盆的上端從腰椎處被截斷,大腸膀胱和子宮拖在外面,滴著鮮血;骨盆的下端從兩側股骨頭截斷,還隱約可以看到剩餘股骨頭殘渣露在肌肉的外面。
  
  「奇怪了。」痕檢員扶起仍在抽泣的女警,說,「這裡沒有任何足跡,犯罪分子的進出口在哪裡呢?如果站在池塘的岸上,扔不了這麼遠啊。」
  
  我直起腰環視了一週,指著頭頂上,說:「那就只可能是『天外飛屍』了,肯定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痕檢員抬頭看去,看見我們頭頂上橫跨著一條高速高架,說:「對,也只有可能是從那上面拋下來的了。」
  
  「如果是從高速高架上拋下來的,那麼剩餘的屍塊很有可能仍有不少在附近。」我說,「高速公路上停車很危險,下車拋屍更需要冒著被高速公路上其他車輛裡的人發現的危險。所以凶手如果選擇在高速公路停車拋屍,通常會在沒有車經過的時候,伺機下車把屍塊全部拋完。」
  
  「嗯,這裡有很多雜草,我們多叫幾個人來找找吧。」痕檢員向池塘邊揮手,示意塘邊的民警都下來幫忙尋找。
  
  很快,由10多名民警組成的搜索隊伍都下到塘底,開始了地毯式的搜索。不出意料,搜索隊一共又發現了7個塑料袋,分別裝著雙上肢、雙大腿、雙小腿加腳掌,以及軀幹。
  
  看來裹尸袋裡的人體組織已經可以拼接成一個完整的屍體了,我宣佈搜索結束,將屍塊運到了岸上。
  
  我走上池塘的岸邊,跺著腳,把鞋底的泥巴蹭掉。黃支隊長走過來問:「烏鴉,屍體找全了?」
  
  對於黃支隊的這個稱呼我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說:「找全了,年輕女性,拋屍地點應該是高架橋上,現在你恐怕得派痕檢員去高架上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麼痕跡。」
  
  「怎麼肯定是在高架上?」黃支隊看了看很高的高架,又看了看池塘的周圍,不放心地問。
  
  「第一,池塘裡除了我們現場勘查員留下的足跡,再沒發現其他足跡,如果凶手不下池塘,站在岸邊根本不可能拋到那麼遠。」我說,「第二,每個塑料袋的下方都有很深的凹坑,說明塑料袋墜落下來具有一定的動能,如果是站在池塘岸邊拋,首先凹坑的方向不應該是垂直的,而且不可能形成那麼深的凹坑。如果在橋上扔,就有可能。」
  
  黃支隊點了點頭,說:「烏鴉,其實我不怕碎屍案,碎屍案不難偵破。不過這個案子恐怕就沒那麼簡單了,因為在高速上拋屍,很有可能不是我們本地的,甚至不是我們本省的,屍源不好找了。」
  
  我點了點頭,碎屍案的屍源尋找是最重要的,但如果是外省的失蹤人口,恐怕就沒那麼容易找得到了。如何在最短的時間內查找到屍源,就要看法醫能不能盡自己所能為偵查提供一些線索、縮小查找的範圍了。所以我們沒有多說什麼,一路呼嘯著把9個塑料袋拉去殯儀館,立即開始屍體檢驗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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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雲泰市公安局法醫學屍體解剖室的解剖台上,我們已經將9袋屍塊拼接成了一具完整的屍體,看上去是個容貌姣好的女性。
  
  我們反覆查看每一塊屍塊的形態,並沒有發現開放性損傷。
  
  「看來可以排除機械性損傷死亡。」參與本案屍體檢驗的高法醫一邊清洗掉手套上的血跡,一邊說,「沒有開放性損傷。」
  
  「但是,你沒有發現屍體的屍斑很淺淡嗎?」我說。
  
  屍斑是在人體死亡後2小時左右,由於血液循環停止,心血管內的血液因重力作用,沿血管網向下墜積,高位血管空虛、低位血管充血,透過皮膚呈現出的暗紅色、暗紫紅色斑痕,這些斑痕開始是雲霧狀、條塊狀,最後逐漸形成片狀。一般屍斑淺淡多見於嚴重失血或者溺死的屍體上。
  
  「看來死者在死後不久就被肢解了。」黃支隊插話說。
  
  「是的,既然死者不是死於失血性休克,那麼因為死後被肢解而大量失血,屍斑也可以是幾乎不可見的。」我補充了一句,「殺完人能夠迅速完成屍體肢解的動作,說明凶手肢解屍體的工具應該是隨手可以找到的。」
  
  我拿起血腥味濃重的死者的頭顱,看著食管、氣管的斷段和暴露的頸椎骨渣,突然感覺到一絲噁心。我抬起胳膊揉了揉鼻子,仔細看了看屍體頭顱和軀體的斷裂面。
  
  「頸部肌肉全部被血液浸染了。」我說,「難以從皮膚和肌肉有無出血判斷死者的頸部是否被掐壓。」
  
  「可是死者的窒息徵像是很明顯的。」高法醫說,「口唇和牙齒完好,可以排除捂壓口鼻腔導致的機械性窒息。」
  
  我沒有說話,慢慢地沿著死者頸部的斷段切開頸部皮膚,暴露出死者的氣管。先檢查了死者的舌骨和甲狀軟骨,都沒有發現骨折。我搖了搖頭,說:「頸部不像是遭受過暴力作用。」人體的舌骨和甲狀軟骨很脆,如果頸部受壓可以致死的話,經常可以發現舌骨或者甲狀軟骨的骨折。這兩處的骨折也會成為法醫推斷機械性窒息致死的一種依據。
  
  「既然不是掐頸,不是捂嘴,那怎麼導致窒息的呢?」我很疑惑,「难道是溺死?」
  
  带著问题,我小心地切开了死者的气管。
  
  虽然有血液倒流进入死者的气管,但是可以清楚地看见死者的气管壁黏附有气泡,而且气管壁严重充血。
  
  「难道真是溺死?」我用止血钳指著气管壁说。溺死的尸体如果不是气管內完全灌满了水,那么因为在水中剧烈地呛咳,经常会在气管內发现气泡。同时,因为呛咳,死者的气管壁会有明显的充血徵象。
  
  「怎么会是溺死?既然是溺死,凶手为什么要碎尸?难道打捞上尸体以后在野外碎尸?这个太少见了吧。」黄支队说,「会不会是血液流进气管后,因为尸块的摇晃而產生的气泡?」
  
  「这个也有可能,那就要看……等等!」我看见高法医正在从死者腹腔里拉出胃,大喊道。
  
  「如果是溺死,胃內肯定有溺液。」我接著说。
  
  高法医嚇了一跳,隨后看了看躯干部的断段和已经截断了的肠,说:「这个恐怕看不出来吧。胃上的食管断了,胃下的十二指肠附近也被截断了,有水也流完了。」
  
  我点点头,觉得高法医说得有道理:「不管怎么样,仔细一点儿吧,用乾净的工具打开胃看看,不要挤压。」
  
  当我们小心翼翼地打开死者的胃,惊喜地发现胃真的是充盈的,除了水,什么也没有。
  
  「霍霍,当真有水,奇了怪了。」高法医说。
  
  「可能是因为上端食管保存得比较长,尸块的体位也没有太大改变,所以没有反流。溺液刚刚进胃,死者就死了,胃的幽门闭锁,所以即便十二指肠下方被截断,胃內容物也没有过多流失。」我一边说一边用乾净的舀勺把胃內的水舀进一个乾净的玻璃瓶,「你们看,胃內的水还是显得比较清澈的,虽然有血液灌流进来,但是並没有发现泥沙、水草之类的东西。所以我觉得她呛的水应该是乾净的水,不是小湖池塘之类的地方,送去做硅藻实验吧,就能確定了。」
  
  「看来是在室內被溺水的。」黄支队说。我们都注意到了黄支队用的是「被溺水」这个词。黄支队接著说:「把死者的头髮剃乾净,如果她是头部被人摁在水里溺死的,那么她的损伤当然不在颈部,而应该在脑后。」
  
  听到黄支队的想法,我非常高兴。这確实是很有道理的推断,颈部的肌肉被血液浸染,但是头皮质密,其下的损伤不会被血液破坏掉。如果在脑后发现有皮下出血,那么就更加印证了死者是被人摁入水中呛水身亡的推断了。
  
  不出所料,死者脑后左右各见一处皮下出血,看形态,应该是手掌和拇指在死者脑后形成的痕跡。
  
  在高法医发现死者脑后皮下出血的同时,我用放大镜仔细观察了尸体软组织和骨质的断段。
  
  「死亡过程已经清楚了。」我说,「分尸工具看来也不难分析了。」
  
  高法医和黄支队探过头看了看我手上拿著的放大镜照的地方。黄支队说:「嗯,手法拙劣,看来对人体组织不太熟悉。」
  
  高法医也笑了笑,说:「是啊,专找致密的肌腱处下刀,不会找关节,刀子还不锋利。」
  
  黄支队又仔细看了看断段,说:「软组织是用刀子割开的,但骨头不是,是用电锯锯的。」
  
  我点了点头,对黄支队的分析表示认可:「是啊,骨质断段呈阶梯状,而且阶梯间隙整齐,不是手工锯,是电锯。」
  
  「嗯,有电锯的人还真不多,你们家有电锯吗?」黄支队若有所思地说,抬起头问我们。
  
  我茫然地摇了摇头,说:「刚才说了,凶手应该很容易找到肢解尸体的工具,那么说明凶手家里应该有电锯。」
  
  「其实我不太担心发碎尸案。」站在一旁的黄支队看我们已经確定了死者被杀死的过程、明確了分尸工具,突然充满自信地说,「如果咱们能够再缩小尸源的寻找范围,侦查员就一定有信心破获。」
  
  我知道死因查得再清楚,也难以对侦破案件发挥作用,但是查找尸源在碎尸案件中发挥著重要作用,只可惜眼前的这名死者確实太普通了。所谓的普通,是指我们在尸体上並没有发现任何能证明她身份的特徵。
  
  「没有特徵,我们也得把基本特徵总结出来。」没能发现重要的能够个体识別的特徵,我也很沮丧。
  
  这起碎尸案件,因为尸块全部找全了,性別、身高、体重自然不是问题,因为耻骨联合也在,年龄的推断也会很容易。
  
  我拿起手锯锯下了死者的耻骨联合,走到水池旁,慢慢地分离耻骨联合上的软组织。
  
  「奇怪了。」在检查死者腹腔臟器的高法医说,「死者的膀胱內有冰碴儿。」
  
  我连忙走过去看,果真,从切开的膀胱內,高法医用止血钳钳出了几块小冰碴儿。
  
  「最近附近地区虽已入冬,但是普遍温度在5℃左右,膀胱內的尿液怎么会结冰呢?」高法医说。
  
  「难道是尸体在冰箱內保存过?」我说,「既然刚才分析了死者死后2小时之內就被肢解,说明死者被肢解后放进了冰箱冷冻?」
  
  我拿起死者的上臂和下肢,检查著指关节的活动度:「尸僵完全缓解了。死者已经死亡2天以上了。」
  
  「等等,我有点儿乱,得捋一捋。」黄支队揉著脑袋说,「目前看,死者应该是死后2小时被人用电锯和刀肢解,然后被放进冰箱冷冻。48小时以后,凶手从冰箱內拿出了尸块,然后拋尸到这里,是吗?」
  
  我点了点头。
  
  「可是,胃內也全是溺液,为什么就完全化冻了,而膀胱內的尿液却没有化冻完全还剩下冰碴儿呢?」一旁负责照录像的痕检员说。
  
  「这个容易解释。」黄支队揉搓著自己的下巴说,「胃组织不如膀胱组织致密,保温效果也差。而且尸体腹部被截断,胃的一半暴露在空气中,而膀胱隱藏在盆腔內,周围的盆腔臟器和腹壁组织把膀胱包裹,化冻化得慢一些也是正常。」
  
  「这个发现,有价值吗?」高法医问道。
  
  我和黄支队都在思考,没有回话。我慢慢地剥离开死者耻骨联合的软组织,观察耻骨联合的形态。
  
  「根据这个耻骨联合,估计死者24岁左右……」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刚从省厅被指派过来的我的好友林涛急匆匆地走进瞭解剖室。
  
  「拋尸点找到了。」林涛气喘吁吁地说,「从尸块坠落的上方,我们沿著高速公路边缘找到了拋尸点。那里的护栏上发现了滴落的血跡。只可惜这个地方正好没有监控。」
  
  黄支队说:「如果真的是从高速上扔下来的,还真不好查了。这条高速公路是贯穿江南各省的主干道,即便不是高峰期,每天仍有数万辆汽车经过,如何查呢?」
  
  我想了想,说:「如果是这样,那么膀胱內的冰碴儿就有用武之地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6 19:28
【4】
  
  我兴奋地说:「其一,既然死者从家里出发,到高速上拋尸,而尸体內的冰块还没有完全融化,那么至少说明了两个问题。第一,死者的家应该离我们这里不远,不需要数个小时日夜兼程的路程。第二,今天早晨发现的尸体,尸块不可能在现场停留了很久,被拋下的时间应该不长,所以只需要查一查昨天深夜经过前一个高速收费站的车辆就可以了。时间上圈定了,排查对像要少得多了。」
 
  黄支队和高法医都对我的想法表示认可,笑著点头。
  
  黄支队补充道:「高速上车流那么多,凶手决计不敢在白天停车拋尸,多半是深夜时分趁车少视线差去拋尸。」
  
  林涛仔细询问了我们做出推断的依据后,又匆匆地走了。
  
  「我觉得膀胱內发现冰碴儿,还有一个作用。」黄支队笑瞇瞇地说,「如果我们发现了犯罪嫌疑人,说不准有可能在冰柜中找到死者的血跡,这可是决定性的证据。」
  
  「犯罪分子肯定会打扫碎尸现场的。」我点了点头,说,「但是冷冻尸体的冰柜未必能打扫乾净。」
  
  即便尸体已经被锯得支离破碎,但是出于对死者的尊重,我们还是把能缝合的皮肤都缝合了起来,让死者有个全尸。
  
  缝合完毕后,我们脱下解剖服,逐个儿洗手的时候,黄支队接了个电话。掛断电话后,他面色凝重地说:「可能我们低估了跨地拋尸的难度。林涛刚才来电话,他们去高速收费站简单查阅了过站数据,昨天晚上天黑后至尸块被发现的时间点,经过收费站的车辆,居然还有2000辆之多。」
  
  「这么多!可见这高速公路是多么赚钱啊。」高法医在一旁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確实有点儿多了,这样逐个儿排查,要查到哪一年去?」我皱起了眉头,「可惜,这个冰块的融化时间因为受到车內、环境温度和机体组织暴露在空气程度的影响,侦查实验真的不好做,没法確定从冰箱拿出来几个小时后能融化到这种程度,不然还能再精確一些。」
  
  「不错了,总比要查近几天经过的所有车辆要好。」黄支队在自我安慰。
  
  我们几个人都傻傻地坐在解剖室隔壁的更衣间內,各自想著办法。
  
  突然,我和黄支队的眼前都一亮,异口同声地说:「裹尸袋!」
  
  因为本案中装尸块的包装物都是普通的塑料袋,所以我们没有重视,只是检查確定没有有特徵的附著物后,就放在了物证袋里。现在缩小侦查范围的工作出现了难题,我和黄支队又同时想到了那些印有花花绿绿字样的塑料袋。
  
  我和黄支队重新戴上了手套,拿出9个塑料袋仔细地查看。
  
  「能不能根据裹尸袋的质地,调查塑料袋的產地和销售范围?」黄支队拿出了其中3个塑料袋,发现塑料袋都没有任何异于其他塑料袋的特徵。光禿禿的袋子,连个字都没有。
  
  但是当黄支队拿出剩下的3个塑料袋的时候,我们似乎有了信心。
  
  3个塑料袋上分別印著「三莲」「万家乐」和「香」。
  
  「三莲」和「万家乐」没有什么稀奇,我省到处遍佈这两家超市,但是这个草体的「香」字十分惹眼。
  
  「这个袋子很有特徵啊,能查出来是什么地方的吗?」我指著那個印有「香」字的塑料袋說。
  
  「這個我好像看到過,等等。」身旁的偵查員說著,隨即拿起了手機撥著號碼。偵查員簡短詢問幾句後,掛斷了電話,興奮地說:「香貴人專賣店的塑料袋。」
  
  「香貴人?」我和黃支隊、高法醫異口同聲道,我們似乎都沒有聽說過這個奇怪的名字。
  
  「我愛人是開茶館的。」偵查員說,「香貴人是一家茶葉的供貨商,我愛人拿過一模一樣的袋子回家。」
  
  「好!查一查這個香貴人是什麼來歷。」黃支隊一邊脫掉手套,一邊說。
  
  整個下午我躺在賓館的床上,思緒凌亂,理不清頭緒,不知道下一步該從何處做起。
  
  晚上的專案會上,對香貴人專賣店的調查已經完成。香貴人是雲泰市的一家連鎖企業,專做茶葉生意,共有4家門面,3家在雲泰,1家在鄰市琴陵。因為主要從事零售,且從業規模不大,所以4家門面均沒有批量外銷的記錄。
  
  「看來凶手在本市和琴陵市的可能性最大。」黃支隊說,「雖然也不能排除有外地人買了茶葉帶回去,但從統計學上看,還是在這兩個市的可能性大,無論如何要從這兩個市的車輛查起。」
  
  「是的,如果是本市的,根據拋屍點位於高速橋北側,可以斷定他是從東收費站上高速,再從西收費站下高速返程。他完全可以找個市內沒人的地方拋屍,或者開車去別的市拋屍,他沒有必要上高速了還拋屍在市內。」我說,「所以我覺得在琴陵市的可能性最大。」
  
  黃支隊點了點頭,說:「為了萬無一失,下面分兩組調查高速各收費站的資料。第一,查原定時間內從本市東收費站上高速又從西收費站下高速的車輛。第二,查原定時間內從琴陵市收費站上高速,經過我市東、西收費站,又於幾小時後從琴陵市收費站下高速的車輛。」
  
  第二天一早,好消息就接踵而至。發案的當天晚上沒有本市的車輛從東收費站上、從西收費站下;有4輛琴陵市牌照的車輛,於當天晚上從琴陵經過雲泰,又於第二天早晨之前返回琴陵。4輛車的車主都已經查清。
  
  「從2000輛縮減到4輛。如果凶手真的在這4個人中,我們的推斷就發揮大作用了。」黃支隊說,「現在就怕凶手是來本市或者琴陵市買的茶葉帶回外地的。」
  
  看到黃支隊的擔憂,我說:「不管怎麼說,這4個人是要好好查查的。」
  
  黃支隊點了點頭,正準備安排下一步調查,我連忙說:「還有個重點問題要注意。要查琴陵市附近有三蓮超市、萬家樂超市和香貴人專賣店的住宅小區。」
  
  高法醫說:「對,這個我沒有想到。同時用了這3個塑料袋,那麼凶手應該很容易找到這3個店的袋子,凶手很可能離3家店都很近。」
  
  「那我們心裡就有數了。」一名偵查員說,「我是琴陵人,我知道離三家店近的地方,只有幾個小區。4輛車中有1輛車的車主蔣某就是住在其中的一個小區內,他是貨車司機。因為他開貨車搞運輸,所以當天晚上來我市,又迅速離開,也很正常,開始我們覺得他嫌疑最小。聽你們這樣說,他的嫌疑就最大了。」
  
  「他就是跑運輸的?」我問,「可有什麼兼職?」黃支隊也急切地看著偵查員,因為我們想起了凶手家裡可能有電鋸之類的工具。
  
  「主要是跑木材生意的,他在一個林場伐木,為周邊城市運輸木料。」偵查員說。
  
  我和黃支隊對視一眼,會心一笑。
  
  「趕緊查他的社會關係。」我說,「既然碎屍,肯定是熟人。另外,找個機會去看看他的車,能不能找到血跡什麼的。」
  
  「好的,我們有個工作組在琴陵,我馬上安排。」黃支隊說。
  
  話音剛落,負責外圍調查的偵查員就傳回了一個重要的信息,有一個轎車駕駛員在發案前晚上2點左右在案發現場附近看見一輛大貨車停靠在高速公路路肩。因為大貨車停靠的時候關閉了大燈,只開著跳燈,所以引起了駕駛員的注意。
  
  「這樣看來這個蔣某作案的可能性很大了。」黃支隊說,「去辦搜查手續,搜查他的車和他家的冰箱。另外,注意監控蔣某,如果他有想逃跑的意思,立即抓回來。」
  
  5個小時以後,一陣尖銳的電話鈴聲吵醒了在專案組靠椅上已經睡著的我。電話的聲音很響:「蔣某家冰箱裡發現了血跡,經過琴陵市法醫的初步種屬實驗,是人血,DNA檢驗正在進行。」
  
  黃支隊喜上眉梢,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抓人!」
  
  蔣某到案後,並沒有交代他的罪行。即便DNA檢驗已經確定了他家冰箱裡的血跡就是死者的,蔣某依舊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一句話也不說。
  
  蔣某堅持對抗了一整天,直到偵查人員查清蔣某有一位相熟的賣淫女,而這名賣淫女確定已經失蹤了。
  
  在賣淫女家屬趕到雲泰市認屍之前,蔣某終於在證據面前低下了他罪惡的頭顱。
  
  原來蔣某是這名賣淫女的常客,這一天和賣淫女一起洗澡時,因為賣淫女的幾句玩笑話惹怒了蔣某,蔣某便毆打賣淫女,並將她的頭按進浴缸嗆水。沒想到,嗆了幾下,賣淫女居然不動了。看到賣淫女死了,蔣某一不做二不休,學著電視上那樣將賣淫女肢解、拋屍。他覺得沒有人會注意到獨自在外攬生意的賣淫女失蹤,高速上又有那麼多車輛,神不知鬼不覺拋棄一個賣淫女的屍體,應該不會被發現,警方肯定永遠查不到他。沒想到,裹尸袋出賣了他。
  
  案件順利破獲了,但是當我和黃支隊看到賣淫女殘疾的養母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喊著,當我們得知賣淫女是一個被收養的孤兒,殘疾的養母和智障的弟弟全靠她一人在外掙錢養活的時候,我們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黃支隊說:「生命無貴賤,她雖然是賣淫女,卻是一個好姑娘。」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6 19:29
第十六案 枕邊魔影
  
  【1】
  
  轉眼間,炎炎夏日又捲土重來。盛夏的早晨也讓人覺得煩躁,太陽對著大地噴吐著熱焰,知了在樹上不停地聒噪著,路上行人稀少,店舖門可羅雀。
  
  我走出辦公室抬頭看了看頭頂的烈日,搖了搖頭。法醫都是不喜歡夏天的,即便我這個畏寒的人,對夏天也有著畏懼。我想道理大家都明白,是因為巨人觀。
  
  「好在這個案子不是巨人觀。」我側頭對並肩行走的永哥說。
  
  永哥是汀棠市公安局主檢法醫師,目前正在省廳接受為期2年的技術培訓。省廳每年都會從各地市抽調骨幹力量來省廳工作,一來是給各地法醫骨幹提供接觸更多特大疑難案件偵破工作的機會,二來也是減輕省廳法醫工作負擔。這種培訓方式叫「以師帶徒」,是由我的師父來為全省法醫帶徒弟。「傳幫教」的形式在刑事技術工作中是非常重要的,也正因為我省刑事技術專家的作用,我省刑事技術人員得以一代一代茁壯成長,越來越多地在偵查破案中發揮不可或缺的作用。
  
  以上學的時間論,永哥比我高5屆,是我的師兄,但是從拜師的先後順序來看,我是師兄。於是乎,我們都稱呼對方為「哥」。
  
  其實這應該是一個美滿的假期。因為東奔西跑、每年出差200天以上,總隊長為了照顧我們日漸強烈的不滿情緒,給我放了一週假。這實在是一個好消息,工作好幾年了,從來沒有公休過,也沒有補過加班假。假期的第一天是週六,早晨6點我早早地起床,收拾好行裝準備和鈴鐺去武漢旅遊,就在這時候電話鈴響了。
  
  「你的假往後推一推。」師父知道用商量的口氣一定會被我義正詞嚴地拒絕,所以他用上了命令的口氣,「汀山縣一起命案,一死兩失蹤。」
  
  「可是,我這……我好不容易……」對我來說這是噩耗,我情緒激動,語無倫次。
  
  「人命大過天。」師父打斷了我的話,「科裡的人全部在出差,你不去怎麼辦?」
  
  我默默地掛斷電話,安慰了鈴鐺幾句,騎著我的小電驢風馳電掣地趕到了廳裡。
  
  辦公室裡,永哥已經在候著我了,見我進門,說:「師父催得緊,趕緊出發吧。讓我們9點之前趕到。」
  
  我抬腕看了看表,已經快8點了:「那是要快一點兒,至少得一個小時的路。」我拎起勘查箱,和永哥並肩走出了辦公室。
  
  有很多朋友質疑為什麼很多警察都是因車禍犧牲,其實道理很簡單,偵查破案時間不等人,快一分鐘可能就會有不同的結果,當然,快一分鐘也可能就會釀成慘劇。我緊緊地抓著扶手,任憑警車呼嘯著在9點之前趕到了100多公里外的汀山縣。
  
  永哥是汀棠人,汀山縣是汀棠市下屬縣,所以永哥對汀山縣輕車熟路。很快,我們到達了現場所在地,汀池鎮。
  
  「你這一去學習,我們市這半年命案發了10多起了。」汀棠市公安局刑警支隊年支隊長打趣地對永哥說,「你走了,壓不住勢頭啊。」
  
  簡單的寒暄以後,我和永哥戴上口罩、鞋套、手套和帽子,跨進警戒帶。
  
  現場位於這個小村落邊緣的一座平房內。平房是三聯體結構,從平房正中的大門進入後,首先看到的是客廳,客廳的東西兩邊各有一個門框。西邊的門框沒有木門,只有一塊花布簾把西房和客廳隔開。東邊有一扇木門,此時正虛掩著。
  
  進入大門後,就看見客廳的東邊牆角處擺放著一張單人鋼絲床。床上墊著一張草蓆,蓆子上躺著一具老太太的屍體,一條花色毛巾隨意地搭在屍體的腹部。屍體面向牆壁,左手無力地搭在鋼絲床邊,指甲呈現出暗紫紅色,顯得陰森可怖。
  
  「西邊的這間是雜物間。」剛剛做完地面痕跡勘查的痕檢員說,「裡面全是雜物,地面條件非常差,沒有取證的可能性。」
  
  「有翻動痕跡嗎?」當地法醫已經經過了屍表檢驗,初步判斷死者是被掐扼頸部、捂壓口鼻導致機械性窒息死亡的,所以我更關心案件的性質,一邊問,一邊撩開簾子小心地沿著勘查踏板走進雜物間。
  
  「初步看,死者生前生活習慣不好,裡面很亂,但不像有翻動的痕跡。」痕檢員說。
  
  屋內雜亂堆放著各種破舊的傢俱、廢棄的三輪車和一些瓶瓶罐罐。雜物上都積了很厚的灰塵,應該不是被凶手翻亂的。
  
  我走出了西屋,來到東屋。東屋的一張大床上墊著一張舊蓆子,蓆子上兩床毛巾被向兩邊掀開著,兩個枕頭狀態正常地放在床頭,床的另一頭搭著一條黃綠色的裙子。
  
  我繞著現場的三個空間走了一圈,傢俱、抽屜、櫃子都沒有被翻動的痕跡。我說:「應該不是侵財。聽說是一死兩失蹤,這個房子還住著哪兩個人?」
  
  偵查員聽見我發問,走過來說:「具體情況還正在調查中。目前查清的是死者老太太叫孫玲花,她的老伴十幾年前就因病死亡了。平常孫老太帶著她的孫子曹清清住在東屋。一個月前,孫老太的兒媳婦金萍因為身體狀況不好,從打工的地方辭職回家,就和曹清清住在東屋裡,孫老太搭了個鋼絲床睡在客廳。今天早晨,孫老太的好友李老太按常規來喊孫老太一起去地裡摘菜,發現孫老太家的門虛掩著,喊了幾句沒人應,覺得不太對,推開門發現孫老太躺在床上,她趕緊走過去一摸,都硬了。李老太跑到左右看看東西屋都沒人,就報了案。」
  
  我走到屍體的旁邊,拿起屍體的胳膊,發現屍體的屍僵已經完全形成,手指關節屈曲不可活動,我說:「死者是昨晚天黑以後死亡的。」
  
  「要測肛溫嗎?」汀山縣喬法醫問。
  
  「意義不大。」我說,「天太熱了,屋裡更熱,屍體溫度推斷的死亡時間也不會準確。」
  
  「大門鎖是好的嗎?」永哥抬起胳膊擦了一下額頭上的汗珠。
  
  「好的,沒有任何撬壓痕跡,門鎖完好無損。」痕檢員說。
  
  「我看了下,房子的幾個窗戶都加裝了防盜窗,雖然劣質,但是沒有損壞的痕跡。大門又是完好無損的,只能說是能和平進入現場的人作的案。」永哥說。
  
  我點了點頭表示同意,接著說:「能查到什麼因果關係嗎?」
  
  偵查員說:「目前我們懷疑是金萍作的案,至於其他的因果關係正在調查當中。」
  
  「金萍作案有依據嗎?」永哥問。
  
  「金萍和孫老太關係很不好。金萍剛回來的時候還好,半個月前開始兩人之間有很多矛盾,吵吵鬧鬧是經常的事情。」偵查員抹了一把臉,汗珠還是不住地往下淌,「初步調查情況來看,昨天下午金萍帶孩子在幾公里外的汀河裡撈蝦,直到晚上7點多才回到家。孫老太在家裡等他們兩人吃飯等得心急,跑到離家100米左右的路邊去看了好幾次,等到金萍帶著孩子回到家後,兩人吵架了。」
  
  「吵架了?」我問,「鄰居聽得真切嗎?」
  
  「鄰居說應該是吵架了,不過好像只聽見吵了幾句。」偵查員說,「後來就沒有聽見其他的聲音了。」
  
  「嗯,那就是了。」永哥說,「看來這個金萍具有重大犯罪嫌疑,即便不是她幹的,她也應該是知情者。」
  
  我沉默著。
  
  「是的,我們也認為是金萍殺人以後帶著孩子跑了。」偵查員說,「目前我們正在積極設卡追捕,估計她跑不遠。」
  
  「孩子幾歲了?」我問。
  
  「今年5週歲。」偵查員說。
  
  「你們懷疑金萍有充足的依據。」我說,「但是,我總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你有不同意見?」永哥問道。
  
  我皺起眉頭說:「也不是不同意見,就是覺得有一些疑點,隱隱約約地纏繞在腦子裡,我自己也捋不清楚。」
  
  「我覺得沒有問題。」喬法醫說,「熟人作案,兩人又神秘失蹤。她逃脫不了干係。」
  
  我點了點頭,說:「我知道你們有理由,但是,孩子那麼小,奶奶和媽媽打架,他不哭?」
  
  偵查員說:「確實沒有人說聽見小孩哭。」
  
  「另外,」我接著說,「東屋房間的毛巾被是掀開狀的,這像是睡眠狀態下起身掀開的。而且,床邊的裙子應該是金萍的裙子,她不可能穿個褲衩就跑吧?」
  
  「這個不好說。」永哥說,「說不準是她晚上睡下了以後又氣不過,起身掐死老太,然後穿了別的裙褲,帶著孩子走了呢?」
  
  「嗯。這就可以解釋掀被子、裙子沒有穿、小孩沒有哭等諸多疑點了。」偵查員說。
  
  永哥解釋得確實很完善,我也找不出辯駁的理由:「不管怎麼樣,把屍體拉去殯儀館再看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6 23:24
【2】
  
  我們開始動手用白色的屍袋裝屍體,正在七手八腳忙活的時候,一個偵查員跑過來報告說:「孫老太家的一個鄰居發現自己放在屋外的三輪車丟失了。今早他起床就聽說這邊出事,跑過來看熱鬧。剛才回到家裡的時候,突然想起自己的三輪車昨晚是停在自家門口的,沒有上鎖,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失蹤了。」
  
  「難道是金萍偷三輪車帶著自己的孩子跑的?」永哥說。
  
  「當然也有可能和本案無關。」偵查員說。
  
  沒有什麼其他的重要線索,我和永哥坐上了去殯儀館的車。
  
  汀山縣殯儀館正準備搬遷,所以汀山縣公安局沒有急著建設標準化法醫學屍體解剖室,準備在新殯儀館落成以後,再進行尸體解剖室的建設工作。我走進這個縣的殯儀館,左右看了一看,說:「這個殯儀館就一個小院子,一個火化間,一個告別廳,面積非常狹小。你們平時在哪裡解剖呢?」
  
  「就在告別廳和火化間之間的過道中進行。」喬法醫不好意思地說,「不過快了,新殯儀館建成後,我們就可以建解剖室了。」
  
  我走到告別廳和火化間之間的過道,發現這裡的光線非常暗,也沒有窗戶,透氣效果很差,說:「這種條件你們怎麼工作?如果碰見了巨人觀,還不得給熏死?」
  
  喬法醫說:「我們這裡水少,案件也少,屍體不多,也別說巨人觀了,很少見。」
  
  永哥聽我這麼說,用肘部捅了捅我說:「這種事,不能說。」
  
  「少見也見得著啊。」我忘了我的烏鴉嘴,接著說,「碰見巨人觀你們怎麼辦?」
  
  喬法醫說:「一般不是命案的,也不怕圍觀,就在前院做。如果涉密的,就得在這裡忍著熏,基層法醫不好幹啊!」
  
  我一邊嘆了口氣,一邊慢慢拉開屍袋的拉鏈。因為沒有解剖床,停屍床下面又有輪子不好固定,所以我們只有選擇蹲在地上進行尸體解剖。這對於胖子來說,是件非常痛苦的事情,有很多基層法醫因為蹲的時間長了,痔瘡都長出來了。
  
  孫老太穿著一件短袖的汗衫,一條平角內褲,扭曲著身體躺在那裡,看來死亡之前是經過了掙扎的。
  
  「屍僵強硬,屍斑位於屍體底下未受壓處,全身未見開放性損傷。」我一邊用力破壞屍體的屍僵,一邊說,「面頰青紫,瞼球結合膜可見出血點,指趾甲青紫。」
  
  「機械性窒息是沒有問題的了。」永哥說著,用酒精棉球仔細擦拭死者的頸部,「看看她的頸部損傷,挺有特徵的。」
  
  聽永哥這麼一說,我湊過頭去仔細看著死者頸部的損傷。損傷是以表皮剝脫為主,偶爾還夾雜著幾個月牙形的挫傷。我又用酒精棉球仔細擦拭了死者口鼻附近的皮膚,也可以看到幾個月牙形的挫傷:「口唇黏膜有挫傷出血,看來凶手是扼壓頸部和捂壓口鼻同時進行的。」
  
  「是啊。」永哥說,「肯定是害怕死者喊叫。」
  
  「不過,我有疑問。」我說,「皮膚上的表皮剝脫一般是怎麼形成的?」
  
  「皮膚和較粗糙的物體摩攃形成的。」喬法醫隨口答道。
  
  「我知道秦法醫的意思。」永哥說,「你是說手掌皮膚和頸部皮膚是不可能形成表皮剝脫的,只有戴了手套才會形成,因為手套粗糙,和頸部皮膚摩攃形成表皮剝脫。」
  
  我點了點頭,又用止血鉗指了指月牙形的挫傷,說:「這個月牙形的損傷,我說是指甲印,你們沒有意見吧?」
  
  「沒有。」喬法醫搖了搖頭。
  
  「但是。」永哥接著說,「戴了手套,又怎麼能在死者的皮膚上留下指甲印呢?」
  
  看來永哥明白了我的意思。我接著說:「如果凶手是金萍,她為什麼要戴手套?有表皮剝脫,有指甲印,是不是能提示凶手是戴了一隻手套?」
  
  「是不是金萍約了人來殺人,殺人凶手戴了手套,金萍沒有戴手套,兩人合力殺死老太呢?」永哥說。
  
  「如果是有備而來,戴著手套來用掐、扼的方式殺人,老太這麼瘦小,需要兩個人一起殺?兩個人一起扼壓頸部、捂壓口鼻也太不方便了吧,現場那麼狹小的地方,床邊站兩個人都難。」我說。
  
  「那你的意思是?」永哥問。
  
  「我覺得要是金萍激情殺人的話,不可能還找個手套戴著。我總覺得凶手另有其人。如果是凶手應金萍之約來殺人,既然戴了手套一定會戴一雙。」我說,「有沒有可能凶手是到現場順手牽羊偷東西,順手在附近撿了個手套戴上?不過我的設想也不能解釋為什麼凶手能夠和平進入現場,為什麼金萍會失蹤。所以我腦子裡現在也是一團糨糊。」
  
  「那下一步怎麼辦?」站在一邊的痕檢員說。
  
  「追查金萍的工作不能停。」我說,「另外,恐怕要加大對外圍的搜索工作,看有沒有可能找到一些相關的證據。」
  
  屍體解剖工作繼續進行。
  
  通過對屍體的屍表檢驗,我們已經基本確定了孫老太的死亡原因,接下來的解剖工作主要解決的問題就是確定孫老太的死因,並且通過胃內容物進一步推斷死亡時間。
  
  取出了孫老太的舌骨,發現舌骨大角有骨折,頸部的深層、淺層肌肉都有明顯的出血徵象,看來扼壓頸部、口鼻導致死者機械性窒息死亡的死因鑑定可以下達了。
  
  打開孫老太的胃,發現胃內容物很多、很乾燥,裡面是一些玉米粒和鹹菜葉,還沒有消化成食糜狀。我順著胃幽門剪開了十二指腸和小腸,發現胃內容物已經開始向小腸內排了。
  
  「死者晚上吃的是玉米和鹹菜。」我說,「看消化狀態,應該在末次進餐後3小時之內死亡的。」
  
  負責照錄像的痕檢員說:「當天調查,金萍和孩子是晚上7點半才回的家,之前孫老太都在等他們回家吃飯。這樣算,孫老太應該是10點多鐘死亡的了。」
  
  「是的。」我說,「農村睡覺早,這個時間點孫老太應該已經睡覺了。結合東屋裡掀開的毛巾被,案發的時候,家裡的3個人應該都已經睡了。到底是有別的凶手等他們睡覺後作案,還是金萍睡下後又起床殺人,不好說。」
  
  屍體解剖結束後,我和永哥在殯儀館一旁髒兮兮的廁所門口洗手。永哥說:「接下來我們怎麼辦?」
  
  「反正不能回去,師父交代了,不破案不回城。」我沮喪地說,「而且這個案子疑點重重,沒有進一步的發現,我實在沒法回去,回去了也睡不好。」
  
  「那正好。」喬法醫收拾好屍體,從停屍間走到我們身後說,「我這裡有幾個傷情鑑定,疑難得很,下午正好幫我們看看。」
  
  傷情鑑定極易引發信訪事件,因為無論法醫做出什麼傷情鑑定結論,總會有一方當事人覺得自己吃虧了,有的時候雙方都會覺得自己吃了虧。所以基層在進行傷情鑑定的時候都會格外謹慎,如遇疑難傷情鑑定,都會想方設法找上級公安機關法醫部門進行會診,統一意見、保證鑑定結論準確無誤後才敢出具鑑定書。
  
  一下午都在研究傷情鑑定,研究得我頭昏腦漲,晚上回到賓館倒頭便睡,夜裡卻被噩夢驚醒數次,總覺得床下有一具巨人觀屍體。
  
  因為睡眠質量差,第二天上午,我睡到9點半,才被一陣電話鈴聲驚醒。
  
  「秦法醫,有新發現。」是喬法醫的聲音,「非常有價值。」
  
  「別著急,慢慢說,怎麼了?人抓到了嗎?」我推醒另一張床上仍在酣睡的永哥。永哥昨晚看屍體和現場照片到深夜3點多。
  
  「不是,按你們說的,昨天我們就組織技術人員在現場周邊開始外圍搜索,搜索範圍不斷擴大,果然今天早上在現場3公里外的汀河邊,發現了一隻血手套。」
  
  「血手套?」我問,「和本案有關嗎?」
  
  「肯定有關。」喬法醫說,「根據鄰居和昨天從外地趕回來的死者兒子說,這手套是孫老太前幾年自己織的。後來丟了一隻,剩下一隻也不知扔在家裡什麼地方了。」
  
  因為我把電話開了免提,永哥也能清楚地聽見喬法醫介紹的情況,永哥說:「金萍真的戴一隻手套作的案?」
  
  「另外,我們在發現血手套的岸邊往下看,發現了孫老太鄰居家丟失的三輪車,被扔在水裡。」喬法醫接著說道。
  
  「重大進展啊!」我拍了下桌子,「等著,我們馬上到!」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6 23:26
【3】
  
  很快,我們驅車趕往發現血手套的現場。
  
  車子在開到離現場500米的地方就開不進去了,我們只能下車徒步向現場走去。永哥一邊走,一邊觀察方位,說:「不對勁兒啊,這邊我也挺熟,這邊的方向不是去公路的方向啊。金萍為什麼要在這裡拋棄三輪車和手套呢?有點兒不合情理。按理說,她騎去公路邊拋在什麼地方,不是逃跑也方便嗎?」
  
  「可能是她覺得拋在水裡安全吧。」喬法醫已經迎了過來,聽見永哥的疑問,分析道。
  
  走到汀河的岸邊,我說:「不太可能,她要是殺人偷車逃跑,完全沒有必要走這麼崎嶇的路來這裡拋棄三輪車,反正也是偷來的,她為了什麼呢?不管怎麼說,繼續打撈看看能不能有什麼新的發現。」
  
  「是的。」喬法醫說,「我們正在組織人打撈,好在這條汀河是小河,有什麼都能打撈起來。」
  
  我蹲在發現血手套的小河邊,仔細地觀察著汀河。小河是活水,落差不大,水流緩慢。河水沒有嚴重的污染,卻不顯清澈。河岸旁邊放著打撈出來的三輪車,一輛破舊的三輪車,銹跡斑斑,被河水浸泡得濕漉漉的。三輪車裡放著一個透明的塑料物證袋,袋子裡裝著的應該就是那隻孫老太自己織的手套,手套上沾有灰塵。我拿起物證袋,仔細地觀察著手套,這應該是右手的手套,材料很粗糙,織得也很粗糙,手套虎口的部位黏附了一片血跡。
  
  「別放在這裡。」我把手套遞給身邊的偵查員,「趕緊送市局DNA檢驗吧。還有,這車子也送去物證室,讓技術人員看看有沒有什麼價值。」
  
  話音剛落,突然聽見了一陣騷動。我抬眼望去,原來在小河邊圍觀的群眾開始紛紛向下游跑,我也急忙沿著河岸往下遊走。走了200米,拐了個小彎,發現下游1里地左右的水裡,下水的民警在往岸上拖東西,一邊拖,一邊喊著什麼。
  
  「這肯定不是什麼寶貝。」永哥說,「估計是屍體。」
  
  我歪頭看了眼永哥,說:「不是吧,這個天,肯定巨人觀了。」
  
  我和永哥快步走過去,還沒有看清那一團黑乎乎的是什麼東西,一股刺鼻的惡臭撲面而來。
  
  而就在這時,聽見另一組下水的民警在喊:「快快快,這還有一個,小孩的,天哪,臭死了。」
  
  20分鐘後,我簡單地穿上了隔離服,站在兩具高度腐敗呈巨人觀模樣的屍體旁邊。
  
  「不出意外的話,」我看了看面前的中年婦女和五六歲幼童的屍體,說,「這就是金萍和她的兒子。」猜測的同時,我也豎起了雙耳,聽偵查員在逐個兒問圍觀群眾問題。圍觀的人們早已退出200米外。這種巨人觀估計他們是沒有見過的,不僅臭氣熏天,更重要的是面目可憎,讓他們不敢多看一眼。
  
  「你們認識這是誰嗎?」
  
  「金萍,天哪,是金萍。」
  
  「你們怎麼看得出來她是金萍?」
  
  「脖子上的痣!」
  
  「是啊,那痣!」
  
  聽見群眾這麼一說,我、永哥和喬法醫不約而同地朝女屍的頸部看去,果不其然,雖然屍體已經高度腐敗,但是那顆黃豆大的紅痣依舊清晰地印在女屍的頸部。
  
  「看來沒有猜錯,金萍和她的兒子真的死了。」我揉了揉鼻子說。
  
  「這就能合理解釋金萍為什麼帶著她的兒子遠離公路,來到這偏僻的小河邊了。」永哥說。
  
  我有點兒訝異,看著永哥問:「怎麼解釋?」
  
  「因為他們根本就不是逃跑。」永哥說,「他們是來畏罪自殺的。別忘了,案發當天金萍就是帶著她兒子來這裡逮龍蝦的。金萍殺了人,於是想到了剛才逮龍蝦的地方,所以帶了她的兒子來這裡畏罪自殺的。」
  
  我點了點頭,說:「你說是自產自銷,聽起來還是很有道理的。不過,我總覺得,就算她可以自殺了之,可是哪個母親犯了錯,還要帶著自己的孩子一起死的?」
  
  「是這個理。」永哥說,「但是能因為幾句話就殺死自己婆婆的人,思維肯定與常人不一樣,或許是她害怕一個人上路,就找自己的孩子陪著吧。」
  
  我皺起了眉頭,不敢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這麼狠心的女人。
  
  「這裡人太多了。」我說,「把屍體拉去殯儀館檢驗吧。」
  
  現場圍觀群眾很多,如果在現場檢驗屍體,勢必會導致洩密。即便法醫不說檢驗結果,即便此案是自產自銷,也一樣會讓圍觀群眾誤解、猜測,還會一定程度地侵犯死者的權益,所以我們還是決定去殯儀館那個燈光昏暗、不透氣的走廊上解剖這兩具高度腐敗的屍體。
  
  到了殯儀館,我從勘查箱裡找出了防毒面具,希望這個小玩意兒能擋去一些損害身體健康的屍臭。
  
  金萍和小孩的屍體並排擺放在過道的地面上,大批的蒼蠅在屍體周圍盤旋。本來在這個僻靜的殯儀館中很難看到蒼蠅,但這腐敗屍體一到,就像下達了召集令,整個殯儀館周圍的蒼蠅全部按時趕到。我看了看漫天飛舞的蒼蠅,無奈地搖了搖頭:「你看看,沒有解剖室,怎麼工作。」
  
  巨人觀的屍體是非常可怖的,面前的這個女人上身穿著顏色已辨別不清的T恤,下`身穿著深色的三角褲衩。因為腐敗氣體充斥屍體內,導致屍體像吹了氣球一樣膨脹了許多,皮膚呈現出黑綠色。眼球已經凸出了眼眶,舌頭伸在口腔外,連子宮、直腸都已經被腐敗氣體壓迫得從生殖道和肛門溢出,拖在三角褲衩外。小孩只穿了個小兜肚,兜肚上沾滿了黑色的河底淤泥,屍體表面也是如此,黑綠色油光發亮,看了都覺得噁心,簡直是陰森恐怖。
  
  防毒面具似乎確實有一些效果,戴上以後略微減少了一些臭氣,但是那種惡臭仍透過防毒面具不斷地挑釁我的忍耐極限,我時刻都有乾嘔的慾望。
  
  「金萍逃離的時候,也不找條褲子或裙子?穿條三角褲就跑了出來?這不合情理啊。」我的聲音透過防毒面具傳了出來,發出嗡嗡的共鳴。
  
  永哥點了點頭:「是的,但是既然她已經鐵了心自殺,穿什麼可能也就不在意了。」
  
  「自殺的人,多見的是自殺前穿著整齊。」我說,「尤其是女性。」
  
  「可能是她想不了那麼多了,畢竟殺了人心情不一樣吧。」喬法醫說。
  
  我沉默了一下,晃了下腦袋,說:「不行,不行。我們不能這樣先入為主,先查明了死因再說。這個案子裡,死因是關鍵,如果他們是溺死,那麼應該就是自產自銷的案件。但是如果他們有別的死因,就不好說了。」
  
  「對,那抓緊時間幹活兒吧。」永哥說,「要不,先易後難,先看小孩的?」
  
  我點了點頭,和永哥一左一右蹲在小孩屍體的兩側,開始檢查小孩的屍表。蒼蠅不斷地撞擊我們的頭面部,既然條件如此,我們也只有忍耐。
  
  屍體條件非常差,而且沾滿了淤泥,我們只有用紗布輕輕清理屍體表面。但是因為屍體已經高度腐敗,表皮層和真皮層之間都有氣泡,表皮也非常容易脫落,所以我們每擦一下,都會不小心蹭掉屍體的表皮。經過仔細檢查,並沒有在小孩的身體表面發現任何損傷,除了口唇黏膜有一處顏色改變。
  
  「這是不是出血?」我用止血鉗指了指口唇黏膜顏色改變的部位。
  
  「像是,但是條件太差,已經沒有辦法確定了。」永哥皺起了眉頭。
  
  我用酒精不斷地擦拭著這一小片區域,覺得這確實已經失去了確定結論的條件,只有作罷。我拿起手術刀,慢慢地劃開了小孩的胸腹腔。刀子經過腹部的時候,只聽「撲哧」一聲悶響,屍體就像是個被扎破了的氣球,膨脹的腹部迅速癟了下去,隨之而來的是一陣無法忍受的惡臭。幸虧戴了防毒面具,我乾嘔了一下,眼淚都出來了,還好沒有被旁人發現。
  
  解剖沒有發現什麼有價值的線索,氣管已經高度腐敗成深紅色,無法判斷是否有明顯的充血跡象,肺已經腐敗得充滿了氣泡,也失去了鑑定是否是溺死的價值。但是當我們打開屍體的胃時,卻發現胃內容物居然十分乾燥。
  
  「不是溺死。」我說,「沒有溺液。」
  
  「說不準是干性溺死呢?」永哥說。所謂的乾性溺死是指人跳入冷水時,冷水刺激喉頭,導致痙攣,繼而窒息,這樣溺死,水是無法進入消化道的。
  
  「乾性溺死很少見。」我說,「而且一般在冬季出現,夏天水溫也不冷,難以乾性溺死。」
  
  我想了一想,道:「結合他口唇黏膜的色澤改變,我們應該可以確定這個小孩是被捂壓口鼻腔導致機械性窒息死亡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6 23:27
【4】
  
  我這種無可辯駁的依據和語氣,讓現場所有的人都沉默了。幾分鐘後,永哥率先打破沉默:「我們想錯了。其實小孩的死,不影響案件的定性。大家想一想,如果金萍帶著小孩來到河邊,她可以選擇把小孩扔進水裡,但同樣也可以選擇捂死小孩後再扔進水裡。」
  
  我低頭想了想,說:「對,永哥說得對,關鍵還是要看金萍的死因。」
  
  被我這麼一說,我們一起轉頭看著放在一旁、上面落滿蒼蠅的金萍的屍體。鑑定死因是法醫最基本的工作,但通常都是基礎工作,像這個案子,一個人的死因能牽扯到整個案件性質和偵破方向的,十分少見。我們頓時對這具外形可怖的屍體的死因充滿了興趣,懷著無比的神聖感,開始了對金萍屍體的檢驗。
  
  金萍的腐敗程度更加嚴重。口唇更是被小河內的生物啃去了部分軟組織,上下兩排牙列部分暴露在外面,白森森的,就像是金萍正瞪著眼、齜著牙看著我們,凶神惡煞一般。我們用同樣的辦法檢驗了屍表,基本確定死者全身沒有明顯的外界暴力作用痕跡,排除了機械性損傷死亡。因為金萍的窒息徵象非常明顯,頸部又沒有暴力痕跡,我們之前的推斷一步一步地被驗證,難道她真的是投河自盡的?
  
  金萍的內臟腐敗程度更為嚴重,難以通過內臟的形態學改變判斷她是否系溺死。但是當我們切開她的胃壁時,大家都驚呆了。
  
  金萍的胃裡和小孩的胃一樣,非常乾燥。
  
  「胃內居然沒有溺液!」我說,「金萍也是被人死後拋屍的!」
  
  「你之所以說小孩不是干性溺死,是從統計學意義上說,很少見。」永哥說,「但是金萍的死因可不能說可能性大什麼的,必須有個肯定性的結論,能不能完全排除,她肯定不是干性溺死?她肯定是別人殺的?」
  
  我有一些底氣不足,說:「如果兩個人同時出現乾性溺死,這也太巧合了吧?」
  
  我默默地用剪刀沿著死者胃幽門剪開十二指腸,又重新仔細檢查了小孩的十二指腸,信心滿滿地說:「雖然沒有直接依據,但是我有間接依據證明這娘倆死於他人之手。」
  
  大家一起疑惑地看著我。
  
  我接著說:「大家看,這兩名死者胃內容物也是玉米和鹹菜,和孫老太的一樣。消化程度也是剛剛進十二指腸。那麼,我想問,一個人殺了人,然後找三輪車,再騎車騎出3公里,然後再殺害小孩,再自己投河,最少需要多長時間?」
  
  身邊的偵查員說:「這種農村的土路,光騎車也要40多分鐘。如果再加上偷車、殺小孩、投河,怎麼說也要1個小時吧。」
  
  永哥已經明白了我的意思,他的眼睛一亮,說:「我知道了,我現在支持你的觀點。」
  
  偵查員說:「支持?支持什麼?他們是被別人殺害的?為什麼?」
  
  我說:「從胃內容物消化程度來看,金萍和小孩的消化程度和孫老太的一致。也就是說,他們3人的死亡時間一致。既然死亡時間一致,那麼就不可能是金萍殺了孫老太以後又跑這麼遠來自殺,她又沒長飛毛腿!」
  
  偵查員哦了一聲,說:「那會不會是個體差異影響消化程度呢?」
  
  我說:「即便是個體差異,也應該是年輕人消化得快,如果年輕人和老人消化程度一致,那麼應該是年輕人先死的。而且,這麼短的時間,個體差異不會影響多少,更不可能會有1個多小時的誤差。」
  
  說完,我彷彿突然想到了點兒什麼,拿了止血鉗輕輕地夾住金萍的每一顆牙齒,輕輕地晃動。別的牙齒沒有反應,唯獨夾到右側下側切牙和尖牙的時候,牙齒很容易就被拔了下來。我說:「你看!死者的這兩顆牙齒嚴重鬆動!這是口鼻腔被侵犯的跡象。現在證明金萍死於他人之手的直接依據也有了!」
  
  永哥哈哈一笑,說:「厲害啊!這都能想到!」
  
  我說:「其實很簡單。現場的手套肯定與他們3人的死有關,手套上沾了不少血跡,但3人的屍體上沒有開放性損傷,只有孫老太的脖子上有擦傷,這樣的擦傷不會在手套上留下任何可見的血跡,所以手套上的血,要麼是鼻血,要麼是牙齒受傷後的牙齦出血!」
  
  「好了,既然金萍母子被確定為被捂壓口鼻致死,那麼我們就要宣佈這不是一起自產自銷的案件了,凶手另有其人!」永哥做了總結性發言。
  
  偵查員流露出無奈的表情,因為我們這樣的結論導致他們需要繼續沒日沒夜地工作了。
  
  「可會是什麼人作案呢?」偵查員說,「我們調查了,他們沒有什麼恩怨情仇,更沒有什麼債務糾紛,殺了3個人,是為了什麼呢?」
  
  「殺人動機有疑點。」痕檢員說,「我們也有疑點。之前我們判斷得很清楚,凶手應該就在現場室內或者能夠和平進入現場室內,那麼什麼人能敲開他們家的門,然後逐個兒殺死呢?關鍵還是用捂壓口鼻的方式,一個人只有一雙手啊!」
  
  「是的。」我對痕檢員的看法很感興趣,「凶手應該是在3個人都在睡覺的時候,逐個兒捂死的。」
  
  「對啊,那凶手是怎麼進入現場的?從調查情況看,她們睡覺的時候很謹慎,門都是從裡面用插銷鎖住的。」偵查員說。
  
  解剖已經完事了,我一邊脫下解剖服,一邊苦思冥想,確實有一些事情讓我百思不得其解。
  
  現場的情形在我的腦子裡不斷地翻滾,突然,我靈光一閃,跳了起來:「我知道了!」
  
  我的突然發話,把大家嚇了一跳,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看著我。
  
  我說:「這隻手套,是因為孫老太丟了另一隻,所以扔在家裡的某個地方了。那請問,最有可能的,是扔在什麼地方?」
  
  大家都覺得我有些思維跳躍,這正說著凶手的動機和進入現場的方法呢,我卻想到了凶手作案時戴著的手套。
  
  我看大家沒有重視我的想法,接著說:「我再提示一下。死者家本來就很小,還有一個雜物間,那麼,這個舊手套很有可能是扔在雜物間裡。另外,我們再結合前期調查看一看,當天晚上天黑以後,老太因為在等金萍母子,心急的時候多次跑到100米外的公路邊守望,不過就是去100米的地方,而且去看一眼就回,這個空當,老太不會還鎖門吧!」
 
  「你是說凶手是溜門入室的?」還是偵查員對這方面最為敏感。
  
  「是的,為什麼不能是凶手趁老太出門的時候進的屋子,沒想到老太很快又回來了,於是他只有……」我說。
  
  「躲進雜物間!」永哥插話道。
  
  「是的,如果他這麼狼狽地被堵在雜物間,只說明了一點,他是沒有準備而來的,是想順手牽羊。」我說,「既然是順手牽羊,就不會帶什麼工具,所以我們沒有發現死者身上有工具損傷。如果是專門來殺人或者是來偷東西的,至少螺絲刀、匕首要帶一個吧。」
  
  「有道理。」永哥說,「我知道你剛才說手套是什麼意思了。你是說小偷在雜物間裡潛伏的時候發現了這隻手套,就順手戴上了,對嗎?」
  
  「是的!」我興奮地說,「這就是為什麼凶手戴了一隻手套,形成老太太脖子上那種特徵性損傷的原因!」
  
  「如此這般,」喬法醫對我刮目相看,說,「就可以解釋所有的疑點了。那麼接下來我們怎麼辦?」
  
  「第一,凶手在雜物間潛伏幾個小時,雜物間的東西上有很厚的灰塵,他很有可能在雜物間的物件上留下痕跡物證。之前我們找得不仔細,現在帶勘查燈去,再仔細找找。」我慢慢說道,「第二,凶手發現孫老太突然回家,躲進了雜物間而沒有躲在東臥室,說明他瞭解房屋的結構和擺設,也瞭解孫老太一家一般不會去雜物間,加之他是為了順手牽羊,那麼,這個凶手應該是熟人,而且離孫老太家不遠。下一步就查一下這個村子裡頭有沒有手腳不乾淨、有前科劣跡的人。」
  
  「能確定有前科劣跡嗎?」偵查員問道,這個線索對偵查員非常有用。
  
  「我覺得可能性會比較大。」我說,「他有反偵查意識,不然他為什麼要把金萍母子的屍體運走,而不一起運走孫老太的屍體呢?」
  
  「對,想轉移我們的視線。」永哥插話道,「他一定想不到我們這麼快就從中發現了問題。」
  
  偵查員走到解剖過道的外面,招手喊陪同我們一起到殯儀館的轄區派出所民警過來。轄區派出所民警顯然被屍體熏得已經吐了一會兒,這會兒看偵查員在招手喊自己,只有無奈地皺著眉頭走了過來。
  
  我笑著走了出來,問:「這個村,有沒有因為盜竊被打擊處理過的?」
  
  「有啊,賀老二。」派出所民警對自己轄區的情況瞭如指掌。
  
  「側面瞭解一下這個人在發案當天的情況,有沒有作案時間以及發案後他的行為舉止,如若可疑,就留置盤問,別讓他察覺到風聲,跑了就麻煩了。」偵查員說。
  
  隔行如隔山,偵查員的這個部署讓我連連讚許地點頭。
  
  案件偵破就是這樣,一旦有了突破口,便如洪水決堤,一發不可收拾。對金萍母子的屍檢,成為了本案的突破口,當我和永哥下午在賓館房間喝茶聊天之際,案件偵破工作捷報頻傳。
  
  下午4點30分,痕檢員打電話過來,興奮的聲音在電話聽筒中跳躍:「真的有痕跡,一枚鞋印,一枚指紋。這小子想找鐵質工具的,找了個鐵棒槌,拿了一下沒拿動,留下了鞋印和指紋。」
  
  因為之前我們去雜物間看過,裡面很雜亂,各種腳印交叉在一起,所以我不放心地問:「能確定與本案有關嗎?」
  
  「確定,都是非常新鮮的,不過位置很隱蔽,若不是仔細查找,還真找不到。」
  
  興高采烈地掛了痕檢員的電話還不到半個小時,偵查員又打來電話:「經查,賀老二很可疑,於是密採了指紋,和現場的對比,認定同一。」
  
  當我和永哥高興地擊掌慶賀之時,另一組負責監控賀老二的偵查員也打了電話來,說:「根據局領導指示,人我們已經抓了,馬上開展審訊,你們來不來旁聽?」
  
  事實果然和我們的分析驚人的一致。當天,賀老二途經孫老太家,見家門大開,孫老太不在,於是溜門入室準備偷些東西,沒想到剛準備偷拿掛在堂屋的鹹鴨子時,孫老太回來了,他匆忙躲進雜物間。因為手上沾滿了鹹鴨子的油膩,賀老二就在雜物間順手拿起一個布狀物擦手,擦完手發現居然是個手套,於是順手戴在自己的手上。金萍回來後,他聽到孫老太和金萍爭吵,老太說金萍不厚道,身上有1000元錢走哪兒帶到哪兒,防她像防賊,自己又不會偷她的。賀老二頓時來了興趣,等晚上3人都睡下了,賀老二就出來找那1000元錢,沒想到驚醒了孫老太,於是只有下手掐死了老太。掐死老太后,賀老二十分驚恐,準備逃離現場時,金萍已被驚醒,打開了房間的大燈。沒等到金萍叫出聲,賀老二就衝過去壓住金萍,摀住她的嘴導致金萍也窒息而死。賀老二看已經殺死了兩個,決定一不做二不休,下手殺死仍在熟睡中的孩子,然後把金萍母子的屍體運走拋屍,偽造金萍和孫老太發生糾紛、殺死孫老太逃離現場的假象。
  
  這都是後來聽偵查員們說的,我和永哥沒有去旁聽審訊,因為我們胸有成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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