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疑推理] 法醫秦明全集(1-6) 作者:秦明(已完成)

 
Babcorn 2017-12-6 17:05:52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32 161129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6 23:46
【3】
  
  縫合完畢,我說:「後背要不要看一下?」
  
  話音未落,管法醫就提出了抗議:「我看不用了吧?天就要黑了,這裡光線又不好,關鍵是這個案子,我們法醫也發揮不了太大作用吧,死亡原因很簡單,死亡時間又不用推斷,致傷物你們也搞清楚了。案件的矛盾關係又那麼明顯,你們還怕破不了案?再說了,這個案子又不可能有犯罪分子騎壓死者的過程,看後背有什麼意義?」
  
  我點點頭,頸椎病貌似又犯了,感覺一陣眩暈,便說道:「管老說的也是,任務基本完成了,收工吧。」
  
  回到賓館,我們總結了一天現場勘查、屍體檢驗的結果,在晚上九點專案會開始前,抵達了專案組辦公室。
  
  「死者孫先發因頭部遭受鈍性工具的暴力襲擊,導致重度顱腦損傷死亡。」雖然不算是身經百戰,但是站在這裡的我,也是一路摸爬滾打過來的,語氣裡已經有了師父那般的自信,「現場勘查中發現,死者家沒有被翻動的跡象,應該排除侵財殺人,據我們分析,因仇殺人的可能性很大。死者並不是處於要入睡的狀態,應該是剛到家,又出門後遭襲。凶手用的工具應該是金屬質地、表面粗糙的鈍性工具。我們的技術目前只能提供這麼多支持,這個案子因果關係明顯,調查出頭緒應該不難。」
  
  專案組長點了點頭,給主辦偵查員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介紹調查情況。
  
  「孫先發參加情人劉具葉的喪禮,在喪禮上和村民陳長林發生了口角衝突,這是目前調查到的最突出的矛盾點。」主辦偵查員說,「劉具葉今年二十四歲,前天晚上橫穿馬路時被車輛撞擊身亡。她生前的私生活很混亂,據調查,和她有姦情關係的人至少有十七個,從十八歲的小夥兒到六十歲的老頭都有。」
  
  整個專案組的人都在搖頭。
  
  主辦偵查員接著說:「目前我們正在圍繞劉具葉生前的關係人進行逐一梳理,以備下一步排查。另一方面,我們也派出一個工作組排查孫先發的其他矛盾因果關係。」
  
  「那行。」專案組長說,「除了晚上有任務的,其他人都休息吧,我相信這個案子破案不難。」
  
  「等等。」我打斷道,「據我分析,凶手應該是尾隨被害人到家的,被害人回家的時間也不算晚。所以,我覺得應該加派人手訪問附近村民,問問有沒有人看見被害人當晚被人跟蹤。如果知道了凶手的體貌特徵,就可以縮小偵查範圍,更容易排查了。」
  
  「秦法醫言之有理。」專案組長說,「轄區派出所的人今晚別休息了,去事發地點附近蹲守,看看有哪些人晚上路過現場附近,問一問昨晚的這個時候有沒有路過此地,有沒有看到被害人和那個跟蹤他的人。」
  
  專案會散會後,我得意揚揚地回到了賓館,對躺在旁邊床鋪上的大寶說:「這個案子看來法醫發揮不了太大的作用,我估計很有可能會通過路訪行人破案,你信不信?」
  
  大寶點了點頭,說:「你分析得很有道理,跟蹤尾隨,伺機殺人,希望能早一點兒破案吧。」
  
  第二天早晨,我們就回到了省城。
  
  「怎麼樣,這個案子有沒有把握?」師父見我出差一天就回來了,問道。
  
  「沒問題,這個案子矛盾關係明顯,估計很快會破案。」我拍著胸脯說道。
  
  師父點了點頭,沒有深問,說:「去年全省各地招錄的新法醫已經完成新警培訓了,但是這一批招錄的法醫絕大多數不是法醫專業畢業的,是臨床醫學畢業的,必須要經過法醫學專業培訓。鑑於人數比較多,有四五十人,分頭培訓難度太大,我們省又有皖南醫學院這樣老牌的法醫專業高等院校,資源不能浪費,所以省廳決定統一組織培訓。你是那裡畢業的,所以具體的事宜你去辦,半個月內完成準備工作,再給學員半個月時間交接工作,六月初開始落實培訓工作。」
  
  省廳的工作就是這樣,除了日常的鑑定、檢案和出勘現場以外,還包括了繁重的行政事務性工作。行政工作雖然看起來枯燥無味,但是想想這些工作可以有效提升全省法醫的整體辦案水平,我就心安了,工作也就有動力了。
  
  半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但是這一忙,就感覺時光飛逝。半個月來,我打報告、發通知、核對名單、聯繫學校、製作預算、設計課程、預約教授,忙得不亦樂乎,早已把石培縣孫先發的案件拋在了九霄雲外。
  
  培訓的準備工作超時了,我整整用了二十一天的時間才全部準備妥當。點擊了正式通知的「發佈」按鈕後,我重重地靠在椅背上,仰天長舒一口氣:「終於搞定了。」
  
  「冬瓜,你看你天天忙得面色蒼白的,不怕鈴鐺拋棄你?」林濤恰巧經過我的辦公室門口,奚落道。
  
  「才不會。」我說,「誰像你啊,被拋棄了無數次。」
  
  「怎麼可能?」林濤歪著脖子說,「是我拋棄了別人無數次好不好。」
  
  我用雙手搓著臉,說:「好吧,好吧,你帥,你吃香,你御女無數,好了吧?我得休息會兒,太累。」說完,我掏出香菸,扔給林濤一根。
  
  「休息什麼?」林濤說,「石培的那個案子,陷入僵局了。」
  
  我騰地一下坐直了身子,說:「僵局?怎麼會?矛盾關係不是很明確嗎?」
  
  「矛盾關係是明確。」林濤說,「但是十幾個關係人全部排除掉了,都沒有作案時間。其他的關係點也沒有摸上來,所以現在專案組不知所措了,測謊都用上了,還是無果。」
  
  「是不是辦事不力啊?」我說,「簡單案子搞複雜了吧?」
  
  「不知道,陳總說過幾天等他閒一點兒,他要再帶我們下去覆核。不在你這兒聊了,事兒挺多,我先忙去了。」林濤轉身走出了辦公室。
  
  「看來師父不太放心我們啊。」我對在一旁發呆的大寶說,「不過這是好事,案子不破,總是臉上無光的,我相信師父能發現更多的線索和證據。」
  
  「怎麼這兩天總是無精打采的?」鈴鐺端著碗,打斷了我的沉思。
  
  也許是受到了孫先發案件的刺激,抑或是擔心自己在出勘工作中有所遺漏,在得知案件一直沒破後的幾天,我確實是情緒低落,提不起精神來。
  
  「哦,沒事。」我極力掩飾自己的情緒,岔開話題,「能不能在家吃飯啊,這天天來這家雞店喝雞湯、吃雞肉,難受不難受?」
  
  「什麼叫雞店?」鈴鐺捂著嘴笑道,「說話真難聽。喝雞湯補腦的,而且你不是天天嚷嚷現在記性不好嗎?你看,這是雞雜,裡面就有雞心,雞心雞心,吃了有記性。」
  
  「虧你還是學醫的。」我搖了搖頭,繼續往嘴裡扒飯,嘟囔道,「當個醫生,還搞封建迷信,這有科學道理嗎?」
  
  鈴鐺收起了笑容,說:「你肯定有心事,逗你樂你都不樂,說,是不是和誰有姦情?是不是干了對不起我的事情?」
  
  「哎喲,姑奶奶。」我不耐煩起來,「誰閒得沒事去搞姦情啊,工作上的事,工作上的事。」
  
  「工作上的事也和我說說嘛,悶在心裡好玩兒嗎?」
  
  我見鈴鐺有些不高興了,說:「沒事,就是上次去石培的那個案子,居然到現在都沒破,師父明天要去覆核,我有些擔心,怕自己有疏忽。」
  
  沒有像想像中那樣釋然,鈴鐺的眼神反倒是迷離了起來。沉默了一會兒,她抬起頭看著我,一雙大眼睛閃爍著,說:「我和你說個秘密唄?」
  
  鈴鐺總是和我說「秘密」,但是她的那些秘密我一點兒也不感興趣。我敷衍地「哦」了一聲,繼續埋頭往嘴裡扒飯,心想,又該是那個誰誰誰和誰誰誰有一腿,那個誰誰誰瞞著老公買了個LV。
  
  「其實我以前有個堂妹,如果還在的話,該有二十五歲了。」鈴鐺放下碗筷,慢慢說道。
  
  我也停止了狼吞虎嚥,這個爆料有些噱頭。
  
  「是我親叔叔的大女兒,叫林笑笑。」鈴鐺接著說道,「可惜的是,她在七年前被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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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七年前?」我說,「那時候我們還不認識吧?不過怎麼從來沒聽你說過?」
  
  「家裡人一直很忌諱說這件事兒。」鈴鐺面露難色,「叔叔受了很大的刺激,沒人敢在他的面前提起這個案子。」

  「是你叔叔的仇人幹的?」聽見案件,我的神經就會不自覺地敏感起來,「不然誰會對一個十八歲的小姑娘下手?」
  
  鈴鐺慢慢地搖了搖頭,一絲悲涼躍上眉梢:「案子到現在都沒破。」
  
  「沒破?」我幾乎跳了起來。即便是七年前,各地公安機關對命案偵破工作的重視程度也已經非常高了,一遇命案几乎全警動員。那個時候,命案偵破率達到百分之九十的地市在全省佔大部分。一直崇尚命案必破的我,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的身邊居然有這麼一起懸案,而且被害人還是鈴鐺的親人。
  
  「那是發生在你老家雲泰的事兒?」
  
  鈴鐺點點頭,說:「是的,在雲泰第十二中學發的案。那時候你還在上大學,所以一定不知道這一起命案積案。」
  
  鈴鐺和我在一起時間長了,對於公安的俗語也瞭解了很多。命案積案就是指未破的命案,指警察欠百姓的賬。命案不破,勢必會在刑警的心裡留下心結。
  
  「那……你們猜測過會是誰幹的嗎?」我問。
  
  「唉,這就是家裡人不願意再提這件事的原因。」鈴鐺頓了頓,嘆了一口氣,黯然地說道,「笑笑她,被姦屍了。」
  
  我暗自咬緊了牙關。
  
  「笑笑的屍體是在學校的公共廁所裡發現的。」鈴鐺接著回憶道,「當時圍觀的人很多,笑笑就那麼……唉,她一直都是個很乖很開朗的小姑娘,小時候我去叔叔家玩兒,看到牆上貼滿了笑笑的獎狀,真的,連幼兒園的都有。叔叔是最得意這個女兒的,親眼看到那個景象,他整個人都崩潰了,我不知道他最後是怎麼熬過來的,總之從那時候開始,我們再也沒有人敢提到笑笑的名字。過去的就讓它過去了。」
  
  我低下頭,重新拿起碗筷,慢慢地吞嚥著米飯。
  
  「當時這案子沒有什麼線索,警察查了一年多,盤問了很多人,我們都看在眼裡。但凶手就是找不到,怎麼都找不到。最開始的痛苦和憤怒過去之後,我們也開始慢慢接受這個現實。或許不是什麼事情只要努力就一定都能做得到的,如果事情沒有按照你想的那樣收場,那就得慢慢學會放下,才能繼續往前走。」鈴鐺說到這裡,用筷子輕輕戳了戳我,「喏,我說了這麼多,你懂我的意思了沒?」
  
  我放下筷子,捏了捏她纖細的手指,微微一笑。鈴鐺的好意我明白,但她眼中一閃而過的淚光也讓我心裡微微一沉。一切真的都能過去嗎?笑笑也好,孫先發也好,他們需要的也許只是真相。
  
  第二天一早,師父便帶著我、大寶和林濤奔赴石培縣。來到孫先發家的小樓前,師父率先下了車,和石培縣公安局局長簡單寒暄後,他拎起現場勘查箱走進了現場,我給大寶使了個眼色,大寶趕緊跑上前搶過師父手上沉重的箱子。
  
  我和大寶在院子裡看著師父進進出出觀察現場,偵查員在一旁介紹著現場的情況和屍體的位置。師父突然朝我們招了招手,我和大寶趕緊走了過去。
  
  「你們在現場沒有發現矛盾點嗎?」師父問道,「屍體的體位、血跡形態都能解釋得過去?」
  
  我想了一想,無言地點了點頭。
  
  「你說死者是在靠近牆根的位置被凶手從背後打擊枕部倒地的。」師父站在我們設想的位置,重建著過程,「那麼,死者倒地,要麼是頭朝院門仰面倒地,要麼是頭朝牆根俯臥倒地。」
  
  我沉思了一下,聽起來確實應該是這麼一回事。
  
  「但是死者是頭朝牆根,仰面著地。」師父說,「怎麼解釋?」
  
  我支支吾吾,一時語塞。
  
  「行了,現場就這樣。」師父並沒有對這個矛盾點進行解釋,指著現場堂屋桌子上的兩包煙,對身邊的偵查員說,「去查一查,辦喪事的那家發的是什麼煙。」
  
  「屍體昨天早上就拖出來解凍了。」桂法醫說,「現在可以進行檢驗了。」
  
  「那我們現在出發吧。」師父脫下手套,說。
  
  沒有按照常規的解剖術式,師父選擇先檢驗孫先發的後背。在我和大寶手忙腳亂地把屍體的後背肌肉逐層分離開以後,居然發現屍體的後背真的有損傷。
  
  「師父真神!」大寶驚訝地嘆道,「那個,您怎麼摁了兩下就知道有損傷?」
  
  師父顯然還在因為我們第一次工作的疏忽而生氣,沒有回答大寶的問題,說:「七根椎體棘突骨折,深層肌肉大片狀出血。我現在想問,這樣的損傷通常在什麼情況下形成?」
  
  此時的我大腦一片空白,我隱約意識到自己犯了大錯。
  
  「作用力巨大,作用面積大。」桂法醫替我們回答道,「通常在高墜傷中比較多見。」
  
  師父瞪著我,一動不動,就這樣足足瞪了兩分鐘,才厲聲說道:「打開顱腔。」
  
  我顫唞著手,沿著原切口,剪開了縫合頭皮的縫線。拿開顱蓋骨,死者的腦組織咕嚕一下從顱腔裡翻滾了出來。
  
  師父用臟器刀一層層切開腦組織,說:「說後背沒打開,是工作疏忽,但是這個頭顱損傷,你們看不出來是怎麼回事?」
  
  「您是說對沖傷?」我辯解道,「我覺得這個損傷不是對沖傷。雖然他是枕部著力,卻在額部形成血腫,我覺得額部的血腫是橫跨顱底的骨折形成的。」
  
  「你有依據嗎?」師父皺起了眉頭,「我猜,你的潛意識裡認定了這是一起兇殺案件,所以用猜測的態度排除了它是對沖傷的可能。」
  
  「不,我們發現死者的頭部有骨折截斷現象,應該不止一次打擊,高墜怎麼會有多次受力?」我極力辯護著。
  
  「你說的是這處?」師父指著顱骨上的骨折線說,「凹陷性骨折,會在顱骨受力中心點周圍形成同心圓似的骨折線,同時也會以此為中心點,形成放射狀的骨折線,放射狀的骨折線遇見同心圓似的骨折線,自然會截斷。所以,這不是截斷現象,而是凹陷性骨折的典型現象。」
  
  我盯著顱骨仔細地觀察著,心裡還有些不服氣。
  
  「別不服氣。」師父說,「如果是骨折線形成的血腫,應該在整個腦底沿著骨折線的地方都有血。而死者枕部和額部的兩處血腫彼此孤立,並無連接,這是對沖傷的典型特徵。而且,骨折形成的血腫,血是黏附在腦組織外的,對沖傷形成的血腫是在腦組織內的。這是因為骨折形成血腫的原因是骨折斷段刺傷腦組織,而對沖傷形成血腫的原因是腦組織撞擊顱骨形成的內部腦組織挫裂。這個死者額部的血腫,用抹布是擦不掉的,所以血腫是在腦組織內部的,符合對沖傷形成的腦內血腫。」師父一邊說一邊用抹布擦拭他手裡腦組織上的血塊。
  
  我像是洩了氣的皮球,站在一旁發呆。
  
  師父接著說:「另外,如果死者遭受多次打擊,下意識的反應應該是用手護頭,這樣,他的手上就可能因為凶手的第二次打擊而形成抵抗傷,或者手上沾有血跡。可是,死者的手上既沒有傷,也沒有血。」
  
  這些論點都很有說服力,我暫時沒了反駁的依據。
  
  「不可能吧,」桂法醫說,「您真的覺得他是從高處墜落摔死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6 23:47
【5】
  
  師父點了點頭:「依據屍體上的損傷,我有充分的證據確認死者係從高處墜落,背部和枕部著地,導致死亡的。」
  
  「我還有個疑問。」我仍在負隅頑抗,「現場死者躺著的位置,離地面二十釐米高的地方發現了死者的血跡,高墜怎麼會有噴濺狀血跡?」
  
  師父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他用止血鉗指了指死者顱底的骨折線,說:「顱底骨折,顱內的腦脊液和血會通過顱底的骨折裂縫漏到口鼻腔內,由於死者的意識模糊,所以血液和腦脊液會被死者吸進氣管,這樣死者會嘔吐、嗆咳,血跡自然會被死者嗆咳到牆壁上。」
  
  我想起了現場血泊旁的嘔吐物,看來師父分析得絲毫不差。
  
  師父用刀劃開死者的氣管,說:「看,不出所料,他的氣管裡都是些血性泡沫。」
  
  最後一個疑點都被師父解釋合理了,我徹底放棄了抵抗,看來死者還真的是摔死的。
  
  「可是,」我說,「半夜三更的,孫先發為什麼會從高處摔下來呢?如果是高墜的話,他原始躺倒的位置正上方就應該是他墜落的起點。」
  
  我說完,脫下手套,走到解剖室外的辦公室裡,打開了電腦裡的圖片:「那麼,墜落的起點應該是靠近小樓外牆牆壁的圍牆牆頭上。他半夜三更爬自己家的牆頭做什麼?」
  
  「那,那個……既然是摔死的……」大寶因為我們的失誤而亂了分寸,「是不是趕緊要撤案啊?」
  
  「別急,」師父說,「死亡方式是高墜,但不表示這一定是一起意外,下面我們就要搞清楚死者半夜高墜的原因。」
  
  「死者從自己情婦的喪禮上喝完酒回家,把香菸和鑰匙放在屋內,自己又走出屋外,鎖了屋門,爬上牆頭,然後跳下來摔死?」我一邊回溯時間順序一邊說,「殉情,還是偷窺?」
  
  看到我們都開始深入思考,師父的氣才消了一些,他被我的這個假設逗樂了:「你還真有想像力,偷窺都能想得出來,他的鄰居都是些老弱病殘,有什麼好窺的。」
  
  師父的話音剛落,偵查員就走進瞭解剖室:「報告陳總,按照您的指示,我們去調查了劉家辦喪事當天參加喪禮的部分人員。這些人都反映,劉家沒有給每個人髮香菸,飯桌上放著的香菸是玉溪。」
  
  我一時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這發什麼香菸,和破案,不,現在應該說是對還原事件過程有什麼用呢?
  
  師父一邊脫下解剖服,一邊拿出一根菸,點上後,深深吸了一口。
  
  我們都整齊地站在師父身邊,等他開口指示下一步工作。
  
  突然師父說:「應該是這麼回事。」
  
  我們都是一頭霧水,我忍不住問:「應該是怎麼回事?」
  
  「你們之前說死者是進了屋以後,又出門爬牆頭,是嗎?」師父問。
  
  「是啊,」我說,「他把香菸和鑰匙都已經放在堂屋的桌子上了嘛。」
  
  師父笑了笑,說:「桌子上的物品,有可能是死者回到家裡放在桌子上的,也有可能是死者下午離開家去參加喪禮的時候,根本就忘記帶在身上的。」
  
  被師父一點,我恍然大悟:「哦,對,是啊!」
  
  「是?那個,是什麼?」大寶還沒能反應過來。
  
  我接著說:「如果是死者根本就忘記帶鑰匙和香菸出門,香菸不要緊,沒鑰匙,他晚上怎麼進家門呢?」
  
  「嗯,」桂法醫抱著雙手,慢慢地補充道,「所以陳總才會讓偵查員去調查香菸的問題。目前看來,劉家給參加喪禮的人們提供的是玉溪,而死者家裡放著的,是雲煙。」
  
  我補充道:「既然死者家裡的煙不是下午喪禮上的煙,那麼就不能根據香菸、鑰匙在屋內而推斷死者已經進了家門。這樣看來,死者下午出門的時候,很有可能就是忘記帶鑰匙和香菸了,所以他晚上就進不了自己的家門。」
  
  「進不了家門,」師父繼續發問,「如果是你們,你們該怎麼辦?」
  
  我重新坐在解剖室外的辦公室裡,在電腦上一張一張翻看著現場照片。
  
  「知道了,」我眼前一亮,「你們看,死者墜落的地方上方是牆頭,牆頭旁邊就是小樓的二樓窗戶,別忘了我們第一次現場勘查的時候,二樓的窗戶是開著的,當時林濤還說這樣開著窗戶很危險。」
  
  「是了。」林濤一直在旁邊聽我們的分析,這時候也開了口,「死者應該是爬牆頭想移到窗戶旁邊,翻窗入室,可是他喝了酒,手腳不穩,就從牆頭上摔了下來。」
  
  「現在我們該怎麼辦?」我摩拳擦掌,蠢蠢欲動,想趕緊彌補自己之前犯下的錯誤。
  
  「不好辦。」師父說,「現在的一切都只是推斷,更糟糕的是,之前縣局已經立案而且通知了死者家屬。如果沒有充分的事實依據支持,我們就這樣去通知家屬,那人家一定會說是你們公安破不了案就說死者是自己摔死的,要我,我也不信服。」
  
  我低下了頭,知道這是師父在變著法兒數落我。
  
  「行了。」師父看見我自責的表情,又於心不忍,接著說,「現在我們去現場吧,希望能在現場找到有用的證據。」
  
  「這事兒不能全怪冬瓜。」林濤也聽出了師父責怪我的意思,上前幫我擋了一槍,「我們痕檢也有責任。我覺得我們這次是可以找到線索的,因為第一次勘查,我們只勘查了墜落點地面和二樓的窗框,對於死者可能觸碰到的牆頭、二樓窗檯我們並沒有仔細看。」
  
  「這不能怪你。」師父鐵了心讓我挑全責,「法醫沒有搞清楚致傷方式,錯誤重建現場,你們自然不可能在對的地方尋找痕跡,秦明這次難辭其咎。」
  
  我又低下了頭,這次的教訓的確夠深刻的了。
  
  到了現場,林濤隻身爬上了近兩米高的牆頭,用放大鏡在牆頭上尋找著痕跡,另幾名痕跡檢驗員在二樓研究窗檯。此時此刻,幫不上忙的我只能焦慮地在院子裡打轉,期待著他們的好消息。
  
  師父的推斷又一次接近了事實,很快,林濤和他的弟兄就在牆頭和窗檯找到了直接證據。
  
  「牆面、牆頭的痕跡已經可以證明一切了。」回去之後,經過比對,林濤高興地向師父匯報導,「雖然過去一個月了,但是現場一直封存得很好,痕跡物證都沒有遭到破壞。牆面有明顯的蹬擦痕跡,是死者上牆的時候留下的,牆頭也有幾枚死者的完整足跡,其中一枚右足足跡有變形,有擦挫,應該是滑落的時候留下的。」
  
  「窗檯上也有死者左手的指紋和掌紋,從方向上來看,是從外到內的,也就是說死者的左手已經搭上了窗檯,但是右手沒有來得及搭上來。」另一位痕跡檢驗員說。
  
  「我也有發現。」師父拎著死者的一雙鞋子,說,「我仔細看了死者鞋子的邊緣,右腳的鞋子邊緣有和硬|物摩攃形成的損傷。方向是從下到上,這個證據也可以印證死者的腳和牆頭有摩攃滑落。」
  
  「那麼,現在看來,」大寶插話道,「死者應該是左手上了窗檯,左腳和右手懸空,右腳突然滑了,導致他仰面下落著地。這樣也就解釋了死者為什麼會是頭朝牆根仰面著地的姿勢。」
  
  我在一旁默默無語,看著他們一點點重建出現場,還原出事實真相。
  
  有了充分的現場證據,案件很快就撤銷了。又睡了一晚上鬱悶覺,我起了個大早,到師父辦公室主動檢討。
  
  師父的態度和我想像中大相逕庭,他溫和地問:「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誤嗎?」
  
  我點了點頭,說:「知道,先入為主、工作不細緻。」
  
  「嗯,總結得很好。」師父說,「你剛去,所有人都說是命案,所以你也認為是命案,但是你忘記了一個法醫最先應該搞清楚的,就是死者的死亡方式。因為先入為主的思想,所以你主觀臆斷地排除了一切意外事件的可能,最要命的是沒有細緻解剖,遺漏了背部損傷這麼重要的一個線索。其實,你當時要是打開死者後背,你的判斷一定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其實,是老管一直在催我快點兒結束,所以我沒打開後背。」來之前我已經想好了無論如何不辯解,結果這時候卻又忍不住為自己辯解。
  
  師父語重心長地說:「你是省廳法醫,錯和對都要你來承擔責任,你不應該受到任何人的影響。幸好這個案子一直沒有抓人,如果讓別人蒙冤入獄,你的良心又如何得以安寧呢?」
  
  師父說的在理,我默默地點頭。
  
  「法醫不好幹啊。」師父說,「好在你運氣好,這次失誤並沒有造成什麼嚴重的後果。錯誤判斷一起案件,浪費大量警力不說,可能會讓清白的人蒙冤,也可能會讓犯罪分子逃脫法網,所以說法醫的責任真的很大。你要想當好一個法醫,就要時時刻刻都不忘記認真、細緻。不要害怕失誤,要有信心繼續迎接挑戰,因為我們有我們的武器,那就是法醫科學。科學是可以戰勝一切的。」
  
  我深吸一口氣,抬起頭來:「相信我,師父,給我一次將功贖罪的機會。」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00:00
第二章 雙屍謎案
  
  【沒有人性的怪獸就隱藏在人群當中。
  
  ——斯蒂芬‧金】
  
  【1】
  
  天氣漸熱,也就進入了法醫工作的「旺季」。有心理學家研究認為,夏季人們心情煩躁,極易被激怒,所以犯罪也就隨之增加。的確,在我們法醫的檔案記錄裡,夏季的自殺事件、意外事件和命案發生的頻率都比其他季節高得多。所以法醫都不喜歡夏天,不僅僅因為活兒多得幹不完,更因為炎熱的天氣帶來的腐敗加速,那個味道總是讓人幾天都回不過神來。
  
  「我要是生在冰島就好了。」大寶翻看著基層公安機關送來的一起高度腐敗屍體案件的照片,說道,「沒有夏天,沒有高度腐敗屍體,在冰島當法醫一定是一件很愜意的事情。」
  
  「你就知足吧。」我心不在焉地說,「沒把你生在非洲,你該謝謝佛祖了。」
  
  一個月來,我總是被同一個噩夢所幹擾,無法專心做事。噩夢的場景總是大同小異,尖叫的女孩,看不清面目的男人,哭泣的老人,圍觀的人群……自從鈴鐺將笑笑的故事告訴我之後,這件懸案便成為了一根魚刺,時不時地鯁在我的喉頭。
  
  但案件總是連續不斷,我一直沒有機會好好調查這起陳年舊案,或許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我坐在電腦前,打開省廳的系統,在被害人一欄中輸入「林笑笑」的名字。多虧了強大的協同辦案系統,案件資料很快呈現在我的眼前。
  
  那一天發生的故事,和鈴鐺說的大致相同。
  
  那時候還在住校的中學生林笑笑晚上離開寢室去上廁所,這一去就是兩個多小時,寢室熄了燈,她還沒有回來。同屋的女孩們出去找了一圈沒找到她,後來便報了警。警察找到半夜,在廁所後面的樹林裡發現了林笑笑的屍體。
  
  檔案裡當然也有現場的照片。第一張是個全景。現場在一個陰森的小樹林裡,四周黑乎乎的,隱約只能看到一團紅色的影子。下一張近距離的特寫照片裡,林笑笑的慘狀才醒目地出現在面前。她整個人俯臥著,長長的秀髮遮蓋了她的面容,雙手被一條綠色的尼龍繩反捆在背後。她上身的紅色睡衣凌亂地散著,下`身卻是赤摞的。睡褲和內褲都散落在屍體的一側。林笑笑的雙腿叉開,腿下的泥土有明顯的蹬擦痕跡,看來這就是她遇害的第一現場。如果鈴鐺的叔叔看到的是這樣的景象,怎麼可能不被狠狠刺激呢?
  
  法醫的屍體檢驗報告也附在檔案中,報告裡寫著,發現死者口鼻腔變形,口腔和氣管裡有泥土雜質,分析死者的面部被凶手摁壓在軟泥土上,導致機械性窒息。雙手捆綁處以及陰道內的損傷生活反應不明顯,也就是說,凶手是把林笑笑挾持到案發地點後,將其面部摁壓在泥地裡,直到她窒息不再掙扎後,恐其未死,所以捆綁雙手,然後實施強姦。其實,這個時候林笑笑已經死亡,凶手是在姦屍。
  
  這麼看來,案件不難啊,我心裡想,簡單幾張照片和鑑定書,我就基本還原出了凶手的作案過程,為什麼林笑笑的案子一直沒破呢?我接著往下翻看,直到看到「證據」一欄,我才知道,原來這個案子沒有發現足夠的證據,沒法甄別犯罪嫌疑人。
  
  不對,既然是強姦案件,精斑總是有的吧?為什麼沒有提取到生物檢材呢?看死者的陰道損傷,以擦傷為主,且損傷分佈均勻,不像是猥褻,而應該是姦屍啊。為什麼找不到證據呢?
  
  正當我陷入沉思的時候,尖銳的電話鈴聲響了起來,是師父讓我到他辦公室去。
  
  「正好,我去問問遴選的事。」我關掉林笑笑的案子的窗口,對大寶說道。
  
  這幾年,命案現場的出勘主要是師父帶著我跑,兩個人工作壓力巨大,所以我們準備從基層公安機關遴選一名法醫,加入我們省廳法醫科。最為理想的人選當然是大寶。他在省廳的一年學習期將滿,留下他是我們的願望。但一進門,師父就給我潑了冷水,告訴我遴選考試和面試並不由我們做主。
  
  「憑什麼我們用人單位沒有自主權?」我不服氣地嚷嚷。
  
  「遴選是有正規的組織程序的。」師父皺起眉頭,「這樣做都是為了公平公正,不然人家政治部憑什麼幫你幹活?你想要誰就要誰,那還不亂了?」
  
  「什麼公平公正?」我說,「我就想要李大寶。」
  
  「李大寶?」師父齜著牙,笑著說,「你就是想要李昌鈺也沒用,也得考試。別廢話了,讓大寶專心備考,你趕緊準備準備去汀棠,昨晚汀棠市區發了命案,一死一傷,性質惡劣,破了案再說別的事。」
  
  看「上訪」無果,我也沒有繼續追問汀棠市案件的始末,低頭悻悻地回到辦公室,默默地收拾著現場勘查用具。
  
  「沒事。」大寶早已預料到了這個結果,「我努力就是。」
  
  我突然站起身,解下腰間的皮帶,抽了一下桌子,說:「別廢話,複習,快!」
  
  一路無語,我很快就駕車趕到了汀棠市。已經結束了在省廳學習的汀棠市公安局法醫趙永站在高速出口翹首等著我。幾個月沒見,我下車和他親熱地搭了搭肩。
  
  「一死一傷還要我們法醫來嗎?」我說,「犯罪過程傷者不都可以親述嗎?不需要現場重建吧?」
  
  「是啊。」林濤下了車,捋了捋頭髮,附和著說道。
  
  「別提了。」趙永說,「死的是那家的老婆,警察到得快,老公當時沒死,昨晚搶救了一夜,今早醒了,感覺意識不太清楚,警方還沒談幾句話呢,剛才你們還在路上的時候,死了。」
  
  「死了?」我大吃一驚,這一死一傷的案件變成兩人死亡的案件了。
  
  「是啊。」趙永說,「傷者被診斷為心臟破裂,昨晚急診進行心臟手術,術後病情一直不穩定,今早突然心跳驟停,就死了。」
  
  「死者是什麼人?」我問。
  
  「死者是老兩口兒,都是小學老師,平時為人低調,也沒發現有什麼仇人。」趙法醫說,「凶手是上門捅人的。」
  
  「可以排除是侵財嗎?」聽說兩個人都死了,我急於瞭解案件的基本情況,以便在進行現場勘查之前,做到心中有數。
  
  「不可能是侵財。」趙法醫說,「男死者生前和偵查員說,凶手進門就捅人,什麼話都不說,而且捅完人就走。」
  
  我默默點頭:「動作簡單,乾淨利索,應該是仇殺了。」
  
  「怪就怪在這裡。」趙法醫說,「老兩口兒生活很簡單,偵查員查了一夜,一點兒矛盾點都沒有摸出來。沒有任何產生因仇殺人的因素。」
  
  「難不成是殺錯了人?」我背後涼了一下,「如果是報復錯了人,那就不好查了。」
  
  「我們先去局裡,看看偵查員在男死者搶救後清醒的時候詢問他的錄像吧。」
  
  我點了點頭,算是對汀棠市公安局取證意識強的讚許。
  
  到了市局法醫室,趙永拿出了一張光盤,塞進了電腦光驅。很快,顯示屏上出現了一個醫院ICU(重症監護室)的場景。我晃了晃腦袋,總覺得自己是在看電視劇。
  
  ICU裡的一張病床上躺著一個五十歲左右的男性,白色的被子蓋到頸下,被子的一旁伸出各種管子、電線,一旁的監護儀上撲騰撲騰地跳著一個黃點。男人鼻子裡也插著管子,疲憊地半睜著雙眼。
  
  床邊坐著兩名便衣警察,其中一位問:「我們經過醫生的允許,向你問幾個問題,你覺得可以回答就回答,覺得不適,我們隨時終止談話。」
  
  男人無力地點了點頭。
  
  警察問:「昨天你受傷的經過是怎麼樣的?」
  
  男人:「十點多,有人敲門,我開了門,進門就捅我。」說完劇烈咳嗽了幾聲。
  
  警察:「幾個人?你認識不?」
  
  男人:「一個不認識的痞子。」
  
  警察:「知道他為什麼捅你嗎?」
  
  男人搖了搖頭。
  
  警察:「他長什麼樣?」
  
  男人:「黑衣服,白衣服,平頭,其他不記得了。」
  
  「個子有多高呢?胖還是瘦?有沒有什麼特徵?到底穿的是什麼顏色的衣服?」
  
  男人又搖了搖頭。
  
  「你有什麼仇家嗎?或者最近得罪了什麼人?」
  
  男人沉默了半晌,搖了搖頭說:「我活了一輩子,從沒樹過敵人。」
  
  這時,可能是警察注意到了男人面色的異常,突然站起來握住了他的手,並招呼另一名警察去喊醫生,十幾秒後,幾名醫生護士衝了進來對男人實施急救,最終醫生直起了上身,一邊搖了搖頭,一邊開始收拾器械。
  
  我看得頭皮發麻,雖然是做法醫的,整天面對死亡,但在醫院實習期結束以後,我就再沒見過一條活生生的生命逝去的過程。
  
  我定了定神,問:「他突然死了,不會是詢問給問的吧?家屬沒找警察麻煩嗎?」
  
  趙永說:「死者家屬情緒比較激烈,強烈要求我們去詢問死者,要盡快破案,不然我們不會貿然去問的。而且他們經過了醫生的允許才去問的,為了防止意外才架了攝像機,沒想到真發生了意外。不,也不能說是意外,後來醫生說,他生前有冠心病,加之這次外傷導致心臟破裂,雖經手術,但不可預測的後果很多,隨時可能心跳驟停,和詢問無關。」
  
  我的心裡稍感安慰,點了點頭,腦子裡想的全是男人說的那簡短的幾句話。
  
  「從這段視頻裡只能知道凶手是進門就殺人,殺了就走。」林濤說,「還有就是凶手是個平頭。連衣服都說不清楚,信息量太少了。」
  
  「我一直在想,」趙法醫說,「他那個時候不會是出現幻覺,見到黑白無常了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00:01
【2】
  
  我承認我的笑點低,雖然知道這個時候實在不該笑出來,但還是被趙法醫一臉嚴肅卻說出這麼有想像力的話逗笑了:「那個時候他的神志確實不太清楚,和黑白無常有什麼關係?這種情況下說的話,不能全信啊。」
  
  汀棠市公安局刑警支隊長許劍突然走進了法醫室,打斷了我們說話:「省廳領導來了啊,看完錄像了?那我們一起聽聽專案組介紹情況吧。」
  
  專案會上,主辦偵查員介紹了案情:「男性死者楊風,五十三歲,女性死者曹金玉,四十九歲,是夫妻倆,都在市紅旗小學教書,楊風教六年級數學,曹金玉教三年級語文。兩人有一兒一女都在省城上班。家裡人都為人低調溫和,從不和人發生矛盾。經過昨晚和今天上午的調查,沒有發現任何情仇矛盾關係。昨晚十點三十分,紅旗小學教工樓附近的小店剛準備關門,店主看見楊風從樓道里衝了出來,滿身是血,然後倒地不起,就報了案。派出所民警到達的時候,看見楊風奄奄一息,就立即撥打了120。救護車到達後把他送到了醫院。另一組民警從小店老闆那裡得知他是樓內住戶,就上到位於二樓的現場,發現房門大開,客廳內側的臥室門口躺著一個女人,隨行的醫生經過搶救,沒能挽救女人的生命。」
  
  許支隊補充說道:「案情就是這樣,看似很簡單,其實很難,沒有任何線索。現場附近兩公里內都沒有監控,死者家鄰居也都稱沒有聽見任何動靜,沒有看見過任何陌生人。畢竟這個時候,現場又處於市郊,附近路上沒有什麼行人了。」
  
  我點了點頭,說:「不浪費時間了,去看現場吧。」
  
  現場位於汀棠市城郊紅旗小學校園後側的教工樓。這是由三棟並排的四層小樓組成的一個小院子,東西兩側都有門,樓後樓前都有圍牆。東側的門旁有間自建的平房,是一家小超市。樓房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建的舊樓,樓道里很黑,即便是白天也是這樣。
  
  中心現場位於中間一棟小樓的二樓,為了不妨礙其他住戶的出行,樓道沒有封鎖。派出所派出的民警端了把椅子坐在門口守著現場。見我們到來,派出所民警趕緊起身開了房門。
  
  雖然房屋很老,但是內部結構居然比較符合現在的潮流,可見在當時這樣的房屋結構一定屬於極其另類的。
  
  一進房門,我們就站在了一個比較大的客廳的最西側。客廳東北側牆壁靠著一套沙發,客廳的東側是兩間臥室的門。
  
  現場是水泥地面,有很多殘破的地方,客廳中央的桌子上堆放著雜物。整體感覺這間房子一點兒也沒有書香門第的氣息,更像是獨居懶漢的巢穴。
  
  房門口的地面上有一攤不小的血泊,沙發和牆壁的夾角處也有成片的滴落血跡形成的血泊,兩攤血泊之間有密集的滴落狀血跡,一大滴一大滴的,沒有明顯的方向性。
  
  沙發另一側靠臥室門口,有一大攤血泊,血泊還有拖擦的痕跡。
  
  「那裡就是女死者倒地的位置嗎?」我指著臥室門口的血泊問。
  
  現場的痕檢員點了點頭。
  
  林濤看了看地面,說:「現場怎麼這麼多血腳印?」
  
  痕檢員說:「這些我們都仔細辨別過了,全是男死者和參與搶救的民警、醫生的足跡,沒有發現陌生足跡。」
  
  林濤說:「不可能吧,現場有這麼多血,凶手怎麼會沒有留下足跡?」
  
  我說:「有可能,如果凶手動作簡單,捅完兩個人就走,血還沒來得及在地面堆積,當然不會留下血足跡。」
  
  我沿著血跡繞了現場客廳一週,接著說:「另外,血跡全是滴落狀的,沒有任何噴濺狀血跡,應該是沒有傷到大動脈,傷的都是重要臟器。既然沒有動脈噴濺血,凶手身上不一定有多少血的。」
  
  「手法相當狠辣。」林濤說,「有什麼深仇大恨呢?」
  
  我招了招手讓林濤過來,我們倆一起蹲在沙發和牆壁的夾角處,我說:「你看,這裡的滴落血非常密集,但是這裡怎麼會有滴落血呢?」
  
  林濤看了看大門口處的血泊說:「是啊,這裡離大門口有五米多遠,死者說凶手是進門就捅了他,那這攤血是誰的呢?」
  
  我搖了搖頭,說:「不對,我就說過神志不清楚的時候詢問是沒有用的嘛,我覺得凶手不是進門就捅人,而是在沙發這邊捅人的。」
  
  我和林濤一起沉思了一會兒,我說:「如果是在門口捅了人,為什麼死者受傷後又走回沙發旁邊,然後才跑出現場呼救呢?這不合情理啊。」
  
  林濤點了點頭。
  
  我想了一想,又說:「不對,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凶手在門口就捅了男的,然後看見女的在臥室門口,就走進去捅女的。這個時候男的受傷了,忍著痛往裡面走,應該是想救女的,走到沙發西側這攤血跡的地方的時候,發現凶手已經捅傷了女的離開了,男的就在這裡站了一會兒恢復體力,然後拼盡全力跑出去呼救。」
  
  林濤說:「你說的這種可能完全可以解釋血跡形態,但是解釋不了痕跡形態。你看,沙發西側的血泊和大門口的血泊之間有隱約的血足跡,是男死者的足跡,足尖是朝大門口的,也就是說男死者是從沙發西側往大門口走。我們並沒有發現從大門口往沙發走的足跡。」
  
  我點了點頭,說:「是的,男死者如果從大門口往裡走去救女死者,應該有一定的速度,血跡的滴落不應該是這樣基本垂直的滴落形態。這兩攤血跡之間的滴落血全是垂直大滴,應該是大量出血,人緩慢移動時滴落的。」
  
  林濤說:「但是你說的那種英雄救妻說也不能完全排除,說不定他就是緩慢地移動到沙發西側,又緩慢地移動到大門,然後奔跑出去呼救,恰巧又沒留下血足跡。畢竟男死者生前自己說了是在大門口被捅的,大門口又有血泊,還是符合的呀。」
  
  「是的,這個還需要進一步判斷。」我說。
  
  「判斷這個有意義嗎?」林濤說。
  
  我笑了笑,指了指放在沙發上的一個袋子說:「你看了袋子裡是什麼東西嗎?」
  
  林濤顯然是還沒有看,立即好奇地掀開袋子口,說:「哇,這個小學老師生活不錯啊,喝五糧液。」
  
  我說:「也不一定是待遇好,現在的老師都吃香。獨生子女的家長當然希望老師能照顧自己的孩子,給老師送點兒禮物也正常。」
  
  林濤說:「你不會懷疑是凶手給死者送五糧液吧?」
  
  我說:「如果死者是在沙發這裡被捅的,那麼很有可能是有人來送禮時發生的打鬥,如果是在門口被捅的,這兩瓶五糧液就和案件無關了。」
  
  「我倒是覺得不可能是凶手來送禮。」林濤說,「如果是凶手送禮時發生口角激情殺人的話,男死者生前為什麼一個字都沒提呢?他說的是一個不認識的痞子捅他,他再神志不清,也不會幻想是個痞子捅他吧?至少要說是個家長,或者說是個送禮的吧?」
  
  「你說的也有道理,我們還是繼續找找別的線索吧。」我回頭對痕檢員說,「現場提取的血跡進行DNA檢驗了嗎?」
  
  許支隊的聲音突然在門口響起:「做了,結果剛出來,我就來向你匯報了。」
  
  我笑了笑,問:「有什麼驚喜的發現嗎?」
  
  許支隊說:「非常遺憾,和我們設想的一樣。樓道里一直延伸到小店附近的滴落血全是男死者的,現場大門口、沙發西側血泊以及兩攤血泊之間的滴落血全是男死者的。沙發東側兩扇臥室門門口的血泊全是女死者的。」
  
  我沉思了一下,說:「你們提取了多少?」
  
  「我們把現場有血的地方分了五個區域,每個區域提取了五份。」
  
  「一共就提了二十五份檢材?」我搖了搖頭,說,「太少了,現場這麼多血,只提二十五份不能全部代表了啊。」
  
  許支隊說:「秦法醫,你不是指望我們能在現場提到犯罪嫌疑人的DNA吧?現場這麼多血,凶手動作狠辣,現場停留時間很短,即使他受傷了,留下一滴兩滴血,在這麼多血跡中找到犯罪分子的血,豈不是大海撈針?更何況,凶手有沒有受傷我們還不知道呢,這個概率也非常小啊。」
  
  我沒再爭辯,就現在掌握的情況,的確還無法做出對案件有幫助的推斷。我憑空指責別人現場檢材提取少了,許支隊當然會不服氣。看來能不能找到有用的線索,全看下面的屍檢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00:02
【3】
  
  我脫下手套,和許支隊握了下手,又拍了下林濤的肩膀,說:「你們繼續在現場加油,我和趙法醫去殯儀館了,先看看屍體再說。」
  
  看過那段錄像之後,再看到解剖台上的屍體,我的心裡非常不是滋味。眼前的這個男人,早上還在溫暖的病床上安靜地躺著,下午就躺在了冰冷的解剖台上。生與死只有一線之隔,一切又都發生在眼皮底下,就算是法醫也有點兒難以接受。
  
  為了克服這種心理障礙,盡快進入工作狀態,我們決定先對女死者曹金玉的屍體進行檢驗。
  
  曹金玉的損傷很簡單,凶手一刀貫穿她的睡衣,在她右側上腹部形成了一個黑洞洞的創口,抬動屍體的時候,腹腔的積血還在汩汩地往外流。
  
  趙永打開死者胸腹腔的同時,我仔細地分離著死者的頸部肌肉。
  
  「損傷很簡單。」趙法醫說,「單刃刺器,一刀從肋間隙刺入,導致肝臟破裂,腹腔積血……」
  
  趙法醫用勺子舀出腹腔的血液,說:「至少一千毫升。肝臟貫穿了,應該是傷到了肝門處的動脈。」
  
  我沒有吱聲。
  
  趙法醫說:「你在看什麼?這具屍體好像沒有什麼功課好做吧?凶手一刀致命。」
  
  我搖了搖頭,說:「怕是沒那麼簡單。」
  
  我剝離出死者的胸鎖乳突肌1,左右兩側的頸部肌肉中段豁然可見片狀出血。我又用止血鉗夾起死者的嘴唇,在牙齦和口唇的交界部位,也發現了烏黑的出血區域。
  
  『1起於胸骨柄前面和鎖骨的胸骨端,止於顳骨乳突(耳後突起的骨頭)的斜行肌肉。』
  
  「有捂壓口鼻腔和掐扼頸部的動作,但是屍體沒有任何窒息的徵象。凶手應該對曹金玉有一個控制的過程。」我示意趙法醫過來看。
  
  「嗯,」趙法醫說,「楊風先受了傷,曹金玉出來呼救,這時候凶手控制了曹金玉也是正常的。沒有什麼價值啊。」
  
  我想了想,覺得自己的推斷還不成熟,便沒再說話。
  
  接著我們檢驗了屍體的顱腔和背部,沒有發現什麼異常,我們倆互相配合著縫合了切口,又默默地把楊風的屍體抬上瞭解剖台。
  
  楊風是從ICU直接送來殯儀館的,全身赤摞,倒是省去了脫衣服的麻煩。他的胸口有一條縫合的手術疤痕,疤痕的附近還有一些小的縫合的創口。
  
  「這條手術創口沒有皮瓣,」我拆開手術縫線,說,「說明這創口是醫生留下的,不是原有的創口。他的致命傷不在胸口。」
  
  「可他是死於心臟破裂啊。」趙法醫說。
  
  我取了探針,依次探查軀幹的幾處小創口,沿各個方向檢測創口的深度。忽然在某一處,探針陷入了創口深處,我小心地撥動著探針,感覺到探針的頂部碰到了內臟。
  
  「就是這裡了。」我指著死者左側季肋部(通常指肋骨的下方)的一處創口說,「這一處捅進了胸腔,方向是斜向上的。」
  
  趙法醫點了點頭,我隨即沿著死者胸部的正中線聯合切開了他的胸腹腔,露出了紅白相間的肋骨和粉紅色的腹腔內臟。
  
  「死者季肋部和腋下的這六處創口,應該都是凶手捅的,和手術無關。」趙法醫說。
  
  我點點頭表示認可:「創口形態一致,創角一鈍一銳,符合單刃刺器形成的創傷特徵,創口的長度在三釐米左右,所以凶器的刃寬也是三釐米左右。」
  
  「和曹金玉肚子上的創口形態一致,應該是同一種工具形成的。」趙法醫說,「不過這也是白說,一個人哪會帶兩種工具來殺人啊,是不是?呵呵。」
  
  「這把刀很快啊。」我沒有回答趙法醫的話,仔細地分離著每一處損傷,「六處損傷,五處沒有進入胸腹腔。」
  
  「沒進入胸腹腔,還敢說刀快?」趙法醫笑著湊過頭來看我分離的每一處創口。
  
  「這個凶手其實挺背的。」我說,「你看,這六處創口,五處都是直接頂上了肋骨,刀刃要麼就是別在兩根肋骨之間,要麼就是沿著皮下走,沒有進入胸腔。其實起作用的就是這一刀。」
  
  我拿起探針,從剛才發現的季肋部的那處創口伸進去,查看探針的走向,很快探針就通過肋骨進入了胸腔,然後一直延伸到了心包1的位置。
  
  『1心臟的外周的一層薄膜,它保護著心臟,使得心臟跳動的時候不會和胸腔摩攃而受傷。』
  
  「我說刀快的原因是,」我補充道,「永哥你看,這致命的一刀正好從兩根肋骨之間刺入心臟,刀刃的這一面肋骨斷了,說明這把刀的鋒利程度足以切斷肋骨。」
  
  「那其他幾處刀傷為什麼沒有刺斷肋骨?」趙法醫問道。
  
  「你仔細看,」我說,「這幾刀的方向不對,沒有能夠對肋骨施加壓力,只有其中一處別在了兩根肋骨之間,雖然沒有進入胸腔,但肋骨上也留下了削痕。」
  
  趙法醫點了點頭表示認可:「心臟確實破裂了,這樣的損傷,即便做手術,也很難救活。唉,刀歪一點兒就沒事了。」
  
  我們沒有再說話,一起打開了楊風的顱骨和後背,再也沒有發現其他有價值的損傷。和曹金玉不同,楊風的頸部和口唇是完好無損的。
  
  我們默默地縫合,默默地把屍體抬上停屍床,默默地把屍體推進冰箱。這件案子的細枝末節在我的腦海裡流動著,卻很難拼湊出一幅完整的畫面。脫下解剖服,我和趙法醫並排站在盥洗間裡,默默地洗著手。
  
  「這個案子,好像法醫起不到什麼作用啊。」趙法醫先開了口,「損傷簡單,貌似除了死亡原因、致傷工具,我們沒法再確認其他線索了。」
  
  「死亡時間都已經明確了。」我衝著手上的泡沫,「需要我們解決的就是犯罪分子刻畫的問題,他是什麼人,他為什麼要殺人,他現在處於什麼狀態。」
  
  「我們能做的基本都做完了。」趙法醫關上水龍頭,說,「其他的,是不是有些勉強了?這種事,推斷對了還好,推斷錯了,案子破不了的責任可就全推給法醫了。」
  
  趙法醫說的是實情。
  
  我搖搖頭:「一切都是為了破案,我們必須做到自己力所能及的。就算有失誤,就算會被批評,也不能因為這樣就不做分析了啊。」
  
  「你是省廳領導,」趙法醫聳聳肩,「你說錯了沒事,那你就多說點兒嘛。」
  
  我們洗完了手,坐上勘查車,天色已經漸漸黑了,趙法醫和司機商量著晚上去哪裡吃飯。我的腦海裡鬧哄哄的,根本沒有聽清他們在說什麼。車子引擎啟動的剎那,我突然靈光一閃,腦海裡的那團迷霧瞬間消散得一乾二淨,我定了定神,開口道:「永哥,我覺得通過屍檢,我們至少可以分析出四個非常重要的問題。」
  
  這句話就像是投進水裡的一枚炸彈,他們的討論戛然而止,趙法醫猛地轉過身來,雙眼放光,開口就問:「哪四個問題?」
  
  我笑了笑,法醫都是這樣,發牢騷歸發牢騷,想要破案的迫切心情卻不會因為牢騷而改變。
  
  「首先,」我打開手中的礦泉水瓶,喝了一口,說,「凶手的目的,不是殺人,而是報復。他的初衷不一定是置人於死地。」
  
  趙法醫想了想,點頭贊同:「沒錯,死者身上雖然被捅了好幾刀,但位置都是在腋下和季肋部,都不是朝著重要的臟器去的。嗯,這一點很重要,對於以後的定罪量刑起關鍵作用。」
  
  「這個作用可能不大,」我笑著說,「上門殺人,殺了兩個,估計也是難逃死罪。我是想通過凶手的行為,分析一下他的心態,以便更好地瞭解我們的嫌疑人。」
  
  趙法醫點了點頭,用期待的眼神看著我,等待著我的下一個分析。
  
  我接著說:「第二,我認為凶手是右手持刀,而且他的右手可能受傷了。」
  
  趙法醫在省廳學習過一年,對這種判斷思路並不陌生,他點了點頭,說:「同意。死者的損傷位於左側腹部和左側腋下,這就意味著凶手是右手持刀和他正面接觸。如果是左手持刀沒法形成這樣方向的損傷,也不可能是左手持刀從死者背後襲擊。」
  
  我補充道:「屍體上的六處損傷,三處頂上了肋骨,兩處刺斷了肋骨,這說明凶手用的力量很大。刃寬三釐米的小刀一般都沒有護手,所以凶手捅人的時候,他的手會隨著用力而向前滑動。之前我也說了,這把刀很鋒利,緊握小刀的手一旦滑動到了刀刃的部位,就很有可能受傷。」
  
  「嗯,」趙法醫說,「這個不用解釋了,我完全贊同,那麼第三點呢?」
  
  我清了清嗓子,接著說:「第三點,我認為凶手可能是死者的熟人,或者說,就是死者的學生家長。」
  
  「什麼?」趙法醫一臉驚愕,「這可涉及偵查方向了,有什麼證據嗎?」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00:02
【4】
  
  「永哥別急,你先聽我分析,」我笑了笑,說道,「之前我和林濤一直在討論這個問題,楊風究竟是像他自己所說的那樣,一開門就在門口遭到了襲擊,還是走到沙發附近才遭到了襲擊?這一點很重要,但是的確也很難辨別,因為兩處都有血泊和滴落狀血跡。」
  
  「那你是怎麼判斷的呢?」
  
  「從血跡分析來看,楊風應該是在沙發附近受的傷。」我說,「我仔細地觀察了血跡的形態,沙發附近的血跡是以一大滴一大滴的滴落血跡為主,血跡周圍的毛刺較長,說明滴落的位置離地面比較遠,也就是受傷部位比較高。而大門口的滴落血跡則毛刺較短,說明受傷部位比較低。這就正好與人受傷後的移動軌跡相吻合,體力急劇下降之後,人的身體重心也會下移,楊風受傷後往外走,體力不支,很有可能就在門口蹲了一下,積攢體力再跑出門去呼救。

      」
  
  「你這樣說,我也想到了一點。」趙法醫說,「如果是一開門就被捅了一刀,楊風還站在大門口,應該會叫喊吧?鄰居能聽不見聲音嗎?」
  
  我點了點頭,說:「還有一個最最關鍵的證據。」
  
  趙法醫瞪著眼睛等著我說話,我賣關子似的喝了口水,笑了笑,說:「不知道你注意到了沒有,男死者身上的損傷有個特別顯著的特徵。」
  
  趙法醫想了想,不知道我指的是什麼,於是搖了搖頭。
  
  我解釋道:「你看,楊風的身上有六處損傷,三處在季肋部,三處在腋下。都在左邊,每兩處創口之間的距離不超過二十釐米。這六處創口,你不覺得過於集中了嗎?」
  
  「明白了!」趙法醫豁然開朗似的叫道,「進入現場的大門,就是廣闊的客廳。如果凶手這個時候用刀子捅人,那麼楊風有足夠的空間去躲避,那樣就不可能形成密集的創口了!」
  
  「對!就是這個意思。」我補充道,「凶手應該是先刺了楊風的左側上腹季肋部,楊風反射性地抱頭躲閃,才會把左側的腋下暴露給凶手。這說明死者被捅的時候,根本沒有空間去躲避,只能反射性地保護自己。」
  
  趙法醫的眼睛裡閃爍著激動的光芒:「沙發西側的大片血跡,就是位於沙發和牆壁的夾角,如果楊風是在這個位置被刺,就沒有空間躲避了!」
  
  「如果楊風是在客廳裡側的沙發旁邊被人刺傷,而客廳的地面又沒有打鬥的痕跡,那麼說明這個凶手是可以和平地進入楊風家裡的人,換句話說,是楊風把凶手引入了客廳。」我繼續說道,「這樣,我們就不得不把這起案件和沙發上放著的兩瓶五糧液聯想到一起了。」
  
  「你是說,凶手是來送禮的?」
  
  「是的,」我斬釘截鐵地說道,「一般人不會把這些高檔的禮品放在客廳顯眼的位置,楊風是個老師,更不會破壞他自己為人師表的形象。如果他收了家長的禮品,不會放在大庭廣眾之下,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剛收到禮品,還來不及收起來。這樣,結合前面的分析,我現在非常懷疑凶手就是來楊風家送禮的學生家長。」
  
  「我還有個問題。」趙法醫看來已經基本同意了我的觀點,「如果是家長,那麼楊風應該認識啊,那民警詢問的時候,他為什麼說凶手是個自己不認識的痞子?」
  
  我沉思了一下,說:「這個確實不太好解釋,有可能出於兩個原因:第一,老師未必能認全學生的家長,所以凶手可能只是自報家門,說自己是某某的家長,就進入了現場,而楊風確實不認識他;第二,楊風在接受詢問的時候,不知道自己的老婆死了,也沒想到自己會死,所以他為了保護自己的聲譽,可能會對這個情節進行隱瞞。」
  
  「唉,他這樣隱瞞,可就苦了我們公安。」趙法醫說,「你說的這些我都同意,那你的第四個推斷呢?」
  
  「我覺得凶手可能不止一個人。」我說。
  
  「不止一個人?」趙法醫說,「怎麼可能!死者說了,是個不認識的痞子,說明就只有一個人啊。而且兩名死者身上的刀傷都是一種工具形成的,怎麼可能會有兩個人?」
  
  「死者說一個不認識的痞子,指的只是捅他的人,第二個人未必動了手。」我說,「後來死者還說了『黑衣服、白衣服』,是什麼意思?我覺得是在描述一個人穿著黑衣服,一個人穿著白衣服。」
  
  趙法醫皺起了眉頭,這個推斷很難讓人信服。
  
  我接著說:「我的主要依據是曹金玉身上的損傷。除了右側腹部的一刀以外,她的頸部和口腔黏膜都有損傷,尤其是頸部,兩側的肌肉都有出血。」
  
  「嗯,那說明什麼呢?」
  
  「兩側頸部肌肉都出血,口腔黏膜還有出血,我覺得一隻手是完成不了的,必須要有兩隻手才能完成上述的損傷。」
  
  「哦,」趙法醫這才點了點頭,「你是說,凶手如果用手同時掐住曹金玉的頸部、按住她的嘴,那麼他就沒有第三隻手拿刀捅人了。」
  
  我笑著點了點頭,不得不承認趙法醫真是一點就通。「我懷疑是在凶手刺傷楊風的時候,曹金玉從床上驚醒,跑了下來,這個也有依據,曹金玉穿著睡衣,卻沒有穿鞋,這符合緊急情況下床的表現。曹金玉慌慌忙忙地光著腳下床,跑到臥室門口,看見楊風受傷,就會忍不住叫喊,這個時候另一名凶手就上前捂壓她的嘴巴,掐扼她的脖子。一般捂壓口部的目的都是防止喊叫嘛。控制住她以後,拿刀的凶手已經刺了楊風六刀,於是過來刺了曹金玉一刀,刺完,兩個人迅速離開了現場。」
  
  「你的現場重建,聽起來還真像那麼回事。」趙法醫說。
  
  「當然,這只是猜測。」我說,「要確定有兩個凶手,還需要更確切的依據。」
  
  車子裡又陷入了沉寂。司機緩緩地開著車,我和趙法醫咀嚼著剛剛討論的幾點分析,努力想要從中找出新的線索。
  
  趙法醫率先打破了沉默,他說:「可是現場勘查提取了幾十處血跡,全是楊風和曹金玉的血,包括樓道里的滴落血跡都提取了好幾處,也沒有發現第三人的血跡啊。」
  
  「我倒是有新的想法。」我沒直接回答他的問題,「我覺得凶手用的,可能是彈簧刀!」
  
  「這個有點兒玄乎吧?」趙法醫說,「作為法醫,我們只能說是刃寬三釐米左右,長十釐米以上的單刃刀具,不能肯定地說是哪一種刀具啊。」
  
  「我有依據啊。」我說,「首先,凶手攜帶的刀具應該是易於隱藏的,對吧?不然楊風就不可能讓他進入客廳了。所以凶手敲門的時候,刀應該是藏著的。大夏天的,衣服上的口袋也不多,既然能把那麼長的刀藏住,說明刀必須是可以摺疊的。不能摺疊的刀,放到口袋裡,豈不是會傷到自己?」
  
  趙法醫點點頭。
  
  我接著說:「第二,這把刀從摺疊狀態變成伸直狀態必須要快。楊風的手臂上沒有抵抗傷,說明被攻擊的時候是出其不意的,凶手掏刀、把刀刃伸直必須要在楊風來不及反應的情況下完成,一般的摺疊水果刀是很難完成的。」
  
  我喝了口水,接著說:「第三,不知道你注意到沒有,楊風身上的六處創口,方向都是上銳下鈍。也就是說凶手拿刀的時候,刀刃是朝上的,即刀刃是朝虎口部位的,這不符合一般人的拿刀習慣。一般人拿刀,刀刃是朝下的,即刀刃朝四指。如果是彈簧刀,按了按鈕,刀刃從刀柄裡彈出來,必須是從拇指和四指之間彈出,這樣握刀,刀刃就是朝上的。」
  
  「有道理!」趙法醫說,「被你這麼一說,我也認為是彈簧刀的可能性比較大。剛才我問的那個問題,你怎麼看?」
  
  「別急,我接下來就說這個。」我說,「既然是刀刃朝虎口部位,凶手又有可能受傷,那麼他受傷的部位應該就是虎口。虎口位置血管豐富,一旦受傷,必定有較多的出血量,所以凶手的血肯定會遺留在現場。」
  
  「可是,現場確實沒有找到凶手的血啊。」趙法醫說。
  
  「我早就說過,前期提取的血遠遠不夠,因為在現場那麼多血跡裡發現相對少得多的凶手的血,無異於大海撈針,很難。」我說,「我有個辦法。凶手殺完人肯定要逃離現場,現場外,應該會有他的血跡吧。」
  
  「是啊。」趙法醫說,「外圍搜索以搜索物品為主,還真沒下大功夫找細小的血跡。」
  
  「今天天黑了,條件不好。」我說,「明天一早,我倆就去現場外找血跡。」
  
  吃完飯就沒有什麼別的事了,我和趙法醫信步溜躂到公安局,找了台公安內網的電腦打開,想看看協查的情況。如果明天能在現場外找到凶手的血跡,下一步就是將血跡的分析結果錄入系統,看看能不能串並上其他的案件,如果能順籐摸瓜發現凶手的身份,那麼案件也就迎刃而解了。
  
  想到這裡,我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林笑笑。她的死會不會也和別的案件有關聯?
  
  我進入了串併案件系統,在受害者姓名欄裡填上了「林笑笑」三個字,剛剛點下「確定」按鈕,意外的事情發生了,屏幕上竟然出來了三起其他案件。
  
  「串並了這麼多?」我忍不住自言自語道,心中充滿疑惑。
  
  算上林笑笑被殺案,這四起案件在系統裡已經被命名為「雲泰案」。直接用地名來命名,可見當初這案子的確不小。案件的串並,一般都有確定性的證據,但「雲泰案」的證據並不完整,依據的是作案的手段和侵害對象的共同點。四起案件的受害人都是正在上中學或大學的女生,施暴的地點也都在公共廁所附近。所有受害者都是俯臥著,雙手被捆綁在背後,死於機械性窒息,都有被姦屍的跡象,卻找不到精斑。
  
  四起案件中,兩起發生在雲泰市,一起發生在雲泰市所轄的雲縣,另一起發生在雲泰市的鄰縣龍都縣。這個「雲泰案」看起來確實不那麼簡單,發了四起都沒有偵破,在命案必破的年代,確實是很少見的。這系列案件究竟是因為什麼才陷入了困境?
  
  正在胡思亂想,趙法醫走了過來,問我:「今晚的專案會,咱們參加不參加?」
  
  我說:「不參加了,困了,回去睡覺吧,明天有了發現,再和他們一起說。」
  
  一夜無眠。
  
  第二天一早,我就和趙法醫來到了現場外的小院裡。
  
  「這個小院子的東西兩邊都有門,西門門口有個小超市,當時也是超市的老闆發現楊風衝出樓道倒在地上的,說明凶手應該不是朝西走的。」這個問題我昨晚已經想得很成熟了,「那麼凶手肯定是從院子的東門離開的,我們就沿著他逃離的路線找吧。」
  
  有了方向,事情就好辦多了。我們動用了先進的尋找血跡的儀器,不出半個小時,就聽見趙法醫大喊:「看,找到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00:03
【5】
  
  在凶手離開的路線上,我們找到了七八滴連續的滴落狀血跡,非常新鮮,但是離樓房很遠。
  
  「為什麼血跡這麼孤立?」趙法醫問。
  
  「我覺得吧,」我說,「可能是凶手離開樓道的時候,摀住了自己的傷口,走到這裡的時候,摀住傷口的手鬆開了,所以傷口會繼續往下滴血。不要滿足,要繼續找。

      」
  
  果然,用同樣的辦法,我們在楊風家的樓道里發現了幾小滴血跡,這幾滴血跡在楊風留下的大滴大滴的血跡旁,雖然不起眼,但還是被我們發現了。
  
  「這個也很可疑。」我說,「提取,趕緊做DNA。」
  
  DNA檢驗很快開始進行,與此同時,我和趙法醫仍在堅持不懈地尋找可疑的血跡。夏季的烈日很快烤得我們汗如雨下,但我們一刻也沒停,一直找到下午時分,才惋惜地發現,的確再沒有其他可疑的血跡了。
  
  但是之前找到的這幾滴血的DNA檢驗結果一出來,還是讓我們徹底興奮了。
  
  這幾滴血不屬於任何一位死者,而是屬於一個陌生的男性。
  
  「永哥,走!」我眉飛色舞地喊道,「我們馬上去專案組!」
  
  在專案會上,我把之前通過現場勘查、屍體檢驗得出的幾點推斷逐一闡述,並且說明了理由。我信心滿滿地說完了全部的依據,並沒有迎來想像中雷動的掌聲,反而是一片冷場。
  
  專案組成員一個個瞪著眼睛看著我,好像徹底被我的推理給繞暈了,似乎有些異議,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反駁。這詭異的氣氛直到DNA室的阮主任衝進了會議室才被打破。
  
  阮主任眉飛色舞地說:「並上了!」
  
  專案組成員的注意力全部被阮主任吸引了過去。許支隊急忙問道:「身份清楚嗎?」
  
  這就是法醫的悲劇。法醫累死累活地干一整天,絞盡腦汁地推斷,還不如DNA實驗室的一次串並。我經常說法醫是「我猜我猜我猜猜猜」,其他的刑事技術都是看到儀器出什麼結果,就下什麼鑑定結論。只有法醫和痕檢兩個專業是要憑著經驗和主觀認識拼了命地推斷、推理、猜測。猜對了還好,一旦猜錯了,名聲可能就此臭了。很多領導在意的是DNA結果有沒有做出來,而對法醫辛辛苦苦在現場和屍體上提取DNA檢材的過程並不感興趣。
  
  阮主任很自豪地說:「身份清楚,血是一個叫洪正正的二十二歲男子的。該男子是本地人,長期在外打工,去年因為打架鬥毆被處理過,恰巧也取過他的血液樣本。」
  
  許支隊轉頭對我說:「秦科長,貌似你的推斷錯了。」
  
  「嗯?」我仍沉浸在那種不公平的情緒當中,被許支隊這樣一說,更是憤然,「我哪條推斷錯了?」
  
  「你剛才說凶手可能是家長。」許支隊瞇著眼睛說,「現在看來,凶手才二十二歲,孩子不可能都上六年級了吧?」
  
  偵查員中傳來一陣嬉笑。
  
  我臉一陣紅一陣白,但是依舊穩住情緒,堅持道:「我說過,我認為本案作案人數應該是兩人,這個洪正正只是其中一人,另一人不能排除是學生家長。」
  
  許支隊呵呵一笑,並沒有接我的話,只是輕聲地對偵查員們說:「先去把洪正正抓回來,就什麼都搞清楚了。」
  
  我打斷了許支隊的話:「那,家長不查了?」
  
  許支隊說:「查家長的那組人現在終止任務,去抓洪正正。把他抓回來,剩下的事都好辦。」
  
  我沒有再辯駁,鬱悶地和散會的偵查員們一起走出了專案組會議室。
  
  一下午的時間,我都坐在市局法醫室裡,反覆看著電腦上「雲泰案」的照片,照片亂糟糟地塞在腦子裡,理不出任何頭緒。僅憑這幾組照片實在沒有什麼好的辦法去破案,更沒法去甄別犯罪嫌疑人,可能這也是該系列案件至今沒有破獲的原因吧。
  
  次日凌晨,賓館的電話響起,是趙法醫打來告知我洪正正已經到案的消息,洪正正右手虎口處確實有傷。現在偵查部門正在對他進行突擊審訊。我矇矓著雙眼,「哦」了一聲,就掛斷了電話繼續睡覺。
  
  因為忘記定鬧鈴,一覺醒來居然已經上午十點了,我急忙洗漱完畢跑去了市局法醫室。
  
  「你是不是早上給我打電話說洪正正抓到了?」我不敢確定凌晨接到的電話是真事兒還是夢境,於是問了趙法醫一句。
  
  趙法醫笑著說:「年輕人就是好,睡眠好才是真的好!是啊,抓到了,不過,到現在一個字也不交代。」
  
  「不交代就行了嗎?」我說,「我們有證據!」
  
  話還沒有說完,我的表情就僵硬了。我仔細地想了想,說:「永哥,不對,我們沒證據。」
  
  「怎麼說?」趙法醫一臉驚愕,問道,「樓道里和逃離路線上都有他的血啊!」
  
  我搖了搖頭說:「所謂的證據,要有排他性,必須能定死是他殺了人,而不是他到過現場附近。」
  
  趙法醫說:「你是說我們現在可以肯定他到過現場的樓道,但是不能肯定他殺了人,是嗎?」
  
  「是的,」我沮喪地說,「如果是現場房間內提取到他的血,或者在現場外樓道地面提取到他和死者的混合血,都可以確定是他殺了死者。但是只在現場外樓道提取到他一個人的血,就不能確定他殺了人。律師可以說是他到過現場樓道,鼻子流血了。」
  
  「那不是強詞奪理嗎?」趙法醫說,「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情?調查反映洪正正和死者沒有任何來往關係,他不可能跑到離他家那麼遠的現場,還恰巧在現場樓道里流了鼻血!最關鍵的是,洪正正的右手虎口確實有一處新鮮的刀傷,和我們推斷的完全相符,這還能賴得掉嗎?」
  
  我聳聳肩膀,說:「律師可以說,洪正正既然和死者沒有來往,為什麼要殺他呢?」
  
  趙法醫愣了半天,問道:「那怎麼辦?」
  
  「現場重建。」我斬釘截鐵地說道。
  
  和趙法醫回到了中心現場,我們開始模擬凶手和被害人當晚的動作。我讓趙法醫站在沙發和牆壁的夾角處,我站在他的對面,模擬拿著刀捅他。
  
  我說:「你看,我用這種姿勢拿刀捅你,導致自己的虎口受傷,受傷後我會繼續拿刀捅你,這時候我手上流出的血跡應該……」
  
  我在自己虎口處滴了幾滴水,然後繼續揮動手臂模擬捅人的姿勢。手上的水滴因為慣性作用被甩落在地面上。
  
  我指著地上的水滴說:「好了,把水滴周圍的血跡都提取一份。我之前說過,凶手虎口受傷,那裡血管豐富,肯定有不少出血,這些血沒有被提取到,是因為現場的血跡太多了,提取到相對少得多的凶手的血就會很難。但用這種辦法,我就不信提不到他的血。」
  
  「好辦法啊。」趙法醫說,「這可比大海撈針準確率高多了!」
  
  我們提取了十六份血跡,急送DNA實驗室,然後回到專案組靜靜地等待。
  
  時間緩緩地流逝著,我的心裡七上八下,究竟能不能一招制敵呢?
  
  忐忑的心情很快被化解了,因為DNA實驗室傳來消息,真的在這十六份血跡中檢測出了洪正正的血。
  
  「好!」許支隊拍桌子喊道,「這次不怕他不交代了。我要給DNA室記功!」
  
  雖然許支隊把功勞給了DNA室,但是我和趙法醫並不感到委屈,因為我們追求的並不是那些虛名,我們追求的是那種無法抑制的成就感。我默默地回到了賓館,睡起了大覺,相信明天一早就會傳來洪正正認罪的喜訊。
  
  果然,洪正正在鐵的證據面前低頭認了罪,他承認自己持刀殺害了楊風夫婦,卻一直說不清殺人的動機,而且堅持凶手只有他一個人。
  
  許支隊不得已又把我請到了專案組會議室商討解決的辦法。
  
  我問:「洪正正當晚穿的是什麼衣服?」
  
  「黑色T恤。」偵查員說。
  
  「那我們現在就要去找那個穿白色衣服的人。」我信心十足地說,「洪正正說不清楚殺人的動機,我覺得是因為他根本就沒有動機。有動機的人,是他現在正在極力掩護的人。」
  
  「看來你判斷兩人作案的可能性真的很大啊。」許支隊對我又恭敬有加了。
  
  「那麼下面,我們繼續從家長開始查起。」我說。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00:04
【6】
  
  「主要是分兩個組。」我說,「第一組,查洪正正和楊風班上的哪名家長有過來往。第二組,找楊風班上的小學生談話,找那些比較聰明伶俐的孩子談,注意,談話的時候要有老師或者家長在場。另外我有個請求,如果第二組同志發現有什麼情況的話,及時告訴我,我想參與談話。」
  
  許支隊點頭認可了我的安排,兩組偵查員迅速開展工作。
  
  我一直認為第一組會很快查出問題,但是事與願違。經過半天的工作,第一組偵查員反饋的信息並不多。原來洪正正已經有一年多沒有回汀棠了,他在案發當天才剛從外地歸來。而且他從來都不用手機,連通話記錄都無法查找。
  
  「那就繼續查啊!這幾十個孩子的家長,有沒有誰去過洪正正在外地打工的地點?有沒有誰一年前和洪正正有過來往?」許支隊在電話裡發起了火。
  
  「這需要時間啊。」偵查員在電話那頭委屈地說道。
  
  「許支隊別急,」我說,「說不準第二組能有什麼消息反饋過來呢?」
  
  我的話音剛落,許支隊的電話再次響起,第二組真的發現了情況。
  
  當我趕到紅旗小學教學樓的時候,一眼就看見了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她怯怯地靠在母親的懷抱裡,正在和一名女民警談話。我默默地走過去旁聽。
  
  「你說,小青是你的好朋友對嗎?」女民警問道。
  
  小女孩點了點頭。
  
  「那如果小青被欺負,你是不是應該告訴阿姨呢?」
  
  女民警溫柔地勸說著,小女孩欲言又止,沉思了一下,問道:「那楊老師會不會知道是我說的?」
  
  看來這個小女孩還不知道他們的老師已經永遠都不會知道他們說些什麼了。
  
  女民警說:「阿姨向你保證,今天我們的談話只有你媽媽、你、我和我身後的這位叔叔知道,好不好?」
  
  我暗暗鄙視了一下這位長得非常漂亮的女民警,因為她的這個保證肯定是個謊言。
  
  「漂亮女人的話真是不能信啊。」我心裡這樣想著,暗自想笑。
  
  可是小女孩看了我一眼後,說:「那也不讓這位叔叔知道,行不行?叔叔在這裡,我不好意思說。」
  
  我隱隱地覺得我可能猜到了真相,於是知趣地躲到了門外,從光明正大的談話轉為竊聽。
  
  「事情,是這樣的。」小女孩吞吞吐吐地開始了她的敘述,「前兩天,下午自習,小青被楊老師叫去辦公室,過了一節課,小青才回來。她坐到我旁邊的時候,我就覺得她不太對勁兒,她全身都在發抖,臉色蒼白。我問她是不是生病了,她只是搖頭,偷偷地哭。我不知道怎麼回事,就把她拽到教室外我們經常談心的地方。然後,她就告訴了……告訴了我一個秘密。」
  
  「嗯,你別怕,慢慢說。」美女民警說道。
  
  「她趴在我身上哭了好久,才告訴我,其實楊老師已經欺負她很多次了……」
  
  「我操,強姦幼女?」每次聽見強姦案都會急火攻心的我,在門外握緊拳頭暗自罵了一句,「披著老師皮的禽獸!」
  
  「欺負是什麼意思呢?」女民警還在往下問,我都覺得有點兒尷尬了,大概知道個意思不就得了?
  
  小女孩沉默了一會兒,說:「她說,她說,她說是楊老師把手伸進她的裙子裡,摳她下面。」
  
  門口的我,沉默地捏緊了拳頭。
  
  女民警乾咳了一聲,說:「那後來你怎麼和她說的?」
  
  「我叫她告訴她的爸爸,讓她爸爸來打這個壞蛋。」小女孩的自我保護意識很強。
  
  「你見過她爸爸嗎?你怎麼知道她爸爸能打得過楊老師?」女民警的這個問題問得非常有水平,一是探一探楊風有沒有可能認識小青的父親,二是打聽一下小青父親的來路和特點。
  
  「沒見過,小青媽媽死了,她爸爸好忙,每次家長會都是他爸爸店裡的阿姨來的。小青真是可憐。」小女孩帶著哭腔說道,「不過,小青和我說過,他爸爸以前是武警,打架特別厲害。」
  
  我朝著女民警招了招手,示意她停止談話。我們現在掌握的線索已經足夠,無須再給這個無辜的孩子帶來心理負擔。
  
  女民警安慰了她幾句,轉身離開,和我一起趕往市局。
  
  「動機真的查出來了。」許支隊非常高興,「馬上把這個吳伍(小青的父親)請回來問問情況,同時查他和洪正正的關係。」
  
  「許支隊,我想要張搜查令。」我說,「既然我們都猜到了他可能是凶手之一,他當晚可能穿的是白色T恤,為什麼不去找找看他的這件白色T恤上有什麼證據呢?」
  
  拿著搜查令的我,邊走邊聽偵查員介紹小青家的情況。小青是單親家庭,父親吳伍是武警退役軍人,現在自己經營一家小店。小青的母親在數年前就因車禍身亡,小青一直和父親相依為命,吳伍也把女兒當成了自己生命的全部。刑警支隊已經做工作讓吳伍店裡的一名女店員先行一步把小青帶離家裡,怕她看見自己父親被抓走的情景。
  
  我看著警察把表情非常從容的吳伍帶進了警車,然後和趙法醫走進了吳伍家裡。搜查工作並不困難,我們很快找到了一件帶有幾個點狀褐色印跡的白色T恤,依照我的經驗,這褐色的印跡就是沒有洗乾淨的血跡。
  
  幾個小時之後,白色T恤的檢測結果終於出來了,正是洪正正和女死者的血跡。
  
  吳伍被帶到刑警隊後,沒有做任何抵抗,直接交代了全部案情。
  
  原來,七年前,吳伍和他的妻子乘坐大巴回丈母娘家,和他們並排坐著的是一名十幾歲離家出走的小男孩。大巴在行駛過程中突然側翻,車上的乘客大都受了傷,現場亂成一團。吳伍的妻子應該坐在窗邊,被碎裂的玻璃割破了頸動脈,當場就去世了。而坐在另一邊的小男孩,因為頸部受壓嚴重而窒息昏迷。吳伍救不回自己的妻子,強忍悲痛,用自己在部隊裡學過的急救術,對小男孩進行心肺復甦,最後終於救醒了這個小男孩。
  
  這個小男孩就是洪正正。
  
  七年後,洪正正返鄉閒逛的時候,偶遇吳伍,一眼就認出了他。聊起當年的事情,吳伍不禁老淚縱橫。兩人也算是經歷生死的忘年交了,聊了半天意猶未盡,洪正正便買了酒到吳伍家中暢飲。酒過三巡,小青放學回家,向父親哭訴了楊風對她進行猥褻的經過。吳伍當時差點兒氣暈了過去,洪正正也是義憤填膺,藉著酒勁兒,兩人決定去討個說法。吳伍考慮到楊風不認識他,可能會給他吃閉門羹,就帶上兩瓶五糧液,決定以送禮為藉口和誘餌,先進門再說。
  
  到了楊風家,吳伍謊稱是小青好朋友的家長,騙楊風帶他進了客廳。當吳伍告知楊風自己的真實身份後,楊風大驚,躲到沙發和牆壁的夾角處。而此時,洪正正早已利刃在手,於是沖上去就捅。
  
  吳伍本是來找楊風討說法的,如果楊風不認賬就打他一頓解解氣,沒想到洪正正居然上來就動刀。這個同樣有著坎坷經歷的小夥子,居然用這種辦法來報答自己的恩人,殊不知這正害了他的恩人。
  
  吳伍被洪正正動刀的舉動驚呆了,而此時楊風的妻子聽見動靜下床查看,看見楊風滿身是血,就尖叫起來。吳伍心裡害怕,趕緊衝過去捂她的嘴。此時楊風已經失去抵抗能力,洪正正見吳伍正在和女人搏鬥,就跑了過來給了女人一刀,拉著吳伍的衣服兩人一起離開了現場。
  
  「真的被你說中了。」聽完吳伍的交代,趙法醫說,「楊風其實很清楚另一人就是小青的父親。但是他存在僥倖的心理,認為自己能活。他若是能活著,就不能把這種醜事抖出去,不能壞了他全市優秀教師的榮譽。他要誤導警察破不了案,即使自己吃個啞巴虧,也總比一輩子背個衣冠禽獸的名聲強。但是當他知道自己快死的時候,他一定後悔自己說了謊,所以才會說出什麼黑衣服白衣服。那時候他想說出實情,已經力不從心了,他是帶著遺憾死去的。」
  
  雖然破了案,但是我的心情仍是無比鬱悶,我沒有說話。
  
  趙法醫接著說:「別鬱悶了,我知道你想什麼,我都迷茫了,到底誰才是好人,誰才是壞人呢?」
  
  「黑與白,一紙之隔,一念之差而已。」我轉頭對許支隊說,「就是可憐了那個小青,希望政府能想一個好的辦法照顧她,別讓她誤入歧途,要讓她好好地成長,等著她爸爸出獄。還有,要讓她知道,她爸爸雖然犯了罪,但並不是壞人。」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00:05
第三章 化為灰燼
  
  【我們行至橋邊,逕直跨過,又轉身燒燬,燒掉了前行的證據,只留下記憶中的滾滾濃煙以及也許曾經濕潤的雙眼。
  
  ——湯姆‧斯托帕德】
  
  【1】
  
  省廳的法醫難免要參加一些行政會議,雖然我知道這些會議很重要,但是開會畢竟沒有破案有成就感,所以我對開會實在是缺乏興趣。當然,除非是去雲泰。
  
  自從接觸林笑笑的案件之後,「雲泰案」就成了我的心結。光是在內網上查閱資料似乎已經沒有什麼新的信息可以挖掘了,最好的辦法就是直接去雲泰市再找找線索。
  
  於是我就出現在了雲泰市公安機關的法醫工作會議上。
  
  磕磕巴巴地唸完稿子,我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便開始琢磨著需要去問些什麼問題、翻閱些什麼材料。雖然我知道僅憑這些就想破獲一起多年的懸案是異想天開,但還是暗自憋了一口氣。
  
  晚飯後,我借用了師兄黃支隊的辦公室,讓刑警支隊內勤搬來了「雲泰案」的卷宗,打開串併案系統,埋頭在卷宗裡開始了研究。
  
  卷宗的確不少,十餘本厚厚的資料冊堆滿了辦公桌,我細細地翻著詢問筆錄、現場勘查筆錄、屍檢筆錄和照片,期待能有所發現。三具屍體的照片清晰地擺在我面前,都是十幾歲的女孩,都是夜間獨自去公共廁所時遇害的,年輕的臉上寫滿了惶恐與不甘。凶手的目的很明瞭,就是姦屍。但案件很蹊蹺,沒有目擊證人,沒有任何證據,所以根本就無法甄別犯罪嫌疑人。從記錄上看,三起案件分別鎖定了數十名犯罪嫌疑人,但是因為沒有甄別依據或者不具備作案時間而一一被排除。卷宗裡還夾著幾頁新的排查記錄。案件過去不少年,仍有幾名民警還在鍥而不捨地繼續開展摸排活動。
  
  卷宗翻完了,依然沒有找到什麼新的線索,我翻來覆去地看著幾起案件的現場照片,希望能將它們深深印在腦海裡,說不定哪天靈光一現就能想到點兒什麼。最讓我費解的是,三起案件中死者的陰道擦拭物經過精斑預實驗都有微弱的陽性反應,DNA卻無法檢測出屬於任何人的基因型1。
  
  『1基因型又稱遺傳型,是某一生物個體全部基因組合的總稱。它反映生物體的遺傳構成,即從雙親獲得的全部基因的總和。通過DNA檢驗技術,可以分析個體基因型從而進行同一認定。』
  
  「下次找個DNA檢驗專家問一問吧,是不是檢驗過程出現了什麼偏差?」我自言自語道。
  
  「十一點多了,還沒回去?」黃支隊這時候推門走了進來。
  
  我搖了搖頭,眨了眨通紅的眼睛,伸了個懶腰說道:「師兄怎麼這麼晚還來?」
  
  「剛才在參會的公安部二所法醫專家的房間和他聊了聊。」黃支隊一邊拿起一次性紙杯,一邊說,「怎麼不自己泡點兒茶喝?我今天真是受益匪淺,專家就是專家,聽他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
  
  我站起來說:「師兄別泡茶了,我肚子餓了,你請我去吃炒麵片兒吧。」
  
  黃支隊做出一臉驚恐的表情:「上次就是去吃炒麵片兒,吃出個碎屍案件(見『法醫秦明』系列第一部《屍語者》中『天外飛屍』一案)來,你還去?」
  
  「你還真迷信。」我笑著說,「如果真的那麼邪門兒,那這次吃麵片兒的時候也能出個命案。」
  
  「祖宗哎,」黃支隊扔給我一根菸,「請你吃還不行嗎?積點兒口德吧。」
  
  晚上十一點半,雲泰的街上已經沒什麼車了,就連平時人口密集度最高的步行街也只有三三兩兩的情侶和巡邏員經過。步行街的兩側,延伸開幾條平行的巷子,此時都已人眠燈滅,路燈的燈罩被晚風吹動,無奈地晃個不停,地面的燈光也隨之搖曳,竟然有幾分詭異感。
  
  「這幾條巷子,白天可是很繁華的,賣什麼的都有。」黃支隊說,「現在房價飛漲,估計這裡的門面都要賣到兩萬多一平方米了。」
  
  我對房價沒什麼興趣,問:「我們來這裡幹嗎?搞得跟查案似的,這裡能有吃飯的地方嗎?」
  
  「烏鴉同志,你就不能不說案子嗎?」黃支隊指了指前方,說,「前面那條巷子都是吃夜宵的,想吃啥都有。」
  
  果然,走了不到一百米,就到了另一個巷子口,裡面果真是燈火輝煌、人聲鼎沸,烤肉、麻辣小龍蝦的香味夾雜著燒烤的煙塵撲鼻而來,我下意識地揉了揉鼻子。
  
  「我改變主意了。」我看見火紅的龍蝦就興奮,「我們吃龍蝦吧。」
  
  「真會宰人。」黃支隊笑著說,「早知道這樣,就帶你去我家讓你嫂子給你下面片兒了。龍蝦現在好貴的。」
  
  半個小時的時間,眼前的一盆龍蝦就被我和黃支隊解剖成了一盆龍蝦殼。我拿起飲料喝了一口,伸了個懶腰說:「這一覺絕對會睡得舒服。」
  
  突然,尖銳的警報聲劃破了夜空,我循聲望去,看見一輛消防車從巷口呼嘯著駛過。
  
  「著火了?」我警覺起來,「我們過去看看吧,看看能幫上什麼忙?」
  
  「大吉大利。」黃支隊說,「你少說兩句吧。」
  
  起火現場就在我們剛才經過的一條巷子,我和黃支隊快步跑了過去。
  
  這條巷子比較寬敞,路面有十幾米寬,前後共有兩三百米長,路的兩側都是聯排門面,銀行、超市、網吧、飯店、五金商行應有盡有,可以看得出白天的繁華。
  
  「看來這些門面的店主晚上都不住這兒啊,這麼大動靜都沒人圍觀。」我見消防車旁邊只有十幾個人在圍觀,說道。
  
  巷子正中的一間門面的卷閘門下方往外冒著濃煙,消防官兵忙忙碌碌地一邊接起高壓水槍,一邊給卷閘門降溫。突然,卷閘門嘩的一聲掉落下來,原來屋內已經是一片火海。見到了屋內的情況,消防指揮官開始提高聲調,指揮戰士迅速滅火,圍觀人數也慢慢多了起來。
  
  「婉婷超市,」黃支隊笑著說,「聽起來是個年輕女孩開的。」
  
  「我覺得現場有點兒奇怪啊。」我說,「你有沒有注意到?卷閘門是沒有完全閉合的,之所以有人能夠發現這裡起火,是因為有濃煙從卷閘門下面冒出來。」
  
  「我們來得晚了。」現場溫度很高,黃支隊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說,「說不定是消防隊把門給撬開的。」
  
  「可是卷閘門沒有被撬的痕跡。」我一邊說,一邊想走近一些看看已經攤在地上的卷閘門,可是被消防隊員伸手擋開了。
  
  「這麼晚了,卷閘門沒道理還開著。」黃支隊說。
  
  「是不是進了小偷,偷了東西以後點燃了現場?」我說。
  
  「什麼小偷那麼狠?沒有必要吧。」黃支隊說。
  
  消防隊忙了半個多小時,大火終於被撲滅,好在報警早,火勢並沒有波及附近的店面。一名消防隊員走進現場進行探查,沒想到他走進去不到一分鐘就又慌慌張張地跑了出來,大喊道:「隊長!裡面有死人!」
  
  本來有些睏意的我頓時清醒了,我轉頭看向黃支隊,黃支隊也正轉頭看我,說:「不會吧,真邪門兒了!」
  
  站在消防車旁邊的一名中尉已經拿了電話出來請求刑警部門支援。黃支隊出示了警官證,說:「我們是刑警支隊的,我要進去看看現場。」一旁維持秩序的派出所民警也過來說:「是的,他是我們的領導。」
  
  「不行,先要排除險情,其他人才能進去。」中尉說,「可以把屍體先抬出來。」
  
  我探頭看了看,超市裡面已是一片狼藉,被高壓水槍沖射得東倒西歪的貨架、滿地燒焦的貨物,還有地面上一攤一攤的積水。我深深吸了一口氣,說:「這個現場怕是很難有發現了,破壞得太嚴重了。」
  
  「好吧,」黃支隊對中尉說,「那麻煩你們拍下照片,記清楚屍體躺著的位置。」
  
  不一會兒,四名戰士用帆布抬出來一具黑乎乎的屍體。黃支隊不忙著檢驗屍體,和其他趕來的刑警開始詢問報案人和消防戰士。
  
  「我在網吧上網上到十二點,路過這裡的時候,發現這家超市的卷閘門沒關好,從門下方的縫隙裡可以看到隱約的火光和冒出來的煙,所以報了警。」報案人是一名老實巴交的學生模樣的人。
  
  「那就很可疑了。」我看著眼前這具已經被燒得面目全非的屍體,歪頭對黃支隊說,「門是真的沒有完全關上。」
  
  「會不會是因為天氣太熱?你看這店面沒有窗戶,要是關上了門,就會很悶熱啊。」黃支隊站在超市門口往裡看去,指著店面的內牆說道。
  
  「這間超市朝南,一共有三間店面,但是有兩個卷閘門是一直閉鎖的,只有西側的這個卷閘門用來作為出入口。整間店面裡放的都是整齊排列的貨架,收銀台在西側,最東側是店主自己臨時居住的空間,用布簾做的隔斷,現在布簾已經完全被燒燬了,只有上方懸掛的軌道處還能看到一些殘片。裡面有個衣櫃,已經被水槍給衝倒了。還有一張靠著牆的床。傢俱燒燬得都很嚴重。屍體仰面躺在床旁,和床邊垂直,頭靠近床,腳遠離床。」
  
  「起火點和起火時間可以判斷一下嗎?」黃支隊問中尉。
  
  「起火點在臨時居住空間的南側,空調插頭部位附近。」中尉說,「我們覺得可能是空調插頭短路起火,所以使用了高壓點射的方式滅火。時間嘛,如果沒有化學助燃物,我們分析是在報案前半小時起火,才能在發現的時候形成那麼大的火勢。」
  
  我從脫落卷閘門的位置走進了現場,看了看掛在牆壁東面上的空調,轉頭對黃支隊說:「可以排除店主因為熱故意不關門的可能,你看雖然空調的線都被燒燬了,但是它的擋風板是開啟狀的,說明起火的時候空調是開著的,那就沒有必要虛掩卷閘門。」
  
  黃支隊點頭讚許我的觀點:「那,你是什麼意思?」
  
  「我看像是一起謀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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