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疑推理] 法醫秦明全集(1-6) 作者:秦明(已完成)

 
Babcorn 2017-12-6 17:05:52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32 161127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6 23:27
第十七案 腐臭古井
  
  【1】
  
  「我覺得不能這麼輪流出差。」大寶說,「我運氣差,這兩個月來跑的全是信訪案件。」
  
  大寶是個瘦瘦的、戴眼鏡的30歲男人,是青鄉市公安局青鄉分局刑警大隊技術中隊的副中隊長。青鄉是個人口密集的城市,雖然命案發案數不低,但是命案偵破數量在全省領跑。師父看中了青鄉區的法醫工作成績,決定再為青鄉培養出一名可以肩扛重任的骨幹力量,於是師父把大寶從青鄉調來省廳,和永哥一起開始為期一年的以師帶徒培訓。
  
  法醫之所以能夠在又苦又累的工作崗位上樂此不疲,多半是因為法醫們沉浸在參與命案偵破的挑戰性和成就感中。大寶也不例外,他來廳裡兩個月,原本和永哥商量好輪流出差,結果每次輪到永哥出差的時候就是命案,而輪到大寶出差,就是處置信訪案件。兩個月一過,大寶開始不耐煩了。
  
  「其實我覺得處置信訪案件更加磨煉意志、鍛鍊能力。」我說,「我剛參加工作的時候,全科的信訪案件都是我一個人包圓兒了。」
  
  「那也不行。」大寶說,「你見過只吃過青菜的灰太狼嗎?」
  
  「灰太狼本來不就只能吃得到青菜嗎?」我知道我剛和永哥去破獲的那一起發生在汀山縣的命案,極大程度上勾起了大寶參與大案的慾望。眼看著這次又輪到大寶出差,大寶開始擔心也是情有可原的。
  
  「我們省治安情況很穩定的,這剛發了一起殺死3個的,不太可能又連發大案。」我說。殺死兩人以上的惡性案件在我們省本來就比較少見,按照平時的情況,一年頂多碰見個一兩起,即便是發生了一兩起,多半也都很快通過偵查工作破獲了,需要省廳法醫參與的疑難重大案件著實少見。
  
  「不要大案子,疑難的也行啊,這信訪案件沒挑戰性,沒意思啊。」大寶意識到自己的說法欠妥,又低下頭無奈地說,「不過挺矛盾的,發了案就等於又死了人,還是於心不忍,人間太平比什麼都好。」
  
  我點了點頭,說:「是啊,我們失業了才好。」
  
  正說著,師父的電話就打到了辦公室裡,師父此時已經是刑事技術處的副處長了,搬出了原來的法醫科辦公室:「你把科裡人都叫來我的辦公室開會。」
  
  省廳業務處室人少事多的矛盾非常突出,法醫科其實只有3個人,加上永哥和大寶才勉強能組建兩個出勘小組。命案出勘工作加之日常的傷情鑑定、骨齡鑑定、信訪案件、會診、技術審核、行政管理等諸多繁雜事務,導致科裡每名同志每年出差200天以上的現象也就不奇怪了。
  
  「今天星期一,日子不好,早上就接了兩個事情。」師父說,「雲泰一起傷情鑑定引發了信訪事項需要去複查,青鄉一起疑似命案,兩名村民失蹤。」
  
  「我去青鄉。」大寶已經憋不住了,剛開始聽見信訪案件差點兒昏厥過去,還好跟著有一起疑似命案,即便是疑似,也比複查信訪事項要強一些。看著大寶著急的表情,我們幾個都忍不住笑了出來。
  
  「我還沒說完,你急什麼?」師父看一直唯唯諾諾的大寶今天居然這麼大聲地打斷他的話,明白他的心思,板著臉說,「我們省廳法醫去辦案一定要拿主導性意見,你就是青鄉人,你去青鄉辦案,去了見到的都是你的領導,判斷不會受到影響嗎?不好不好。」
  
  大寶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結巴了半天才擠出兩個字:「不……不會……」
  
  「哈哈!你看你的表情!」師父突然收起了假裝嚴肅的表情,笑得前仰後合,「我逗你呢!秦明、林濤和大寶去青鄉,我已經讓痕跡檢驗科派了一名同志和你們一起去了。」
  
  大寶低了頭笑,這會兒他的臉可算是全紅了。
  
  「不錯,」師父接著說,「願意去挑戰疑難案件的法醫才是好法醫,遇事就躲,有畏難情緒,不會有什麼出息。」
  
  我沒有心思去聽師父調侃大寶,迫不及待地打斷了師父的話:「什麼案子?」
  
  師父拿起桌子上的文件夾扔給我。我翻開一看,是一封通過加密特急傳真接收的「邀請函」,函上寫著:
  
  【省廳刑事技術處:
  
  我市青鄉區岬青村某村民家今晨被人發現有大量血跡,兩名住戶下落不明,我局正組織專人尋找失蹤村民。鑑於此案可能為命案,特邀請貴處法醫專家來青鄉市指導偵破。
  
  青鄉市公安局】
  
  大寶見我合起文件夾,立即搶了過去翻看,臉上寫滿了興奮。
  
  「岬青村是個很偏遠的小村。」作為青鄉人的大寶輕車熟路,「這個村不到100人,位於我們區的最西邊,是三縣一區的交界處,治安情況不好,盜竊案件時有發生,但是因為這個地方人口少,命案倒是很少見。」
  
  聽大寶這麼一說,我開始擔心起來,害怕是流竄作案,給案件偵破帶來難度。於是我接著問:「今早幾點的事情?」
  
  「早上7點30分我接到的電話。」師父說,「早上7點有群眾報的案,具體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你們去了再問。」
  
  我抬腕看了表,此時剛剛8點,說:「大寶,去秘書科派車,我們馬上出發。」
  
  「路上慢一點兒。」師父關心地說,「還沒有確定是不是命案,去早了也是白搭,最近高速上有霧,安全第一,不要超速。」
  
  我點了點頭,回辦公室拿了筆記本電腦和勘查箱,匆匆地和大寶、林濤坐上了趕往青鄉市的警車。
  
  青鄉是距離省城最遠的一座城市,需要3個小時的路途。因為對案情一無所知,所以也沒有事先思考準備的必要,在搖搖晃晃的車廂裡聽著催眠曲一樣的發動機轟鳴,我很快就進入了夢鄉。夢裡,我還能依稀聽見大寶不停地撥打電話。
  
  下高速的時候,我被收費站前的減速帶顛醒了。我揉了揉眼睛轉頭對駕駛員說:「睡得好香,到了?」
  
  駕駛員點了點頭。我看見大寶正把腦袋靠在車窗上發著呆,於是問道:「大寶咋啦?」
  
  「死了兩個。」大寶說,「沒案子覺得空虛,有案子了又覺得死者可憐。」
  
  「確定是命案了嗎?」
  
  大寶點了點頭,說:「在住戶院內屋後的古井裡發現兩具屍體,高度腐敗。」
  
  「防毒面具帶了吧?」
  
  「帶了,在勘查箱裡。」大寶說,「聽說經過現場簡單勘查後,沒有頭緒,但基本確定是盜竊轉化搶劫的殺人案件。」
  
  我低下頭默默思考著。
  
  「這個地方盜竊案件很多。」大寶說,「我曾一直擔心會出現盜竊轉化的殺人案件,沒想到真的發生了。如果是流竄作案就麻煩了,估計難度不小。」
  
  「抓緊去現場吧。」我鎮定地說,「想那麼多也沒用。」
  
  我們在大寶的指引下,繞過了交通堵塞的市區,從繞城公路直達位於青鄉市青鄉區邊緣的岬青村。
  
  這裡一馬平川,放眼望去看不到邊際,在初秋的金色陽光下,綠油油的莊稼整整齊齊,在成片的莊稼地中央,依稀有幾棟紅磚黑瓦的民房。數公里外,就能看到民房的窗戶上反射著警燈閃爍的光芒。
  
  很快,我們便到達了現場。這是一座寬敞的院落,但屋子看上去很破舊。警戒帶內穿著現場勘查服的警察忙碌地進進出出。青鄉縣公安局刑警支隊分管刑事技術的副支隊長劉三廈一眼就看到了拎著勘查箱的我們,一邊說著:「省廳同志到了。」一邊快步向我們走來,伸出了他寬厚的手掌。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6 23:28
【2】
  
  「兩名死者是這座院落的住戶,是一對70歲左右的老夫婦。」簡單的寒暄後,劉支隊介紹道,「有一對兒女,兒子50歲,一輩子沒有結婚,在福建沿海做點兒小生意,據說入不敷出,和家裡來往也很少,通常兩年才回來一次;女兒44歲,和女婿兩人都在江蘇打工;死者的外孫20歲,在省城念大學。」
  
  我在院子裡環視了一圈:「還是兩層小樓呢,看起來是大戶人家啊,院子不小。」

     「據說這家祖上很富裕。」劉支隊說,「不過到死者這一輩就漸漸敗落了,據瞭解家裡條件不是很好。死者70歲了還在種地,兒子每半年會從福建寄一筆錢過來,不多,也就幾千塊。」
  
  「寄錢?」聽到這個詞,我立馬敏感了起來,「那今年下半年的錢是什麼時候寄到的?」
  
  「我們正在設法和死者的兒子聯絡。」劉支隊說,「不過通過簡單的初步勘查,現場沒有發現任何現金和貴重物品。」
  
  「家裡沒有親屬,那死者的失蹤是怎麼被發現的?」我問。
  
  「這家老頭姓甄,甄家的鄰居最後一次看到這對老夫婦是3天前的下午,當時夫婦倆剛從鎮上買東西回來,後來就再沒人見到他們了。因為他家的這座院落位於村子的邊緣,所以如果沒有人來找他們辦事,是不會有人經過他家門口的。今天早晨7點,一個村民來甄老頭家裡借板車,發現院門虛掩,喊了幾聲沒有人應答,就走了進去。」說到這裡,劉支隊猛烈地咳嗽了幾聲,像是感冒了。
  
  「劉支隊帶病辦案啊,真值得我們學習。」我肅然起敬,「您別急,慢慢說。」
  
  劉支隊笑著搖了搖手,說:「沒事。這個村民走到院子裡後,發現屋裡靜悄悄的,喊了幾聲還是沒人應。他看見屋門大開,就走了進去,發現堂屋的電視機還開著,對面的太師椅上有大量的血跡,於是報了案。我們的民警趕到以後,搜索完屋子,發現沒有人,但是一樓堂屋的躺椅上有血泊,懷疑是命案,他們一方面通知刑警隊,一方面上報了市局,市局領導研究以後就請你們過來了。」
  
  我和劉支隊一起走進院子。院子很大,大概有200平方米的樣子,院子收拾得乾淨整齊,一看就知道這是一家講究的住戶。院子的正北有一座兩層小樓,角落的一些紅磚已經殘破不堪,看起來是座年久失修的老房子。我沒有急於走進小樓,問道:「屍體是在哪裡發現的?」
  
  劉支隊說:「跟我來。」
  
  我和劉支隊繞過了兩層小樓,發現小樓的背後也是別有洞天。小樓的後面和院落北牆之間有個3米寬的過道,種了幾棵碗口粗的小樹,樹的周圍長滿了齊腰深的雜草,看來這裡已經很久都處於疏於打理的狀態了。
  
  剛繞到屋後,就聞見了一股刺鼻的惡臭,我揉了揉鼻子,抬眼望去,地面停放著兩具濕漉漉的屍體,因為腐敗,已經略顯膨脹,辨不清容貌。站在一旁的青鄉市公安局孫法醫正用戴著手套的手捲起他那潮濕的褲腳。孫法醫看見我們來了,笑著打了聲招呼後說:「痕檢員在這裡的草上發現了滴落的血跡,才發現深草裡面居然有一口古井。古井看起來很久沒用了,漂著雜物,但是因為是活水,所以也沒臭。痕檢員探頭看下去感覺有東西,於是用長竹竿捅了一下,感覺到裡面可能有屍體。剛才我吊了繩子下井,給屍體上捆了繩子才拉上來,費了半天勁兒。」孫法醫說完苦笑一聲,又低頭整理他弄濕了的褲腳。
  
  我敬佩地看了孫法醫一眼,說:「師兄辛苦了。」
  
  「不如,先開始現場勘查吧?」劉支隊說。
  
  我點了點頭,腦子裡想著孫法醫冒著危險下井打撈屍體的景象,由衷地被這些默默無聞、恪盡職守、不怕髒不怕累的基層法醫所感動。我帶上現場勘查的物件,率先走進了中心現場。現場內有幾名痕檢員正在用小毛刷刷著一些可疑的物品,期待能找出一兩枚可能和案件有關的指紋證據。
  
  現場一樓站著不少現場勘查員,我和大寶只能先上二樓看看。二樓正對著樓梯口是一個小門廳,門廳東西兩側是兩個臥室。東側的臥室裡擺放著一張小床,床鋪上整齊地疊著一床乾淨的被子。西側的臥室裡則擺著幾個大衣櫥和一個五斗櫥,衣櫥的旁邊有一張大床,床頭兩旁各有一個床頭櫃。五斗櫥和床頭櫃都被翻得一塌糊塗,裡面的物品全都散落在床周,連床上的被子也被掀了開來。
  
  「看來真的是盜竊啊。」我指著被翻亂的房間說。
  
  大寶推了推窗戶,說:「據說一樓二樓的窗戶都是關著的,那小偷是怎麼進來的?難道是門沒有關好?不對,應該是熟人作案。」
  
  「有依據嗎?」其實此刻我的心裡也是這麼想的,我只是想知道大寶的依據和我的是不是一致。
  
  「屋後拋屍的古井,要不是熟人,肯定找不到。」大寶說。
  
  「對。」我點點頭說,「看樓下的血跡是在躺椅上,說明有一名死者是在躺椅上遇害的,這裡的被子又是掀開的,說明兩名死者很可能是在睡眠狀態中被害的。」
  
  我仔細看了看床頭的枕頭,接著說:「不過究竟是熟人趁夜裡溜進門來盜竊,還是熟人本來就在這個屋子裡等被害人睡著後盜竊,這才是破案的關鍵。」
  
  「是啊。」大寶說,「不過後者實在有些不太合情理。難道是老兩口晚上沒有把門關好,小偷趁夜色從門口溜進來的?」
  
  「門沒關好是一種可能性,但是可能性不大。」我說,「後者是不合情理,但是不能排除。如果真的就是有一個關係不錯的熟人,晚上準備在這裡留宿呢?」
  
  因為沒有更多的依據,我們沒有繼續討論,開始仔細勘查屋內的傢俱。
  
  經過對床頭櫃的勘查,我們發現一側床頭櫃的抽屜裡有一個暗格,如果不是暗格的小門被打開了,還真發現不了這個暗格。我高興地對大寶說:「你看,這就更加能夠印證凶手是熟人了,不然怎麼會知道這個床頭櫃裡有暗格?而且暗格里空空如也,估計是小偷得手了。」
  
  「是啊!而且是曾經看到過老人使用這個暗格的熟人。」大寶也顯得十分興奮,畢竟心裡有底了,「走,去一樓看看。」
  
  現場一樓是客廳、廚房和衛生間,客廳的中央是一張飯桌和一把躺椅。躺椅的上面墊著一床毛毯,毛毯靠近躺椅頭部的位置黏附著大片血跡。血跡以頭部中央為中心,向兩側噴濺,血跡形態提示出的方向非常明顯。躺椅的旁邊放著另兩把靠椅,對面是一台彩電,電視機還處於開啟的狀態。
  
  我從勘查箱中拿出放大鏡,仔細地觀察著躺椅頭部的血跡形態,突然,我發現了毛毯上一處可疑的痕跡:「林濤,來看看這是什麼痕跡。」
  
  林濤正在詢問青鄉市局痕檢員現場勘查的前期情況,聽我這麼一說,走了過來,對著我的放大鏡仔細一看,說:「這是一個直角的壓痕,能在軟物上留下直角形的壓痕,應該是有稜邊的金屬物體形成的。」
  
  「空心的還是實心的?」通過現場勘查的痕跡,再結合死者的損傷,可以更準確地推斷出致傷工具,所以我急切地問林濤。
  
  林濤仔細地觀察了壓痕幾分鐘,抬起頭對我說:「目前看,應該是實心的。」
  
  我點了點頭:「樓上的枕頭上也有類似的痕跡,不過看不清楚,結合這兩處痕跡看,這應該是凶器打擊死者打偏了留下的痕跡,那麼就可以斷定兩名死者都是在睡眠狀態下被襲擊的。怎麼樣?可有什麼其他發現?」
  
  林濤搖了搖頭,說:「他們說可疑的物件都看過了,沒有發現可能與本案有關的證據。」
  
  我輕輕推開廚房的門,和林濤先後走進去巡視了一週。廚房如同院子裡一樣,很整潔,鍋碗瓢盆都分類擺放著。廚房裡沒有發現剩菜剩飯,但是冰箱裡放著不少新鮮的蔬菜和肉。
  
  「不是說家庭條件不好嘛?」我說,「吃得不錯啊。」
  
  「看來他們是定期去鎮裡買菜,伙食看起來是不錯,但是這麼多菜他老兩口得吃上很久吧。」林濤說。
  
  「對,村民最後一次見他倆就是他們從鎮上買菜回來。」我想起了劉支隊說的話。
  
  正準備離開廚房,林濤說:「你看,這裡有血。」
  
  我順著林濤的指尖看去,原來廚房窗戶下的灶台上有滴落的血跡。看到滴落的血跡後,我們又趴在地上仔細觀察地面。雖然廚房是土質的地面,但是我們還是在土的表面發現了幾滴滴落狀的血跡。
  
  我推開廚房的窗戶,說:「林濤,看來死者的屍體是被凶手從這裡的窗戶扔出去的,然後凶手再繞到屋後把屍體扔進井裡的。」
  
  林濤說:「對,應該是這樣,不過,這能說明什麼呢?凶手這樣是節省運屍拋屍的路程。」
  
  我神秘地一笑,說:「很有用。」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6 23:29
【3】
  
  「你想想,」我接著說,「凶手直接把屍體從這裡扔出屋外,那麼就說明他早就知道窗戶的後面有一口古井。」
  
  「你是說他對地形非常熟悉。」林濤說。
  
  我笑著點點頭,走出了屋子,到位於院子東側的一間小房裡看了看。
  
  小房和兩層小樓是相連的,房子很狹小,房子的北側沿牆壁砌了一座池子,池子有1米多高。我指著池子問身邊的大寶:「這個是做什麼用的?」
  
  大寶說:「這個池子是農村儲存糧食用的,池底和四周都用塑料布鋪好,糧食儲存在裡面,上面再蓋上塑料布,可以防潮。」
  
  「可是,」我指著池子裡面說,「這裡面怎麼會有麥稈?」
  
  正在此時,劉支隊走了進來,急匆匆地說:「聯繫上死者的兒子了,他兒子說前不久剛郵寄了5000元錢回來,估計也就是上個月底能到這邊。」
  
  「現場沒有錢,床頭櫃暗格被打開了。」我說,「看來凶手是得手了。」
  
  「不過,」大寶說,「這個凶手時間卡得還真準啊,這邊錢剛到賬,他就來作案,難道真有這麼巧合的事情?」
  
  我沒有應答,繼續指著池子裡的麥稈問:「劉支隊,你看看這裡的麥稈,是做什麼用的?」
  
  劉支隊探頭看了看池子裡面,說:「不知道,這裡不應該有麥稈,這裡應該全是糧食。把麥稈放在裡面,以後取糧食的時候不會很麻煩嗎?」
  
  我指了指房子南側的麥稈堆說:「麥稈是從那裡拿過來的,為什麼要把麥稈放在這裡?」
  
  「這裡的麥稈不多,」劉支隊說,「應該是家裡留下來生火用的。」
  
  「有沒有可能是凶手搬來這裡,準備把屍體放在池子裡焚燒呢?」我大膽地推測了一下。
  
  「完全有可能。」大寶支持我的看法。

      「凶手開始準備焚屍,但沒有拿過來多少麥稈,想法就發生了轉變,這是為什麼?」我說,「從焚屍變為藏屍,說明凶手意識到如果著火會很快發案,他要拖延發案的時間。」
  
  「之前我們確定了凶手肯定是熟人,而且凶手殺人後需要逃離的時間,所以才會藏屍拖延發案時間。」大寶補充道。
  
  「我知道你們的意思了。」劉支隊說,「我馬上就安排人去查一下死者的熟人,尤其是案發後離開家的熟人。」
  
  我點了點頭,說:「先去殯儀館檢驗屍體吧。現場勘查完以後,封存現場,以備復勘。」
  
  坐在趕往殯儀館的警車上,我和大寶都低頭思考。
  
  「熟人作案是沒有問題的。」大寶說,「瞭解井的位置,瞭解廚房的窗戶後面是古井,殺人後藏屍拖延案發時間,趁被害人熟睡中下手,知道床頭櫃有暗格,甚至知道死者在前不久拿到了一筆錢,這不是熟人作案是什麼。」
  
  我摸了摸胡楂,說:「這個沒問題。剛才我又想到一個問題。」
  
  大寶說:「什麼?」
  
  我說:「你有沒有注意到,現場的電視機是處於開啟狀態的?」
  
  大寶點了點頭。
  
  我說:「顯然不可能是凶手殺完人後開電視機。結合死者是在電視機對面的躺椅上遭襲的情況,應該說明死者生前正在看電視。」
  
  大寶補充道:「凶手能拿著凶器靠近死者,說明死者已經睡熟了。」
  
  我說:「對,這是關鍵。如果是死者沒有關好門,凶手敢在屋裡開著電視機的情況下進門行兇?那膽子也太大了吧?如果是熟人作案,那麼凶手就更不應該冒這個險,如果拿著凶器進門被死者發現,跑都跑不掉。」
  
  大寶點了點頭,說:「這個有道理,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說,凶手應該是發案當天準備留宿在死者家裡的熟人。」
  
  我揚了揚眉毛,說:「對,這樣的話,偵查範圍應該就縮小了許多,能留宿在死者家裡的人不多。」
  
  「有一定的道理。」大寶說,「先這樣通報吧,希望能對偵查有所幫助。」
  
  很快,我們就驅車來到了青鄉市殯儀館。青鄉市殯儀館是一座新建的殯儀館,所以裡面的法醫學屍體解剖室可以說是非常氣派的。一座兩層小樓,老遠就能看見門口閃亮的「青鄉市公安局法醫學屍體解剖室」的門牌。解剖室裡的標準化器械一應俱全,具有上壓風、下抽風的全新風系統,是一個規範化的標準屍體解剖室,在這樣的解剖室裡工作,可以大大地減輕屍毒對法醫身體健康的損害。
  
  在標準化屍體解剖室裡進行尸體檢驗,再加之有防毒面具的第二重保護,雖然本案中的兩具屍體都已經高度腐敗,但我們也不會被惡臭影響了工作的細緻程度。而且解剖室裡有兩張不銹鋼解剖台,我們可以同時進行尸體解剖,節約了很多時間。
  
  我和大寶一組,青鄉市的孫法醫和他的徒弟一組,同時開始對兩具屍體進行尸體檢驗。
  
  「不用等血跡檢驗了。」我說,「現在我們可以斷定甄老頭死在躺椅上,而甄老太死在樓上的床上。」
  
  大寶點點頭,說:「是啊,老頭的頭上有開放性損傷,大量出血。但是老太的頭上沒有開放性損傷,只是顱骨貌似變形了。」
  
  我按照從頭到腳的順序仔細檢查了屍體的屍表,對孫法醫說:「老頭這邊全身沒有軟組織損傷,除了頭上滿臉血污,應該有開放性創口。你們那邊呢?」
  
  孫法醫說:「一樣,顱骨輕度變形,其餘未見明顯外傷。」
  
  「這就更能驗證死者是在熟睡中遭遇襲擊的。」我說,「沒有任何抵抗傷和約束傷,甚至連眼睛都沒能睜開。唉,也算是去世的時候沒有痛苦吧。」
  
  我一邊為這對老夫妻活到70歲卻不能善終而嘆息,一邊用手術刀慢慢地剃去屍體的頭髮。
  
  法醫都是好的剃頭匠,對於法醫來說,必須用最精湛的刀功把死者的頭髮剔除得非常乾淨,既不能傷到頭皮,也不能留下剩餘發樁。只有乾乾淨淨地剔除死者的頭髮,才能完全暴露死者的頭皮,從而更清楚地觀察死者頭部有無損傷。這種損傷可能是致命性的,但是也有可能只是輕微的皮下出血,即使是輕微的損傷,也能提示出死者死之前的活動狀況。
  
  甄老頭的頭皮上有5處創口,創口都明顯帶有稜角。我們切開死者的頭皮,發現頭皮下有大片的出血,5處創口中的3處下方有凹陷性骨折。但骨折的程度不是很重,3處凹陷性骨折都是孤立的,沒有能夠連成片。因為甄老頭的顱骨比較厚,我們費了半天勁兒才鋸開了顱蓋骨,發現整個腦組織都存在蛛網膜下腔出血,還伴有幾處腦挫傷。
  
  甄老太的損傷和老頭的損傷如出一轍,唯一不同的是,頭皮上沒有挫裂創,取而代之的是有明顯特徵性的皮下出血。
  
  「這幾處皮下出血基本可以告訴我們凶手使用的是什麼致傷工具了。」孫法醫指著甄老太頭皮上的皮下出血說。
  
  我探過頭去看了一眼,說:「呵呵,方形皮下出血,金屬類方頭鈍器。」
  
  大寶補充得更具體:「方頭錘子啊。現場沒有發現方頭錘子,看來凶手是把凶器帶走了。下一步要偵查去搜了。」
  
  「不過,」我突然發現了疑點,「你們不覺得這樣的損傷輕了一些嗎?」
  
  「嗯,」孫法醫說,「確實是的。這樣的損傷,木質的工具不可能形成,鐵質的,又顯得太輕。連顱骨骨折都很輕,如果是用金屬錘子打擊頭部的話,損傷肯定不會這麼輕微,估計腦組織都會挫碎的。」
  
  「有一種情況可以解釋。」大寶說,「凶手的力氣小。未成年人作案,或者是女性作案。」
  
  大寶的這種解釋聽起來很有道理,我們都在沉思,看看這個推斷能不能使用。沉默了許久,我說:「不可能,凶手是身強力壯的青年男性。」
  
  大寶和孫法醫似乎理解了我的意思。我接著說:「如果是老弱病殘婦,怎麼可能把一具這麼重的屍體從那麼高的廚房窗戶扔出去?而且看地上也沒有拖擦的痕跡,屍體應該是被背進廚房或者抱進廚房的。那麼這個凶手一定是個身強力壯的人。」
  
  在場的人都在默默點頭,我接著說:「那麼為什麼他決意要殺人,卻沒有使上全身的力氣敲打死者頭顱呢?」
  
  因為高度腐敗屍體的軟組織會有變色,很多腐敗造成的皮膚顏色改變都疑似損傷。為了不漏檢一處損傷,我們仔細地把每處顏色改變都切開了觀察。兩具屍體的檢驗雖然是同時進行的,但是屍檢工作還是持續了近4個小時。
  
  我們沒有被臭氣熏著,衣服卻沾滿了臭氣。當我們坐進車裡的時候,駕駛員皺了皺眉頭說:「先去賓館洗澡換衣服吧。」
  
  洗漱完畢已經到了晚飯時間,我們來不及吃晚飯,火急火燎地跑到了專案組,想獲取更多的信息。
  
  劉支隊剛看見我們走進專案組的大門,就皺著眉搖了搖頭,說:「讓你們失望了。」
  
  「怎麼?」我說。
  
  「對甄老頭甄老太生前的熟人和親戚進行了仔細的調查,」劉支隊沮喪地說,「全部排除作案可能。」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6 23:30
【4】
  
  這個消息雖然不好,但是並沒有打擊我破案的信心。我說:「要不要再重新整理一下,看有沒有什麼疏漏的地方?或許是有人作偽證,包庇凶手呢?」
  
  「你開始說了,凶手之所以沒有選擇焚屍,而是選擇了藏屍,最大的可能是凶手作案後準備逃跑。」劉支隊說,「但是我們查了所有可疑的人,都沒有跑。那麼,凶手為什麼要拖延發案時間呢?」
  
  「我們也是推斷。」我也開始心裡打鼓了,「這個不能作為排查標準,畢竟推測不是依據。」
  
  回到賓館,我思緒萬千,卻怎麼也整理不清楚。於是我閉上眼睛、關上思維,決定明兒一早就求助於師父。
  
  第二天,我起了個大早,帶著全套現場、屍檢的照片電子版,到市局找了台能上互聯網的機器,把照片傳上了省廳的FTP(文件傳輸協議)服務器。
  
  「師父,」我打通了師父的電話,「幫忙看看照片唄,遇見困難了。我們認為是在死者家留宿的熟人,但是經過一輪的排查,都排除掉了。現場又沒有什麼痕跡物證可以甄別犯罪嫌疑人,一時不知道怎麼下手了。」
  
  「這就是傳說中的網上會診?」師父在電話那頭說,「我先看看吧,1個小時後再聯繫。」
  
  我知道師父雖然是法醫界的專家,但在電腦操作方面確實是個新手,可能他通過照片半個小時就能找到案件的突破口,但要讓他下載照片再在電腦上打開,估計也得要半個小時。
  
  在焦急的狀態中,時間過得特別慢。
  
  師父總是那麼準時,1個小時以後,電話準時響起。
  
  「天天吵著要成為專家,」師父說,「這麼顯而易見的問題都發現不了?」
  
  師父的開場白讓我十分詫異,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現場有一張躺椅對不對?」師父沒有理睬我的沉默,接著說道,「躺椅上有血對不對?說明死者是在躺椅上遇襲的對不對?」
  
  「這個我知道,我們都發現了,但是說明不了什麼問題啊?」我說。
  
  「首先,我要肯定你們的推斷,應該是準備留宿在死者家裡的人作的案。」師父說,「顯而易見,老太上樓睡覺了,凶手坐在放在躺椅旁邊的靠椅上和老頭一起看電視,等老頭睡著以後下的手。」
  
  「這個我們也推斷到了。」
  
  「關鍵是那個躺椅,是可以前後搖晃的對不對?」師父接著問道。
  
  「對啊,」我說,「就是太師椅啊。下面是弧形的底座,是可以前後晃的。」
  
  「那麼,既然是頭部可以上下移動的椅子,凶手怎樣才能擊打死者致死呢?」師父接著問道。
  
  我彷彿慢慢地找到了思路。對啊,椅子可以上下晃動,如果凶手直接打擊的話,死者頭部會隨著椅子往下晃動,這是一個緩衝的力,不可能導致顱骨骨折這麼重的傷。我突然想起了兩名死者頭上的傷比想像中要輕,於是問道:「會不會是因為椅子晃動的緩衝,才導致死者頭部的損傷比想像中要輕?我們認為凶手身強力壯,但是死者頭部的損傷沒有那麼重。」
  
  師父說:「你理解錯了重點。如果椅子可以緩衝,根本就不可能打成顱骨骨折。頭部損傷比想像中輕,另有原因。」
  
  「那您看出的這個椅子緩衝作用,對案件偵破有什麼用呢?」
  
  「你想一想,凶手不是傻帽兒,他當然知道這樣直接打擊死者頭部,死者頭部會隨著椅子的搖晃而緩衝,不會致命,那麼他會怎麼辦?」師父說,「要是你,你會怎麼辦?」
  
  我覺得師父說的非常有道理,換位思考了一下,便答道:「要是我,我會用一隻手扶住躺椅的頭部,另一隻手拿凶器打擊。」
  
  「對呀!」師父說,「如果凶手沒有戴手套,躺椅的頭部下方必然會留有指紋。」
  
  我恍然大悟,接著問:「明白了,痕檢員初步勘查現場的主要目標是現場的一些日常物件,不可能注意到躺椅頭部的下方。我馬上請林濤過去再看一看。」
  
  師父接著說:「另外,你們推斷是熟人作案,所有的熟人都已經被排除掉了?」
  
  我說:「是的,除了家裡人,都排除掉了。」
  
  「為什麼不能是家裡人?」師父問道,「你覺得這個世界上絕對不會有殺親案嗎?」
  
  我拍了一下腦袋,說:「是啊,我們都因為死者家人不在本地、凶手下手凶殘不留活口,而忽略了死者家人的作案可能性。」
  
  「相信自己。」師父看見我找到了頭緒,鼓勵我說,「自己再好好想一想。」
  
  掛斷了電話,我一方面請林濤去現場復勘,一方面自己躺在賓館的床上,任憑腦中的碎片一片一片地拼接出案件原始的狀況。瞭解院內有隱藏很深的古井,瞭解床頭櫃裡有暗格,瞭解死者兒子給死者寄錢的時間規律,這其實通常只有家裡人才能掌握。之前就是因為看到慘不忍睹的現場而不敢聯想是死者親人所為,現在反過來看,死者在發案前特意去鎮上買了那麼多菜,甚至一餐吃不完還要儲藏在冰箱裡,不恰恰說明了他們最為心愛的親人要回來吃飯嗎?凶手開始想焚屍,繼而又改變主意,不恰恰說明了凶手不捨得毀掉以後可能屬於自己的財產嗎?凶手要刻意地拖延發案時間,爭取逃離的時間,不恰恰說明了凶手原本並不應該在本地嗎?凶手身強力壯,打擊死者的時候卻手下留情,不恰恰說明凶手不忍下狠手嗎?
  
  這麼多線索慢慢地串聯到了一起,我猛地從床上跳了起來,駕駛著警車開往市公安局。
  
  「去查他的親人,兒子、女兒、女婿和外孫。」我踏進專案組門後的第一句話就開門見山,「尤其是外孫。」
  
  劉支隊愣了一下,說:「他們都不在本地,村民也沒有反映他們近期曾回來過啊?」
  
  「甄家在村口,如果凶手晚上回來,晚上作案,晚上再逃離的話,村民確實不可能發現他回來過。」我說,「我現在有充分的依據推斷凶手很有可能是死者的直系親人。」
  
  「有發現了!」我的話還沒有說完,林濤就闖進了專案組說,「不出所料,躺椅下發現一枚新鮮的灰塵指紋。」
  
  「好!」劉支隊對林濤的發現更感興趣,發現了可能與案件有關的直接證據,就是給專案組打了一針強心劑。有了得力的現場證據,有了明確的新鮮的偵查方向,整個專案組彷彿又活躍起來。很快,10名偵查員分為3個組分赴死者親屬所在的三地開展工作,而我們每日就泡在現場裡,以求可以發現更多的線索和證據。
  
  我們並沒有滯留幾天,工作組出發後的第二天,就傳回了喜訊。
  
  甄家老夫婦的外孫陶梁,在省城一所大學讀大二。原本學習成績優秀的陶梁自從談戀愛以後,彷彿就變了一個人。可能是因為家境貧寒,他利用上課的時間外出打工,來支付和女朋友租住校外的房租。因為總是翹課,他的學習成績也一落千丈,這讓年級輔導員很是擔憂。案發前兩週,陶梁和自己的好友一起喝酒時曾稱他女朋友要鑽戒,一枚鑽戒至少幾千塊,他因為弄不到那麼多錢,擔心女友會因此提出分手而顯得十分沮喪。
  
  案件關鍵的突破是,通過外圍偵查,偵查員發現陶梁的女朋友目前戴上了一枚閃亮的鑽戒。
  
  「抓人吧。」劉支隊低聲說道,「第一時間取指紋。」
  
  第二天一早,我在市局審訊室裡看到了滿臉淚痕的陶梁。在民警給他戴上手銬的一剎那,陶梁的精神就崩潰了,據說他又哭又喊地鬧了整整一個晚上,被帶回審訊室以後才慢慢地恢復了神志。據陶梁交代,他當天電話告知自己的外公外婆晚上回家小住,晚上回家吃完飯後,趁外公外婆睡著之際,先後殺死了他們,然後拋屍入古井,並於第二天清早乘車返回省城。殺人的原因,就是為了床頭櫃暗格里的5000元錢。
  
  大寶原以為自己來省廳參與偵破第一起案件後會非常有成就感,但是在我們返回省城的路上,他一直緘默不語。我和他一樣,心情異常地沉重。陶梁殺害了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的外婆,殺害了把他當成心頭肉的外公,只是為了區區5000元錢,為了一枚鑽戒,為了那所謂的「愛情」。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6 23:30
第十八案 狂亂之刃
  
  【1】
  
  「從CT片來看,對沖傷明顯。顱骨骨折線連貫為線形,貫穿枕部,這樣的損傷必須是和有一定接觸面積的鈍物接觸才能形成,而且應該是經過了減速作用。」我說,「顯而易見,是傷者說了假話,他的傷不是被打的,而是摔出來的。」
  
  說完,會議桌周圍的幾名法醫都點頭認可。
  
  「既然這樣,那就不宜參照人體輕重傷鑑定標準進行傷情鑑定。」胡科長說。
  
  其實這並不是在屍檢,而是在進行傷情鑑定會診。
  
  傷情鑑定是法醫的另一項重要工作,這項工作的難度一點兒也不亞於命案偵破。一方面傷情鑑定牽涉糾紛當事人雙方的利益之爭,所以無論做出什麼結論,總會有一方不服,會認為對自己不公,然後猜測說法醫有徇私舞弊的嫌疑。另一方面,因為很多損傷傷及內臟、骨骼,法醫不能像檢驗屍體那樣得到直觀的認識,而是要通過醫學知識、醫學影像學資料對活體的傷情進行診斷,並對照傷情鑑定標準進行鑑定。
  
  省城的法醫實力很強,但是對於傷情鑑定也絲毫不敢怠慢,為了儘可能地保證鑑定結論的科學、客觀和公正,省城公安局法醫部門會利用地理優勢,定期邀請省公安廳、市檢察院的法醫共同對一些疑難的傷情鑑定進行會診,尤其是接近傷情鑑定標準線的傷情,通過集思廣益更能體現鑑定的透明和公正。同時,各部門的法醫也通過這種類型的會診工作,提升自己的業務素質、統一對傷情鑑定標準的理解度。
  
  這一段時間,省城的傷情鑑定數量突然減少,疑難案件數也大大降低,所以這一次的會診工作只有這麼一起案件。
  
  案件很簡單,是兩個人發生糾紛,沒有其他的目擊證人。傷者報案的時候稱是行為人用磚頭砸傷了他的後腦勺,而行為人稱是傷者追逐他進行毆打的時候自己滑倒摔了個四仰八叉。於是辦案單位向市公安局提供了傷者的病歷材料,要求法醫解決致傷方式的問題。法醫簡單的一紙鑑定,卻可以分辨出這個案件中誰才是真正的「惡人」。聽上去很神奇,但是法醫的肩上擔負著千斤重擔。「不能放過一個壞人,也不能冤枉一個好人。」這是師父對傷情鑑定的解讀。
  
  會診結束後,我和胡科長在辦公室里拉家常。胡科長是我工作前實習的帶教老師,如今一晃數年,他的鬢角也染上了白霜。
  
  「最近案件好少啊,都有點兒閒得發慌了。」胡科長笑著說。
  
  「我翻了你們的登記表,這一個月來,你們收了60起傷情鑑定,還閒得發慌?」我說。
  
  「我們每年受理傷情鑑定都是1000多起,這個月才收60起,你算算是不是閒了很多?」胡科長掰起了指頭,「不過,咱省城有個規律,一旦傷情鑑定少了,就是要有難度大的命案了。不過最近好像還算平靜。」
  
  不是我迷信,但是干法醫的確實忌諱這樣的話,雖然我也被稱為「烏鴉嘴」,但是烏鴉嘴的法醫絕對不止我一個。聽完胡科長的話後,我突然後背冒了一身冷汗,冷汗還沒消去,胡科長辦公室的電話就應景地響了起來。
  
  胡科長接著電話,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從驚訝到凝重。掛了電話,他說:「真邪門兒,我這破嘴。」
  
  「有命案?」雖然祈願天下太平,但是聽說有命案,還是有一股衝勁兒湧上心頭。
  
  「西郊城際鐵路高架下面的小樓,死了一對年輕夫婦,據說慘不忍睹。」胡科長皺起了眉頭。
  
  我拿出手機看了下日曆:「明天週末,不如我向師父匯報一下,我和你們一起出勘現場、偵辦此案吧?」
  
  「那是最好不過了。」胡科長高興地說,「走,出發。」
  
  省城不大,我們卻也開了40分鐘車才到達現場。一路上經過了繁華的市區,經過了寂靜的農田,又經過了一片破舊的村落,最後我們才抵達了現場。和命案帶來的壓抑氣氛截然不同,這裡看上去像一片世外桃源,初春時節花香四溢,旺盛的植物簇擁著綠化帶中央的3棟聯排別墅,我們剛剛靠近,就被大自然的芬芳籠罩了。
  
  我繞著別墅的圍牆走了一截,問:「怎麼會有人在這裡蓋這麼好的房子?難道有內幕知道這裡會被開發?離市區不近啊。」
  
  「這塊地是一個小老闆的,之前作為苗圃,後來這裡蓋了高鐵高架,徵了他的地,他也算賺了一大筆改行了。」轄區派出所民警說。
  
  「他住這裡?」我站在旁邊的一個小土坡上,看了看周圍的環境。別墅的周圍有近10畝地種著各種植物。苗圃的邊緣連接著剛才經過的那片破舊的村落,和小村的矮牆磚房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小老闆轉了行,這片苗圃就給了他妹妹打理,並且在這裡投資了3棟聯排別墅,說是以後能開發起來的話就賺錢,開發不起來,也正好是自己家老人頤養天年的好地方。目前小老闆自己倒不住在這裡,他的妹妹和妹夫住在這裡打理苗圃。」
  
  「也就是說,這3棟別墅有2棟是空著的?」我問。
  
  民警指著最西邊的別墅說:「是的。完全是空的,都沒裝修。只有這一棟簡單裝修了一下,小老闆的妹妹柏長青兩口子住這裡,也是隔三差五地住,週末肯定是回市裡的。」
  
  我點了點頭:「柏長青是死者?」
  
  民警說:「技術部門同志正在技術開鎖,您可以看看一樓臥室的窗戶。」
  
  我戴上了現場勘查裝備,順著民警手指的方向走到了一扇裝著嚴實的防盜窗的窗戶邊,探頭向屋內望去。
  
  窗戶上掛著窗簾,遮擋了一部分視線,但從窗簾的一角,隱約能窺見一隻戴著銀白色手鏈的雪白的胳膊無力地癱在地上,手背上沾滿了血跡。從手臂上明顯的屍斑和屋內發出的腐敗的臭味看,我們確實沒有必要強行破門搶救了。
  
  我看了看正在開鎖的民警,又退了回來,問派出所民警:「什麼情況?」
  
  「3天前,25號下午,在外地做生意的柏老闆給他的妹夫周方打了電話,問了一些苗圃的情況。周方稱自己摔了一跤,腳踝骨折脫位,已經臥床一週了,他說等到26號上午再讓柏長青給她哥哥打電話說說苗圃的事兒。」
  
  「26號,她沒有打電話是吧?」胡科長插話道。
  
  「是的。」民警說,「柏老闆打電話過去的時候,電話無法接通。柏老闆說柏長青從來不會關手機,更不應該無法接通,就叫他在省城公司的秘書開車過來看了一眼。秘書發現門是從外面鎖好的,恰巧26號是週六,小夫婦應該回城了,所以也沒在意。秘書回到城裡他們的住處,發現也沒有人開門,就向柏老闆反饋了消息。柏老闆一直忐忑不安,打了3天的電話,一直是無法接通的狀態,今天又差了秘書過來看。秘書來了發現門依舊和3天前一樣是鎖著的,就從一樓的窗簾縫裡往裡看,發現了一隻死人的手。」
  
  「鎖打開了,這鎖真是難開,好鎖啊。」剛剛聽完案件前期情況,開鎖的民警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胡科長和我一起走到了別墅的大門口,看見兩名民警拿著一隻造型別緻的掛鎖,正在擦著頭上的汗:「這種防盜門真是安全,有暗鎖,還有掛鎖。這種掛鎖是和這類防盜門配套的,出門時可以掛在外面加一層鎖,晚上在家可以掛在門裡面鎖上。」
  
  「你是說,這個鎖肯定是死者家裡的了?」胡科長說。
  
  「是的,完全可以確定。」
  
  「那就請你們用勘查踏板先進去看看吧。」胡科長轉頭和站在一旁的痕檢員說。
  
  省城市公安局儘是訓練有素的現場勘查員。痕檢員麻利地挎上勘查踏板,一步一放板,很快就進入了現場的臥室。不一會兒,痕檢員沿著擺好的勘查踏板走出了現場,一臉沮喪地說:「已確認,兩名死者。」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6 23:32
【2】
  
  胡科長臉上的肌肉抖動了一下,為自己剛才在辦公室的話而感到後悔:「早上不該說不該說的話。」
  
  「我說吧,這種事兒不信邪不行的。」我一邊說,一邊換掉已經髒了的鞋套,站起身來挺挺胸,懷著一種神聖的感覺,走進了現場。
  
  一走進別墅大門,一股血腥味夾雜著腐敗的氣息撲鼻而來。「這個天氣,不應該腐敗得這麼快啊?」我揉了揉鼻子。這個初春的季節,3天時間應該不至於高度腐敗。
  
  這是一個標準結構的小別墅。一樓是一個大客廳以及廚房和衛生間,還有一間臥室,二樓是兩個房間。一樓還被簡單裝潢過,通往二樓的樓梯再往上就都是毛坯房了。看痕檢員們都在中心現場——臥室裡仔細地檢查著地面上的痕跡,我和胡科長先用踏板登到了二樓。
  
  二樓很平靜,因為是毛坯房,地面條件很差,幾乎什麼也發現不了。我和胡科長仔細檢查了二樓的窗戶,無一例外都是鎖閉的。
  
  「一樓有防盜窗,二樓的窗戶都是鎖閉的,難道凶手是從門進來的?」我覺得十分奇怪,「一樓的防盜門是雙重保險的,在家的時候,都會從裡面鎖上掛鎖。即便是神偷,也進不來啊。」
  
  胡科長聽我這麼一說,看著我說:「你這麼快就能看出是盜竊案件?」
  
  話還沒有說完,樓下的痕檢員在樓梯口喊我們:「胡科長,張局長到了,讓我們盡快勘查,然後匯報基本情況,以便進一步走訪調查。」
  
  「樓下看了是什麼情況?」胡科長也對著樓梯口喊道。
  
  「兩名死者,初步斷定是柏長青和她的丈夫周方。」痕檢員說,「現場毫無翻亂,不像是盜竊案件。」
  
  胡科長一聽,對我說,「哈哈,你判斷錯了。」我聳聳肩膀,說:「你自己理解的,我可沒說我認為是盜竊案件。我只是想表達一下那個鎖的質量很好。」
  
  胡科長齜牙一笑,算是鄙視我的狡辯,繼而又探頭對樓下說,「樓上的窗戶都是密閉的,犯罪分子的出入口還是要研究的。」
  
  「出口沒問題。」我說,「肯定是犯罪分子殺人後從大門離開,離開的時候鎖了門。」
  
  胡科長想了想,點了點頭:「嗯,只有這種可能了。但是掛鎖需要鑰匙才能打開、鎖閉,凶手怎麼會有掛鎖的鑰匙呢?你下去,把痕檢科的吳科長換上來,我和吳科長再排除一下從二樓進入的可能性。」
  
  我沿著踏板走下樓,喊了吳科長上樓,自己留在客廳裡仔細地看著。
  
  客廳裡有個撕頁式的掛曆,掛曆顯示是26日。掛曆下放著一隻菸灰缸,菸灰缸裡沒有菸頭,只有一團揉成團的紙。我小心地展開紙團,原來是一張剛剛被撕下的日曆,日曆上寫著「25日」。我把紙團和掛曆做了拼接,確實是從掛曆上撕扯下來的無疑。
  
  大門口的牆上釘著一枚水泥釘,在雪白的牆壁上格外顯眼,我走過去仔細看了看水泥釘和它的位置,對樓上喊道:「胡科長,出口沒問題了,掛鎖的鑰匙應該是掛在門口一枚水泥釘上的,所以凶手才可以順利地出門,並從門外將掛鎖鎖上。」
  
  胡科長沒有應聲,看來對這個信息並不感興趣。
  
  我簡單地看了衛生間和廚房,沒什麼有價值的發現。這時候一名年輕的痕檢員走出臥室,我說:「對了,你看看大門掛鎖和內側的暗鎖把手上有沒有什麼可用的痕跡。」
  
  看著痕檢員一臉茫然的樣子,我笑著說:「目前看,凶手是從大門出去的,他必須要拉門把手才能走啊。」
  
  說完,我走進了中心現場,眼前突然一個黑影閃過,我定睛一看,原來是蒼蠅,再仔細看看屍體,著實嚇了一跳。
  
  一具男性屍體躺在床上,被子被掀開,露出他身上整齊的睡衣睡褲,他的右腳踝處包裹著白色的紗布,紗布的間隙裡露出一隻蠟黃的腳。我突然想起民警介紹的案情,周方在一週前扭傷了右腳踝,看來這名死者就應該是周方了。床另一邊的地面上躺著一具女性屍體,同樣也穿著睡衣睡褲,只是睡衣的紐扣全部解開,露出沾染了血跡的乳房和肚皮,依稀可見到傷口。
  
  「看來他們是25號晚上睡覺了以後遇害的。」我說。
  
  「啊?是怎麼看出來的?」痕檢員問道,「是通過腐敗程度嗎?」
  
  我搖了搖頭,說:「不是。客廳有本日曆,可以看出是25號晚上撕下了25日的那一頁,結合死者的衣著,就得出結論嘍。」
  
  痕檢員笑了笑說:「哦,我說呢,這屍體腐敗得很奇怪,應該是看不出時間的。」
  
  我走近屍體,仔細看了下屍體的頭顱,眼前的兩具屍體簡直已經是面目全非,黑乎乎的面孔上完全看不清五官,兩具屍體的頭顱下方都是大片血跡。原來兩具屍體的頭面部都被亂刀砍爛,眼珠都鼓出了眼眶,碎裂的牙齒黏附在下巴上,鼻子也歪在一旁,已經無法分辨面容了。屍體的頸部都被完全割開,露出白森森的氣管。屍體頭面部和頸部的諸多創口連接在一起形成的偌大的創口敞開著,創口裡偶爾可見白色的蛆蟲在蠕動。
  
  「腐敗程度奇怪是有原因的。」我知道痕檢員的意思,他們見過整屍腐敗的,卻沒有見過類似眼前這兩具屍體頭面部高度腐敗,而身體卻絲毫沒有腐敗的。我從勘查箱裡拿出了酒精棉球,擦拭了女死者胸口的血跡,露出雪白的皮膚。
  
  「看,其餘的組織並沒有腐敗得很厲害。」我說,「只是頭面部高度腐敗,頭面部的腐敗程度和其餘位置大相逕庭,你說的奇怪就是指這個吧?」
  
  年輕的痕檢員點了點頭。
  
  我說:「我們可以注意到,頭面部的軟組織被完全砍開了,大量失血。而屍體所在的位置頭部下方都有大量的血泊。浸泡在血泊裡、暴露在空氣中的皮下組織自然會腐敗得比其他部位要快。」
  
  我看身旁的王法醫點頭贊同了我的意見,拿出了勘查箱裡的鑷子,捏起創口裡的一隻白色的蛆,放到一個裝了酒精的試管裡。不一會兒,蛆就不再掙紮了。我又用鑷子取出已死的蛆蟲,用比例尺仔細地量了量,說:「夏天蛆蟲每天生長0.8毫米,這個季節要慢一些。這個蛆蟲只有不到2毫米,用昆蟲學計算死亡時間,也應該是3天左右。」
  
  痕檢員看到我把一隻屍體裡的蛆弄來弄去,不禁感到一陣噁心,乾嘔了一下。
  
  我笑著說:「案件性質可有什麼初步判斷?」
  
  「整個臥室沒有被翻亂,東西擺放都挺有序的,看起來實在不像是盜竊案件。」痕檢員平復了一下心情,說,「開始我們看到女死者的睡衣被解開了,懷疑是強姦,但目前看她的睡褲沒有被脫下,又不像是強姦。看來仇殺的可能性比較大了。」
  
  「嗯,男死者處於睡眠狀態直接被砍擊頭面部死亡,看血跡都沒有一點兒移動的跡象,說明凶手是進臥室後直接下的手,我也覺得像尋仇報復殺人。」王法醫說,「這個情況已經反饋給專案組了,偵查員也認為是尋仇的可能性比較大,並且現在張局長已經安排5組偵查員開始外圍調查了。我看哪,做生意的,結仇家的可能性還是比較大。」
  
  「是啊。」痕檢員看王法醫支持了自己的觀點,說,「而且死者的頭面部、頸部都被砍爛了,不是有深仇大恨,怎麼下得去這樣的狠手啊。」
  
  「那女死者的睡衣被解開,怎麼解釋呢?」我問。

     「我分析是凶手看見死者漂亮,想猥褻一下吧。」王法醫說,「現場沒有搏鬥痕跡,根據血跡形態分析,女死者應該是被驚醒了,因為她睡在屋內側,無法奪門逃跑,被砍擊頭部後倒地的,倒地後就沒有再掙扎和翻動。面部的幾十條砍創也肯定是現在的原始位置砍擊的。」
  
  我蹲在地上,看著噴濺狀的血跡以女死者的頭部為中心向周圍發散,點頭認可了王法醫的判斷。
  
  「所以,凶手並沒有想強姦。」王法醫接著說,「只是殺人以後猥褻。」
  
  我沒說話,盯著電視機下方說:「你們看那是什麼?」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6 23:32
【3】
  
  大家一起朝電視櫃的中間層望去,那裡空空如也,除了幾根裸露的電線頭。
  
  痕檢員走到電視櫃旁邊,小心地拿起電線頭,說:「這是被剪斷的新鮮痕跡。」
  
  我在電視櫃附近看了一圈,說:「他們家沒有安裝有線電視,如果想看電視,就只有接DVD了,可是這底下的DVD顯然是被人剪斷了電線拿走了。這是什麼情況?」
  
  王法醫皺起眉頭,說:「是啊。如果是DVD壞了送去修理,也不至於要剪斷連接線。這個動作,是什麼意思?和犯罪有關嗎?」
  
  我搖了搖頭,表示也不清楚。大家都在沉默著,突然客廳傳來一個興奮的聲音,引得大家都往客廳走去。
  
  客廳裡,年輕的痕檢員說:「剛才我仔細看了大門內把手,彷彿有一些痕跡,就用試劑顯現了一下,發現一枚殘缺的血指紋。」
  
  「好事啊!」我高興地說。看來對凶手離開犯罪現場的出口的準確判斷獲得了重要的戰果。
  
  「看來這個案子有很好的破案條件。」剛才在勘查臥室的痕檢員說,「臥室地面,發現多枚血足跡,只要找到犯罪嫌疑人的鞋子,也有比對價值。」
  
  「有指紋就夠了。」我說,「關鍵是看臥室內的血足跡,有幾個人的?」
  
  「一個人的,可以斷定。」痕檢員說,「還有,門把手的這枚血指紋,只有排除的價值,沒有認定的價值。它是殘缺的。」
  
  胡科長這時從樓上走了下來,說:「二樓一扇窗戶上發現一枚灰塵指紋,不知道與本案有無直接因果關係。」
  
  「怎麼說?」我問。
  
  「這枚指紋非常新鮮,看上去像是最近的。」吳科長說,「但是二樓的窗戶離地面很高,附近沒有可以借助攀爬的物體,除非是凶手帶了梯子,爬梯子進來,而且進來後還關上了窗戶。」
  
  「那就說明凶手是有備而來,而且有反偵查意識。」胡科長補充道,「這種可能性還是很大的。如果凶手從窗戶進來,可以說明一個問題。」
  
  我看了看胡科長說:「二樓的窗戶是推拉式的,比普通窗戶要小,且只能開半扇,所以胡老師的意思是,凶手身材矮小。」
  
  胡科長看我讀懂了他的心思,微笑著點了點頭。
  
  「可惜和大門把手上的指紋不是同一個手指的,不能進一步確定。」年輕的痕檢員趁我們說話的時候,對比了兩枚指紋,說,「但至少可以說明,凶手沒有戴手套。」
  
  「作為一個有反偵查能力的人。」我說,「作案不戴手套,還留下那麼多痕跡,這有點兒矛盾。」
  
  「兩名死者的手機都沒有發現。」另一名痕檢員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說,「應該是被凶手帶走了。」
  
  我低頭想了想,理不出頭緒,於是說:「偷手機,不翻找錢,而且女死者手腕上的鉑金手鏈都沒拿,不合常理啊。不行,胡老師咱們先去檢驗屍體再說吧。」
  
  「等等。」一個洪亮的聲音響起,我抬頭一看,原來是師父到了。
  
  師父說:「屍體先拉走,我們去外圍走走。」
  
  我和師父低頭朝著破舊的小村落走去,師父就像有目的一樣一路直行。
  
  「師父是懷疑這個村落的人作案嗎?」我看出了師父的想法。
  
  「剛才聽了你們介紹,」師父說,「既然有可能是帶梯子來爬窗入室,那麼這個人肯定住得不遠。誰會住得很遠還帶著梯子來殺人?」
  
  我點了點頭,沒再說話,默默地跟隨著師父向前走去。
  
  沒走多久,我們就走到了一個破舊的小村落的村口。一堆灰燼吸引了師父,他慢慢走到灰燼旁,戴上手套,拿起一根樹枝,輕輕地撥動灰燼,說:「你看,這裡有衣服的碎片。」
  
  「灰燼很新鮮。」我說,「您是懷疑,有人在這裡焚燒血衣?」
  
  師父點了點頭,說:「兩名死者身上有大量傷口,凶手身上肯定有大量血跡。凶手焚燒血衣一般都是在自己家附近,這是一般規律。所以我認為,凶手很有可能就住在這個村子裡。」
  
  「這個村子不小呢,全算上有好幾百號人。」偵查員說,「全部取指紋嗎?」
  
  「不行。」師父說,「一來動靜太大,打草驚蛇。二來現場的血指紋沒有認定的價值,灰塵指紋又不能肯定與本案有關,所以靠對比指紋來破案,難度很大。先看看屍體吧。」
  
  解剖室裡,躺著兩個年輕的死者,已不能辨明容貌。
  
  男性屍體的損傷很明確,頭面部的大量砍擊創導致面顱骨完全塌陷。可憐的是,男性死者在遭到這樣猛烈的打擊後,並沒有馬上死亡,因為他頸部的切割創還有明顯的生活反應,頸動脈完全斷離,屍體的血基本都流完了。屍體沒有抵抗傷,顯然是在睡眠狀態中突然遭受打擊死亡的。
  
  女性屍體的損傷則顯得非常複雜。致命傷同樣是頭面部的大量砍擊傷和頸部的切割創,但是她的雙手都被砍開了,兩隻手的無名指和小指只靠著一絲皮膚和手掌相連,這是明顯的抵抗傷。除了這些損傷,女死者的胸腹部有20多處1釐米長的小創口,小創口分散在死者的[rǔ]房和肚臍周圍,有的有輕微的生活反應,有的則完全沒有生活反應。
  
  「這些小創口,有的是瀕死期的損傷,有的是死後的損傷。」我說,「看來凶手刺擊的時間段很長。難道他解開女死者睡衣的紐扣就是為了刺上這20多個創口?這是什麼意思呢?」
  
  「這個問題你好好想想吧。」師父說,「我現在更想知道的是你們對本案致傷工具的判斷。」
  
  「有一定刃口長度的,鋒利的,便於揮動的,具有一定重量的砍擊器……」我說,「應該是菜刀和砍刀之類的吧。」
  
  師父點了點頭,用止血鉗指著女性死者胸腹部的創口,說:「這種小創口是什麼形成呢?」
  
  「菜刀的刀角?」我問。
  
  師父未置可否,用手捏起其中一處創口,指著創角說:「菜刀刀角形成的創口,會是一角鈍一角銳,對吧?但是你看,這個創口兩角都是鈍的。」
  
  「鈍器?」我一頭霧水。
  
  師父搖了搖頭,掀起皮膚,指著死者的腹腔說:「創口有的只到皮下,但有的已經進入了腹腔,最深的居然傷到了脊柱腹側面。」
  
  「您是說這個工具很長?」我量了量這個創口的深度,居然有15釐米長。
  
  「再看這一處傷到了骨質。」師父說,「骨頭形成印痕,不是菜刀角形成的三角形,而是一條線形。」
  
  「說明工具的頭端是平的。」我說。
  
  「平頭的,頭兩端鈍,長15釐米……」
  
  「起子(螺絲刀)!」我打斷了師父的問題。
  
  「對,是起子。」師父說,「既然現場出現了起子損傷,而凶手在現場沒有翻動行為,現場也沒有工具箱,所以凶手不可能是在現場找到的起子。那麼說明了什麼問題呢?」
  
  「凶手自帶的唄!」我說,「凶手有菜刀又有起子,難道有兩個凶手嗎?」
  
  師父搖了搖頭:「現場那麼多血,如果兩名凶手都對死者加害,鞋子上應該都帶有血跡,不可能只在現場發現一個人的鞋印。所以通過痕跡分析,可以肯定是一名凶手作案。」
  
  「那能說明什麼?」胡科長在一旁也詫異道。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6 23:33
【4】
  
  我低頭思考了片刻,說:「說明犯罪分子的作案目的是盜竊。」
  
  師父看我答對他出的題目,非常高興,說:「非常好,我就是這個意思。這個案件應該是盜竊案件。」
  
  胡科長在一旁也會意地點了點頭,說:「是的,開始我們還認為是報復殺人,現在要趕緊通知專案組轉變偵查方向了。」
  
  「不重要了。」師父說,「這個案子已經手到擒來,沒有什麼挑戰性了。下面就該由我們去專案組和偵查單位交流一下,難題自然會迎刃而解。」
  
  負責照相的技術人員被我們說得一頭霧水,問道:「等等,為什麼你們能確定這是一起盜竊案件?」
  
  「靠的是經驗,」胡科長說,「既然我們推斷出凶手肯定攜帶了起子,那麼就能肯定凶手的目的是盜竊。你想想,哪有尋仇殺人的還帶個起子?盜竊犯慣用的工具是起子,而菜刀反而是輔助防身的工具了。」
  
  我沒有仔細聽胡科長的解釋,倒是埋頭苦苦思考師父說「手到擒來」的意思。我覺得這個案子還是一頭霧水,哪裡有什麼「手到擒來」的跡象呢?於是我忍不住問道:「通過我們之前的分析,犯罪分子很有可能是在現場附近的村落居住。但是您說了指紋比對難度很大,那麼哪裡來的手到擒來呢?」
  
  「等會兒揭曉答案吧。」師父說,「目前我也不敢完全肯定自己的推斷,要和偵查組碰頭後才可決斷。」
  
  我沒有繼續打破砂鍋問到底,默默地和師父一起,穿過夜色,走進省城市公安局專案組的大會議室。
  
  「之前我們說了要徹查現場附近那個村口有灰燼的村子。」師父開門見山,「現在調查的情況怎麼樣?」
  
  「只有一下午的時間,太緊張了。」主辦偵查員說,「這個村子裡的人員名單梳理出來了,現在正在核查案發時間段附近仍在村裡居住的人,等這一輪核查結束後,才能逐一摸排可能具有作案時間的人。這個村子位於城鄉結合部,人口流動也非常頻繁,人太多太雜,不太容易查清楚。」
  
  「目前對死者的矛盾關係排查也陷入僵局。」另一組主辦偵查員說,「這兩個人專心經營苗圃,接觸的都是生意上的人,目前正在逐個兒調查。通過下午的調查情況,反映這夫婦倆為人忠厚,不與人發生矛盾。」
  
  師父低頭想了想,慢慢地說道:「村裡是不是有戶人家有個精神病兒子?」
  
  會場一片寂靜,突然,轄區派出所的所長說道:「沒有精神病,但是有一家的兒子是間歇性精神障礙。父親叫汪會。」
  
  師父點了點頭,說:「那麼,這個汪會的兒子是不是身材矮小?」
  
  派出所所長說:「是的。」
  
  師父繼續問道:「這一家是不是很窮?」
  
  主辦偵查員插話道:「今天我去了,家裡窮困潦倒,除了破床破桌子破電視什麼的,什麼都沒有,連冰箱、空調這樣的電器都沒有。家裡有個兒子,10歲時得了腦膜炎,沒有及時醫治,現在處於時而智障、時而狂躁的狀態。」
  
  師父看著主辦偵查員說:「汪會是不是說案發那天他孩子一直在家?」
  
  「那倒沒有。」偵查員說,「不過他倒是一直強調他的兒子從來不出門,都是憋在家裡吃了睡睡了吃。不過,這些情況,您是怎麼知道的?」
  
  「是屍體告訴我的。」師父笑著說了一句陰森恐怖的話,「現在我來分析給你們聽。」
  
  師父喝了一口水,慢慢地說道:「先說主要的,我們要從屍體身上奇怪的刀傷說起。第一,兩名死者的頭面部和頸部都被砍了幾十刀。這樣的情況見於兩類案件,一是深仇大恨、洩憤毀容,二是精神病殺人。第二,女死者的衣服被解開,[rǔ]房和肚臍周圍有多處起子形成的刺創,但是經屍檢確認死者並沒有遭受性侵害,這樣的情況也見於兩種案件,一是性變態殺人,二是精神病殺人。第三,現場發現了DVD機被剪斷的線頭,又確定本案是盜竊案件,什麼人盜竊就是為了偷DVD和手機而不翻動現場、不拿女死者的金手鏈?只有一種解釋,凶手沒見過DVD機,連拔線頭都不知道,要用刀割斷線頭,而且凶手沒見過手機或者認為手機很值錢。這樣的人,只能是智障或者精神病。結合三方面問題,只有精神病患者才能做出這樣的現場。」
  
  我讚許地點了點頭,說:「間歇性精神障礙,這樣的話,就可以解釋為什麼整個作案現場有時讓人感覺凶手有反偵查意識,有時又像沒有反偵查意識,甚至作案時帶個梯子這樣不能讓人理解的行為都可以做得出來。這是因為他的行為沒有清晰的思維去維繫,時而清晰時而糊塗,所以整個案發現場都讓人費解。」
  
  師父接著說:「我之所以分析這個人家裡很貧窮,是因為即便凶手有精神障礙,如若生活條件一般也都應該能認識什麼是DVD機,這個時代,連DVD機都不知道是什麼的,他的家裡可想而知有多窮。」
  
  我又插話道:「是啊,分析身材矮小是因為現場二樓的窗戶狹小,能鑽進去的人,自然身材矮小。」
  
  胡科長在一旁補充道:「嗯,聽你這樣一說,所有的疑點幾乎都可以解釋了。之前我一直在考慮一個問題,男性死者沒有經過任何掙扎就被打死在床上,甚至連抵抗的動作都沒有,這非常奇怪。因為盜竊殺人,通常都是進屋翻動東西驚醒受害人後,不得已而殺人。而本案中,凶手幾乎是進了臥室就殺人,這非常不好理解。」
  
  師父接話道:「很簡單,我覺得這個凶手應該瞭解柏長青一家的習慣。受害者通常是週五回家,週一才回來,而恰巧案發當天是25號,週五。很有可能是凶手以為柏長青回了城,於是晚上來盜竊。哪知周方腳踝受傷,恰巧這天晚上他們沒有回城。凶手進入臥室後,對於臥室內有人大為驚訝,但是因為受害人此時並沒有醒來,如若是正常人可能會逃離或者繼續悄悄盜竊。但如果凶手是精神障礙患者,這種程度的受驚,會嚴重刺激他的精神狀況,很有可能就誘發了狂躁症。所以,這樣的思維其實都是不正常的。」
  
  大家都在似信非信地點頭。
  
  師父接著說:「進一步考慮,凶手是精神障礙,殺人後引發了他的狂躁症,雖然可能在作案後用掛鎖鎖閉現場大門,但不太可能想到焚燒血衣、銷毀證據。那麼,如果他們村口的焚燒灰燼確定是血衣的話,很有可能是他的家人幫忙銷毀證據,既然證據都銷毀了,他自然會極力隱瞞他兒子是有作案時間的。」
  
  就在這時,DNA檢驗室的技術人員走進會議室,低聲和張局長耳語了幾句。
  
  張局長說:「灰燼裡發現的衣服碎片,檢出死者血跡。」
  
  「那就抓人吧。」師父和張局長說道。
  
  張局長顯得有些迷糊,說:「我們還沒有直接指向他的證據,嫌疑人又是精神障礙,貿然抓人,可靠嗎?」
  
  「相信我,屍體不會說謊。」師父說,「屍體上奇怪的刀傷,已經說明了一切。」
  
  張局長想了想,一聲令下,3輛警車駛出了公安局大門。
  
  師父、胡科長和我在專案組會議室裡靜靜地等待著回音。
  
  1個小時以後,張局長的手機突然響起,電話的聲音很響:「張局長,是他幹的,他家的床底下發現了割斷電線的DVD機和兩部手機!另外還有一把鑰匙,懷疑是死者家大門掛鎖的鑰匙。」
  
  「好吧,把嫌疑人和汪會一起抓回來。」張局長說,「這個汪會涉嫌包庇。」
  
  夜還未深,專案組就得到了好消息。汪會在證據面前很快低下了頭。原來26日早晨,汪會發現自己家的梯子橫著放在院子裡,頓時有了不祥之兆。待他跑到兒子的房間時,發現兒子滿身是血地躺在自己的床上呼呼大睡。汪會也不知道兒子幹了什麼事,只覺得不好,於是把兒子身上的血衣和床單、被縟悄悄地拿到村口焚燒。可是他不知道自己兒子盜竊來的DVD機、手機和鑰匙放在床下,留下了致命的證據。
  
  對汪會之子的審訊難度很大,他贅述了很多不相干的問題,但是提到男死者的時候,他咬著牙,眼露凶光地說:「殺!殺!」而提到女死者的時候,他卻只會流著口水說:「奶子,奶子。」
  
  「從這個嫌疑人的陳述碎片中,已經明確反映出了他的作案過程。」師父說,「既然汪會承認血衣是他兒子身上穿的,血衣上又有死者的血跡,那麼這就是直接證據。」
  
  「不僅如此。」胡科長說,「剛從痕檢部門得到消息,汪會承認燒燬了犯罪嫌疑人的鞋子,我們已經從他交代的地方買到了一雙一模一樣的鞋子,鞋底花紋和現場一致。現場提取的兩枚指紋,也都和嫌疑人對上了。這是鐵案。」
  
  「鐵案又能如何?」我鬱鬱寡歡,「精神病殺人,不負刑事責任。可憐了這一對苦命的夫婦,那麼年輕就枉死了。」
  
  「是啊。」師父也受到了我情緒的影響,「住在偏遠地區,本身就有風險,夜間關緊門窗太重要了,如果他們二樓的窗戶也扣緊,就不會有這樣的悲劇發生。僅僅是百密一疏,疏忽了一扇窗戶,卻釀成慘案,真是可惜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6 23:34
第十九案 校園禁地
  
  【1】
  
  「在嗎?」
  
  清早我剛到辦公室,一打開QQ,就有頭像在抖動。
  
  省城的那起精神病殺人案結束後,省內消停了一段時間。每天我上班處理處理傷情鑑定,發發通知通報,甚至還有空協助師父舉辦了一次全省公安機關法醫技術培訓班。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地過去,閒得很,自然也很愜意。
 
  轉眼就到了每年最熱的時期。恰巧因為辦公大樓擴建,我們辦公室的窗戶被封了起來,空調也被拆了,每天在這麼個密閉的空間,全靠一台200多元錢買的空調扇消暑,上班成了煎熬。
  
  看到一個朋友的QQ留言,我無力地擦了擦汗,調整了一下空調扇的風口,在QQ上給他回話。
  
  「在,咋了?」
  
  「雲泰大學發生命案了,你知道嗎?」
  
  「不知道啊?」
  
  「鋪天蓋地都是新聞了,你咋能不知道?」
  
  聽朋友這麼一說,我驚出一身汗,趕緊點開了幾個省內的新聞網站,果不其然,清一色的頭條——「雲泰大學小樹林今晨驚現女屍」。
  
  看來是發生了影響極其惡劣的命案,這就是我們省廳的管轄範圍了,我一把抓起電話,撥通了師父的辦公室電話。
  
  「看來你知道了,那就不多說了,出發去雲泰吧。」師父下達了命令。
  
  一路上我都在感嘆媒體效率之高,看時間,應該是早晨7點左右有大學生報案,8點整省內各大網站都已經發佈了消息。好在轄區民警到得比記者早,早早拉起了警戒帶,不然案件的關鍵照片一旦洩露,可能會有更惡劣的社會影響,也不利於下一步的偵查工作。
  
  車開得驚心動魄,很快便到達位於高速出口邊的雲泰大學。
  
  雲泰大學在省內是名列前茅的高等院校,學校佔地2000餘畝,在校學生有兩萬餘人。我們的警車一駛入學校的大門,便引來無數學生側目。不需要問路,隨著人流的方向,我們很快找到了案發現場。
  
  雲泰大學風景如畫,小橋流水,楊柳依依,美麗的風景背後卻暗藏殺機。因為校園面積大,很多地方成為了治安死角,好在是在大學裡,不然肯定會滋生出更多的犯罪事件。
  
  案發現場就位於圖書館和女生寢室之間大道旁邊的樹林裡。這條大道是學生往返圖書館和女生寢室的必經之路,平時熙熙攘攘,倒也看不出有危險隱患。但是一旦過了人流的高峰期,這條悠長的大道是非常僻靜的。大道兩旁是兩排筆直的松樹,長得十分茂密,不越過鬆樹到松林後面看看,根本無法知道後面是什麼樣子,而警戒帶就拉在松樹上。
  
  我整理了一下胸`前的現場勘查證,開門下了車,拿出後備廂中的現場勘查箱。其實人群被警戒帶阻擋在松樹外面,根本看不到松林裡面是什麼情況,但是仍有大量學生模樣的人在四周圍觀,還有背著包拿著攝像機的記者在人群中不停詢問,期望能問出一些線索。我笑了笑,對人群說:「啥也看不到,回去吧。」然後掀起警戒帶,走進中心現場。
  
  一眼就看見師兄黃支隊,他正蹲在松樹的後側呆呆地出神,我走過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我來了。」

     黃支隊夢中驚醒一般,站起來抖了抖褲腿上的泥巴,說:「我正詫異呢,這學校弄個這樣的地方出來,豈不是給犯罪分子製造溫室嗎?」
  
  我抬眼望去,確實有些出乎意料。這排整齊的松林形成一道天然屏障,把一片空曠的灌木叢和大道隔開。這片灌木叢的四周擺放了假山,假山之側種植了成片的竹子,包圍著灌木叢。灌木叢大約有四五畝的樣子,不知道學校要將這裡留作何用,要是犯罪分子躲在灌木叢裡,周圍的人根本無法發現,進入灌木叢後,若不是大聲呼喊,周圍的人也難以發覺。
  
  「大概是什麼情況?」我看痕檢員們正趴在地上努力地尋找痕跡物證,便沒有繼續往現場中心地帶走,站在原地問黃支隊道。
  
  「面積太大,不能確定犯罪分子是否挾持死者進入這裡的通道,所以具體情況還不清楚。」
  
  「是學生報的案嗎?」
  
  「不是。」黃支隊說,「這片灌木的主要水分來源是雨水,但是如果持續一週都是晴天,學校就有專門的園丁進來澆水。」
  
  「是園丁發現的?」我問,「是進來就發現的,還是……」
  
  「不是,他是按從外到裡的順序澆水,澆到灌木叢中央的時候,發現了屍體,於是報的案。」
  
  「也就是說,周邊進入灌木叢中央的通道,都被破壞了?」我急著問道。
  
  黃支隊無奈地點了點頭。
  
  「學生們知道這個地兒嗎?」我環視了一下四周的環境,覺得這個寂靜的地方實在是非常隱蔽。
  
  「應該有人知道,但是誰會來呢?外面沒有通進來的小路,裡面也沒有可以休息的地方。關鍵是夏天這裡的蚊子多啊。」黃支隊一邊說,一邊撓著自己的胳膊。我看了他一眼,果然他的胳膊給蚊蟲叮咬了幾處。
  
  「死的是大學生嗎?」我問。
  
  「目前屍體還沒有檢驗,身份還有待確認。聽報案人說,是個年輕女性,又在校園,所以我們認為是大學生的可能性極大。」
  
  就在此時,忽然一陣呼天搶地的聲音,引起了我們的注意。我看痕檢員們還在忙忙碌碌地勘查周圍現場和巡視外圍現場,估計一時半會兒我也進不了中心現場,於是便從松林中穿了出來。一眼就看見警戒帶外一名中年婦女坐在地上號啕大哭,我聽不真切她哭喊的內容,只能斷章取義地理解為她是在自責。
  
  那名哭得幾近崩潰的中年婦女身邊,還有一個20多歲的小夥子,眼睛紅腫著,一直攙扶著身邊的女人。我走過去出示了警官證,問:「你好,請問你們是?」
  
  「這是我母親,裡面的死者可能是我妹妹,胡悅悅。」小夥子抽泣著說道。
  
  「您先別急,慢慢和我說,怎麼回事,您怎麼知道死者是您的女兒?」我蹲下來,看著已經哭得快昏死過去的中年婦女。
  
  中年婦女沒有回話,整個人哭得回不過神來。小夥子替她接話道:「是這樣的。一個多月前,我妹妹放假在家,因為一些瑣事和媽媽吵了起來,然後就跑走了,從那天起,我們一直沒有找到她。」
  
  「是這樣的,是這樣的。」我轉過頭,發現一個戴著眼鏡的中年男子一邊擦著頭上的汗,一邊氣喘吁吁地說,「我是胡悅悅的年級主任,我們已經向派出所報了失蹤,最近一直都在打聽她的下落。這個,會不會是她?」
  
  「失蹤一個多月?」我問。
  
  年級主任和小夥子一齊點了點頭。
  
  「那可能不是她。」我說,「我們發現的這個受害者是最近被害的。」
  
  聽我這麼一說,中年婦女眼中放出了希望的光芒。這時,從松林裡慌慌張張地跑出來一個民警,衝我說道:「快去看看吧,又發現一具屍體,白骨化了。」中年婦女一聽,馬上昏死過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6 23:34
【2】
  
  我大為訝異,原本盼望能通過外圍現場的搜索發現一些關鍵的痕跡物證,沒想到,卻發現了另一具屍體。
  
  當我跨進灌木叢時,發現技術人員都圍到了灌木叢盡頭的圍牆根,慌亂地拍照、尋找痕跡。黃支隊看我又重新走進來,說:「真是倒霉,要麼不發命案,一發就是兩具。」
  
  我鎮定了一下情緒,說:「現場通道打開了嗎?」
  
  「附近泥土上沒有發現有用的痕跡物證,你可以去看看屍體狀況了。」黃支隊說。
  
  我點了點頭,穿上現場勘查裝備,深一腳淺一腳地向第一具女屍走去。灌木叢的蚊子確實很多。
  
  痕檢員都在100米外的牆根處勘查白骨化女屍,我和黃支隊走到第一具女屍旁邊。屍體顯然死亡不久,屍僵還很強硬,但是屍體裸露的皮膚外爬滿了黑色的小蟲。死者是一名年輕的女性,仰面躺在灌木叢中,蜷曲著雙腿。死者的上衣被撩到乳房上,內衣也被解開了,牛仔褲的扣子拉鏈被打開,露出白色的內褲邊。
  
  「看來是性侵害啊。」我說。
  
  黃支隊點點頭說:「夏天,這樣的事情多。」
  
  我慢慢蹲在死者旁邊,觀察著屍體。死者是20多歲的年輕女性,主要的損傷位於頸部。死者的頭部向右側歪著,雙眼緊閉,左側的頸部血肉模糊,看不真切頸部皮膚的損傷情況。我掀起死者的眼瞼,是蒼白的。死者的皮膚本身就很白皙,在失血的情況下,顯得更加慘白。
  
  「看來是有強姦的過程吧?」黃支隊指著死者雙腳下方的泥土痕跡說。
  
  我看了看,死者雙腳下方的泥土果真有明顯的蹬擦痕跡,於是把屍體輕輕抬起一些,露出身體下方的泥土。
  
  「不太像。」我說,「如果有在泥土地上被壓住、強姦的過程,臀部下方的泥土應該表現出一些被壓縮、擦蹭的痕跡,這個沒有。」
  
  我又拉開死者的褲腰,簡單看了內褲的狀況,說:「白色的內褲沒有黏泥土,臀部皮膚也沒有,凶手應該沒有脫下她的褲子,可能並沒有實質性的性侵害行為。」
  
  黃支隊點點頭,說:「嗯,有道理。但是這個凶手殺人,就是為了掀起上衣,拉開褲子拉鏈看看?」
  
  「我前不久辦過一個案件。」我說,「也是以強姦為目的。但是並沒有強姦成,原因可能就是被害人在生理期,或者凶手發現被害人已經死亡。」
  
  「我知道你說的那個案件,是個高中女生。」黃支隊經常參加省內的疑難案件偵破技術研討會,對省內發生的一些疑難重大案件瞭如指掌,「那個案件是凶手用力過大,不小心把被害人掐死了,所以沒有強姦。這個案子,你看。」
  
  黃支隊輕輕捏了一下死者的頸部皮膚,皮膚上的創口立即呈現出來。黃支隊說:「你看,頸部這麼多創口,凶手就是要置她於死地。」
  
  「這個問題不要緊。」我說,「屍體不會說謊,屍檢可以還原真相。」
  
  我環繞屍體一週,發現死者的雙手緊攥著。我重新蹲下`身,想掰開死者的雙手,但因為屍僵形成得很強硬,我怎麼也掰不開。透過指縫,看見死者的雙手手心攥了一把枯枝,隱隱約約還有殷紅的血跡,我抬頭對黃支隊說:「看來她死之前承受了極大的痛苦。」
  
  黃支隊依舊在查看死者頸部的傷口,說:「頸部神經末梢豐富,她的頸部遭受了多處刺創,應該會比較痛苦。」
  
  「嗯,我的意思是,她受傷到死亡應該經歷了一個過程。」我說,「死者的身份,有頭緒嗎?」
  
  黃支隊搖了搖頭,拿出對講機檢驗了一下是否狀態正常,說:「奇了怪了,就這麼多學生,撒下去這麼大的網,居然還沒有消息。」
  
  「沒有失蹤女學生嗎?」我問。
  
  「是的。」黃支隊說,「除了外面的胡悅悅家長反映胡悅悅一個多月前失蹤以外,目前還沒有發現其他失蹤女生。」
  
  「恐怕不能把視線固定在本校女學生身上。」我開始檢查死者的褲子口袋。
  
  「死者沒有隨身物品,沒有手機沒有包,如果她不是本校女生的話,很有可能是被犯罪分子拿去了。」黃支隊分析道。
  
  「你看這是什麼。」我檢查完死者牛仔褲前面的口袋,沒有發現物品,在檢查後面口袋的時候,發現一張小紙片,「火車票!」
  
  火車票顯示的是從龍港市到雲泰市的火車,發車時間是前一天晚上8點。按旅途時間計算,如果這張火車票是死者的,死者應該在昨天晚上10點30分左右到達雲泰市火車站,即便是打車來雲泰大學,再走到這個地點也至少11點30分了。
  
  「死者是干什麼的?她來雲泰大學做什麼?」我說,「不管怎麼說,很有可能她是和雲泰大學的某個學生有著某種關係。比如,男女朋友?閨密?看來,黃支隊,你要吩咐下去,擴大排查範圍了,不僅要找本校失蹤的女生,同時也要找懷疑自己的朋友失蹤的人。另外,黃支隊安排把屍體拉走吧,要用屍袋裹好,別讓外面的記者和學生看見了,不然影響就太惡劣了。」
  
  黃支隊拿出對講機,走到竹林旁邊開始佈置任務。我向100米以外的另一具屍體走去。
  
  另一具屍體位於雲泰大學的圍牆牆根,是這片灌木林的最幽深處。牆根處的泥土低於灌木叢的地平面,形成一條天然的小旱渠,屍體就位於這條小旱渠裡。乍看,只能看出是一副白森森的人體骨架,卻不能看清死者到底處於什麼體位。
  
  我走近屍骨,仔細觀察,才發現死者是俯臥在地面,頭側向右側,左臉著地,頭顱已經完全白骨化了,但可以看到口中塞了一團衛生紙。衛生紙呈現出暗黃色,因為時間長久,已經開始風乾破碎。死者的雙手被反綁在背後,綁手的物件是一條女式牛仔褲。
  
  屍體的身側有一條黏附了泥土的黑色女式三角內褲,屍骨的下`身沒有任何衣物。屍骨上身穿著白色短袖T恤和黑色的內衣,都被掀翻到腋下,暴露出空洞洞的胸腔。屍體一頭黑色的長髮披散在後背,仍在隨風輕擺。
  
  「除了腿部少數肌肉仍在,還有一些內臟風乾皺縮以外,其他的軟組織腐敗殆盡了。」正在檢驗屍骨的高法醫看到我走過來,點了點頭,說,「這恐怕時間不短了。」
  
  「書上說,屍體暴露在空氣中,完全白骨化是兩到三個月。」一旁的實習法醫插話道。

      「不會那麼長時間。」我搖了搖頭,說,「現在是每年最為炎熱的季節,而且南方城市潮濕,再加之這個密不透風的像天井一樣封閉的環境和滿地的昆蟲,屍體白骨化會加速的。」說完,我從地上撿起一截乾枯的竹枝,撥動了一下屍骨下的樹葉和泥土,果然有幾隻黑色的昆蟲迅速地爬出來。
  
  「看死者穿的是短袖T恤,應該沒有太長時間。」高法醫用教導的語氣對實習法醫說,「我估計,也就一個月左右就可以形成這樣程度的白骨化。」
  
  「我看現場外圍一個家長正在哭得死去活來,估計她是有充分的理由確定這個死者就是她的女兒。」我說,「據她說,她女兒就是失蹤了一個多月。」
  
  我蹲在屍體旁邊,仔細觀察著屍體。屍體沒有了軟組織,只有一副瘆人的骨架,我一時不知道該如何開始檢驗。
  
  屍骨身下的地面被一些樹葉和枯竹枝覆蓋,突然,屍骨下`身的幾根乾枯竹枝吸引了我。我慢慢挪過身子,輕輕拿起那幾根竹枝,晃動了一下,一股冷汗從後背冒了出來,接踵而來的是憤怒的熱血湧上心頭。
  
  「狗日的,真變態。」我咬著牙說。
  
  看到高法醫和身邊幾名技術員驚訝的表情,我解釋道:「你們看,這些枯竹枝覆蓋在地面,卻隱藏了這三根竹枝。」我一邊說,一邊把三根竹枝拿起懸空。
  
  只見這三根竹枝前端其實是位於屍骨的骨盆內的,也就是說,這三根竹枝是被凶手從死者的會陰部刺入盆腔的。發現了這個問題後,技術員們紛紛咬牙切齒。
  
  我小心地測量了三根竹枝進入盆腔的長度後,說:「刺入這麼深,應該是刺破子宮進入腹腔了。」
  
  拍照固定後,我把竹枝從死者的盆腔中抽了出來,看了看,說:「你們看,竹枝的前端比後端的顏色深,那是血。」
  
  高法醫沒有走過來看竹枝,他用止血鉗撥弄屍骨下`身位置的泥土,說:「死者下`身位置的泥土表層顏色加深,也是血,她應該是失血死亡的。」
  
  現場勘查已經結束,我和身邊的技術員合力把屍骨裝進屍袋。
  
  屍骨的軟組織完全腐敗消失,骨骼之間沒有了連接,所以說,與其說是把屍骨抬進屍袋,不如說把屍骨一塊一塊地撿進屍袋。
  
  「奇怪了,這屍體不臭嗎?」實習法醫一邊搬屍體,一邊問道。
  
  「屍體高度腐敗後,也就一週多的時間最臭。學校是一個月前才開學的,也就是說屍體腐敗的時候,學校還在放暑假。這是其一。」高法醫說,「其二,這裡的環境就像一個天然天井,距離有人經過的路邊還有不少距離,即便有人經過,也未必能聞到。」
  
  我點了點頭,表示同意,然後又重新彎下腰把屍骨一塊一塊放入屍袋。
  
  在我們合力想把屍骨的軀幹部分一次性搬進屍袋的時候,突然從屍體中掉落了一個亮閃閃的東西,我的眼睛一亮,說:「等等,這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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