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疑推理] 法醫秦明全集(1-6) 作者:秦明(已完成)

 
Babcorn 2017-12-6 17:05:52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32 161156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00:14
【2】
  
  「是啊,」大寶也湊過頭來說,「如果是偽裝成交通事故的話,拋屍的時候哪裡還會記得把紐扣帶到現場啊,那犯罪分子的心思也太縝密了。」
  
  「不僅如此,」我補充道,「紐扣中間的絲線還保留著,說明這個紐扣掉落之後就沒有再被移動過,不然絲線會自然脫落。」
  
  「如果行兇的地點就是在這裡呢?」黃支隊說。
  
  我點點頭:「現場的線索也只有這些了,檢驗完屍體或許就能找到關鍵。」
  
  國家級貧困縣自然沒有像樣的法醫學屍體解剖室,就連殯儀館也是破爛不堪。走進屍體存儲間就能聞到一股刺鼻的味道,可見冷凍櫃的質量也令人不敢恭維。環境陰森也就罷了,那種夾雜著腐臭和骨灰味道的氣息不斷地刺激著我們的嗅覺神經,對正常人來說,在這兒多待一分鐘都是一種莫大的煎熬。
  
  我們來到保存小女孩屍體的水晶棺前,說是水晶棺,其實也就是蓋著一個透明塑料罩的敞開式冰櫃而已。打開塑料罩,瘦削的女屍便一覽無餘。這個女孩應該還沒有發育完全,身高只有一米五左右,看起來弱不禁風。
  
  一眼望去,最觸目驚心的,便是她那不成人樣的臉龐。左臉的皮膚已經蕩然無存,綻開鮮紅的血肉,左眼的眼瞼也已經倒翻過來,露出陰森森的蒼白結膜。但即便是這樣,還是難掩她右半邊臉龐的清秀。右臉的皮膚雖然失去了血色,卻更顯得白皙動人。
  
  這一半天使、一半魔鬼的臉龐,無聲地震懾著在場的所有人。
  
  我在心中輕輕嘆息了一聲。
  
  「這麼嚴重的擦傷,不是交通事故難以形成啊。」洪師姐急於證明她判斷的準確性。
  
  我擺了擺手示意洪師姐不要過早下結論,然後穿上解剖服,和大寶張羅著把小女孩的屍體抬上了一輛停屍車。
  
  「那個……咱們出去看吧,這裡的味兒太濃了。」宿醉的大寶一邊做乾嘔狀,一邊說。
  
  我看了看窗外的烈日,轉回身來揉了揉鼻子,覺得炎熱比屍臭更容易忍耐,於是點頭應允。
  
  解剖服密不透風,在外面沒站多久,我們就已經汗流浹背了,但太陽底下的光線很充足,所有細微的損傷都能清晰地被觀察到。
  
  「死者左側面部擦挫傷,左下頜骨皮膚挫裂傷伴下頜骨完全性骨折。」大寶一邊檢驗屍表,一邊述說,洪師姐在一旁奮筆疾書。
  
  「這是典型的磕碰傷,而且是和地面形成的磕碰傷。」我用止血鉗從屍體下頜部挫裂傷口伸進去,探查著下頜骨骨折的損傷情況,說,「應該是下頜骨先著地,然後左側面部和地面擦挫。」
  
  「兩側前肋多發性肋骨骨折。」大寶摁壓了一下屍體的胸`前,繼續說。
  
  「不知道骨折形態怎麼樣,又不能隨便解剖。」我說。
  
  大寶沿著從上到下的順序,又開始檢查小女孩的雙手:「先看完屍表再說,她的雙手掌擦挫傷,上臂內側擦挫傷。」大寶說到這裡,頓了一頓,「這都符合以一定的速度和地面接觸、擦挫形成的損傷。」
  
  我點點頭:「嗯,這麼嚴重的擦挫傷,說明落地速度不慢啊。」
  
  「她的足尖也有擦傷。」大寶脫下小女孩的涼鞋,看了看足背,說:「足背也有,左側大拇指趾甲也有擦傷痕跡。」
  
  「上重下輕,符合頭胸先著地的過程。」我翻開小女孩右眼的眼瞼,「看起來這個小孩的熊貓眼很嚴重啊。」
  
  熊貓眼指的是眼瞼周圍有明顯的瘀血、瘀青跡象,排除眼部受傷,最大的可能就是顱底骨折了。
  
  我拿起止血鉗,輕輕敲了敲小女孩的天靈蓋,頭顱發出「噗、噗」的像是破罐子的聲音。叩聽「破罐音」是通過屍表檢驗確定顱底骨折的方法之一。
  
  「看來頭部也受傷了,可是這麼長頭髮,看不到傷口啊。」我撥開屍體的長髮,希望能窺見頭皮上的損傷,可是這個孩子的頭髮長得太茂密了。
  
  「那個……也不能刮頭髮,」大寶說,「目前看來,這樣的損傷完全符合交通事故損傷的特點啊。」
  
  我點點頭說:「是啊,擦傷嚴重,軀體損傷外輕內重,損傷集中在身體一側。而且這麼重的擦傷,也只有以非常快的速度和地面擦挫才能形成,這是不可能通過人為形成的。」
  
  「如果沒有發現可能是刑事案件的證據,只是一起交通事故的話,」大寶說,「那麼不經過家屬允許是不能解剖屍體的,刮頭髮也不行。」
  
  我蹲下來,在盆裡洗了洗手套表面附著的泥,說:「脫了衣服,看看能不能發現其他什麼線索。」
  
  剛才查看小女孩的牙齒磨損程度時,我們估計她不會超過十四歲,但是從身體看,她發育得非常成熟。我們小心地除去了小女孩的衣物,開始分工檢查,我檢驗衣服,大寶檢驗屍表。
  
  小女孩上身穿的是一件藍色的T恤,後背有一個口子,應該是被突起的硬|物刮擦所致,屍體對應的部位也有個輕微的擦傷。這說明外力的方向與小女孩身體的豎直方向是平行的,所以衣服損傷重,屍體損傷輕。
  
  女孩下`身穿的是一條破舊的牛仔褲,看不出來是因為條件艱苦還是因為趕時髦。除去T恤和牛仔褲上方向明顯的擦蹭痕跡以外,她的胸罩和內褲都是完好無損的。
  
  「生殖道乾燥無損傷,處女膜陳舊性破裂。」我在檢驗衣物的時候聽見大寶報述,搖了搖頭,感嘆現在孩子們的性早熟。
  
  檢驗了約一個半小時,我和大寶早已全身汗透,彷彿能聞見自己被烤焦的味道。
  
  「差不多了,」大寶說,「從損傷看,的確是交通事故的損傷特點,沒有什麼好爭議的,看來我們師姐的結論是對的。」
  
  洪師姐露出釋然的笑容。
  
  「說不準駕駛員和你一樣喝多了,偷了人家的麥克風開車就跑,所以連剎車都不會了。」我一邊調侃著大寶,一邊拿起小女孩的左手,前前後後觀察。
  
  大寶白了我一眼,笑著向參與屍檢的同行們解釋這個段子。
  
  「等等,這是什麼傷?」我忽然驚呼了一聲。
  
  剛剛才鬆弛下來的氣氛,頓時變得嚴肅起來。大家紛紛湊過頭來,看著我止血鉗指向的地方。在小女孩右手的虎口背側,我發現了十幾處密集的小損傷。因為與上臂、手掌的擦傷交錯覆蓋,之前我們並沒有注意到這些形態獨特的損傷。但如果仔細觀察,就能發現其實它們和其餘地方的擦傷並不相同。
  
  這十幾個方向一致、半月形的小挫傷,即便不是專業人員,也能夠一眼認出,這是指甲印。
  
  「指甲印啊……」大寶說,「這能說明什麼問題啊?不至於一驚一乍吧?」
  
  「不,」我搖了搖頭,一臉神秘,「這恐怕能說明大問題。」
  
  我看著大家迷惑的眼神,笑著說:「你們看,這些指甲印都破壞了皮膚結構,方向是朝內側的,這樣的傷口自己是不可能形成的。而且,你們仔細看,這些傷口都沒有任何結痂的痕跡。」
  
  「明白了!」大寶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這就意味著,從形成這些損傷到小女孩死亡,時間非常短暫。不然在這麼乾燥的天氣裡,傷口很快會結痂了。」
  
  「可惜沒有這方面的研究,」我說,「不能通過這個來判斷準確的時間。根據經驗,我覺得肯定是在半個小時之內。」
  
  「半個小時?」洪師姐思忖著,說,「那就很可疑了,受傷半小時就死亡,雖然這樣的損傷和她的死亡沒有什麼直接的關係,但是至少可以推斷致傷她的人很有可能知道她是怎麼死的。」
  
  「是的,」我說,「雖然我們還沒有證據證明這是一起案件,但是至少可以證明死者死亡之前和別人發生過爭執,剪下死者的指甲,說不準能發現那個人的DNA。」
  
  「那現在,還是不能解剖嗎?」大寶可能是感覺自己手中的解剖刀嗡嗡作響。
  
  我雖然能體會到一名法醫在發現疑點後又不能徹查清楚時的情緒,但還是瞪了大寶一眼,說:「先找屍源,再說別的話,屍體又不會跑掉。」
  
  我和大寶收拾好解剖器械,脫掉解剖服,坐上勘查車,準備簡單地吃點兒午飯,然後就到派出所去看看有沒有什麼新的發現。
  
  「十三四歲的女孩,穿的還是那麼有特徵的衣服,我覺得屍源應該不會難找吧。」大寶說。
  
  我點了點頭:「嗯,都過一晚上了,我估計我們到了派出所就能聽到好消息了。」
  
  好消息比我想像中來得快,剛扒拉了一口麵條,電話就響起,是黃支隊的。
  
  「找到了,」

      黃支隊說,「這個小女孩是當地村辦中學初二的學生,十四週歲,叫唐玉。她的父親早亡,母親在附近找了臨時的手工活兒干,平時很少管教她。昨天中午唐玉是和母親一起吃的飯,下午就沒見到人了。因為唐玉經常以住校為由夜不歸宿,所以她母親也沒在意。今天偵查員挨家挨戶去核對衣服特徵,才確定死者就是唐玉。」
  
  「找到了就是好事,」我咀嚼著嘴裡的麵條,說,「現在,一是要趕緊搞清楚唐玉生前有什麼矛盾關係、情愛關係;二是要爭取她母親的同意,讓我們解剖屍體。」
  
  「好吧,我們現在就做工作。」黃支隊說。
  
  屍源查清了,就可以進一步檢驗屍體了,離真相也就越來越近了。我們這一頓飯吃得非常香,一吃完,便迫不及待地趕到了派出所。我剛推開會議室的大門,就聽見裡面傳來一個中年婦女的刺耳的聲音。
  
  「你們憑什麼解剖我女兒?我女兒是我生的,我沒有發言權嗎?我要求火化,必須火化!」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00:14
【3】
  
  大寶在我身後戳了我一下,小聲說:「那個……屍體要跑掉了。」
  
  我皺起眉頭,走進了會議室。
  
  「你當然有發言權,」黃支隊紅著臉說,「我們這不是在徵求你的意見,希望你能配合嗎?」
  
  「我不配合!」唐玉的母親抹著眼淚說,「我知道我女兒是被車撞死的,她死了還要遭罪,我不忍心啊!」
  
  「如果你女兒是冤死的,」我插話,「那她才是在遭罪。」
  
  唐玉的母親完全沒有注意我是什麼時候走進來的,她驚訝地轉過頭,淚眼婆娑地看著我,說:「怎麼會是冤死呢?去那條路上看過的人都說我女兒是被車撞死的……」
  
  「我也沒有否認你女兒是被車撞死的,」我說,「但是我們看到了一些奇怪的現象,覺得這件事情裡可能有一些隱情,所以我們想為唐玉查清真相。」
  
  聽到「隱情」兩個字,唐玉母親的嘴角突然抽搐了一下,她抹開眼淚說:「沒隱情,怎麼會有隱情,唐玉很乖的,沒做過壞事,沒隱情,真的沒隱情。」
  
  「你看,這大熱天的,我們也不想在外面多干活兒,對吧?」我勸說道,「但是既然發現了疑點,我們就必須解開,不然別說我們不甘心,你女兒死了也不能瞑目啊。」
  
  「你就不怕你女兒託夢來找你算賬嗎?」主辦偵查員這時走進了會議室,重重地將一本卷宗摔在桌子上,怒目瞪著唐玉的母親。
  
  唐玉的母親顯然是被這陣勢嚇著了,低下頭擺弄著衣角,嘟嘟囔囔地說:「你們這是干嗎呀?」
  
  「你不想我們徹查事情的原委,究竟有什麼隱情,你自己心裡清楚,我不多說。」偵查員冷冷地說,「但是我相信你女兒的死,你也是搞不清原因的。你只是一味地想息事寧人,你有沒有站在你女兒的角度考慮?」
  
  唐玉的母親突然淚如雨下,哭得抽搐起來。我好奇地望著偵查員,不知他意指何事。
  
  偵查員彷彿不情願當面拆穿些什麼,就這樣一直冷冷地瞪著唐玉的母親。直到哭得身子都軟了,她才默默地癱坐在桌前,拿起筆在屍體解剖通知書上籤了字,一邊抹著眼睛,一邊轉身離開了會議室。
  
  「你們這是干什麼?」我見唐玉母親無聲無息地下樓,離開了派出所,有些於心不忍,忍不住問道,「她已經夠可憐的了,後面的日子都要一個人過了,你們還這麼凶她幹什麼?」
  
  「是她自己造的孽。」偵查員翻開卷宗,說,「我們已經掌握了充分的證據,證明這個女人強迫自己的女兒和大隊書記發生姓交易。」
  
  「姓交易?」我大吃一驚。
  
  「是啊,我們有幾個證人的證詞,說去年唐玉和大隊書記發生了姓交易,小姑娘自己據說是不願意的,但是她媽媽強迫她非去不可。每次交易完,大隊書記就會給她們家錢,還能給她們家一些政策上的優惠。」偵查員攤開卷宗說道。
  
  我望向窗外唐玉母親已經走遠的背影,頓時一陣心涼。她剛才哭得那麼慘,卻狠得下心讓自己的親生女兒去賣身。世界上竟然真有這種只認錢不認親的狠毒角色。
  
  「你們是怎麼調查出來的?」我說,「可靠嗎?」
  
  「可靠,」偵查員點點頭,「有人是偷窺偷聽到的,有人是聽大隊書記酒後自己說的。這個村子裡就唐玉長得不錯,很多人對這件事情都很不齒,當然這種不齒有可能是建立在嫉妒的基礎上。」
  
  「不管怎麼說,小姑娘太可憐了,現在要搞清楚她的死亡真相。」我說,「我這就去進行尸體解剖檢驗,你們去提取大隊書記的血液,看看唐玉的指甲裡有沒有他的DNA,說不準唐玉生前的打鬥,就是和大隊書記進行的。」
  
  重新回到那座破爛不堪的殯儀館,重新回到那種腐敗氣息的包圍中,我長舒一口氣,暗自鼓了鼓勁兒,穿上瞭解剖服。
  
  刮去唐玉的長髮,頭部損傷清晰地暴露在眼前。
  
  唐玉蒼白的頭皮枕部,有一塊直徑在十釐米左右的青紫區。
  
  「這裡有頭皮下出血。」大寶抬肘推了推眼鏡,說。
  
  我沒有吭聲,手起刀落,劃開頭皮,把頭皮前後翻了過來。
  
  「頭皮下的出血侷限於顱骨圓弧突起部位,應該是和一個比較大的平面接觸所致。」我說。
  
  「頭撞了地面啊?」大寶說。
  
  我搖了搖頭,說:「不,不可能是地面。你還記得吧,現場是非常粗糙的石子路,地面的摩攃力很大,即便是垂直撞擊地面,也會在頭皮上留下挫裂傷。可是唐玉的頭皮皮膚很完整,沒有任何擦挫傷痕跡。」
  
  「會不會是頭髮的原因呢?」洪師姐在一旁插話。
  
  「不會,」我說,「頭髮再多,路面上突起的石子也會在頭皮形成痕跡,所以我覺得她的頭部損傷應該是與光滑的地面撞擊形成的。」
  
  黃支隊在一旁問道:「到底是摔跌,還是撞擊?如果是光滑的平面撞擊上去呢?」
  
  「嗯,」我點了點頭,心想黃支隊說到了點子上,「摔跌是頭顱減速運動,撞擊是頭顱加速運動,這個好區分,看一看有沒有頭部對沖傷就可以了。」
  
  要看對沖傷就要開顱,丹北縣的條件的確很不好,連電動開顱鋸都沒有,居然還是用手工鋸鋸顱骨。人的顱骨非常堅硬,手工鋸開要花很大的力氣,不知道身材瘦弱的洪師姐這麼多年來是怎麼堅持下來的。
  
  這次當然是我和大寶上陣,手工鋸或許是使用得太久了,並不是很鋒利,我們倆笨手笨腳地鋸了半個小時,汗如雨下,總算把顱蓋骨給取下來了。我忍不住轉頭看了一眼洪師姐,眼裡儘是欽佩。
  
  硬腦膜剪開後,腦組織的損傷一目瞭然。唐玉的枕部大腦硬腦膜下附著著一塊巨大的血腫,腦組織已經有挫碎的跡象。對應的前額部也附著了一塊相對較小的血腫,腦組織也挫傷了。我仔細看了看唐玉的前額部頭皮,確認頭皮上沒有損傷,說:「是頭顱減速運動導致的對沖傷,可以確定死者的損傷是枕部摔跌在光滑平面形成的。」
  
  此時大寶已經切開屍體的胸腹部皮膚,在檢查死者肋骨損傷情況,他聽我這麼一說,問道:「說來說去,不會又說回去了吧?真的是在光滑的地方摔死,然後移屍現場?」
  
  「不會,」我說,「這麼大的硬膜下血腫,還伴有腦挫傷、顱底骨折,是很嚴重的顱腦損傷了,唐玉很快就會死亡,如果再移屍現場,身上其他損傷就不會有生活反應。但是唐玉的兩側肋骨都有多根肋骨骨折,斷端軟組織都有出血,肝脾破裂也有出血,身上皮膚擦傷都伴有出血,都是有生活反應的。」
  
  「那你覺得肋骨骨折是怎麼形成的?」洪師姐問。
  
  「摔的,」我說,「屍表檢驗的時候就發現死者應該是上半身俯臥著地,所以肋骨骨折也很正常,胸部皮膚也是有擦傷的嘛。」
  
  「聽你的意思,還是傾向於交通事故損傷?」大寶說。
  
  我點點頭:「肝脾的破裂都位於韌帶附近,是典型的震盪傷,這種損傷,人為形成不了。」
  
  解剖現場沉默了一會兒。
  
  我接著說:「不過,如果撞人的車輛是大隊書記的,那就又是一種可能了。」
  
  「怎麼確定撞人的車是他的呢?」洪師姐問,「剛才偵查員說,大隊書記的車,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越野車。」
  
  我沒回答,用捲尺在屍體的幾個地方量了量,說:「你們看,屍體處於俯臥位的時候,離地面最高的部位是肩胛部,約二十二釐米。」
  
  「嗯……所以呢?那能說明什麼?」大寶一臉納悶地問。
  
  「不要忘了,屍體背後有個被刮開的口子,方向明顯,刮傷的力道很大。可能性最大的,就是車子從她身上開了過去,只是輪子沒有壓到她而已。」我比畫著,「一般轎車坐上去一個人,底盤最低點離地面的距離在十五釐米左右,如果是轎車開過去,那車底最低點的金屬得把她背後挖去一塊肉。」
  
  「明白了,」大寶恍然大悟地說,「貧困縣的車輛本來就少,家裡有車的,一般都是貨車,拉貨用的。貨車的底盤顯然遠遠超過二十二釐米,不可能在唐玉背上形成一個輕微的擦傷。」
  
  我點頭笑著說:「沒錯!背部之所以形成一個輕微的擦傷,說明這輛車的底盤最低點恰好就在二十二釐米左右,所以既不會形成特別嚴重的損傷,也不會一點兒傷都沒有。」
  
  「底盤最低點在二十二釐米左右,這個高度一般都是越野車了。」黃支隊點著頭說,「這附近開越野車的只有大隊書記一家,我們這就去檢查他的越野車。」
  
  「咦?」大寶突然叫了一聲。
  
  我們轉頭望去,他已經將小女孩的子宮切了下來。大寶的聲音有些異樣:「這子宮內|壁,怎麼和正常的不太一樣啊……」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00:15
【4】
  
  我走到大寶的身邊,他的手裡還顫巍巍地捧著那個血肉模糊的子宮。子宮上黏附著大量的黏液和猩紅色的腐敗液體,我拿起紗布擦了擦,頓時也驚出了一身冷汗。
  
  子宮裡竟然蜷縮著一個小小的胚胎。
  
  「她懷孕了!」看大寶的表情,他應該和我一樣驚訝。
  
  「不是壞事,」黃支隊倒是很淡定,「所有對大隊書記和唐玉有性行為的調查,都只限於口供。口供是可以翻供的,那時候我們就沒有任何可以定這個大隊書記罪的證據了。」
  
  我點了點頭:「嗯,如果對這個胚胎的DNA檢驗可以確證這是大隊書記的孩子,他的強姦罪名想賴都賴不掉了。」
  
  「那我們就不多說了,」黃支隊說,「我先差人把檢材送去市局DNA實驗室,另一方面得趕緊把大隊書記的車扣了,看看能不能通過痕跡檢驗查出一些痕跡物證,林濤也在往這邊趕。」
  
  我點頭:「好的,我們這邊還要看看背部的損傷情況,結束後,我們派出所見。」
  
  切開唐玉的後背皮膚,我們又有了新的發現,她的腰部有五根腰椎的棘突和橫突同時骨折了,附近的肌肉有大片的出血。
  
  「怎麼這裡也摔著了?腰椎的位置不容易摔成這樣啊。」大寶提出了疑問。
  
  我也沒想明白,就沒有回答,說:「先縫合吧,去看看黃支隊那邊的情況。」
  
  抵達派出所的時候,夜幕已經降臨。我發現黃支隊真是個性急的人,大隊書記已經被他抓到審訊室裡了。
  
  「有證據嗎?就抓人。」我在審訊室門口悄悄問黃支隊。
  
  黃支隊說:「有,經過一下午的檢驗,唐玉的指甲裡檢出了他的DNA。」
  
  「好!」我讚嘆了一聲,和黃支隊一起上樓走進監控室。
  
  監控室的電腦屏幕上,一個五十歲左右的老頭坐在審訊室裡,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但是聽不真切他和偵查員說些什麼。
  
  「你先去休息吧,」黃支隊說,「讓他們審著,林濤今晚還要把大隊書記的車子吊起來檢驗呢。」
  
  我點點頭,一天的解剖工作之後,全身都散發著一種痠疼的感覺。我伸展了下`身體,轉頭看向黃支隊,問道:「對了,師兄,『雲泰案』後來不是說要排查結紮了的男性嗎,你們有目標了嗎?」
  
  一提到「雲泰案」,黃支隊就一臉苦相:「別提了,我們反覆排查了很多人,也有幾個嫌疑人,但是實在是沒有甄別的手段。」
  
  「外圍調查也查不出什麼結果?」
  
  「是啊,現在基本都排除了。」黃支隊一臉沮喪。
  
  我低下頭沉默了一會兒,站起身說:「走,睡覺。」
  
  躺在賓館的床上,直覺告訴我,唐玉的案子勝券在握了。有了指甲裡的DNA,有了子宮裡的小胚胎,如果再在車輛上提取到一些痕跡,基本就可以肯定是大隊書記撞死了唐玉。
  
  可是,即便能肯定這一點,又怎麼去分辨他是不是主觀故意呢?僅憑沒有剎車痕跡這一點來推斷大隊書記故意撞死了唐玉,可行嗎?
  
  我翻來覆去地回想著唐玉身上的每一處損傷。交通事故的損傷是最難現場重建的,因為一切都發生在一瞬間,損傷的形態和人、車、路的形態和位置都有關係,這麼多處損傷,都是怎麼形成的呢?我閉著眼睛,讓唐玉身上的損傷一一在腦子裡滑過。
  
  枕部,摔跌傷,接觸面是光滑客體;
  
  下頜部,磕碰傷,接觸面是石子地面;
  
  面部擦傷、手臂擦傷、胸腹部擦傷、肋骨骨折,這些都可以用一次摔跌來解釋;
  
  腰椎又有骨折……
  
  這些傷,怎麼才能串聯在一起呢?
  
  想著想著,所有的損傷都變得模模糊糊的,我隱隱約約看到了真相,卻又無法看得清晰。睡意湧上頭來,我腦海裡那個半是天使半是魔鬼的女孩飄得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第二天一大早,我從床上跳起來,驅車趕往派出所。
  
  推門走進會議室,主辦偵查員正在向專案組匯報昨晚的審訊結果:「這老傢伙很狡猾,十點鐘就要求睡覺,一覺睡到今早六點多,審訊才正式開始。開始他一直迴避我們的問題,直到我們拿出唐玉指甲裡的DNA報告,再比對他臉上的抓傷,他才承認當天下午和唐玉有過爭執,說是因為唐玉母親工作的問題吵起來的,但矢口否認他們之間有過性關係。」
  
  這老渾蛋。
  
  偵查員接著說:「唐玉子宮內胚胎的DNA檢驗結果出來之後,證實孩子的父親就是大隊書記,他見到了證據,才承認自己和唐玉的確有過性關係,但反覆強調唐玉是自願的,他是付錢的。他還說有好幾個證人都能證明他是付了錢才和唐玉發生性關係的。對開車撞唐玉這件事,他完全不承認,只是說他們廝打完以後,唐玉就哭著跑了,他根本不知道她跑哪裡去了。」
  
  「那也沒用,」黃支隊說,「唐玉剛滿十四週歲,胚胎已經有兩個月了,他和十四週歲以下的女子發生性關係,我們可以告他強姦。」
  
  「我也是這樣說的,」偵查員苦著臉說,「可是他諷刺我們不懂法,說他的行為只構成嫖宿幼女罪。」
  
  「去他媽的嫖宿幼女罪!」黃支隊狠狠地捶了一下桌子。
  
  「沒辦法,」偵查員無可奈何地說,「我們立案是以強姦罪立的,但是到了檢察院、法院,實在不好說會不會更改罪名。」
  
  會議室裡的空氣頓時一陣壓抑。這時門口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林濤臉上掛著招牌式的笑容,提著一個物證袋就進來了,他的微笑一下子就驅散了房間裡的陰霾,幾個女警的目光全聚集在了他身上。
  
  「如果有證據可以證明撞死唐玉的車子就是他的呢?」林濤看出我們心情不太好,上來就笑瞇瞇地說,「昨晚我確實什麼都沒發現,但是老天開眼啊,今天早上我又去看了一下,在他車底的兩塊擋泥板夾縫裡,提取到了一根纖維。剛才在顯微鏡下比對了一下,和唐玉衣物的纖維完全吻合。說明從死者身上開過的車,就是這個大隊書記的越野車!」
  
  「我就說嘛!」找到了證物,大家的士氣都為之一振,我拍著桌子,感激地看向林濤,「把車子洗得再乾淨,還是落下了一根纖維。現在有了證據,看他怎麼說!」
  
  偵查員二話不說,拿起筆錄紙跑向樓下審訊室,我們在會議室裡靜靜地等待著。等待的時間很漫長,我打開筆記本電腦,慢慢翻看著昨天屍檢的照片,努力地將死者的損傷串聯在一起。林濤坐在我身邊,也打開了自己的電腦,細細地翻看著車輛勘查的照片。
 
  我們倆就這樣各自默默地看了一個多小時。我起身伸了個懶腰,轉頭看了一眼林濤的電腦,俯身搭著他的肩膀,指著一張照片問:「哎,這車的引擎蓋是不是有問題啊?」
  
  「是啊,有個圓形的凹陷。」林濤揉了揉眼,說,「繳獲車輛的時候,我就發現了,大隊書記辯解說,一個月前他把車停在學校籃球場上,這是被籃球砸的。不過這個凹陷有點兒太新鮮了,不像是一個月前形成的啊。」
  
  我凝神看了一會兒屏幕,忽然樂得跳了起來:「別聽他胡扯,有了你這個凹陷,我徹底揭開心中的謎了!小林子,你太棒了!」我一把摟過還沒回過神來的林濤,在他腦門兒上響亮地親了一口。女民警紛紛捂嘴偷笑起來。
  
  偵查員這時候也回來了,臉上掛著喜色:「他招了,全招了!大隊書記說,那天唐玉找他有事兒,他就開車載著唐玉到了案發現場。唐玉告訴他自己懷孕了,向他索要更多的錢,他不給,就發生了打鬥。打鬥過後,唐玉下了車,準備走。他一時生氣,開了車準備離去,結果沒想到唐玉突然又拽住了車門。因為他起步速度快,所以把唐玉帶倒了,可能車子是從唐玉的身上開了過去。」
  
  「在車的側面摔倒,車輛也能從屍體上騎跨過去?」黃支隊問。
  
  「這個倒是有可能,」一位交警同志說,「如果車子的速度很快,屍體倒地瞬間有翻滾,是有可能被捲入車下的。」
  
  黃支隊點點頭,臉色依然沉重,說:「那也只能給他加一個過失致人死亡罪。」
  
  一直在旁默默聽著偵查員匯報的我,這時站了起來,一邊把自己的電腦接上會議室的投影儀,一邊說道:「他這是狡辯。他犯的不是過失致人死亡,而是故意殺人。」
  
  整個會議室的人,都溢出驚異並且興奮的表情。
  
  我一邊播放著屍檢照片,一邊解說:「唐玉頭部的損傷,是摔跌在光滑載體上形成的;她全身多處的擦傷,是在路面上摩攃形成的;她的下頜骨骨折和肋骨骨折是和路面撞擊形成的;另外還有一處傷,就是腰部的損傷,一般在交通事故摔跌中,很難形成腰椎的骨折,因為腰椎是向內凹陷的,不是背部突起部位。背部突起部位是肩胛,但肩胛並沒有明顯損傷,腰椎卻骨折了,腰椎的橫突、棘突同時骨折,只能說明一種情況——撞擊!也就是說,唐玉的腰部才是本次交通事故的撞擊點。」
  
  「其他損傷怎麼解釋?」黃支隊問。
  
  「這輛越野車的保險槓是不是離地面九十釐米左右?」我轉臉問林濤。
  
  林濤翻閱了車輛勘查筆錄,點了點頭,說:「嗯,是九十二釐米。」
  
  我笑了笑說:「剛才我看見林濤的車輛勘查照片,才茅塞頓開。現場還原很簡單。首先,九十二釐米高的保險槓撞擊在唐玉的腰部。唐玉因為慣性作用而迅速後倒,枕部撞擊在車輛的引擎蓋上,形成枕部損傷和引擎蓋的凹陷。現場沒有剎車痕,說明此時車輛並沒有任何減速,而是繼續前行。由於和引擎蓋的強大撞擊力的反作用力,唐玉被車輛拋擲出去,落地時上半身著地,形成了下頜骨、肋骨骨折和全身的整體擦傷。車輛此時又從屍體上騎跨過去,因為車輛底盤的最低點恰好和屍體背部最高點高度基本一致,所以車輛底盤的擋泥板刮擦掉了死者衣服後背的扣子,並在後背上形成了輕微的擦傷。」
  
  會議室裡一片寂靜,每個人都聚精會神地思索著,消化著我剛才的分析。
  
  「只有這一種可能。」我斬釘截鐵地說,「沒有第二種可能可以完美解釋屍體上的所有損傷。而且我要強調的是,整個撞人的過程,車速都是非常快的,都是直接衝著死者的後背撞上去的。」
  
  「結合現場是白天、路面很寬、車速很快、沒有任何提前剎車的痕跡,正面撞人也沒有任何剎車減速的跡象,基本可以判斷,這起車禍是一起故意殺人。」黃支隊下了結論,「何況這個肇事者還有著明顯的作案動機。」
  
  「即便他不承認,也抵賴不掉他的罪行了。」偵查員興奮地說。
  
  在鐵的證據面前,大隊書記不可能再抵賴他的罪行。他很快就交代了實情,他被唐玉以懷孕為由要挾敲詐後,兩人撕扯打鬥了一番,唐玉氣鼓鼓地在車前走,並揚言要去紀委告狀。在後面開車緩緩跟隨的大隊書記臨時起意,猛踩油門撞上了唐玉的腰部,並直接開車離去。
  
  回省城的路上,我對大寶說:「我還特地叫偵查員查了一下發案當天那個大隊書記有沒有喝酒,確證了他沒喝酒我才敢下結論,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正在發呆的大寶搖了搖頭。
  
  我笑著說:「喝醉酒的人,偷人家麥克風自己都不知道,那麼,撞了人沒剎車也有可能自己不知道啊。」
  
  「別取笑我。」大寶一臉嚴肅,多愁善感地說,「那孩子才十四歲啊,這個社會到底還有多少陰暗面呢?」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00:16
第六章 林中屍箱
  
  【照片是關於秘密的秘密,它揭示的越多,你知道的就越少。
  
  ——黛安‧阿勃絲】
  
  【1】
  
  這個年代有了個新玩意兒:微博。
  
  據說微博已經遠遠超過了平面媒體和廣播電視的影響力,當時的我自然無法理解,因為那時候我用的還是諾基亞板磚,不,諾基亞手機。
  
  雖然也申請了微博,但我一直沒有怎麼登錄,工作不忙的時候,我還是喜歡偷偷溜去省城的城市論壇看一看八卦新聞或是美女照片。
  
  以前我是不喜歡上網的,直到有一次,科裡的同事處置一起傷情鑑定的覆核案件,鑑定結論出來之後,一位姓房的當事人看到結果對自己不利,於是不斷上訪。但事實永遠是事實,即便再上訪也不能扭曲事實。這位房女士屢屢上訪無果之後,便開始在網上搜索法醫科的成員的信息來。也算是無巧不成書,她一眼就看到了我的名字,更巧的是,和她起糾紛打架的那個四十多歲的女人也姓秦。
  
  就這樣,這位從沒見過我的房女士展開了豐富的聯想,既然這位秦明是法醫科科長,那肯定是個小老頭。於是第二天,省城的城市論壇上多了一篇帖子:公安廳法醫科科長秦明上躥下跳為堂妹開脫罪行。帖子寫得聲淚俱下,說我是那個秦某的堂兄,為了幫她脫罪,製造了假鑑定等等。
  
  這真是躺著也中槍。
  
  這篇帖子跟帖的人還不少,我開始還非常氣憤,連忙去找師父問怎麼辦,師父哈哈一笑說:「怎麼辦?開除黨籍、開除公職唄。」
  
  這件事情也被廳裡傳為笑談,我這個不到三十歲的小青年就這樣變成了一個四十多歲女人的「堂兄」。從此,我又多了一個「堂兄」的外號。
  
  師父讓我無視這種誹謗,但是那時候年輕氣盛的我,依舊默默關注著帖子後面的回覆。還別說,這帖子紅了好長一段時間,好多網民也不管是真是假,看了帖子就先痛罵一頓。幸好也有一些理智的跟帖者,詢問了事情的經過後,發現這帖子破綻百出,判斷出這篇帖子純屬造謠。這樣的回覆總是能給我帶來一些安慰。
  
  一來二去,我成了論壇的常客。
  
  這天一大早,我打開論壇就看見了一個人氣頗高的帖子。帖子裡放了兩張照片,都是同一個女孩的,第一張照片拍得不是很清晰,長寬的比例也很怪,隱約可以看見一個身材纖細的女人穿著一條短裙斜靠在一個馬桶上,背著手、低著頭。下一張照片就是女孩的大頭貼了,看起來倒是個普普通通的姑娘。帖子裡說,這個女孩二十二歲,剛剛大學畢業,莫名其妙就失蹤了,希望網友能夠提供一些線索找到她。讓人眼前一亮的是發帖人提供的酬金,整整一百萬。
  
  乖乖,一百萬!我一輩子能賺到一百萬嗎?我忍不住算了算我可憐的工資。
  
  網民也夠無聊的,後面的回覆沒有一個正經的,要麼就是在評論這個女人的胸和大腿,以及那兩腿之間若隱若現疑似走光的白色斑點;要麼就在意淫那炙手可熱的一百萬;還有就是說現在的女孩真有想法,居然喜歡和馬桶合影。我一邊看著神一般的回覆,一邊齜著牙偷笑,直到電話鈴突然響起,才嚇了一大跳。
  
  「那個,一個電話都能把你嚇尿,你肯定沒在看好東西。」大寶緩緩走到我身後,「喲,這妞的腿漂亮呀!」
  
  我見來電顯示的是師父的號碼,做了個「噓」的手勢,接起了電話。
  
  「來我辦公室一趟。」
  
  師父坐在辦公桌前,盯著電腦若有所思,手裡拿著一個由文件捲成的紙筒,有節奏地敲打著桌沿兒。
  
  完了,師父一思考,準沒好事兒。
  
  我湊過去飛快地掃了一眼,咦,師父的電腦屏幕上……怎麼是我剛剛看的那張美女馬桶圖?
  
  「啊?師父對這個也有興趣?」
  
  師父瞪了我一眼:「是案件。」
  
  「案件?」我很是詫異,「網絡上的事兒可信嗎?再說了,失蹤也有很多可能啊,不一定就是案件吧?」
  
  師父皺著眉頭,沒有理我。
  
  我只好賠著笑臉:「師父是在哪兒看到這圖的?您也上省城論壇?」
  
  師父的目光依舊盯著電腦屏幕:「不,微博上看到的。」
  
  「您玩兒微博?」我大吃一驚,「您也會玩兒微博?」
  
  師父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用手中的紙筒指著電腦屏幕說:「你仔細看看這張圖,這是今天早上我讓聲像檢驗科進行過模糊圖像處理之後的,比原來的清晰多了,你能看出有什麼問題嗎?」
  
  照片裡的長髮女孩耷拉著頭,齊劉海垂在額前,看不清眉目。她的髮梢微卷,顯現出一種淡淡的黃色。髮絲之中隱約可見高挺的鼻樑和塗著唇彩的嘴唇。她的身上穿著一件粉色的緊身T恤,下半身是一條貼身的牛仔小短裙,身材看起來玲瓏有致。女孩坐在衛生間的地上,斜靠在馬桶邊,伸著兩條併攏的長腿,雙手背在身後,無法看清。
  
  我皺著眉細細看了一遍,斜倚著的女孩、馬桶和那看不清楚花紋的白色地板磚……圖片裡也就是這些東西了。
  
  「這照片一定被剪裁過,信息量太少了,馬桶也就是個普通的馬桶啊。」我撓著腦袋說。
  
  師父沒說話。
  
  我又盯著照片看了一會兒,忽然想起網友的評論,忍不住瞄了一眼女孩的裙下:「網友眼睛真尖,還真是走光了。」
  
  師父用紙筒狠狠敲了一下我的頭:「搞什麼?總沒個正經,看哪兒呢?」
  
  我摸摸頭,吐了吐舌頭,又看了一會兒,坦白說:「不知道。」
  
  師父沉默了一分鐘後,突然開口道:「她死了。」
  
  「死了?」我訝異地叫出聲來。光憑一張照片,師父是怎麼看出這女孩已經死了的?
  
  「我有幾個依據,」師父一邊用紙筒敲打著桌沿兒,一邊說,「首先,我可以判斷屍體已經產生了屍僵。」
  
  屍僵能看得出來?我心裡嘀咕著,繼續看著照片,感覺像是找到了一些竅門。
  
  「你看,」師父說,「女孩的右側肩胛斜靠在馬桶上,這種姿勢下,如果是正常耷拉著頭的話,下巴應該會自然地偏向右側,但是這個女孩的下巴是往左偏的。所以我懷疑這個女孩死亡的時候頸部處於一個向左偏的姿勢,所以形成屍僵後,就出現了這樣的情況。」
  
  我沒吱聲。
  
  師父知道我不太信,接著說:「最關鍵的是腳尖。一般人小腿外旋的時候,腳尖肯定是向外指的。但是這個女孩呢,她的倆腳尖是向內相對,而且向下繃直。你來做一個小腿外旋、腳尖向內相對向下繃直的姿勢我看看,別不彆扭?」
  
  我坐在一旁的沙發上,比畫了一下,確實很彆扭,我問:「所以呢?」
  
  「所以我覺得她死的時候,應該是面部朝下,腳尖被地面壓住,形成向內向下的姿勢。為什麼小腿會外旋呢?是因為她的身上被人施加了壓力,所以就出現了腳尖不動,但小腿外旋的姿勢。」師父說,「一般女孩即便是照相時候喜歡把腳尖相對,小腿也是內旋的,絕對不會外旋。」
  
  「按您說的,屍體一直保持死亡的姿勢,直到屍僵都形成了,才被移動到馬桶旁邊,那麼她的髖關節1也應該形成屍僵了,屍體怎麼可能呈現出坐姿?」
  
  『1髖關節由股骨頭與髖臼相對構成。通俗地說,就是大腿上段和骨盆構成的關節。』
  
  「屍僵的形成,一般是按照下行順序,也就是說頸部、下頜會先形成屍僵,然後往下慢慢形成,而從關節上看,也是先在小關節處形成屍僵,然後在大關節處形成。你看這個女孩,嘴不是張開的,說明下頜屍僵已經形成,腳尖異常,說明踝部的屍僵也已形成,而髖關節是最大的關節,此時還沒有形成屍僵,或者形成的屍僵還比較軟,容易被破壞也是正常的。所以凶手能搬動屍體,把她變成坐的姿勢,而小關節的異常形態則沒有被凶手注意到。」
  
  我點點頭表示認同:「但這還是不足以判斷她死亡啊,如果這個女孩就是喜歡用這個古怪的姿勢來拍照呢?」
  
  師父搖搖手,接著說:「我為什麼先說屍僵,是逆向推理。你看,假如我們剛才分析得都對,那麼這個女孩死的時候應該是俯臥位,身體受壓,對吧?」
  
  我點點頭。
  
  「既然是俯臥位,屍斑就應該在屍體底下的部分形成,也就是胸腹表面、頸部、臉頰和腿的前面。你仔細看看,有屍斑嗎?」師父說完,調整了一下照片的色彩對比度。
  
  果然,之前沒有發現的細節,在對比度增大之後變得清晰起來,女孩的右側臉頰和兩腿前面有明顯的紅暈,這種大面積的紅暈,從不同角度都能觀察到,不可能是光線問題或是損傷所致,應該就是屍斑。
  
  我盯著屏幕,將信將疑:「我還是有兩個問題,一是屍斑為什麼這麼淺;二是按照我們之前的分析,如果小關節屍僵已形成,大關節屍僵仍未形成,也就是說,女孩是在死後四到五個小時左右被搬動了位置,這個時候屍斑應該會轉移到屍體的新的底下部位,也就是臀部和兩腿後側呀。」

     師父搖了搖頭說:「不是這樣的。我來解釋你的兩個問題,第一,屍斑形成的初期,都是淺紅色的,後期可能會加重。第二,屍斑在死後十二小時內確實可以隨著屍體位置的變化而重新形成,但是屍斑的原理,是人在死亡之後,血管通透性增強,紅細胞透出血管沉積到身體底下位置的軟組織裡,在皮膚上表現出顏色的變化。這其實和沙漏的原理是一樣的,身體的體位變化以後,紅細胞也就像沙子一樣慢慢沉積到另一側,請注意,是慢慢地沉積到另一側。」
  
  聽師父這麼一解釋,我頓時茅塞頓開,如果凶手在挪動完死者之後立即照相的話,屍斑應該還來不及重塑,還會沉積在原來的位置。
  
  「另外,她的膝蓋也有異常,疑似是瘀青。你看這瘀青的顏色和周圍紅暈的顏色是不一樣的,所以更加能確定紅暈部分就是屍斑。在膝蓋位置有瘀青的話,也恰恰印證了她是在俯臥位被施壓的推斷。」師父補充道。
  
  屍斑和屍僵是確證死亡的兩個依據,既然推斷出女孩同時具備了這兩項屍體現象,那麼這女孩的確已遭毒手了。
  
  「除此之外,」師父慢慢點擊鼠標,放大了圖片,說,「你看她下巴側歪後露出的頸部,有什麼?」
  
  真心佩服模糊圖像處理的同事們,居然能把一張那麼模糊的圖片處理出了這麼清晰的效果。
  
  頸部還能有什麼?索溝1。
  
  『1人體軟組織被繩索勒、縊後,皮膚表面受損,死後會形成局部皮膚凹陷、表面皮革樣化,會完整地保存下被繩索勒、縊時的痕跡。這條痕跡被稱為索溝。』
  
  「原來她是被人勒死的。」我搖頭惋惜道。
  
  「你在論壇上也看到這張照片了?」剛才一直在忙著比畫的師父現在又恢復了拿紙筒敲桌沿兒的動作,敲得我心慌。
  
  「是的,說是尋人啟事,還配了女孩的一張正面照。」我說,「最吸引眼球的是,懸賞居然高達一百萬。」
  
  師父點點頭:「微博上也是這樣寫的。」
  
  「那您看,是怎麼回事?」我問,「如果是凶手發的吧,他怎麼會有女孩的大頭照?而且他發這個做什麼?是炫耀他殺了人還是為了迷惑別人?如果是女孩家屬發的吧,他們又怎麼會有女孩死了以後的照片?而且死了還為什麼要發帖尋人?家屬有什麼目的?」
  
  師父用鄙視的目光看著我:「這都猜不到,你是我徒弟嗎?」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00:17
【2】
  
  大家應該都猜得出是怎麼回事了,可當時我大腦裡的動脈估計都被排泄物堵上了,怎麼都想不明白。
  
  「你完蛋了你,」師父說,「被你堂妹的仇人罵傻了吧?」
  
  正說著,林濤走進了師父的辦公室,抬頭說:「剛剛我和大案科的亞青去網監部門查了一下,發微博的是中達公司一位姓趙的老總的老婆。那個女孩就是這位趙總的女兒,趙雨墨。」
  
  「走,人死了,也沒什麼顧忌了,去中達公司看看。」師父終於扔了手上的紙筒,讓我這個「頻率恐懼症」的人鬆了口氣。
  
  中達公司是省城一家有名的房地產公司,走進公司大門,我就被裝修豪華的大廳和來來往往的員工們盛氣凌人的面孔給震懾住了。一路走進趙總的辦公室,我頓時有一種大開眼界的感覺。已經不能用奢華兩個字來形容了,眼前分明就是座小型的宮殿,大量的金色被誇張地使用著,無不透露出一種暴發戶的氣息。
  
  難怪出手就是一百萬的懸賞呢,這派頭,一百萬算什麼啊。我又想到我那可憐的薪水,法醫在國外明明還是高薪職業,可事實上我們一個月只能拿到三千塊錢的工資。三千塊啊!在省城的二環外也只能買到半個平方米的房子。
  
  坐在寬大的高級皮製軟椅上的趙總,已經在等著我們了。雖然只是這家公司的副總,他的臉上也帶著一抹無法掩飾的愁容,但他揚著下巴,依舊有一股居高臨下的氣息。
  
  「趙總好,我們是公安廳的,現在在調查你們發帖尋找女兒的事情。」亞青開門見山地說,「據我們的調查,你們好像沒有去任何派出所報案。」
  
  「報什麼案?找你們警察有用嗎?」
  
  我愣了一下,找警察沒用,難道要去找城管?
  
  「這不是您找不找的問題,」亞青說,「我們懷疑這是一起綁架案件。」
  
  我這才豁然開朗,對啊,應該是綁架啊!這就解釋了為什麼女孩的父母會有那張廁所的照片了,因為綁匪肯定要把女孩的照片發給她的家人,但沒有法醫的知識,一般人肯定看不出來拍照時女孩已經死了。
  
  「是,確實有人綁了我的女兒。」趙總依然一臉的倨傲,「可是我不信任你們警察,我自己能解決我女兒的事。」
  
  「自己能解決,就不需要上網求助了,對吧?」師父說。
  
  是啊,哪有收到綁匪發來的照片之後,不找警察卻找網友求助的?這不是天方夜譚嗎?
  
  「我就是上網求助也不找你們警察。」趙總的臉色陰沉著,「如果綁匪知道我找警察,肯定會撕票的。」
  
  「你女兒已經去世了。」師父看著他,突然冒出一句。
  
  趙總的臉色並沒有太大的波動,他沒有像我想的那樣迅速崩潰,彷彿這個結果早就在他的預料之中:「你們,找到她的屍體了?」
  
  「屍體還沒有找到,」師父說,「但是作為一名法醫,從那張照片裡,我推斷出你女兒已經去世了。」
  
  「什麼?」剛剛還沉穩如常的趙總頓時臉色大變,一拍桌子,氣得連手都抖了起來,「你說什麼?墨墨她……她拍那張照片的時候,就已經……就已經死了?這個王八蛋!狗娘養的騙子!」
  
  我們面面相覷。
  
  趙總的嘴角顫唞著,他努力克制著自己,但眼角的淚水還是止不住地流了下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哽嚥了幾聲,才斷斷續續地說道:「唉,我那可憐的孩子……三天前,我接到墨墨手機打來的電話,那時候大概是凌晨兩三點鐘,我聽到手機裡不是墨墨的聲音,而是一個男人的,他說墨墨在他手上,要我給他五十萬。我開始不信他,要他給我發一張墨墨的照片,沒過多久,他就把那張照片發了過來,沒想到……本來我們說好,一手交錢,一手交人,約的時間是昨天晚上十二點,我們按照他的要求把錢放到了他說的地方,然後回家等著他放墨墨回來。一直等,一直等,過了約定的時間,還是沒有等到墨墨,我們再去那個地方看的時候,錢已經沒了。我那時候心裡就咯登了一下,但還是存有一絲僥倖,就上網發了那個帖子,心想說不定有人認得出那個地方,說不定有人見到了墨墨……」
  
  趙總捂著臉,陷在他的扶手椅裡,失去了所有的威儀與神采,泣不成聲。
  
  我們都沉默著。這個悲傷的父親,明明那麼愛自己的女兒,卻因為自己的一時糊塗錯過了抓住凶手的機會。儘管綁匪在打電話要錢之前就已經殺害了趙雨墨,但交易贖金的時候是擒獲他的最佳時機,現在綁匪拿到了錢,離交易時間又已經過去了十多個小時,再想抓到他,就很難了。
  
  師父沉思了一會兒,對仍在哽咽的趙總說:「趙總,你節哀吧。小秦,我們走,讓市局馬上立案,成立專案組,這案子必須破!」
  
  專案組依舊是煙霧繚繞。
  
  遇上這麼一樁案子,每個人的臉上難免是愁雲密佈,因為實在不知道要從何下手。屍體,不知道在哪兒;現場,不知道在哪兒;因為報案晚了,連死者的手機都無法定位。
  
  這個專案組由省廳的刑警齊支隊長親自掛帥,法醫工作則由我來組織,這也是師父交給我的又一個考驗。我和專案組的大多數人一樣抽著煙,腦海裡仍是一片迷霧。
  
  「對了,我有一個疑問。」我又抽出一根菸,一邊點上火,一邊問,「既然現場有馬桶,那說明是一個室內的空間,趙雨墨是怎麼進入這個空間的呢?」
  
  「可能性很多,」齊支隊長攤開手指,一個一個細數,「熟人誘騙、劫持、下藥、死後移動到室內、死者走錯門……太多可能了。目前我們正在從兩方面開展工作,一是尋找屍體和可能見過趙雨墨的人,二是從趙雨墨生前的熟人入手。」
  
  我點點頭,依據現有的線索,如果不查熟人,還能查什麼呢?作為一名法醫,在一個沒有找到屍體的專案組裡,除了沒話找話,我還能說什麼呢?
  
  我焦慮地等待著屍體的出現。
  
  或許是我的祈禱感動了上天,中午時分,專案組接到報告,屍體可能找到了!
  
  整個專案組最激動的是我,因為我已經閒了一上午了。當技術人員拎著勘查箱下樓的時候,我已經坐在勘查車裡等著了。
  
  屍體其實離我們不到兩公里。
  
  公安局的附近,就是省電業大學。現在正是快要開學的時候,校園裡到處都是拖著箱包來學校報到的學生。校園一角的小樹林裡,靜靜臥著一隻皮箱,但拎著皮箱的人那麼多,根本就沒人注意到它的存在。直到中午時分,一個女生經過小樹林時,意識到整個上午都沒有人來拖過這個皮箱,心生好奇的她叫來了自己的男朋友。男生一邊笑話著這個多疑的姑娘,一邊上前拉開皮箱的拉鏈,拉鏈很緊,他用力一扯,也只拉開了一點點,但這一拉扯,兩個人都忍不住尖叫了一聲。
  
  那個皮箱被拉開的縫隙裡,散出了一頭長髮……
  
  一向安靜的小樹林裡,此時此刻擠滿了圍觀的學生。發生這種事,學校裡肯定會謠言四起,難免被傳成一個恐怖的怪談。只有盡快破案,才能平息這種四處瀰漫的恐懼感。
  
  我看到痕跡檢驗部門已經在皮箱附近收集物證了,也不急著靠近現場,自己背著手,帶著一個偵查員徑直去了保安室。
  
  「你好,我是公安廳的,負責本案的調查工作。」我最喜歡掏出警官證亮明身份的這個瞬間了,只見保安頓時肅然起敬,「我現在需要查看你們學校的監控錄像。」
  
  能夠裝得下一個人的皮箱,絕對是一隻顯眼的大皮箱,所以拎著皮箱的人,也一定很容易被人注意到,既然如此,他肯定會選擇人少的時候來拋屍。
  
  我坐在保安室裡,用八倍的速度同時播放著學校三個門口昨晚的視頻。
  
  我盯著屏幕看了一個小時,發現昨天晚上進出校門的人還真不少。因為是新生報到,所以甚至從深夜到凌晨都有很多人和車進入學校,也有拎著皮箱的,但是絕對沒有拎著大皮箱的。
  
  我撓撓頭,難道凶手真的有那麼大膽子敢白天進學校?不,不會的,說不準他是開車進來的。
  
  「你們學校能讓外面的車隨便進出?」我指著夜間的監控視頻問。
  
  在我身後站了很久的保安頓時一臉戒備:「不是。但是這兩天是新生報到,人多車多行李多,我們也是給新生行個方便,所以我們就不管了。」
  
  看來最可疑的就是這些進出學校的車輛了。可惜是晚間,學校的攝像頭又很劣質,被車燈一照,什麼都看不見,只知道那是輛車。從監控錄像找到本案突破口的可能性,沒了。
  
  我讓隨行的偵查員拷貝下監控錄像帶回去繼續觀察,抱著僥倖的心理希望能有一些發現。我抬腕看看表,覺得時間差不多了,便向現場走去。
  
  這個案子,還是要從屍體入手。
  
  箱子已經被打開,一個披著長髮的女孩蜷縮在裡面。
  
  作為一個法醫,看慣了人間生死,看慣了社會陰暗,但是看到這一具屍體,我的心裡還是為之一震。
  
  普通人看屍體,只會注意到屍體的全貌,法醫看屍體,最先看到的是屍體的損傷。和師父的判斷一樣,女孩的頸部有一條深深的索溝。但是並不像電視裡看到的那樣,被勒死的人眼球突出,舌頭伸出,死狀恐怖,這個女孩真的像是在箱子裡睡著了一樣,安靜而柔弱。她的雙手被捆綁在身後,下巴貼著膝蓋,穿著和網絡照片上的一模一樣。雖然人死後的面容和生前會有一些差別,但是學過人像鑑別學的我一眼就看出了這就是趙雨墨。
  
  此時的屍體屍僵已經緩解,在市局王法醫的幫助下,我們把屍體從皮箱裡抬了出來,平放在已經鋪好的塑料布上。抬動屍體的時候,不知道有什麼東西從屍體上嘩啦啦地掉了下來。我探頭一看,是一粒粒白色的東西。
  
  「這是什麼?」不知什麼時候,大寶和林濤也已經到了現場,大寶戴上手套,從箱子裡撿起一粒,一邊端詳一邊說,「這是蛆卵?也太大了吧?而且這個天氣,不至於……」
  
  我白了大寶一眼,說:「傻呀,這明顯是米。」
  
  「米?」大寶驚詫地反問道。
  
  我沉思了一會兒,說:「唯一可能的解釋,就是這個箱子原來是用來裝米的,所以箱子裡還有一些剩餘的米……」
  
  「你見過誰用行李箱裝米的?」大寶拿著那粒米湊近了觀察。
  
  「沒。」我搖了搖頭,「但除了這種解釋,還能有什麼解釋呢?」
  
  「這事好像有點兒耳熟,」林濤也加入我們的討論,「但我一時想不起來了,印象中好像米和殯儀之間有什麼關係。」
  
  林濤一來,警戒線外的女生們就開始看著他竊竊私語,眼神裡都是滿滿的花痴樣,真是讓人忍不住羨慕嫉妒恨。
  
  「不管是什麼傳說,你得給我們搞清楚。」我對林濤說,林濤點點頭。
  
  我簡單地查看了下屍體,說:「這裡有風,別損失了什麼物證,把屍體拉去殯儀館吧。你們剛才有什麼發現嗎?」
  
  林濤搖搖頭,有些無奈:「這裡的地面條件差,皮箱質地粗糙,很難獲取物證。」
  
  「那只有從皮箱的來源查起了。」齊支隊長說。
  
  伴隨著支隊長的命令,我們坐上了趕往解剖室的車,離開了校園。
  
  解剖室內,趙雨墨背著雙手,躺在檯子上。
  
  「衣著整齊,而且乾淨。」我和大寶將趙雨墨的衣服一件一件脫了下來,攤開在一張展開的塑料布上。我問大寶:「這說明什麼問題?」
  
  「一是遭受性侵害的可能性不大,二是作案現場應該是室內。」大寶說完頓了頓,接著說,「她失蹤的時間是八月二十一日和二十二日,這兩天全省都在下雨,如果她是在室外被摁壓在地面上,衣服就會被弄髒了。」
  
  我笑著說:「看來我在專案組浪費時間的這一上午,你是做了功課啊。其實我一直就認為她是在室內被殺的,不然從室外再運回室內太麻煩,凶手完全沒有必要這麼做。」
  
  趙雨墨的屍體靜靜地躺在解剖台上,現場看屍斑,比在照片裡清晰得多了。師父此前的分析沒錯,凶手在趙雨墨死亡四五個小時後,把屍體放置到馬桶邊,之後就再也沒有動過她,直到四十八個小時後,屍斑穩定,不會重塑,才將她裝進了箱子。
  
  「嗯,趙總收到照片的時候是二十二日凌晨三點左右,按照這個推斷,趙雨墨應該就是在二十一日的晚上十點到十一點死亡的。二十三日的晚上,凶手才將趙雨墨裝進了皮箱。二十四日的早上,皮箱就出現在了校園裡。」大寶一邊聽我分析,一邊算著時間,「這時間安排還真是緊湊啊!」
  
  趙雨墨的頸部有一條在頸後交叉的索溝,切開頸部皮膚,發現索溝下方的皮下組織和肌肉內都有片狀出血,這是生活反應。加上甲狀軟骨骨折,基本可以斷定她死於勒頸。
  
  下面的工作是殘忍的,我們要將這個美麗的女孩一層層地剖開。
  
  我們通過檢查內臟瘀血、顳骨巖部出血等徵象,確認了她死於機械性窒息,還在她的腰部發現了一處出血,這也在我們的預料之中,因為她背部受壓,可能是有人坐在身上,也可能是有人用膝蓋頂住了她的腰部。除此之外,我們沒有再發現什麼新的線索,凶手的動作太乾淨了。
  
  檢驗完趙雨墨的會陰部,我的腦海裡不知為什麼突然浮現出「雲泰案」中幾名死者的樣子。不過趙雨墨沒有被性侵,這應該和「雲泰案」沒有什麼關係。
  
  接下去就是開始按照慣例縫合屍體。當我們縫到肚臍以上時,燈光一閃,我彷彿看見了點兒什麼,趕緊說道:「大寶,看,這兒有異常!」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00:18
【3】
  
  趙雨墨的右側胸腹部隱約可見一道紅色的印記,一直延伸到了她的乳房上。
  
  這道印記非常不明顯,幾乎難以辨認。我找來酒精棉球,耐心地反覆擦拭。
  
  酒精可以使一些不明顯的生前印記顯現出來,這道紅色的印記逐漸清晰,大約有三十釐米長,準確地說,這不是一道印記,而是一個「十」字形的印痕,只是橫著的那一道短了一些。
  
  「這是條壓痕。」大寶說,「顏色不清晰,應該是瀕死期形成的。」
  
  「其實我們早就應該想到這裡有一條壓痕。」我說,「我們推斷了死者是在室內死亡的,又是俯臥位背部受壓,只要那家不是水泥地面,地板的痕跡就應該會印在她的胸腹部。只不過沒想到有這麼明顯。」
  
  縫合完屍體,我蹲在地上的塑料布旁,重新逐件檢查趙雨墨的衣服。
  
  直覺和運氣讓我發現了趙雨墨牛仔裙的異常。
  
  牛仔裙的右後側有一個暗口袋,不注意還真看不出來。這口袋有些鼓鼓囊囊,於是我用手指撐開了口袋的邊緣,用強光燈一照,竟然發現裡面有一些黑色的痕跡。我迫不及待地把口袋內襯翻了出來。
  
  「堂兄威武!」大寶驚訝地叫道,「這是三個指頭的指紋啊!不過,這不一定和本案有關吧?」
  
  「誰會來摸她這個明顯不會裝東西的口袋?」我說。
  
  「那也不一定,這個指紋是黑色的,應該是沾了油墨之類的東西,說明這個人的手很髒。」大寶說,「這種身份的女孩怎麼可能被這麼髒的人摸口袋?只可能是小偷嘛。」
  
  我點點頭,大寶的話確實有一定的道理:「不管怎麼樣,先送去林濤那裡讓他固定備存下證據吧,說不準以後能用得上呢?」
  
  回到專案組,看到大家的表情,不用猜也知道,偵查依舊處於僵局。我介紹了屍檢情況,除了斷定趙雨墨是二十一日死亡、在室內被殺、死於窒息以外,沒法再提供更多的線索。大家接著討論案件的性質,很快就起了分歧。
  
  「如果真的是綁架案件,那麼凶手完全可以拍一張趙雨墨活著的照片,或者拍段視頻,那比殺死她以後再拍照風險小了很多,」齊支隊長說,「所以我覺得凶手的主要目的還是殺人,綁架很有可能是一種偽裝,當然,順手拿到幾十萬也不是壞事。」
  
  「我倒是覺得綁匪的目的還是錢,可能他沒有什麼經驗,沒有能力控制住趙雨墨,臨時起意殺了她,他之所以要把趙雨墨扶起來坐著拍照,就是為了偽裝她還活著。」我頓了頓,「我發現有人翻動趙雨墨的裙子口袋,當然現在不敢肯定是不是和本案有關,但是如果有關,那麼就是侵財。」
  
  「至少可以確定是熟人作案吧?」齊支隊長說,「這麼果斷撕票的,通常都是熟人作案,況且,如果不是熟人的話,趙雨墨怎麼會去別人家裡?」
  
  「如果犯罪分子是為了錢綁架,那麼真不一定是熟人。」我說,「之前你不是也推測過可能會是誘騙嗎?」
  
  齊支隊長搖了搖頭,說:「這趙雨墨都二十二歲了,又是大晚上的,沒那麼容易被騙吧?」
  
  「現在的女孩,膽大,還真說不準。」我說。
  
  「如果不認識,犯罪分子怎麼會知道她家有錢呢?」
  
  這個問題確實問得我有些猶豫,我說:「我猜,可能是從穿著打扮看出來的。趙雨墨的上衣是香奈兒的,裙子是迪奧的。可能她身上還有些金銀首飾,只不過被綁匪拿走了。」
  
  「你還懂這些。」大寶嬉笑道。
  
  「鈴鐺比較喜歡對著這些品牌流口水。」我無奈地說。
  
  「那也得是識貨的綁匪吧。而且,穿得好的,可能是有錢人,也有可能是二奶和小三啊。」齊支隊長說,「如果是二奶小三什麼的,還真不一定能綁出什麼錢來。」
  
  眼看話題就要跑偏,主辦偵查員回來了。
  
  「經過調查,趙雨墨的男朋友黃鐘音有重大作案嫌疑。」偵查員說,「有人看見當天下午五點多,趙雨墨在黃鐘音家樓下和他拉扯、吵架。」
  
  「我就覺得是他!」齊支隊長說,「首先,我認為是熟人,綁架只是個偽裝;其次,把那麼大個箱子運進學校,又要避開監控,只有開車進去了,對了,黃鐘音有車嗎?」
  
  「有。」偵查員說,「他是中達公司的白領。」
  
  「傳喚他。」齊支隊長說,「一方面佈置外圍調查,一方面辦手續,搜查他家。」
  
  大家應聲開始收拾桌上的本子。我耷拉著頭,看來是我推斷錯了。
  
  黃鐘音的家在十三層,我們去的當天,電梯還正巧壞了。我和大寶對看一眼,只能進了樓梯間。等到了黃鐘音家的時候,我們幾個人全都累得喘不上氣了。
  
  進了門,我四下看了一眼,扶著牆,喘了兩口氣,說:「奶奶的,白爬了,又得下去。」
  
  「下去?」大寶也還在喘著,「堂兄你抽風了啊?什麼意思?怎麼就白爬了?」
  
  「你才抽風呢,」我說,「我們屍檢的時候說什麼來著?死者胸腹部有『十』字形印記,所以現場應該有十字交叉的地板磚。」
  
  黃鐘音的家裡確實沒有十字交叉的地板磚,客廳臥室都是木地板,交縫處是「H」形,就連衛生間廚房的地板磚都是菱形的。
  
  「可是他家的衛生間地板真的是白色的,和照片上的一致啊。」大寶急了,「那個,說不定不是摁在地上呢?也可能是在某個有十字交叉的地方,比如,比如……」
  
  我看大寶滿屋找十字交叉形的平面,趕緊拉住他,走到衛生間,指著馬桶說:「你看,關鍵是馬桶不一樣啊。」
  
  照片中的馬桶蓋是塑膠製作的,沒有光澤。而現場的馬桶蓋是用珵亮的塑料製作的,顯然是有很大的區別。
  
  大寶低頭看看照片,又抬頭看看馬桶,嘆了一口氣,說:「堂兄,服了你了,連馬桶都有研究。」
  
  「不管凶手是不是他,至少現場不是這裡,收隊吧。」我正式宣佈。
  
  我們垂頭喪氣地回到專案組,發現專案組的偵查員同樣也是無精打采的樣子。
  
  「小區監控顯示,黃鐘音當天確實一個人在家。」偵查員說,「他的嫌疑排除了。據他說,當天下午他和趙雨墨因為一些瑣事發生了爭吵,他開始想拉住趙雨墨的,但是趙雨墨脾氣上來,硬是走了。這個黃鐘音也是個膿包,自己躲家裡哭了一夜。」
  
  「那這個趙雨墨,性格怎麼樣?」我問。
  
  「黃鐘音說她就是典型的富家千金的性子,很高傲,喜歡欺負人,也喜歡炫耀。」偵查員說,「我們看了監控,也證實趙雨墨當天離開黃鐘音的時候穿的就是現在這身衣服。」
  
  案件再次陷入了僵局。
  
  一天就這樣過去了,案件仍然沒有任何頭緒,我的情緒也跌到了谷底。我沒有心情回家休息,就打算去自己的辦公室裡加班,整理整理今年沒有破的命案,為即將到來的一年一度的命案督導工作做準備。
  
  經過林濤辦公室的時候,發現燈亮著。
  
  「一個人又寂寞難耐了?」我沒敲門,進屋拍了拍林濤的肩膀。
  
  林濤頭都沒回,正在一堆電腦文檔中尋找著什麼。
  
  「那個米和殯儀的傳說,我總記得好像在哪一起案子裡看到過,」林濤一邊搜索著一邊跟我解釋,「奇怪的是怎麼都想不起來。反正也睡不著,就再來找找看唄。」
  
  「我還以為你睡不著是因為想女人了。」我坐在林濤對面的椅子裡,調侃著,「喂,你不會真的對男人有興趣吧?別對我有非分之想哦。」
  
  「去,去,我對你堂妹有興趣也不會對你有興趣。」林濤推開我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目光依舊沒有離開電腦屏幕,「等等,靠,終於讓我找到了!」
  
  真的有這樣的先例?我也激動得跳了起來,再顧不上調侃他了:「什麼情況?」
  
  「看,這是三年前的一起案件。」林濤說,「湖東縣的一個護林老頭在自己的房子裡被人殺害,屍體的周圍就有很多米,當時我們都認為是死者和凶手搏鬥過程中打翻了米缸。破案後,凶手交代米是他故意撒在屍體周圍的。」
  
  「為什麼要撒米?」
  
  「我當時也很好奇,後來才聽說,他們當地有個風俗,準確地說,不是風俗,是封建迷信。他們相信,人死之後,把米撒在屍體周圍,就能讓靈魂無法出竅,這樣鬼魂也就無法報復凶手了。」
  
  「真是荒誕。」我笑著說,「不過我喜歡,請示專案組,轉戰湖東。」
  
  第二天一早,作為先頭部隊,我和幾位同事先去了八十公里外的湖東縣,沒想到的是,沒過多久,專案組的其他人在齊支隊長的帶領下,浩浩蕩蕩地全部趕過來了。
  
  「你們怎麼都來了?」我驚訝地問,「押寶嗎?萬一是誤判呢?」
  
  「不會的,」齊支隊長信心爆棚,「昨天我問了一下,趙雨墨不會開車,趙總也沒有給她配車,如果她真的要來湖東,肯定要坐汽車站那種長途的士,就是湊三四個人包車的那種。這種富家女,是不可能坐火車或者大巴的。」
  
  「然後呢?」
  
  「經過對長途的士司機的調查,確證趙雨墨二十一日晚上六點半左右,自己一個人包了一輛車開往這裡,說明趙雨墨的死亡地點很有可能就在這座縣城。」
  
  「的士司機有嫌疑嗎?」我問。
  
  「沒有。」偵查員說,「這種的士有統一的公司管理。車內有監控裝置,有GPS。因為趙雨墨要求司機送她去一個檔次高一點兒的飯店,於是司機在將近晚上八點的時候把趙雨墨送到縣城中心一個西餐廳的門口,然後司機就返回了,他還說當時下了很大的雨。」
  
  「手機調查也沒有進展。」齊支隊長補充道,「趙雨墨的手機是於當晚七點十五分關機的,從車載監控上看,應該是沒電了。在車上的時間,只有GPRS流量損耗,沒有打電話。」
  
  「GPRS流量損耗?」我哈哈一笑,「看來是上網聊天呢。我說呢,這個富家女怎麼會和一個小縣城有關係,現在看起來,很有可能是來見網友啊。」
  
  「我們也是這樣考慮的。剛和男友吵完架,想來這裡尋個一掖情什麼的,很符合。」齊支隊長說,「目前網監部門正在努力,應該很快會發現線索。」
  
  「現在的人見網友真是一點兒警惕心也沒有,在微信上隨便搖一搖都會約出去見面,」我說,「你根本不知道對方到底是什麼人,一不小心……」
  
  我的話被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打斷。齊支隊長接通了電話,緊鎖的眉頭逐漸舒展,看來是個好消息。
  
  「趙雨墨有個網友,聯繫很久了。」齊支隊長放下電話,說,「這個人,就在湖東。」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00:19
【4】
  
  這個網友叫李威。他被帶進湖東縣公安局的時候,依舊是一臉迷茫。他也就只有二十歲左右,戴著眼鏡,看上去老實巴交的樣子。據說高中畢業之後就輟學打工了。
  
  「你們抓我做什麼?」李威茫然地說,「俺什麼壞事都沒有做過。」
  
  「你是哪裡人?」偵查員問。
  
  「洋宮縣人。」
  
  「什麼時候來湖東的?」
  
  「半年前。」
  
  李威一口的北方方言,我在一旁聽著覺得越來越不對勁兒。如果是北方縣城的人,來湖東縣才半年的時間,那他就不應該對撒米困住靈魂的風俗這麼瞭解。
  
  「你認識趙雨墨嗎?」偵查員問。
  
  「不認識。」
  
  「老實交代,我們不會平白無故叫你來問一些你不認識的人的情況。」
  
  「俺真不認識啊。」李威嚇得不輕。
  
  我提醒身旁的偵查員應該問網名。偵查員點點頭,翻開卷宗找了一下,接著問道:「那你認識利……什麼……利多卡因吧?」
  
  利多卡因是一種麻醉藥,看來趙雨墨認為自己是那種能迷住所有人的迷藥。
  
  「哦,她啊,認識,不過我們只是網友。」
  
  「你見過她嗎?」
  
  「視頻裡見過。」
  
  「你最近和她聯繫是什麼時候?」
  
  「三天前吧。」李威想了想,說。
  
  用姜振宇老師的微反應理論來分析,李威這個思考的表情很自然,應該不是偽裝的。
  
  李威接著說:「那天她不知道發什麼神經,突然說要見俺。俺沒見過網友,有點兒害怕。而且那天晚上還在下雨,俺就說太遠了,而且下雨不方便,改天再見。可是她說她已經在車上了,馬上就到,讓俺等她,而且問俺俺家在哪兒。」
  
  「你告訴她了?」
  
  「沒有,俺是租的房子,連茅房都是公用的,不好意思讓她來,就在考慮去哪裡見她。可是這個時候,她突然下線了,俺以為她可能就是心情不好,說說罷了,就沒再理會了。」
  
  「她幾點下線的?」
  
  「七點多吧,俺記得好像是。」
  
  我走出審訊室,雖然審訊還在繼續,但是我已經相信他絕對不是凶手了。公共廁所,那裡會有馬桶嗎?
  
  回到賓館,我又得知一個壞消息,趙雨墨下車地點的西餐廳沒有監控,這個西餐廳生意非常火,所以服務員也記不起她的樣子。總之,又一條線索斷了。
  
  我的情緒繼續低落,下午也沒有再去專案組。我去了也幫不了什麼忙,如果有好消息他們一定會通知我,可現在又能有什麼好消息呢?連皮箱的線索都已經斷了,這種皮箱已經賣出去十幾萬個了,怎麼查?
  
  我躺在床上試圖午睡一會兒,可大腦一片清醒。我在思考一個問題,為什麼我初到現場的時候,腦海裡會出現「雲泰案」呢?兩個案件明顯是不一樣的,一個有拋屍,一個並不拋屍;一個是在室外作案,另一個在室內。顯然是不能串並的,我為什麼會把這起案件和「雲泰案」聯繫在一起?有什麼共同點呢?……捆綁雙手?對,捆綁雙手!
  
  「雲泰案」的三個死者都是被捆綁住雙手壓在地上實施強姦的,而這個案件裡,死者是被捆綁住雙手壓在地上勒死的。相通的地方,就是捆綁雙手的繩結。
  
  我從床上跳起來,從電腦裡翻出照片,仔細觀察幾起案件的繩結打法,非常可惜,趙雨墨的案子裡的繩結和「雲泰案」並不一樣。
  
  但是我一點兒都不沮喪,因為曙光已經漸漸顯現了出來:
  
  趙雨墨的手腕上的繩結,看上去非常簡潔,但也非常牢固,這應該是一個比較專業的繩結。而「雲泰案」的三個死者,手腕上的繩結看起來非常煩瑣,卻不牢固,三人手上的繩結竟然一模一樣。
  
  我壓抑著內心的喜悅,打開百度,搜索了「繩結」,滿屏的信息撲面而來。
  
  原來繩結也是一種文化,不同職業的人,在打繩結上有自己獨有的習慣。繩結的種類也很繁多,有水手打的繩結、木匠打的繩結、挑夫打的繩結、外科醫生打的繩結……我一邊看一邊學習,甚至拆下鞋帶來嘗試,花了一下午的時間,終於熟悉了百度上介紹的十幾種繩結的打法。
  
  再回到案件的照片上,我豁然開朗,趙雨墨手上的繩結是一個典型的雙套結,打法不難,但比較專業,通常是喜歡戶外運動的人才會熟練掌握這種繩結的打法。我激動得在桌面上捶了一拳,又迫不及待地點開「雲泰案」的照片進行比對。但幸運之神大概只眷顧了我一小會兒,「雲泰案」的繩結沒有這麼明顯的特徵,不是專業的繩結,只能說是一個人打繩結的習慣。哪個專業人士會習慣打煩瑣而不牢固的繩結呢?
  
  但不管怎樣,至少這個案子裡,又一條新線索已經浮出了水面。我拿起電話,讓偵查員調查李威打過的繩結,以及他是否習慣於戶外運動。
  
  第二天一早,當我走進專案組的時候,齊支隊長一臉的喜氣:「小秦呀,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要先聽哪個?」
  
  我無語,一個快五十歲的人,有必要撒嬌玩兒這個遊戲嗎?
  
  「呃,壞消息吧。」
  
  「李威被排除了,他都不知道什麼是戶外運動,繩結也對不上。」齊支隊長說,「其他方面也排除了。」
  
  「這個不算壞消息。」我說,「你沒看我昨天下午都沒來嗎?我知道他肯定不是凶手。」
  
  齊支隊長的眼神裡閃過一絲驚訝,接著說:「壞消息不是壞消息,但好消息絕對是個好消息。我們派出的外圍搜索組,在校園裡的一處角落,找到了死者的手機和疑似勒死死者的繩索。」
  
  確實是個好消息,我驚喜得說不出話來。
  
  「有……有照片嗎?」我覺得自己都不會說話了。
  
  「有啊,你看。」齊支隊長移過他的筆記本電腦。
  
  照片有兩張,一張是一根繩索,上面滿是油墨,這應該是一根綁硯台的繩索,為什麼判斷是綁硯台的?因為湖東是產硯大縣。
  
  另一張照片是一部iPhone手機(蘋果電腦公司的一款智能手機),被水泡過,呈現的是沒有開機的狀態。
  
  「手機壞了,」齊支隊長說,「不過我們的技術部門有信心恢復它的資料。」
  
  「我關注的不是手機。」我說,「之前,我們在趙雨墨的裙子口袋裡發現了油墨指紋,當時以為是小偷偷東西呢,還在說為什麼小偷不偷包,而去偷一個裙子上的暗口袋,這太不專業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齊支隊長說,「現在可以解釋為什麼會有油墨指紋了。因為凶手拿著沾滿油墨的繩子殺人,然後又拿沾了油墨的手掏口袋。哈哈,有道理。現在我也贊同你關於案件性質的判斷了,這可能就是一起綁架侵財案件。」
  
  「有指紋,且知道凶手家的大概裝潢情況,知道凶手家應該有硯台,知道凶手喜歡戶外運動,這個案子不難破吧。」我揚著眉毛說。
  
  「必破。」齊支隊長的手機鈴聲再次響起,他看了一眼說,「不過,我希望有更快的捷徑,這個電話可能就是給我們提供捷徑的。」
  
  確實是一個提供捷徑的電話。技術部門恢復死者手機後,發現死者在晚上九點多的時候開了手機,並且撥打了一個號碼:1808353286。當然,這不是一個正確的手機號碼,自然撥不出去電話。但是隨後也就沒有再撥其他的號碼,直到凶手撥通那個索財電話,然後發送了那張照片的彩信。
  
  「現在問題就來了。」齊支隊長說,「第一,為什麼要撥這個錯誤的手機號碼;第二,手機不是沒電了嗎?我的iPhone沒電關機後是絕對開不開了。」
  
  我笑著說:「第一,這根本就不是手機號碼,而是QQ號。第二,她到了人家家裡,為什麼不能充電呢?」
  
  「QQ號?」主辦偵查員來了精神,「你怎麼知道?」
  
  「我猜的。」我說,「我有時會因為懶得開手機QQ而用這種方式記錄別人的QQ號碼。」
  
  「快查!」齊支隊長的音調很高,說明他心裡很激動。
  
  也就半個小時的時間,案件就偵破了。
  
  這個QQ號屬於一個叫程希的人。他二十一歲,是省電大的學生,也是出名的驢友。程希的父親還是個忠實的硯迷。
  
  不是他,還能是誰呢?
  
  程希沒有跑,警察到達省電大的時候,他正靜靜地坐在自習室裡看小說。
  
  他看上去高高瘦瘦的,皮膚雪白,髮質烏黑,棱角分明。當我看到程希的時候,就覺得事情是那麼順理成章。只有一點想不明白,這樣一個帥哥,也會為了錢殺人?
  
  程希沒有抵賴,也沒法抵賴,不然他沾滿油墨的指紋怎麼會落在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子身上?他安安靜靜地承認了一切,把這個故事的最後一環給補上了。
  
  程希的母親早逝,父親又經常不在身邊。整個暑假,父親都沒有回家看過他一眼,只是給了他每個月一千五百元的生活費。這些錢,原本也足夠他一個人生活、泡妞、戶外運動和打遊戲的,可內心依然覺得空虛的他,卻不小心染上了一個惡習:賭博。
  
  程希一開始就不想去那種俗不可耐的賭場,而是上網找了一個境外的賭球組織。沒想到這一賭,他就輸了二十萬。二十萬?就算他的家境還算殷實,程希也不敢向父親開口。他找了高利貸付清了賭資,但緊接著還錢的期限又將臨近,連本帶利幾十萬,程希實在想不出什麼辦法了。
  
  搶劫嗎?除了搶銀行,搶不了這麼多錢。那麼,只有綁架。
  
  那一夜,下著極大的雨。
  
  程希獨自一人去西餐廳吃飯,剛到門口,就看見馬路對面有個漂亮女孩下了出租車就冒雨跑了過來。女孩身上的香奈兒洋溢著一種讓他心動的光芒。
  
  他趕緊迎過去,為女孩兒撐起自己的傘。
  
  這一頓是程希請客。雨夜邂逅帥哥,趙雨墨的晚餐吃得很愉快。文質彬彬、幽默風趣、穿著體面的程希很快就打動了她。她的眼神開始迷離,面前的這個男孩,怎麼看也不像是個壞人。所以,當程希邀請她去家裡坐坐的時候,趙雨墨沒有猶豫。
  
  進屋之後,趙雨墨拿出充電器,打開手機,記下了程希的QQ號。程希藉口給她拿飲料出了客廳,其實是去找綁架她的工具。趙雨墨很美,但是身背巨債的他,沒有一點兒性慾。
  
  他的目的,只是錢。
  
  和我們推斷的一樣,程希勒死了趙雨墨。
  
  其實一開始程希只想把她勒暈。他也挺憐香惜玉,並不想看見她流血。當趙雨墨不再動彈以後,程希捆起了她的雙手,把她丟在客廳,自己進了房間。他開了電腦,目不轉睛地看著直播的球賽。這兩場球他也下了注,勝負關係到他的十萬元。
  
  但幸運依然沒有光臨,兩場球結束,他又輸掉了十萬元。但他不怕,他有搖錢樹。可是當他再去客廳時,卻意外地發現,搖錢樹居然死了。
  
  拍完照片,發完勒索彩信,程希很害怕,於是逃到了一個網吧打了兩天遊戲,沒敢回家,希望能夠緩解自己緊張的情緒。可是屍體終究不能不處理,於是他以開學報到為名,向父親的朋友借了車,又拿了家裡最大的皮箱,壯著膽子把趙雨墨的屍體裝好,又把屍體運去學校。對他來說,唯一的幸運在於那個暈了頭的趙總居然沒有報警,而是乖乖地把五十萬送給了他,他的債務終於清了。
  
  程希以為把屍體運到自己的學校就不會引來警察對自己的注意,而且警察也只會在省城調查,不會將注意力移到趙雨墨死時還在湖東的他。
  
  可那一把米還是出賣了他。
  
  當他即將拉上行李箱的拉鏈時,拉鏈卡緊了,他心裡生出了一種無名的恐懼。他從廚房裡抓了一把米,撒入皮箱中,希望能夠困住趙雨墨的靈魂。行李箱拉上了。
  
  「披著羊皮的狼,不是童話,而是寓言。」我感慨道,「不要相信任何陌生人,尤其是那些特別能讓你相信的人。」
  
  「嗯。」大寶點頭,「以後我生個女兒的話,是得這樣教育,過分的溺愛只會害了她。」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00:20
第七章 第三個人
  
  【最深的慾望總能引起最極端的仇恨。
  
  ——蘇格拉底】
  
  【1】
  
  「丁零丁零……」
  
  夜半驟然響起的電話鈴聲,對法醫來說,往往意味著又有人死於非命。自從到省廳工作之後,我接到這樣的午夜凶鈴的概率已經小了許多,所以當這天夜裡鈴聲大作的時候,我簡直整個人都嚇出了一身冷汗,來不及看來電顯示就趕緊按下了接聽鍵。
  
  「李大寶和你在一起嗎?」一個女聲幽幽地問道。
  
  我倒是鬆了一口氣,拿起床頭櫃上的鬧鐘看了一眼。晚上十一點多,還好。這是李大寶的女朋友查崗來了。晚上我和大寶一起參加一個同事孩子的滿月酒席,大寶一不小心就喝多了。
  
  「我們十點就結束了。」我沒有出賣大寶,其實我們八點就結束了。
  
  正說著,話筒那邊傳來了敲門的聲音,大寶的女朋友說了句:「回來了。」就掛斷了電話。
  
  第二天一早,我就對腫著雙眼的大寶說:「昨晚在外面鬼混三個多小時,幹什麼去了?」
  
  「唉!還別說,幸虧有機械性損傷做證,不然我還真解釋不清了。」大寶一邊說,一邊捲起袖管和褲腿,露出關節部位的擦傷痕跡。
  
  「依我的經驗看,這是擦挫傷,和地面形成的,而且是多次擦挫形成的,方向不一。確實不是女性指甲的抓痕。」我調侃道。
  
  「昨天喝多了,我就記得騎著我的自行車回家,其他啥也不知道。」大寶喝了一口手中的酸奶,說,「今早聽我女朋友說,我是十一點多到家的,我就納悶了,平時我半小時就騎到家了,怎麼會騎了三個多小時?還有就是我身上怎麼會有這麼多損傷?想來想去,只可能是自行車出了問題。於是我就去現場勘查了一次,你猜怎麼著?」
  
  我搖了搖頭。
  
  大寶說:「我的自行車,鏈條沒了。」
  
  我愣了一下,隨即笑得前仰後合:「你是說,你就這樣一直騎上去、摔下來、騎上去、摔下來?摔了三個小時摔到家的?」
  
  大寶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點點頭,一臉窘相。
  
  「你太有才了。」我大笑著說,「你女朋友打我電話的時候,我還在害怕你是不是鬼混去了。真是那樣,我一定得揭發你,你就臭名遠颺了。」
  
  「哪有那麼容易臭名遠颺?」大寶說,「除非你出現場的時候,發現是我裸死在別人的床上。」
  
  「丁零丁零……」
  
  「臭嘴。」我見是師父辦公室的電話,皺著眉頭說,「如果是有案件,死的人肯定是裸死在床上的人。」
  
  「馬上去程城市,剛發了起死亡兩人的案件。」師父說,「叫上大寶、林濤一起去,如果案件進展順利,順便去龍都縣履行命案督導的職責,龍都有個半年前的命案沒有破。」
  
  「程城的這起案件是什麼案件?」
  
  「一個老頭和一個老太,裸死床頭。」師父說。
  
  程城市是位於雲泰市西邊的小市,經濟狀況遠不如雲泰,人口也非常少,所以程城市每年的發案量在全省都是最低。這次一下子死了兩人,市局領導頓時有些慌,第一時間就通知了省廳。
  
  雖然去程城市的機會很少,但是我對程城市還是比較關注的。因為程城市所轄的龍都縣正是「雲泰案」其中一起的發生地。
  
  現場位於程城市開發區的一處平房密集區。這片地區就像是電影中的貧民區,破爛不堪,滿目瘡痍。
  
  「這是個什麼地方?」我一邊從勘查箱裡拿出手套戴上,一邊問身邊的刑警支隊曹支隊長。
  
  「這一片原本是耕地,」曹支隊長說,「最近聽說開發區大建設的腳步也快走到這裡了,所以你看到的這些房子基本上都是一夜之間拔地而起的,作用只有一個,等拆遷。」
  
  我驚訝地看著其中一些建設得還很有檔次的二層小樓,感嘆道:「人類真偉大!」
  
  程城市的小楊法醫走過來和我握了握手。程城市市區有四十萬人口,卻只有三名法醫,其中一名參加職務競聘,跳槽去了刑偵大隊當教導員。剩下的兩名法醫都是我在前年專業技術培訓班上教過的學生,工作才兩年,卻要肩負這麼沉重的工作負擔,真是不易。
  
  「既然是自建房,目的是等拆遷,是不是就意味著這些房子裡不住人?」我問。
  
  曹支隊長搖搖頭說:「也不是,據初步調查,有七八戶是長期在這裡居住的,有十餘戶是偶爾會在這裡住,剩下的幾十間房屋都是空著的。」
  
  「這樣密集建造,不會造成分地不均的糾紛嗎?」我對這樣的事情充滿了好奇。
  
  「以前這裡是一片公用地。房子建造的那兩天,我們確實沒有接到過糾紛報警。老百姓很團結啊。」
  
  「你們初步勘查結果怎麼樣?」我轉頭問小楊。小楊是我的學生,雖然比我小不了兩歲,但我不自覺地以老師自居起來。
  
  「男死者叫付離,女的叫張花嬈。目前看來,男死者應該損傷重一些,張花嬈好像沒什麼損傷,不過屍體我們沒有翻動,在等你們來。」
  
  這可能是小楊工作後遇見的第一起雙屍命案,所以他顯得有些惶恐。
  
  我習慣性地繞著現場走了一圈,這是一間自建的紅磚平房,只有一間,且沒有隔斷。房屋的北側有一扇紅漆雙開大門,旁邊有一扇窗戶,窗簾是閉合的。窗檯有些高,身高一米七的人站在窗前估計也就勉強可見室內的情況。窗戶下面是一片花壇,已經被警戒帶保護起來了。
  
  現場的南側是一堵牆壁,沒有窗戶,只有一扇孤零零的小後門。看起來整間房屋十分不協調,可見這應該是一座倉促建造的爛尾房。
  
  林濤正蹲在後門口,用小刷子仔細刷著門邊。
  
  「怎麼樣,有發現沒?」憑我的直覺,這起案件應該並不算困難。
  
  林濤搖了搖頭:「後門是被撬開的,門鎖本來就很劣質,輕輕一撬,就廢了。根據足跡方向,這個門是出入口。但是這木門質地太粗糙,沒有提取指紋的條件。」
  
  「足跡呢?不是能看出方向嗎?有比對條件嗎?」我問。
  
  林濤停下手中的工作,用肘部擦擦額頭上的汗珠,指了指室內,說:「紅磚地面,只能看出輪廓,看不出花紋,一樣沒有比對條件。」
  
  我露出一臉失望的表情,穿上鞋套,推門進屋。
  
  剛進入室內,一股充滿血腥味的暖風就撲面而來,那是一股非常濃郁的血腥味,我忍不住抬起手背揉了揉鼻子。
  
  此時已經是秋天,秋老虎的威力已經大大折減。可是因為這間房屋密不透風,室內溫度比室外溫度還是整整高出了五攝氏度。房子裡雜亂無章,有一張床、一張飯桌、一個鍋灶,還有牆角用布簾隔開的「衛生間」。住在這裡的人看來真是吃喝拉撒睡一體化了。
  
  房間的燈開著,那是一盞昏暗的白熾燈。因為電壓不穩,燈光還在不停地閃爍。
  
  「你們來的時候,燈就是開著的?」我順手拉滅了電燈,儘管外面的光線還很充足,現場卻頓時昏暗了下來。我怕影響痕跡檢驗的工作,趕緊又重新拉開了燈。
  
  「報案的是死者家隔壁鄰居。」曹支隊長說,「早晨四點左右,鄰居因為有急事過來,結果發現死者家的燈還亮著,推了推大門發現門是關著的,就繞到後門。後門是虛掩著的,鄰居就壯著膽子推開門一看,發現床邊牆上都是血。」
  
  「房主是個什麼人?很邋遢吧?」我問。
  
  「剛剛調查清楚。房主是個老太,房子邋遢,人倒是講究。」曹支隊長說,「天天把自己當成是少女一般,打扮得花枝招展,叮噹子無數。」
  
  「叮噹子」是當地形容姘頭的俚語。
  
  我點了點頭,心中彷彿有了些底兒。其實社會關係越複雜的人,越容易在調查中發現矛盾點,也就越容易為案件偵破帶來線索。
 
  和師父說的一樣,兩名死者赤摞著,並排仰臥在一張小床上,雙腿都耷拉在床邊。床頭擺放著一個老式電風扇,還在那裡無力地搖著頭。看來剛進門就迎面撲來的帶著血腥味的暖風就是出自於此了。
  
  男死者一臉皺紋,看起來已經六十多歲了,頭髮已經被血液浸濕,但是並沒有看見明確的損傷。死者兩腿之間可以看見溢出的糞便,散發出陣陣惡臭。尿液也順著他的大腿一滴一滴往地面上滴。
  
  「看情況是重度顱腦損傷啊。」我揉了揉鼻子,說,「大小便失禁了。另外,這女人歲數不是那麼大吧?稱不上是老太太吧?」
  
  曹支隊長低頭翻了翻筆記本,說:「嗯,是不大,四十二歲。你怎麼看出來的?我看她有五十了。」
  
  我笑了笑,說:「我以前跟過一個老師,他被稱為乳頭專家(見『法醫秦明』系列第一部《屍語者》中『水上浮骸』一案)。」
  
  看著曹支隊長疑惑的眼神,我並沒有過多解釋,從勘查箱裡拿出屍體溫度計,插進了男死者被糞便塗滿的肛門。
  
  「現在是上午九點,屍體溫度下降了十點五攝氏度,嗯,兩具屍體溫度(見『法醫秦明』系列第一部《屍語者》中『水上浮骸』一案)差不多。」我分析著,「根據正常室溫下前十小時每小時下降一攝氏度,以後每小時下降零點五攝氏度的規律計算,死者應該死亡了十一個小時了,也就是說,是昨晚十點鐘左右遇害的。」
  
  曹支隊長點了點頭。他幹了一輩子刑警,對這個測算死亡時間的方法還是很熟悉的。
  
  「死者損傷我們暫時不看,先把屍體拖去殯儀館吧。」我說,「我再看看現場。」
  
  屍體被拖走後,我看了看死者周圍的床面和牆面,除了大量噴濺狀血跡和一些白色的腦漿之外,並沒有其他什麼有價值的線索。於是我又開始在現場裡踱步,期待能有進一步的發現。
  
  現場不僅很小,而且很凌亂。各種少女服裝以及顏色鮮艷的內衣內褲扔得到處都是,看來這個四十二歲的女人真的是很喜歡把自己當成是花季少女。
  
  「現場的傢俱上都有厚厚的一層灰,這間房屋並不是張花嬈平時居住的場所吧?」我問。
  
  「嗯,通俗點兒說,這房子是被張花嬈當作炮台用的。」曹支隊長說,「張花嬈有個老公,長期在外打工。我們也聯繫了他,他還在外地,聽說自己老婆死了,沒什麼反應,說是讓公安機關來處理屍體。」
  
  「炮台……呃,指的就是亂搞的場所?另外,她丈夫都不願意回來看她最後一眼,」我說,「這麼冷漠,是不是有些反常?」
  
  「不反常,」曹支隊長說,「誰攤上個這樣的老婆都會冷漠,我們已經調查了,她老公沒有問題,昨晚他確實還在外地。」
  
  我低頭想了想,猛然間看見後門牆角的一堆日常工具,頓時來了興趣。我走到工具堆旁邊,蹲下來細細看了兩分鐘,說:「看來是激情殺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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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怎麼看出來的?」曹支隊長蹲到我旁邊問道。
  
  「你看,」我說,「這堆工具很久沒有動了,上面都覆蓋著一層薄灰。」
  
  曹支隊長點點頭,拿起手中的照相機對著工具堆一陣拍攝。
  
  「可是這堆工具的一角,卻有一塊新鮮的痕跡。」我用手指圈出一個形狀,接著說,「一般只有是覆蓋在這裡的物品被拿走後,才會出現這樣一塊沒有灰塵覆蓋的地方。」
  
  「我怎麼就看不出來?你眼睛這麼尖?」

       大寶擠過來看。
  
  「走近了反而看不到了。」我一邊說一邊拿出強光手電打出一束側光說,「在這樣的光線下,就清晰可見了。」
  
  在手電筒的照射下,一個錘子的形狀清晰地出現在我們面前。
  
  「奶頭錘!」大寶說。
  
  我點點頭:「死者腦組織都有噴濺的跡象,有大量出血。這樣的現場,不用看損傷也基本可以肯定凶器是金屬鈍器。」
  
  「明白了。」曹支隊長說,「因為凶手是撬開後門,直接在後門附近找到凶器,就地取材殺人,這就很有可能是激情殺人了。」
  
  「目前猜測是這樣。」我說,「但辦案不能靠猜,先去檢驗屍體吧,然後結合痕跡檢驗獲取的線索綜合分析。總體感覺,本案不難。」
  
  程城市公安局為了應付省廳的任務,正在殯儀館內籌建一座簡易的法醫學屍體解剖室。看著程城市公安局領導對法醫工作如此不重視,我也無力吐槽,心想回頭在年終績效考核的時候狠狠記上這一筆。
  
  屍體檢驗是在殯儀館院內的一塊空地上露天進行的。
  
  大寶和小楊在按照屍表檢驗的順序檢驗付離的全身,可惜他們沒有任何發現。
  
  「可以肯定的是,死者身上是沒有約束傷的。」大寶小心翼翼地切開死者的雙手腕、肘部皮膚,檢驗皮下是否有隱匿性的出血。
  
  「激情殺人通常都是突然襲擊的,所以出現約束傷的很少。」我用手術刀慢慢刮著死者的頭皮。付離黑白相間的頭髮在我的刀口逐漸堆積,露出一塊塊灰白色的頭皮。
  
  法醫檢驗屍體,尤其是頭部可能存在損傷的屍體時,首先必須剔除乾淨死者的頭髮。有很多案件都是因為法醫貪懶,不願意剃髮,導致重要損傷沒有被發現,重要線索也就因此斷掉。所以,好的法醫,必須是個好的剃頭匠。手起刀落,發除皮不傷。
  
  剃頭髮難度最大的就是剃傷口附近的頭髮,因為皮膚碎裂,導致沒有張力,創緣的頭髮就很難剃乾淨。為了保持付離頭部損傷的原始狀況,我小心翼翼地剃掉了他枕部創口周圍的發楂。直到大寶他們解剖完死者的頸胸腹部後,我才完成我的工作。
  
  「真是老了,腰是真不行了。當初解剖台上一站就是九個小時,都完全沒問題。」我慢慢直起已經僵化的腰,說道。
  
  「死者全身沒有發現任何損傷。」大寶顯然是因為精力高度集中而沒有聽見我的牢騷。
  
  「枕部有損傷。」我在付離枕部創口的周圍貼上比例尺,一邊照相一邊說,「枕部有密集的四五處創口。創緣可見明顯的挫傷帶,創口內可見組織間橋,腦組織外溢。」
  
  我劃開死者的頭皮,接著說:「枕部顱骨凹陷性骨折,有骨折線截斷現象。這樣看,死者是被他人用金屬鈍器多次打擊枕部,導致特重度顱腦損傷,瞬間死亡的。因為創口周圍有挫傷帶,說明這個金屬鈍器的接觸面很粗糙。」
  
  「嗯,那個,奶頭錘完全可以形成這樣的損傷。」大寶說。
  
  「快點縫吧。」小楊在一旁說,「這人大小便失禁,臭得厲害。」
  
  「還能比巨人觀更臭嗎?」大寶說,「當法醫,可一定要經得起臭啊。」
  
  「是啊。」我盯著付離的額部,說,「如果因為臭,導致屍體檢驗不細緻,那麼之前被臭味熏,都是白熏。你看,他的額部有一處損傷,表面沒有擦傷,伴有輕微的皮下出血,這是和一個表面柔軟、實質堅硬的物體碰撞形成的損傷。」
  
  「喲,這一處損傷我還真沒注意到。」大寶說,「凶手有用拳頭打擊死者額部的過程?」
  
  「不好說,」我說,「但應該意義不大。我們確定了凶手是撬門入室,就地取材,激情殺人,突然襲擊,偵查範圍應該就不大了。」
  
  張花嬈的屍體被抬上運屍床的時候,雖然說死者為大,我仍是感覺一陣噁心。這個女人的臉上擦著厚厚的一層粉,瞪著的雙眼塗著黑黑的眼線,頭髮染成棗紅色,盤在腦後。
  
  「她是雞嗎?」我忍不住問。
  
  一旁負責攝像的偵查員搖了搖頭,說:「不是。據調查,這個女人不賣淫,就是找各種各樣的情人。她屬於那種性慾極其旺盛的。一晚上可以約會好幾個叮噹子。」
  
  「陰道里有大量精Y,提取檢驗。」大寶說,「這老頭還能有這麼多精Y呀。」
  
  「那還不正常,」小楊說,「越是老頭,越是多。」
  
  「呵呵,你還蠻有經驗的。」大寶笑道。
  
  我瞪了他倆一眼,終止了他們的調侃。我的工作依舊是剃頭。
  
  因為女人的頭部沒有開放性創口,所以這一次剃頭髮的工作進展得很快。在大寶打開張花嬈的胸腹腔的時候,我已經剃完了。
  
  「可以感覺到骨擦感。死者的顳部還有兩處片狀擦傷。」我一邊說一邊切開死者的頭皮,「果然,擦傷對應部位皮下出血,顱骨凹陷性骨折。」
  
  「我們這邊沒有檢驗到任何損傷。這女的和老頭的損傷很相似啊。」大寶說,「全身沒有其他損傷,唯一的損傷都在頭部。」
  
  「而且兩者頭上的損傷直徑都在三釐米左右,應該是同一種工具形成的損傷。」我說,「男死者頭部的損傷重一些,女死者頭部損傷輕一些,但都是致命損傷。」
  
  我不喜歡開顱。
  
  開顱鋸揚起的骨屑被鋸片高溫灼燒後發出的味道,是我這輩子最怕聞見的味道。
  
  可是,法醫不能不開顱。即便可以明確死因,一樣要開。
  
  張花嬈的頭皮比一般人要厚,但是顱骨比一般人要薄,所以同樣的力度、同樣的工具可以在付離和張花嬈的頭上形成不同的損傷。但是打開顱骨,兩者又高度統一了,腦組織都伴有局部挫傷和廣泛出血,這是致命的。
  
  「你們看,」我指著張花嬈的額部說,「很奇怪,連額部有一塊皮下出血都和老頭的一樣。這個凶手的作案手法還真蠻固定的。」
  
  這個案子和很多案件一樣,不用法醫來指導破案,偵查員就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
  
  專案會上,我說:「根據本案現場勘查和屍體檢驗結果,我們認為死者是昨天晚上十點左右遇害,兩人均死於鈍器打擊頭部導致的重度顱腦損傷。作案手法完全一致,所以我們認為兩名死者係同一人所殺。」
  
  「之前你推測的凶手系激情殺人,有依據支持嗎?」曹支隊長說。
  
  「有,」我說,「現場發現了一處印痕,可以斷定凶手是在撬開後門後直接就地取材獲得工具殺人的,這樣的狀況通常見於激情殺人。」
  
  我拿起桌子上的礦泉水瓶,喝了一口,接著說:「兩名死者的頭部損傷都非常簡單,說起特點,一是重,二是密集。說明凶手是在很短的時間內連續打擊男性死者的枕部和女性死者的顳部,導致兩名死者瞬間死亡。既然動作簡單,目的明確,應該是激情殺人或是報復殺人。結合我們之前說的現場印痕的問題,所以應該考慮激情殺人。」
  
  「激情殺人的目的何在?」曹支隊長問。
  
  其實我知道曹支隊長早已心裡有數,只是想通過法醫技術進一步印證他心中所想。
  
  我說:「現場兩名死者都是赤摞著,而且女性死者陰道內有精斑。結合調查,女性死者生前濫交。所以我認為,本案的激情殺人應該是情殺的一種。換句話說,可能是張花嬈這一晚上約了兩個情人,結果時間沒算好,約在後面的情人在屋外聽見了屋內的動靜,一時醋意大發,就下了殺手。」
  
  「聽起來很合理。」曹支隊長說,「和我想的基本差不多。前期調查發現,張花嬈確實有一晚上約好幾個情人來自己家的先例。」
  
  「目前偵查工作已經全面展開了嗎?」我問。
  
  「現在正在摸排整理。」曹支隊長說,「我要求他們細緻查找,一個都不放過,把所有和張花嬈有染的男人全部找出來以後,一個一個問話。」
  
  「可惜我們在現場沒有發現有價值的痕跡物證。」林濤說。
  
  「不要緊,凶器被凶手帶走了,說不準在凶器上可能會有發現。」曹支隊長說,「目前還是以查人為主要切入點,我相信,兩天之內可以破案。」
  
  「那就好。」我笑著說,「再過幾天就是我女朋友的生日了,我得趕在那天之前回去。」
  
  第二天一早,我和大寶一齊來到了審訊監控室,觀看正在接受詢問的男人們。
  
  在監控室裡坐了兩個多小時,詢問了三個男人。這三個男人非老即殘,還有一個流浪漢,可見這個張花嬈真是飢不擇食、寒不擇衣。不過經過簡單的審查,這三個男人都被果斷地排除了,因為這三個男人都有明確的不在場證據。
  
  我回過頭問坐在身後的主辦偵查員:「你們摸出來多少人和張花嬈有染?」
  
  偵查員用筆在筆記本上點來點去,說:「目前確證和女死者有過性關係的,有四十七個。」
  
  「四十七個!」我大吃一驚,「你們一上午頂多問五個,這你們要問到什麼時候去?」
  
  主辦偵查員聳聳肩表示無奈:「除了我們這兩組人負責逐一問話,還有四組人在負責外圍調查。其實問話倒不是主要的工作,外圍調查可能會發現更多的線索,而且這些人提供的不在場證據,我們都要一一核實。」
  
  我站起來拍拍屁股,說:「那就辛苦你們了,反正我也不懂偵查,不如我去龍都看看他們此前沒有破的一起命案吧。」
  
  「你們還要去龍都?」
  
  「是啊,」我學著主辦偵查員聳了聳肩,「領導交辦的任務,來辦此案的空閒時間要去龍都履行命案督導的職責。你們加油,我相信我回來的時候,案件已經破了。」
  
  「差不多。」主辦偵查員信心滿滿。
  
  程城市區和龍都縣城只有三十公里之遙,我們在午飯前趕到了龍都縣公安局。
  
  簡單吃了午餐,我們就要求縣局提供半年前未偵破的一起命案的卷宗。
  
  「我們今年發了十二起命案,就這一起沒有偵破了。」縣局分管刑偵的副局長說,「不過這起案件我們非常有信心偵破,只是還需要一點兒時間。」
  
  話音剛落,檔案室的女警送來了案件的卷宗。
  
  「那就好,聽局長這麼有信心,我也放心了。」我一邊敷衍著局長,一邊翻看著案件卷宗。
  
  一目十行地看完案件的現場資料和前期調查情況,我的表情慢慢變得凝重起來。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又打開了現場照片的檔案。
  
  大寶注意到了我表情的變化:「那個,有什麼問題嗎?」
  
  我沒有回答大寶的問題,直接翻到了屍體檢驗的照片,只看了一眼,我就壓抑不住內心的顫唞,抬頭問道:「局長,你確定沒有拿錯卷宗?」
  
  「拿……拿錯卷宗?」局長被我這一句話問得莫名其妙,「怎麼可能拿錯卷宗?季華年被害案,沒錯啊,就是這本卷宗。」
  
  「可是,」我盯著卷宗中的屍體照片說,「這明明是『雲泰案』啊!」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4:10
【3】
  
  「『雲泰案』?」局長如釋重負,說,「哦,季華年的案件應該和『雲泰案』沒什麼關係。」
  
  「七年前與五年前分別在雲泰連發兩起,三年前又在雲縣和龍都各發一起的『雲泰案』,都是住校女學生在夜間上廁所的時候,被人挾持到廁所附近的偏僻地帶,摁壓頭部致使口鼻腔壓閉、機械性窒息死亡,然後姦屍。」說起「雲泰案」,我就隱隱有種心疼的感覺,「本案雖是女工,但也是半夜值班去上廁所,在廁所附近被壓閉口鼻腔窒息後姦屍,作案手段完全一致,為什麼和『雲泰案』不一樣?」
  
  「秦科長對『雲泰案』真是瞭如指掌啊。不過,不知道秦科長知不知道『雲泰案』的串案依據是什麼?」局長反問我。
  
  「我之所以關注此案,是因為七年前第一次發案的死者,是我女朋友的堂妹。」我黯然地解釋道,接著回答他的問題,「上述四起案件的串案依據,除了我說的作案手法,還有一個特徵,就是在四名死者體內均發現了微量精斑,可是沒有精Zi,無法做出DNA分型。」
  
  「是啊。」局長說,「可是本案在死者體內發現了有精Zi的精斑,而且也做出了DNA基因型。秦科長的親屬涉及本案,心情可以理解,但是不能草木皆兵啊。這兩案之間是有明顯的差距的。」
  
  「原來局長對破案的信心來自於死者體內的精斑,有了DNA,你們就不怕破不了案,是嗎?」我說,「請問你們這間會議室有能連公安內網的電腦嗎?」
  
  局長把自己的筆記本電腦推給我。我打開串併案件系統,下載了「雲泰案」幾名死者在現場的照片,在電腦桌面上並列排開。
  
  「不瞞局長說,最近我發現了一個新的串併案依據。」我說,「您看,這四名死者的雙手是背在背後,被繩子捆著,對吧?」
  
  局長一臉茫然地點了點頭。
  
  我接著說:「您一定沒有注意到,捆四名死者雙手的繩結,打法是一致的,而且並不是常用的繩結打法,是一個煩瑣但並不實用的繩結。」
  
  局長把眼鏡推上額頭,瞇著眼觀察電腦屏幕裡的幾張照片,逐漸地,他的表情也開始凝重了起來:「居然和我們這一起案件的繩結一致。」
  
  「您也看出來了吧?」我得意地說,「所以,我覺得這一起案件和『雲泰案』可以串並。因為這一起案件發現有凶手的精Y和DNA分型,所以我認為,『雲泰案』的破獲,很有可能會以本案為突破口。」
  
  「那……我們下一步怎麼辦?」局長問。
  
  「下一步,加緊對精Y主人的查找,盡快查緝兇手,防止他再出來作案害人。」我說。
  
  局長點了點頭。
  
  大寶在一旁插話道:「可是,為什麼前四起案件中沒有精Zi,這一起又出現了精Zi?」
  
  我說:「這個問題我也不知道,不管怎麼樣,回去我就打報告,申請把此案串並『雲泰案』一併偵查。」
  
  此時,我的心裡充滿了激動之情,「雲泰案」的偵破工作,可能真的出現曙光了!
  
  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就接到了林濤的電話,林濤讓我們趕緊返回程城市,裸死案件的偵破工作又陷入了僵局。
  
  趕回程城市的時候,林濤正拿著一根漆黑的鐵棍,左看右看。
  
  「哪兒弄的打狗棍?」我問。
  
  林濤頭都沒抬:「這是現場大門的門閂。」
  
  「扯淡吧,大門明明是紅色的。」
  
  「有點兒常識好不好。」林濤白了我一眼,「這根門閂我們熏顯過指紋的,當然就被熏成黑色的了。」
  
  我定睛看去,黑色下確實掩蓋了紅色的油漆,我摸摸腦袋,有些不好意思:「怎麼?不是說出入口是後門嗎?怎麼又開始打起大門的主意了?」
  
  「是個意外的發現,」林濤說,「昨天下午,我們又復勘了現場,依舊沒有發現任何有價值的痕跡物證。我也是偶然間注意到了這個門閂,發現上面有一枚新鮮的血指紋。」
  
  「血指紋?」我說,「那肯定是和本案有關的。」
  
  「是啊,目前已經排除了這枚指紋是死者的,初步判斷這枚指紋是凶手留下的。」林濤說,「剛才我又把門閂熏顯了一下,沒有發現其他的新鮮指紋。」
  
  「你真棒。」我高興地拍了一下林濤的肩膀,「有了這個指紋,犯罪分子甄別就不是問題了。不過,有一個問題想不明白,凶手為什麼要去摸大門門閂呢?既然他是撬開後門入室的,說明大門當時應該是鎖閉的呀。」
  
  「關鍵問題不在這裡。」林濤說,「有了這枚血指紋後,專案組就開始收網了,把前期排查出來和張花嬈有染的男人的指紋一次性全部提取了過來。昨晚我加班做了比對,全部都排除了。」
  
  「全部排除?」這個結果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會不會是前期排查不細,有遺漏的?」
  
  林濤搖搖頭:「專案組說不可能,前期調查很清楚。」
  
  我靠在桌沿,低著頭想了想,說:「難道是我們偵查範圍劃錯了?」
  
  「有這個可能。」林濤說,「案件看起來沒有我們想像的那麼簡單。鈴鐺姐的生日,恐怕你是趕不上了。」
  
  「不會的。」我強顏歡笑,「案件問題出在哪裡,我今天就要找到。現在我去現場再看看,你去不去?」
  
  「去。」
  
  屍體雖然已經被拖走,但是現場遺留的血泊、腦漿和糞便依舊在這個密不透風的房間裡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氣味。剛進現場,我又不自禁地揉了揉鼻子。
  
  林濤一進現場就打開隨身攜帶的多波段光源,對著地面和牆壁到處照射。
  
  現場勘查員就是這樣,案件不破,勘查不止。也就是在這一而再、再而三的勘查中,會不斷地發現更多的線索和證據。
  
  我這次來的目的,主要是觀察血跡形態。
  
  我在深深自省,第一次現場勘查和屍體檢驗的時候,並沒有考慮到現場重建和犯罪分子刻畫的內容,先入為主地認為本案矛盾關係明顯,應該會很快破案。如今案件陷入僵局,我必須要重新從現場重建開始。
  
  我蹲在床邊,任憑那種噁心的氣味衝擊著我的嗅覺神經。
  
  小床的東頭,是付離躺著的位置。屍體原始頭部的位置下,有一大攤血跡,血跡已經浸染到床墊裡,向周圍擴散,形成了一大片血泊。屍體原始下`身的部位,被尿漬浸染成地圖狀,地圖的中央黏附著黃色的糞便。
  
  我探過身去,防止糞便擦蹭到自己的身上,用強光手電照射付離原始位置的床單。
  
  「屍體壓著的地方,包括頭部血泊裡,都可以看到有一些片狀血跡。」我說。
  
  林濤站起身來,走到我身邊,探著身子看那攤血泊:「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屍體原始狀況是俯臥或仰臥在這個位置,血跡是不可能噴濺到這邊床單上的。」
  
  「但是你看,張花嬈屍體覆蓋的床單就沒有任何噴濺狀血跡。」我說,「床就這麼小,男死者是在什麼位置、什麼體位下被打擊頭部的呢?」
  
  張花嬈屍體的位置幾乎都無須用粉筆畫出原始狀況,她頭部周圍的床單和牆壁上佈滿了噴濺狀血跡,頭的位置卻是一個空白區。
  
  「我好像有一些想法了。」我說,「不過需要結合屍體上的損傷和血跡分佈來綜合分析。一會兒看完現場,我要去複檢屍體。」
  
  林濤抬起頭看看天花板,說:「你看,天花板上也有甩濺狀血跡。不過看起來這個甩濺狀血跡的位置有些靠後。」
  
  「我去重新看看屍體照片,再重新檢驗一下屍體的損傷。」我說,「你留在這裡做個偵查實驗吧。用錘子沾點水,模擬一下打擊動作,結合現場的噴濺血跡形態,看看凶手打擊死者頭部的時候所站的位置究竟在哪裡,還有就是凶手究竟有多高。」
  
  「好的,明天上午專案組會議上碰頭。」林濤說。
  
  我和大寶驅車重新回到程城市殯儀館,把冰箱中已經凍成冰棍似的屍體拖了出來。
  
  我在一旁打開筆記本電腦,用電腦上的照片比對眼前的這兩具屍體。而大寶則穿上解剖服、戴上橡膠手套,準備對特徵損傷部位進行局部解剖。
  
  「屍體的原始照片就是這樣。」我把筆記本電腦側過來給大寶看,「男死者的面部是沒有血跡的,說明他被打擊枕部以後,就一直處於一種仰臥姿勢,血跡都往下流了,沒有流到面部。可是女死者的面部,甚至頸部、胸腹部居然也是沒有血跡的。」
  
  「女死者頭上沒有開放性損傷,她沒有出血,當然也沒有血跡。」大寶說。
  
  我切換到現場照片,說:「現場的床這麼小,除了男死者躺著的位置,就只剩下女死者躺著的位置了。而且女死者的頭部周圍都有噴濺狀血跡,為什麼唯獨女死者的面部、頸部、胸腹部沒有被血跡噴濺到?」
  
  「呃……因為他們倆正在忙活?」
  
  「你是說,之所以女死者身上沒有見到噴濺狀血跡,是因為女死者被東西覆蓋了。」我說。
  
  「對啊,被男死者覆蓋著呢。」
  
  「我開始怎麼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呢,女死者不可能蓋著被子,因為即便蓋著被子,頭面部也應該有噴濺狀血跡,如果頭面部也蒙在被子裡,那她頭部周圍床單則不應該有噴濺血跡。」
  
  「那個,這有什麼問題呢?」
  
  我沒說話,放下電腦,戴上手套,切開了男、女死者額頭部位的損傷。
  
  「皮內出血,」我說,「這樣的出血,通常是兩個硬東西中間有軟東西沉澱,硬東西相撞,在軟東西上留下的痕跡。」
  
  大寶點點頭:「而且巧在兩個人的額頭頭皮都有這樣的皮內出血,形態一致。」
  
  「好吧,那我們現在就把現場重建一遍。」我說,「案發當時,付離和張花嬈的位置是一上一下,付離在上,張花嬈在下。凶手撬門入室後,用錘頭從背後多次連續打擊付離的後腦,導致付離當場死亡。這個時候,因為付離的頭部下方有張花嬈的頭部沉澱,兩個頭顱會發生激烈碰撞,形成兩人額頭上的皮內出血。」
  
  我頓了頓,接著說:「付離被打擊後迅速死亡,凶手又把付離的屍體翻到一邊。此時張花嬈因為頭部受撞擊,處於半昏迷狀態,凶手隨即又用錘頭打擊張花嬈頭部,導致她隨即也死亡。」
  
  「嗯,」大寶說,「這樣一來,屍體上所有的損傷都能解釋了,但是好像對案件偵破沒有什麼幫助吧?」
  
  「開始完全沒有想到這麼細,」我說,「既然重建了現場,那麼問題就來了。」
  
  「什麼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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