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疑推理] 法醫秦明全集(1-6) 作者:秦明(已完成)

 
Babcorn 2017-12-6 17:05:52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32 161180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4:57
【2】
  
  大寶發現的,是位於死者右手手掌心處的表皮擦挫傷,很輕微,但是因為皮瓣的存在,所以方向性很明顯。形成這樣的損傷是一種較銳的物體的刮擦力,力的方向從掌根到指尖。
  
  「這是什麼物體形成的?」大寶質疑道,「而且力的方向和打擊形成的方向正好相反。」
  
  「抓大放小吧。」我說,「死亡時間是凌晨兩點,可以確定嗎?」
  
  大家一起點頭。
  
  分析現場不能面面俱到,不能因為一些小的不符合而更改大的推斷方向,這就是專家們經常會說的「抓大放小」。法醫是人不是神,不可能解釋所有現場現象,所以對於案件的分析,只需要能解釋清楚大的方向即可。
  
  我拿起死者的手腕和腳踝,白皙的皮膚上被繩索勒得血痕纍纍,可以看得出來,死者死前有過痛苦的掙扎。
  
  「你說,」我轉頭看著胡科長,「既然是熟人,玩S‧Μ,為什麼要用膠帶封嘴?」
  
  胡科長知道我的意思。膠帶下方沒有沾染血跡,膠帶上面卻浸染了血跡,膠帶覆蓋的皮膚並沒有被劃傷。這說明是先用膠帶封了嘴,然後才動刀子的。凶手顯然不是因為劃疼了死者,怕死者喊叫才封嘴的。
  
  「會不會是有動刀的準備,所以提前封了嘴?」胡科長說。
  
  我低頭不語。
  
  胡科長的手機鈴聲突然響起。
  
  現場發現的避孕套內的精斑,確實是王天正所留。
  
  「哈哈,」胡科長興奮起來,「案子破了。新鮮的避孕套,還是王天正所留,之前王天正一直否認到過死者家裡,這次看他怎麼狡辯。」
  
  既然有了鐵證,我也沒再說些什麼,仔細縫合了屍體,然後收隊。
  
  這個愛漂亮的女孩,死後也應該不願意太難看吧。我們盡力細縫瞭解剖創口,然後用酒精棉球擦乾淨她臉上創口內的血跡。
  
  第二天一早,我就接到了胡科長的電話。
  
  「王天正這小子嘴硬得很,」胡科長說,「突審了一夜,他就是不交代。在鐵證面前,還是一味地哭喊著冤枉。」
  
  「那偵查部門怎麼說?」我問。
  
  偵查員在長期的審訊、偵查過程中,會因為經驗的積累而出現一種「直覺」。事實證明,這種直覺往往很準確。偵查員的直覺,對現場勘查員的勘查方向也是個重要參考。
  
  「這就是我們想叫你過來繼續參與偵查的原因。」胡科長說,「據主辦偵查員說,王天正在整個審訊過程中,一直強調自己沒有去過晶晶家裡,在聽到避孕套的證據時,先是愣住了,然後大喊冤枉。主辦偵查員說自己對最近比較流行的姜振宇的微反應學說很感興趣,聽過姜老師的課,用微反應的理論來判斷,這個人不像是在說謊。」
  
  我沉吟了一下。
  
  「另外,」胡科長接著說,「視頻偵查部門又對小區的監控進行了研究,雖然小區進出的人非常多,而且監控看不清身體特徵,但據王天正的同事們反映,他當晚穿的是紅色的夾克,視頻偵查的同志發現一對男女晚九點半進小區,男的九點四十出了小區。這個男的穿紅衣,女的衣著也和晶晶相似。」
  
  「如果是他們,王天正就沒有作案時間了?」我問。
  
  「他連上樓的時間都沒有。」胡科長說,「那他的避孕套怎麼會留在晶晶家?這一點解釋不通。另外,因為前天是週末,所以凌晨兩點晶晶死亡的時間點也有很多人進出小區,也有穿類似紅色衣服的人,所以,監控證明不了什麼。」
  
  「不如這樣,」我嘆了口氣,「十五分鐘後,我們在晶晶家樓下集合,再去看看現場。」
  
  現場封存,因為不透氣,所以依舊血腥味兒十足,海萍也已經搬離了現場。據說這房子的房東天天在天正律師事務所吵著鬧著要賠錢,可是王天正現在正在被刑事拘留中,也沒人能出來做主,房東就轉戰轄區派出所,在派出所門口堵門。
  
  大寶和林濤滿房間尋找新的痕跡物證,我卻被現場大門銳利的白色門框吸引了過去。
  
  現場的大門是鐵質的大門,內側有個白色的木頭門框。可見這個房子是在重新裝潢的時候,把老式的木門換成了鐵質的保險門,只是遺留下了那一圈白色的門框。

     用四甲基聯苯胺進行了化學處理,門框上意外地出現了翠藍色的血反應,而且這個反應出現在門框的銳利緣。
  
  「這個門框的銳利緣朝向是大門的門框,擦蹭是不可能擦到這裡的。」我用放大鏡看了看血跡形態,說,「那麼,這裡的血是哪裡來的?」
  
  胡科長蹲在身邊,看了會兒,瞪大眼睛,說:「死者的手!」
  
  「對,」我笑著說,「就是大寶發現的那處損傷,門框的銳利緣可以形成。」
  
  大寶聽見自己的名字,趕緊跑過來參加了討論:「再結合損傷的方向,那麼死者應該是用手抓住門框,身體向後,手掌在銳利緣形成損傷。」
  
  我點點頭,說:「這處損傷說明了兩個問題。一、結合死者頸部可能存在的損傷分析,死者是在門口突然遭受襲擊,下意識地用手抓住門框,但是力量不及凶手的力量,被推進門去。說明凶手是在門口進攻,而不是和平入屋。二、大門上有貓眼,如果不是熟人,死者不可能半夜給一個陌生人開大門。」
  
  胡科長說:「很有道理。簡單歸納你的意見,凶手應該是晶晶的熟人,但不是王天正。因為晶晶給海萍的信號,就是要把王天正納為裙下之物了,那麼王天正應該可以和平進屋。」
  
  「傾向性意見是這樣,」我說,「但是不能完全排除王天正性子急,在門口就開始施暴的可能。通過這個跡象,基本可以認定凶手是在門口突然襲擊,然後掐暈了晶晶,在晶晶昏迷的狀態下,找到繩索和膠帶,捆住她的四肢,然後強姦、切割她的。」
  
  「可是避孕套怎麼解釋?」大寶說,「事實證明,晶晶遭受了性侵害,而陰道內沒有精Y,精Y都在床縫的避孕套裡。」
  
  「這個我也解釋不清楚。」我垂著眼皮,搖了搖頭,「不過,我覺得我們應該公開搜查一次王天正的家。別忘記了,我們知道王天正當天晚上穿的什麼衣服,而死者大量失血,凶手的衣服即便被清洗過,也應該有微量血痕反應。」
  
  王天正的家裡。
  
  一個美艷的婦人挺著大肚子,正在哭泣。一個女民警坐在她的身邊,輕拍她的肩膀,柔聲安慰著。
  
  我的心裡不禁有一絲擔心。這次突發事件,給這個懷著孕的女人帶來的心理創傷可想而知,如果我們抓錯了人,實在是對不起人啊。
  
  越是擔心的事,越是會發生。王天正前天晚上穿的衣服扔在洗衣機裡,還沒有清洗。我們花了近一個小時的時間對衣縫、衣角進行了顯血實驗,可是未果。
  
  「我們可能真的抓錯人了。」我不禁脫口而出。
  
  一旁的婦人停止了哭泣,瞪著大眼睛充滿期待地看著我們。
  
  我滿心內疚,走到婦人身邊,說:「因為現場有鐵證,所以我們抓了你的丈夫。但是從目前情況看,他很有可能不是凶手,應該是個好男人、好丈夫。」
  
  婦人張了張嘴,驚得沒說出話。
  
  王天正不可能在門口就施暴,如果施暴的話衣服上不可能不黏附血跡,唯一無法解釋的就是那一枚新鮮的避孕套。
  
  突然,我的腦子裡靈光一現。
  
  「胡科長,你說那枚避孕套有多新鮮?」我問。
  
  「兩天之內用的吧。」
  
  我又轉頭問身邊的婦人:「你和你丈夫最近有過性生活嗎?」
  
  婦人臉頰染上一層紅霞。
  
  「她懷著孕啊。」胡科長做了個制止我說下去的動作。
  
  婦人知道我是在幫王天正,於是小聲說道:「前一天晚上,我們有過。」
  
  「既然這樣,」我看著胡科長,大膽地說,「會不會是有人用王天正用過的避孕套栽贓陷害?」
  
  胡科長明白了我的意思,拿出手機,迅速撥通了DNA實驗室的電話:「現在需要對這一起命案的重要物證——避孕套進行補充檢驗,對避孕套的外側進行檢驗,看看它的外側DNA是屬於哪個女人的。」
  
  婦人不解地看著我們,又是緊張又是困惑。
  
  其實道理很簡單。現場發現的避孕套內的精Y是王天正的,如果是王天正和晶晶用的避孕套,那麼避孕套外側的女性DNA應該是晶晶的。如果外側的DNA是王天正老婆的,那麼他們倆用的避孕套怎麼會跑去現場呢?只有可能是栽贓陷害!
  
  「另外,我覺得能做出這樣事情的人,肯定是性心理變態的人。」我在回去的路上,說,「性心理變態多發在一些有性功能障礙的男人身上。比如這個案子,如果真的是栽贓陷害,那麼這個實施性侵害的男人沒有在死者體內或體外遺留精Y,很有可能在性功能方面有些問題。說到這個,我一直在跟的『雲泰案』,前四起案件都有少量精斑,卻無精Zi,無法檢出DNA,最後一起案件卻有精Y、有精Zi,能做出DNA。我一直都想不明白為什麼。」
  
  「我們省內有位生殖科學的醫學臨床專家,」胡科長說,「我給你引薦一下,你不妨去請教請教。可能我們覺得很頭疼的事情,到專科專家那裡就不算什麼問題了。」
  
  我點點頭,認為胡科長說的不無道理。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4:59
【3】
  
  在法醫眼裡,每具屍體都會說話,他們的證詞雖然無聲,卻能被法醫們聽見。
  
  這起案件便是如此。
  
  現場提取的避孕套外側,檢出的是王天正妻子的DNA。這個證據,充分證實了這是一起精心預謀的栽贓案件。
  
  「如果是這樣,」我微笑著說,「案件就好破了。」
  
  胡科長點點頭,對著專案組的偵查員們說:「我們可以肯定,凶手是王天正和晶晶的熟人,不然晶晶不會半夜給他開門。還有,凶手很可能是性功能障礙的患者,比如有一種障礙叫作不射精。」
  
  晶晶的會陰部損傷明確,可以肯定凶手和她發生了性行為,但是沒有留下精Y。胡科長說的這種病,是指患者有性慾,也可以正常搏起,但是在進行性行為時,不會獲得性縞潮、不會射精,所以這樣的患者很痛苦,且無法生育。
  
  「你是說,」主辦偵查員說,「天正律師事務所的職工,沒有結婚或者結婚了沒孩子的?」
  
  王天正和晶晶唯一的關係交匯點,就是一個律師事務所的同事了,他們共同的熟人,自然也是同事的可能性最大。
  
  胡科長點點頭:「我覺得這個不難查吧?」
  
  「前期,我們對律師事務所的人員也進行過調查、摸排。」一名偵查員翻出筆記本,說,「這個事務所一共有二十七個人,除了八個女性和王天正本人以外,還有十八個人。這十八個人……」
  
  偵查員翻了翻逐條記錄的相關人員信息,數了數,說:「結婚了,有孩子的,是十個人。剩下的八個人,五個是去年和晶晶、海萍一起被招錄進來的。這五個人中,有四個人和晶晶保持不正當男女關係,剩下的一個住郊區,每晚回家,案發當晚也不例外。」
  
  「也就是說,要從另三個人中甄別了?」我問。
  
  偵查員點點頭:「這三個人中有一個已經結婚兩年,沒孩子,其餘兩個談著戀愛,沒結婚。目前,沒法確證哪個嫌疑最大。」
  
  我揉了揉眉頭,說:「這三個人有沒有誰和王天正有矛盾呢?」
  
  偵查員搖搖頭,說:「王天正雖然是『妻管嚴』,但是在事務所裡有著絕對的權威,沒人敢和他對抗。當然,王天正也可能因為工作問題得罪了人,落下禍根。」
  
  「我純屬瞎猜哈,」我笑了一下,說,「這個人針對王天正的意圖非常明顯,而且有精心預謀,能夠獲得王天正使用過的避孕套,那麼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們住得不遠。你們想,凶手總不能總是待在王天正樓下,等著他扔垃圾、找他的避孕套吧?如果住得近的話,可能無意中看到王天正的避孕套,就順手收集了。」
  
  大家一起點頭。
  
  「還有一點,」我說,「個人覺得從目前掌握的情況看,那個結了婚沒孩子的最可疑。因為這樣的人沒法有孩子,那麼對任何方面都比他強的男人肯定妒恨有加。王天正的妻子正好懷孕了,會不會是因為妒忌而起了陷害之心呢?」
  
  主辦偵查員說:「雖然不是證據證實,但是分析得有那麼一點兒道理。好消息是,這個結了婚沒孩子的人就住在王天正隔壁樓。」
  
  「既然大家都覺得有道理,」一直緘口不言的楊支隊長說,「那麼兵分三路,一路去秘密搜查這個嫌疑人的家,另一路去排查他當晚的衣著情況,並和監控錄像進行比對,第三路去排查案發當晚這個人有沒有作案時間。」
  
  在我們第一路兵馬還沒有出現戰果的時候,第二路兵馬就傳來了喜訊。
  
  這個嫌疑人叫作孟春堝,從小多災多難。十二歲時,因為車禍,跛了腳,經過了一年的康復訓練,還是沒能恢復正常。
  
  就因為跛足這個特徵,視頻偵查組發現夜間一點左右,有一個跛足的人夾雜在一群可能是出小區門去喝夜酒的人中間,走出了小區。
  
  「你們推斷的死亡時間準確嗎?」楊支隊給胡科長打了電話,說,「嫌疑人可能是一點鐘離開的現場,可是你們推斷的死亡時間是兩點左右,左有多少、右有多少?」
  
  胡科長說:「一個小時的誤差完全可能。另外,死者是不斷流血、慢性死亡的。凶手離開現場的時候,死者不一定死亡了呀!」
  
  「好,既然你這麼說,」楊支隊說,「那我就下達命令抓人了!」
  
  胡科長有些猶豫,看了看我。
  
  我給了他一個肯定的眼神。
  
  之所以這麼有信心,是因為我作為第一路兵馬,也就在剛才獲得了戰果。
  
  孟春堝家的陽台上曬著幾件衣服,因為這兩天下雨,還沒有乾透,根據第三路兵馬調查的情況,這幾件衣服就是孟春堝在聚會當晚穿著的衣物。
  
  在其中的一件棉質T恤的纖維中,林濤無意中發現夾雜著一小枚綠色的東西。
  
  那是尼龍繩的纖維。
  
  尼龍繩是硬質的纖維,在剪短、割斷繩子的時候,繩頭可能會留下小段的尼龍纖維。很不幸,這枚尼龍纖維被孟春堝黏附在了衣服上卻全然不知,甚至洗衣機也沒能將這枚纖維洗掉。
  
  當然,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孟春堝的衣服被DNA室的同志剪碎後,在幾處布片上都檢出了死者的DNA。
  
  從我們釋放王天正的那一刻起,孟春堝就已經做好了被捕的準備。到案後,他沒有做多餘的抵抗。
  
  孟春堝是王天正發家的合夥人,但是吝嗇的王天正並沒有安撫好這個「三朝元老」,反而對他處處提防。
  
  發財的是王天正,獲獎的是王天正,天天被美女們簇擁著的也是王天正。他孟春堝就是一個跛子,一個躲在陰暗角落裡不被人注意的小角色。
  
  但這都沒有讓孟春堝萌出嫁禍的想法。
  
  直到那個讓他魂牽夢縈的晶晶也對王天正眉來眼去,這讓孟春堝妒火中燒,夜不能寐。
  
  孟春堝是個不射精的患者,他不知道性縞潮是個什麼滋味,但是每每看到妻子在自己的身下死去活來、醉生夢死,他在心理上也能獲得一種滿足感。
  
  可是這些滿足感無法替代他不育的陰影。
  
  王天正妻子懷孕後,可能出於關心,也可能出於炫耀,王天正總是有意無意地詢問孟春堝的子嗣問題。
  
  「兩年了,還不懷孕,你們不小了,該考慮孩子的問題了。」每每聽見王天正如是說,孟春堝都會悄悄地握緊自己的拳頭。
  
  這一天,時機終於來到。
  
  孟春堝碰巧看見王天正下樓丟棄的垃圾裡有一枚避孕套。不知道是什麼力量支配著他,他悄悄地藏起了這枚避孕套。其實到這一刻,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做什麼。
  
  當晚,晶晶很迷人。
  
  可她並不是想來誘惑孟春堝,晚宴後,她帶走了王天正。
  
  醋意再次佔滿了孟春堝的心頭,他跟蹤他倆來到了晶晶家樓下,卻意外地發現王天正這個傻子連樓都沒上,就掙脫了晶晶的糾纏,離開了。
  
  晶晶失望的表情,刺痛了孟春堝的內心。「別失望,還有我呢,我會讓你很舒服。」孟春堝暗自想道。
  
  和我們分析的一樣,孟春堝騙開了晶晶的門,掐暈了她,然後把她綁牢在床上,用刀尖一點點地劃碎她的衣服,強姦、殺人、栽贓、打掃現場。
  
  孟春堝說一開始他並不想殺死晶晶,他奮力地在晶晶身上上上下下,卻無法獲得心理的滿足,當他不小心劃傷了晶晶的皮膚時,看著晶晶痛苦而激烈的掙扎,他的心裡竟有了一絲筷感。
  
  於是他失去了最後的自控力,滑向了黑暗的深淵……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5:00
尾聲 無聲證詞
  
  【若我擁有所有,若我失去所有,那我是誰?
  
  ——埃裡希‧弗羅姆】
  
  「雲泰案」會不會也是這樣呢?
  
  不,如果是不射精的情況,就不會在體外有精Y的殘留,而「雲泰案」的前四名死者的體內存在極少量的精Y,和孟春堝的情況還是不同。胡科長說得對,醫院裡多的是專家,我怎麼就這麼笨,一直都沒想到去醫院請教呢?
  
  不能再耽誤時間了,按照胡科長的指點,我趕在下班前,來到了省立醫院不孕不育門診。雖然天色已晚,不孕不育門診的候診室裡,還是坐著兩對等候診療的夫婦。為了不破壞醫療秩序,我沒有因為有熟人引薦就插隊,而是默默地坐在了那兩對夫婦的後面。
  
  他們頻頻回頭,竊竊私語,不時地拋來同病相憐的眼神。
  
  「看什麼看,我……我很正常的好吧……」我只好在心裡默默辯解。
  
  「你說的這種情況並不是什麼難題,」專家就是專家,說出話來一針見血,「有一種叫作逆行射精的疾病,就可以留下極少量的你們所謂的精斑,卻不留下能進行DNA檢驗的有細胞核的精Zi。」
  
  「逆行射精?」我第一次聽說這個名詞,「另外,什麼叫我們所謂的精斑?」
  
  「據我所知,」專家說,「你們進行精斑預實驗的原理,是檢測檢材中是否含有酸性磷酸酶。這種酶在前列腺分泌的液體中存在。」
  
  我點頭。
  
  專家接著說:「我說的這種疾病,可以在姓交的過程中,由前列腺分泌出少量液體,流入對方生殖道,但是在姓交達到性縞潮時,雖有射精動作,精Y卻不會從尿道口向前射出,而是向後射入膀胱。」
  
  這一連串的術語將我繞得有些頭暈,我摸了摸腦袋,試圖理清思路:「那是不是意味著,這樣的病人也可以獲得性縞潮?」
  
  專家微笑著點了點頭。
  
  「嗯,這就對了,」我自言自語道,「有性縞潮,才是促使他反覆犯罪的動力。」
  
  「不過,」我接著說,「最後一起案件,還是同一個凶手,為什麼卻發現了大量的精Y,還能做出DNA了呢?」
  
  專家樂了,說:「那很正常啊,這種病可以治好的。」
  
  「可以治好?」我更加驚訝,「性功能障礙不都是疑難雜症、不易根除的嗎?」
  
  專家耐心地解釋道:「以現在的醫療水平,很多不孕不育的患者都可以通過手術等診療方式治癒。拿這個逆行射精來說,發病原因有很多,也有先天性就這樣的。只要找到病根,通過手術治療,可以完全恢復。」
  
  「我明白了,」我故作鎮定地點頭,卻掩蓋不住自己內心的喜悅,「我們前期一直在尋找那些沒結婚或者結了婚沒孩子的人進行DNA檢驗,卻忽視了這一點啊!」
  
  「是的,」專家說,「說不準他經過治療,就已經有孩子了呢。」
  
  「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我眉飛色舞地望著專家,「患這種病的人多不多?什麼級別的醫院能夠進行這種疾病的治療?」
  
  「你這明明是最後兩個問題嘛。」專家也被我的神情逗樂了,笑道,「我覺得,市級醫院都可以治。」
  
  「我明白了,」我開心得差點兒上前擁抱他,「謝謝您!」
  
  第二天一早,我就坐上了開往雲泰市的大巴,恨不得馬上就能跑到黃支隊的面前。
  
  「凶手很有可能患上了一種叫作逆行射精的疾病。」我一見到黃支隊就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這種疾病有可能被治好,所以我們只需要在市裡的幾家大醫院查詢從三年前到一年前這個時間段利用手術治療治癒本病的人就可以了。」
  
  「你沒事兒吧?」黃支隊一頭霧水,「這大清早的,你不是夢遊吧?」
  
  「我說的是『雲泰案』啊!」我吼道。
  
  黃支隊這才一驚,露出了欣喜的神色,聽完我的推斷,他又忍不住自責地嘆一口氣:「如果我們早想到這一步就好了,法醫雖然對每個臨床科室的業務都會有所瞭解,但不可能精通每一個專業方向,我們以後還是要多多和醫院交流合作啊。」
  
  「別這樣,」我安慰他,「要不是在最後一名死者身體裡發現精Y,我們也無法確證凶手患的就是這種可以治好的性功能障礙,更無法通過診療記錄來尋找凶手。現在掌握了他治療的信息,我們才有更多的線索去抓他歸案,現在真相快要水落石出了,你該高興才對啊!」
  
  雲泰市公安局的民警雷厲風行,在黃支隊佈置完任務後,迅速兵分多路,對市裡各大醫院的留存病案進行了篩查。沒想到一查才發現,患這種病的人還真不少。什麼先天的、後天的、做了手術的、沒做手術的,厚厚的病歷本堆成了小山,而且三年前的病歷還不夠規範,要從小小的病歷本中找出患者的職業信息還真是大海撈針。
  
  沒有辦法,只有逐個兒摸排。
  
  兩天的忙碌調查之後,一個叫水良的運鈔車押運員引起了我們的注意。
  
  「這個水良,今年二十七歲,是先天性的逆行射精患者。」偵查員介紹道,「兩年前,他結識了一個富家女,兩人很快結了婚,婚後不久水良就去市立醫院做了手術,手術後恢復得非常好,半年前兩人已經誕下一子了。」
  
  「各項條件都很符合,押運員有相似的制服、有逆行射精的病史且被治療成功。」我點著頭說,「今年是二十七歲,那八年前就是十九歲。十九歲開始作案,選擇的都是年齡相近的女生,也可以解釋得通。半年前誕下一子,那麼一年前他的妻子正好是懷孕初期,不能進行性生活,所以他又出來作案了。」
  
  「可以密取DNA嗎?」黃支隊問。
  
  「不太方便。」轄區派出所民警說,「水良的岳父是我們市一家上市公司的董事長。因為這個董事長的妻子早逝,他一個人拉扯女兒長大,所以對女兒極為溺愛。水良是入贅的,這個董事長心疼女兒女婿,就讓水良夫婦倆成天就在家裡帶帶孩子,不工作。家裡還有保姆,所以沒法密取。」
  
  「那就申請拘留證,直接去抓人!」黃支隊一拍桌子,下了指令。
  
  眼看真相即將大白,我也掩飾不住自己的激動,強烈要求偵查員帶我一起去抓捕。我們趁著夜色趕到一個富人的別墅區中,遠遠地監視著水良家的動靜。此時此刻,水良家的別墅窗口透出了些許暖黃色的燈光,隱隱能夠聽到嬰兒的哭鬧聲響。
  
  「我就想不明白了,他有個這麼有錢的老婆,還要去強姦殺人?」我身邊的偵查員小聲抱怨道,「就算拿點兒錢找小姐也比姦殺強啊?」
  
  「還真不好說,」我輕聲說,「前兩天我剛辦一個案子,就是一個性功能障礙的人,心理超變態!我覺得吧,像他這種性功能有問題的人,不排除心理上也有問題。說不定,他就是迷戀那種被害人反抗的感覺。」
  
  偵查員一臉噁心地搖了搖頭。
  
  「萬一抓錯了人怎麼辦?」黃支隊一時衝動發佈了命令,現在有些後怕,「畢竟這家有孩子,給這麼小的孩子留下陰影,我們可就是在造孽了,能不能想辦法把那孩子隔離開?」
  
  「怎麼隔離?」偵查員說,「一隔離,嫌疑人還不跑了?不過說得也有道理,不如我們先撤,找機會再動手?」
  
  黃支隊猶豫不決。
  
  我悄悄走到別墅的一棵樹旁,這是棵前不久被暴風颳歪了的石榴樹。引起我注意的是,樹幹上捆著的固定樹幹的繩子。
  
  那個熟悉的繩結!
  
  「錯不了!」我低聲說,「肯定是他!」
  
  「那也得等機會!」黃支隊對一旁的偵查員說,「盯一晚上,明天白天找機會。」
  
  第二天,在車裡酣睡的我被一旁的黃支隊推醒:「快看,奔馳來接孫子了。」
  
  今天是週末,看來水良的岳父是想給小兩口留一些個人的空間,早早就把孫子給接走了。奔馳一走,黃支隊就下達了動手的指令。
  
  保姆睡眼惺忪地打開大門的時候,被屋外荷槍實彈的警察嚇得長大了嘴巴。黃支隊指了指她,讓她不要出聲,她僵硬地點了點頭。我們悄悄爬上了二樓,她始終保持著驚恐的表情。
  
  二樓有四五扇房門,偵查員們挨個兒趴在房門上側耳傾聽,然後在第三間房門口停了下來轉身向黃支隊示意,在黃支隊的默許下,訓練有素的偵查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踹開了房門。
  
  迎面的一張大床上,一個赤身裸體的男人正從一個長髮女子的身上抬起頭來,我們突如其來的闖入讓床上的兩人都目瞪口呆,直到看清了偵查員手中的槍口,那女人才驚叫了起來。這一聲尖叫提醒了這個男人,他連衣服都沒穿,突然便從床上彈起,衝著窗口撲去。說時遲那時快,我身後的三名偵查員已經一個箭步上前,將他死死按在了地上。
  
  「你們在幹什麼!放開他,放開他!」回過神來的女子也顧不上裹住自己的身子,胡亂地上前推著偵查員們,聲音帶著哭腔,「水良,水良!你們放開我們家水良!光天化日之下還有王法嗎?你們這幫強盜!」
  
  看著眼前這個只穿了條內褲的赤摞女人撲了過來,三名偵查員有些亂了陣腳。負責戴手銬的偵查員一邊向門口的黃支隊投去求救的目光,一邊解釋著:「我們是警察,警察!別動,別動,你幹什麼?」
  
  任憑他怎麼解釋,那個女人卻彷彿發了狂一般上前兇猛地撕打起來,偵查員一動不動地低著頭,按住男子沒敢動彈,身後隨行的女警早已沖上前去幫忙,卻被那瘋狂的女人回肘一擊擊中面門,鼻血直流。
  
  一直在幕後做法醫檢驗的我,從沒見過這麼混亂的場面,黃支隊已經飛快地撲上前去幫忙了,我也只好硬著頭皮沖上去,和黃支隊一人抓住女子的一隻手臂,將她按在了床上。那個流著鼻血的女警趕緊拿過旁邊的毛毯將她的身體裹住。
  
  「池子,池子!」被按倒在地的男子也激烈地反抗起來,「別動我老婆,你們這些狗日的!一幫大男人對付一個女人算什麼本事!」
  
  「這句話該問的是你吧,」黃支隊滿頭大汗地喘著氣,說,「水良,你涉嫌強姦並殺害五名女子,我們現在需要帶你回去配合調查。」
  
  還在掙扎哭泣的女子聽到這裡,整個人都抖了一下,然後嚷道:「你們肯定是搞錯人了,不可能,這不可能!你們憑什麼冤枉我們家水良!我爸認識你們局長,我要讓你們全被開除!」
  
  「冷靜點兒,」我看她已經不再掙扎,放輕了手上的力度,說,「我們有證據證明水良有重大作案嫌疑。我們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
  
  水良已經默不作聲,裹著毛毯的女人眼見再也攔不住,終於癱軟在床上,哭腫的雙眼死死地盯著在場的每一個人,斷斷續續地抽泣起來。
  
  已經過去了五個小時,昏暗的審訊室裡,水良仍然一句話都沒說。
  
  我走出監控室,來到DNA實驗室門外,點起一根菸,等待著DNA比對結果。門終於開了,看著我期待的眼神,鄭科長笑著說:「等急了吧?對上了,就是他。」
  
  我一臉欣喜地拿著報告走回審訊室,路過走廊時,正聽見有人在那裡大聲吵嚷,原來水良的岳父得知這事之後已經腦出血住院了,暴跳如雷的律師叫囂著要追究我們的法律責任,卻不知我手上的證據足以讓他閉嘴。
  
  「知道這是什麼嗎?」我關上門,把報告扔在審訊椅上,對水良說,「DNA證據,你以為你殺了五個人能輕易跑掉嗎?」
  
  水良的嘴角抽動了一下,很快又恢復了鎮定,變換了一下坐姿。
  
  「既然你不願意說,我來幫你說。」我正色道,「你從十九歲就開始犯案,一直到二十三歲,在雲泰市、雲縣、龍都縣作案多起,殺死多人。慣用伎倆就是在隱蔽位置蹲伏,尋找你看得上眼的單身女性,伺機挾持、捆綁、強姦、殺人。你可能不知道,你慣用的打繩結的手法,成為了我們破案的線索。」
  
  水良快速眨了幾下眼睛,吸了吸鼻子。
  
  我接著說:「你有逆行射精這個毛病,所以我們一直沒能抓住你。直到你認識了你妻子以後,開始收心,不再作案。你傍了個富婆,過上了人上人的生活,老婆又頗有姿色,所以你想忘掉自己罪惡的歷史。可你沒想到,你已經控制不住自己了。」
  
  水良的嘴唇有些哆嗦。
  
  我說:「當你的妻子有了身孕之後,你無法和她行房,時間一長,你又按捺不住誘惑和衝動,再次犯案。這次你依然不可避免地使用了自己熟悉的打結方式,而且在死者的體內留下了精Y——你以為你還能像幾年前一樣逃之夭夭,卻沒想到已經留下了最致命的罪證!這幾年你睡覺的時候不會做噩夢嗎?你還記得那幾個被你殘忍殺害的姑娘嗎?她們也是人,和你老婆一樣活生生的人!」
  
  水良顫唞著端起水杯,卻怎麼也送不到嘴邊,說:「別說了!別說了……是我幹的。你們槍斃我吧。」
  
  「不要挑戰法律的尊嚴!」黃支隊吼道,「你跑得了一時,跑不了一世!告訴你,別以為你留不下證據,別以為死人不會說話!有一種證詞,叫作無聲的證詞!沒有完美犯罪,即便你再有反偵查意識,再有先天條件,只要犯罪了,就必須要接受法律的嚴懲!」
  
  水良低頭不語。
  
  我沒再旁聽接下來的審訊,拿起電話撥通了鈴鐺的號碼:「你妹妹的仇,報了。雲泰刑警這些年的心結,解了。」
  
  話筒那邊傳來了一陣靜默,然後便是鈴鐺難以抑制的哭聲。
  
  「我記得在抓捕的時候,水良喊了兩聲『池子』,對嗎?」我問黃支隊。
  
  黃支隊點點頭:「好像是這樣。當時就顧著控制人了,沒顧上搜搜他們家的池子裡有什麼東西。」
  
  「現在去搜也不遲啊。」我說,「弄個搜查令吧?」
  
  還是那個保姆開的門,依舊用那種極度驚恐的表情,目送著我們幾個拎著各自的勘察箱走進了別墅裡。浴缸、洗臉池、廚房、院落,所有可能被稱之為「池子」的東西都被我們搜了個遍,甚至用四甲基聯苯胺進行了潛血反應,可惜一無所獲。突然,我想起這棟別墅還有二樓,二樓也應該有衛生間吧?
  
  我走上了二樓,走進水良的臥室。粉紅色的燈光下,一個長髮人形的影子映入眼簾。在這個月黑風高的夜晚,這一幕把我嚇了一跳,勘查箱險些掉落在地上。
  
  梳妝台旁,一個少婦正在梳頭。
  
  「小姐,請配合一下我們的工作。」我知道這個女人的厲害,趕緊出示了搜查證。
  
  少婦一邊抹著口紅,一邊緩緩轉過頭來。蒼白的臉上已經看不到任何一絲淚痕,現在的她看上去和白天判若兩人。不知為什麼,這毫無血色的臉龐讓我覺得脊樑上一陣發涼。

  「秦明科長,我當然會配合你們的工作,」少婦款款地走了過來,幾乎是貼著我的耳朵小聲說道,「我一定會好好地配合你們的工作。」
  
  說完,她便往門外走去,消失在二樓走廊的黑暗中。
  
  輪到我回不過神了。
  
  她怎麼知道我的名字?我的職務?她,究竟想幹些什麼?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5:02
《法醫秦明系列III:第十一根手指》


  
  「一雙鬼手,只為沉冤得雪;滿懷佛心,唯願天下太平。」
  
  辭兔迎龍的除夕之夜,我寫下了《屍語者》的第一個字。轉瞬之間,光陰流逝。在過去的一年裡,我寫完了兩本書,這是我始料未及的。老秦是個常立志的人,決心做的事情,很難堅持,經常半途而廢。堅持寫完「法醫秦明」系列第一季《屍語者》和第二季《無聲的證詞》,是老秦做過的最有毅力的一件事,現在想想,依舊無比自豪。我常剖析自己為什麼能做到這樣一件之前無法想像的事情,答案只有一個,因為我有你們——屍語迷。知道嗎?正是因為你們的一句句鼓勵,才有了老秦的今天!
  
  《屍語者》和《無聲的證詞》出版後雙雙躋身暢銷書行列,這樣的成績是我未曾想到的。有這麼多讀者默默地支持和鼓勵,我應該更加發憤圖強,創作出更加優秀的作品。所以,在完成了「法醫秦明」系列前兩季後,我進行了長時間的思考,如何才能讓第三季作品更上一個台階呢?
  
  在提筆開始寫「法醫秦明」系列的第三季作品之前,對於全書的主線,我進行了反覆考量。一天夜裡,我在半夢半醒之間,突然想起了一句話。那是我的老師曾經說過的,他說:「手術刀是我們法醫的第十一根手指,是我們最犀利的手指,是犯罪分子最畏懼的手指。」
  
  所以第二天一早,我果斷選用「第十一根手指」來作為新書的書名。也可能是天作之合,在我採訪某市公安局法醫以收集素材的時候,他向我講述了一起現場發現「第十一根手指」的殺人案件。這豈不是可以作為全書主線,和書名遙相呼應?
  
  於是,我的第三本書,有了一個一語雙關的書名。
  
  在完成全文後的今天,我自我感覺良好。我相信這一本書在延續前兩本書的風格的基礎上,有了一些新的東西。希望這些新的元素,可以獲得讀者的讚賞和支持。
  
  第三季完成後,我會繼續兌現我「生命不息,寫作不止」的諾言,用我經歷的案例繼續改編成「法醫秦明」系列的後續作品——也就是說,第四季一定還會有。
  
  「法醫秦明」系列,依舊會保持本色:一、以個案為基礎,加入穿插全書的主線;二、以真實案例為藍本,以普及知識為目的,不矯情、不造作、不玄乎;三、絕不違背科學的精神。
  
  照例重申,《第十一根手指》中每起案件的具體情節均系虛構,人名、地名都是化名,如有雷同,實屬巧合,切勿對號入座,否則後果自負。所謂的真實,是書中法醫的專業知識和認真態度,是書中法醫一個個巧妙推理的細節,是書中法醫的睿智和明鑑。
  
  再次感謝讀者們的支持和鼓勵,你們的目光是我前進的動力。
  
  秦明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5:03
第一案 油爆奇案
  
  【我們內心的魔鬼將這個世界變成了地獄。
  
  ——奧斯卡‧王爾德】
  
  【1】
  
  廢舊的工廠廠房門前,路邊停著十幾輛藍白相間的警車,閃爍的警燈和雪白的車燈光束把這個僻靜的地方渲染得有如色彩斑斕的夜市。
  
  廠房內,充斥著臭氣。十幾個人抱頭蹲在地上,旁邊站著十幾名荷槍實彈的警察。
  
  「你說你們是不是黑了良心?」為首的警官說,「你們呀,遲早得遭報應!」
  
  他走到一個銹跡斑斑的鐵桶旁,用伸縮警棍敲了敲桶壁,從裡面發出「彭彭」的悶聲。
  
  「這都是些什麼東西?」警官皺了皺眉頭,探頭向桶裡一看,頓時乾嘔了兩聲,「這麼噁心的東西,你們讓它回到老百姓的餐桌上,良心給狗吃了嗎?」
  
  「都是飯店用,你們不出去腐敗,又吃不著。」一個瘦子嘟嘟囔囔。
  
  「說什麼呢?」警官瞪了他一眼,「我怎麼知道我們單位承包出去的食堂不用地溝油?」
  
  省城龍番市秘密開展「打四黑、除四害」行動才一天,就發現了這一家生產地溝油的地下窩點。於是連夜實施了抓捕行動,一舉搗毀了這黑心的惡巢。
  
  憑想像,是無法想到那一桶桶泔水是多麼的噁心,堆在一個密閉的空間裡散發出來的味道是多麼的令人作嘔。負責抓捕行動的治安大隊大隊長也是第一次進到這蒼蠅亂飛、污水橫流的地方,他唯一能想到的詞語就是觸目驚心。
  
  大隊長拿起舀勺舀了一勺泔水,懸空舉起慢慢倒回桶裡,說:「你們自己看,自己看!這能給人吃嗎?要在舊社會,老子就把這東西灌你們嘴裡。」
  
  一勺泔水倒完了,勺底卻還沉澱著一個黃色的物體。
  
  大隊長仔細望去,感覺似曾相識。
  
  他轉頭問身邊的環保局幹部:「你見過這麼粗的雞爪子嗎?」
  
  為了掌握更多的刑偵技能,我被下派到北環縣一個刑警中隊鍛鍊了一年。刑警生活雖然斑斕,卻也瑣碎。一年的時間,大多是在調解民事糾紛、抓捕盜竊電瓶車嫌疑人、調查夜間搶包案件中度過的。
  
  偶爾也會遇到一些讓人啼笑皆非的事兒。比如一個女子和丈夫吵架,被丈夫打了一巴掌,一氣之下來刑警隊報案。我們聽完,說這不屬於我們管啊,女子說,家庭暴力不是你們刑警管是誰管?難不成是婦聯管?再比如一個男人跑到刑警隊報案說自己的老婆被拐賣了,我們花了九牛二虎的力氣調查完,才發現是原來所謂的「老婆」早就結了婚,原配丈夫找上門來把她給領回家去了。
  
  對法醫專業的熱愛,促使我時常去縣局,參加偶然發生的命案的偵破。一個縣城,一年也就幾起命案,破獲的速度也是非常之快。不過可能是我比較臉黑,剛下派過去沒倆月,北環縣城就發生了一起轟動公安部的命案,好在最後也破獲了。1
  
  『1北環縣的案子,參見蜘蛛著《十宗罪4》。』
  
  就這樣,結束了一年的基層刑警生涯,我又回到了廳裡,感覺是又高興又不適應。高興的是,我又可以出勘疑難案件,不用繼續身陷雞毛蒜皮的雜事兒之中了;不適應的是,在刑警隊熬夜是常事,回來後恢復了正常起居,身體反倒不習慣了。
  
  這一夜,我正在床上輾轉反側、無法入眠時,電話鈴應景地響了起來。鈴鐺揉了揉惺忪的雙眼:「這麼晚,誰啊?你一年不在家,我都不習慣半夜還會有電話鈴了。」
  
  我一把抓起話筒,倒是心跳得有些興奮:「喂,師父?沒事兒,沒睡呢,好,我就到!」
  
  「什麼案子啊?」上了車,我問,「這麼急?」
  
  師父看了看我,笑道:「我倒是想知道你半夜三更了還沒睡覺,在幹嗎呢?你不都回來好些天了嗎,還勝新婚呢?」
  
  我白了師父一眼,岔開話題:「殺了幾個?」
  
  「沒殺幾個。」師父正色道,「市局治安部門查地溝油的時候,找到一個雞爪子。」
  
  「雞爪子?」我一頭霧水。
  
  「是啊。」師父說,「還是油炸的。」
  
  無論我怎麼詢問,師父總是笑而不語,隨著車子的顛簸,我們很容易就找到了這處位於市郊的偏僻廠房。
  
  「好大架勢啊。」我說。
  
  電視裡總是會出現一大串警車拉著警笛、閃著警燈呼嘯著去現場的景象。其實那都是導演們的想像而已。如果這麼大動靜去抓捕犯人,連個老鼠都被嚇跑了。我們出現場有個原則就是不能擾民,所以總是偷偷摸摸地來,偷偷摸摸地回。像這樣大規模的抓捕架勢,確實比較少見。
  
  我們拎著各自的勘查箱,從刑事現場勘查車上跳了下來,突然,不知道從哪裡跳出來一個拿著麥克風、戴著小眼鏡的人說:「我是電視台的記者,請問你們是法醫嗎?打擊地溝油也需要法醫來嗎?」
  
  記者的熱情著實讓我嚇了一跳,他把黑乎乎的麥克風使勁兒往我的嘴邊靠。師父打斷了記者連珠炮似的提問,說:「嘿,哥們兒,你是想把這玩意兒塞他嘴裡嗎?」
  
  記者尷尬地撓了撓頭,我們也趁此機會,跨進了警戒帶。
  
  廠房內,特警們已經開始對每名犯罪嫌疑人進行搜身、戴銬,準備押解上車。只有兩名負責人模樣的民警頭對頭地蹲在地上,圍著地上的一個碗,絮絮叨叨。從肩章上看,一個是一級警司,一個是二級警督。
  
  「你看,這有紋理,會不會是指紋啊?」一級警司說。
  
  「嗯。」二級警督點了點頭,「這白白的地方,應該是指甲掉了留下的痕跡。」
  
  「你說,會不會是雞爪子?」一級警司說。
  
  「看樣子還真有些像滷味店裡賣的炸雞爪。」二級警督說,「就是粗了點兒。」
  
  這兩人討論得正投入,猛一回頭,發現師父帶著我悄無聲息地站在身後,嚇得一個踉蹌:「哎呀媽呀,你們怎麼走路沒聲音的?你們是干什麼的?」
  
  師父笑了笑,拿出現場勘查證晃了晃。
  
  兩名警察站直敬了個禮,說:「陳處長好,久仰大名,今天第一次見到您。」
  
  「這位是法醫科的秦科長,那位是痕檢科的林濤。」師父介紹道。
  
  我們分別握手。
  
  「什麼情況?」師父問。
  
  「哦,剛才我們大隊打掉一個製造地溝油的犯罪團夥。」一級警司指著身邊的二級警督說,「我們大隊長無意中發現了一個泔水桶裡漂著個東西。」
  
  師父提了下褲腿,蹲在那個放著一根黃油油的東西的碗旁邊,說:「就是這玩意兒?」
  
  「我們正在分辨它是人的手指,還是雞爪子。」一級警司害羞地一笑。
  
  「沒分辨清楚就讓我們來?」我嘟囔了一句。
  
  「廢話。」師父說,「誰都能分辨出來,要我們法醫做什麼?」
  
  我撓撓頭,蹲下來,看了看碗裡的東西。
  
  碗裡放著一個黃色的柱狀物,我伸出手指比了比,比我的手指細不少。但是仔細看去,這個物體的表面雖然有明顯的油炸痕跡,但依稀還能看到紋理。物體的中間有兩個明顯的彎曲將其平分成三段,看上去應該是關節。
  
  我從箱子裡拿出鑷子,夾起物體看了看:「喲,是不好分辨。說是人的手指吧,太細了點兒、短了點兒;說是雞爪子吧,又粗了點兒。」
  
  師父說:「如果是個女人的手指的話,被油炸之後,完全有可能攣縮1到這樣大小。」
  
  『1攣縮,一般是指有彈性的肌肉組織因為種種原因持續性收縮。在活體上,可能是藥物所致,而在屍體上,也特指一些毀壞性因素導致肌肉失去張力和韌性,收縮、縮小、縮短。如在火場中,肌肉受熱收縮。』
  
  我聽完頭皮一緊:「油……油炸屍體?」
  
  師父沒有理會我驚恐的表情,說:「那麼,你告訴我,怎麼確定這到底是不是人類的手指?」
  
  我愣了一會兒,等師父回頭盯著我時,才回過神來:「啊?哦,這個,不難吧?DNA檢驗啊。」
  
  DNA檢驗不僅可以進行同一認定,也可以進行種族鑑定。就連植物也是有其獨特的DNA的。
  
  「哦!」兩名警官恍然大悟狀。
  
  「哦什麼哦,」師父白了他倆一眼,轉頭對我說,「做DNA?那我還用問你嗎?」
  
  這麼多人面前,被師父輕而易舉問倒,實在是一件非常沒面子的事情。法醫系的學生在學校的學習精力會比較傾向於法醫病理學,一方面法醫病理學新鮮刺激,另一方面它也是法醫最為基礎的學科。而分辨種族,則是枯燥無味的法醫人類學的範疇。
  
  我迅速地把腦子裡有限的法醫人類學知識翻了個遍,沒有找到相關的知識內容。於是,我只有一臉害羞地搖了搖頭。
  
  師父有些失望,哼了一聲:「平時多看看書吧。可能你覺得一些小問題不重要,關鍵時刻就會掉鏈子了。」
  
  師父戴上手套,打開勘查箱,拿出兩把止血鉗,遞給我一把,又拿出一把手術刀柄,裝上了刀片。
  
  師父手起刀落,麻利地在物體的一側割開表面,露出其下少許紅色的肌肉和白色的韌帶。物體很小,且沒法固定,所以對物體表面軟組織的分離工作,精細度很高,需要極強的耐心和刀功。
  
  師父這個老江湖,都花了半個小時,累得滿頭大汗,才把物體裡的骨頭給剔了出來。
  
  「呼……」師父長吁了一口氣,「好嘛,你們打四黑、除四害,打出了一起慘無人道的命案啊!」
  
  「您的意思……」大隊長說,「是人的手指?」
  
  說完,大隊長忍不住乾嘔了一下。
  
  師父點點頭,說:「指骨是人類擁有的比較有特徵性形態的骨骼之一。人類在進化過程中,指骨骨體變得較短,但是為了手能更加靈活,所以關節面比較大。這就是標準的人類指骨。」
  
  我用止血鉗夾了夾剔下來的軟組織,很硬。
  
  「我明白了。」我說,「軟組織水分丟失得非常厲害,所以會嚴重攣縮,感覺比正常的手指小了許多。」
  
  師父點點頭,說:「那麼,通知刑警部門,全員出動。」
  
  我知道師父的意思,油炸屍體,是一種罕見的、極其慘無人道的毀屍手段。現在信息發達,而且外面全都是記者,這起駭人的案件肯定會見諸明早各大報紙的頭條,勢必引起軒然大波。我們必須要盡快破案。
  
  十分鐘後,廠房裡的治安警察、特警已押送製造地溝油的犯罪嫌疑人全部離開了,現場進來了更多數量的刑事警察。
  
  數名現場勘查員戴著各色眼罩,在現場尋找一些可疑痕跡。數十名刑警正在廠房的一些角落裡翻找。師父叉腰站在廠房中央,環視了四周,說:「當務之急,有個很艱巨的任務。」
  
  洪亮的聲音在廠房裡迴盪,大家都停下手中的活兒,看著師父。
  
  師父嚥了口唾沫,說:「弟兄們要受苦了。我們現在要做的,是把這數十個泔水桶裡的渣滓全部篩出來。」
  
  大部分的警察都露出了難色。在這個臭氣熏天的空間裡工作,本身就已經夠艱難了,更何況,要從一桶桶散發著惡臭的泔水裡,把那些令人作嘔的渣滓全部篩出來。這一定是這些刑警這輩子幹的最噁心的一件事情。
  
  就在這時,大寶抱著一個大包袱跑了進來,哼哧哼哧地喘了半天。
  
  「那個……師父,你要的東西搞來了。」大寶說,「那家醫療用品店的老闆硬是被我的踹門聲給吵醒了。」
  
  師父打開包袱,裡面是數十件白大褂。師父拎起一件,率先穿上,笑著說:「為了你們回家不被老婆嫌棄,我給你們準備了這個。」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5:04
【2】
  
  在師父的帶領下,數十名刑警開始了艱難的工作。我們將每一個泔水桶都編好號,然後三個人一組,每一組負責一桶泔水。一個人從桶裡舀出泔水,一個人拿篩子,最後一個人從篩下來的雜質中尋找有沒有可疑的人體組織。師父則在每一組之間徘徊,提供必要的法醫學指導。
  
  泔水一被攪動,氣味更濃烈,很快充斥了整個廠房。有的偵查員忍受不了惡臭,頭伸到一旁吐了起來。不過,吐著吐著,很快,就吐習慣了。
  
  三個小時在不知不覺中過去,十幾組人,只有兩組篩出了可疑的人體組織。一共二十一塊,都切成手機大小,有的有骨骼,可以直接確定為人體組織,而有的則只有油炸得變了形的肌肉組織和脂肪組織,只有通過DNA檢驗才能確定是否為人體組織。
  
  十幾桶泔水在大家的努力下,被挪到了另外十幾個桶裡,泔水的味道也透過白大褂,牢牢地黏附在衣服上。
  
  我脫去白大褂,嗅了嗅身上。嗅覺彷彿已經麻木了,沒聞到什麼味道。
  
  有偵查員說:「還是送去洗衣店吧,拿回家就別指望上床睡覺了。」
  
  師父沉思了一會兒,說:「所有的可疑組織都是從一號桶和十三號桶裡篩出來的,說明這些屍塊拋棄得很集中。我們的任務是連夜做出DNA圖譜,而偵查部門的任務是從製造地溝油的犯罪嫌疑人嘴裡,搞清楚這兩個桶裡的泔水是從哪裡收來的。」
  
  偵查員面露難色:「這個,不容易搞清楚吧?」
  
  師父笑了笑,說:「那就看你們的本事了。」
  
  我和師父一樣,不擔心偵查員的本事,說:「油炸屍體,這該是有多大的仇啊?」
  
  師父想了想,說:「我倒覺得不一定。毀屍多見於熟人作案,且犯罪分子是受害者的仇人。這一點不錯。但是很多極端的毀屍案件,反而不一定這麼簡單。」
  
  我吃了一驚:「不這麼簡單?總不會是路遇個人,就拖回家殺了,然後慢慢碎屍,再慢慢油炸屍體吧?那是什麼心理?」
  
  師父不願再說教下去,擺擺手說:「不正常的心理唄。先不說那麼多,現在說什麼都是在瞎猜,得趕緊想辦法研究屍塊,找出特徵,找出被害人的真實身份,才有希望進一步破案。」
  
  我點點頭,不再發問。
  
  師父說:「弟兄們要辛苦了,這起案子明早見報後,必然會引起軒然大波。所以,今晚咱們多干點兒活,明天掌握的信息更多點兒,才能有底氣。現在,各就各位吧。」
  
  我們拎著二十一個物證袋回到辦公室的時候,滿臉倦色的鄭宏鄭大姐恰巧也來到了廳裡。「雲泰案」1後,鄭大姐就升任了省廳DNA實驗室的主任。
  
  『1見《無聲的證詞》一書,「法醫秦明」系列第二季。』
  
  「什麼案子?」鄭大姐問師父,「這麼緊急?」
  
  「這案子對你來說可就有挑戰了。」師父故作輕鬆,「全是油炸的組織,能做出來嗎?」
  
  鄭大姐愣了一下:「油炸的?」
  
  師父默默點頭。
  
  鄭大姐立即精神了許多,奇異的案件趕走了她的瞌睡蟲。她說:「我記得好像有文獻報導過此類的案件,我來找找,交給我吧。明天上班時間給你們結果。不過,你倆身上是什麼味兒?」說完,她用手在鼻尖前扇了扇。
  
  「師父,我們是不是可以回家洗澡睡覺等結果了?」我下意識地又聞了下自己的袖口。這次,我聞見了刺鼻的泔水味兒。
  
  「你想得美!」師父吼了我一聲,轉頭對鄭大姐說,「這些可都是寶貝,不能交給你。這樣,給你一個小時時間翻文獻、研究方法、做準備工作。然後我再把這些寶貝交給你。」
  
  「為什麼?」鄭大姐問。
  
  我同樣疑惑,看向師父。
  
  師父對鄭大姐說:「你別管了,按我說的辦。」說完,拉著我,走進了法醫病理實驗室。
  
  師父在實驗台上鋪上一次性檯布,然後把臭氣熏天的可疑物並列放成一排,拿出解剖器械遞給我,說:「我們現在有兩個任務,第一,是剝離組織表面已經炸熟了的組織,儘量分離出沒有變性的表皮或真皮組織,期待能找到一些表皮上的特徵。第二,你知道這些寶貝還有什麼作用嗎?」
  
  我翻了翻白眼,發現師父正盯著我,又慌忙搖了搖頭。
  
  師父指了指背後書架上的一本書說:「自己翻書看。人體每個部位的肌肉組織中肌肉纖維粗細和分佈走向都不同。所以我們首先要知道這些組織大概是屬於哪個部位的。」
  
  我恍然大悟,卻又心裡沒底,於是趕緊拿起那書翻了起來。
  
  剛才在廢舊廠房裡,嗅覺被衝天的臭氣給熏麻痺了,那時候的味道反而沒有現在在這個密閉空間裡二十一塊「寶貝」散發出的味道重。視覺和嗅覺的雙重刺激,讓我這個不算新兵的法醫的胃裡都有些翻滾。
  
  「肌肉纖維粗,走向呈八字形,逐層收攏。」我一邊看著組織塊,一邊看著書,說,「這些沒有骨頭的屍塊,都來自於臀部。」
  
  「不錯,領悟得挺快。」師父欣慰地說,「有骨頭的,要麼就是手指,要麼就是腳趾。也就是說,這些屍塊來自於臀部和四肢。」
  
  師父頓了頓,嘆了口氣,說:「可惜啊,沒有發現任何有特徵性的組織。」
  
  原定於第二天早上召開的專案會,卻因為早晨六點多鐘的一個電話改變了。
  
  師父的電話,意思是說他需要參加一個在全國流竄持槍搶劫殺人系列案件的協調會,馬上就要出差,所以這個案件交給我了,並且要求我們限期破案。
  
  「這麼惡劣的案件也留不住您?」我說。
  
  師父笑了笑,說:「我去辦的案件更惡劣。」
  
  「那我心裡沒底啊。」我說。
  
  「現在你開車去機場。」師父說,「會有人幫你的。」
  
  「機場?」
  
  「不說了,我要上飛機了,你記住航班號CZ9876,到時候就知道了。」
  
  真是莫名其妙,師父這是留什麼懸念呢?我趕緊打通了林濤的電話,約他在廳裡見面,然後穿上警服一起趕往機場接那個不知道是誰的人。
  
  清晨的機場出口,並沒有多少人。我和林濤穿著筆挺的警服傻乎乎地站在出口的鐵欄杆外,疑惑地觀察著每一個通過出口的人。我倆的回頭率很高,都是看林濤的,我也習慣了這種和帥哥站在一起的感覺。
  
  「你說,會是什麼人?」我側頭問林濤。
  
  林濤的眼神突然間僵直了。
  
  「喂,和你說話呢。」我用肘部戳了一下林濤。林濤沒有回話。
  
  我略感奇怪,順著林濤的眼光向前看去。
  
  遠處是一個美女,齊腰長髮,金絲墨鏡,短裙黑絲,身材婀娜,推著一個坐有一位白髮老人的輪椅正向我們的方向走來。
  
  「咦?是不是年紀大了?我記得你以前不看美女的。」我嬉笑著說,「原來也有能入你法眼的美女。」
  
  「真漂亮。」林濤輕嘆道。
  
  「哈哈,你總算找到喜歡的類型了?不容易啊。」我說,「要不,我去幫你要她的電話號碼?」
  
  「看什麼看?」一個個子不高,但很壯實的平頭男猛然推了一把林濤。林濤怒目圓瞪:「你幹什麼你?」
  
  眼見衝突就要發生,我趕緊過去拉開兩人,和我一起拉架的還有一個瘦高個兒。
  
  「是你們?」我看清楚了平頭男的容貌,頓時喜出望外,顧不上平頭男怒氣未消,擁抱了他一下。
  
  這個平頭男叫畫龍,而和他一起的瘦高個兒叫包斬,美女是蘇眉,白髮老人是梁教授。這四個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公安部特案組成員,專門偵破性質惡劣、影響重大的殺人案件,四個人威名遠颺。1
  
  『1參見蜘蛛著《十宗罪》系列。』
  
  我在北環縣下派鍛鍊的時候,和特案組合作過一個碎屍案件,對四人的辦案本領佩服不已。
  
  「你師父有事兒,怕你一人搞不定。」梁教授的笑容依舊和藹可親,「而且這案子挺惡劣的。你師父今天凌晨給公安部打了報告,白部長通知我們趕過來幫你。」
  
  「再次看到你們,太開心了。」我和他們一一握手。
  
  「小心點兒。」畫龍指著林濤,「別打蘇眉主意。」
  
  我哈哈一笑,拉他們坐上商務車,直接趕赴專案組。
  
  「發現的二十一塊可疑組織,全部是人類組織,女性,為同一人所有。」鄭大姐說。
  
  我長吁一口氣:「果真是一個人的。」
  
  「小秦,」梁教授說,「記得上次在北環縣我讓你把那麼多屍塊拼成一個人嗎?」
  
  我點點頭,說:「記得。但是這個不行,因為被油炸過,斷面變形,不具備拼接的條件了。」
  
  梁教授說:「這次簡單。我只需要知道這些人體軟組織從這個人的哪部分來。」
  
  我暗嘆梁教授的想法居然和師父的一樣,真是天下專家一家人啊。我說:「昨天已經研究過了,全部來自於臀部以及手指、腳趾。」
  
  「那麼,我現在要知道發現這些屍塊來源的泔水桶裡的泔水,是從哪些地方弄來的。」梁教授摸著下巴的胡楂說。
  
  看來特案組在來的飛機上,已經做足了功課。對本案的前期情況,瞭若指掌。
  
  第一次見到大名鼎鼎的特案組,偵查員們有些緊張。主辦偵查員清了清嗓子,說:「昨天,那個,昨天晚上我們就做了相關的工作。據治安部門同事的審訊,這些泔水全部來自於天蒼區東北街兩旁的飯店。提供泔水的飯店大約是二十八所,我們正在對每家飯店進行清查。暫時還沒有線索。」
  
  梁教授搖了搖頭,拿起桌上的幾張照片,是我對二十一塊屍塊逐個進行細目拍照1的屍塊照片。他說:「小秦,你能告訴我,這幾塊屍塊上黏附的黑色物質是什麼嗎?」
  
  『1細目照片是和概貌照片相對而論的,概貌是反映物體大體的照片,而細目則是反映物體上細微特徵的照片。在屍檢過程中,對整個屍體或屍體的一個肢體進行拍照的叫作概貌照片;對屍體上的某處損傷、生理特徵專門進行拍照的叫細目照片。』
  
  我皺眉看了看,說:「哦,我當時也注意到這東西了,還專門在顯微鏡下看了看。是淤泥。」
  
  「你們覺得在飯店收來的剩菜剩飯上怎麼會沾有淤泥?」梁教授說。
  
  偵查員不以為然:「這個,不小心黏附的可能性不小吧?」
  
  梁教授搖搖頭:「如果是不小心黏附,那麼淤泥現象是偶然現象。但是七八塊屍塊上都黏附,這就不是偶然現象,而是必然現象。」
  
  偵查員一臉疑惑,不再辯駁,都在猜測這個老頭是什麼意思。
  
  我緊閉雙眼,想了想,說:「我知道梁教授的意思了。」
  
  梁教授饒有興趣地看著我,說:「哦?那你說說看。」
  
  「地溝油除了來源於飯店的剩菜剩飯。」我說,「我印象中,還有一些犯罪分子,從飯店、居民區的下水道裡提取上層漂浮的油膩物質,然後和泔水混合,再萃取油品。如果是在下水道弄上來的屍塊,就有可能黏附淤泥。」
  
  梁教授微微點頭:「不錯,就是這個意思。這些屍塊是從下水道裡弄上來的。」
  
  「真噁心人。」偵查員皺眉說,「這些買賣地溝油的人,真不得好死。」
  
  「下面,大家知道任務了吧。」梁教授說,「從犯罪嫌疑人嘴裡撬出他們從哪個下水道段打撈油膩物質,然後咱們要下去找到更多的屍塊。」
  
  「是啊。」我說,「目前我們沒有發現任何有特徵性的人體特徵,沒有任何抓手1去查找屍源。」
  
  『1抓手,行內通用語言,指破案的依據和方法,或指可直接甄別犯罪嫌疑人的重要物證。』
  
  「可是,」專案組長插了話,「這麼小的屍塊,我們的民警怎麼才能從下水道裡找出來?」
  
  梁教授笑了笑,說:「我開始就急著問小秦,屍塊來自屍體的哪部分,就是這個用意。我覺得,大家很快就能找到非常有用的屍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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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我豁然開朗:「是啊,這些肉,都是從臀部上割下來的。」
  
  我頓了頓,偵查員一臉疑惑:「然後呢?」
  
  包斬插話說:「我們上次辦的一個案子就是,整個骨盆並沒有被破壞。」
  
  我點點頭表示認同:「骨盆是由骶骨和雙側髂骨組成的,這三塊骨頭都是骨質堅硬的骨頭,想要破壞骨盆的結構,換句話說想把骨盆碎成這樣一小塊,是根本做不到的事情。」說完我拿起屍塊的照片揚了揚。
  
  梁教授接話道:「最關鍵的是,據我瞭解,對於法醫來說,骨盆是最有價值的一個人體結構。對吧,小秦?」
  
  我點點頭:「那就等待偵查部門的審訊結果,然後我們該鑽下水道了。」
  
  電視上,經常會看見有人鑽下水道,那幽閉的空間和講話的回音一直讓我倍感興趣,我一直認為,鑽下水道會是一件比較刺激的事情。
  
  審訊的結果不如人意,幾名犯罪嫌疑人沒有交代清楚打撈地溝油的具體位置。
  
  正當大家一籌莫展的時候,蘇眉說:「給我張現場附近的地下管道分佈圖,我可以通過審訊結果,用電腦模擬出拋屍可能性最大的位置。」
  
  林濤最先跳了起來,說:「我去弄。」
  
  半個小時後,蘇眉隨身攜帶的那台奇形怪狀的電腦的顯示屏上,閃出一個黃豆大的紅點。蘇眉說:「就這裡了,試試吧。」
  
  又是林濤最先跳了起來,說:「我去準備現場勘查設備。」
  
  某小區深處的地下管道口處。
  
  我拿著勘查燈向裡面照了照,頓時沒了挑戰的心情,心裡打起了退堂鼓。我說:「太黑了吧,要不,明天再下去?」
  
  「白天這裡頭也是這樣黑。」梁教授看破了我的心思,說,「時間就是金錢,我給你們兩個小時的時間。」
  
  包斬拍了拍我的肩膀,換上高幫膠鞋,率先順著梯子往下爬。我轉頭看看身後的幾名現場勘查員,說:「那咱們就開工吧。」
  
  下水道沒有想像中那麼令人恐怖,在數名警察的頭燈的照射下,猶如白晝。唯獨不舒服的,就是在這個半人高的地方,我們只有半蹲著往前挪動。撲面而來的,是令人窒息的惡臭。
  
  我揉了揉鼻子,說:「這味兒真不好受,我是個法醫都架不住,你們更受不了吧?」
  
  勘查員們鐵青著臉點頭。
  
  包斬朝幾個方向吸了吸鼻子,指著我們的身後,說:「在那個方向。」
  
  我面露喜色:「他們都說你的鼻子比警犬還牛,看來名不虛傳啊。你真的能在惡臭的環境裡分辨出腐敗屍體的臭味?」
  
  包斬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推了我一把,說:「去你的,你才警犬呢。」
  
  我們艱難地挪了半個多小時的路程,我感覺雙腿如同灌了鉛一樣,有千斤重。
  
  終於等到包斬停下來,說:「差不多就在附近了,開挖。」
  
  眾勘查員解下縛在背後的小鏟子,開始挖掘自己附近的淤泥,汗如雨下,很快空氣中的臭氣裡就多了一股汗腥味。
  
  半個小時後,林濤叫了一聲:「包哥名不虛傳,挖到了。」
  
  林濤把挖到的骨質結構的東西遞給我,我用紗布手套抹去表面的淤泥,是一根股骨。我把股骨放在自己的褲邊比了比,說:「這女的,是個大長腿啊。」
  
  包斬扭頭繼續開挖,說:「我們的任務是找到更多的屍塊,尤其是骨盆。」
  
  包斬的嗅覺確實異於常人,我們在他停下來的地方,陸續找到了十多塊骨頭,包括一個女性的骨盆。
  
  「差不多了吧?」大寶弓著身子直了直腿,說,「再這樣挖下去,大家都得死裡頭。」
  
  包斬也是滿頭大汗,說:「好吧,回去覆命,然後再說。」
  
  解剖室裡的解剖床上,拼放著一具不完全的骸骨。
  
  我穿著解剖服,抱著雙臂,端詳了一番,說:「只能拼成這樣了,不過,怎麼總感覺不是很協調?」
  
  一旁坐在輪椅上的梁教授說:「每個人長得不太一樣,說不準死者的身材就是不太協調呢?不過,你能具體說出來不協調在什麼地方嗎?」
  
  我皺著眉頭,說:「除了兩根腿骨有些太長太粗了以外,有幾根肋骨也不太協調。」
  
  解剖室的電話響起,林濤接完後,對我們說:「根據你推斷的死者年齡和身高,偵查員在小區所轄的派出所居民管理系統裡查了一下,符合條件的不多。因為他們斷定這個小區裡沒有二十五歲左右,身高一米七五的女性。」
  
  「會不會是外來人口?」梁教授說。
  
  林濤接著說:「不過有一個二十五歲左右的家庭主婦叫連倩倩,平時下午總坐在小區裡和小區的老太太嗑瓜子聊天,但最近兩週,沒有出現。」
  
  「個子多高?」我問。
  
  「一米六不到。」林濤說。
  
  「差得有點兒多。」我皺起眉頭。
  
  「家庭主婦?」梁教授說,「那她丈夫是做什麼的?」
  
  「丈夫是國際大酒店餐飲部的經理。」
  
  「餐飲?」梁教授眼睛一亮,「油炸屍體,餐飲老闆,這是不是有千絲萬縷的聯繫呢?」
  
  「還有更有意思的。」林濤看了眼站在解剖室門口的蘇眉的背影,說,「她的丈夫兩週前辭職,現在下落不明。」
  
  「那還等什麼?」梁教授興奮了起來,「申請搜查令,去他家!」
  
  我說:「可是,這身高?」
  
  梁教授喊了聲蘇眉,讓她過來推輪椅,一邊和我說:「可能是個體差異吧。」
  
  我盯著屍骨,拉起捲尺量了量,百思不得其解:「雖然屍骨不全,沒法測量,但是憑經驗,怎麼說也不會就一米五幾啊。」
  
  把屍骨轉交給DNA檢測室以後,我和林濤陪同畫龍率領的幾名偵查員摸到了連倩倩的家門口。
  
  包斬吸了吸鼻子:「找得沒錯,一股血腥味。」
  
  「有嗎?」我貼著門縫聞了聞。
  
  我剛收回臉,只聽「砰」的一聲,鐵質的大門被畫龍一腳踹開了,驚得我們瞠目結舌。
  
  「還等啥。」畫龍一邊說,一邊戴上腳套率先拎著槍走進了屋裡。
  
  見我半天沒緩過神來,林濤低聲說:「這傢伙,真彪。」

     這間三室一廳的房子本身就背陽,加之所有的窗簾都緊閉,即便外面艷陽高照,屋內也猶如人間地獄一般。黑暗,夾雜著血腥味。
  
  原本是嶄新的、裝潢精緻的房屋,現在儼然一副案發現場的樣子,走廊、堂屋裡到處佈滿了滴落狀血跡。
  
  經過一番搜索,畫龍收起了手槍,說:「沒人。」
  
  林濤拿出相機開始拍攝現場狀況,我觀察了一下血跡形態說:「滴落狀血跡,是稀釋以後的血,看樣子,方向是從衛生間裡出來,經過客廳、走廊到廚房的。」
  
  「稀釋後的血?」畫龍蹲在我旁邊,問。
  
  我點點頭,說:「不是血管裡直接流出來的血,而是血液和水混合後,黏附在物體上,然後隨著物體的移動,滴落下來的。」
  
  「那是什麼意思?」
  
  我拉起畫龍,走到衛生間,說:「你看,浴缸壁全是流注狀的血跡,我分析,凶手是在浴缸裡分屍,然後把屍塊從浴缸裡轉移到廚房。」
  
  「去油炸?」畫龍的眉頭皺了一下。
  
  我點點頭,又走進了廚房裡。這裡是這個房屋裡最狹小、臭味最濃郁的地方。
  
  灶台上的炒鍋裡,有大半鍋醬油色的液體,表面漂浮著一層彷彿快要結成痂殼的白色物質,散發著惡臭。
  
  我拿起身旁的一個舀勺,伸進鍋裡攪拌了一下,感受到液體是很黏稠的,底層的顏色清亮一些,夾雜著一些像是肌肉纖維的物質。
  
  隨著我的攪拌,惡臭愈加明顯,刺激著我的嗅覺神經。
  
  我抬肘揉了揉鼻子,說:「這裡就是油炸屍體的第一現場。」
  
  「屍塊有的已經被炸了,有的沒有被炸,但全部被拋入下水道了。」大寶說。
  
  我點點頭,問林濤:「你看看,能發現指紋什麼的不?」
  
  林濤搖了搖頭,說:「看了幾個關鍵部位,都發現明顯的紗布手套紋。」
  
  畫龍插話道:「什麼意思?」
  
  林濤白了畫龍一眼,沒好氣地說:「意思就是凶手是戴著手套完成殺人、分屍和油炸屍體的全部過程的。」
  
  「那有什麼。」畫龍說,「典型的一起殺妻、分屍案,抓人就交給我們吧。」
  
  「看似是這樣,」我皺著眉頭說,「但如果是在自己家裡殺自己的妻子,有戴手套的必要嗎?」
  
  林濤點頭認可。
  
  畫龍說:「說的也有點兒道理。」
  
  我、大寶和林濤仔細提取了每一處可能存在價值的檢材,準備帶回去送DNA室進行檢驗,以期望有令人驚喜的發現。
  
  突然有人敲門,是轄區的派出所所長。他按我們的要求戴上鞋套、頭套和手套後進入現場,被血腥味和臭味引得連連乾嘔。緩了一陣後,他說:「各位領導,對連倩倩的前期調查已經有了眉目了。」
  
  我們紛紛停下手中的工作,圍在派出所所長的身邊,聽他說起了故事。
  
  連倩倩是一個洗腳妹,因為長相出眾,很快被國際大酒店餐飲部經理夏洪看中,兩人談了兩年戀愛後,在半年前結婚。夏洪結婚前買了這間房子,連倩倩結婚後就做起了家庭主婦。夏洪是個孤兒,從小在福利院長大,但為人精明圓滑,人緣關係非常好,不到三十歲就在這個著名的企業裡擔任了中層管理人員。但是夏洪膽小怕事,凡事都充當和事佬,國際大酒店的老總對他的評價是沒有魄力,難成大器。夏洪和連倩倩結婚後夫妻關係親密,是小區裡的愛情模範,用四個字形容,就是「羨煞旁人」。
  
  夏洪是孤兒,連倩倩老家在幾千公里外,所以他倆在本市並沒有親戚或者很親近的朋友。根據對鄰居的調查,兩人失蹤前,並沒有什麼反常跡象。
  
  「沒有反常跡象?」我說,「那個夏什麼的,兩週前辭職,不是反常跡象?根據這個屋裡的血跡腐敗程度,我估計死者死亡也就是大約兩週的時間。敏[gǎn]的時間點,敏[gǎn]的動作,這個夏洪不可疑?」
  
  「你剛才不是說了,若在自己家殺人,沒必要戴手套啊。」畫龍插話道。
  
  我沒再接話,靜待派出所所長說完他的故事。
  
  派出所所長拿起手中的礦泉水,喝了一口,說:「辭職這個事情,經過我們的瞭解,也屬於正常行為。因為有另外一家企業早就在挖這個夏洪,夏洪已經答應下月初到那家企業工作。按照國際大酒店的內部規定,夏洪必須提前三週辭職。所以他兩週前辭職,是為了結算工資後,再做一些去新單位工作的前期準備工作。」
  
  我點點頭,說:「既然諸多因素都反映出不像是夏洪殺人,那麼是什麼樣的凶手會在夏洪家裡從容地油炸屍體?夏洪又去哪裡了?」
  
  派出所所長搖了搖頭。我也沒繼續追問,提取完可疑檢材後,和林濤開始逐屋進行進一步搜索。
  
  「你看。」林濤突然指著地面說,「從衛生間到主臥室,也有痕跡。」
  
  我和林濤趴在地上,打開勘查燈,用側光觀察,確實有方向性明確的淡血印痕,用四甲基聯苯胺進行測試,確實是淡血痕跡。
  
  「凶手把屍塊也拿到了房間裡?」我說,「只是這次拿的屍塊,黏附的血水比較淡。」
  
  「在這裡面。」包斬此時已經站在房間裡,指著大衣櫃,說。
  
  我拉住大衣櫃的把手,嚥了口唾沫,鼓足勇氣,閉著眼睛拉了開來。
  
  就在我拉開大衣櫃的同時,林濤和包斬同時驚呼了一聲,往後退了兩步,露出了一臉驚恐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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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他倆都是見過最殘忍的殺人現場的人,卻在此時露出了如此驚恐的表情,我的心裡也是七上八下的,壯著膽子向衣櫃裡望去。
  
  衣櫃裡掛著一排色彩斑斕的衣服,中間卻夾雜著兩個像是壓扁了的人。
  
  其中一個,烏黑的長髮軟塌塌地遮蓋了肩膀和胸部,而另一個則像是風衣般掛在一旁。
  
  「這……這是什麼?」我聞見了濃重的血腥味,沒敢上前。
  
  包斬瞪著眼睛說:「人皮!」
  
  那確實是兩張人皮。
  
  畫龍突然闖進主臥室,說:「DNA室來了電話,有新的發現。」
  
  我盯著衣櫃,點了點頭,說:「知道了,夏洪也死了。」
  
  被我說中了結果,畫龍說:「是啊,開始我們是把兩具屍骨拼在了一起。骨盆是女的,但腿骨是男的。」
  
  我點點頭說:「知道。」
  
  畫龍看我盯著衣櫃裡,對他的消息並不詫異,疑惑地朝衣櫃裡望去,大叫道:「媽呀,皮被剝了?」
  
  我們把兩張掛在衣架上的人皮取了下來,平鋪在地上。人皮的下方放著一堆衣服,人皮滴落下來的血跡都浸染在這些衣服裡。衣服呈散落狀,和衣櫃裡掛著的衣服不同,應該是死者被害的時候穿的衣服。男死者的衣著是襯衫、外套和內褲、外褲,女死者的衣著僅有一件連體睡衣。
  
  屍體被人從頸部一刀劃開直到恥骨聯合,然後向兩邊剝皮,四肢也是從中剖開後剝皮。皮膚是沿著淺筋膜剝離的,部分地方還粘連著皮下的肌肉組織,可見剝皮的刀具非常鋒利。剝開的人皮,被凶手用寬膠帶黏附在一起,成為一整張人皮。
  
  畫龍掀開女性人皮胸腹部的皮膚,說:「這刀功,法醫也比不了吧?」
  
  「別動!」我喊了一聲,拿出放大鏡,在女性人皮的乳房上照了照。
  
  女性的雙側乳房被連同皮膚一起剝了下來,乳房皮膚上黏附著血跡。我對林濤說:「你看看,是不是有紋線1?」
  
  『1大家都知道指紋、掌紋,這些有認定比對作用的痕跡,都是由一條條紋線組成的。有的時候紋線可以組成整個指紋、掌紋,就可以作為證據使用;而有的時候,可以看到的紋線只是手指的一小部分,不具備鑑定條件,那麼雖然發現了紋線,但也不能作為破案依據來使用。』
  
  林濤看了看,一臉驚喜:「是的!有鑑定價值!」
  
  「你不是說凶手是戴手套完成殺人、分屍的全過程的嗎?」畫龍問。
  
  我說:「若是摸乳房的時候追求手感,他完全有可能摘下手套。」
  
  專案組。
  
  梁教授說:「現在情況基本清楚了,夏洪、連倩倩小兩口兒被人在家中殺害、剝皮、分屍、油炸。該案性質極其惡劣,我們必須盡快破案。現在,你們發表一下意見,看看下一步我們該怎麼開展工作?」
  
  畫龍說:「我們應該盡快查清小兩口兒生前的矛盾關係,能下得了這樣狠手的人,該是有多大的仇恨啊。」
  
  偵查員說:「可是,我們前期調查的結果顯示,這小兩口兒為人溫和,不可能有什麼深仇大恨的冤家。」
  
  專案組現場沉默了一會兒。
  
  我說:「我們還是要組織人員對小區裡的下水道進行進一步搜索,以期待找到更多的屍塊。另外,我們剛才在對現場進行勘查的時候,發現現場門窗完好,凶手應該不是撬門撬窗進入的,應該是和平進入。」
  
  「你是說熟人作案嗎?」梁教授說。
  
  「我還不敢斷定。」
  
  「監控能派上用場嗎?」包斬問派出所所長。
  
  所長說:「這個小區裡面只有門口有監控。不過現在對殺人時間沒法準確斷定,對監控泛泛地查,難度太大。」
  
  蘇眉說:「剛才用電腦模擬了這個小區的下水管道,我覺得可以從地圖上標示的方向進行搜索,找到更多的屍塊。」
  
  「包斬帶人繼續搜索下水道。」梁教授命令道,「秦明和林濤去現場復勘,看看能不能有新的發現。」
  
  幾天體力加腦力的過度透支,我疲憊不堪,林濤卻興奮不已,因為這次復勘,蘇眉和我們一起。
  
  現場除了滴落的血跡和浴缸裡黏附的被自來水稀釋的鮮血,別的並沒有什麼異樣。經過確認,凶手是不可能從窗戶進入的,因為每扇窗戶都安裝了防盜窗。
  
  「說不準還真的有可能是熟人作案呢。」林濤說。
  
  我搖了搖頭:「熟人作案的案件,矛盾點都會非常突出。我相信省城偵查人員的本事,如果真的有矛盾點,早就調查出來了。」

     蘇眉說:「你們看這麼多滴落的血跡,有沒有什麼異樣?」
  
  「沒啥啊。」林濤看了眼蘇眉,說。
  
  「多趟滴落狀血跡。」我說,「說明凶手多次拿著屍塊從衛生間走到廚房。」
  
  「可是我覺得幾趟血跡的顏色不太一樣哎。」
  
  我和林濤都不說話了,盯著血跡看,好像蘇眉說得不錯。
  
  「你真厲害。」林濤拍起了馬屁,「是不是女人對顏色都會比較敏[gǎn]?起初我們這麼多人都沒發現。」
  
  蘇眉抿嘴一笑,拿出電腦和一個光源,進行了一番操作,說:「掃瞄進電腦進行比對,同樣光源照射下,血跡色澤確實是有差異的。」
  
  我蹲在地上想了想,說:「血跡的顏色反映血跡暴露在空氣中的時間。時間越長,顏色會越深。有的命案現場,第一次去勘查,地面血跡是紅色的,兩週後去復勘,血跡就會變成黑色。眼前的這些血跡顏色深淺不一,那麼,是不是可以斷定,凶手是分了好幾天、多次進入現場的?」
  
  「我就是這個意思。」蘇眉說。
  
  林濤起身,打了個電話,然後對我們說:「電話確認了一下,兩個死者的衣服口袋裡都有家中的鑰匙,凶手沒有從他們身上獲取家門的鑰匙。」
  
  「那就是凶手本身就有他們家中的鑰匙。」我說。
  
  「那會是什麼人?」林濤說,「難不成是他們倆中誰的姘頭?」
  
  我不置可否,說:「先不猜測,再對這個屋子進行一番搜查,看能不能找到一些文證材料。有的時候,鬼使神差,死者會在以前的一些資料裡告訴我們凶手是誰。」
  
  死者結婚不久,雜物不多,我們找了半天,也就找到了幾本男死者的日記和兩本貌似是賬本一樣的東西。
  
  回到專案組,包斬他們組也有了新的發現。
  
  包斬等十名勘查員和市局的法醫又對下水道進行了一次地毯式搜索,兩名死者的屍骨基本找齊了。骨頭上的軟組織基本消失殆盡,有些被油炸後拋棄在下水道裡,有些則腐敗後無法從淤泥裡分辨。
  
  「小區下水道裡的水流不可能把骨頭沖離原始拋棄地點很遠,但是屍塊在整個小區的各個下水道口附近都有發現,說明凶手的拋屍行為遍佈了整個小區。」
  
  「我看見的是,屍塊全部拋棄在小區裡。」梁教授說,「凶手不遠。」
  
  「雖然有指紋,」林濤說,「這個小區二十一棟樓,每棟樓八十八戶,每戶都有兩至五口人,這一共得有好幾千人,逐一排查,也不是件簡單的事。」
  
  「而且,小區很多房子都是出租房,流動人口多,確實不好定人。」我說。
  
  「還有,」市局王法醫說,「兩名死者的顱骨都找到了。皮都被剝了,但是從骨質損傷上看,兩名死者都是死於重度顱腦損傷。」
  
  「被人打頭的?」畫龍說,「致傷工具呢?」
  
  「致傷工具比較有特徵性。」王法醫打開幻燈片。
  
  兩名死者的頭顱都被剝離了面部皮膚和頭皮,面部的肌肉已經腐敗成醬油色,眼部附近的肌肉紋理還清晰可見,兩顆頭顱放在解剖台上陰森恐怖。
  
  女死者的顱骨有個巨大的空洞,可以推斷死者生前遭受了一個鈍器的重擊,顱骨穿孔性骨折。男死者的頂骨也有圓形的凹陷骨折。兩名死者是死於同一種工具,只是男性的顱骨厚,所以損傷輕一些罷了。
  
  隨著圖片的放大,死者顱骨骨折邊緣的規則痕跡逐步明晰。我說:「圓形的大錘子。」
  
  「直徑有十幾釐米。」王法醫說。
  
  「這種大錘子,一般人家裡是不會有的。」梁教授說,「見得比較多的,是砸牆的工人用的那種。」
  
  「裝修工人!」林濤說,「這樣就可以解釋為什麼凶手可能會有死者家裡的鑰匙了。」
  
  一直低頭的蘇眉此時抬起頭來,說:「可是,死者家在裝修完成後,換了門鎖。」
  
  蘇眉一直在翻看我們在現場搜到的文證材料。男死者的日記倒像是一本詩集,裡面寫滿了自己對連倩倩的愛意,看得蘇眉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趕緊翻看起那本賬本。賬本裡記錄了半年前他們家裝修所有的花費開支。
  
  梁教授拿過賬本,戴起老花鏡,瞇著眼睛逐條看了起來。
  
  「兩週前,小區裡是不是還有別的住戶裝修?」梁教授邊翻頁,邊說。
  
  「有,不少。」派出所所長接話。
  
  「找兩週前在小區裡砸牆的,又會疏通下水道的工人,難不難?」梁教授依舊表情平淡地說。
  
  「砸牆的可以找找,但是會不會疏通下水道,這個不太好查。」偵查員說。
  
  「你們不用找了,找到了!」林濤說,「這是我在第一次去勘查現場之前,在電梯裡試相機的時候,拍的一張照片。」
  
  照片是在電梯裡拍攝的電梯轎廂,轎廂四周釘著木板,木板上寫滿了小廣告。有一則小廣告寫著「砸牆、鏟灰、打孔、疏通下水道,139××××××××」。
  
  「這是什麼意思?」畫龍一頭霧水。
  
  梁教授笑了笑,說:「因為我在死者賬本裡有發現。死者在更換家門鎖大概一個月後,有一筆疏通下水道的開支。」
  
  「可是你怎麼知道是這個疏通下水道的人幹的呢?」
  
  「因為其他開支都是普通消費,只有這一筆,是需要人家來家裡的。」梁教授說,「林濤的發現也很好,因為疏通下水道這種活兒,很有可能在牆上隨便找個小廣告。」
  
  蘇眉笑著看了眼林濤,林濤有些臉紅。
  
  「那為什麼要找兩週前在小區內砸牆的人?」畫龍問。
  
  「因為通過秦明他們的現場勘查,凶手多次進入現場。如果不住在小區內,會引起別人的注意。另外,砸牆、打孔是需要在裝修住戶裡工作兩天的,而且會攜帶砸牆的工具。如果凶手是來疏通下水道的,不會攜帶大錘子。」梁教授說。
  
  大家都在點頭。
  
  「既然大家都認可,那就去想辦法抓人吧。」梁教授說。
  
  畫龍第一個跳了起來:「我就愛聽這倆字!抓人!」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5:07
【5】
  
  小廣告上手機號碼的主人很快被查到了,他叫李大狗,兩週前恰好在案發小區內作業。偵查人員找到了他的住所,並進行了監視。
  
  我們幾個人坐在車裡,靜靜地等待抓捕行動指揮長畫龍的命令。突然,李大狗鬼鬼祟祟的身影出現在我們的視野中。他的背後,跟著兩名偵查員。
  
  「這小子半夜去幹嗎?」大寶說。
  
  我豎起食指,噓了一下。
  
  「我們馬上展開抓捕行動。」畫龍的聲音在耳機裡響起,「你們現在用技術開鎖進他家看看有沒有什麼證據。」
  
  我輕聲答應。看到李大狗遠去的身影消失在視野中後,和林濤、包斬一起,進入了李大狗的住處。
  
  「這傢伙肯定是凶手。」看完牆壁上的簡筆畫,林濤下定了結論。
  
  牆壁上,畫滿了鉛筆畫,線條扭曲,毫無美感。畫的內容不外乎都是些男人女人的生殖器和一些貌似是春宮圖的東西。
  
  「嗯,這人應該是個性心理變態。」我說。
  
  「看,這麼多女人的內衣。」包斬從床鋪角落的一個蛇皮袋裡倒出了數十件女人的內衣,看上去很陳舊,應該是偷來的。
  
  我掀起床鋪一頭的枕頭,枕頭下放著一套女性內衣,大紅色。內衣大部分被更深的紅色浸染,我說:「血染痕跡,這很有可能是連倩倩的內衣。」
  
  「對啊。」包斬說,「連倩倩家裡只有她的睡袍,沒見內衣,這個不正常的現象,我們開始沒有注意到。」
  
  我拿起耳機線,對著麥克風說:「畫龍,可以動手了。」
  
  很快,畫龍的聲音從耳機那邊傳來:「看我這暴脾氣,我正踩在這小子的腦袋上呢。」
  
  現場勘查發現證據的作用主要有三個,第一是通過證據來尋找犯罪嫌疑人,第二是利用證據來甄別犯罪嫌疑人,第三是在法庭上證明犯罪嫌疑人有罪。
  
  而之前我們在死者[rǔ]房上發現的血指紋的作用,僅僅是用來驗證犯罪嫌疑人。
  
  在鐵的證據下以及畫龍的威懾力下,李大狗沒做反抗,就交代了他的罪行。
  
  連倩倩家的鑰匙,是幾個月前李大狗去她家疏通下水道的時候獲取的。
  
  連倩倩家的下水管道在裝修完成後一個月,可能是因為裝修垃圾灌入下水道,出現了堵塞、反流的現象,臭氣熏天。連倩倩在電梯裡找到李大狗的電話後,就約他上門進行疏通。因在疏通的時候,不少糞便反流,弄得衛生間裡污水橫流,連倩倩忍受不了骯髒的景象,便請李大狗幫忙疏通後整理乾淨。為了方便李大狗往返家裡,她又實在無法在家裡待著,看李大狗一臉忠厚相,便把家裡的鑰匙給了李大狗。
  
  李大狗在看到連倩倩第一眼的時候,便已經暗生色膽,拿到她家鑰匙的第一時間,他便在肥皂上留下了鑰匙模。李大狗以前從事的工作,是配鑰匙。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李大狗對女人的內衣,尤其是漂亮女人的內衣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他幹完一天辛苦活後,最放鬆的時刻,便是在家裡聞著偷來的內衣的味道自慰。
  
  他配連倩倩家中的鑰匙,為的也只是偷幾件內衣。
  
  兩週前,他到小區的另一戶砸牆、鏟灰,趁工友們下午小憩的時間,佯裝身體不適,扛著錘子悄悄來到了連倩倩家。
  
  正常情況下,這個時間點,是人們上班的時間。
  
  李大狗打開連倩倩家門的一剎那,意外地看見連倩倩裹著睡袍正在燒油準備炸圓子做晚飯。他下意識地舉起大錘砸向一臉驚恐的連倩倩的頭顱。
  
  在運走屍體還是獨自逃離的猶豫中,李大狗無意中瞥見了連倩倩露在浴袍外面的潔白的雙腿。一股熱血湧進罪惡的大腦,李大狗把連倩倩的屍體拖進了浴室實施了姦屍。
  
  李大狗心滿意足地提起褲子的時候,他聽見了開門的聲音,夏洪和新公司簽完合約,回到家裡。突然被大錘砸倒的夏洪,臉上還帶著正準備向自己的愛人報喜的笑容。
  
  李大狗關上門,像欣賞藝術品一樣欣賞著眼前這兩具屍體。他一時興起,拿出隨身攜帶的鏟灰刀剁下了連倩倩的手指,扔進翻滾的油鍋裡。看著潔白的手指在油鍋裡起伏,逐漸變成金黃色,他覺得自己又來了性慾。
  
  就這樣,李大狗在衛生間裡剝下了兩名死者的皮,把屍體分解,然後一邊自慰,一邊從屍體的臀部切下肉扔進鍋裡。他獲得了從所未有的筷感。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他每天歇工後,都會來到連倩倩家裡,享受著油炸屍體帶來的視覺和嗅覺的刺激。在他完工之前的一天夜裡,他把屍塊分別扔進了小區的各個下水道口。
  
  沒了屍體,就神不知鬼不覺了吧。他這樣想著。
  
  「今天晚上準備去找件新內衣來爽一爽的。」李大狗對畫龍說,「你那一腳太重了,我腰疼。」
  
  從這個變態的臉上,我一點兒也看不出恐懼和內疚。我知道,他已經不再是個人了,他是個鬼。
  
  「這個連倩倩也太沒警惕性了。」林濤說,「居然輕易把自己家鑰匙給人家。」
  
  「估計她以為自己在樓下待著,李大狗沒有機會出去配鑰匙。」我說。
  
  梁教授嘆了口氣,說:「無論什麼時候,警惕性是必須要保持的東西。」
  
  「梁教授,大夥累了好幾天,明天晚上有慶功宴,我們得多喝兩杯。」我說,「我們都好久沒聚了。」
  
  梁教授搖了搖頭,說:「天一亮,我們就去機場,早班機回北京,聽說有新任務了。」
  
  林濤看了眼蘇眉,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我說:「那太可惜了,只有等下次你們再來嘍。」
  
  「可別,」梁教授笑著說,「我們來,準沒好事兒。」
  
  機場。
  
  我和林濤在安檢門門口,看著梁教授一行四人的身影逐漸消失,林濤失落的心情溢於言表。
  
  「真看上蘇眉了?」我問。
  
  林濤沒有回答。
  
  大寶突然從身後跑了過來,氣喘吁吁地說:「他們走了?」
  
  「嗯,走了。」我疑惑地看著大寶。
  
  大寶嚥了口唾沫,說:「要早一步就把他們留下來了,繼續幫幫我們。」
  
  「怎麼了?」我問。
  
  「又發碎屍案了。」大寶說,「車在外面,趕緊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5:08
第二案 紙面青屍
  
  【一個人走向邪惡不是因為嚮往邪惡,而是錯把邪惡當成他們所追逐的幸福。
  
  ——瑪麗‧雪萊】
  
  【1】
  
  「沒有特案組就破不了案嗎?冒冒失失的。」我故作淡定。
  
  「這不是師父也不在嗎?」大寶說,「師父去的案子是全國性的流竄持槍搶劫殺人,估計不破案公安部不會放他回來。」
  
  「碎屍案很難嗎?」我說,「我們經手的碎屍案有幾起沒破?別怕,我們努力吧,走!」
  
  我和大寶走出幾步,發現林濤還站在安檢門口發呆。我折回去推了他一把,說:「要我幫你喊魂嗎?」
  
  現場位於鬧市區一個破舊小區門口的垃圾箱裡。
  
  「是你發現屍塊的嗎?」一名拿著筆記本的民警問道。
  
  穿著清潔工制服的老者閉著眼睛使勁兒搖了搖頭,說:「沒有,沒有。我就看見裡面一團血糊糊的東西,就報警了。」
  
  「是我們接到110的指令,過來發現裡面是人的屍塊。」轄區民警說道。
  
  地面上擺著一張白色的塑料薄膜,市公安局的法醫正在從垃圾箱裡倒出來的垃圾裡清理著屍塊。
  
  我和大寶走近市局法醫,點了點頭,加入了清理屍塊的行列。林濤則拿出多波段光源,觀察垃圾箱周圍的痕跡。
  
  白色的薄膜上已經放了不少大大小小的屍塊。
  
  「你們動作挺快啊,收集這麼多了。」我戴上手套,拿起一塊有繩索捆綁的屍塊。
  
  「是啊。」市局韓法醫說,「別的兄弟正在這個小區其餘的垃圾箱裡清理。我估計除了頭和內臟,差不多都找全了。」
  
  我「嗯」了一聲,繼續觀察這堆屍塊裡最大的兩塊。一個屍塊是屍體的骨盆和大腿上段,屍塊的上端是沿著腰椎間盤整齊切斷的,下端則是剁碎了兩側股骨的中段。另一個大屍塊就是沒有胳膊的上身軀幹。其餘的小屍塊,應該就是雙臂、雙腿被剁碎後的殘骸。
  
  這兩個大屍塊有個相同的特徵,就是在屍塊的外側,都被凶手用刀子割出了橫行的創口,有幾釐米深。一根拇指粗的繩索勒在兩邊的創口裡繞了兩圈,並打了個結。這兩側的創口就像是兩邊的繩槽一樣。
  
  「韓哥,你看這種捆綁屍塊的方式倒是挺獨特的。」我說。
  
  韓法醫點了點頭:「是啊,這種割槽捆綁是為了方便拎。如果沒有這個槽,捆上去的繩子很容易滑脫。」
  
  「不用包裝物,直接拎著屍塊,拋屍到住宅區。」我說,「這凶手的心理素質還真是不錯。」
  
  「所以我覺得凶手應該有交通工具,」韓法醫說,「不然太容易暴露。」
  
  「如果有交通工具,為啥還要割槽捆綁呢?」大寶問。
  
  我沉思了一下,說:「可能是為了提高效率吧。你想,一手各拎著一大塊他砍不開的大屍塊,一次可以拋棄兩塊屍體的主要部分。」
  
  韓法醫停下手中的工作,用前臂擦了擦前額的汗珠,說:「有一點我想不明白。這麼多小的屍塊很顯然應該是用包裝物包裝著的,但是這裡卻沒有發現包裝物,我估計是用包裝物攜帶,然後從包裝物裡倒進了垃圾箱。他為什麼要倒進來,而不連包裝物一起扔進來?」
  
  「大的屍塊也沒包裹。」大寶說,「那個,我猜他就是為了讓我們發現。」
  
  我和韓法醫出了一身冷汗,沒出聲。
  
  「頭找到了。」王法醫從遠處跑了過來,手裡提著一個黑色的物證袋。
  
  「有包裝物嗎?」我和韓法醫異口同聲地問。
  
  王法醫搖了搖頭,說:「沒有,就扔在小區後門口的一個垃圾箱裡。而且經過確認,屍體的內臟應該沒有拋棄在這個小區裡。」
  
  「頭扔在後門口。」韓法醫說,「其他所有的屍塊都被倒進了前門口的垃圾箱裡。這個行為說明了什麼?」
  
  「遠拋近埋。」大寶說,「這是規律。」
  
  這是分析命案凶手遠近的常用手段。一般有藏匿屍體行為,比如埋藏屍體的,說明屍體埋藏地點離凶手比較近;而拋棄屍體,沒有明顯藏匿行為的,說明凶手是從別地來的。
  
  「你的意思是說,凶手離這裡遠?」我問。
  
  「肯定的,不然他連包裝物都不用?」大寶說。
  
  我點了點頭,說:「不過這不能解釋為什麼是拋棄在前後門口的垃圾箱裡。」
  
  「我估計這就是凶手的行駛路線吧。」韓法醫說,「肯定是有交通工具。」
  
  「既然屍體基本找全了,那為什麼凶手沒有把內臟也拋棄在這裡呢?」我問。
  
  「那可不好說。」林濤插話道,「說不準凶手殺人就是為了他的內臟呢?」
  
  大家的臉色都鐵青了起來。
  
  解剖台上,一具完整的男性屍體正在逐漸被我們拼湊出來。
  
  屍體的胸骨被砍開,這是一具被掏空了內臟的屍體。看著屍體胸腹部的剖口,回想著林濤剛才的話,我們的脊樑都冒出了冷汗。
  
  「微博上倒是經常有謠言說殺人取內臟進行器官移植,」大寶說,「但這是不靠譜的謠言啊。沒有經過配型,還用這樣粗暴的方式剖開屍體,取出的內臟咱不說能不能生存,就無菌狀態都達不到啊。」
  
  「不會是這個。」我說,「這可是基本取走了全套內臟。」
  
  「不會是……」林濤一臉噁心的表情,「吃人的?」
  
  大家一起白了他一眼。
  
  「那凶手為啥掏內臟?」林濤說。
  
  「我倒不是非常關心這個。」我說,「如果凶手是為了內臟,那為啥要碎屍呢?直接剖腹不就好了?」
  
  韓法醫抿著嘴輕聲說:「看砍痕,凶手應該是略懂人體結構,卻又不太懂。知道從椎間盤下刀,但不知道從其他的關節下刀。費了這麼大勁兒碎屍,肯定還是為了更加方便拋棄屍體。」
  
  「凶手力氣不小啊。」大寶說,「這一大塊屍塊,好幾十斤呢。」
  
  「重點不在這裡。」我說,「大家的意思是,如果凶手有匿屍拋屍的行為,說明死者和凶手是熟識的。如果凶手是為了獲取人體的內臟而碎屍,那麼凶手就不一定和死者認識。」
  
  「那麼你們現在的結論是熟人作案?」大寶問。
  
  大家一齊點點頭,算是統一了思想。
  
  「除了內臟,屍塊都找全了吧?」我問。
  
  實習生看了看屍體,搖了搖頭,說:「腹部的軟組織缺一塊,還少了個耳朵。其他基本都全了。」
  
  「正常。」林濤在一旁插話道,「野狗野貓那麼多,叼走兩塊吃了,任你再有本事也找不到,等到明天,就變貓貓狗狗的代謝終產物了。」
  
  「長得挺帥,總是這麼重口味,不合適!」我看著林濤笑道。
  
  林濤挑了挑他那一雙濃眉,說:「誰說的,你看我這用詞多文雅。」
  
  「屍體上沒有損傷和窒息的徵象。」大寶說,「目前沒法確認死因是什麼。」
  
  「沒內臟,也沒法收集足夠的血液,我們該取什麼檢材進行毒化檢驗?」韓法醫說。
  
  「哈哈,天無絕人之路。」大寶抬起前臂推了推眼鏡,說,「膀胱居然還在,有尿!」
  
  「投毒殺人可不多見,一般都是女性殺人的手段。」韓法醫說。
  
  「我看不會是女人幹的。」大寶說,「女人拎得動那麼重的屍塊嗎?」
  
  「如果是車開到垃圾箱旁邊,」韓法醫說,「挪動個位置還是做得到的。」
  
  「那也不可能。」大寶說,「哪個女人下這麼狠的手啊,又剖腹又挖內臟又碎屍的。女人心理達不到這麼彪悍的程度。」

      「那可不一定。」韓法醫說,「你看這四肢長骨的斷段,都是反覆用砍器砍擊才砍斷的,斷面非常整齊,說明砍骨刀非常鋒利。但再看這碎骨片,至少得是砍了幾十下。如果是個男人,三五下就應該砍斷了。」
  
  「你見過女人獨自分屍的案件嗎?」大寶說。
  
  「你還別說,我真還經歷過好幾起。」韓法醫笑著說,「時代不同了,女人頂了不只半邊天,所以女人也能幹碎屍活兒。」
  
  我一邊蹲在高壓鍋的旁邊煮恥骨聯合,一邊聽著大寶和老韓的辯論。他們說的都有道理。
  
  「恥骨聯合馬上就煮好了。」我打斷了他們的爭論,「找到屍源,一切即可迎刃而解。」
  
  高壓鍋在電磁爐的高溫作用下,吱吱發響。鍋蓋上的透氣孔「噗噗噗」地往外噴著氣,整個解剖室裡都瀰漫著一股「肉香」。
  
  但是,可想而知,這種「肉香」,令人作嘔。
  
  「自從親自煮過骨頭,」大寶皺了皺眉頭,「我就沒再喝過骨頭湯。」
  
  「至於嗎?」我減弱電磁爐功率,慢慢地打開高壓鍋蓋,用止血鉗翻著鍋裡的骨頭,「幹活用的是神經系統,吃飯用的是消化系統,井水不犯河水啊。」
  
  「你是自動擋高排量啊。」韓法醫說,「這也能換擋的?」
  
  煮骨頭是為了讓緊密附著在骨頭上的肌肉組織和軟骨以及骨膜更容易被剝離。這樣就可以完整地暴露骨質面,從而進行觀察。
  
  我從一鍋乳白色的「骨頭湯」中撈出了恥骨,用止血鉗一點點地剝離軟組織。很快,恥骨聯合面的形態就暴露在眼前。
  
  「大概也就三十來歲。」我說,「拿回去我們再算一下具體年齡,還有,毒化得趕緊做,不然拼屍體拼了這麼半天,都不知道他是咋死的。」
  
  「各位老師們,」負責拼屍塊的一名實習生突然打斷了我們的思緒,「為啥這裡有十一根手指頭?」
  
  我們幾個人一聽,趕緊聚攏到解剖台旁。如果死者是一個「六指兒」,對尋找屍源會起到很重要的作用。
  
  「不過,」實習生接著說,「手掌我們都拼完了,這個人不是六指兒。」
  
  我半天沒有反應過來:「什麼……什麼意思?」
  
  韓法醫接話道:「意思就是,這些屍塊裡,有一根手指頭不是這個死者的。」
  
  「哦,」我說,「我知道了。我們剛剛破獲的案件,就是死了兩個人。當時我們怎麼拼屍體都覺得不協調,結果DNA檢驗,是兩具屍體。」
  
  「可是,這個不太一樣。」實習生說,「這個屍體拼起來沒有任何問題,除了多出這一根手指頭。」
  
  解剖室裡頓時沉寂了下來。
  
  剖內臟、多根手指、割槽捆綁。這一切的一切,讓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那個……」大寶打破了寂靜,「不管怎麼說,死者是男性,身高一米七五,中等體態,三十歲左右,我們已經可以確定了,等DNA結果出來,我相信屍源很快能夠找到。」
  
  「是啊。」韓法醫也自我安慰似的說道,「死因有可能是中毒,死亡時間是兩天之內,也就是6月3日左右。我們能夠提供的信息也不少了。」
  
  他們都在自我安慰,我倒是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
  
  難道還有個無辜的冤魂,正在看著我們嗎?他是誰?他的手指為何會在這裡?
  
  「秦科長,」秘書科的小胡突然跑進瞭解剖室,「打你電話你沒接,估計你在解剖台上。剛才陳總來電,讓你把這個案子交給市局,然後你趕緊趕去青鄉市辦案。」
  
  「又發什麼大案了?」我問。
  
  「好像是一個副市長被殺害了。」
  
  「這邊的案子我們還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呢,而且看起來有些複雜,我不能交。」我一方面有些生氣,另一方面也是捨不得丟棄這個一看就充滿挑戰性的案件,我頓了頓,接著說,「法醫是為老百姓幹活的,又不是專門為他什麼領導幹部幹活的。」
  
  「理解一下嘛。」小胡說,「當地的法醫要避嫌,所以必須由我們出馬。而且,這是命令,你有意見也只能保留。」
  
  我張了張嘴,沒說出話,默默地脫下瞭解剖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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