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疑推理] 法醫秦明全集(1-6) 作者:秦明(已完成)

 
Babcorn 2017-12-6 17:05:52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32 161189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6:43
【3】
  
  林濤詳細地介紹了痕跡檢驗部門發現的一系列證據。
  
  原來痕跡檢驗部門用了一下午的時間,把整個蘆葦蕩全部掃蕩了一遍。因為這個蘆葦蕩人跡罕至,所以可以提取到的東西很少,不過東西少不是壞事,因為每一個痕跡都至關重要。
  
  除了死者所在位置周圍被參與搶救的人破壞了痕跡以外,整個蘆葦蕩裡很多地方都提取到了新鮮的鞋印,因為當時剛下過雨,地面鬆軟,所以這些足跡都有鑑定價值。
  
  經過現場比對,林濤果斷拍板,所有的鞋印均出自一雙鞋所留。也就是說,只有一個人在這個蘆葦蕩裡走過。而且走了不是一圈兩圈,而是很多圈。
  
  根據現場鞋印的足尖所示的方向,這雙腳應該繞著蘆葦蕩的外圈、內圈都走了四圈以上,最終在死者被發現的地點附近消失。消失的原因是被眾多不同鞋印覆蓋,還有出入蘆葦蕩的那條小路,也都被眾多鞋印覆蓋。而經過對到達過現場的報案人、民警進行排查後,確認這些鞋印都是上述人等留下的。
  
  「也就是說,到達過現場的人,都留下了足跡,而且是在天空放晴了一晚上以後。」林濤說,「那麼,如果有第二個人跟隨死者走到蘆葦蕩裡,即便沒有跟隨死者繞圈,只是在某個地點潛伏,他也應該留下足跡。」
  
  「如果是在那一片被破壞的地方潛伏呢?因為那地方正好是死者被發現的地方。」大寶問。
  
  林濤搖搖頭,說:「即便是在那裡潛伏,他也需要有個進出蘆葦蕩的出入口。走進來再出去,總是需要路的,既然要經過路,那麼路上就應該留下他不同的鞋印。」
  
  「會不會是一模一樣的鞋子?」我問。
  
  林濤說:「不會。一模一樣的鞋子可以擁有一模一樣的鞋底花紋,但是不可能擁有一模一樣的磨耗程度。」
  
  我想了想,說:「可是我們屍檢的時候沒有發現死者穿了鞋子啊。」
  
  陶法醫應聲道:「我第一次屍表檢驗的時候,可以確認死者是赤足的。」
  
  「死者的腳底乾淨嗎?」我問。我問這個問題,是想確認死者是不是在泥巴地裡走過,但是我想到死者傷後下半身是浸泡在池塘裡的,即便原來腳底很乾淨,也會被池塘水泡得不乾淨,即便原來腳底很髒,也會被泡得不是很髒。所以這個問題貌似沒有多大意義。
  
  於是我收回了發問。
  
  「問題就在這裡。」林濤微笑著說,「死者是赤足的,但是現場沒有發現赤足印,我們就很奇怪,於是在池塘邊的爛泥裡進行了尋找。果不其然,我們在死者被發現地點的池塘邊發現了一雙和現場鞋底花紋、磨耗程度完全一致的鞋子。」
  
  「我明白了。」大寶說,「你是說,死者在這裡摔跌或者撞地,不慎把鞋子陷入了池塘邊的泥漿裡,因為有水面的覆蓋,所以所有人都沒有發現,但被你們發現了。」
  
  林濤挺了挺胸,說:「所以,我們可以判斷,只有一雙鞋繞了蘆葦蕩,沒有發現應該屬於第二個人的痕跡。以此推斷,死者只有一個人進入蘆葦蕩,那麼這個案子不是意外,就是自殺。」
  
  「聽上去,合情合理,」趙局長說,「而且偵查部門也確實沒有發現什麼矛盾點。」
  
  「他的兒子怎麼說?」我問。
  
  偵查員說:「謝豪很悲傷,一直在問我們什麼時候可以火化屍體。」
  
  雖然痕跡檢驗部門有了定論,但是我的心裡總覺得有哪一點不對勁。我拿過偵查員手中的筆記本電腦,把案件文件夾裡的照片和視頻一個一個點出來播放。
  
  看的同時,我問:「大家都忽略了一點,發現謝勤工最後一個監控,是他從藥店出來,買了藥。也就是說他晚上肯定吃了藥,吃了藥為什麼還會精神錯亂?這不符合常理。」
  
  「買了藥不代表吃了藥。」偵查員說,「我們問了謝豪,謝豪說沒看見自己的乾爹吃藥。說不準是忘了吃了,或者遵醫囑,這個藥應該是臨睡之前吃。」
  
  這個解釋還算合理,我頓了頓,目光停在一份詢問筆錄上,我說:「據死者周圍人反映,死者生前一般不發病,因為有藥物控制,但是一旦發病,也只有不到半個小時的樣子就恢復清醒。那麼我們可以說死者在這半個小時之內走到了蘆葦蕩,但是在蘆葦蕩裡走上好些圈,至少需要一個多小時的時間吧?既然已經恢復意識,不應該走不出蘆葦蕩啊。這個蘆葦蕩說大也不大,走出去應該不算難事。」
  
  會議室裡沉默了一下。
  
  大寶打破了沉寂:「不能排除是鬼打牆。」
  
  「鬼打牆?」大家都哈哈笑了起來。偵查員說:「你是說民間的那種說法,就是人在一片曠野裡,尤其是有墳墓的地方,會被鬼上身,然後怎麼走都是繞圈走,就是走不出這一片曠野的說法嗎?你不是法醫嗎?法醫也迷信?」
  
  大家對大寶的嘲笑惹惱了一直坐在一邊一言不發的駕駛員韓亮。韓亮雖然是駕駛員不能參與案件討論,但是在這種問題上,他還是選擇了開口:「看!你們都不懂了吧。」
  
  接下來的十分鐘,韓亮用簡單明瞭的話語,用科學的方式解釋了「鬼打牆」的含義。
  
  所謂「鬼打牆」,就是在夜晚或郊外行走時,分不清方向,自我感知模糊,不知道要往何處走,所以老在原地轉圈。把這樣的經歷告訴別人時,別人又難以明白,所以被稱作「鬼打牆」,其實這是人的一種意識模糊狀態。
  
  其實沒有精神病患的正常人也會出現鬼打牆的現象。因為生物的身體結構有細微的差別,比如鳥的翅膀,兩個翅膀的力量和肌肉發達程度有細微的差別。人的兩條腿的長短和力量也有差別,這樣邁出的步子的距離會有差別,比如左腿邁的步子距離長,右腿邁的距離短,積累走下來,肯定是一個大大的圓圈,但是這個前提是在人意識模糊、不辨方向的狀態下。
  
  人的意識清醒時,會用視覺來自我調整行走方向,在進入意識模糊狀態下,視覺的調整作用就失效了,尤其是在有一些標誌物的地方,比如墳場,這些標誌物大多很相近,所以會造成意識誤差,從而出現這種現象。
  
  「你的這種說法可靠嗎?」偵查員收起了嘲笑。
  
  「當然。」韓亮一臉自信,「我曾經做過實驗,把小狗的雙眼蒙起來,讓它在操場跑,跑的絕對是一個圈。可能不是一個標準的圓圈,但它走的的確不是直線。」
  
  大家又開始沉默。
  
  「不信?」韓亮接著說,「不信你們可以做一個偵查實驗。當然,鬼打牆這種科學現象也是偶發的,並不是絕對可以發生的。」
  
  一個手快的偵查員看完手機,說:「確實,網上也是這麼說的。」
  
  「一個弄不清性質的案件,用鬼打牆來解釋,是不是有些牽強呢?是不是不太能說服別人呢?」我開口道。
  
  因為我有了我的證據。
  
  我說:「我明天要解剖屍體!」
  
  「怕是不行。」趙局長說,「死者家屬堅決拒絕解剖,我們不能硬幹。」
  
  「那麼如果我掌握了這可能是一起命案的可靠證據,是不是就可以硬幹了呢?」我問。
  
  趙局長眼神堅定:「只要你能說服我。」
  
  「我有以下幾點依據。」我說,「第一,死者的前臂有一些指甲印痕,這是新鮮、生前損傷,很可能和案件有關。我嘗試了多種辦法,自己難以形成。」
  
  趙局長在筆記本上飛快地記著。
  
  我說:「第二,如果死者是在現場磕碰形成頭部損傷,那麼現場應該可以發現血跡,如果說正好是沾有血跡的物體落入水中,這概率實在很小。」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名偵查員說:「可是你們不是說是對沖傷嗎?摔跌所致的?如果是摔跌的,沒有必要還把人移動到這個地方吧?老秦,別忘了,死者被我們發現的時候,還沒有死哦。」
  
  「你們說的都很有道理,我暫時也沒有什麼好的辦法去解釋,這一切都需要屍體解剖後才能定奪。」我說,「那我接著說第三,第三,我看了現場原始照片,民警發現死者的時候,他的衣服前襟沒有黏附泥土。如果死者是在現場俯臥位置,額部撞擊地面,那麼,他的前襟肯定會沾有泥巴。」
  
  死者被發現的時候,上半身的大部分以及頭部都是在水面之外的,胸部前襟也在水面之外,不存在被污水污染的問題,所以我發現的這張照片,貌似說服了所有人。
  
  但是我的發現不止這些,我接著說:「第四,我看了當時民警攜帶的執法監督儀拍攝下來的視頻畫面。」
  
  我一邊說,一邊操作電腦,把視頻圖像通過投影儀投射在大屏幕上。大屏幕上立即顯示出了現場當時的情況,一片嘈雜。幾名民警手忙腳亂地把傷者從水裡拖上了岸邊,然後觸摸了頸動脈。
  
  這名民警突然抬頭說:「快救人,快打120,居然還有脈搏!」
  
  隨著民警這句話落音,大家又開始手忙腳亂起來,電腦裡發出一片嘈雜的聲音。幾名民警把傷者抬上擔架的時候,攜帶攝像頭的人走近了傷者,於是視頻裡有一張近距離的傷者畫面。
 
  我點擊了暫停。
  
  「這張畫面,可以看出什麼?」我問。
  
  大家都盯著大屏幕,不發一言。
  
  我說:「大家請留意死者額部創口處的血跡。」
  
  「面部有不少血,額部也有。」大寶說,「我知道你說的是什麼了!」
  
  我攤了攤手,示意讓大寶接著說下去。大寶說:「死者的額部有明顯的流注狀血跡。這個血跡肯定是從額部創口往髮際線裡流的。這樣看起來,已經都幹了。」
  
  我接著說:「不錯,就是這些流注狀的血跡。死者如果是自己摔跤,那麼就是俯臥位,血跡應該往地面流。如果是摔倒後又站了或者坐了起來,那麼肯定是往鼻樑流。如果是摔倒後又站了起來,再次仰面倒地成被發現的姿勢,血肯定是往兩側流。」
  
  「對啊!血往髮際線裡流,難不成他摔倒後,還倒立了一段時間不成?」大寶說。
  
  大家都表現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那秦科長你說,」趙局長說,「為什麼會形成這樣的血跡?」
  
  我搖搖頭,說:「我還沒有想好,所以不能解釋很多問題。」
  
  「我的問題也解釋不了。」林濤說,「為什麼現場只有死者一個人的足跡?」
  
  「是啊。」我說,「為什麼只有一個人的足跡,為什麼損傷呈現出對沖傷的表現,為什麼有人殺人卻不殺死就拋棄,這我都不能解釋。」
  
  「但我覺得有疑點。」我說,「只要有這些疑點,我覺得我們公安機關就有權決定對屍體進行解剖。」
  
  「可是他那個兒子五大三粗不講道理,就是堅決反對我們屍檢啊。」偵查員露出一臉畏難的表情。
  
  「別說了。」趙局長一臉凝重,「我決定了,明早對謝勤工的屍體進行解剖檢驗,通知謝豪到場,如果他拒絕到場,在筆錄裡註明。」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6:44
【4】
  
  我在戴上手套、裝上手術刀片的那一刻,心裡無比神聖,卻又壓力很大。趙局長這次拍板是對我的充分信任。我雖然有一些疑似命案的依據,但是林濤他們也有不是命案的依據。一旦不是命案,而我們又解剖了屍體,難保那個不講理的兒子不會來公安局鬧事,我就等於給趙局長添了麻煩。
  
  公安機關警力嚴重不足,不能再為這些事情分神了。
  
  屍體經過冷凍後,原來潛在的一些損傷果真暴露了出來。死者雙側前臂有指甲印的地方,開始有些發青,這說明皮下有出血,也就說明了死者生前雙前臂遭受過約束。
  
  這一發現給了我極大的鼓舞。
  
  經過解剖死者的雙前臂,果真發現了明確的皮下出血。
  
  「死者有約束傷。」我說,「胸腹腔解剖沒有發現明顯異常。因為死者是第二天早上被發現還沒有死亡,這之前一直處於昏迷狀態,所以無法從胃內容物中推斷死亡時間,只能確認胃內容物和他的晚飯成分一致。」
  
  「開顱嗎?」大寶在一旁準備好了開顱鋸。
  
  我點點頭,用手術刀劃開了死者的頭皮。頭皮一劃開,就有很多暗紅色的血液從頭皮下湧了出來,我連忙拿了個盆來接。
  
  「頭皮下怎麼會有出血?」大寶問。
  
  我搖搖頭,說:「這不是頭皮下出血,是帽狀腱膜下出血。頭皮結構緻密,即便出血也會因為組織壓迫而迅速停止,所以頭皮下出血一般都很侷限,但帽狀腱膜結構疏鬆,一旦出血,就無法控制,會形成大範圍的帽狀腱膜下出血。」
  
  人的頭皮下方還有個帽狀腱膜,帽狀腱膜下都是一些疏鬆的組織。正是因為這個結構的存在,我們的頭皮才可以和顱骨有滑動,而不是緊貼在顱骨上的。但是這個結構裡的出血,因為少了組織自身的壓迫作用,出血量會比較大。
  
  在傷情鑑定中,我們發現,帽狀腱膜下出血大多是撕扯頭髮而形成的,直接暴力作用不能形成,這樣的損傷構成輕傷。
  
  一方面因為死者的帽狀腱膜下出血大多在頂部,頂部在CT片的骨窗中沒有顯現,另一方面因為我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死者的顱內出血和顱骨骨折上,所以帽狀腱膜下出血我們並沒有通過讀片而發現,在解剖的時候才會手忙腳亂。
  
  「怎麼會有帽狀腱膜下出血?」大寶問道。
  
  我沒有回答,從帽狀腱膜下把頭皮和顱骨分開,直到翻動頭皮達到額部創口的位置。額部的顱骨骨折呈放射狀。
  
  我用放大鏡觀察了顱骨的骨折情況,說:「我現在更加確定這是一起命案了。」
  
  林濤連忙湊過頭來看:「為什麼?」
  
  我說:「你看,死者額部的骨折線錯綜複雜,是多次形成的。雖然一次也可以形成放射狀的骨折線,但是我們可以看到他額部的放射狀骨折其實是有好幾個中心點的,而且從這些中心點放射出去的骨折線有互相截斷的現象。」
  
  在觀察顱骨骨折的時候,法醫會注重觀察一個現象,叫作「骨折線截斷現象」。也就是說,骨折線互相之間有截斷,說明這兩條互相截斷的骨折線不是一次形成的。
  
  因為顱骨骨折主要是局部變形,導致骨折線延伸,但假如骨折線在延伸的時候遇到了另一條骨折線,那麼它就不會再繼續延伸,而是被那條已經存在的骨折線截斷。
  
  「骨折線截斷現象存在,」大寶說,「說明死者額部多次受力,而不是一次,那麼這個案子是意外的可能性就小了。總不能反覆摔跌在同一個地方吧。」
  
  「不是意外也可能是自殺啊。」林濤說,「比如他反覆撞擊一個地方。」
  
  我搖搖頭說:「損傷要結合起來看。別忘記了,死者還有帽狀腱膜下血腫,這種損傷一般都是被人撕扯頭髮而形成的,撞擊不能形成。」
  
  「老秦的意思是說,」大寶補充道,「兩個損傷結合起來看,死者應該是被人拽著頭髮,撞擊在地面上的。這樣的動作也是頭顱的減速運動,會有對沖傷。」
  
  林濤點點頭,繼而又搖搖頭,說:「那為什麼凶手不把死者殺了算了,活著拋棄不合常理啊?還有,現場為什麼只有一種鞋印?」
  
  對於林濤連珠炮似的詢問,我擺了擺手,說:「別急,我昨晚一直在想這個問題,現在基本想通了。既然我的想法已經得到了屍體解剖的證實,那麼,我會在稍晚些時候和大家說道說道的。」
  
  「又賣關子!」林濤噘了噘嘴。
  
  我微微一笑說:「少安毋躁,現在是廣告時間。」
  
  我站在專案組會議室當中的主席台後,用激光筆指著大屏幕上的屍檢照片,大寶在一旁配合我播放著幻燈片。
  
  「損傷情況我已經匯報完了。」我說,「現在死者是怎麼死的,大家心裡都應該有數了。對,他是被人先抓住雙手按倒,然後撕扯頭髮撞擊地面導致重傷的。」
  
  我頓了頓,說:「因為重傷後被人拋棄到荒郊野外,所以未能及時救治而死亡。」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林濤說。
  
  我對他笑了笑,說:「好,那麼我們就開始回答之前提出的問題。凶手導致死者重傷後,因為顱腦損傷而喪失活動能力的謝勤工從外表上看上去,很像是死亡了,這可能讓凶手以為死者死亡了。這也反映出凶手當時很慌亂。」
  
  「這不是主要問題。」林濤的性子一直很急躁,「現在支持本案是自殺的只剩下唯一的依據了,就是現場痕跡狀況。為什麼現場只有死者的鞋印,沒有凶手的?」
  
  我說:「你確定那是死者的嗎?」
  
  「當然!」林濤說,「現場只有一雙鞋印,如果不是死者的,死者怎麼走到那裡去的?飄過去的,還是鬼拉過去?」
  
  「不能是抬過去或背過去的?」我說。
  
  林濤頓時傻了眼,自言自語道:「哦,對呀。」
  
  我接著說:「我分析認為,凶手以為死者死亡後,像扛麻袋一樣用肩膀扛起了死者,準備運到偏僻的地方去。」
  
  說完,我做了個扛大寶的動作,雖然我肯定扛不動他。
  
  「死者的腹部在凶手肩上。」我說,「因為昏迷,所以他的頭部和腳部都是下垂狀態,這樣,死者的額部血跡就往髮際線裡流了。因為作案現場在室內,不在池塘邊,所以死者的衣服前襟也沒有沾到泥巴。而且這個是最能解釋兩名報案人的所見的。因為死者被扛在肩上,死者臀部的高度和凶手頭部的高度一致,所以在月光下,確實看見的是一個沒有頭頸的黑影。」
  
  「你怎麼知道在室內?」偵查員問。
  
  「既然現場只有凶手一雙鞋子,說明死者沒有穿鞋,這個天氣,如果在室內不穿鞋很正常,但這樣一個小老闆,出門不穿鞋就不能解釋了。」我說。
  
  「你說的扛死者的姿勢,死者的血跡不會滴到地上嗎?」林濤說。
  
  「額頭創口出血量不大,滴下來的血,落在泥巴地裡,你能發現得了嗎?」我說。
  
  「那為什麼會像鬼打牆一樣繞圈?」偵查員接著問,「難不成是真的鬼打牆了?」
  
  「我覺得不像。」我說,「如果真是鬼打牆,凶手就沒心思繼續扛著死者了,早扔了。我猜是凶手一直在尋找一個保險的拋屍地點,猶豫不決,但因為兩名高中生的聲音驚了他,他只有把屍體扔在之前看到的池塘裡。準確說是放,不是扔。因為沒有發現死者背部損傷,死者在池塘邊落地的力很小。因為放下死者的動作很輕,就需要用力,凶手的鞋子陷進了泥裡。」
  
  「可是我們在現場沒有看到赤足印啊。」林濤說。
  
  「如果凶手穿了襪子,就不會形成赤足印,而是形成不太清楚的襪印。我們知道,從公路邊到水塘邊的蘆葦蕩中央,是有一條小路的。我認為凶手就是從這條小路穿著襪子逃離的。而逃離後不久,民警接踵而至,民警的鞋印覆蓋了襪印,所以你們沒有發現。」
  
  「這個推測完全有可能。」林濤一臉崇拜的目光,「本來地方大、襪印淺,我們都是尋找一些有特徵性的痕跡,比如腳趾、鞋底花紋,如果是襪印,確實不可能被發現。」
  
  「那麼,我這樣解釋,大家是不是所有的疑點都消失了?」我問。
  
  大家都紛紛點頭。
  
  趙局長說:「那,你能不能刻畫一下犯罪分子呢?」
  
  我說:「當然。我猜,就是他的乾兒子謝豪。」
  
  「哦?有依據嗎?」
  
  「第一,凶手作案後慌亂,急於拋屍,尤其是死者是在室內被害的,都反映凶手可能和死者熟識。第二,凶手並沒有隨意拋棄死者,而是把死者放到岸邊,甚至沒有更簡便安全地扔進水裡,這說明凶手和死者是有感情的。」我說,「第三,謝豪案發後有些反常,訴說的經過和我們判斷的不符,而且他急於火化屍體,還拒絕屍體解剖。第四,死者沒有近親屬了,調查也沒有發現有明顯的矛盾點。社會關係這麼簡單的人,嫌疑人也不會遠。」
  
  趙局長點頭讚許,接著說:「那作案地點是不是就是在謝豪家裡?」
  
  我說:「非常有可能!我覺得下一步工作有兩點,一是我們要去秘密搜查謝豪家。二是讓謝豪的朋友辨認現場提取的鞋子,是不是謝豪常穿的鞋子。」
  
  偵查員們在磚窯按住虎背熊腰的謝豪的同時,我們利用林濤超群的技術開鎖功夫,進入了謝豪家裡。
  
  這是一個獨門獨戶的小別院,聽說謝豪喜歡清靜,所以謝勤工花了不少錢在這個郊區給他買了這個房子。
  
  小別院的正中是房屋的客廳,實木傢俱,花崗岩的地板,裝修得很別緻。
  
  「從哪裡下手?」大寶問。
  
  我說:「乾淨的房間,應該很容易發現痕跡吧。你看這裡。」
  
  花崗岩磚的接縫處,都呈現出填縫粉的白色,但是在客廳中央,發現了幾處暗黑色的痕跡。
  
  「來,大寶,我賭一頓牛肉麵,這是人血。」我說。
  
  「賭就賭,我說不是。」大寶說。
  
  四甲基聯苯胺,血跡預實驗,陽性。
  
  「好了,晚飯錢又省了。」我一臉興奮。當然,興奮的原因自然不是牛肉麵。
  
  大寶也是一臉興奮:「沒問題,給你加十塊錢牛肉。」
  
  謝豪的家裡發現了死者的血跡以及有打掃地板的痕跡。經磚窯工人辨認,現場發現的鞋是謝豪的鞋子,而不是謝勤工的鞋子。
  
  有了這兩個鐵的證據,謝豪無法抵賴。
  
  「我是愛我的父親的,我知道他把我拉扯大很不容易,而且他給了我優越的生活。」
  
  「那你為什麼要殺他?」
  
  「因為他的性格。他太吝嗇了,而且瞻前顧後。這是磚廠不能擴大規模的主要原因。我和他提了很多次,貸一些款,以我們現在的銷售渠道,再多的貨也銷得出去。可是他一直都在拒絕,拒絕,拒絕。磚廠的法人是他,我也沒有辦法。我只是想做一些事情,想把生意做大,僅此而已。」
  
  「這能成為你殺人的理由嗎?」
  
  「前天晚上,他來我家吃飯,我告訴他,你有病,吃藥要花錢,想根治就需要更多的錢,靠我們現在的生產實力,勉強溫飽而已,我們必須擴大生產。但是不知道是怎麼了,可能是因為他晚上忘了吃藥,他上來就打我。我也是自衛。」
  
  「據法醫推斷,和你說的一推他,他撞了桌角死亡不符。我覺得你現在的心裡充滿了負疚,你還是不要避重就輕了。」
  
  謝豪低頭想了許久,七尺男兒落下了眼淚,他說:「好吧,不過他確實是上來打我,但他沒我壯,我一下就抓住了他的雙手,把他按倒了。然後他就罵我沒娘養什麼的,我一時生氣,拉著他的頭髮撞地。我真的沒有想到,沒撞幾下他就死了。真的沒想到。」
  
  「你怎麼知道他死了?」
  
  「我探了他的鼻息,沒呼吸了。」
  
  「哦,原來如此,電視上那種探鼻息是騙人的,呼吸微弱的話,手指根本無法感覺到空氣流動。又是個被電視劇坑了的孩子啊。」大寶感嘆道。
  
  審訊室裡的謝豪接著說:「我當時就慌了,不知道怎麼辦,只有把他扔在蘆葦蕩裡才是最放心的。」
  
  我在審訊室外拉起還在旁聽的大寶和林濤:「走吧,後面的過程,我們都推斷到了。」
  
  「這麼自信?」林濤說。
  
  「必須的必!」我高興地說。
  
  「不早了,我看還是晚安的安吧。」林濤說。
  
  我和林濤的說笑,大寶一句也沒聽進去,他愣愣地站在單面玻璃邊,說:「我真的特想知道這孩子現在心裡想些什麼。骨肉親情有時候真的抵不上金錢嗎?」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12-7 16:45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6:45
第十案 地室懸女
  
  【如果一切可能性都無效時,或許真相就保留在看起來不起眼的事物之中。
  
  ——福爾摩斯】
  
  【1】
  
  近些年來,各地公安機關都著力於當地的法醫學屍體解剖室建設,大部分縣市區都建設成立了當地公安機關專用的解剖室。雖然解剖室的建設會大大改善法醫的工作環境,也能杜絕一些露天解剖帶來的社會影響,但在給「屍體解剖室」統一名稱的時候,也鬧過不少笑話。
  
  比如某市公安局在解剖室大門口掛上「XX公安屍體解剖室」,圍觀人等就會說:「難不成這裡只解剖公安屍體?」於是第二天,牌子就改成了「××公安局法醫屍體解剖室」,圍觀人等又議論了起來:「原來法醫早晚也得變成屍體啊。」局長恨得直咬牙,拍桌子要改成「××市公安局物證鑑定中心下屬屍體解剖檢驗室」,第二天秘書來匯報:「字兒太多,牌子上印不下。」
  
  為了不產生歧義,統一全省解剖室的名號,應各地的申請,省廳召開了專門的意見徵求會,召集了各地有文采的法醫來研究了一通,最後定稿為「××市公安局法醫學屍體解剖室」。
  
  「原來加了個學字,就不會有歧義了啊。」大寶猶如醍醐灌頂。
  
  想出這個方案的法醫更是揚揚自得,開始吹起自己在小學時候語文成績有多麼多麼好,若不是沒有背景,語文課代表肯定是由他來擔任的。
  
  自從有瞭解剖室,露天解剖就很少見了,去醫院太平間裡解剖更是極為罕見。想起剛參加工作的時候,還會到醫院太平間裡去解剖,真是膽顫心驚。在那陰風習習的地方,伴隨著空調外機的轟鳴,在狹小的冰棺裡解剖屍體。更難受的是,身側儘是一些白布蓋面的屍體,可能一個不注意,就會碰落白布,露出一雙圓瞪的雙眼或是一隻蒼白的手。
  
  在那種地方解剖,總覺得冥冥中有一些眼睛盯著你。
  
  「原來你們就是這樣解剖的啊,幸虧你們沒來解剖我,會不會疼啊?」我總是幻想身側的屍體們會這樣看待我們的工作。
  
  很多人很奇怪我的想法,一個干法醫的,去醫院太平間居然也會有恐懼感?
  
  當法醫會有一個心理的坎兒。剛開始參加工作時,可能會有些害怕,然後這恐懼會轉變為對死者的悲憫,再然後是對犯罪分子的仇恨,最後到淡然。這種淡然不是情感的淡然,而是對生死的淡然,看破了生死,就過了這個心理的坎兒。
  
  而這種看破,是經驗的累積,也是注意力的轉移。當法醫把自己的注意力全部轉移到了尋找線索和證據上去,什麼害怕、悲憫、仇恨甚至生死都不值一提了。但不知道為什麼,太平間這種地方,總是不能讓我集中精力,所以一到這個地方,我就變回了當年那個青澀稚嫩的我。
  
  我曾經在全省解剖室基本建成的時候,發誓以後再也不會去太平間那種地方,但是這個誓言並沒有維持多久,就被打破了。
  
  九月中旬,我接到一個電話,「六三」系列殺人、碎屍、拋屍案,又添一案,拋屍地點是醫院太平間。
  
  這個電話有多重信息衝擊著我的大腦。
  
  首先就是「太平間」這三個刺耳的字眼,其次就是「六三專案」這個讓多少偵查員數月不得安生的系列案件。
  
  從6月5日發現第一具被殺害、剖腹的方將的屍體以後,緊接著發現了比方將更早遇害的孟祥平醫生的屍體,一直到現在,已經三個月有餘了。除了調查出三名來自不同地方的死者身份以外,其他幾乎一無所獲。
  
  我們對這個不斷挑釁警方,卻又無法覓其行蹤的殘忍惡魔彷彿失去了有效的辦法。公安部已經把此案掛牌,特案組甚至其間又來過一次,同樣也是無法找到頭緒。
  
  除了對蘇眉情有獨鍾的林濤以外,其他人對特案組這次居然也無功而返感到無比失望。案件就是這麼奇怪,死者之間沒有任何社會關係的交叉,死者的錢財沒有少一分。這個凶手到底是為了什麼呢?如果是精神病人,為何又能做出如此天衣無縫的案件呢?
  
  「六三專案」又添一案,法醫們心裡最不是滋味。一方面,因為未能破案而導致又有一名死者無辜被害,心懷悲慼;但另一方面,因為多一起案件就會多一層線索,又心生振奮。人有的時候就是矛盾的。
  
  這是一所快被廢棄的醫院,因為這所醫院有很多關於醫療事故的極為奇葩的笑話,這些笑話傳遍了龍番市,導致幾乎沒有人願意來這所醫院看病。十年來,醫院的設施開始老化,卻又無力更新,甚至環境衛生都無力去維護,目前這所醫院除了這片還比較值錢的地皮以外,幾乎一無所有。
  
  「病人A來醫院做乳腺癌手術,明明是左邊患病,醫生割了她的右邊,發現後沒辦法了,只有把左邊也開刀了。」大寶在車上繼續溫習這些「笑話」,順便也說給市局那些沒有聽過這些故事的實習法醫聽,「病人B去割闌尾,割完後疼得快要死了,回病房一問,別人不疼啊,怎麼回事兒呢?一查,你們猜怎麼著,麻藥忘打了。」
  
  「病人C的故事最經典。」大寶齜了齜牙,發現實習生們依舊一臉凝重,接著說,「一個人去開小腸疝氣,本來是小手術,結果上了手術台,靜脈通道都打開了,備皮、鋪巾什麼的都做完了,局部麻醉也打完了,他聽到手術室裡僅有的兩個醫生在討論,一個說『我沒開過疝氣,你做過這種手術嗎?』另一個說『我也沒做過。』」
  
  一個實習生還是沒忍住,噗的一聲笑了出來。
  
  大寶正色道:「我可不是和你們說笑話,我在教你們醫之道。學醫的,不能救人就會害人;學法醫的,不能破案就是飯桶。所以得好好學習!」
  
  關於這個醫院的笑話我聽過很多遍,也不知真假,但是來到這個破落的醫院時,我至少相信了輿論的威力。
  
  醫院的太平間位於醫院大門內東側的角落裡,一座平頂的平房,看起來搖搖欲墜。
  
  我暗自擔憂,這樣的房子,會不會在我們勘查的時候,忽然倒了?
  
  我看見很多技術人員在太平間的大門口拉起了警戒帶,在現場忙忙碌碌。我倒是滿懷希望地走進保安室,和保安聊了起來。
  
  「你們誰先發現屍體的?」我問。
  
  「一個醫生今天早上上班停車在那門口,看見門口有一個白色的屍體袋,是我們醫院的屍體袋。」保安說,「醫生就很奇怪,最近醫院沒什麼生意啊,也沒死人啊,怎麼會有屍體?即使有屍體,也不會扔太平間門口啊,太平間裡空著呢。於是他走近一看,屍體袋沒有拉上拉鏈,裡面是人的腸子。他知道事情肯定沒那麼簡單,就報了警。」
  
  「你們的監控,刑警隊調取了嗎?」我問。
  
  「監控?你知道監控設備一個月要多少錢維護嗎?」保安搖搖頭,「我印象中,從我來這裡上班開始,就沒見過一個好的監控頭。」
  
  「那昨晚有人拖著屍體進醫院,總有人會看到吧?」我仍不放棄。
  
  保安說:「這裡沒人值夜班。你知道嗎,我在這兒只坐上午半天,他們一個月給我三百塊錢,我下午和晚上還要去開晚班出租車呢。」
  
  「下午、晚上沒有人輪值?」我問。
  
  「整個醫院,就俺一個保安。我是保安隊長兼保安。」保安挺了挺胸膛。
  
  我頓時感到萬分失落。這個凶手真的很會選擇拋屍地點,這是一個不容易被人發現拋屍,卻又很容易被人發現屍體的地方。
  
  「那這附近有監控嗎?如果有車開進來,有燈光,裡面會不會有值班醫生注意到?」我做出了最後的努力。
  
  「據我所知附近沒什麼監控。」保安說,「這裡大門二十四小時不上鎖,晚上就成了周邊居民的停車場,院長懶得管,我們也懶得管。所以晚上會停不少車,有誰會注意到哪一輛車是進來丟屍體的?」
  
  我張張嘴,再也問不出有價值的問題,於是悻悻地走到現場警戒帶外。
  
  胡科長早已穿著妥當,攤著一雙戴著滿是血跡的手套的手,走到我的面前:「給我們的感覺是,案件越來越簡單,實質上卻越來越難。」

     我疑惑地看著胡科長。
  
  胡科長接著說:「這名死者的身份證都在身上。梁峰志,男,三十七歲。偵查員剛才查了,這個人是個律師,換了很多律師事務所,有在龍番的,也有在外地的。目前是在雲泰市恆大律師事務所工作。來龍番半個月了,一直在跟一個經濟糾紛的案件,在取證。他居住的賓館反映,昨天下午他三點多就出門了,然後就沒再回來,直到我們今天在這裡發現他的屍體。」
  
  「怎麼確定是『六三專案』的凶手干的?」我看了看太平間大門口的三個大字,猶豫了下,還是穿了鞋套走進了警戒帶。
  
  「剖腹、割頸。」胡科長說,「這次沒有割腦袋,但內臟是用法醫慣用掏舌頭的辦法取出的,估計也是中毒死亡的。我就一直很奇怪,毒鼠強這種劇毒物質,國家有管制,按理說,查一些非法渠道,也該查出來它的來龍去脈了呀,可是就是一點兒線索都沒有。」
  
  「還有這個,完全可以串並了。」大寶攤開手掌,掌心有一坨黑乎乎的東西。
  
  「什麼?」我湊過去看了一眼。
  
  大寶的手掌心裡,是一枚人的舌頭。舌頭已經發黑,發出一股刺鼻的味道。這股味道不是腐敗產生的屍臭,而是福爾馬林的味道。
  
  「凶手用福爾馬林固定了這個舌頭。」大寶說,「不出意外,這就是八月初死的那個程小梁的舌頭,程小梁不是少了個舌頭嗎?」
  
  「以此類推,這具屍體應該也會少點兒什麼?」我問。
  
  大寶點點頭:「小雞雞沒了。」
  
  我把牙齒咬得咯咯直響:「這該是什麼樣的惡魔啊,我們怎麼才能抓住他?」
  
  我的情緒感染了大寶,大寶仰天長嘯:「賜予我力量吧!我是大寶!」
  
  屍體檢驗工作持續了四個小時,相對於熟手們做普通系統解剖兩個多小時的時間,延長了許多。檢驗工作很仔細,卻仍未能在屍體上發現有價值的線索。凶手的作案手段我們已經瞭如指掌:騙死者喝下毒藥,毒發身亡,然後在瀕死期割頸,用法醫的手段剖腹、掏舌取內臟。最後凶手會留下死者的一個器官,然後把屍體用割槽捆綁、碎屍或者顯眼包裝物包裹的方式拋棄到一個容易被人發現的地方。
  
  這是一個極端的變態者。對於這個推論,無人爭論。
  
  調查工作也進行了兩天,除了再次確認了死者梁峰志生前的活動軌跡以外,沒有發現任何線索。偵查部門調查了所有他身邊的人,比如他的親戚朋友、龍番市的同事和他本次來龍番辦案的關係人,甚至那個報案的醫生和看門的保安,都一一被排除了作案可能。
  
  專案會上,也有很多人對四名死者消失前最後的地點進行綜合分析,沒有交叉,沒有重複。也有很多人對他們的失蹤時間進行了聯繫,也沒有找到任何關聯的依據。
  
  總之,這四個互不相關的人,就這樣被同一個殘忍變態至極的凶手,毫無理由地殺害了。
  
  這幾天,每個人的情緒都是越來越低落,只有一個人越來越興奮。
  
  「這個車輪印痕是在靠太平間最近的車位上發現的。」林濤說,「雖然有多重車輪印痕的重疊,但是在不同光線下,還是能還原出一個比較新鮮的車輪印痕。我已經排除了報案的那個醫生的車輪印,所以這個印痕很可疑。」
  
  「可是,僅憑一個車輪印痕,基本沒有可能在擁有上百萬輛車的城市裡發現線索。」我說,「即便是通知交警部門大海撈針,也頂多找出類似的車輛,畢竟一種車輪印痕可能就對應著幾千輛車。」
  
  「只要能找出一樣花紋的車輛,我就可以通過磨損痕跡來排除或認定。」林濤說,「我們需要有希望!很多案件破獲都是有巧合存在的!說不準這個專案也是這樣。我這就去申請專案組通知交警部門留意!」
  
  雖然多了一個不太有希望的線索,但我們還是充滿期望地等待了兩天。
  
  奇蹟並沒有出現,出現的是另一起命案。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6:48
【2】
  
  9月20日,中秋節臨近,天氣也毫無理由地冷了下來,短袖已經不能禦寒,我們換上了長袖警用襯衫。
  
  每天上下班要換衣服,給我們增加了不少麻煩。在收到程城市的邀請函後,我們甚至沒有換上便裝,便坐上了趕往現場的警車。
  
  我們急需一次偵案的成功來洗刷一下最近幾天的陰霾和「六三專案」陷入泥潭的挫敗感。在「六三專案」上,我們甚至找不到法醫還能繼續發揮什麼作用。
  
  程城市是一個縣級市,經濟還比較富裕,命案少發。但在趕赴程城市的路上,我們就聽說這個案子比較邪乎,甚至把報案人差點兒都給嚇傻了,因為偵查員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報案人的情緒給平穩下來,瞭解到了案件的具體情況。
  
  在下高速的路口,程城市公安局刑警大隊教導員,也是資深法醫張平一頭鑽進了我們的勘查車裡。為了節約時間,他在車上把案發的情況給我們簡單地說了一遍。
  
  今天下午,張春鶴接到了物業公司的電話。有業主反映貴臨小區四號樓的電梯間裡,總是若有若無地飄著一股臭味。
  
  張春鶴是風華物業的一名維修工,同時也兼任很多物業公司的維修工。這年頭技術資源共享的事情越來越多見,都取決於技術人員不受重視、技術不如金錢等原因。
  
  張春鶴來風華物業已經兩年半了,幾乎沒有去過風華物業管理的貴臨小區一次。這是個高檔小區,設施自然會完備些,出現的問題也少些。
  
  張春鶴在到達貴臨小區之前,先仔細翻看了貴臨小區的建築圖紙,以防萬一。作為一個資深技術維修工,如果到了地點卻不知如何下手,實在是一件非常尷尬的事情。
  
  這個小區的電梯間背後,有兩扇防火門,裡面是樓梯。一樓至二樓的樓梯間下方是樓道污水井的入口。每個樓道都有污水井,這個井的主要作用就是排污,也有一些用電、通信線路從這個污水井裡經過。當然,電線不可能導致污水井的惡臭,想必是污水井有些堵塞,積蓄了污水,污水才會散發出一股惡臭吧。
  
  可是污水井堵塞導致積蓄污水引發惡臭,肯定是需要較長時間的累積,在這麼長的時間裡怎麼會沒有人反映這個問題呢?尤其是現在的人都不好說話,物業和業主的關係就沒有好的。
  
  物業公司的人員倒是很輕鬆就解釋了這個問題。貴臨小區都是兩戶兩梯的單元,電梯速度還比較快,所以幾乎沒有人願意爬樓梯,一樓是儲物間不住人,即便是二樓的住戶,也都坐著電梯回家。如果不走進樓梯間,都很難聞見異味,因為樓梯間有防火門阻隔,空氣不流通。像現在這樣,能在電梯間聞到異味,一定是堵了一段時間了。
  
  張春鶴是個水電工,也做管道疏通,這樣的小事對他來說根本算不上問題,只是在這個驟冷的天氣裡,若是要下水,肯定會生病,而且這裡的水可不是一般的水,那是污水。即便是水電工,也有一身幾百塊的行頭,可要好好愛惜。
  
  他穿好防水服,費力地搬開了樓梯下方污水井口的井蓋,污水井裡黑洞洞的,一股惡臭隨著井蓋的打開撲面而來。他幹了這麼多年的管道疏通,也算是老江湖了,卻從沒有聞見過這麼臭的氣味。
  
  「這井裡是不是死了阿貓阿狗什麼的?」張春鶴朝身邊的物業公司的人說,「你看看這有多臭!我還得下去,你們得加錢啊。」
  
  物業公司的人捏著鼻子乾嘔了幾下,擦了擦眼角的淚水,點點頭,說:「加兩百塊。」
  
  張春鶴覺得自己的適應能力還是很強的,他很快就適應了井口的惡臭,給自己蒙了層口罩,順著污水井一側的扶梯慢慢地向下。
  
  當他的頭部徹底下到井下,因為驟然黑暗眼睛有些不太適應,只有井口透射進來的些許光線給了他一線光明。雙足還沒有觸地,他突然感覺屁股被什麼東西碰了一下。
  
  「還沒有到井底,中間會有什麼東西呢?」張春鶴一手抓著井壁扶梯,一手打開了安全帽上的頂燈。他扭頭向後看去,頭上的頭燈照亮了背後。
  
  背後是一個空曠的污水井,頭燈透射過去的光線照亮了身後的一片區域。這一看不得了,張春鶴全身的毛都豎了起來。
  
  就在他的身後,一個人懸空飄浮著,低著頭,頭部離他只有半米的距離。長髮蓋住了面孔,正在空中晃晃悠悠。
  
  「鬼呀!」張春鶴被背後的景象嚇得差點兒掉進井底,好在腎上腺素瞬間分泌的他,並沒有鬆開雙手抓住的扶梯,他迅速爬上了地面,衝出了大門,一屁股坐在草地上,顫唞著拿出手機,撥通了110。丟下物業公司的人一頭霧水地坐在污水井邊,不知所措。
  
  「你這是要下去嗎?」林濤面色有些慘白,他抓著我的胳膊,問道。
  
  「是啊。」我朝井口裡望去。
  
  污水井是一個「b」字形結構,上段是一個管狀的井口,下段才是一個方形的井室。也就是說,在井口根本看不見井室內的狀況。
  
  不過他們所說的鬼,並沒有藏在井室內的角落,而在井室靠近管狀井口的位置。因為我可以看見有個影子在井口扶梯上若隱若現。
  
  「干法醫的,從不信那些牛鬼蛇神。」我拿著勘查燈向井裡照去,屍體的腐臭味告訴我,這裡是個藏屍現場,但是屍體正好位於管狀井口下方的死角,無法看真切。
  
  「報案人說,那鬼是浮在空中的。」偵查員在身邊顫唞著說,「他說絕對是浮在空中的,因為他下去的時候,看見它正在背後晃晃悠悠。」
  
  「晃晃悠悠?」我笑道,「沒咬他嗎?」
  
  「是真的。」偵查員看出了我的不屑,「張春鶴說,當時的位置距離井底還有一段,那個鬼的位置,不可能腳著地,所以肯定是浮在空中的。你說人也好,屍體也好,怎麼會浮在空中呢?」
  
  確實,井內沒有多少積水,屍體怎麼會浮在井室的半空中呢?還會晃晃悠悠?這確實有些讓人費解。正因為這些費解的理由,從報案到現在,一個小時了,民警們還在僵持著,沒人願意下井看個究竟。
  
  「死我不怕,就怕鬼。」當地被稱為趙大膽兒的年輕分管副局長解釋道。
  
  「我們法醫是技術人員,不是苦力。撈屍體的事情,不應該由我們來幹吧?」我不是不願意撈屍體,說老實話,此時的我,彷彿也出現了一些膽怯。
  
  我回頭看了看大寶和林濤,都是一臉慘白,再看看偵查員們,大家都在躲避我的目光。
  
  在不少圍觀群眾的注目中,該是下決定的時候了。在我們來之前,大家可以用「保護好現場等省廳專家來勘查」的理由搪塞。可是我們已經來了,再沒有理由不下井去看個究竟。如果傳出去,法醫也怕鬼,那豈不是被人笑掉大牙?不是說了嗎,要積極回應群眾訴求,現在群眾的訴求就是讓我們下去一探究竟,看看這個鬼究竟長什麼樣子,那麼,我們就必須得下去。
  
  我一邊想著,一邊鼓了鼓勇氣,戴上頭燈,順著梯子走下了污水井。
  
  幾乎和報案人張春鶴反映的情況一樣,我爬下幾步後,小腿肚子就感覺接觸到了一個晃動著的東西。
  
  這應該是管狀井口的底部,也是井室的頂部,離井室底部的距離至少有兩米五以上,這裡真的不應該有東西,但是我實實在在地感覺到有個晃著的東西碰到了我的小腿。
  
  我心裡一驚,汗毛直立,在這種場合,如果我發出一聲慘叫,井上的人一定都會被嚇得如鳥獸散。我憋紅了臉,強忍著恐懼,用頭燈照射下去。用俯視的角度可以看見,污水井的半空中,確實懸浮著一個人,有頭有手有腳,長髮蓋面,在空中晃晃悠悠。
  
  尤其是那束遮住面孔的頭髮,因為身體晃動慣性的原因,彷彿還在左右飄擺,這讓我不禁想到《午夜凶鈴》《鄉村老屍》等一系列恐怖片。
  
  這給一般人看,怎麼看都是一個飄浮著的女鬼。
  
  可是,理智告訴我,那是具屍體,不是鬼。法醫工作多年的經驗,給了我極大的心理安慰,我繼續向下爬,直到能看清楚屍體的全貌,才長舒了一口氣。
  
  惡臭刺激著我的嗅覺神經,我憋了口氣,觀察了一下屍體。看穿著,應該是個中年女性,頭髮散落,遮住了面孔。她的雙腋下正好懸掛在污水井錯綜複雜的線纜上,而線纜在黑暗中看不真切,所以整個屍體呈現出了一個飄浮的狀態。
  
  我為我剛才的恐懼感到一絲自責,自嘲地笑了笑,轉頭用頭燈照射我正附著在上面的扶梯。扶梯的一個欄杆上,有一處明顯的撞擊痕跡,還黏附著血跡。
  
  我爬出了污水井,開始張羅著大家把屍體撈出來。
  
  「凶手應該是從井口把屍體扔了下去。」我安慰著驚魂未定的林濤,「屍體撞擊到扶梯的欄杆,墜落路線發生了折射,正好彈進了井室。而井室的半空中有很多錯綜複雜的電線和線纜,屍體也就那麼巧合地掛在了電線上。」
  
  「照這麼說,凶手把屍體扔進去,就聽見了撞擊扶梯的聲音,卻沒聽見屍體落地的聲音。」大寶說,「他一定以為這個洞是孫猴子去的無底洞啊。」
  
  「怎麼會有那麼巧的事情呢?」林濤說,「肯定是有很大冤情啊!」
  
  我們對林濤的迷信都很無奈。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6:49
【3】
  
  死者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原本就有些發福的身材加之腐敗,更顯臃腫。她的衣服被掀至胸部,露出黑色的胸罩。前胸儘是乾燥了的血跡。
  
  中秋時節,之前一直是高溫天氣,近兩天氣溫驟降,給我們對死者死亡時間的推斷帶來了不少麻煩。屍體只能說是中度腐敗,還沒有產生完整的巨人觀,但是這種腐敗程度,已經足以在密閉空間中散發出很強烈的屍臭氣味了。
  
  屍體腹部出現了綠色,這被我們稱為屍綠。我們也只有粗略地根據經驗判斷,在這種氣溫下,全腹出現屍綠,死者應該死亡四五天了。
  
  除非死者在自己家中死亡,或是有熟人可以認出死者,又或是死者身上帶著可以證明身份的物件,否則法醫在到達任何一個命案現場的時候,眼前的屍體都是無名屍。而盡快查清屍體身份,成為任何一起命案中最為重要的工作。
  
  「給你們講個笑話唄。」大寶最近心情很好,總是愛說笑話。我們認為一名法醫若是擺脫陰鷙,變得愛說笑話了,那麼就等於他過了心理的那道檻兒,變得對生死淡然了。
  
  「我以前在青鄉市公安局工作時的一個同事,」大寶說,「在現場發現了一副穿著衣服的骸骨。這個同事一直在行內號稱自己的法醫人類學學得最好,所以我們局裡經常笑話他說,發現骨頭只有他和警犬最開心。然後這一次他也特興奮,把骨頭拉回解剖室就開始研究啊,研究了一下午,得出結論,死者男,五十歲。他的結論剛下完,一名一直在旁邊打醬油的痕檢員就從死者的衣服兜裡掏出個身份證,姓名、住址全有了。領導一生氣,就把這哥們兒調去看守所當獄醫了。」
  
  大寶話剛落音,就停止了正在搜索死者衣物的動作:「哎呀媽呀,幸虧我先翻了翻她的褲子口袋,還真有個身份證!」
  
  根據死者褲兜裡的身份證,偵查人員很快認定死者就是住在這棟高層的十一樓的李怡蓮。
  
  「我們初步瞭解了一下。」偵查員說,「死者今年三十四歲,在市國稅局工作,丈夫在雲泰市經營一家大型建材企業,長時間不回家。」
  
  「一週左右前,她丈夫回來過嗎?」大寶問道。
  
  偵查員搖搖頭,說:「他倆夫妻感情不好,丈夫兩三個月才回來一次。雲泰的同行正在固定她丈夫在前幾天的活動軌跡,但確實沒有什麼疑點。」
  
  我搖了搖頭,說:「污水井下面有同事已經清理過了,沒有發現死者的隨身物品。而死者穿著是工作正裝,應該是下班回家或者上班的時候被害,那麼她應該會有隨身物品。」
  
  我拿起死者的右手,說:「而且你看,她的無名指指根的部位,有個環狀的明顯凹陷,這是長期戴戒指留下的痕跡。」
  
  說完我又看了看死者的耳垂,說:「耳垂上也有孔洞,說明死者生前可能會佩戴耳環。而現在我們找不到她的戒指和耳環,這些跡象表明,這可能是一起侵財案件。」
  
  「侵財?」偵查員問,「在污水井裡侵財?她的衣服都被撩起了,會不會是強姦或者通姦什麼原因,導致殺人的?」
  
  「反正不會是在死者家裡殺人的。」林濤說,「我們剛剛用技術開鎖的辦法進她家裡看了,沒有任何反常跡象。」
  
  我拉平了死者的衣物,被血跡浸染後的衣服很乾燥,摸上去硬邦邦的。
  
  我對偵查員說:「我先回答你的第一個問題,死者是胸部中了多刀導致失血死亡的。」
  
  「是啊。」偵查員說,「這個不用你說我也知道。」
  
  「那麼,我們再把屍體的衣物給抹平,可以看到死者的衣服上也有很多破口。」我說,「現在我們要觀察的是,衣服上的破口可以和胸部的創口一一對應嗎?」
  
  說完,我掀起死者的衣服,對比著破口和創口,說:「好,你們也認可了,是可以對應的。既然每一處破口都對應了胸部的一個創口,那麼,就可以說明死者被刀刺的時候,衣服不是被撩起的,而是平整地穿著在死者身上的,對吧?」
  
  偵查員點了點頭,表示認可。
  
  我接著說:「現在回答你的第二個問題。作案的現場應該不是污水井,污水井不具備作案現場的條件,要麼井口狹小,要麼井室較高,死者的雙腿褲管也沒有污水的痕跡,說明死者並沒有到達過井室的底部,當然,死者也不可能沒事兒到污水井裡面去。所以,污水井應該是拋屍現場。」
  
  我頓了頓,指著死者額頭部位的一處沒有生活反應的創傷,說:「屍體之所以會被掛在線纜上,是因為凶手把屍體頭上腳下直立扔進了污水井。因為有個初始加速度,屍體是向斜下方墜落,在頭部碰撞扶梯欄杆後,發生反彈,這個反彈,恰巧讓她掛在了井裡線纜上,發生了轉身,所以屍體沒有落到井底,而是呈直立位掛在了線纜上。死者的衣服也是因為線纜的刮擦,所以才會向上撩起,造成一個性侵害屍體的假象。」
  
  「那殺人的第一現場會在哪裡呢?」偵查員說,「總不能在樓外面殺人,然後拖進樓裡面藏屍吧?」
  
  林濤說:「沒事兒,找第一現場這個事兒交給我了。」
  
  「那我就去屍檢了。」我說。
  
  死者是大失血死亡的。
  
  屍體的胸部被單刃刺器刺了十七刀,其中十一刀都從肋間隙進入了胸腔。這十一刀刺破了死者的心臟、主動脈和肺,導致死者迅速大量失血而死亡。
  
  我們仔細記錄了屍體上每一處損傷的部位、形狀、長度和深度,分析致傷工具是一把刃寬三釐米,長度超過十五釐米的單刃刺器。
  
  很多人認為致傷物推斷除了推斷出一些特徵性的致傷物以外,其他似乎沒有什麼作用。比如這起案件中,致傷物推斷得很詳細了,但是大家仔細想一想,幾乎每一家都會有類似的、符合條件的水果刀。其實致傷物推斷不僅僅是為了縮小偵查範圍,更重要的是可以為後期快速、便捷提取到有價值物證提供線索。比如案件破獲後,去嫌疑人家裡搜查,可能嫌疑人家會有數十把刀具,那麼根據法醫對致傷物的推斷,搜查人員可以很快提取到類似的致傷物,再進行物證檢驗,這可以節約很多時間和精力。
  
  這就是一起簡單的用刀捅死人的案例,屍體檢驗可能並不能發現太多的線索和證據,只能做一些固定死亡原因、死亡時間、致傷物、致傷方式的鑑定。
  
  死者的胃內還有殘存的玉米粒,食物還沒有進入十二指腸,我們推斷死者是在最後一次進餐後兩小時之內死亡的。
  
  除此之外,我們依照慣例,對死者的衣物進行了檢驗和拍照固定。死者的外套背部沾著大量的灰塵。值得注意的是,死者的外衣外褲口袋內側都有擦拭狀血跡。
  
  「你說死者的衣褲口袋內側的血跡是怎麼形成的?」我笑著問大寶。
  
  大寶對這種問題信手拈來:「有兩種可能,一種是死者受傷後,用黏附有血跡的手掏了自己的口袋;第二種是凶手殺完人後,用黏附有血跡的手掏了死者的口袋。一般第一種只會在個別口袋裡出現,而第二種通常在每個口袋裡都出現血跡。本案中,死者上衣三個口袋,褲子兩個口袋都有血跡,所以我傾向是第二種,凶手掏的。」
  
  「對!」我點頭說道,「有掏口袋的動作,更加說明了凶手是為了錢殺人的。這和凶手拿走死者的戒指和耳環高度符合。我們法醫說屍體能說話,現在屍體的衣服也會說話,它告訴我們,這是一起侵財殺人案件。」
  
  屍檢結束後,我們看天色仍亮,便馬不停蹄趕往專案組會議室。
  
  「死者的丈夫已經可以排除嫌疑,他沒有作案時間。」偵查員最先發言。
  
  「嗯,」我說,「死者的首飾是被凶手拿走的,屍體上都有反映。還有,死者所有外衣口袋裡,都有擦拭狀血跡,這是凶手在殺人後掏口袋留下的,綜合這些情況,我們可以斷定凶手是為了侵財才殺人的。」
  
  偵查員說:「另外,據調查,李怡蓮最後一次出現是在五天前,週五的晚飯,他們單位幾個人在談事情一起吃了飯,晚上八點左右離開。從那天晚上後,李怡蓮就失蹤了,週一沒有上班,電話也打不通。因為她是閒職,上起班來屬於那種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所以單位的人以為她去雲泰市找老公去了,也都沒有在意。」
  
  「一起吃飯?」我說,「死者的胃內容物不像是聚餐的食物啊,僅僅只有玉米粒,難道她不是週五晚飯後死亡的?」
  
  偵查員說:「哦,據調查,李怡蓮一直在節食減肥,晚飯基本都不怎麼吃。那天晚上,她確實只吃了一根玉米。如果和胃內容物對上了,她應該就是那天晚上死亡的。」
  
  「至於殺人現場,我們還沒有找到。」林濤打開了幻燈片,說,「我們從一樓沿著樓梯走到了十一樓死者家門口,只在二樓到三樓的樓梯口發現了好像有被拖把拖過的痕跡,但是牆上沒有噴濺狀血跡。我聽說死者是被扎破了心臟死亡的,應該會有很多噴濺狀血跡吧?樓梯口狹小,牆壁如果噴上了血,肯定是打掃不掉的。所以我們認為死者應該是在室內被殺害,然後拉出來拋屍的。」
  
  我皺了皺眉,搖頭說:「我不太贊成這個看法。你們看,死者的衣服背側黏附了大量灰塵,應該是在有灰的地方呈仰臥位停了一段時間。如果是家裡,不該有這麼多灰。我看你們的勘查照片,一樓的樓梯間地面貼了瓷磚,而上了一樓樓梯後,就是水泥台階了。這棟樓的住戶很少走樓梯,所以樓梯上就有大量的灰塵。這個現象提示死者是在樓梯間被殺害的。」
  
  「不可能是在運送屍體的時候,在樓梯間地面上擦蹭上的灰塵嗎?」林濤問。
  
  我搖搖頭,說:「不會。擦蹭狀的灰塵有方向性,而死者衣服上灰塵的分佈是大面積、均勻的,所以是完全接觸而黏附上的。而且,我們在現場檢驗屍體的時候,死者的屍斑位於腰背部未受壓的部位,說明死者死後處於仰臥位停留了至少三十六個小時。」
  
  「只有二樓到三樓的樓道里有拖把拖過的痕跡,我們用四甲基聯苯胺也做出了潛血反應,DNA檢驗正在進行。這麼說,死者應該就是在這裡被殺害的了,可是為什麼沒有噴濺狀血跡呢?說不過去吧?」林濤問。
  
  「這個問題很好解釋。」我說,「並不是說每個動脈破裂的現場,都會有大量噴濺狀血跡。這名死者裸露部位的動脈,如頸部,沒有破裂。破裂的都是胸部的臟器。雖然前幾天天氣還比較熱,但是死者穿著了一身職業套裝,居然還是長袖。加之胸部還有文胸的包裹,這個位置的衣物很厚,那麼即便有血跡噴濺,都會被衣服遮擋黏附。所以只要是穿著比較厚的屍體,胸部受傷,都很少有明顯噴濺狀血跡。」
  
  「那麼,是什麼人作案的呢?」偵查員問。
  
  我直截了當地拍了桌子,說:「我認為凶手就是樓裡的住戶。」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6:49
【4】
  
  「就因為這單元門有門禁系統嗎?」偵查員質疑道,「一個單元三十層,每層兩戶,六十戶人家互不認識,如果有人尾隨死者進入門禁門不也可以嗎?比如說,那天晚上聚會的人,或者是聚會後約見了一些不正當關係的人,不都是可以進入門禁嗎?而且,我們都覺得是熟人作案,生人是沒法把死者騙到二樓到三樓的樓道里的。」
  
  「不對吧。」大寶說,「如果是尾隨進入後挾持,完全可以挾持到一樓樓梯下面啊。如果是熟人,也應該是坐電梯到死者家附近殺人啊。為什麼要拉死者去二樓半?然後殺完人,再從二樓半拖回一樓扔污水井?這人腦子不好吧。」
  
  「是啊。」我說,「我覺得凶手應該是在二樓半和死者偶遇,或是潛伏在那裡,等死者到達後下手的。」
  
  「如果是潛伏,那還不是熟人嗎?」偵查員說。
  
  我說:「可能是瞭解一些,但絕對不是熟人。我說過,死者被殺害後,是處於仰臥位了一段時間,然後被移屍的。在仰臥位的這段時間還不短。」
  
  偵查員說:「哦?怎麼判斷出的呢?」
  
  我說:「屍斑一般在人死亡後兩到三小時就會出現,逐漸加重,在二十四小時基本穩定。在二十四小時之內,如果你把屍體再翻轉一下,屍斑會重新在新的低下位置形成。這和屍斑的形成原理是有一定關係的。屍斑是因為死亡後,血管內的血液不再流動,血管通透性增強,血液就從血管裡滲透出來到達皮下組織,在皮膚上透視出斑塊狀的紅色。因為重力作用,血液總是往低下的位置沉積。翻動屍體,屍體就成了沙漏,屍斑就成了沙,會在新的低下位置出現。」
  
  一口氣說了一大堆,我有些口渴,清了清嗓子,接著說:「但如果死後三十六到四十八小時,沉積的血液就會浸染到軟組織內,這個時間段被我們稱為屍斑的浸染期。此時,屍斑在屍體上就固定了下來,不會再行變化。我們知道,本案的死者死於失血,雖然屍斑淺淡,好在屍體皮膚比較白,所以屍斑的紅色依舊可以在皮膚上清晰透視。死者被我們發現的時候,是懸空掛在線纜上的。也就是說,屍體從入污水井開始,就一直是處於直立位的。如果死者死後立即被拋入污水井,那麼屍斑應該在小腿和雙足出現,因為小腿和雙足才是屍體低下的位置。但我們檢驗的時候,發現死者小腿和雙足並沒有明顯屍斑,在腰背部卻有淺淡屍斑。這就說明死者死後,至少被處於仰臥位置停放了三十六個小時,屍斑在腰背部固定,然後才被拋屍。」
  
  我頓了頓,接著說:「死者敢把屍體放在樓道里這麼長時間,說明兩個問題,一是對這個樓很熟悉,知道一般情況下是沒有人在樓道里走動的;二是對死者並不熟悉,即使死者被人發現,也沒有人會很快懷疑到他。至於後來移屍,應該是因為屍體開始發出屍臭了。發出屍臭,即便沒有人走樓道,也會把樓道有屍體這個信息主動推送給住在這棟樓裡的人。他為了延緩發案時間,才把屍體移走的。當然,這個小區人多眼雜,拖出樓去拋屍肯定不切實際,那麼最好的位置就是樓下的污水井。知道樓下有污水井這個信息,也提示了凶手很熟悉這棟樓的結構,很有可能是這棟樓的住戶。」
  
  「嗯,我贊同。」偵查員說,「對樓道熟悉,對死者不熟悉,很符合這棟樓的鄰居啊。不過,既然樓道沒人走,為什麼凶手和死者會在樓道里出現?死者為什麼會走樓道?凶手又為什麼會走樓道?」
  
  我說:「對於鄰居的判斷,我很認可。現場屍體被移走後,還被打掃過。說明凶手對現場很熟悉,而且還能輕易拿到拖把。這些情況都指向凶手就是鄰居。至於凶手和死者為什麼會在樓道相遇,至少我覺得李怡蓮會在樓道出現是很好解釋的。」
  
  「怎麼解釋?」
  
  「剛才偵查部門說了,死者正在減肥。」我說,「住在十一樓,每天爬樓,會不會是個好的減肥方法?」
  
  「有道理。」偵查員說,「李怡蓮在減肥這是事實,她這個年紀的女人都是想努力留住青春美麗的,而且她的很多同事都能證實她在節食。通過我們調查,她沒有其他的什麼體育運動,而她應該知道運動加節食才能減肥。現在我們知道她的運動是什麼了,爬樓!不過,凶手為什麼會在那裡出現呢?」
  
  我撓了撓頭,說:「這個,我們還是再去現場看一下再做定奪吧。」
  
  經過一下午的工作,專案會也開到了七點多。夜幕已經開始降臨。我和林濤並沒有因為天色已晚就放棄勘查,我們知道能否迅速破案可能只有一秒之差。正所謂差之毫釐失之千里。所以我們頂著漸暗的天色,再次來到了案發現場。
  
  現場周圍還是有很多住戶向污水井周圍的警戒帶內張望。雖然我們已經通過工作證實了井裡的是一具屍體,而不是女鬼,但大家還是心有餘悸,生怕井裡不僅有一具屍體,還有一個女鬼。
  
  樓道里有聲控感應燈,我和林濤踏上樓梯,乾咳了一聲,樓道頓時一片光亮,但是我順著樓梯間隙朝上方看去,卻發現二樓到三樓的樓道里,光線暗了許多。
  
  我抬頭看了看頂上的燈泡,說:「沒想到晚上來,居然還真有重大的發現。」
  
  「是呀,」林濤會意地說,「每一層的樓道里感應燈都是好的,只有這裡的是壞的,而且這裡是我們認定的作案現場,不會有這麼巧的事情吧?」
  
  「你說,會不會是凶手挑了一個比較暗的地方下手?」大寶問。
  
  林濤說:「有可能,不過,我上去看看就知道是不是這樣了。」
  
  林濤下樓,從勘查車上拿下便攜式人字梯。他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用勘查燈看了看燈泡,露出一臉驚喜:「老秦,燈泡上有幾枚指紋,而且在滿是灰燼的燈泡上,顯得很新鮮。」
  
  我遞上相機,說:「你先把燈泡上的指紋取證,然後看看燈泡是不是被擰鬆了。」
  
  林濤在拍照固定完證據後,輕輕一擰燈泡,燈果真亮了。
  
  「哈哈!」我說,「這真是一大發現。」
  
  「什麼發現?」大寶說,「能肯定指紋是凶手的嗎?」
  
  我點點頭,說:「燈泡不是壞了,而是被人擰鬆了。你說什麼人要費勁兒去爬那麼高擰鬆燈泡呢?只有要干見不得人的事情的人。也就是說,凶手是提前做了準備,擰鬆燈泡,人為地把這裡做成一個陰暗的地方,好隱藏自己。」
  
  「樓裡就這麼幾十戶人,有了指紋,還怕抓不到人嗎?」林濤得意地看著相機屏幕上的指紋照片。
  
  「可是凶手是怎麼知道死者會從樓道里走呢?」大寶問。
  
  我想了想,說:「看來凶手對樓道的情況非常熟悉,知道死者會經過這裡,也知道其他人不會走,所以才敢在這裡潛伏,然後在這裡殺人停屍。那麼,說明凶手是可以看到死者走樓梯的。我們想一想,什麼人才有可能不經意間發現死者走樓梯?」
  
  林濤略作思考,說:「如果是十一樓以上的住戶,應該就看不到死者走樓梯了。只有十一樓以下的住戶,才會偶然發現死者走樓梯,發展到觀察發現死者每天都會走樓梯,對吧?」
  
  「有道理。」林濤說,「就剩二十一戶嫌疑人了,怕是今晚就可以破案了。」
  
  又到考驗大寶數學的時候了,他掰著手指頭,對著我們的背影說:「哎,等等!怎麼算出來是二十一戶?」
  
  「十一乘以二,再減去一。」林濤甩下一句話。
  
  專案組會議室裡,放著一張貴臨小區四號樓的圖紙,以及物業公司提供的業主名單。偵查員正在逐戶分析排查。
  
  「301室長期不在家,401室是兩名女子住的,這都不太符合。」偵查員說,「這是高檔小區,市裡有錢人住的地方,怎麼會有人幹這種事兒?」
  
  我努努嘴,說:「看看601室,這個獨居的富二代。」
  
  601室,是韓氏集團董事長給他的二兒子韓風購買下的住宅。業主照片上這個染著紅頭髮、戴著粗鏈子和大方戒、歪眉斜眼的富二代迅速進入了警方的視線。
  
  通過兩個多小時的緊急調查,他的嫌疑更是逐漸上升。
  
  專案組決定先以吸毒的理由抓了他再說。
  
  韓風是在一個夜總會包間裡被抓獲的,被捕的時候,他剛吸食完毒品,渾身癱軟地躺在一個軟妹子的懷抱裡。
  
  林濤迫不及待地抓起他的手,在白紙上摁下了指紋,然後躲在一邊光線較亮的地方看了三分鐘後,說:「是他!」
  
  這個韓風天天不務正業,和一群狐朋狗友泡在酒吧、KTV,溜冰、泡妞。
  
  天天大把花錢,還給韓董事長惹麻煩的韓風終於徹徹底底地激怒了自己的父親。恨鐵不成鋼的韓董事長一氣之下凍結了他的信用卡,想借此讓他反省。
  
  然而,這種誡勉式的懲罰,根本不可能讓一個習慣了大手大腳花錢的人浪子回頭。韓風在失去經濟來源後,就靠賣自己項鏈、手機、名牌服飾來維持花銷。在他山窮水盡卻又找不到自己父親救命的時候,慾望逼著他去犯罪。
  
  他想起幾週前,帶了個妞回來在樓道里親熱時,看到一個女人珠光寶氣,卻在氣喘吁吁地爬樓,模樣很是奇怪。可現在他已想不起她的模樣,只能記起她的珠光寶氣。
  
  於是,韓風開始潛伏在樓道防火門口進行觀察。經過幾天的觀察,韓風發現這個女人每天晚上下班時間都會走樓道,而這個樓道里從早到晚,也只有這個女人的身影會出現。
  
  為了白粉,只有拼一把了。
  
  他在家裡睡了兩天,不單純是睡覺,還設計了整個殺人搶劫的過程。
  
  為了讓他選擇的作案現場光線暗一些,方便隱蔽,他擰鬆了樓道里的燈泡,然後在樓道的陰暗角落裡蹲伏著。
  
  果真在這天晚上九點鐘左右,他等來了那笨重的腳步聲。他看準時機,猛地衝出陰影,把驚魂未定的李怡蓮按倒在地,摀住她的嘴,用水果刀拚命地朝她的胸部捅去,直到她不再掙扎。
  
  這是韓風第一次殺人,但他完全沒有恐懼,他的腦子裡只有即將到來的燈紅酒綠。
  
  殺完人後,他拿走了李怡蓮的隨身物品和首飾。他驚喜地發現,這個女人的錢包裡還真是有不少現金,於是,他如願以償了。
  
  韓風獲得滿足後,終於踏踏實實地睡了一個長覺,一覺醒來,才想起來不能把屍體總放在那裡,要把屍體扔到一個神不知鬼不覺的地方。
  
  「樓下有個污水井,直接扔下去不就完了嗎?」他這樣想,也這樣做了。
  
  在清掃完現場之後,他以為自己這次殺人天衣無縫,卻未曾想法網恢恢疏而不漏。
  
  「我早上出門還沒見出事兒,怎麼晚上你們就來抓我了?」韓風對警察的高效破案一臉疑惑,卻未對他殺死的無辜女人感到半點兒愧疚。
  
  「這個案子破得還真是有不少巧合性啊。」大寶得意揚揚,「如果不是一些巧合,怕是破不了吧?至少沒這麼快!」
  
  我說:「很多案件的破獲都有巧合性,但是沒有認真嚴謹的態度去搜索線索和證據,沒有殫精竭慮的決心去分析、推理,那麼這些巧合就都不存在了。」
  
  「嗯!」林濤說,「有道理!所以我們也不能放棄『六三專案』!」
  
  「我沒有放棄啊。」我說。
  
  大寶說:「哎喲!你一說『六三專案』我就腦袋疼。算了,還是趕緊回家,抱著老婆過個安穩的中秋節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6:50
第十一案 湖邊詭火
  
  【孤獨,所有人都是孤獨的,沒有人能獨自超脫這一切。
  
  ——瑪婭‧安傑格】
  
  【1】
  
  雲泰市的黃支隊長說我不說則已,一說就有案,所以我就有了「烏鴉嘴」的綽號。其實大寶作為我的助手,一直隱藏在我的身後,「好的不靈壞的靈」在他的嘴裡屢試不爽,他才是真正的「烏鴉嘴」。
  
  其實幾天前大寶說:「抱著老婆過個安穩的中秋節吧!」我心裡就有了些隱隱的不祥之兆。
  
  這年中秋天氣晴朗,微風徐徐,是賞月的絕佳天氣。然而自六月份「六三專案」發生以來,別說賞月了,任何娛樂活動都不能激起我們的興趣。這個案件就像一根毒刺,紮在心底,時不時地疼一下。
  
  聽說最近一個省電視台的女孩正在勾搭林濤,邀林濤去電視台觀看一檔現場版的音樂綜藝節目。為了防止在這個看似很浪漫的傳統節日裡被推倒,加之想用大場面來舒緩一下「六三專案」偵查無果而產生的糾結的心情,林濤叫上了我和鈴鐺,還有大寶小兩口兒。
  
  「看,看,看,」大寶說,「今晚的月亮多圓啊,氛圍多好啊,太浪漫了。」
  
  「哎?那個要勾搭你的妹子呢?」我看了看前面幾十個人的隊伍說,「這側門到現在也不開,什麼時候才能進去啊?」
  
  我們在林濤的帶領下,在演播廳一旁的側門口排隊。
  
  「她在裡面忙。」林濤揚了揚胸牌,說,「看到沒,在這裡排隊的都是VIP!正門那邊排隊的人才叫多呢。」
  
  「第一次當VIP啊。」大寶也低頭看了眼胸牌。
  
  話還沒有說完,身邊一溜人在一個穿著像導演的人的帶領下,插隊先進了演播廳。
  
  人群中有一些騷動。
  
  我笑著對林濤說:「看著沒?這幾個人才是VIP,你啊,撐死就最後一個字母。」
  
  「你才是P呢!」林濤白了我一眼。
  
  我們幾個人絮絮叨叨地聊了半個多小時後,側門打開了,人群開始慢慢地向裡湧動。
  
  「丁零丁零……」
  
  電話鈴聲不應景地響起,我的腦海裡立即浮現出大寶的那句話。
  
  我在擁擠的人群中,費勁兒地掏出口袋裡的手機,四個大字:指揮中心。
  
  「嘿,嘿,等會兒。」我踮起腳尖,叫住了走在前面的林濤和大寶。
  
  「我是指揮中心孫宿桐。」一個低亢的男聲,「剛才接報,龍番市郊一個採石場上,發現一具屍體,初步判斷是兇殺。」
  
  「呃……」一口唾沫卡在了我的喉嚨處。
  
  「今天過節,你們喝酒了嗎?」孫宿桐說。
  
  「沒。」我轉眼看了眼林濤和大寶,他們已經發覺了我的異樣,開始從入口處的人群中費力地往回走。
  
  「那就好,麻煩你們現在趕往西城,在龍番大道盡頭,有個採石場。」孫宿桐說,「我已經和陳總匯報過了,陳總還在他的那個專案上,讓我直接通知你們。」
  
  「知道了。」我收起電話,內疚地看了眼身邊的鈴鐺。
  
  鈴鐺垂著眼簾,睫毛忽閃:「沒事兒,我和寶嫂一起去看,你們走吧,開車慢點兒。」
  
  鈴鐺溫柔的傷感讓我更加有一種負疚感,已經很久沒有陪她逛過街或是好好在一起吃過一頓飯了。
  
  寶嫂卻一臉「女漢子」的豁達,挽起鈴鐺的胳膊說:「快滾蛋吧。走,鈴鐺,他們也不懂音樂,進去了也白搭,咱倆去聽挺好的。」
  
  看著兩人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後,我轉身一邊撥通了龍番市局法醫科胡科長的電話,一邊把車鑰匙遞給林濤。
  
  「胡科長,過節好,犯罪分子又送禮了。你們那案子是什麼情況?有頭緒嗎?」我邊上車邊問。
  
  胡科長說:「還不清楚,至少是個殺人拋屍案件,剛開始展開勘查工作,現場通道正在打開,我們還沒有看見屍體。」
  
  「我是想問,和『六三專案』有沒有關係。」我說。
  
  「可能性不大。」胡科長說,「這個案子應該燒了屍體。」
  
  「燒了?」我說,「不會是『六三專案』犯罪分子手法升級了吧?」
  
  「拜託!別烏鴉嘴!」聽筒裡傳來胡科長的叫聲。
  
  「我才不是烏鴉嘴。」我怨尤地看了眼坐在車後排的大寶,「有人的嘴巴更厲害,讓我們頂著中秋之月下鄉看現場!」
  
  大寶則一臉嬉皮:「你開自己的車去,油費能不能報?」
  
  車子顛簸了一個多小時,胡科長指著前方的一座已經被挖去一半的山峰說:「就在那個山窪裡。」
  
  龍番市是省會,我們都居住在這一座並不是很大卻很舒適的城市裡。龍番市治安良好、社會穩定,很少會有惡性命案發生。可是今年的一起「六三專案」把整個龍番市刑警部門鬧得雞犬不寧,精幹警力全部撲在專案上。如果在這個節骨眼上,發生一起疑難命案,案件破獲的概率就會因為缺人手而大大降低。
  
  所以這一起案件的參戰民警們,一個個緊鎖著眉頭,面色凝重。
  
  如果不是親自走進這一片安靜的山窪,我根本不可能想到這個繁華的城市旁邊,會隱藏著這麼一個地方。沒有風景,卻能讓人心曠神怡。
  
  我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感受著身邊的寧靜。我一直都認為自己是一個更適應鄉間生活的人,討厭噪音,喜歡寧靜。
  
  「哇,怎麼會有這樣的地方?在這裡犯罪、在這裡藏屍,還真不容易被發現呢!」大寶一句話,把我正在享受著的氣氛破壞得一乾二淨。
  
  這是一座廢棄的採石場,從繞城高速到國道,再到鄉村公路,上到村村通水泥路走上一陣後,就能看到採石場的出入口。採石場呈環抱狀,山的一半已經被挖空,露出黃色的山體。因為種種原因,這個採石場在幾年前就廢棄了,留下一個破爛不堪的塔台和幾間磚房。環抱的中心因為挖得較深,常年積雨水,所以成了一個水塘。水塘的周圍是一圈泥巴路,後來被村民用石子鋪成了一條石子路。
  
  走進這個採石場,就像走進了一個密閉的空間,遠離了城市的喧囂。在中秋之月的照耀下,我可以看見池塘旁邊走動的人影。
  
  「這兒可不像你說的那樣。」胡科長笑著說,「今天過節,而且現在都晚上九點多了。在平時啊,這裡是附近村民健身的好地方。」
  
  「健身?」我問。
  
  胡科長點點頭,說:「晚上六七點的時候,很多村民會來這裡繞著池塘轉圈跑步、散步,可能是因為這裡空氣好吧。八點鐘一過,這裡就死寂了,一點兒聲音、一點兒光亮都沒有。」
  
  「黑漆漆的,跑步?」我抬頭看了看月亮,若不是今晚月光分外明,池塘的周圍不會這麼明亮。
  
  「嗯,主要是夏天這個季節,六七點鐘天還沒有完全黑,有村民會來。」胡科長說,「冬天的時候,就沒人了。」
  
  「你怎麼知道這麼清楚啊,胡老師?」我笑著問。
  
  「我老家離這裡五里路。」胡科長用手指了指遠方。
  
  「那案發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呢?」我問。
  
  「晚上六點五分接到報警的。」身邊的偵查員接話說,「當時應該是第一個來池塘邊鍛鍊的村民發現的。」
  
  「發現屍體?」我一邊戴手套,一邊踮起腳尖看了看遠處池塘邊的人影和勘查燈的光束。
  
  「不是。」偵查員說,「當時村民看見的是一縷煙。他們就很奇怪了,草木都長在殘缺的山體上,這個山窪裡都是石頭和水,沒有植物啊,怎麼會著火呢?幾個村民就走近了,才發現是有一團火焰正在燃燒,當時以為是誰在這裡燒垃圾。」
  
  「這裡經常會有人燒垃圾嗎?」我問。
  
  偵查員點點頭,指了指我們站立處的地面說:「你若是仔細看,這些石子路上很容易看到黑色的斑跡,都是以前村民燒垃圾時留下的痕跡。」
  
  「然後呢?」我瞪著眼睛問。
  
  偵查員說:「當時一起鍛鍊的幾個村民反映,當時那團火已經開始慢慢減弱了,就快熄滅了。一個村民說火焰內的物體好像是一個人形,這個山窪裡不會出了鬼神什麼的吧?另一個村民就嘲笑他迷信。兩人打起賭來,於是合力把火撲滅,結果發現正在燒著的,就是一個人。」
  
  「應該說是一具屍體。」大寶撇撇嘴,林濤往大寶身邊靠了一靠。
  
  「對,一具屍體。」偵查員撓了撓頭。
  
  「案件性質可定了?」我心存僥倖,問,「不會是自焚什麼的吧?」
  
  偵查員搖搖頭,表示不知道。我、大寶和林濤拎著勘查箱,往中心現場走去。
  
  灰燼堆在水塘的旁邊沒有石子覆蓋的部位的軟泥上。因為村民是用衣物沾水把火堆打滅的,所以灰燼被撲得到處都是。灰燼的中央,蜷縮著一個人形的物體。
  
  之所以這樣說,因為僅從第一眼,根本無法判斷這一定就是個人。屍體的表面已經完全炭化,呈現出炭黑狀。尤其是頭面部燒灼嚴重,有些地方已經暴露出了顱骨。
  
  「屍體呈鬥拳狀,是不是提示這是一起生前燒死的案例?」林濤常跟我們在一起,學到了一些法醫學用語。
  
  我搖搖頭,說:「本質就錯了。我們在燒死的案例中,可以看到死者呈現出鬥拳狀的姿態,是因為人體的肌肉遇到高溫後,發生攣縮,肢體順著關節的方向蜷縮,雙腿、雙肘和雙腕一蜷縮,看起來就像是在打拳擊一樣,所以稱之為鬥拳狀。」
  
  「哦,對對對。」林濤說,「上次也是在龍番市,那個工程監理的案件,聽你說過。所以說,鬥拳狀不是生活反應,對嗎?」
  
  我說:「剛才我們說了產生鬥拳狀的原理,是肌肉遇到高溫後攣縮。那麼死後的屍體的肌肉,遇到高溫也會攣縮,所以也會產生鬥拳狀。鬥拳狀的屍體是火災現場屍體的徵象,和生前燒死還是死後焚屍沒有關係。」
  
  「是啊,」大寶說,「判斷生前燒死還是死後焚屍要看呼吸道內的情況,還有血液內的碳氧血紅蛋白含量。」
  
  「所以判斷生前還是死後,還得看你們法醫解剖啊。」林濤說。
  
  「未必。」我盯著那一堆灰燼,搖了搖頭。
  
  「咋啦?」林濤弓下腰,順著我的目光盯著灰燼,問道。
  
  我說:「首先,我覺得屍體目前的狀況,從嚴格意義來講不能算是鬥拳狀,而是蜷縮狀。也就是說,在被燒成鬥拳狀之前,他應該已經呈現出比鬥拳狀姿勢更加收縮的蜷縮狀姿勢。高溫導致肌肉攣縮,不會讓肢體蜷縮到關節最大功能位置。」
  
  我見技術員已經拍照固定完畢,把屍體拉動了一下,說:「你看,屍體的大腿幾乎蜷縮到了胸`前,火燒絕對不可能形成。」
  
  「你是說,屍體是在蜷縮的狀態下被焚燒的?」林濤看了看我。
  
  我點點頭,一邊張羅著打開裹尸袋,一邊和大寶合力把屍體抬進了袋子裡。屍體很輕,倒不是因為死者孱弱,而是因為高溫導致屍體內的水分喪失,屍體的重量會大打折扣。
  
  「那也不能肯定,這就是一起命案啊。」林濤托著腮,問道。
  
  我沒吱聲,拿起一個物證袋,把灰燼一層層地掃在一起,並裝進物證袋裡。
  
  「火災現場,這些灰燼就是寶貝啊,很多物證都是從這個物證袋裡發現的。」大寶的話戛然而止,因為我們三個人同時看到了一個東西。
  
  在我把灰燼清掃了一部分以後,露出了兩條黑色的、長條的、有稜邊的規則形物體。我讓技術員拍照固定後,小心翼翼地把兩條物體從灰燼裡抽了出來。我能感覺到,這應該是金屬物體,那種較輕的合金。
  
  「這是什麼?」大寶瞪起了眼,「金屬的呢,喂,這不會是作案工具吧?」
  
  「是啊。」林濤湊近了看,說,「作案工具就這麼輕而易舉地找到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6:51
【2】
  
  我上下左右仔細看了看這兩條金屬物體,順手把它們放進了物證袋,笑著說:「很輕,沒法當作案工具。不過,我基本可以肯定這是一起殺人焚屍的案件了。」
  
  「怎麼判斷的?」大寶問。
  
  「這兩條金屬物體,大小、長短高度一致,平行地放在屍體的底下,你們說,這兩條東西最有可能是什麼?」我問。
  
  林濤皺起眉頭想了想,說:「啊,我知道了,是行李箱的拉桿!」
  
  我微笑著點頭,說:「對,是行李箱的拉桿。因為這是一個紡織品製作的行李箱,所以燒得只剩下金屬質地的拉桿了。但是,這個東西告訴我們,屍體是被裝在一個行李箱裡運到這裡,然後點火燃燒的。」
  
  「這就能解釋為什麼屍體的關節都是高度蜷縮的了!」大寶興奮地說道。
  
  我說:「對,應該是人為把屍體蜷縮起來,然後裝進拉桿箱裡的。不過,我覺得在這種時候,你不應該那麼興奮。」
  
  「哦,對。」大寶的情緒立即沮喪了起來,「這是命案,該有的忙活了。」
  
  「不過,也不必太沮喪。」我充滿鬥志,「雖然現在缺人手,但是我相信我們可以盡自己的全力,把偵查範圍縮小到最小,迅速破案!」
  
  運走屍體後,我們依舊小心翼翼地把能夠掃起來的灰燼全部收集,裝在物證袋裡。我對胡科長說:「胡科長,你帶走一部分灰燼,去理化部門檢測一下,看能不能檢測出有什麼助燃物。把一個裝有屍體的行李箱燒成這種程度,我估計多半是有助燃物。」
  
  「好的,我這就去。」胡科長說,「那你們呢?」
  
  我說:「我和林濤、大寶去殯儀館,你們留人在這裡看一看現場痕跡。屍體燒成這個樣子,如何判斷屍源倒是個問題。現場雖然是石子路,但也有軟泥路,所以希望痕跡檢驗部門能找到一些鞋印、車輪印什麼的。」
  
  「都已經十點多了,不知道她們節目可看完了。」大寶靠在車門上,透過車窗看外面的月光。
  
  「都是你說的。」林濤說,「非要說什麼中秋節回家抱老婆,你真是好的不靈壞的靈。」
  
  大寶尷尬地笑了一下,車慢慢停住了。
  
  殯儀館的解剖室外灑滿了月光,沒有了平時的陰森感。殯儀館工作人員打著哈欠,把屍體從車上拖了下來,放在解剖台上,然後一邊摘手套,一邊伸著懶腰往值班室方向走去。
  
  我正準備打開解剖室的燈,突然感覺解剖室內彷彿有一些窸窸窣窣的響聲。
  
  這解剖室裡,除了那具剛剛放上解剖台的屍體以外,沒有什麼東西了吧?我心想。死者也不可能假死啊,都已經燒成那樣了。
  
  越是有些害怕,越是摸不到燈的開關。我心裡嘀咕著掏出手機,打開「手電筒」應用程序,一束白光照亮瞭解剖室的牆壁。
  
  在我還沒打開燈的時候,突然,一道黑影從黑暗角落裡的櫃子裡竄了出來,在解剖台上一閃,然後從一側的窗戶上消失了。我著實被嚇著了,手一抖,手機掉在了地上。
  
  林濤一把抱住我,說:「靠!鬼!」
  
  大寶也是被嚇著了,本來要往解剖室裡面器械台走的腳步停了下來,愣在原地不說話。
  
  林濤的過度反應,反而讓我鎮定了許多。我使勁兒掰開林濤抱緊我的胳膊,說:「喂,你能不能像個男人?膽兒那麼小。」
  
  我撿起手機,靠著手機光亮,打開瞭解剖室的大燈。瞬間,解剖室一片大亮。也沒有詐屍,解剖台上放著屍袋,屍袋高低不平,死者還安靜地躺在裡面。
  
  我走到解剖台旁看了看,指著台邊的灰塵爪印,笑著說:「哈哈,還鬼呢,虧你還是搞痕跡的,你就不能做一個痕跡檢驗?看一看剛才竄出去的到底是不是一隻野貓?」
  
  林濤有些尷尬,撓著頭說:「大半夜的,野貓來這裡做什麼?又沒吃的。」
  
  一個驚心的小插曲,趕走了我們的瞌睡,我們精神抖擻地開始了屍體檢驗。
  
  屍袋一拉開,一股焦煳味撲鼻而來,眼前呈現出那具黑色的燒焦了的屍體。
  
  「哎喲,我覺得燒焦的屍體比巨人觀還噁心。」林濤一手拿著相機,一手捏著鼻子說。
  
  「怎麼會呢?」我感覺很詫異,「巨人觀多臭啊,這燒焦的屍體,是香味兒啊。你不會是出現場太多,連孰香孰臭都分不清了吧?」
  
  林濤舉手制止我說下去,緊接著乾嘔了一下,說:「你讓我以後怎麼再面對那些燒烤?」
  
  死者是個男性,因為面部完全被毀,所以沒法判斷年齡。死者被燒的時候,應該處於右側臥位,因為右側靠箱底,所以右側的皮膚炭化程度不高。而左側靠上,所以左側的皮膚嚴重炭化。屍體因為受熱,皮膚和肌肉都嚴重攣縮,導致屍體一直保持在蜷縮姿態。沒有別的辦法讓屍體伸直,我們只有把屍體關節部位的皮膚、肌肉用手術刀切開,才算是鬆解了高度繃緊的皮膚和肌肉。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屍體終於伸直了。
  
  「你們這樣切開,不算是破壞屍體了嗎?」林濤湊過頭來看,「你們記得住你們劃了幾刀去鬆解屍體四肢嗎?」
  
  我點點頭,說:「記得。而且,死者的原始損傷,無論是生前傷還是死後傷,我們都可以和我們解剖時候造成的創口予以區分。」
  
  「哦?怎麼說?」
  
  「生前傷和死後傷很好區分。生前傷的皮膚、脂肪都會有血染,所以創口呈紅色;死後傷的皮膚、脂肪都呈黃色。這是創口是否有生活反應的判斷,很容易。」我說,「你再看,死者在被燒之前的創口,無論是生前還是死後的,都因為焚燒而在皮膚創口內沾了很多灰燼,所以創口會呈現黑色,用手一擦,就可以擦掉。而且因為焚燒,創口邊緣都受熱捲縮,皮膚質地變硬。我們解剖鬆解時割開的創口,皮膚邊緣是不捲縮的,暴露出黃色的脂肪層,所以很容易分辨。」
  
  林濤點點頭,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我們繼續。
  
  屍體很多部位的皮膚都已經被燒燬,沒法判斷具體損傷狀況,但是可以從屍體胸部的幾處創口判斷,死者應該在生前被人用利器刺中了胸部,死亡原因很有可能是失血。
  
  因為焚燒的屍體看不到屍斑,所以也不能通過屍斑是否淺淡來判斷死者是否死於失血。於是大寶拿起手術刀準備解剖死者的胸腹腔來看看死者內臟是否有破裂。
  
  「等等!」我喊停了大寶,費勁兒地把死者的雙臂張開,兩側腋窩下有兩個布片掉了出來。
  
  我撿起布片,抖掉上面黏附的灰燼,說:「一般被焚燒後的屍體,因為衣服易燃,所以大部分都會被毀滅,但是腋窩下的衣物因為被肢體保護,所以通常不會被燒掉。這個死者的衣服也都沒了,只剩下這兩塊。」
  
  大寶湊過來看,林濤拿過來一個放大鏡。
  
  「這應該是兩層衣服,因為燃燒受熱,所以被粘在了一起。」我一邊說,一邊用鑷子把兩層布片分離開,「裡面的是黑色的,纖維很細,應該是那種桑蠶絲之類的布料。外面的纖維很粗,白色的,布料貌似很廉價啊。」
  
  「乖乖,這個天可不冷啊。」林濤說,「雖然到中秋了,但是秋老虎還是很厲害的,這幾天都是三十多度呢,是穿短袖的季節。誰會在這個時候穿兩件衣服?」
  
  「是啊。」大寶說,「從屍體腋窩下保存完好的皮膚看,應該是新鮮屍體,也不會是保存很久後拉出來焚燒的。」
  
  我微微一笑,說:「醫生!」
  
  從死者腋下的布片,我們輕而易舉地判斷出了死者的職業,這彷彿讓我們看見了迅速破案的曙光。心情大好,窗外的月光似乎更加明亮了一些。
  
  我們解剖開死者的氣管,不出所料,氣管裡沒有充血跡象,也沒有灰燼。因為死者沒有熱呼吸道綜合徵,所以可以判斷死者是死後被人焚屍的。
  
  死者的肋骨因為受熱而變得很脆,手術刀輕鬆地就切開了肋骨,暴露了並沒有被焚燒炭化的胸腔臟器。
  
  「林濤你看,人體就是這麼神奇的。」我說,「雖然屍體外表焚燒得很嚴重,但是內臟很乾淨。可見,我們的皮膚對內臟的保護作用該有多麼大啊。」
  
  林濤一臉黑線,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死者的主動脈弓處破了。」大寶用止血鉗挑起了死者心臟上方的主動脈,說。
  
  「主動脈破了,不該有很多胸腔內的積血嗎?」林濤問。
  
  我說:「是的,但是因為死後焚屍,高溫把血液都蒸發了,所以我們並沒有看到多少積血,當然積血還是有的。不管怎樣,確定死者是被銳器刺破主動脈導致失血死亡的結論是可以下的。」
  
  「胃內是空虛的,看來死者還沒有吃上中秋團圓飯啊。」大寶惋惜地搖了搖頭。
  
  「對我們來說,少了一個排查的依據。」我說,「通過胃內容物來查找屍源線索也是一條路。現在胃是空虛的,我們就少了一條路。」
  
  「這不還有恥骨聯合嗎?」大寶拿起手鋸,揚了揚。
  
  我們把死者的恥骨聯合放進解剖室裡的高壓蒸煮鍋內,並同時對屍體進行常規檢驗。我們收集了一部分屍體上的灰燼後,恥骨聯合也煮好了。
  
  「看來,死者也就三十歲出頭。」我粗略地看了眼恥骨聯合。
  
  恥骨聯合和人體生理年齡的關聯度很高,經常看恥骨聯合的法醫,簡單看一眼,就可以粗略推斷出死者的大概年齡。但若是想要精確,則要進行一些計算。
  
  「那個小鄉村裡,能有多少醫生?」林濤說,「有了年齡和職業,我覺得很快就能找得到屍源。」
  
  我搖搖頭,說:「可不一定,誰說死者一定是在現場附近的幾個村子裡的?說不準是哪個醫院的呢?那可就不好找了。」
  
  「說的也是。」林濤點頭說,「凶手用箱子裝屍體,說不準外地的都有可能。」
  
  「不。」我搖搖頭,說,「現場這個地方,可不是一般人能找得到入口的,所以我覺得,不管死者是哪裡人,凶手應該離現場不遠,對現場地理位置比較熟悉。」
  
  「那我們怎麼找屍源呢?」林濤說。
  
  我脫下解剖服,看了看表,時針已經指向了深夜一點鐘。我說:「不然大家辛苦點兒,我們把灰燼篩一下。」
  
  對於火災現場的灰燼,我們通常會用篩子去篩,這樣那些細小的東西都會被過濾,只剩下較大的、肉眼可以識別形態的東西。而這些較大的東西才是我們尋找的可能有價值的物證。通過篩的手法,可以大大提高物證的檢出率。
  
  我們三人把所有裝有灰燼的物證袋都放在解剖室門口,然後一人搬了個凳子,在燈光下坐定。我和大寶拿著篩子抖動,林濤則負責把灰燼倒在篩子上。
  
  經過過濾,我們找到了幾個拉鏈頭和一張燒燬了的卡片狀的東西。
  
  「拉鏈頭上居然有商標呢。」大寶說,「G-F-T-P,怎麼全是聲母?」
  
  「聲母?哈哈。」林濤被大寶逗得樂了半天,「G-F-T-P是一個挺不錯的箱包品牌啊。」
  
  「看來我們的搭檔中有個喜歡逛街的男人也不錯,」我幫大寶扳回一城,「否則我們哪裡知道什麼名牌不名牌的。」
  
  「怎麼叫喜歡逛街了?」林濤辯解說,「這叫時尚意識,懂嗎?時尚意識!」
  
  「不錯的品牌?」大寶說,「難道這說明凶手是個經濟條件不錯的人?」
  
  「也未必,」我說,「如果凶手是在死者家裡行兇,然後用死者的行李箱呢?」
  
  「這也至少說明死者和凶手有一個條件不錯,用這麼好的箱子裝屍體,太浪費了。」林濤嘖嘖有聲。
  
  「這張卡片就剩側面一條沒燒掉了。」大寶說,「『豐』?『P'?什麼意思?」
  
  我和大寶同時用期盼的眼神看著林濤。林濤微微一笑,說:「這個也難不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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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你忘記我們之前在電視台排隊時候的對話了嗎?」林濤說。
  
  我抬頭想了下,說:「是說勾搭你的那個妹子嗎?」
  
  林濤捶了我一下,說:「是說VIP不VIP的事情。我說我們是VIP,你說我們是P。」
  
  「哦,對,這是個VIP卡!」我說。
  
  林濤點點頭,說:「不出意外,這應該是龍番市中心的那個銀豐商廈的VIP卡。因為只有銀豐商廈,才有這個品牌的箱包出售。」
  
  「這個卡應該放在行李箱裡的,也就是說買箱子的時候辦了卡,但以後沒用過。那裡的VIP卡有用戶資料登記嗎?」我急忙問道。
  
  林濤說:「有的。」
  
  「太好了!」我興奮地說,「我們現在有資本去專案組炫耀了!」
  
  當我們趕赴專案組的時候,已經凌晨三點了。雖然案件剛發,還無從下手,但專案組的二十幾個人都沒有睡覺,睜著紅腫的眼睛等著我們的到來。
  
  「死者死於胸部中刀,失血死亡。」我說完看了看專案組組長,組長對死者的死因並沒有多少興趣。
  
  「死者的職業我們推斷出來了,是個醫生,年齡在三十來歲。」我接著說。
  
  說完後,所有專案組的成員開始翻開筆記本,奮筆疾書。
  
  「除此之外,我覺得死者應該是市裡銀豐商廈的VIP會員。」我說。
  
  林濤瞪大了眼睛,說:「不是還沒有確定皮箱的主人是誰,所以不知道凶手是會員,還是死者是會員嗎?」
  
  「我剛才在來的路上又想了一下,我覺得皮箱的主人應該是死者。」我說,「首先,我們知道,死者的職業信息,是因為我們發現了他腋窩下的衣服布片。醫生一般在什麼時候穿白大褂呢?是上班的時候。也就是說,死者應該是在上班的時候被害的。」
  
  「也可能是被害後,凶手把死者拖到了自己家,或者從自己家裡取來皮箱裝屍呢?」大寶問。
  
  我說:「不可能。死者被發現的時候,是處於一個蜷縮的體位的。說明死者在死後不久,也就是屍僵還沒有形成的時候,就被裝進了行李箱。如果死者的屍僵形成了,凶手是沒法把屍體裝進行李箱的。這說明凶手殺人到取箱子裝屍體這之間的時間非常短。」
  
  我頓了頓,接著說:「而且這個醫生應該有一些條件。」
  
  「哦?」
  
  「我覺得他應該是診所的醫生,而不是醫院的。在醫院殺人、裝屍,難度太大了。」我說,「最大的可能,是醫生在自己的私人診所裡被害。」
  
  「有道理。」專案組組長張局長說,「那麼,我們現在就去派人調查銀豐商廈會員裡有沒有符合年齡條件的醫生。」
  
  「我覺得不會很多。」我說,「估計明天早上,哦不,是今天早晨起床後,我們就能等到好消息了。」
  
  一覺睡到九點多,當我聽見電話鈴聲響起的時候,就知道好消息來了。
  
  「屍源基本確定,是城東程王鎮上的一個私人診所的醫生。」胡科長說,「張局長已經帶人往那邊趕了,我馬上也去,你們直接過去吧。」
  
  「那裡離現場有多遠?」我問。
  
  「有十公里路。」胡科長說。
  
  「那我馬上趕到。」我沒等胡科長說完,就拿起另一部手機撥打了林濤的電話。
  
  「診所的醫生叫李克華。」胡科長說,「診所生意不錯,這個李克華應該也賺了不少錢。他昨天早上還開門的,中午時分鎮子上沒人,也沒人注意,但是下午兩點鐘有人來掛吊瓶,就發現診所大門關了,一直也沒再開。因為昨天是中秋節,都以為李醫生回去過節了,都沒在意。今天早晨六點,我們排查覺得可疑後,派人來到這裡,撬開大門,發現診所地面有血跡。」
  
  胡科長介紹得很詳細了,我也沒有什麼問題補充,於是換了個話題:「離現場十公里呢,看來死者連中午飯都沒有吃,就死了,然後被人拖到了十公里以外。」
  
  「這說明凶手有交通工具啊。」胡科長說。
  
  「為什麼凶手要把死者拉那麼遠?」我問。
  
  「可能是想延遲案發時間吧?」
  
  「說不過去啊。」我說,「凶手對現場很熟悉,知道那個地方會有人鍛鍊,在那裡燒屍體,肯定會被發現啊。」
  
  胡科長說:「可能他覺得拉那麼遠,我們就找不到屍源了吧?」
  
  「直接把屍體關在診所裡,不移動屍體,豈不是更能掩人耳目嗎?」我說,「移走了,焚屍了,更容易暴露。你們說會不會是熟人作案,怕我們找到屍源就找到凶手了?」
  
  「想不明白。」大寶說。
  
  「我們還是進去看看吧。」林濤已經穿戴好了勘查裝備。
  
  診所就是一間門面房。進門後,就是一個辦公桌,作為診台。診台的一側有體重秤、視力表等設備。診台的後面有一個簾子,是拉開狀態的,簾子後面是一張診療床。診療床靠著的那面牆後面,其實是一面用木工板隔開的小屋。屋子裡很雜亂,主要堆放著一些藥物。
  
  血跡主要集中在診療台上、椅子上還有對應的地面上。說明死者就是在自己的座位上,被人用刀子突然襲擊的。噴濺狀的血跡很雜亂,說明死者在被刺的時候,還有一些掙扎。
  
  病人坐的椅子下面,有一張紅色的粗纖維腳墊。這種腳墊一般都是放在住宅的大門口,別人進門的時候,踩在上面換鞋用的。
  
  根據地面的灰塵分佈,可以判斷這張腳墊原來應該擺放在醫生座位的下方。醫生座位的下方還有一雙皮鞋。
  
  「死者沒穿鞋,我還在納悶呢。」我說,「看來這個醫生應該腳汗重,所以在自己的座位下面放了個腳墊,平時坐在這裡的時候,就脫了鞋子,把腳放在腳墊上。因為他突然遇刺,所以把腳墊蹬到了原本病人坐的位置下面。」
  
  「可是這個腳墊不乾淨啊。」大寶說,「上面有好多黑了吧唧、黃了吧唧的東西。」
  
  「那有可能是凶手也踩踏了腳墊。」我說,「位置正好在病人坐的位置下面,凶手移動就有可能踩踏到這上面。因為這個腳墊摩攃力很大,所以可以因為凶手的蹬踏動作,而把凶手鞋底的微量物證刮擦下來。這個腳墊提取回去,我覺得意義很大。」
  
  「你們看,老秦猜的不錯。」林濤站在小隔間的門口,一手拿著勘查燈,一手指著裡面,說,「這裡面有幾個藥櫃,櫃子旁邊有個方形的灰塵缺失區,說明這裡原來放著的一個方形的東西被拿走了。」
  
  一名偵查員聽到這裡,走進隔間,用捲尺量了一下,說:「尺寸和我們在GFTP店裡尋找到的一個行李箱的尺寸完全一致。」
  
  「凶手走進隔間拿行李箱,會不會留下足跡?」我問。
  
  林濤搖搖頭,說:「地面條件差,有足跡也沒有比對價值。」
  
  現場粗略地勘查一遍後,地面、物品上都沒有發現可疑的足跡和指紋。因為診所是公共場所,所以即便有,也不能判斷那就是犯罪分子的。
  
  我看了眼凌亂的診台,對大寶說:「來,我們把他的辦公桌收拾一下,看可有什麼有價值的東西。」
  
  診台上,除了處方箋、醫療器械和一些空白的病歷以外,都是一些雜七雜八的廢紙。我一張一張地翻看著,看到最後,似乎已經熟悉了死者的筆跡。
  
  收拾完桌面,我開始收拾死者的抽屜。一拉開抽屜,一張做工精緻的卡片就映入眼簾。我翻開卡片,裡面是死者的筆跡,寫著一首題為「觸碰著的遙遠」的詩,或許是一首詞。
  
  【思念
  
  也許未曾相見
  
  熱戀
  
  也許沒有永遠
  
  心聲把我們相連
  
  衷腸互訴同病相憐
  
  有緣
  
  我們才能相見
  
  心牽
  
  才會互相想念
  
  你的愛滋潤心田
  
  真情勝過蜜語甜言
  
  從未觸及你的笑臉
  
  不曾親吻你的眼簾
  
  但你的影子卻在心間
  
  撥亂我的心弦
  
  你不能走到我身邊
  
  我亦無法把握明天
  
  唯有遵從命運差遣
  
  彼此相通心的源泉
  
  芳草依依望明月
  
  明月痴痴映芳園
  
  你用甜甜的笑臉
  
  我用瘦瘦的指尖
  
  一起感受
  
  觸碰著的遙遠】
  
  「歌詞?」我通篇讀了一遍,覺得朗朗上口。
  
  林濤搖搖頭,說:「不是,這應該是原創。」
  
  「霍,還是個詩人呢。」我說,「能看懂什麼意思嗎?」
  
  林濤是我們三個人中的「文化人」,他看了幾遍,摸著下巴說:「依我看,這是一首苦情詩,多半是婚外戀之類的。」
  
  「李克華沒有結婚,一直單身。」偵查員插話道。
  
  大寶撲哧一下笑了:「打臉了吧,你到底能不能看懂啊?」
  
  林濤說:「不能是女的婚外戀嗎?醫生就不能當小三嗎?」
  
  「如果真的有婚外戀,這種突然殺人的方式和運屍的動作倒是很能解釋了。」我說,「屍源已經找到,又有這個情節在裡面,破案應該不遠了!」
  
  話剛說完,我一眼瞥見醫生座位旁邊的垃圾桶。
  
  「這個垃圾桶有些奇怪啊。」我說,「這是一個腳踏式垃圾桶,醫生踩一腳,桶蓋就打開,然後推一下桶蓋,再關上。但是這個桶蓋是打開的,沒有關上。」
  
  我用勘查燈朝垃圾桶裡照了一下,說:「而且這桶裡有塊紗布啊。」
  
  說完,我用鑷子把垃圾桶裡的紗布夾了出來。
  
  「這就更奇怪了。」我說,「紗布上有一點兒血跡,但是血跡很新鮮,且範圍很小。一般來診所的傷者有兩種,一種是傷後一段時間,來換藥的,那麼紗布上就應該不是新鮮血跡,而是血性液體,是暗黃色的。還有一種是傷後立即來診所包紮的,但是需要包紮的,通常都是傷比較重的,這麼點兒出血,需要包紮嗎?」
  
  大寶說:「你的意思是說,凶手是偽裝來換藥,趁醫生不備下手的?」
  
  我點點頭,說:「這應該是一起有預謀的犯罪。用小傷來騙醫生,突然出手殺人。」
  
  「這樣說,很有可能就是這個出軌女人的丈夫了。」偵查員說。
  
  我說:「不管怎麼樣,反正要先把這個紗布上的DNA驗一下。這塊紗布還是很可疑的。一來垃圾桶裡就這麼一塊紗布,二來垃圾桶沒有合上,很有可能是死者剛扔進去紗布,就被害了。醫療垃圾有的會有傳染病菌,一個醫生隨手合上垃圾桶應該是習慣。」
  
  偵查員應聲離開。
  
  大寶問:「好多工作同時展開了,我們下一步幹什麼?」
  
  我聳聳肩,一邊往診所外面走,一邊說:「沒什麼可干的,等消息吧。我昨晚沒睡飽,今天還在假期裡,我得回家補個覺。」
  
  胡科長這個時候走了過來,說:「理化結果出來了,焚燒灰燼裡發現助燃劑,是汽油。」
  
  「汽油來源調查了嗎?」大寶問。
  
  「現在幾個組的人正在看這附近所有加油站的監控錄像,」胡科長說,「也有人在詢問有沒有獨自一個人去加油站打油的可疑人等。」
  
  「我倒覺得查不出什麼。」我說,「別忘了凶手是有交通工具的,他不可以從車裡取油嗎?」
  
  「現在的小車都防止盜油,所有油路都是彎曲的,從小車裡取油還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靠在車旁的韓亮聽見了我們的話,「大車直接掛油箱,倒是可以取,但是大車都燒柴油。」
  
  「那可以是摩托車或者助力車嗎?」我問。
  
  韓亮點點頭,說:「可以。兩輪車倒是可以直接取油。」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6:53
【4】
  
  睡了個午覺,我精神抖擻地來到專案組。
  
  專案組氣氛很活躍,正在討論這個案子的進展情況。
  
  「李克華果真是和一個有夫之婦有關係。」偵查員說,「女的叫阮芳,你們注意到沒有,那首詩裡就有芳字?」
  
  「她老公是一家公司的老總,叫伍力學。」另一名偵查員說,「不好好當闊太太,非要勾搭什麼小白臉,真是害人不淺啊。」
  
  「公司老總?」我皺眉想了想,說,「你們抓人了?」
  
  偵查員點點頭,說:「中隊長正在審查呢,DNA也在驗。」
  
  「這個伍力學,養鳥嗎?」我問。
  
  偵查員被我問得莫名其妙,搖了搖頭,說:「不養。」
  
  我低下頭,說:「估計你們抓錯人了,DNA肯定也對不上。」
  
  「為什麼?」被我澆了一頭涼水,偵查員有些驚訝。
  
  我拿出一個透明物證袋,說:「從診所回去後,我們對診所裡的腳墊進行了檢查。之前我們說過,這個腳墊很有可能黏附了嫌疑人的痕跡。拿回去之後,我們理化部門的人很快給了我們回音,這個物證袋裡的,就是腳墊上取下的物證。」
  
  「什麼呀這是?」偵查員皺起眉頭,湊近了看。
  
  我說:「黃的是小米粒,通常被用來餵食寵物鳥。黑的是煤渣,是那種蜂窩煤的。也就是說,凶手的生活環境裡,很可能有鳥食和蜂窩煤。這個老總不養鳥,哪來的鳥食?城裡人不燒蜂窩煤,哪來的煤渣?」
  
  話還沒落音,DNA室傳來消息,說:「DNA比對,嫌疑人排除。」
  
  「說不準那個紗布和腳墊上的痕跡和凶手都沒有關聯呢?」張局長說,「你們的推理有道理,但也不是絕對的,現在不能放人吧?」
  
  我說:「我相信我是對的,但放不放人,還是你們做決定。」
  
  「可是,除了這一層關係,還有什麼人會去預謀殺害這個醫生呢?」偵查員說,「診所雖然沒發現錢,但是侵財案件沒必要經過這樣預謀吧?」
  
  「還有一種可能,」林濤從門外走了進來,「說不準凶手看上了診所的什麼物件,必須要得到,得到必須要殺人。」
  
  「什麼物件?」偵查員見林濤進來,有些奇怪。
  
  林濤沒有睡午覺,他一直在診所裡對現場進行勘查,看著他意氣風發的樣子,我知道他應該有了發現。
  
  林濤坐在會議桌旁,並不急於邀功。他喝了口水,把U盤插上電腦,用幻燈機放映著他剛才拍攝的照片。
  
  「我們下午的重點,就是對診所裡的小隔間進行勘查。」林濤說,「雖然地面條件不好,但老秦提醒了我,很多物品的條件還是很好的。經過勘查,我們根據灰塵的分佈情況,判斷藥品櫃應該是有次新鮮的翻動。」
  
  「排除了醫生自己翻動嗎?」我問。
  
  林濤說:「可以排除。這個醫生習慣很好,每種藥物對應的位置都有標籤。也就是說,他要拿哪種藥物,直接看到標籤就拿了,但是我們發現的翻動跡象很凌亂,而且很多藥物都偏離了標籤指定的位置。這應該是凶手翻動的。」
  
  「少了什麼嗎?」我問。
  
  林濤說:「我們找了個附近醫院的醫生,幫忙查看了醫生處方的底根,和藥物也進行了對比。目前發現了診所缺少的藥物。」
  
  「什麼藥?」我兩眼放光。
  
  林濤笑著說:「美沙酮。」
  
  鹽酸美沙酮(簡稱美沙酮)為μ阿片受體激動劑,藥效與嗎啡類似,具有鎮痛作用,並可產生呼吸抑制、縮瞳、鎮靜等作用。與嗎啡比較,具有作用時間較長、不易產生耐受性、藥物依賴性低的特點。
  
  「很多吸毒的人,弄不到毒品,就用這個藥物來代替。」我說,「一個癮君子,為了滿足毒癮,預謀殺人,是完全有可能的。」
  
  「雖然你潑了我們一瓢涼水,但是這個發現還是給了我們很多希望啊。」張局長說,「那個伍力學可以考慮放了,送人家回家。下一步,還是從吸毒人員中查找線索。」
  
  「我覺得主線可以放在微量物證的發現上。」我說,「其實現在條件很多,偵查範圍很小,估計今天就能破案。你看,首先我們應該找現場附近熟悉案發環境的人,吸毒人員,他的家裡應該養鳥、燒蜂窩煤,他應該有一些小傷。這麼多條件,何況我們還有DNA做比對,還能破不了案嗎?」
  
  偵查員下去以後,我們都在專案組靜靜地等著,看來這又是一樁因為毒品而發的慘案,不過這個運屍、焚屍的動作確實有一些讓人不解。
  
  「一個癮君子,為了幾瓶藥,何必這樣大費周章?」我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晚上八點,犯罪嫌疑人伍彪被抓捕歸案。
  
  案件排查得很順利,專案組發動管轄現場附近四五個小村落的兩個派出所民警,對村子進行了走訪,很快就發現了養鳥、燒煤、有傷的吸毒人員伍彪。
  
  「當然,這種大範圍的排查能有這麼迅速的戰果,也是有我們的辦法的。」負責抓捕的偵查員說,「其實四五個村子有幾千戶人家呢。我們在排查之前,先做了研判,把周邊幾個曾經被盜過美沙酮的診所進行了聯繫,然後用犯罪地圖學框定了一個嫌疑人大概所在的範圍,再用你們的排查條件進行搜索。兩個小時,就搞清楚了嫌疑人具體位置。」
  
  刑警隊的人在伍彪的家中把他按在了地上,並且對他的家裡進行了搜查。
  
  搜查的結果充滿了驚喜和詫異。驚喜的是在他的家中找到了相同批號的美沙酮,詫異的是在他家裡找到了十萬元人民幣。
  
  「啊?」大寶同樣詫異,「他有十萬塊,還需要去拿美沙酮嗎?直接買毒品不就得了。」
  
  「抓回來一審,他就全招了。」偵查員說,「他說是為了美沙酮,所以偽裝去換藥,然後趁李醫生不備,用刀捅死了他,然後從診所裡找到個箱子把屍體裝起來,用他的摩托車拉到了焚屍現場,從摩托車裡取油、焚屍。」
  
  「這和我們推斷的結果完全一致啊。」大寶有些沾沾自喜。
  
  「我們也問了他為什麼不直接買毒品。」偵查員說,「他說是因為最近專項行動打擊力度大,他有錢,但是沒有渠道獲得毒品了。」
  
  「那他有經濟來源嗎?」我問,「一般染上毒癮,金山也能給吸倒了。」
  
  「這個他支支吾吾沒有說清楚。」偵查員說。
  
  「此事定有蹊蹺!」我說。
  
  「老秦你怎麼看?」大寶學著「神探狄仁傑」的口吻問道。
  
  我低頭想了想,笑了一下,說:「怎麼看?呵呵,看來還是我們錯了。」
  
  「錯在哪兒了?」大寶問。
  
  我轉頭對偵查員說:「姓伍的在我們這邊不多吧?伍彪和伍力學什麼關係?」
  
  我這一問把偵查員問住了:「伍……伍力學,不是放了嗎?哦,我懂了。」
  
  經查,伍彪無業,經常做一些充當打手的勾當,主要服務的對象是他的堂兄伍力學。
  
  伍力學事業有成,不到四十歲就已身家上千萬。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他農村的那些親戚朋友都來找他謀個打工的地方。而他最看重的,還是這個性格彪悍、做事不計後果的堂弟伍彪。
  
  伍彪吸毒,需要源源不斷的經濟來源,而這就成了他可以被伍力學牢牢抓住的把柄。
  
  伍力學對比他小十五歲的妻子阮芳疼愛有加,阮芳不做耕耘,就有豐厚的回報。在她看來,她手中的那張信用卡永遠也不會被刷爆。但是花銷上有了充分的滿足,精神上反而非常空虛。
  
  為了尋找「真愛」,阮芳經常出入酒吧、夜總會和健身房這些容易發生艷遇的地方。很快,她就在健身房裡找到了一個讓她心動不已的帥哥——李克華。
  
  李克華身材不高,卻有著迷人的臉龐和胸肌。他二十七歲從省立醫院辭職,在一個繁華的小鎮獨自經營診所,收入不菲。這樣的魄力也讓阮芳神迷。同樣,阮芳那種貴婦人的氣質和蘿莉的外表也讓李克華不能自已。
  
  交往一個月後,他倆的關係有了實質性進展,但這種實質性的進展很快也就被眼線眾多的伍力學捕獲。
  
  中秋節,阮芳和李克華又相約幽會,伍力學則找來伍彪,密謀了殺人計畫。伍力學和伍彪密謀的監控錄像,被作為呈堂證供提取保存。
  
  「十萬塊錢買一條命。」我搖搖頭,說,「這些有錢人,已經是無法無天了。」
  
  「原來那張卡片,就是李克華準備好中秋之夜送給阮芳的禮物吧。」大寶說,「對於阮芳來說,用錢能買來的東西都不稀罕了。這種用心的東西,還是蠻能打動人的。」
  
  「是啊,」我說,「這個小醫生確實很有才氣,那首詩我都會背了,寫得多好啊。」
  
  「現在,為什麼要運屍、焚屍,也解釋通了。」胡科長旁聽完審訊,從審訊室裡走出來和我們說。
  
  「對,這個心結我還沒解開呢。」我說。
  
  「伍力學對奪其妻的李克華恨之入骨,」胡科長說,「他對伍彪交代了,殺了以後要多捅幾刀,然後拉出去餵狗。」
  
  「喂狗不現實,所以拉去燒了。」我順著胡科長的話說,「這個伍彪還真挺實在。」
  
  林濤則沒有加入我們的討論,他獨自一人在旁邊嘆息道:「人哪,還是活得簡單一點兒,比較好。」
  
  「是啊,是啊,」大寶說,「尤其是像你這樣的單身小帥哥,千萬要經得起誘惑啊,有夫之婦,還是繞著走吧。」
  
  「不管怎麼樣,案件算是迅速破獲了,大家也可以喘口氣,然後繼續『六三專案』的偵查了。」我說,「這個案件也給我們提了個醒,並不是所有案件的犯罪嫌疑人都是單獨行動的,也可以雇凶。我們考慮問題太狹隘了,下回必須改進。」
  
  「明天就不是中秋假期了,要起早上班了,你不回家睡覺?」林濤緩過神兒來,說。
  
  我笑著說:「你先回去吧,我去找那個偵查員,學學他之前說的犯罪地圖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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