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疑推理] 法醫秦明全集(1-6) 作者:秦明(已完成)

 
Babcorn 2017-12-6 17:05:52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32 161182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6:35
第七案 夜焚嬌花
  
  【光總覺得它跑得比任何事物都快,可它錯了,因為無論它跑得多快,黑暗總是先它一步到達並等待著它的光臨。
  
  ——特裡‧普拉切特】
  
  【1】
  
  「青鄉市立醫院泌尿外科醫生孟祥平,三十一歲,5月14日失蹤,於7月19日在龍番市郊區路邊發現屍體;南江市通通網絡公司總經理方將,三十二歲,6月2日失蹤,於6月5日在龍番市鬧市區一垃圾堆中發現屍體。」偵查員說,「據調查以及青鄉市、南江市公安局同行的協查,兩名死者生前所有可疑社會關係全部排除嫌疑。兩名死者在生前互不相識,也沒有過任何聯繫。」
  
  「六三專案」距發案已經整整兩個月了,專案組抽調了全市的精兵強將進行了地毯式排查,偵查員帶回的結論卻依然毫無突破。
  
  專案會議成了例會,每週二、四、六晚上都會在龍番市公安局會議室召開,可是破案的線索絲毫沒有被找到。案件已經發生兩個月了,我們省廳的偵查、技術人員專門趕赴龍番市,聽取了案件前期工作匯報。
  
  連續的奮戰讓偵查員們臉上掛滿了倦容,而線索一直摸不出來,他們的臉上又不禁滿是憂慮。
  
  「視頻組也竭盡全力了。」視頻偵查科科長說,「所有的監控都仔細捋了一遍,可惜因為缺乏維護經費,很多單位的攝像頭都是擺設,我們只能靠交警安裝在大路上的攝像頭以及銀行等單位的零散監控進行偵查。經查,孟祥平5月14日晚六時在龍番市長江大道和繁華路交叉口出現了一次,獨自步行;方將是6月2日晚八時在工商銀行花園路支行門口的龍番大酒店門口打車,往北去的。這是兩名死者最後出現的時間和地點。」
  
  「我想問一下,那個,方將後來回賓館了嗎?」大寶問。
  
  「賓館攝像頭也是好的,方將是6月2日中午辦理的入住手續,下午五點出門,然後再也沒有看到過他了。」
  
  「打車,」我摸了摸下巴上的胡楂,「出租車找到了嗎?」
  
  偵查員一臉惋惜地搖搖頭,說:「因為監控清晰度很差,我們沒法看清車牌號,只能通過大概時間來排查附近路口的交警監控,等我們找到那輛出租車駕駛員的時候,事情已經過去半個月了。即便是我們給他看了監控,他依舊想不起來那天運送這個人去什麼地方了。」
  
  「長江大道在北,龍番大酒店在南。」我說,「距離那麼遠,怎麼才能聯繫到一起呢?」
  
  「死者均是在被下藥的狀態下割頸導致死亡,然後又被剖腹和分屍。」偵查員說,「我們在毒鼠強的來源方面也做了很多工作,可惜一無所獲。」
  
  「那會不會是為了財呢?」我想了想,問。兇殺案件的發生,大多數情況下原因不外乎財、色、情、仇和激情殺人,在社會矛盾均被排除的情況下,死者又是男人,不得不考慮「侵財殺人」的可能性。
  
  「這個現在看,也不能排除。」偵查員和我的想法一致,「如果是偶發性的侵財殺人案件,加之凶手精神變態,確實不太好找線索。」
  
  「下一步,你們打算怎麼辦?」我問。
  
  「下一步,我們一方面繼續調查死者的社會關係,另一方面也繼續努力看監控。看看特定的時間,在特定的案發現場的一些可疑車輛的出沒情況,然後逐個排查。」偵查員打了個哈欠,說道。
  
  我點點頭,說:「真是辛苦你們了,全市那麼多監控,怕是你們沒睡過好覺吧。」
  
  「今晚怕是也睡不了好覺了。」胡科長推門進來,說,「一個豪華小區,著火了,目前看,是死了人了。」
  
  「那我們也去看看。」大寶收拾起筆記本。
  
  「這你們沒必要去吧,」胡科長說,「未必是命案。」
  
  「額,無所謂,今晚沒事兒,我們一起去吧。」我說完,拍了拍「六三專案」主辦偵查員的肩膀說,「兄弟們受累了。」
  
  這是龍番市東部的一個豪華小區,小區由十餘棟六層雙單元小樓組成,每單元只有一戶,每兩層為一戶複式樓。
  
  現場位於其中一棟樓的二樓,我們趕到現場的時候,消防隊員們正在收拾地面上的水管,二樓的一面窗戶玻璃被高壓水槍衝破,但窗外並沒有明顯燻黑的痕跡。
  
  「兄弟,火不大嗎?」我問。
  
  一名消防戰士搖了搖頭,說:「不大,都沒見到火光,兩下就給俺們沖滅了。」
  
  「那,你們進入現場沒有?」我接著問道。
  
  戰士又搖了搖頭,說:「沒有,這門結實。我們一面滅火,一面有戰友在破門,火滅了,門還沒弄開。」
  
  我穿過被支撐著的門禁單元門,來到現場住戶101室的大門前。鋼製的大門門框看上去的確有些扭曲,我默默點了點頭,隨即又抬頭問:「那你們怎麼知道里面有人死亡了?」
  
  戰士停止收拾水管,抬頭看了看我,說:「哦,俺知道了,你們是法醫吧?俺看過一部講你們法醫的小說叫《屍語者》,俺特佩服你們的工作呢。」
  
  我有些焦急,沒接他的話茬兒,說:「你們怎麼知道里面有人死亡了?」
  
  「哦,」小戰士撓了撓頭,「你們公安局的人從對面的陽台上打光進去看的。」
  
  說完他指了指現場對面的二樓陽台。
  
  這時,一名龍番市公安局的技術員從現場後面的住樓走了出來,揚了揚手上的聚光勘查燈,說:「秦科長好,剛才從對面看了,確定裡面有一人死亡。」
  
  我點點頭,戴上手套走到門口,看了看形狀怪異的門鎖說:「這種門鎖我倒是第一次見,確實很奇怪,這門的料子也真夠結實的,業界良心啊,難怪你們弄不開。」
 
  「門鎖把手上有紗布手套痕跡。」林濤拎著一個小盒子走到我身邊說,「這天氣,在住宅區裡戴手套的,除了法醫、保姆、環衛人員,還真就沒啥好人了。」
  
  「我可沒碰著門鎖。」我舉起雙手。
  
  「你在那邊和消防小戰士聊的時候,我就已經看完了。」林濤覺得我的動作很滑稽,笑著說,「初步分析,可能是臨走帶門時留下的新鮮手套痕跡。」
  
  「你是說這是命案?」我瞪起了眼睛,「你剛才去哪兒了?接下來要做什麼?」
  
  林濤舉了舉手上的小盒子,說:「我去拿這個了,開鎖啊,不然咱們怎麼進去?窗戶都有防盜窗的,你這體形,怕是我們把防盜窗全拆了,你也未必鑽得進去吧。」
  
  「去你的。」我說,「你還會技術開鎖?」
  
  「必須的啊。」林濤戴上頭燈,拿起工具開始開鎖。
  
  「這可不是一般鎖啊。」我饒有興趣地抱著雙手站在林濤身後,「你能把它弄開,我叫你哥。」
  
  「我看不像命案,」胡科長和王法醫走了過來,說,「剛才詢問小區保安,有一些線索。」
  
  「哦?」我轉身看了看身後同樣露出好奇眼神的消防戰士,攬過胡科長走到了一邊。
  
  不論是不是案件,相關的重要信息在調查階段都是需要嚴格保密的。很多人認為公安藏著掖著一些關鍵信息是故意賣關子,其實不然,這些消息一旦洩露出去,不僅會給偵查帶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而且在甄別犯罪分子的時候,也會出現困難。比如有人要為真正的凶手頂罪,他一旦得知了案件的關鍵信息,就會騙取偵查人員的信任。
  
  即便對於同屬公安部門管轄的消防隊,我們也是需要保密的。
  
  「是這樣的,」胡科長見我把他拉到一邊,會意地一笑,說,「保安說,晚上十點多鐘的時候,全小區停電了。」
  
  我抬腕看了看表,時針指向十二點三十五分,說:「那火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你聽我慢慢說來,」胡科長說,「據對保安的調查,晚上十點十分左右,保安室突然停電了。保安們就趕緊出來看,發現全小區十一棟樓都是黑漆漆的。對了,這裡要先說一下,這個小區一共十一棟樓,每棟樓六戶,一共也就六十六戶人家。實際入住的,大概有四十戶人家,都挺有錢,平時在這個時候應該是燈火通明的。所以沒一會兒,就開始有人陸續地往保安室打電話。」
  
  「嗯。」我點了點頭,說,「這個天氣,晚上都有三十七八度,沒有空調,這些富人確實不好熬。」
  
  「保安馬上聯繫了物業,物業通知了電力公司,」胡科長繼續說道,「電力公司在晚上十點半就趕到了這個小區,檢查了小區的一個總電閘,發現跳閘了,順手一推,整個小區的電就來了。」
  
  「總電閘?」大寶說,「總電閘跳閘肯定是有短路啊,他們也沒去檢查哪棟樓短路了?」
  
  「如果是短路了,推上去應該會再跳的吧。」胡科長說,「他們分析可能是偶然原因導致了短路,所以推上電閘後,見每棟樓都有電了,於是就走了。」
  
  「那總電閘在哪裡呢?」我問。
  
  「在小區保安室後面的牆角,有一個鐵箱子,電閘就在裡面。」胡科長說。
  
  我點點頭,說:「胡老師的意思是,如果是現場的電路有問題,他這麼一推,雖然沒再跳閘,但不代表可能在短路的地方引起火花,如果附近有易燃物,就會引燃。如果家裡的主人睡得很熟,或者喝醉了,可能沒有察覺家中起火,所以當火燒到他的時候,再醒也來不及了。」
  
  胡科長點點頭說:「我覺得起火和停電碰得也太巧合了吧,哪有那麼巧的事情?現在是夏季,住戶用一些大功率的電器比較頻繁。我們已經碰到過好幾起因為電路起火失火而引起的人身傷亡事件了。」
  
  「可是,」我說,「火是什麼時候被發現的呢?」
  
  胡科長說:「是這樣的,電重新來了以後,兩個保安就睡下了。可是其中一個人越想越不放心,因為他看過前幾天報紙上說的電路起火燒死人的案例,所以就起身拿著燈去巡邏。」
  
  「這時候是幾點?」我問。
  
  「十一點半。」胡科長說,「離重新推上電閘大約一個小時的時間。當保安巡邏到現場樓下的時候,發現現場的窗簾在燃燒,還有煙從窗縫往外冒,當時他就報警了。我們派出所和消防隊的人五分鐘左右趕到了現場,一方面滅火,一方面上了對面的樓觀察室內情況,發現現場內床上有一具屍體,應該是已經炭化了。」
  
  「那消防隊員不是說火很小,沒見到火光嗎?」我問。
  
  「火確實不大,但是有明火,燒著窗簾了嘛。」胡科長說。
  
  「可是,從推了電閘到火被發現有一個小時的時間,」我說,「你不覺得太慢了嗎?起火是很快的,火勢兇猛的話,半個小時可以把家裡的東西燒個精光。你看,從保安發現窗簾在燒,到消防隊開始滅火,大約也就十幾分鐘吧,我們的技術員就可以在對面看到室內,說明窗簾已經燃燒殆盡了,這火應該不算慢吧。」
  
  「嗯,」胡科長說,「這是個問題,但也不排除燃燒開始的時候助燃物不易燃燒,起火慢,等火燒到窗簾的時候,火勢已經比較猛了。」
  
  「這小區監控還真不少啊。」大寶平時對電路啊、電子啊什麼的高科技最感興趣,此時他開始對小區裡林立的形態各異的攝像頭產生了好奇。
  
  「怎麼?」我說,「你想去研究研究這個小區的監控分佈嗎?也未嘗不可啊。」
  
  「好哇,」大寶說,「我這就去尋訪一下,然後找圖紙看一下。看看有錢人的安保是不是做得就是比咱們窮人好。」
  
  「去吧,」我笑著說,「反正等林濤開門還需要一段時間,即便開門了,痕跡檢驗部門還需要一段時間去打開現場通道。」
  
  「還弄什麼技術開鎖啊?」大寶說,「直接找個斧子劈開不就得了?」
  
  「斧子劈啊?」我說,「你忘了黃支隊長現在在做什麼了嗎?」
  
  「黃支隊長?」胡科長插話道,「雲泰的支隊長嗎?」
  
  大寶笑得前仰後合,說:「是啊,他現在正夜以繼日地給人家修井呢。」
  
  「笑什麼笑,來,老秦,叫哥。」林濤走了過來,做了「請」的手勢。顯然,他把這個形態特殊的鎖給弄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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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但願你別失業,不然我們得對付一個多麼高明的賊啊。」我說著,探頭朝現場裡看了一眼。一樓擺放得很整齊,若不是能聞見一股焦煳味道,完全看不出來這會是一個火災現場。
  
  「死者的身份已經搞清楚了。」一名偵查員走到我們身邊,一邊翻著筆記本,一邊說。
  
  「哦?好。林濤你們先打開現場通道,我在外面等著,順便聽一聽死者的基本情況。」我幫著林濤從勘查車裡拿出現場勘查踏板,說。
  
  「死者叫董齊峰,三十二歲,是龍番市最年輕的工程監理,屬高薪人群。」偵查員說。
  
  「哦,年輕有為啊,可惜了。」我說。
  
  「應該說是巾幗英雄吧。」偵查員說,「取了個男人的名字,但其實是美少婦一名。」
  
  說完,他從筆記本裡拿出一張證件照。照片上的女子五官秀麗,眉宇之間頗有幾分英氣。
  
  「這姑娘才結婚一年多,丈夫的資料還在調查。」偵查員說,「房子是董買的,花了近三百萬。天哪,真是個有錢的女人。」
  
  「既然現在懷疑是電路起火,我倒是更關心房子裝修的情況。」我說。
  
  「這個我們也問了。房子是開發商統一裝修的,屬於精裝複式樓,所以水電什麼的,都是開發商弄的。如果是電路問題起火,開發商估計得賠死。這麼個英才,比我們這些小警察可值錢多了。」
  
  我點點頭,給偵查員遞了一根菸說:「走,咱們一邊兒去,現場附近不抽菸。」
  
  兩根菸的工夫,林濤滿頭大汗地跑了出來:「好了,去屍體旁邊的通道已經打開了。」
  
  「這麼快?」我有些訝異。痕跡檢驗部門在打開現場通道的同時,也在對現場的地面進行勘查,以便發現一些屬於凶手的痕跡和物證。如果在命案現場,這麼快就完成了這項工作,可不是一件好事情。但如果不確定是不是命案,現場沒有痕跡可以發現,反而是件好事情。事故總比兇案更容易讓死者家屬接受。
  
  「我現在有些猶豫。」林濤並沒有帶來好消息,他說,「現場的地面載體不行,如果不是鞋子很髒,是不會在現場留下腳印的。我們看了看一樓的現場地面,現在懷疑可能存在一個男人的鞋印。關鍵是現場地板的問題,這疑似足跡,沒有鑑定的價值。」
  
  現場裝潢考究,如果是自己家人進入現場,應該會換鞋。現場出現了只有較髒的鞋底才能留下的鞋印,問題怕是就沒那麼簡單了。
  
  我沒再詢問,穿戴好現場勘查裝備後,沿著林濤畫出的現場通道,走進現場。現場一樓一切正常,顯得很平靜,門口放著一雙女士高跟鞋。我沒再逗留,直接沿樓梯上了二樓。
  
  二樓樓梯口是一個小客廳,擺著考究的茶几和小凳,茶几上還放著一組茶具,茶几的上方掛著一張結婚照,男的英俊,女的漂亮。我拿起茶壺看了看,是乾燥的,但是沒有黏附一點兒灰塵,說明她經常使用茶具,但案發前沒有用。小客廳看起來簡單卻不乏優雅,看來這種小清新式的優越生活,很適合這種漂亮的有錢人。
  
  小客廳的周圍有三扇門,分別通往三個房間。其中兩個房間的地面積蓄著灰塵,說明很久沒有人進去過,也說明這個董監理沒有請鐘點工。
  
  中心現場就位於二樓的主臥室,主臥室的門口有一個衛生間。衛生間的門和燈是關著的,顯得很平靜,但走進臥室,就看到了慘不忍睹的一幕。
  
  房間不小,應該擺放著床、床頭櫃、梳妝台和電視櫃,但是現在已經滿目瘡痍,一片漆黑。幾乎所有的傢俱都有明顯的過火痕跡,傢俱的外漆紛紛剝離,床頭櫃更為嚴重,表面已經基本炭化。
 
  大床的床墊已經被燒得彈簧盡顯,床墊上有一具屍體,大部分皮膚已經炭化,頭髮全無、面目全非。
  
  「這太慘了。」我回想了一下剛才看見的那張美女證件照,嘆息道。
  
  「這個是生前燒死吧?」林濤問,「好像聽說鬥拳狀姿勢就是生前燒死的徵象。」
  
  鬥拳狀姿勢,是在火災現場中非常常見的一種姿勢,形容的就是屍體四肢順關節蜷縮,看上去像是在拳擊一樣。教科書上有一張鬥拳狀姿勢的照片,和拳擊的動作一模一樣,因此我每次看拳擊比賽都會覺得擂台上的兩個人像是兩具被燒的屍體。
  
  「不。」我搖了搖頭,說,「鬥拳狀姿勢,其實是因為肌肉過火以後,發生變性,肌肉攣縮。肌肉縮了,但骨骼沒縮啊,就會把肢體順著關節蜷縮起來。不管是活人還是死人,肌肉遇火都會攣縮,所以鬥拳狀不能說明是生前燒死,死後焚屍也可以。」
  
  「那,什麼情況下,被燒成這個樣子,還沒有掙扎和逃離的跡象呢?」林濤現在對法醫學知識越來越感興趣,看來他是要多方面、全方位發展了。
  
  「有很多種情況,」我說,「比如,死者喝醉了,或者死者在睡眠狀態下,遇見了慢火。在死者還沒有發現的時候,封閉的室內就產生了大量的煙霧和一氧化碳,導致死者暈厥。」
  
  「哦,」林濤說,「是有道理,我好像聽你說過,火場中的屍體,真正死於大範圍燒傷而引起的創傷性休克並不佔多數,更多的是被煙嗆死的,或者是一氧化碳中毒。」
  
  「那種死因不叫被煙嗆死。」我暗窘了一下,「高溫煙霧、炭塵進入呼吸道,引發呼吸道一系列反應,最終因為喉頭水腫等原因而窒息,這叫熱呼吸道綜合徵。」
  
  「是的,是的。你那醫學術語我怎麼記得住?」林濤挑了挑眉毛。
  
  「對了,你剛才問的問題我還沒有答完。」我說,「燒成這個樣子還沒有掙扎,還有一種可能,就是死後被人燒的。」
  
  「你懷疑是死後焚屍啊?」林濤說,「可是,會有那麼巧合,正好趕上停電嗎?」
  
  我在臥室內轉了一圈,地面上都是一些黑色的炭化的粉塵,還有一些消防隊留下的積水。牆壁大部分都已經被熏得漆黑。這樣的現場,想尋找什麼痕跡物證,已經很難了。我看了看臥室中燃燒最為嚴重的床頭櫃附近,那裡有一節燒焦了的電線。
  
  「在封閉室內,助燃物不明確的情況下,我們通常認為燃燒最為嚴重的地方就是起火點。」我指了指床頭櫃,說,「這裡有電線,看看下面的插座上,連了什麼。」
  
  我和林濤合力挪了挪床頭櫃,露出了一旁的插座,插座上插著一個漆黑的充電器,看形態,應該是一個被燻黑了的蘋果手機充電器。
  
  我們連忙在床上的灰燼中扒拉了起來。
  
  沒有發現也算是發現。我說:「可以肯定,這附近的灰燼裡沒有手機零部件。要麼就是充電器上沒有連手機,要麼就是手機被人拿走了。」
  
  「我倒是覺得吧,案件逐步清楚了。」胡科長說,「很多人有不好的習慣,就是把充電器長期連接在電源上,不拔下來。這樣容易引發火災。我覺得,停電的時候,死者可能已經入睡了,等重新來電後,因為充電器附近的電源產生火花,導致附近的易燃物,比如床單啊、枕巾啊什麼引起燃燒。等死者意識到起火時,她已沒有掙扎的能力了。」
  
  「有可能確實是這樣的,」偵查員說,「剛接了電話,調查到死者當晚六點獨自到一家酒吧喝酒。」
  
  「我來啦。」大寶的聲音響徹整個現場。不一會兒,他就從一樓走上了二樓。
  
  「我簡單快進看了看小區監控。」大寶說,「死者是被一輛奧迪TT送到小區門口的,然後獨自進小區,奧迪TT就離開了。」
  
  「幾點?」我問。
  
  「九點五十一分。」大寶說,「然後死者就搖搖晃晃地往單元門方向走,這裡的門禁系統是刷指紋的,但是101這個單元門是個監控盲區。」
  
  「也就是說,死者可能喝醉了,到了家直接睡覺了。」我說,「醉酒狀態,就不好說了。」
  
  「你說會不會是有人在她進門前脅迫了她啊?」大寶對監控盲區放不下心。
  
  我搖搖頭,從地上撿起一雙燒焦的鞋底,說:「她換了拖鞋。哪有脅迫受害人,還讓受害人換拖鞋的?」
  
  「不管怎麼樣,趕緊去殯儀館吧。」胡科長說,「再晚,我們就真的要干到天亮了。」
  
  「我留下來繼續看痕跡。」林濤說,「你那邊有什麼情況,來個電話。」
  
  「那我留下來看電路和監控吧?」大寶最近對電路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我點點頭,和胡科長、王法醫走下了樓梯。
  
  「胸口怎麼會有一個創口?」我用紗布擦去死者胸口已經炭化了的衣物碎片,說。
  
  「屍體在遇火後,會導致皮膚收縮,一旦超過了張力限度,就會產生皮膚創口啊。」胡科長說。
  
  火災現場的屍體,有時會出現很多疑似外傷的痕跡,引起死者家屬的誤會。比如胡科長所說的情況就很常見,死者家屬會認為死者被他人用銳器所傷。再比如,死者死亡後,因為高溫作用,顱骨會發生骨折,硬膜外會出現大血腫,讓人誤會成死者頭部生前遭受過重物打擊。其實不然,這是火場屍體上常見的現象,被我們稱為「熱血腫」。
  
  「如果是張力過大引起的創口,應該是沿皮紋方向。我總感覺這個創口不是沿著皮紋的。」我說,「可惜皮膚燒灼得太厲害了,一來無法看清楚皮紋方向,二來看不清創口內部有無生活反應存在。如果是死亡後皮膚縮緊引起的創口,肯定不會有生活反應。」
  
  「討論那麼多沒有用。」胡科長笑了笑,說,「解剖了以後,搞清楚是生前燒死還是死後焚屍,一切都一目瞭然了。」
  
  早在三國時期,吳國某縣縣令張舉就曾經通過燒豬的實驗,來分辨生前燒死和死後焚屍。「張舉燒豬」這一次成功的現場實驗,被後人廣為傳頌。辨別生前燒死和死後焚屍主要是通過死者呼吸道內是否存在「熱呼吸道綜合徵」以及菸灰炭末來判斷。現代科技還可以通過死者心血中的一氧化碳含量檢驗來予以分辨。
  
  要檢驗死者的呼吸道,法醫通常會採取一種被俗稱為「掏舌頭」的辦法來進行。法醫在聯合切開死者胸腹部皮膚、取下胸骨後,沿著死者的下頜下緣切開肌肉,然後從下頜下掏出死者口腔中的舌頭,然後一邊用力下拽,一邊用手術刀切開連接的筋膜。這樣的辦法不僅可以完整取下舌頭、會厭、喉頭、食管、氣管,往下繼續分離,甚至可以取下全套臟器。
  
  這樣的方法,在需要病理檢驗時,是最為方便的取臟器方法,在無須病理檢驗時,很多法醫並不使用,以免給在一旁見證的死者家屬或見證人過大的心理刺激。
  
  火場中的屍體,皮膚因為過火而變得十分堅硬,分離皮膚對於法醫來說是一件力氣活兒。我們把死者的胸腹腔完全打開之後,三個人已經揮汗如雨了。
  
  我急急忙忙取下死者的胸骨,掏出了死者的心包。
  
  「死者的心包上也有個小裂口!」我叫道,「皮膚可以因為燒灼而破裂,但是心包不會。」
  
  胡科長和王法醫連忙湊過頭來看。胡科長說:「是啊,確實有個小裂口,不會是我們解剖的時候,手術刀碰的吧?」
  
  法醫在解剖時,鋒利的手術刀尖可能會形成額外的損傷,尤其是弄傷了不易觀察是否存在生活反應的組織,有時候會給檢驗鑑定帶來一些分辨的難度。
  
  我自己也不能排除心包上的創口是不是我的失誤,我避開心包上的破裂口,「人」字形剪開了心包,心包裡全是積血。
  
  「看來不是我的失誤。」我拿起注射器吸了一管子仍未凝固的血液,說,「心臟也破裂了。如果是手術刀碰的,心包內的出血不足以將心包填塞,所以應該是心臟被刺後,反射性驟停。這管子血,趕緊送市局毒化部門吧,看看一氧化碳含量如何。」
  
  「這樣看,現場沒有能夠導致心臟破裂的銳器,」胡科長說,「那就真的是一起命案了,停電只是巧合。」
  
  「掏舌頭」完畢,死者的呼吸道內乾乾淨淨,毫無充血和菸灰炭末痕跡。
  
  「死者死於心臟破裂。」胡科長說,「死後焚屍。小王你留在這裡縫合,我和秦科長趕去市局臨時指揮部,要求馬上成立專案組。」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6:36
【3】
  
  「什麼?命案?」林濤最先做出了反應。
  
  幾名女刑警看到林濤驚訝的表情,捂著嘴竊笑。
  
  「是的,」我說,「死者心臟有一裂口,應該死於心臟破裂。檢驗全身,未見其他損傷,也未見任何生前燒死的徵象。」
  
  「理化初步檢測,死者心血中沒有一氧化碳。」理化室負責人插話道。
  
  「說明起火前,死者已經死亡。」我補充說。
  
  「可是經過初步現場勘查,我們痕跡檢驗部門在現場沒有發現任何有價值的痕跡物證。」林濤說,「除了一樓地面有幾枚殘缺鞋印很可疑以外,感覺實在不像命案。」
  
  「現場過火,凶手動作簡單,」我說,「這一系列因素決定了這個現場的痕跡物證會很少。」
  
  「不對吧,」陳副局長被電話從床上喊醒,一臉倦意地癱在專案指揮部的主座上,「心臟破裂沒有血跡噴濺出來嗎?」
  
  「心臟不同於動脈。」我說,「心臟外有心包包裹,加之我們認為死者心臟被刺後,心搏驟停,所以不會有太多噴濺出的血,但是多少也應該有一些。不過現場被火燒、被水澆,我們沒有發現,也很正常。」
  
  「這個小區安保完善,為什麼監控組那邊還沒有消息傳過來?」陳局長說。
  
  「監控組還在努力看,但確實沒有發現。」主辦偵查員說,「下一步該怎麼辦呢?」
  
  我抬腕看了看表,時針已經指向凌晨四點。
  
  「我看,我們還是回去休息一下吧。」我說,「等天亮了,我和林濤再去現場看一看。」
  
  陳局長點點頭,說:「你們辛苦,先休息,偵查部門連夜開展外圍調查。我天一亮就要知道董齊峰當晚的活動情況、接觸人的情況以及電話聯繫人的情況。還有,相關的理化、DNA檢驗明天上午必須出結果!」
  
  這段時間,我連連出勘現場,筋疲力盡,人已處於疲勞到崩潰邊緣的狀態,一聽我可以回去休息,瞌睡蟲更是爬上身來。
  
  胡科長接完電話,從專案組走了進來,說:「怕是我們也休息不了了。」
  
  「怎麼了?」林濤問。
  
  「龍番大學的校園清潔工剛才在清掃校園的時候,發現在學校一個偏僻的角落,有一具屍體。」
  
  「你們去吧。」我說,「我實在太睏了,我要睡兩個小時。」
  
  「可是,」胡科長一臉凝重,「我們出現場的法醫斷定,這具屍體,和『六三專案』有關。」
  
  第十一根手指的案件,被專案組文縐縐地稱為「六三專案」。這起案件已經有兩個月沒有動靜了,現在又發現了新的線索,整個會議室裡都充滿了躍躍欲試的味道。
  
  陳局長果斷下達命令:「這個會議室裡所有參加『六三專案』的人員,全部趕赴龍番大學;通知所有『六三專案』的專案組成員起床。董齊峰的這個案件,辦公室馬上從分局刑警隊抽調人手、介紹情況,繼續開展工作。」
  
  「那你呢?」胡科長看著我說。
  
  我早已被胡科長說出的「六三專案」四個字驚得清醒,我使勁兒地點點頭,說:「我去,我去。不睡了。等幾十年後,我有的是時間睡覺。」
  
  當我們趕到龍番大學時,天已快亮了。正放暑假的校園裡靜悄悄的,這個被學生們用作戀愛場所的小樹林,已經被警戒帶圍了起來。勘查人員正在小樹林裡忙碌著。
  
  「我趕到時,屍僵剛剛在大關節開始形成。」值班法醫孫勇說,「初步推斷,死者應該是死亡五小時左右。」
  
  「我現在比較關心,你們為什麼認為這和『六三專案』有關?」我看了看遠處的屍體,很完整,沒有被分屍。而「六三專案」的兩起案件被害人都被殘忍分屍了。
  
  「死者是被割頸殺害後,剖腹。用掏舌頭的辦法,取下了大部分內臟。」孫勇說,「手法和『六三專案』完全一致。」
  
  我點點頭,說:「看來確實比較像,但屍體沒有被分屍,運送到這裡來,難度比較大吧?」
  
  「我們現在覺得死者就是在這裡被殺害的。」孫勇指了指小樹林外的奧迪TT,說,「那一輛就是死者程小梁的車。車上有行駛證和駕駛證,我看了照片,就是死者無疑。」
  
  「程小梁?」
  
  「程小梁,男,二十五歲,是龍番大學黨委書記的獨子。」孫勇說,「我們看了他的車,裡面很正常,沒有打鬥痕跡,也沒有血跡。調取學校大門監控,程是昨晚十一點,自己開著車進了學校大門的。」
  
  「車的副駕駛座上有人嗎?」我問。
  
  「沒人。」孫勇說。
  
  「那就是說,凶手是潛伏在學校裡,和程碰面後殺死了他?」我說。
  
  「不一定。」孫勇說,「奧迪TT是雙門四座車,後面藏了兩座,如果凶手刻意躲在後面的座位上,監控裡是看不到的。」

      「那他逃離,會有監控吧?」我問。
  
  孫勇搖搖頭,說:「大學的小門多得很,車只能從東南西北四個門進出,但是人要出去,走小門,是沒監控的。」
  
  「不出意外,又是藥物致中毒後,下手割頸的。」林濤指了指屍體旁邊的地面。
  
  草地上有大量噴濺狀血跡,屍體頸部的創口錯綜複雜,看來死者是在毫無反抗能力的狀態下,被割破了頸動脈。
  
  「會不會是『六三專案』的凶手干的呢?」我自言自語道。
  
  「從這個現場看,是殺人案第一現場無疑,我們趕緊再去殯儀館吧。」胡科長說。
  
  慘烈的現場,已經讓我的睡意全無,我小心地把屍體和內臟裝進裹尸袋,看著殯儀館工作人員把屍體拉上車後,脫了手套,坐進了車裡。
  
  一夜之內,兩次趕到殯儀館,實屬不多見。大家都面色凝重,「六三專案」一下子又多了一起懸案,而且還有個監理被殺案背負在身,壓力都無比巨大。
  
  「以前都是殺完人,碎屍後拋屍,這一次為什麼沒有任何碎屍的痕跡?」我問。
  
  胡科長說:「這樣說來,凶手碎屍只是為了方便運屍,殺人碎屍的場所很有可能是室內,碎屍行為不是為了吸引我們的眼球,剖腹的行為才是挑釁我們的行為。所以這一次,既然是在野外殺人,他就沒必要碎屍了。」
  
  「這個程小梁,為什麼半夜三更去學校?」孫勇說,「學校裡沒有教職工家屬區,學生也都放假了。」
  
  「會不會有留校的學生?」我問。
  
  孫勇點點頭:「哦,這個還真不能排除,凶手也不能排除是留校的學生。程小梁是不是和學生結下了樑子,晚上去約架,然後被殺了?凶手正好就是『六三專案』的凶手。」
  
  「呀!這是什麼!」正在檢驗死者內臟的胡科長突然叫了起來。
  
  在現場和屍檢的時候,除了濃重的血腥味,我一直聞見一股福爾馬林的味道。福爾馬林是法醫用來固定人體組織的溶液,配製很簡單,只需要水和甲醛,但是一般人不會用到。所以聞見福爾馬林,我一直覺得是自己的一種幻覺,但是看到胡科長手中的物體的時候,我知道這並不是幻覺。
  
  胡科長的手上,放著一隻耳朵,一隻被福爾馬林浸泡過的耳朵。我看了看程小梁屍體,兩隻耳朵俱在,那麼,這是誰的耳朵?我的大腦不斷轉動,回想著方將和孟祥平的屍體狀況,突然,我靈光一現。
  
  我脫下手套,拿出解剖室裡存檔的屍體解剖檔案,翻了翻,說:「我沒記錯,我們發現第一具屍體,也就是方將的屍體的時候,檢驗時就發現了屍體少一隻耳朵!」
  
  「是嗎?」胡科長說,「我都忘記了。」
  
  「對的!」我翻出記錄給胡科長看,說,「不出意外,這就是方將的耳朵!你看,根據我們推斷的死亡時間,雖然後來才發現屍體,但最先死亡的是孟祥平,他少了根手指。最先被發現,但是是第二個死亡的方將,多了根手指,卻少了只耳朵。如果這是凶手挑釁我們的方式的話,那麼多了個耳朵的程小梁屍體,也應該少一些什麼。」
  
  說完,大家急忙在屍體上檢查起來。
  
  「啥也沒少啊。」孫勇有些失望。
  
  我看了看死者被掏出來的氣管一端,從舌骨上方,有被刀切斷的痕跡。我又捏開屍僵還沒有完全形成的屍體的口腔部,空空如也。
  
  「我知道了,」我說,「他帶走了程小梁的舌頭。」
  
  「對了!這就是凶手在挑釁我們!」胡科長咬著牙說,「掏舌頭取內臟,留下屍體部分來讓我們串案,很可能是我們法醫內部人幹的!什麼人這麼變態?我們怎麼得罪了他?」
  
  「凶手作案方式老到。」我說,「這具屍體上,依舊沒有給我們留下什麼可以發現的線索。看來,還是要從程小梁的社會關係來調查了。雖然殺的人越多,暴露的馬腳越多,但這個凶手始終如一地用相同方式殺人,我們卻一直無法突破。」
  
  「唉,」孫勇說,「他對我們法醫工作瞭解,未必對偵查工作也瞭解,所以寄希望偵查部門能在程小梁被殺這個案子上有新的發現和突破吧。不能再讓這個壞蛋殺人了!」
  
  「我們先休息,明天下午兩個專案會議一起開。」胡科長說,「到時候還有的忙呢。」
  
  我疲倦地點點頭,說:「我睡幾個小時,中午的時候再和林濤過去看看董齊峰家。」
  
  睡了幾個小時,我精神大振,走下樓時,看見樓下的鄰居,那個在上大學的小妹妹正在搭訕警車旁的林濤。我笑了笑,現在的女孩子都這麼外向,反而男孩子比以前的男孩子害羞了許多。世道真是徹底變了。
  
  我沒說話,一屁股坐上警車。林濤說了句:「不好意思,下次再聊。」也坐了上來。
  
  駕駛員韓亮說:「去哪兒?兩位哥。」
  
  「去董齊峰家。」林濤說完又轉臉對我說,「你怎麼才下來?一個老爺們也磨磨嘰嘰,你再不下來,我的電話號碼就真得被那姑娘套了去了。」
  
  「不好嗎?」我齜著牙,「大學生哦,清純著呢。」
  
  「拉倒吧。」林濤說,「有蘇眉清純嗎?」
  
  轉眼間就到了現場,我和林濤穿戴完畢,走進了現場。
  
  「既然是命案,就一定有出入口。」我說,「這個現場周圍這麼戒備森嚴的,哪裡才是出入口?」
  
  林濤說:「出口不難,一樓大門。這樣可以解釋為什麼一樓有足跡,而且單元大門是監控盲區。但是入口就不好說了,你開始已經排除了凶手是尾隨死者進入的,窗戶又都裝了防盜窗,那麼唯一可能的入口就是這裡了。」
  
  林濤指了指主臥室內衛生間的小窗戶,這個小窗戶沒有安裝防盜窗。
  
  我驚訝地看了一眼,說:「這麼小的窗戶,我頭都過不去!」
  
  「你頭那麼大,肯定過不去,我昨天也試了一下,我的身材,也過不去。」林濤說。
  
  「你是穿衣顯瘦、脫衣有肉。」我說,「如果是個矮小的瘦子,說不定還真能進得來。」
  
  「可是,這個窗戶的外面,就是小區的一個攝像頭,如果從這裡進來,肯定能監控到。」林濤說。
  
  我點點頭,說:「那就等大寶的消息吧。」
  
  「哎,你們看看這裡。」一名技術員指著床頭櫃門說。
  
  我湊過頭去。床頭櫃的門被技術員打開,門的上緣,因為收在櫃體的內側,所以沒有被燒灼到。上緣的木板上,有明顯的一排噴濺狀血跡。
  
  「真是個偉大的發現!」我拍了拍技術員的肩膀,「這說明了一個問題。」
  
  林濤說:「死者被捅的時候,櫃門是開著的!」
  
  我笑著點了點頭:「死者被捅,櫃門開著,所以會有血噴濺到這裡,然後凶手關上了櫃門,櫃門的上緣就隱藏住了。火燒起來,也沒有燒到這裡。所以,凶手為我們留下了這個線索!」
  
  「可是,這排血跡肯定是死者的,能有什麼用呢?」技術員問。
  
  我和林濤異口同聲:「案件性質啊!」
  
  我看了眼林濤,笑著說:「如果是因仇殺人,開床頭櫃的門幹什麼呢?再結合現場都沒有找到死者的蘋果手機,說明了什麼呢?」
  
  「哦,你們懷疑是搶劫殺人?」技術員說。
  
  「對,」我說,「不是懷疑,是基本可以確定,這是一起盜竊轉化的搶劫案件。」
  
  很多入室盜竊被受害者發現後,就會轉化為搶劫或者強姦案件。
  
  「從出入口的選擇、翻動櫃門、拿走手機來看,」林濤說,「我也認為是一起搶劫案件,而不是尋仇殺人。」
  
  「那我們就趕緊去專案組吧。」我說,「我迫不及待地想去看看偵查部門的成果。」
  
  剛剛走進專案組大門,就傳來了胡科長洪亮的聲音:「你們怎麼才來啊?有線索了!」
  
  「什麼好消息?」我連忙拿出筆記本,問道。
  
  「是這樣的。」主辦偵查員說,「從你們提取的死者董齊峰的陰道擦拭物裡,檢出了人精斑,經過基因型比對,居然和另一名死者程小梁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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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什麼?」我大吃一驚,「這兩個案子怎麼碰上了?應該說,一個普通殺人縱火的案件怎麼和『六三專案』扯上了?」
  
  「開始我們也很納悶,後來基本明白了,」主辦偵查員說,「據我們對董齊峰近期活動的調查,有了一些發現。」
  
  他翻了翻筆記本,整理了一下思路,接著說:「董齊峰結婚一年,一直沒有小孩,她就約她的丈夫一起去醫院查一查,可是她丈夫認為這是在藐視他,所以和她大吵一架後,離家出走了。」
  
  我想起我也結婚了半年,作為婦產科主任的丈母娘對鈴鐺的肚子一直沒有反應耿耿於懷,最近她也在要求我們去她科室裡查一查,我倒是不迴避,但因為工作一直耽誤。看來忙完手上的案子,是要抽空去醫院看看。倒不是懷疑自己有毛病,只是讓老人安心。
  
  偵查員接著說:「據調查,董齊峰的丈夫是農民的兒子,大學畢業後應聘到龍番一個企業做小職員。可能因為收入和身份的差距,女強男弱,他一直過得不順心。他一週前離家後,請了公司年休假,一直在河南老家待著,幫著父母做些農活兒,沒有和其他人有什麼可疑的聯繫,完全排除作案可能。而對於董齊峰這邊,這幾天她一直心情不好,每天晚上都給丈夫發短信,開始是責罵,後來是懇求,但是丈夫沒有給她回過一條短信。事發當晚,也就是8月4日晚上,董下班後,直接去了市中心一家叫作四十二度的酒吧喝酒,獨自去的。但是監控顯示,她八點鐘左右就和一個男子一起走出了酒吧。」
  
  「男子是程小梁對嗎?」我說。
  
  偵查員點點頭,說:「據調查酒吧裡的常客和服務生,程小梁平時喜歡在這家酒吧泡妞,一般的做法就是帶姑娘出來,在車上喝紅酒,然後車震。」
  
  「車震是什麼意思?」大寶問。
  
  大家一起白了他一眼。
  
  「也就是說,董齊峰和程小梁是在那個時候發生了性關係,然後程小梁把她送到了小區門口?」我想起了大寶說過,監控裡是一輛奧迪TT送她回來的,程小梁死亡現場旁邊也停著一輛奧迪TT。
  
  偵查員點點頭。
  
  「我覺得這條線索價值不大。」我說,「首先根據監控,可以排除程小梁殺死董齊峰。其次,也可以排除是同一個人殺死了程小梁和董齊峰。因為程小梁是晚上十一點左右被殺害的,董齊峰大約也是在十一點被殺害,十一點半起火。兩人距離這麼遠,凶手做不到在短時間內殺死兩人。更何況程小梁還被剖了腹,那也需要時間。」
  
  「可是,會不會是一個人雇了兩個人分別殺死董和程呢?」偵查員說。
  
  我搖搖頭,說:「我這次來,也帶來個線索。我們認為凶手殺死董的原因是盜竊被發現,然後殺人。而程的死亡,我們認定串入『六三專案』。顯然,『六三專案』凶手殺人不是為了錢。」
  
  「那你認為,兩名死者發生性關係後,雙雙死亡,完全是巧合?」大寶說。
  
  我說:「為何不可呢?當然,圍繞兩人的社會關係,尤其是不正當男女關係的調查一定還要繼續。」
  
  大寶說:「那專案組是不是要分離啊?」
  
  我點點頭,說:「是的,兩撥人去調查兩個案子,然後也需要及時溝通。程小梁送完董齊峰後,有沒有線索了?」
  
  「沒了。從監控上看,他是直接去了學校。從話單上,他沒有再聯繫任何人。」
  
  原本有些驚喜的「六三專案」工作再次陷入泥潭,專案組一片沉寂。
  
  「對了,大寶,我還想問問你,」林濤說,「我們斷定董案凶手入口是在主臥衛生間。可是衛生間窗口就有攝像頭,你們監控看到什麼了?」
  
  「什麼都沒有。」大寶說。
  
  林濤一臉失望的表情。
  
  大寶嚥了口唾沫,攤開一張圖紙,接著說:「不過,小區一停電,監控也就不錄了哦。」
  
  「對呀!」林濤拍了下桌子,說,「那你有什麼看法?」
  
  「那個,我是這樣想的。」大寶推了下眼鏡,說,「小區的電路是這樣的,每戶都有各戶電閘,然後彙總到每單元的單元電閘,單元電閘彙總到樓電閘,最後才彙總到位於保安室後面的總電閘。我們根據調查,電力公司的人推了總電閘後,整個小區就來電了,這裡存在一個巨大的問題。」
  
  「什麼問題?」我被大寶慢吞吞的語速惹得有些著急。
  
  「如果是某家短路,那麼他家的電閘要先跳,然後是單元電閘跳,再是樓裡的電閘跳,最後才會波及整個小區的電閘。也就是說,電力公司推上了小區的電閘,那有問題的那棟樓、有問題的單元的電閘都沒有被推上,是不會來電的。如果是這樣,這棟樓、這個單元的人應該會繼續找保安,但是沒有,電力公司的人推上了電閘,整個小區都有電了,這怎麼可能是短路跳閘呢?」
  
  大寶說得有些繞,但是我聽懂了:「你是說,這不是短路跳閘,而是人為地關了小區電閘?」
  
  大寶點點頭:「對,結合你們在床頭櫃的發現,我的設想是這樣的,凶手應該是關閉了小區的電閘,在電力公司重新送電之前,從窗戶進入了現場潛伏。等到董熟睡後,他去翻動。未曾想翻動床頭櫃的時候,驚醒了董。於是他就一刀捅死了董,然後收起財物,點燃了現場。然後他從大門離開。從大門走到小區圍牆這一段,都是監控盲區,他如果從圍牆翻出去,整個離開過程可以不被監控錄下。」
  
  「那你說,他整個過程都逃避了監控,是因為他對小區監控瞭解,還是瞎貓碰上死耗子?」我問。
  
  大寶說:「我覺得是瞭解情況,不然他應該晚上直接翻窗入內,而不會去通過關閉電閘的方法來關閉窗口監控。」
  
  「有道理。」我對著陳局長說,「咱們這個法醫平時喜歡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今天派上了用場。我覺得你們現在要排查熟悉小區監控線路的人,這個人可能是小區內部的人,也可能是小區施工的工人,關鍵是這個人又矮又小,最近缺錢。」
  
  「可是,這樣的人應該不少吧。」主辦偵查員說。
  
  「不少也得給我一個個摸排。」陳局長說,「這個案子總算有了點兒眉目,比『六三專案』好多了,先破了,減一些壓力。龍番大學那邊,已經找了市領導、省領導給我們施壓了。」
  
  「呵呵,是啊,死了個公子哥兒,」我說,「這樣的人,對社會無用,卻很容易被領導重視。」
  
  我的電話突然響起,屏幕上顯示著林濤的名字。我左右看看,這小子居然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了會議室。
  
  我接通了電話:「你小子什麼時候跑了?」
  
  「我聽見大寶說是凶手主動關電閘,我就走了,去看看電閘上有沒有痕跡。」
  
  「證據意識相當不錯啊,那結果呢?」
  
  「結果是,找到了一枚新鮮指紋,有比對價值。」林濤說,「凶手進入現場之前戴了手套,但是在關電閘的時候忘了這回事兒。」
  
  掛了電話,我對偵查員說:「有了指紋作為甄別依據,這個案子不怕破不了吧?」
  
  偵查員堅定地點了點頭,轉身離開會議室。
  
  在偵查員讓趙碧峰捺印指紋的時候,他掙脫了偵查員的束縛逃了開去。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負責排查他的一名偵查員是市運動會短跑紀錄保持者。趙碧峰在跑出十米後,被偵查員按倒在地。
  
  鐵的證據讓他不得不承認了自己的罪行。
  
  趙碧峰是龍番市工程有限公司水電部的一名水電工,而這個小區的監控線路,就是他負責具體施工的。這個小區的建築工程監理,是董齊峰。
  
  趙碧峰知道董齊峰雖然年紀輕輕,卻已經賺了不少錢。而且這個女子生性大方,家中一定會有很多現金,而且,這麼漂亮的女人,一定要去享受享受。可是在他下手之前,董齊峰結婚了,她的丈夫像是個跟屁蟲,和她形影不離,趙碧峰完全找不到下手的機會。
  
  8月4日,他聽見同事們正在嚼舌根,說董的丈夫離家出走了,他就意識到自己的機會終於等到了。他按照一年前就已經制訂了的計畫,進入了董的家裡,準備趁著董睡著了,先翻找財物,再用東西套上她的頭部,強姦完就跑,連避孕套都準備好了。可是在翻找財物時,董突然醒了過來,並且尖叫了起來。他一時害怕,拿著刀就刺了過去。原本只是嚇唬嚇唬她,沒想到,刀子一刺進她的體內,她馬上倒了下去,沒氣兒了。
  
  趙碧峰沒有想過殺人,一時慌了神。他把找到的現金和手機裝進自己的口袋,用打火機點燃了床單,然後按照已經制定好的路線逃離了現場。
  
  「這個案子破得還是比較輕鬆的。」大寶說。
  
  「多虧你發現了電閘跳閘的秘密,讓我們框定了偵查範圍,也讓林濤找到了定案的證據。」我說,「還有那個技術員發現的血跡,若不是那個血跡,也沒法定是搶劫殺人。如果這些都沒有發現,說不定我們還在把這個案子和『六三專案』放在一起弄呢。那這個趙碧峰可就逍遙法外了。」
  
  「可惜啊,這個『六三專案』又陷入泥潭了。」胡科長說,「偵查做了兩天工作,排查了程小梁所有的社會關係和接觸的人員。因為他接觸的人太多了,所以一無所獲。」
  
  「唉,我就知道這個案子一旦被『六三專案』串並,就會又陷入泥潭。」我說,「關係不好排查是一方面,偵查員信心不足也是一個方面。」
  
  「不僅信心不足,」胡科長說,「可以說,現在各級領導都在給公安局施壓,局領導就給我們支隊施壓,兄弟們都快撐不住了。」
  
  「程小梁死亡的現場也很乾淨,除了血跡,幾乎找不到其他任何痕跡物證。」林濤說,「凶手和之前一樣,在屍體周圍都進行了精心打掃,沒有留下讓我們發現的線索。難道凶手是想完成一系列完美犯罪嗎?」
  
  大寶皺了皺眉,說:「我們的工作已經做完了,只有等偵查發現一些新的線索了。」
  
  我說:「你們壓力大,我壓力也大。我覺得我結婚半年還沒種上種子,就是因為我太累了。這個案子總算破了,我得休息兩天,然後去醫院檢查一下了。等檢查完沒問題,我得好好思考一下這個『六三專案』了,不能再讓惡魔出來害人了。」
  
  「嗯。思考之前,還是把種子先給種上吧。」林濤笑著說。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6:38
第八案 失蹤男孩
  
  【情米幻想的人,將白日夢錯認為現實,他們狂熱而盲目;捍衛癲狂的人,不惜以屠戮為代價,他們入魔且極端。
  
  ——伏爾泰】
  
  【1】
  
  去醫院檢查就像是一場噩夢,好在噩夢般的過程結束後,結局像是夢醒,我和鈴鐺都正常到不能再正常了。
  
  「看來是我倆功德不夠,註生娘娘還沒有眷顧我們。」我嬉皮笑臉地說道。
  
  「你一年兩百天出差,怪不到註生娘娘。」鈴鐺一臉鄙夷。
  
  「那我今天不出差,晚上回家就去生孩子。」我繼續一臉戲謔。
  
  「最近沒案子嗎?」鈴鐺問道。
  
  「噓……」我說,「這事兒不能說。」
  
  話音還沒有落,電話鈴很不應景地響了起來。
  
  「你看,你看,你看,」我指著手機屏幕上「指揮中心」幾個字說道,「就說這事兒不能說吧,越說沒事兒就越有事兒,邪門得很哪。」
  
  「洋宮縣發了起命案,請求支援。」指揮中心值班人員告訴我說,「估計法醫、痕檢都得去人,麻煩你再通知一下林濤。」
  
  「可是,」我有些牴觸,「我們還在跟龍番市的『六三專案』啊,今晚就有案件通報會。」
  
  「處領導是這樣指示的。」值班人員說,「況且『六三專案』的調查現在還沒有頭緒,主要還得等偵查部門的進展,你們跟進用處也不大,要是偵查部門有什麼需要你們解釋的,可以電話聯繫嘛。所以,你們還是先去洋宮的現場吧。」
  
  掛了電話,我看了看鈴鐺,她一臉淡定。在一起這麼多年,她早就習慣我三天兩頭滿省跑了。我微微有些心酸,卻只能笑笑,掩去內疚,用京劇的腔調唱道:「娘子你看——咱們生不出孩子,林濤找不到老婆,都是拜犯罪分子所賜呀——待本少爺去逮了他,咱們再商討繁衍大計吧——」
  
  趙大媽已經七十多歲了,獨自一人生活在洋宮縣城東頭的一個小四合院裡。她的幾個孩子都在外打工,一年回不來一次,趙大媽平時就靠撿一些瓶瓶罐罐賣錢,加上孩子補給的生活費來維持生計。趙大媽身體很好,每天早上都會出門溜躂溜躂,順便拾一些可以賣錢的玩意兒。
  
  8月11日這天一大早,趙大媽像往常一樣,在院子附近的巷子裡溜躂了一圈。
  
  錯綜複雜的巷子,已經有幾十年的歷史了,巷子裡還遺留著許多「垃圾房」。所謂的垃圾房,就是幾十年前大夥兒用磚頭壘築的一個堆放垃圾的小空間。因為這些垃圾房清掃起來很費勁兒,所以現在基本上已經沒人用了。街坊鄰居們在垃圾房旁邊置辦了一些垃圾桶,這樣環衛工人來清掃的時候,只要用垃圾車就可以懸吊起來清理,比以前方便多了。
  
  這些垃圾桶總會給趙大媽帶來驚喜。她倒不是缺那點兒拾荒的錢財,而是喜歡在垃圾桶裡「淘金」帶來的那種成就感。
  
  這天早上天氣陰霾,讓人覺得沉悶潮濕,卻也不見有下雨的徵兆。趙大媽走在無人的巷子裡,暗自慶幸今兒起得夠早,天濛濛亮,人煙稀少。她照例在垃圾桶裡翻尋,餘光卻忽然瞥見旁邊垃圾房裡有個黑影。
  
  「喲,這麼大一袋,是什麼東西啊?」她一邊自言自語,一邊費勁兒地直起腰,走進了垃圾房。
  
  垃圾房的一個角落裡,放著一個鼓鼓的麻袋,袋口彷彿有一條絲巾纏繞,在微弱的陽光照射下,隱隱有些反光。
  
  趙大媽走近麻袋,突然感覺一股惡臭撲鼻而來。
  
  這一股臭氣幾乎把趙大媽熏得踉蹌。
  
  「還以為什麼好東西呢,」趙大媽揉著鼻子,「一麻袋臭貨。我估計這東西環衛工人都不會拉走。」
  
  趙大媽憐惜地看了一眼袋口的絲巾,說:「也不知道誰這麼不講究,龍蝦殼能亂扔嗎?這個天兒,放這兒兩天,還不得把鄰居們都熏暈啊。而且,絲巾不要了,也別當繩子用啊,可惜了可惜了。」
  
  洋宮縣的居民已經形成了一個習慣,每年四月至十月,是小龍蝦的旺季,居民們會以小龍蝦和啤酒作為夜宵。所以一到晚上,縣城的街邊滿是龍蝦大排檔和光著膀子一邊喝酒一邊高歌的人們。據說,洋宮縣每天都會有數噸龍蝦被吃掉,然後有數噸的龍蝦殼被清理。
  
  有些沒有道德的商家,為了省下那些清潔費,會自行丟棄龍蝦殼,所以在居民區內發現成袋的龍蝦殼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
  
  有著很強的社會責任感的趙大媽,捏著鼻子忍著惡臭,用一塊廢布墊著,把麻袋拖到了幾十米以外的一個廢棄的養豬場裡。
  
  「放在這兒就臭不到大家了吧。」趙大媽滿意地拍了拍手,然後用落寞的眼神看著在拖曳過程中拽鬆了的絲巾隨著晨風脫離袋口,然後飄遠。
  
  趙大媽還沒來得及離開廢棄的養豬場,就有一兩隻瘦骨嶙峋的土狗跑了過來,用力抓咬著袋口。
  
  「吃吧,你們可以飽餐一頓了。」趙大媽蹲在遠處,瞇起眼睛,看著正準備大快朵頤的兩條狗。
  
  麻袋的袋口已經鬆了,狗很快就從麻袋裡扒拉出一條床單樣的東西。就是那種「國民床單」,幾乎每個從七十年代過來的人都見過的那種粉紅色帶花的床單。
  
  「怎麼會用床單包龍蝦殼?」趙大媽瞪大了眼睛,起了疑心。
  
  隨著床單被狗扒開,並沒有像趙大媽想像的那樣散落出一堆蝦殼,而是露出了一隻赤摞的人腳。
  
  這一幕把趙大媽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愣了一會兒後,社會責任感再次湧上心頭,她幾乎砸光了腳邊所有的石頭,總算把兩隻土狗驅趕走,然後一手按住起伏不定的胸口,一手掏出廉價的手機,顫顫巍巍地撥通了110。
  
  「這天氣好像有些不對啊。」掛斷電話的我探了探身子,透過車窗看了看烏雲密佈的天,「希望他們的前期勘查工作趕緊進行,不然一會兒就要下雨了。」
  
  位於野外的命案現場最怕遇見雨天,如果勘查不及時,可能會喪失掉最為關鍵的線索和證據,我不禁開始憂心忡忡。
  
  「是啊。」兩抹濃眉在林濤白淨的臉上擰成了一個結,「本來前期痕跡就有破壞,如果再碰上雨神,怕是大事不妙啊。」
  
  大寶可不管天氣如何,繼續標誌性地豎起剪刀手:「出勘現場,不長痔瘡,耶!」
  
  不一會兒,豆大的雨點開始頻頻地敲打起了車窗。這大雨來的,正是雪上加霜。荒涼的高速公路附近逐漸開始呈現出了黑晝,駕駛員韓亮不得不打開車燈,在暴雨中緩慢行駛。車燈照射的地方,彷彿能看見一隻被車輛碾死的小狗的殘骸。
  
  「一下雨,這些殘骸就會加速腐敗,很快白骨化了。」我憐惜地看了眼逝去的生命,用法醫學專業知識預測了一下這堆殘骸的未來。
  
  「這天怎麼黑成這樣?」大寶推了推眼鏡,彷彿沒有和我形成共鳴,他看了看宛若黑夜的周圍,說,「不會是日食吧?」
  
  「怎麼會?這是烏雲蓋頂啊。」韓亮說,「下一次日食,即便是日環食也只有等到2020年才能看得到呢,日全食得等到2034年。」
  
  韓亮,我們的司機,是個神奇的富二代。他從武警退伍後,放棄了幾千萬的資產管理的機會,懷著滿心制服夢,來公安廳當專職駕駛員。他雖然學歷不高,卻滿腹經綸,知識面廣到讓我們瞠目結舌的地步。
  
  韓亮說完,大寶便開始掰起了指頭,我知道他是在算等到那時候他自己該有多大歲數。
  
  我對著這個數學差到令人髮指的理科生無奈地搖了搖頭,然後轉頭望著窗外,幽幽地說:「下這麼大雨幹什麼?別下了。我知道你有冤情,我這不是來了嗎?」
  
  我彷彿看見林濤的頭髮都直立了起來,坐在後排的林濤抱緊前排的車座靠背,緊張地說:「你在和誰說話?你看見什麼了?」
  
  出人意料的是,在我們即將駛下高速的時候,天空一片晴朗。從乾燥的地面來看,洋宮縣城的上空未曾飄雨。夏天就是這樣,走一趟高速公路,可以經歷陰晴暴雨。也正是因為這樣,屍體在乾濕並濟的環境裡也會加速腐敗,我經歷的腐敗得最快的一具屍體,死亡後兩天便呈現巨人觀了。
  
  不過今天,我們倒是很慶幸,洋宮縣沒下雨,我們有充分的時間去勘查現場。
  
  《紅樓夢》裡提到王熙鳳,用的是「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對某些嗅覺靈敏的法醫來說,每次到夏天的命案現場的感覺,都是「未見其屍先聞其味」。所以我們還沒有看見圍觀人群的時候,大寶就說了句:「嗯,快到了。」
  
  現場在一個扭扭曲曲的小巷子的盡頭,那裡有個廢棄的養豬場,橫著幾座殘破無門無窗的磚房以及一片雜草叢生的地面。地面的中央,那個被無數蒼蠅圍著的麻袋,便是我們的工作對象了。
  
  從趙大媽發現屍體的垃圾屋到這個廢棄的養豬場,有六十米的距離。從垃圾屋開始,警察已經用警戒帶加以包圍,考慮到這是居民區,進出居民較多,所以每隔數米就會有一名民警站崗,防止有圍觀群眾為了刺探案情鑽入現場。
  
  「秦科長好。」洋宮縣的江法醫脫了手套,走了過來,和我握了握手。他是全省為數不多的取得副主任法醫師職稱的縣級公安機關法醫,四十歲左右,外表很精幹,為人很謙和。
  
  「屍體暫時還沒有看。」江法醫說,「剛才我們主要對垃圾屋附近進行了地毯式搜查,可惜過往居民太多,已經不可能發現有價值的線索。唯一的發現,就是在垃圾房的石頭縫裡,發現了這個手機。」
  
  江法醫提起一個物證袋,袋子裡裝著一個屏幕已經碎裂的廉價智能手機。
  
  「手機還能開機。」江法醫說,「和手機通信錄裡的人聯繫過了,手機是一個十一歲男孩鮑光敏的。這個男孩在五天前,也就是8月9日失蹤了。所以我們初步判斷死者就是手機的主人,鮑光敏。」
  
  林濤戴上手套,拿過物證袋,從勘查箱裡拿出多波段光源,觀察手機上是否有痕跡存在。
  
  「沒有痕跡了。」江法醫說,「我們發現手機的時候,手機濕漉漉的,是關機狀態。痕跡部門檢查過了,沒有發現任何紋線。」
  
  「濕漉漉的?都能開機?」我說,「什麼牌子啊?」
  
  大寶說:「不是有個電視劇說了嗎,山寨手機,就是牛!」
  
  「那,報案人說的那條絲巾有沒有找到?」我從零星的案件前期資料中,只找到這麼一個最為關鍵的線索。拋屍案件中的裹尸物非常重要,有的時候可以成為破案的關鍵因素。
  
  江法醫惋惜地搖了搖頭,說:「養豬場的牆外頭就是洋河,絲巾一旦飄了出去,就不可能找到了。我們也嘗試過,沒有找到。」
  
  「確實沒有了痕跡。」林濤站起身來,說,「通話記錄呢?」
  
  江法醫說:「也查了,沒有可疑情況。」
  
  「沒現場,沒前期調查情況,看來只有讓屍體說話了。」我用手揉了揉鼻子,戴上手套向屍體走去。
  
  在離屍體兩米距離的時候,惡臭就開始肆掠我的嗅覺神經了。在陽光的照射下,這股臭氣幾乎熏得我睜不開眼睛。
  
  眼前的麻袋是個非常常見的破舊蛇皮袋,破舊到袋子上印刷的商標字樣都已經完全看不清了。整個袋子濕漉漉的,我知道這是屍體形成的腐敗液體把它完全浸濕的緣故。袋口露出一條床單的一角,床單大部分也是濕漉漉的,粉紅色的床單已經被腐敗液體浸透,呈現出淡淡的綠色。
  
  從蛇皮袋的飽和度和形狀看,這個袋子裡裝著一具完整的孩童屍體。袋口已經爬滿了蒼蠅,我拿起一件沒有拆封的解剖服當扇子,扇走了蒼蠅,露出了袋口的一隻雪白的人腳。
  
  大寶在一旁撓了撓頭,詫異道:「奇了怪了,失蹤了這麼些天,加上袋子的狀況,這重則是一具大部分白骨化的屍體,輕則是一具巨人觀啊。怎麼這只腳會這麼乾淨,沒有明顯腐敗呢?」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6:38
【2】
  
  大寶說得很有道理,這引起了我的好奇,我整理了一下手上的橡膠手套,輕輕地拉開了袋口。袋子幾乎完全被腐敗液體浸潤了,摸上去是濕漉漉、滑膩膩的感覺,伴隨著從袋口洶湧而出的臭氣,我又一次幾乎暈厥。我情不自禁地抬起胳膊,揉了揉鼻子。
  
  「呃,我們還是去殯儀館看屍體吧。」我朝袋子裡看了一眼,趕緊又合緊了袋口。
  
  「為啥?」大寶說,「袋子裡有金子?」
  
  我朝十米外圍觀人群的方向使了個眼色,說:「估計死者家屬這會兒已經到了,而且有這麼多圍觀群眾。屍體狀況不太好,所以還是別看了,影響太惡劣。」
  
  大寶會意地點了點頭,說:「光看腳,我還以為屍體沒有腐敗呢。」
  
  「沒腐敗哪來這麼多臭氣?」林濤在一旁捂著鼻子。
  
  我對等候在警戒帶外的殯儀館工作人員招了招手說:「直接把蛇皮袋裝在屍袋裡吧,能裝得下,是小孩的屍體。」
  
  當我們脫下手套,準備離開的時候,一對中年夫婦從人群中撲了出來,女子哭喊著:「你們是法醫嗎?那是我的兒子嗎?是嗎?求求你們告訴我。」
  
  喪子之痛可以讓一個人發瘋。
  
  我搖搖頭,說:「大姐你冷靜點兒,我們需要DNA檢驗才能確證死者的身份。」
  
  「不要檢驗,我看看就知道了,我能認出來。」中年婦女的目光繞過我,朝幾名正在工作的殯儀館工作人員看去,我一把拉住了她。
  
  「大姐別衝動,你過去也認不出來。」大寶也幫著勸說。
  
  「我兒子我怎麼會認不出來?」婦女一臉淚痕,「他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啊,他才十一歲,十一年了,我們都沒給他吃過好的穿過好的,天天打他罵他逼他學習,我悔啊,我悔死啦。」
  
  一番話把身邊的漢子說得號啕大哭。
  
  「我去看看吧。」漢子強忍抽泣,「這孩子隱睪,只有一側蛋蛋,好認。」
  
  「還是別去了。」我朝正在發愣的殯儀館工作人員招手,讓他們趕緊把屍體運走。
  
  「老天啊!到底是哪個王八蛋啊,有什麼仇衝我來啊,為什麼要傷害我的孩子!」漢子看著殯儀館的人運走屍體,忍不住面朝天空,淒聲吼道。
  
  「哎呀。」林濤被剛剛從蛇皮袋里拉出來的屍體嚇了一跳。
  
  「怎麼會腐敗成這個樣子?」江法醫也皺了皺眉頭。
  
  眼前的屍體確實出乎了大家的預料,誰都沒有想到,在屍體被包裹的狀態下,五天就腐敗成了這個樣子。因為鮑光敏身材孱弱,皮下組織薄,所以經過腐敗,很快就暴露出了白骨。整個面部有一半已經白骨化,剩下的半個頭皮軟塌塌地覆蓋在頭部。屍體的右側肋部也暴露出了肋骨,透過肋骨間隙,還能看見紅森森的內臟。
  
  四肢腐敗得也很嚴重,幾乎都已經呈現出墨綠色的改變。雙手及右足的表皮已經將近脫落,露出白綠相間的皮下組織。
  
  屍體腐敗嚴重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蒼蠅和蛆的啃食。整個屍體幾乎都被蛆覆蓋了,所有的蛆都在有規律地蠕動,遠遠看去,彷彿是屍體在動,這個情景猶如在空中俯視地面上的萬馬奔騰。
  
  「奇了怪了,」大寶說,「為什麼只有左腳沒有腐敗?」
  
  屍體的左腳從踝部上方五釐米的位置開始,腐敗程度出現了明顯的偏差。踝上腐敗嚴重,和屍體其餘部位的腐敗程度相符;踝下則是一隻新鮮屍體的腳。這個腐敗程度的偏差之間,形成了一道筆直的分界線,就像是穿了襪子的襪口勒痕一樣。
  
  「會不會是因為足部的皮下組織少?」江法醫說完就否定了自己的看法,「不對,他的右腳腐敗得也很厲害。」
  
  「那就是之前屍體穿了襪子?」大寶說。
  
  我搖搖頭,說:「不會,即使是穿襪子,也不會出現這麼明顯的腐敗程度差異。」
  
  「是啊。」林濤插話道,「我都知道,腐敗程度即便在身體不同部位有差異,也應該呈現出一種漸變式的改變,但是這個屍體好奇怪啊,居然有這麼明顯的分界線。這說明了什麼呢?」
  
  我想了會兒,說:「我覺得這應該和屍體上為什麼有這麼多蛆聯繫起來看。」
  
  「從蛆的長度來看,死者確實是死了五天左右,這和他的失蹤時間不矛盾啊。」大寶說,「不過我確實沒見過野外屍體上有這麼多蛆。」
  
  「這不僅僅是野外屍體的問題。」我說,「屍體被床單包裹,然後又被蛇皮袋包裹,然後又被絲巾纏繞袋口,這麼嚴密的包裹下,蒼蠅是怎麼進去的呢?既然蒼蠅進不去,為什麼會下這麼多蛆卵呢?既然沒有蛆卵,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的蛆呢?」
  
  「是啊。」大寶順著我的話往下說,「既然不會有這麼多的蛆,為什麼我們能看到這麼多的蛆呢?這一定是幻覺,一定是。」
  
  我用肘部戳了大寶一下,說:「嚴肅點兒好不好。你沒看到死者家長剛才哭成什麼樣了?這孩子多可憐啊,我們一定要把凶手抓到。」
  
  「你剛才說,要把腐敗分界線和蛆聯繫起來看,怎麼看呢?」還是林濤容易抓住重點。
  
  「是啊。」大寶吐了口酸水,說,「別賣關子。」
  
  我搖搖頭,說:「這個問題我還沒有想好,等我想明白了再說。」
  
  「各位老師,」江法醫嚥了口唾沫,還是說出了難言之隱,「我們能不能去外面解剖?局裡沒有僱用專門打掃解剖室的人,所以完事兒了,還得我們打掃。這麼多蛆,如果全弄到解剖台上,我們打掃不乾淨。」
  
  「那怎麼行?」大寶說,「外面沒水,蛆也弄不掉啊,再說了,即便有水,沖得滿地都是,殯儀館的管理人員還不得和你拚命?」
  
  「去外面再說吧。」我說,「解剖室裡的排風也不行,解剖個把小時,我們都得暈。」
  
  我們四個人圍著放在殯儀館火化間外的運屍車愣了五分鐘,沒有想出什麼好的辦法來清理屍體上的蛆。這麼多蛆的干擾,肯定會影響我們的解剖工作。還是韓亮比較聰明,從背後遞給我們一個勺子和一個碗。
  
  「我去,哪兒來的碗?」我說,「你真是在哪兒都能找得到碗啊,殯儀館都不例外。」
  
  韓亮笑了笑,說:「碗與挽同音,所以我們國家有在家人去世後,用碗來回禮的習慣。既然這樣,殯儀館的門口怎麼可能沒有賣碗的?」
  
  我點頭讚許。
  
  時間已經不早了,不容我們再這樣磨蹭下去。於是我拿起勺子和碗,一勺勺地把蛆舀進碗裡。等一碗蛆裝滿了,再拿去焚燒堆裡燒掉。
  
  我的表情看上去可能很淡定,其實我已經使出了渾身解數來抑制住從胃裡翻湧而出的酸水。我微微一笑,說:「我從來不殺生的,今天還真是殺了不少。」
  
  而大寶則是愣愣地看著我端著碗往返於運屍車和焚化爐之間,幽幽地說了一句:「我發誓,從今往後,我再也不吃米飯了。」
  
  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我看了看手中端著的一碗蛆,說:「我也不吃米飯了。」
  
  屍體的表皮已經腐敗殆盡,而皮下組織又非常滑膩。戴著橡膠手套的我們甚至無法牢牢抓住屍體的胳膊,這給我們的解剖工作帶來了極大的困難。
  
  死者是全身赤摞的,我們首先檢查了他的生殖器。
  
  「確實只有一側睪丸。」大寶說,「看來死者就是鮑光敏無疑了。」
  
  「是啊。」我說,「現場有他的手機,死者年齡相符,加之這個特徵,基本可以確定屍源了。林濤,你電話通知一下偵查部門吧。」
  
  「看到全身赤摞的屍體,我就沒法不往性侵害上想。」大寶又吐了口酸水。
  
  我點點頭,說:「我也是這樣,不過死者的生殖器沒有損傷。」
  
  「他可是個男孩子!」林濤叫道。
  
  我沒有理睬林濤,把屍體翻了個身。本來就是個小孩屍體,加之腐敗,很輕,我一個人就可以輕易地為屍體翻身。
  
  我和大寶一人拿著一把止血鉗,夾起了死者的肛門附近的皮膚。這裡是蒼蠅們最喜歡的地方,所以從肛門附近的括約肌開始,一直到直腸,已經腐敗殆盡,只留下一層薄薄的皮膚鬆垮垮地組成一個肛門的形狀。
  
  我用止血鉗拉開肛門皺襞,說:「一般雞姦後的肛門,都呈現出漏斗狀,那是因為肛門括約肌鬆弛而導致的,但是這具屍體的括約肌已經腐敗了,所以即便呈現出漏斗狀,依舊不能確定他是不是被雞姦。」
  
  「哦,」林濤恍然大悟,「你們說的是這個。」
  
  「哎?」大寶說,「你看!」
  
  大寶的止血鉗指向肛門皮膚十二點和三點的位置,這兩處似乎有一些破損,而且周圍組織的顏色彷彿有些加深。
  
  我讓林濤拿起電筒,用側光照射了這塊皮膚,確實,這是一處出血。
  
  軟組織有破裂就會有出血浸潤,即便是屍體腐敗,全屍呈現出墨綠色的改變,法醫依舊可以利用光的不同角度來發現這些顏色較深的部位,從而判斷有無外力作用。
  
  我們既然在死者的肛門處發現了軟組織的破裂出血,就可以判斷他的肛門受到過侵犯,而且是生前受到過侵犯。
  
  「這是一起猥褻、殺害男童的案件。」我說。
  
  刑法對於強姦罪犯罪客體的規定是「婦女」,所以我們不能說這個男孩子被強姦,只能說被猥褻。
  
  「這可真是關鍵的發現啊。」林濤說,「他們還在對和死者父母有矛盾的人開展調查呢。既然是猥褻,就不是來尋仇的了,我們是不是要趕緊通知他們調整偵查方案?」
  
  我搖搖頭,說:「不著急。尋仇和猥褻不矛盾,可以是來尋仇順便猥褻的。」
  
  屍體檢驗工作並不順利,我們不停地發現新的損傷,這讓我們很意外。
  
  「死者的小腿上有多處砍痕,骨質上的砍痕沒有生活反應,是人死了以後再砍的。」大寶說,「砍擊的位置是脛骨中段,長骨最硬的部位。他為什麼要砍這裡呢?肯定是洩憤。」
  
  這處損傷讓我不禁想起還是一樁懸案的「六三專案」,專案裡的死者,也都是在長骨中段有砍痕。這些砍痕應該不是洩憤,因為洩憤可以用劃傷臉部、多次刺擊來進行。
  
  「我覺得,這應該是想分屍,但不知道從哪裡分比較好。」我說,「『六三專案』也是這樣。」
  
  「我同意秦科長的說法。」江法醫說,「你們看這裡。」
  
  死者右側的肋骨暴露了幾根,原本我們以為這是腐敗所致,而仔細觀察後發現,肋骨暴露位置周圍的皮膚有明顯炭化、捲曲的徵象,這是死後被火燒的跡象。
  
  「根據凶手有焚屍的企圖,」江法醫說,「我覺得那些砍痕是他有分屍的企圖。」
  
  「只是他學藝不精,兩種辦法都沒有實現罷了。」我補充道。
  
  除此之外,死者的大腿內側也有被火燒的痕跡,但是由於屍體腐敗,只能看到皮下組織的大裂口,而看不到皮膚的炭化痕跡。所以,我們開始一直認為這是腐敗導致的裂口,或者是死後的刀傷。但用放大鏡觀察了皮下組織的形態才發現,皮下組織有捲曲、攣縮的徵象,這是燒灼形成的特徵。
  
  「這些裂口,應該就是火焰經過的痕跡。」我說,「我見過很多焚屍,但一般都是澆上汽油,或者用一些易燃物引燃的。根據這具屍體上的損傷,可以判斷凶手是用打火機或者蠟燭直接對著屍體燒。這怎麼可能燒得起來?幼稚!」
  
  「幼稚這個詞用得好,」林濤詭秘一笑,「你已經有了一條犯罪分子刻畫條件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6:39
【3】
  
  屍體的內臟器官沒有明顯的損傷,但是腐敗得很嚴重,所以無法判斷有無瘀血、充血,加之死者的指甲都已脫落,所以根本找不到機械性窒息的徵象。
  
  解剖的時間已經過去了三個多小時,下午的陽光照射在頭頂,一直沒有減弱的陣陣臭氣讓人頭暈目眩。我們開始分工合作,我負責檢查死者胃內容物,確定死者死亡時間,而大寶和江法醫開始尋找能夠支持死者死因的證據。
  
  「腦組織已經液化了,等我拿出腦組織再說。」江法醫一邊小心翼翼地把濃漿狀的腦組織扒拉到顱蓋骨上,一邊說,「顳骨巖部出血,哈哈,這是一條機械性窒息的依據。」
  
  「我彷彿也找到一些依據了。」大寶說,「從死者還剩下的這半片面皮上,我好像找到了一些暗黑區域,大概是在口鼻腔的附近,死者的口鼻腔應該有被捂壓的過程。」
  
  「你!你能不能說面部皮膚,別簡稱為面皮?」林濤一臉厭惡,「你讓我以後怎麼面對我的最愛炒麵皮!」
  
  「我來取兩顆牙齒,看看有沒有玫瑰齒。」大寶似乎無視林濤的存在。
  
  「玫瑰齒」是法醫對窒息徵象中「牙齒出血」現象的一個浪漫型表述。教科書上認為窒息死亡的牙齒,在牙頸部表面會出現玫瑰色,經過酒精浸泡後色澤更為明顯。同時,教科書上也說明了,玫瑰齒對於鑑定腐敗屍體有無窒息有一定的價值,但並非絕對的指征。
  
  在我們實際工作中,確實發現很多窒息死亡的屍體會出現玫瑰齒的現象,但也偶見一些非窒息死亡的屍體同樣出現玫瑰齒。至於玫瑰齒的形成機理,還沒有成熟的文獻報導。現階段又有一些法醫專家經過研究,認為玫瑰齒和窒息沒有直接的關係。所以這一指征就像它的名字一樣,充滿了神秘色彩。
  
  但是作為一線實戰法醫,必須要把能檢查到的所有徵象都檢查到,不管這個徵象對於我們的分析判斷是個決定性因素還是只是個參考因素。
  
  大寶拿出一把骨鉗,擺開架勢,準備拔牙。
  
  我站在屍體的另一側,把屍體的胃腸道慢慢整理了出來,用解剖刀沿著胃壁一側的紋理切了開來。
  
  胃腸內容物慢慢地呈現在了眼前。
  
  「死亡時間可以確定了。」我說道。
  
  我的話音剛落,隨著一聲清脆的金屬碰撞聲,大寶愣在原地不動了。
  
  「怎麼了?」我問。
  
  「那個,」大寶嚥了口唾沫,說,「夾……夾滑了。牙……牙飛出去了。」
  
  「牙飛了?」我說,「快找啊。」
  
  雖然屍體滿口二十四顆牙都可以作為我們評判的依據,但是除非檢驗所需,我們不會隨意取走、弄丟屍體的任何組織。這可能是一個不成文的規矩,是法醫對死者尊重的表現。
  
  很快,我們便在地上找到了這顆飛出去的牙,在陽光的照射下,牙頸部呈現出淡淡的紅色。
  
  「有了這麼多依據,我覺得我們可以出具死者係被捂壓口鼻腔導致機械性窒息死亡的死因結論了。」江法醫滿足地說道。
  
  「死亡時間也清楚了。」我說,「胃內的米粒還是成形的,胃呈充盈狀,主要胃內容物是米飯、木耳、蛋花和西紅柿,主要是米飯。食物剛剛進入十二指腸,所以可以判斷死者是在末次進餐後兩小時左右死亡的。」
  
  「拜託。」林濤開始乾嘔,「別再說米飯兩個字了好嗎?」
  
  「死者鮑光敏,男,十一歲,洋宮縣第一小學五年級學生。」專案組第一次碰頭會,先由主辦偵查員介紹前期調查情況,「死者是獨生子,其父母在夜市經營龍蝦生意,在縣城裡租住了一個房子。8月9日,也就是五天前,下午一點半,死者趁父母洗龍蝦的時候,從租住房屋後門溜走,去向不明。」
  
  「溜走?」我問。
  
  「是啊,」偵查員點頭說,「當天是週日,按理說死者應該在家裡寫作業。死者的父母對死者學習方面管教非常嚴格,所以我們推測死者是偷偷溜出去玩去了。9日當天下午,死者一直沒有回來。死者父母是等到龍蝦攤打烊後,10日深夜一點到家,發現死者還沒有回家,就開始滿縣城找,沒有找到,直到第二天一早報案。派出所民警也在他家附近找了找,沒有找到。」
  
  「他溜出去之前,有沒有和什麼人電話聯繫過?」林濤問。
  
  「沒有。所有的話單都看了,沒有任何可疑現象。」
  
  會場安靜下來,大家都在看我,我知道這是讓我介紹法醫檢驗的情況了。我清了清嗓子,說:「死者死於機械性窒息,應該是被捂壓口鼻腔從而窒息死亡的。死者死於末次進餐後兩小時左右。主要胃內容物是米飯、木耳、蛋花和西紅柿。」
  
  偵查員點頭:「這和我們調查的情況完全相符。死者9日中午十二點吃的午飯,午飯就是米飯、木耳炒雞蛋和西紅柿炒雞蛋。」
  
  「既然這樣,我們可以斷定死者就是9日中午兩點左右死亡的。」我說,「另外,我們認為這個案件的殺人動機是猥褻,至少有一部分動機是猥褻。因為死者的肛門處發現了明顯的損傷跡象。」
  
  說完這句,會場裡開始嘈雜起來,大家都在低頭竊竊私語。
  
  專案組組長,洋宮縣公安局分管刑偵的副局長高彪說:「那我們的偵查方向是不是有問題?我們現在一直圍繞著一個嫌疑人開展工作。」
  
  「有嫌疑人了?」這是我最喜歡聽見的一句話,我說,「我說了,可能只是其中一個動機,不能排除凶手和死者的家人有仇。這個嫌疑人是什麼情況?」
  
  「嫌疑人叫李立。」偵查員說,「男,十八歲,主要從事龍蝦攤生意,和鮑家搶過生意,被鮑光敏的父親打過。」
  
  「那麼,我覺得就不能排除他的嫌疑。」我說。
  
  「哦?」高局長說,「有什麼高見?說來聽聽。如果合理,我們就抓人了。」
  
  「沒有多充分的依據。」我說,「我只是覺得年齡上非常相符。」
  
  「你說的是,青少年作案?」
  
  我點點頭,說:「主要是兩個方面。第一,死者應該是在室內或者偏僻的地方被人殺害的。十一歲的男孩應該已經有了最起碼的警惕意識,不會輕易被生人拐騙。那麼既然他被騙到了沒人的地方,這個騙他的人要麼是他的熟人,要麼就是和他年齡相差不了多少的人,也就是青少年。小孩更容易相信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人,如果是個成年人,可能小孩不會輕易上當。」
  
  「有道理,」高局長點頭說道,「青少年心理學貌似提到過這一點。」
  
  我笑了笑,接著說:「第二,我們在屍體上發現了許多奇怪的損傷。有的是在不可能被刀砍開的地方有很多砍痕,應該是想分屍;有的是用不可能的辦法去燒屍體,應該是想焚屍。用多種毀屍手段,而且每一種都非常幼稚,用成年人的思維考慮,應該說是匪夷所思。」
  
  「可是我覺得青少年怕是想不到這麼多毀屍的辦法啊。」高局長說。
  
  「有網絡啊,」大寶插嘴道,「前兩天我還在網上看到一則挺火的微博,說是用石灰處理屍體,然後用錘子砸碎,衝進下水道什麼的。全憑想像,幼稚得要死。」
  
  「對於這些毀屍手段,」我說,「不管能不能提示他的年齡,至少提示了他的心理和閱歷。這是個閱歷非常不豐富的人。」
  
  「既然這樣,我們抓來審審看吧。」高局長說。
  
  在警察們抓人、審人的空當,我、大寶和林濤坐著韓亮開的車準備沿縣城走一圈。其實不是為了欣賞洋宮縣的夜市,也不是去吃大排檔龍蝦。我們是想掌握一下鮑光敏的家與其被拋屍地點之間的關係。
  
  有的時候,從現場繪圖上,根本無法感覺得到現場的方位和距離,尤其是對於我們這些數學很差的理科生來說。
  
  鮑光敏的家位於縣城西北角的一個密集居民區,這裡是大排檔最多,晚上最熱鬧的地方。鮑光敏的父母選擇在這裡租房子是很明智的。從他的家裡到大排檔一條街,只需要步行十分鐘的路程。但是這個密集居民區的房子多半是違章建築,蓋得密密麻麻,假如有了火災,消防車都沒法進入。所以,這裡也沒有監控攝像頭。
  
  從鮑光敏的家裡出來,我們走了十五分鐘才走上馬路,上了韓亮的車,開往拋屍地點。這條路線幾乎走了縣城的對角線。半個小時後,我們才到達了位於縣城東南角的拋屍地點。這也是個居民區,但是樓房並不密集,而且這才晚上九點,就已經靜悄悄的了。
  
  我打通了偵查員的電話,然後把電話遞給韓亮:「亮弟,讓偵查員給你指個路,我突然想去嫌疑人李立家附近看看。」
  
  韓亮被我們稱為活GPS,因為經常出差、喜歡看地圖,而且方向感超群,所以全省各地沒有他找不到的地方。很快,他就開著車帶我們來到了位於縣城中心的李立家。
  
  李立家樓下還停著他的三輪摩托車,摩托車車廂上擺著一些鍋灶用具,這是他維持生計的傢伙事兒。雖然李立家住在縣城中心,但是他每天去縣城西北角擺攤,還是需要騎上一段不短路程的車。
  
  李立家的燈亮著,還有一些光束在繞來繞去,顯然已經有技術人員進入他家,正對他家進行搜查。
  
  我站在車側,想了想,突然猛地拍了一下腦袋,說:「完蛋了,抓錯人了。」
  
  「為什麼?」大寶問,「不是條件很符合嗎?」
  
  「個人條件很符合,但是地理條件不符合。」林濤和我想到了一起。
  
  我們駕著車趕回了專案組,不出所料,一屋子人眉頭緊鎖。
  
  「看起來不是他。」高局長說,「經過突審,他沒有任何反常跡象,他家也搜查過了,沒有任何疑點,驗證他不在場證據的工作正在進行。」
  
  「應該不是他幹的。」我說,「我們一直在注重犯罪分子刻畫條件,卻忽略了關鍵一點,就是死亡時間問題。據我們推斷,死者是在末次進餐後兩小時左右死亡的。死者鮑光敏是在9日中午十二點吃的飯,一點半才離開家。那麼,距離他死亡,只剩下半個小時的時間。李立是不可能在半個小時之內把鮑光敏帶回家再殺死的,即便是騎車,也不可能。」
  
  「那會不會是鮑光敏自己乘車、打車到了李立家附近?」高局長問,「畢竟他們年齡相差不大,而且鮑光敏也不知道李立和他父親的仇恨。」
  
  「不會。」我說,「從鮑光敏家走出來,上大路都要十五分鐘的時間。」
  
  「那會不會是李立在鮑光敏家附近殺人?」
  
  「也不會。」我說,「死者死亡是在中午時分,哪兒都是人,只有可能是在室內遇害,才不會被人發現。」
  
  高局長陷入了沉思。
  
  我理解高局長的心情,本來出現的一絲曙光,被我這麼一說,又重回了黑暗。這個案子一旦就這樣陷入僵局,就會比較麻煩。因為現場被破壞,屍體腐敗嚴重,我們沒有提取到任何有價值的線索,甚至連甄別犯罪嫌疑人都無計可施。
  
  沉默了一陣後,高局長起身打開會議室門,說:「你們辛苦一天了,回去休息吧,我們再研究一下下一步工作措施。」
  
  我們知道此時即便我們留在這裡,也幫不上他們什麼忙,於是起身離開。可能現在的我是需要一些休息,尤其是需要一些時間從早晨的「身體檢查」給我帶來的驚恐裡走出來,穩定一下情緒,才能把整個案子的情況串聯起來,從而想出一些破案的捷徑。不然靠著案件現在掌握的這麼點兒線索,排查工作都無法開展。
  
  「我覺得吧,」大寶在回去的路上對我說,「我們還是要從死者腳踝上的腐敗分界線考慮,搞清楚了這個問題,說不準會有一些突破。」
  
  大寶和我想到了一起。其實從坐上車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6:40
【4】
  
  洗完澡,我舒服地躺在賓館的床上。林濤知道我要是遇到累或是害怕的時候,睡覺就會打呼,我早晨去做了檢查,對於從來沒有看過男科的我來說,一定是個巨大的驚嚇,加之一整天的奔波、工作,今天的我是又累又怕,一定會鼾聲如雷。所以他挽起大寶的胳膊,轉身就走,對我說:「今晚別煩我,我和大寶睡。」
  
  我一碰見舒服的床,瞌睡就會洶湧而來,所以來不及思考腐敗分界線的問題,就有些昏昏欲睡了。
  
  躺在另一張床上的韓亮在黑暗中突然來了一句:「你還記不記得我們來的時候,路上看見狗的屍體,你說了什麼?」
  
  我被他突如其來的一句話驚得清醒了許多,同時,也不由得一陣感動。韓亮也是辛苦了一天,作為專職駕駛員,他卻也沒閒著,專心思考著案件的情況。
  
  「我好像說,下了雨,很快就會白骨化了。」複述完這句話,一道靈光在我的腦中閃過,我高興得跳了起來。
  
  韓亮被我的表現也嚇了一跳,說:「我只是覺得,你說過有水沒水腐敗程度不一樣,那麼死者的腐敗分界線是不是可以這樣解釋?」
  
  「是的是的!」我叫道,「我太愛你了!」
  
  我穿著內褲拚命地敲開了林濤、大寶房間的房門,在大寶一臉訝異的注視下,直接衝到了房間裡面的座椅上坐著,看著林濤。
  
  林濤顯然是在睡夢中被我驚醒的,他半撐著身子,拿著被子遮在胸`前,說:「你想幹什麼?」
  
  「我終於想明白屍體腐敗分界線的形成原因了。」我說,「我們都知道,被水浸泡過的屍體,腐敗會加速,對吧?」
  
  大寶點點頭,說:「這最多解釋屍體為什麼腐敗得快,沒法解釋腐敗分界線。」
  
  我笑了笑,說:「我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筆直的分界線,因為腐敗程度改變都是漸變的。那麼為什麼這具屍體的分界線會如此清晰筆直呢?」
  
  我在這句話的結尾用了個升調。大寶和林濤齊刷刷地搖頭。
  
  我接著說:「因為液平面是筆直的。你們想一想,如果屍體是被浸泡在水裡,而他的一隻腳蹺在水平面以外,那麼水平面就會在腳踝處形成一道線。」
  
  「可是即使這樣,也不會有這麼大的差異吧?」林濤說。
  
  「如果是清水,當然不會,因為水的浸泡不會這麼嚴重地影響腐敗程度。」我說,「但是,如果是髒水呢?很髒很髒的水。」
  
  「你說的是那種爛泥池,或者是糞池?」大寶說,「另外我問問,為什麼髒水就能嚴重影響腐敗程度?」
  
  「我開始的直覺不錯。」我得意地說,「我說要把分界線和蛆聯繫起來看。我們之前也疑惑過,為什麼屍體上會有那麼多的蛆,多到我們都沒有見過。原因就在這裡。」
  
  我拿起茶几上的水杯,也不管是誰的,喝了一口,接著說:「髒水會嚴重影響腐敗程度的原因就是蛆。如果死者被浸泡在糞池裡,所有浸泡的部位都會黏附有大量的蛆卵。即便是後期他的屍體被層層包裹,黏附在屍體上的蛆卵依舊會孵化,有了蛆的作用,就會加速腐敗。而腳踝以下的部位,因為沒有黏附蛆卵,加之沒有髒水的浸泡;所以是乾燥的,所以腐敗程度就會產生明顯差異。」
  
  我看著正在發愣的大寶,低頭想了想,補充道:「我的這個論點最關鍵的證據支持,就是那條筆直的分界線。只有液平面才能形成這麼筆直的分界線。」
  
  林濤和大寶的面部表情已經充滿了喜悅,他們點頭認可了我的看法。
  
  「我現在就打電話,讓他們固定一下死者居住地附近的糞池或者死水塘。」我說,「死者從出門到死亡,只有半個小時的時間,那麼他一定是在自家附近被害的。」
  
  「我贊同。」大寶說,「我們經常說遠拋近埋。根據屍體被拋棄的地點,也分析凶手的家離拋屍地點很遠。死者的家就離拋屍地點很遠。」
  
  「那我們現在的任務就是睡覺。」林濤重新躺下,蒙起頭,說,「這地兒的空調太涼了。」
  
  第二天一早,專案組會議室的桌子上就鋪上了一張現場方位圖。這張圖上畫的不是拋屍現場,而是死者家現場附近的地圖。和我們實地考察的情況一樣,密密麻麻的小房子和錯綜複雜的羊腸小道佈滿了整張地圖。
  
  「現在居民的生活條件都改善了。」偵查員說,「我們接到你的電話後,去實地繞了幾圈,但確實沒有發現一個公用廁所,或是一個糞池,或是一個死水塘。居民都是自家安裝的抽水馬桶。」
  
  「沒有?」我的心一下子落到了低谷。我還以為一早就會聽見一個好消息,即便不是犯罪分子抓住了,也應該是發現了數個糞池,鎖定了犯罪分子的居住範圍。
  
  可惜,希望落空了。
  
  我穩定了一下思緒,用手指沿著地圖上的小路,開始探索。很快,我發現了一塊地圖上的盲區。
  
  「這裡是什麼地方?」我指著地圖問。
  
  這個位置是居民區的一角,和大路交錯的地方,地圖上顯示的是一塊空白。
  
  「原來縣城改造之前,這裡是養豬場。」偵查員說,「我們沒有進去,但是找人詢證了,這個養豬場裡沒有公用廁所,也沒有水塘。」
  
  「是不是一定要是廁所、糞池這樣的地方?」坐在會議室一角的韓亮又發話了。
  
  「不,」我說,「可以是很髒很髒的有液體的地方,不一定是糞池,但是除了糞池和死水塘,我想不出其他的東西了。」
  
  「據我所知,」韓亮的滿腹經綸又開始發揮起了作用,「養豬場都會有沼氣池。和你說的糞池什麼的,差不多。」
  
  「沼氣池?」我驚訝道,「第一次聽說這個東西,我們去看看吧。」
  
  因為江法醫對這一塊區域非常熟悉,我們決定乘坐江法醫的現場勘查車趕赴嫌疑地點。一路上,韓亮告訴我們沼氣池的模樣、作用。
  
  這一塊地方,荒草叢生,但是有幾條若隱若現的汽車輪胎印,引起了林濤的注意。
  
  「這輪胎印比較新鮮哪。」林濤一邊說,一邊拍照。
  
  而我則和江法醫走進了養豬場裡,一個巨大的池子呈現在我們的面前。如果不仔細觀察,根本無法知道這是一個池子,池里長滿了雜草,掩蓋了一池髒水的事實。我丟了一塊石頭到池子裡,發出「咚」的一聲,然後飛起無數蒼蠅。
  
  「這個地方很可疑。」我總結道。
  
  「你們怎麼不重視這個輪胎印?」我們對林濤發現的這組痕跡不以為然,引起了林濤的不滿,「你們有沒有想過,凶手在這附近殺人,是怎麼把屍體拋到十幾公里以外的?而且還不被路面監控發現?」
  
  「對啊。」我確實沒有考慮過這一茬兒,拍了下腦袋。
  
  大寶說:「除非是用汽車。不過,我們現在考慮的是十幾歲的小孩子作案,他能駕駛車輛?」
  
  「不。」我搖搖頭,「殺人和拋屍完全可以不是一個人嘛。你想想,十幾歲的青少年,總會有家長吧?如果家長知道孩子殺人,說不準會幫助處理屍體呢。別忘了,我們判斷凶手應該是個男孩,因為有性侵。而紮住袋口的工具是一條女人才會用的絲巾!」
  
  坐上往回趕的勘查車,大家一片寂靜,心裡充滿了欣喜,犯罪分子的範圍應該劃得很小了,案件可能很快就會告破。最關鍵的是,我們有了這組汽車輪胎印痕,可以作為甄別犯罪分子最有利的依據。
  
  不過,如何才能再走一下捷徑,從這個密密麻麻的居民區裡迅速找出嫌疑人呢?大家可能都在考慮這個問題。
  
  寂靜中,勘查車後排坐墊動了一下。
  
  大寶順手摸出了個物證袋,袋子裡裝著一個手機,是現場發現的鮑光敏的手機。
  
  「這個手機怎麼會在這裡?」大寶問。
  
  「哦。」江法醫開著車,沒回頭,說,「初步檢驗沒有痕跡,所以還在勘查車上存放著,沒來得及放去物證保管室。」
  
  「奇了怪了,這個手機沒有GPRS或者3G的信號,卻收到一條微信。」大寶對電子產品研究得非常清楚,「微信是必須要網絡的。」
  
  大家對這個手機並沒有多少興趣,現在的小孩子有智能手機、玩微博微信已經不是什麼新鮮事兒了,所以大家都沒有說話。
  
  大寶突然叫道:「掉頭!快掉頭!往回開!往回開!」
  
  江法醫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見大寶一臉急促,只有掉了個頭,慢慢往回開。
  
  突然,大寶從座位上彈了起來,頭狠狠地撞了一下車頂。
  
  「輕點兒,輕點兒。」江法醫心疼勘查車,「這車是省廳給配的,我們寶貝著呢。」
  
  大寶說:「你看!在這裡居然連接上了Wi-Fi信號!」
  
  大寶戴上手套,拿出手機,打開無線網絡連接列表,看了看,說:「哈哈!這居然還是個需要密碼的私人家庭路由器的信號!」
  
  「那,說明了什麼呢?」江法醫被大寶一套一套的電子產品專業術語給弄暈了。
  
  「說明死者的手機以前在這裡輸入Wi-Fi的密碼連接過,所以我們才會在經過這裡時,手機自動連接上這裡的Wi-Fi。你看,我們的手機都不會連接上。」大寶興奮地說,「簡單地說,死者在這附近的某個家裡,用手機上過網!」
  
  附近有沼氣池,手機又能聯網。我們愈發覺得這裡就是血腥的殺人現場。
  
  我和大寶拿著手機,沿著路邊走著,直到我們走到一處信號最強的地方。這是個兩層的小樓,樓下停著一輛昌河麵包車。
  
  「踏破鐵鞋無覓處,呀,得來全不費工夫,呀!」林濤一邊看著照相機裡的輪胎花紋,一邊看著眼前麵包車的輪胎花紋,高興地唱了起來。
  
  雖然沒有一句在調上。
  
  案子就在這無數的巧合之中破了。
  
  凶手是一名十六歲的男孩,顧風。
  
  顧風不是同性戀,但是他這個年紀,對性充滿了好奇和渴望。他是個害羞內斂的孩子,在班裡內向是出了名的,他看見女孩子都會臉紅,更別提和女孩子說一句話了。
  
  他在單親家庭長大,母親經營一個服裝店,忙得幾乎沒有時間去管他。甚至連一日三餐都是在外面買回來吃。他的學習成績很優秀,但放學後獨自在家的他,會翻出隱藏在書架最下層的那些A片光碟,偷偷地在電腦上看。
  
  畫面對他的衝擊,讓他無法自已,直到他已經無法用手Yin來滿足自己。
  
  可是他看見女孩就會腿抖,泡妞這種事兒對他來說,可望而不可即。
  
  直到他看到了一段男性同性戀之間的視頻。「騙個男孩子來玩玩,還是可以的。」他這樣告訴自己。
  
  8月9日下午,顧風獨自一人在陽台上看過街的美女,看到了拿著手機一蹦一跳走過來的鮑光敏。
  
  「這孩子細皮嫩肉的,像個女孩子。」顧風開始回憶起A片裡的場景,於是他順手丟了個衣服架子到樓下。
  
  「嘿,小弟弟,能幫忙撿一下衣服架子嗎?」顧風在陽台上喊道,「我的腳崴了,下樓不方便。」
  
  對於鮑光敏來說,父母老師一直教育他要助人為樂,所以他毫不猶豫地撿起衣服架子,沿著小樓一側的樓梯上到了二樓室內。
  
  顧風拉住鮑光敏,說:「弟弟,來我家坐坐,我給你手機上下載一個新遊戲。」
  
  鮑光敏見顧風一臉和善,就大方地坐在顧風家的沙發上,連接了Wi-Fi,開始下載顧風所說的新遊戲。
  
  而此時,顧風在沙發對面的電視上開始播放起一部男性同性戀A片的畫面,說:「小弟弟,要不要也來試試?」
  
  十一歲的鮑光敏對性一無所知,但是他感覺到自己肛門劇痛的時候,便開始大聲喊叫了起來。
  
  為了防止樓下鄰居發現,顧風一把摀住了鮑光敏的嘴巴,把他死死壓在沙發上,直到鮑光敏的心臟停止跳動。
  
  殺了人的顧風驚慌失措,顫唞著打開電腦,在網上搜尋著處理屍體的辦法,但是任憑他怎麼按照網上的方法去做,都失敗了。於是他趁著夜色,把屍體扔到了離家不遠處廢棄養豬場的沼氣池裡。
  
  顧風的母親第二天凌晨才外出進貨歸來,她看到自家附近數名警察在尋找一名失蹤的男孩,回到家裡又看到驚慌失措的兒子,預感到可能出事了。
  
  在詢問完事情經過後,顧風的母親認為把屍體不加遮掩直接拋棄在自家附近,無異於自投羅網。出於庇護兒子的母性,她於10日深夜到沼氣池里拉出了已經發臭的屍體,並多層包裹後,用麵包車把屍體運到了遠離家的城東。
  
  顧風涉嫌故意殺人罪被移送起訴,但因為不滿十八週歲不會被處以極刑。他的母親涉嫌包庇罪也被同時移交檢察院。
  
  「又是這些色情片,毀了兩個家庭。」我說。
  
  「為什麼有些人再怎麼看A片都不會殺人?有些人看了A片就會強姦殺人?」大寶問道。
  
  「不知道。」林濤見大寶想為A片洗白,立即撇開干係,「反正我不看那玩意兒。」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6:41
第九案 惡鬼打牆
  
  【無論情感、表象或慾望,莫不瞬息萬變。
  
  ——柏格森】
  
  【1】
  
  這一年真的不太安分,疑難案件總是時刻出現,法醫科的幾名同志東奔西跑,科室彷彿是關了門,甚至有群眾去紀委反映法醫科不作為,傷情覆核鑑定拖那麼久了還不受理。
  
  十分鐘前,我們接到了彬源市公安局的邀請,說是在某荒郊野外發現了一具屍體,死因不明,性質不明,屍源不明,偵查方向不明。
  
  在夏天,我們對腐敗屍體似乎已經習慣。在這個悶熱的環境裡,只要露天,屍體三天就可以形成巨人觀。法醫倒不是怕噁心,而是怕屍體腐敗會喪失一些線索和證據。好在此時已經九月初,金秋之際已經到來,隨著冷空氣襲來,氣溫也下降了不少,屍體腐敗速度會迅速減慢,工作環境改善,案件難度也相對下降。據說彬源市的這個案子,屍體就不是腐敗屍體,想到這裡,我總算長舒一口氣。
  
  「幸虧我叫秦明,如果我叫秦不明,豈不是早晚得因為總破不了案而辭了職?」我看完邀請函後,說了個冷笑話。林濤和大寶都在收拾東西,沒人搭理我。
  
  遇見案件,科裡的人腎上腺素極度分泌,在十分鐘之內,完成了領導審批、派車、準備勘查箱、收拾洗漱包和行李等一系列工作,並且在駕駛員還在收拾出差行李的時候,我們已經來到了廳大門口等待。
  
  「喲,有通知哎。」大寶湊到廳機關公告欄下,瞇著眼睛看著一張公告。
  
  大門口的公告欄裡貼上了一張通知,一般是有重要的事情才會在這裡張貼通知。
  
  「什麼通知?」我一邊把編輯好的「有案!出差!」發佈上微博,一邊湊到大寶身邊問道。
  
  「大概是要漲工資了吧。」大寶淡定地說道。
  
  「什麼?這麼大的事兒?」我揣起手機叫道。上班這些年,已經習慣了工資條上那些可憐的、單調的、永遠不會有驚喜的數字。所以大寶的一句話,讓我燃起了無數憧憬和希望。
  
  通知上寫著:關於嚴格執行廳機關民警著裝上崗規定的通知。通知要求廳機關民警必須著警服上班,警務保障部也會根據民警需要,每年為民警定製數百元的制服發放。
  
  「這是漲工資嗎?這是戴緊箍咒啊!」大學時代,我總是嚮往著一身警服,而現在,穿警服久了,有時候也的確很不方便。
  
  「每年幾百塊的制服,你就不用去買衣服了,省了買衣服的錢,就等於漲工資嘍。」大寶揚揚自得。大寶倒是很喜歡穿警服,因為他最害怕的事情就是進商場或者逛地攤。
  
  極度興奮後的希望落空,我悻悻地坐上了已經著上裝的韓亮開過來的警車。
  
  「有制度就要執行,不然績效考核時會被扣分的。」韓亮說。
  
  彬源市地處我省北方,位於中國的中原地帶,一抹平原,地大物博。雖然人口眾多,但是整體社會治安較為平穩,每年命案發案數量並不是很多,疑難案件更是少之又少。在這樣的城市當法醫,又好又不好。好處在於每年的工作較為清閒,不像案件多的地方的法醫每天焦頭爛額;不好在於見識的命案較少,經驗積累較為緩慢,如果不經常去法醫論壇裡學習學習,業務水平提高得會很慢,而且不那麼自信。所以在出現疑難案件的時候,為了保險起見,他們向我們發出了求援。
  
  現場位於彬源市西側小村落的外圍,一處廣闊平原上。
  
  當我們的車開到距離案發現場幾公里外時,就可以看到遠處一片隨風搖曳的蘆葦蕩,還有蘆葦蕩周圍的藍色警戒帶。不同的是,這個現場雖處野外,但是沒有多少圍觀群眾。
  
  從我們下車的公路邊,就有民警在把守。可能是因為附近也沒有什麼人,所以警戒帶拉在了公路邊。
  
  「離案發現場這麼遠就拉警戒帶啊?」大寶看了看幾公里外蘆葦蕩裡的警影。
  
  「別廢話,拉這麼遠,肯定有這麼遠的道理。

     」我一邊說,一邊帶頭穿上了鞋套和勘查裝備。我們幾人就這樣朝著警車方向,一邊用手扒開蘆葦,一邊一腳深一腳淺地走了幾公里泥巴地,來到了蘆葦蕩裡的水塘邊。
  
  圍觀群眾少,可能是因為這裡是一處墳場。準確地說,這不是專用的墳場,而是一處廢棄的荒地。荒地中央是一個不大的水塘,聽說這個水塘還是活水,通著一條橫跨市裡的小河。水塘的周圍長著快有一人高的蘆葦。蘆葦蕩地界廣闊,方圓幾公里沒有人煙。因為這塊地的位置較為偏遠,所以很少有人到這裡,也沒有人願意開墾這片土地。所以很久以來,這裡就這樣被荒廢著,有一些土葬風俗的居民,會把親屬埋葬在這裡。墳堆並不聚集,我們從公路上一路走來,隔幾百米可以看到一個墳堆模樣的土坡,有的有碑,有的沒碑。
  
  水塘的旁邊,就是案發現場。
  
  彬源市的陶法醫走了過來,和我握了握手,開始介紹案件的基本情況。
  
  報案人是一對高中生情侶。昨天晚上他們倆相約在市裡的一家KTV唱夜場,唱到凌晨兩點。唱完歌後,學校大門已經封閉,只有今天早晨才能回到學校宿舍。於是他們沿著公路邊走邊聊,就來到了這一處蘆葦蕩。
  
  昨晚十二點之前,彬源市下了小雨,所以蘆葦蕩裡的地面被雨水浸泡,雖然十二點之後天氣轉好,但地面也都成了爛泥地。他們進入蘆葦蕩後,女孩子怕把自己新買的運動鞋走得太髒沒法洗,於是提出和男孩子在蘆葦蕩靠近公路邊的一處高地坐著聊天,不再往蘆葦蕩深處走了。
  
  就在他們聊得興起的時候,突然聽見蘆葦蕩裡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在月光的照射下彷彿還有個人影,準確地說不是人影,是鬼影。據兩名孩子說,蘆葦蕩裡的影子非常高大,而且看不到頭頸的輪廓。這個影子在慢慢移動,在距離他們大概五百米的時候,可能是聽見了他們的說話聲,移動突然停止,而他們也是在這個時候發現了鬼影。雙方僵持著,不一會兒,鬼影突然快速朝蘆葦蕩深處移動,他們也驚嚇過度,跑回了公路。
  
  兩人一路走一路膽顫心驚,找了個小旅館住下,商量了許久,於凌晨五點打通了110。
  
  接警民警在接到電話後趕到現場,考慮到蘆葦蕩裡地方太大,方向難辨,於是請了刑警隊和技術隊前來支援。技術人員在進入蘆葦蕩後不久便發現了足跡,順著足跡很快找到了一個仰面躺在水塘裡的人。
  
  人的頭部在岸上,面部染血,胸部以下浸在冷水裡。技術人員上前準備拖動屍體,卻隔著手套感覺到此人還有溫度。觸摸頸動脈,似乎還能感到一絲搏動。
  
  「人沒死?」大寶驚訝道,「沒死我們幹啥啊?」
  
  陶法醫被大寶的一驚一乍引得笑了起來:「聽我說完啊。我們的民警趕緊把傷者抬回路邊,然後一邊撥打120,一邊用警車把傷者往醫院方向送,在中途遇見了120急救車。」
  
  「醫生發現傷者氣若游絲,在路上進行了搶救,」陶法醫說,「但是搶救不太奏效。送往醫院後,考慮到傷者額部有一處創口,就立即進行了CT檢查。果然,傷者昏迷的主要原因在這裡。他的顱骨粉碎、凹陷性骨折,對應部位腦挫傷、顱內出血。」
  
  「被人打擊的?」我問。
  
  陶法醫搖搖頭,說:「不。額部骨折,對側枕葉腦組織也有挫傷,也有出血。」
  
  「啊,」大寶說,「別老大喘氣啊,一句話說完嘛。這麼明確的對沖傷,肯定是摔跌所致的顱腦損傷啊。這不就定了嗎?一個人閒著沒事兒來蘆葦蕩玩,被兩個學生嚇唬了一下就跑,結果一不小心摔了頭。顱腦損傷死亡都有個過程嘛,所以他意識模糊地躺在水裡,直到民警來救他。哈哈,現場重建完畢!咦,不對啊!既然是摔跌,幹嗎要我們來啊?」
  
  我白了大寶一眼,對陶法醫說:「人現在死了?」
  
  陶法醫點點頭,說:「醫院還準備開顱手術的,結果手術還沒開始,人就斷氣了。」
  
  「那你們的技術難點是什麼呢?」我問。
  
  「一來,我們現在還沒有查清楚屍源。」陶法醫說,「二來,我們在醫院看了看屍體的屍表,對他頭部的一個星芒狀的創口有些不能理解。領導目前認為死因是意外或是自殺,但是從法醫角度,額頭上的創口有些不好解釋。」
  
  「為啥不好解釋?」
  
  「頭部星芒狀的創口皮下有囊腔狀。」陶法醫說,「一般這樣的創口,是額部和質地堅硬的地面接觸並且有角度位移才能形成。也就是說額部和地面接觸的一瞬間,有一些位移。因為這個位移,使皮膚和骨骼錯開位置,撕開了連接皮膚和骨骼的皮下組織而形成囊腔。」
  
  「摔跌,很常見有囊腔啊。」我說。
  
  「但是有這種擦蹭位移,會在面部,尤其是在創口內遺留泥巴吧。」陶法醫說,「而且我覺得星芒狀的創口在軟質的泥巴地上難以形成。」
  
  大寶說:「沒有泥巴可能是醫生清洗面部了,創口可能是在池塘邊的硬|物上形成,比如說石頭。」
  
  「醫生確實清洗了他的面部,但是沒有清創縫合,創口裡不該沒有泥巴。」陶法醫說,「池塘邊是有石頭,但是上面並沒有發現血跡。」
  
  「沒有血跡有兩種可能,一是確實沒有,二是我們還沒有發現。」我說。
  
  陶法醫說:「是這樣,但是我害怕這個案子發展到後來,案件性質上會有大的爭議,所以我提前請你們過來把關,提前介入,我心裡也有底。」
  
  我微微一笑,拍了拍陶法醫的肩膀說:「謝謝兄弟的信任,我們加油!」
  
  我、大寶和林濤在陶法醫的帶領下,在蘆葦蕩裡走了一圈。蘆葦蕩的地面基本都是些軟質的泥巴,一路上有不少物證標誌牌。物證標誌牌就是一個寫著數字的小牌子,技術員在發現物證後,會在物證的旁邊擺上一個標誌牌,這個牌子的作用是在照片裡清楚反映這張照片是哪一處物證,而且在現場還可以提示警員這裡有物證,要注意保護,不能踩踏。
  
  「我們發現了幾百枚足跡了。」陶法醫說,「都已經拍照錄像。有的足跡被先期出警的民警因為搶救傷者而破壞了,有的還比較清晰。目前我們正在擴大搜索範圍,找所有有鑑定價值的足跡。」
  
  「比對了嗎?」林濤說。
  
  陶法醫搖搖頭,說:「我們局痕跡檢驗就那麼幾個人,全都上了,但也沒時間比對,就是單純地發現、照錄,等回去大家再一起研究比對。」
  
  「死者就在這裡躺著。」繞了一圈後,我們又回到水塘旁邊,陶法醫指著水塘邊說,「據出警民警說,死者臉上有不少血,不過我們看到屍體的時候,面部已經被醫生清洗了,但是我們在死者頭部形成的這個凹處周圍做了血液預實驗,並沒有發現有血跡存在的跡象。」
  
  水塘邊的泥巴地上,有一個人頭形狀的凹坑。可見死者就是躺在這裡的。
  
  我在附近看了看,泥巴痕跡很亂,彷彿可以看到出警民警在搶救傷者時候的慌亂。周圍的痕跡是徹底被破壞了,我只有在周圍尋找一些可以形成陶法醫描述的傷口的東西。
  
  其實可以形成星芒狀的物品很多,因為池塘周圍有很多鵝卵石,如果頭部摔跌在石頭上,發生位移,是可以形成頭部創口的,而且雖然周圍有泥巴,但也有一些比較光滑乾淨的鵝卵石,再加上醫生對面部的清洗,創口裡沒有發現泥巴,也不足為奇。
  
  不過,在所有的鵝卵石上都沒有發現血跡,這個確實不好解釋。
  
  「或者是在搶救的時候,有民警把帶血的鵝卵石踢進了池塘?」我突發奇想。
  
  陶法醫皺眉沉思了一會兒,說:「還真的不能排除這種可能!」
  
  「怎麼看這都不像一起命案啊。」林濤說,「畢竟我們發現死者的時候,他還沒有死。」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6:42
【2】
  
  現場很簡單,剩下的事情都交給林濤繼續勘查、對比和搜索了,我和大寶、陶法醫決定驅車趕往殯儀館,先對屍體進行一個初步的檢驗。
  
  我們到達殯儀館的時候,醫院剛剛把死者屍體移交給殯儀館,殯儀館工作人員正從車上搬下屍體,並且為屍體製作手牌。
  
  陶法醫上前熱情地打了聲招呼,遞了根菸,殯儀館人員把屍體直接推進了屍體解剖室。
  
  因為工作上經常打交道,法醫和殯儀館工作人員一般都會關係很好。殯儀館工作人員經常會羨慕法醫工作的驚心動魄,而法醫則羨慕殯儀館職工的高工資。
  
  屍體是個小老頭兒,靜靜地躺在解剖台上,雖然在生前已經送入醫院,但是因為只進行了CT檢查人就去世了,所以屍體也沒有經過什麼醫療處理,除了搶救和對面部進行了清洗。即便這樣,屍體面部仍有一些散在的乾涸的血痂沒有被徹底清洗乾淨。屍體的胸部有心電監護接頭的膠布,還有起搏器留下的死後損傷,腕部也有幾個細小的針孔。
  
  「我一直在想,這個人身材既不壯實也不高大,為什麼兩個報案人會看到一個沒有頭的高大的身影?」大寶說。
  
  「這個不足為奇。」陶法醫說,「在那種夜色昏暗的地方,被人影誤導視覺,很正常。」
  
  「讓偵查部門調查搶救的時候,醫生為了開闢靜脈通道,一共紮了幾針?還有,是否進行了心臟起搏?」我說。
  
  對於法醫來說,注意在屍體上發現針眼至關重要。隨著犯罪的高智商化,很多殺人凶手利用注射等方式殺人,妄圖瞞天過海。其實在屍體上發現針眼,尤其是生前形成的針眼並不困難,但是如果死者生前在醫院接受搶救過,則會給這項工作帶來難度。如果有犯罪分子形成的針眼,有醫生形成的,因為都是在生前形成的,法醫則不能進行判斷。哪些是醫生形成的針眼?這就需要偵查來配合。調查發現的針眼小於屍體上的針眼,案件就會出現疑點。
  
  「五針。確實經過了心臟起搏。」陶法醫說,「現在我們的派出所民警都知道保護證據,對這些常識,都有瞭解。」
  
  因為本案死者是民警送往醫院的,所以除了有執法監督儀(民警配備在身上的微型攝像頭,用於監督民警執法行為,同時也能記錄原始現場狀況)的記錄,民警還細心地在第一時間詢問了醫生護士,對整個搶救過程有了充分的瞭解。
  
  「確實也就五個針眼,怎麼看都不像是殺人案。」大寶數完針眼,用止血鉗夾起了死者額部創口周圍的皮膚。
  
  「創口呈現星芒狀,」我說,「可以是和平整的鈍性物體作用,也可以是和呈現星芒狀的凸起物體作用。」
  
  說完,我用勘查燈照射了一下傷口的內部,創口裡有縱橫交錯的組織間橋,因為額部皮膚很薄,所以可以窺見皮下的顱骨。顱骨骨膜完整,並沒有凸起物形成應該出現的破裂。
  
  「這應該是和一個平整的鈍性物體作用形成的。」我說,「鵝卵石就可以。」
  
  陶法醫點點頭,說:「這個專業問題我很同意,但是我總覺得出警民警正好把可能沾有血跡的石頭踢進水裡的這種可能,實在是太巧合了吧?」
  
  我沒說話,摘下第一層手套,拿起瞭解剖室旁邊儀器台上的死者生前所攝的CT片。
  
  從那次被屍蠟化屍體熏得手臭了幾天之後,我每次解剖都會戴上兩層橡膠手套,有效地防止屍臭的侵入,習慣了以後,發現兩層手套並不影響我的正常工作。
  
  CT片上一張張骨窗,沒有一張是正常的。通過各個層面的閱讀,可以確證死者的額部存在粉碎性骨折,因為死者的骨膜並沒有破裂,而只是單純的骨折,更能確證這是一個和平整鈍物撞擊形成的骨折。
  
  同時,CT片也可以清楚地告訴我,死者頭部損傷是因為減速運動而形成的,也就是說,他的頭部是在運動中突然撞擊鈍物而停止,形成了顱骨骨折和相應腦組織的對沖傷。一般這種程度的腦挫傷,只要救治及時,應該可以挽回生命,但因為死者獨自在池塘邊昏迷,顱內出血進行性增加,到CT片上顯示的這種程度,基本上是回天無術了。
  
  「確實是摔死的嘛。」大寶脫了外層手套,把CT片接過來,對著解剖室窗外的光看。
  
  我重新戴起手套,拿起死者的胳膊看了起來:「死者兩側胳膊都有一些指甲印,這個自己不好形成吧?」
  
  我一邊說,一邊用手在自己的胳膊上做實驗,用各種姿勢來企圖形成死者胳膊上類似位置的指甲印。
  
  「是不好形成。」陶法醫說,「不過這個不太好和他的死亡聯繫起來,也可以是在死亡前和家人吵架,然後出走,最後摔死的。」
  
  「說的也是。」我說,「屍源還是沒頭緒嗎?」
  
  「我覺得能找到。」陶法醫說,「來,幫把手。」
  
  給屍體翻身還不把血跡等污物濺到身上,是個技術活兒,但這是法醫的入門課。我和陶法醫一起把屍體挪到解剖台的一側,然後把屍體翻成俯臥位。因為屍僵已經形成,屍體呈一個僵直狀態,所以翻身也容易了許多。
  
  「你看,這是一個標誌性的東西。」陶法醫指著屍體腰部的一個文身。
  
  一般的文身可以作為尋找屍源的重要依據,但是有時並不能迅速找到屍源,而這具屍體的文身讓我們燃起了極大的希望。
  
  文身是一個螃蟹,螃蟹的爪下還有一隻蜈蚣。
  
  「見過人家紋蜈蚣的,但是還真沒見過紋螃蟹的。」大寶一臉迷茫。
  
  「我們猜,他姓謝,或者姓解。」陶法醫嘿嘿一笑。
  
  「不管怎麼樣,這處特徵性的文身,很容易引起別人的注意,所以,屍源也就很容易找到了。」我信心滿滿。
  
  說完,我在器械盤裡找出了手術刀柄,並從一旁的耗材盤裡拿出一枚手術刀片。
  
  「老秦,你這是要做什麼?」陶法醫問。
  
  「做什麼?解剖啊。」我對陶法醫的問題很不解。
  
  「現在我們不能解剖。」陶法醫說。
  
  「為什麼?」
  
  「屍源還沒有找到,我們領導的意思是,先找到屍源,再徵求死者家屬的意見。」陶法醫說,「所以,我們還是等找到屍源再說吧。」
  
  「為什麼?」我第一次遇見這樣的情況,《刑訴法》不是規定了嗎?對於死因不明的屍體,公安機關有權決定解剖。我們必須有這個權利,如果死者家屬不同意解剖我們就不解剖,那凶手是死者家屬怎麼辦?
  
  「可是,《刑訴法》也說了,必須通知死者家屬到場。」陶法醫辯論道。
  
  「公安機關辦理刑事案件程序規定中也說了,對於通知不到,或者死者家屬拒絕到場的,在筆錄中註明就可以了!」我對自己的法律知識很自信。
  
  陶法醫沉吟了一下,說:「可是這一切,都建立在案件是刑事案件的基礎上。也就是說,咱們得發現犯罪事實有可能存在,才能用這個權利。」
  
  「可是你現在就需要通過死因來判斷案件性質啊。」我說。
  
  「調查和現場勘查都沒有疑點。」陶法醫說,「所以領導為了保險起見,讓我們還是等等,反正也不急這一時。不如等我們參加完晚上的案件碰頭會,瞭解一些基本情況,再做定奪,你看如何?」
  
  確實,因為公安機關決定解剖屍體,引發的一些信訪事件還真不少。一般都會說公安機關搶奪屍體、破壞屍體、不尊重人權。當地公安局領導為了防止這些事件的發生,延緩屍檢也情有可原。而且,屍體經過冷凍,很多不明顯的損傷,也會在皮膚上表現出來。所以現在延緩屍檢,確實是明智之舉。
  
  我贊同了陶法醫的提議,脫去解剖服,去彬源市開了個房間,洗了個澡,等待林濤那邊和偵查部門的勘查、調查的結果。
  
  晚上七點整,我們法醫部門集體來到了位於彬源市公安局大樓裡的專案組會議室。偵查人員和林濤所帶領的痕跡檢驗組也陸續來到會議室。
  
  我細細觀察每個人的表情,彷彿都很輕鬆,看來大家的工作進展得都很順利。
  
  主辦偵查員見大家都已落座,迫不及待地用當地方言做了開場白:「趙局長,各位專家,我先說一下吧。」
  
  分管局長趙關強點了點頭。
  
  偵查員說:「中午一點,我們就已經掌握了屍源信息,並且在疑似死者的家裡取了相應檢材進行DNA檢驗。剛才DNA部門傳來消息,死者確實為本市居民謝勤工。」
  
  「謝勤工。」陶法醫又露出一臉嬉笑,「螃蟹擒住了一隻蜈蚣,和他的文身很吻合啊。」
  
  偵查員點點頭,接著說:「死者謝勤工,五十三歲,經營一家小型磚窯,效益還行,一年掙個十來萬沒問題。但是他一輩子沒有結婚,沒有孩子。周圍住民都有很多猜測,最多的一種說法是他有間歇性精神病,還是狂躁症,沒人願意嫁。」
  
  「精神病?」我說,「有什麼依據支持嗎?」
  
  偵查員搖搖頭:「這個可以確認,雖然沒有在精神病院找到相關病歷,但是我們找到了很多他購買治療狂躁症藥物的記錄。」
  
  見我沒有繼續提問,偵查員接著說:「根據監控,死者昨天下午還在市中心一個藥店裡買了藥,然後就去他兒子家吃飯。」
  
  「兒子?」我打了岔,「不是說他單身,沒有孩子嗎?」
  
  「哦,忘了說。」偵查員說,「他收養了一個養子,叫謝豪,對外只說是乾兒子。但是群眾反映,這個兒子是他一手養大的,生父母反而沒有管過一屎一尿。現在這個兒子是磚窯的主要負責人。」
  
  「他兒子有什麼反應?」我問。
  
  「很悲傷。」偵查員說,「謝豪反映,昨天晚上謝勤工在他家吃完飯後,就有些精神錯亂,然後說要回自己家裡,然後就走了,他也沒在意。直到今天下午我們去通知他死訊。謝勤工晚上有時候在兒子家睡,有時回自己家。」
  
  「大部分時間是回自己家。」另一名偵查員打開地圖,說,「謝豪家離案發現場不遠,屬於偏僻地區。謝勤工家在謝豪家北邊兩公里處,也是偏僻地區。這之間沒有監控,所以我們沒法掌握謝勤工為何會走到位於他們家西邊的蘆葦蕩裡去。」
  
  「精神錯亂,有可能迷失方向。」林濤開了話匣子,「我們分析死者很可能是因為迷路,走進了蘆葦蕩,在蘆葦蕩裡,就更無法辨明方向。因為狂躁症的作用,他選擇了在池塘邊撞擊石頭導致受傷,或者是因為雨天路滑,摔倒受傷。」
  
  「聽你的意思,無論是意外還是自殺,但可以確定是死者自己導致受傷後死亡的?」我問。
  
  林濤點點頭:「基本可以確證。案發時,死者沒有死亡,不符合殺人案件的特點,而且最重要的,通過我們痕跡檢驗,固定了死者的活動軌跡和現場狀況。目前我們有充分的依據證明死者是自己導致頭部受傷的。」
  
  「是嗎?」我驚訝道,原來林濤真的發現了重要的線索。
  
  「咳咳。」林濤看到我驚訝的表情,微微一笑,清了清嗓子,開始闡述他的勘查所見和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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