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疑推理] 法醫秦明全集(1-6) 作者:秦明(已完成)

 
Babcorn 2017-12-6 17:05:52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32 161158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4:29
【4】
  
  「著什麼急?」趙大隊長說,「有話好好說。」
  
  女警嚥了口唾沫,說:「屍源找到了,是東橋縣公安局城關派出所的所長馮強。」
  
  「他最近有出差任務嗎?」趙大隊長最關心作案地點。
  
  「確定沒有,失蹤前一直在東橋縣,前兩天和幾個當地老闆去KTV以後就失蹤了。」女警說。
  
  「看來這個凶手不簡單啊,拉屍幾百公里來掩埋。」趙大隊長說。
  
  我喝了口水,說:「不奇怪。很多犯罪分子都會找自己熟悉的地方埋屍,這樣可以找到他們內心所需的安全感。」
  
  「能從城市監控上發現一些什麼嗎?」副縣長急於表現他發展城市監控的政績。
  
  「這些工作早做了,」趙大隊長說,「攝像頭性能差,夜間無法看清車牌號碼。」
  
  縣長張了張嘴,最終沒出聲。
  
  「我們的工作組已經趕赴東橋,在KTV的監控中可能有一些線索。」女警補充道,「工作組請示專案組,你們還要不要去人?」
  
  趙大隊長看看我,徵求我的意見。
  
  我搖了搖頭,說:「既然犯罪分子熟悉咱們這邊的地理環境,而且他先劫殺我們這邊的出租車司機以獲取車輛,說明他應該是我們這邊的人。所以,我覺得我們留下來等消息比較好。一旦有了嫌疑人,還可以搜查他的家裡。」
  
  趙大隊長點頭應允,副縣長宣佈散會,大家都收起筆記本,回到自己的崗位,焦急地等待著趕赴東橋縣的工作組傳回好消息。
  
  我坐在賓館裡的電腦前,翻看著本案的照片。突然,出租車座椅上的圓形警徽印跡引起了我的強烈興趣。我將圖片放大,顛來倒去地觀察,總感覺有一絲熟悉的味道。
  
  突然,感冒得暈暈乎乎的腦子裡閃出了一盞明燈,我迫不及待地插上U盤,打開了「雲泰案」全案資料。
  
  我盯著電腦屏幕,將「雲泰案」的幾起案件照片逐一在眼前翻過。我的記憶裡,總感覺好像在哪裡看到過類似的圓形印跡,難不成今天能成為「雲泰案」告破的一天?
  
  一動不動地翻了整整三個小時,腦子裡的那張照片終於被我找到了。
  
  這是發生在三年前的那起女學生被殺害後姦屍案件現場的照片,受害女學生的身旁,有一個新鮮的臀印,經現場痕跡比對,排除了是女學生的臀印。由於這個臀印並沒有什麼特異性特徵,所以一直未被重視。當初我翻看本案照片時,就隱約覺得臀印的邊緣有一個印跡,但是沒有去圖片處理,所以只留下了個印象。
  
  我叫來了縣局公安圖像處理的專業人員,只用了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就把這張圖片臀印的邊緣處理清楚了十倍。那就是一個警服紐扣的印跡!
  
  我高興得有些手足無措,摸索出了手機,撥通了黃支隊的電話:「師兄,師兄,我發現『雲泰案』的一個重大線索!絕對重大的線索!」
  
  黃支隊在開會,壓低了聲音問:「什麼線索?」
  
  「我發現一個印跡,可以判斷凶手是穿警褲的人。」我說。
  
  「警察?」黃支隊驚訝地問道。
  
  「不一定,也有可能是保安啊、城管啊什麼的,」我說,「凡是穿仿製警服的制服的職業,都有可能。」
  
  黃支隊安靜了一會兒,接著說:「那有什麼用?我們現在一點兒頭緒都沒有,管他什麼職業,只要有嫌疑都拉來做DNA檢驗了。另外,你敢拍板說除了穿制服的職業,都不用排查了嗎?」
  
  黃支隊一語中的,我失了聲。確實,假如凶手有什麼親戚朋友是相關職業的,多餘的褲子給他穿了呢?總之還是應該以DNA檢驗為前提。
  
  我說:「說的也是,那你們繼續摸吧,但我覺得應該有重點地去找。」
  
  「知道了。」黃支隊掛斷了電話。
  
  我仰面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這個惡魔,什麼時候才能伏法呢?
  
  晚飯的時間,我走到樓下餐廳吃自助餐。剛嚥了兩口,手機就響了起來,我預感是個好消息!
  
  「吃了嗎?」趙大隊長問。
  
  「唔唔,在吃。」我使勁兒往嘴裡塞東西,我知道馬上要趕去專案組了。
  
  「案件有重大突破,十分鐘後專案組緊急開會。」
  
  案件確實取得了重大突破,這使我不得不感嘆偵查員們的高效率。
  
  通過對東橋縣盈皇KTV監控錄像的調取,發現三天前,也就是馮強死亡的那天晚上,他和一個陌生男子發生了一些糾紛。
  
  從監控錄像的畫面中可以看到,馮強和一個陌生男子在拉扯一個DJ公主,一群服務員在拉偏架,明顯偏向於馮強。陌生男子踹了馮強一腳,馮強顯然是喝多了,隨即倒地。隨後,馮強從地上爬起,從腰間掏出手槍,指著陌生男子的頭。最終,是陌生男子跪地妥協,離開了KTV。
  
  「其實視頻監控已經看得很清楚了。」趙大隊長說,「從調查得知,馮強當天晚上和幾個生意人去KTV消費,要求某一個DJ公主來陪酒,而此時這個公主正在陪這個陌生男人。於是馮強就到這個陌生男人的包房裡搶人,發生了如下糾紛。」
  
  「這個陌生男人是一個人去消費的?」我問。
  
  趙大隊長點了點頭,說:「就他一個人。」
  
  「不會是這個公主的情人吧?」我問。
  
  「這個公主矢口否認,我們正在審查。」趙大隊長說。
  
  「這哪是個警察,簡直就是個惡霸。」大寶一臉鄙夷,「死有餘辜。」
  
  「總之,」趙大隊長說,「視頻中的這個男人,有重大作案嫌疑。我們從監控中獲取了他清晰的正面照片,目前正在查他的身份,如果他是我們縣的人,就可以肯定凶手是他了。」
  
  「這個排查也不是那麼容易的吧?你們找得到嗎?」副縣長的口氣裡彷彿有一些輕蔑。
  
  趙大隊長沒有吭聲。
  
  我也被副縣長的這種姿態激怒了,我說:「我覺得我們很快可以找到這個人的行蹤。」
  
  包括趙大隊長在內,所有人都驚訝地看著我。
  
  我頓了頓,整理了一下思路,說:「凶手選擇馮強可以說存在偶然性,沒有目標性,但是選擇齊賢必然是有目標性的。」
  
  「為什麼這麼說?」趙大隊長也在思考。
  
  我說:「你們想,凶手是殺害齊賢將近半個月後才去東橋殺害馮強的。如果齊賢是有家眷的,家眷在齊賢以及他的出租車失蹤了以後會立即報案,那麼這個凶手還敢這樣逍遙自在地開著搶來的出租車在縣城裡或者是在縣城到東橋縣之間往來嗎?」
  
  「是啊,」趙大隊長說,「如果齊賢有家屬,我們接到報案,交警部門早就找到這輛沒有經過任何偽裝的出租車了。」
  
  「換句話說,」我說,「凶手應該非常瞭解齊賢的情況,他知道即便齊賢失蹤,也沒有家人朋友會去找他,所以他才敢這樣大搖大擺地開著他的車到處竄。」
  
  「明白了,」大寶打斷我的話,說,「你是說,凶手可能不認識馮強,但是一定認識齊賢,而且對齊賢的情況瞭如指掌。」
  
  我點了點頭,說:「齊賢是宅男,一般不和人打交道,那麼他認識別人最有可能的地方,就是那個他每天會去吃飯的麵館。」
  
  「好想法!」趙大隊長瞥了一眼副縣長,昂著頭說,「我們只需要把這張照片給麵館老闆看看,說不準就有線索了,你說對嗎?」
  
  我沒有回答,看了眼正在低頭喝茶的副縣長,心想,你以後還敢再小瞧我們刑警嗎?
  
  「還有,別忘了,」大寶怕我們忽略了他的發現,「這個凶手很有可能是個喜歡吃醃肉,但又不會製作醃肉的人。在屍體上撒鹽,這一手段還是極少遇見的。」
  
  事情比想像中更加順利,麵館老闆只看了一眼,便認出照片中的這個人是住在出租車公司旁邊小區的葛猛猛。
  
  我們順道就對葛猛猛的住處進行了搜查,不僅找到了製作炸彈的原料和工具,還秘密獲取了葛猛猛的DNA。
  
  最重要的,我們在葛猛猛的寫字檯上發現了一張地圖。這是一張東橋縣全圖,地圖上用紅筆圈出了幾處。
  
  「幸虧我們破案及時啊!」趙大隊長驚呼道,「這傢伙,是要去搶銀行!」
  
  我以為自己會目睹一場槍戰,可惜現實沒有電影上那麼精彩。當晚,偵查人員趁葛猛猛在家熟睡之機,悄悄打開他的家門,將他擒獲在自己家的床上。葛猛猛甚至在被戴上手銬之前的那一剎那,還在幸福地打著鼾。
  
  葛猛猛是東橋縣人,五年前來本縣打工,卻不慎染上了毒癮。
  
  一旦染上毒癮,就像是被接上了一個永不停止的吸血機,數年的積蓄很快被用光,葛猛猛只有動起了歪點子。
  
  他按照一些教科書上的方法,慢慢收集製作炸彈所需的各種材料和工具。同時,他劫殺了在麵館裡認識的齊賢,搶劫他的出租車作為搶劫銀行的交通工具。
  
  在製作完成炸彈後,他駕車前往東橋縣各銀行踩點。踩點過程中,突然燃起一絲慾火,所以他決定去那一家不太正規的KTV裡找些樂子。
  
  沒料,他遇上了地頭蛇——馮強。
  
  表面上看,葛猛猛跪地求饒算是輸了,但是沒人知道葛猛猛這個時候有多麼開心。他覺得是老天在幫他,他要去搶劫銀行,除了有一枚能炸碎防彈玻璃的炸彈以外,他還需要一把槍。
  
  葛猛猛從KTV出來,開著劫來的出租車隱蔽在門口。直到看到馮強搖搖晃晃地走了出來,趕緊戴上大耳帽,把出租車開到馮強的身側。
  
  馮強就這樣毫無察覺地上了賊車,還在賊車上呼呼大睡。當然,他也就這樣在自己的美夢中結束了生命。
  
  就如大寶所言,葛猛猛確實是一個無肉不歡的人,麵館裡的香腸、醃肉是他每頓必點的美食。他埋葬屍體之前,給屍體上撒滿鹽塊的目的,也就是想讓屍體像香腸、火腿那樣不會腐敗,不被發現。只要熬到他搶劫銀行成功的那一天,誰也抓不到他了。
  
  如果不是盜墓的沈三鬼使神差碰見葛猛猛,這個癮君子的計畫就會繼續進行。他會重新研製炸彈,而東橋縣的公安會像無頭蒼蠅一樣尋找失蹤的所長,以及所長的槍。
  
  「我覺得吧,」林濤在返程的車上說,「齊賢真的蠻悲劇的,老老實實的一個男人,好不容易認識一個朋友,居然還被這個朋友殺了。」
  
  我笑了笑,說:「交友不慎啊。我也是交友不慎,你倆怎麼還不去考駕照?」
  
  「那個所長更是可惡,」大寶說,「怪不得警察的口碑不好,都是這些渣滓影響了我們的形象。我們破一百起案子積累的形象,被他們一頓霸王餐就毀滅殆盡了。」
  
  「到哪一天,所有的警察都不利慾熏心,」我嘆了口氣,說,「所有的警察都能真的做到一心為民,這個社會才會真的安定。不發牢騷了,做好我們自己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4:33
第十三章 人皮牢籠
  
  【人類因為不斷犯錯,最終走向邪惡,卻稱其為命運。
  
  ——約翰‧霍布斯】
  
  【1】
  
  這個春天不太冷。
  
  冬天一過去,氣溫陡然升高,各種腐敗細菌加速滋生,屍體的腐敗比冬天加快了數倍。這標誌著讓法醫們頭痛的季節又重新回來了。
  
  每次出差,我們都做好了心理準備,防毒面具和香菜成了我們必備的隨身物品。
  
  車行駛在高速公路上,欣賞著路邊盛開的成片的油菜花,也不失為一種享受。唯一在心底隱隱作痛的是,幾年前那個在油菜花田裡被害的女孩,不知道她的父親現在好嗎?
  
  車下了高速公路,晉瑱縣公安局閃著警燈的警車早已等在路口。
  
  「現場還沒動,痕檢正在對一些物品進行取證。」薛法醫鑽進了我們的警車,「這次的案子還真是特別。」
  
  晉瑱縣是一個南方縣城,全省十強縣,全國百強縣。近年來,晉瑱經濟發展得極快,尤其是輕工業和娛樂業飛速擴張。經濟的高速發展使老百姓安居樂業、其樂融融。我工作數年,從來沒有到晉瑱來出勘過一起命案現場。因為命案、傷害案件極少,晉瑱的法醫甚至都開始兼職幹起了偵查員的活兒,抓起了小偷、騙子。
  
  技術工作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如果放下的時間長了,首先從信心上就會有所缺失。今天早晨案發以後,薛法醫——晉瑱縣公安局刑警大隊副大隊長在第一時間打通了「請求省廳技術支援命案指導綠色通道」的電話。
  
  晉瑱縣城不亞於任何一個地級市的城市建設,經濟中心高樓大廈、居住中心白磚黑瓦,現代和復古的完美結合,使得這個縣城別有一番韻味。唯獨縣城城東的一小片區域,因為種種原因,還存留著一些新中國成立後建造的老式青磚小樓,零星地居住著一些居民。
  
  命案現場就在這些青磚筒子樓的其中一棟。
  
  筒子樓又稱為兵營式建築,一條長走廊串聯著許多個單間。因為長長的走廊兩端通風,狀如筒子,故名「筒子樓」。
  
  本來這種建築比現代的「鴿子籠」建築要「親情」得多,左右鄰居如同家人一般朝夕相見,和睦相處。但是因為這片古式建築已被日益廢棄,這棟筒子樓裡只有一樓兩間住了人,除此之外,就是命案現場的四樓其中一間。在警惕性高漲的今天,樓裡的住客誰也不認識誰。
  
  這一片筒子樓的樓主大多都住進了寬敞漂亮的新樓房,手中的筒子樓房產證則成為等待拆遷獲賠的票據。
  
  據說,從年前開始,現場住進來一個年輕女子,夕出朝歸,鄰居總共也沒見過幾次,連眉目都描述不清。只記得這是個妖艷的女子,愛穿白衣,走路都沒有聲音。
  
  一兩週前,獨居在一樓的王大爺晚上起夜的時候,突然隱約聽見樓道里傳來一絲絲哭聲,驚出了一身冷汗。尿也不撒了,躲進自己的被窩抖了一整夜。
  
  就在那兩天,王大爺和同住在一樓的一對中年夫妻總是會在夜裡斷斷續續、隱隱約約地聽見樓裡發出的一陣陣哭聲,猶如驚悚片中的冤魂在哭訴著自己的遭遇。
  
  三個鄰居不約而同地想到了兩個月前住進四樓的妖艷女子。她,不會是個女鬼吧?不然怎麼走路沒有聲音?不然怎麼總穿著白色衣服?不然怎麼晚上才出去活動?不然哪來的陣陣幽怨的哭聲?
  
  四樓的房主在北京打工,怎麼也聯繫不上,三個人商量後,終於在某天下午結伴上了這個昏暗、陰森的四樓。四樓樓道里堆放著各種垃圾,他們跨過垃圾,挨個兒敲響了四樓每一間房間的房門。
  
  都沒有人。
  
  說來也奇怪,從那天晚上開始,就沒有再聽見那可怕的哭聲。可能女鬼被他們嚇走了吧。

    過了兩天,大家也就忘了這茬兒。
  
  直到昨天,王大爺同樣是在起夜的時候,彷彿聞見了樓道里有一股怪味。是狐狸身上的味道嗎?王大爺又想到了那個妖艷的「女鬼」,於是他又在被窩裡抖著憋了一夜尿。
  
  清晨,住在一樓的三個人再次碰頭商量。他們都真真切切地聞見了樓道里發出的一股臊臭,想起一兩週前那幽怨的哭聲,他們覺得自己再也無法忍受這樣的驚嚇,於是撥通了110。
  
  「那後來呢?派出所的人發現了啥?」大寶顯然覺得薛法醫不應該在這個時候賣出這麼個關子。
  
  「快到了,你們去看看就明白了。」薛法醫皺了皺眉頭。
  
  看薛法醫的表情,我知道今天又該用上防毒面具和香菜了。
  
  果然,穿過熙熙攘攘的縣城中心,我們看到了傳說中的那一小片青磚小樓。
  
  現場的位置很偏僻,所以並沒有驚動太多的圍觀群眾。樓底已經停了十幾輛警車,一條亮黃色的警戒帶將探頭圍觀的王大爺他們隔在外面。我們一踏進樓道,那種「狐狸精」的臊臭就撲鼻而來。
  
  多年的法醫經驗告訴我,這味道正是腐敗屍體的屍臭。還沒上四樓,這味道就已經瀰漫了整個筒子樓的話,可想而知,那一具屍體會是個什麼模樣。
  
  外面雖然晴空萬里,這背陽的小樓裡卻十分昏暗,樓道里的聲控燈閃爍著黃光,把我們一路照上了四樓。
  
  很快,我的猜想就得到了印證。
  
  當我們爬上四樓的時候,看見了脖子上掛著相機、正蹲在樓梯口嘔吐的技術女警。看到那一堆嘔吐物,我頓時反了口酸水。
  
  走上四樓的樓道,那股屍臭顯得更加刺鼻,幾個痕檢員正穿著膠鞋、戴著防毒面具在大門上刷著指紋。
  
  薛法醫從一旁的塑料袋中拿出幾雙膠鞋遞給我們:「穿著吧,不然沒有安全感。」
  
  「安全感?」我接過膠鞋,但沒有急於換上,而是好奇地探頭向門內看去。
  
  我沒有直接看見屍體。
  
  這棟筒子樓的結構很簡單,每一個門進去,都是一個單獨的房間,互相不連接。現場位於四樓正中的一間單間內,銹跡斑斑的防盜門和油漆已經基本掉完的木頭門都被派出所民警撬開了,房間內蒼蠅橫飛。
  
  現場房間內擺設很簡單。一個簡單的灶台,東牆附近擺放著一張雙人床和一張飯桌,西牆附近放著一台冰櫃。最顯眼的,還是房屋正中間的一個鐵籠。是的,就是那種裝野獸的籠子。
  
  籠中隱約淌著一攤黑乎乎的東西,上面白點斑駁,第一眼望去,籠子裡空空如也,但再往下看,正是一具已經高度腐敗呈巨人觀的屍體。
  
  因腐敗而產生的大量腐敗液體浸濕了屍體的衣服,加之屍體膨脹,皮膚和衣服幾乎連成一體、染成一色,根本看不出衣服的外形。而那些斑駁蠕動的白點,是密密麻麻的蛆。
  
  腐敗液體已經流出了鐵籠,幾乎半個房間的地面都被那綠色的液體覆蓋,無數隻蠕動著的蛆蟲在綠色液體中拚命地汲取著營養。
  
  我終於知道什麼叫作「穿著就有安全感」了,穿了之後至少不用擔心蛆蟲會順著你的鞋子爬進你的褲管。
  
  那股無法抵禦的惡臭肆虐著我的鼻孔和嗅覺神經,我下意識地揉了揉鼻子,趕緊退了出來,開始換膠鞋、戴防毒面具。
  
  「既然有這麼個籠子存在,而且死者是被鎖在籠子當中,那麼,肯定是起兇殺案件了。」薛法醫的聲音透過防毒面具,減少了不少分貝。
  
  我沒有吱聲,戴好橡膠手套,走進了現場。
  
  通往中心地帶——腐臭牢籠的路上,幾乎無處下腳。雖然我無意殺生,但是每次落腳,都能聽到蛆蟲在腳下被碾碎的啪啪聲。
  
  我繞著鐵籠轉了兩圈。這是個長寬高都在一米左右的鐵籠,側面有扇門,門上掛著一個巨大的三環鎖。
  
  我指了指門上的鎖,問身邊的林濤:「你看看這個上面能刷出指紋嗎?」
  
  「有的,但是是殘缺指紋,沒有鑑定價值。」一旁的痕檢員插話道。
  
  我搖了搖頭表示可惜,接著問:「那其他的地方能刷出來嗎?」
  
  「房間的東西太少了,我們正在努力。」痕檢員說。
  
  「你忙你的吧,我去幫他們。」林濤左右看看,發現沒有能夠放置勘查箱的地面,於是乾脆把勘查箱直接放在了已經刷過但沒有發現指紋的飯桌上。
  
  我蹲了下來,說:「裡面的屍體,怎麼才能弄出來呢?」
  
  薛法醫說:「已經派人去消防隊借電鋸了,直接弄開鎖就可以了。」
  
  我點點頭,皺著眉頭觀察著籠子裡的屍體。
  
  籠中的屍體頭部靠在一側欄杆上,下肢蜷曲著。面部已經看不真切,幾乎完全被蛆蟲爬滿。不斷有蛆蟲從屍體已經乾癟的眼眶和張著的嘴巴中爬出來,彷彿是屍體正在流著眼淚、吐著什麼。儘管防毒面具隔絕了腐臭,但目睹這一幕還是讓人頭皮發麻。
  
  籠子的另一面,欄杆上彷彿沾染著一些噴濺狀血跡,但因為腐敗,和欄杆的銹跡融為一體,觀察不真切。
  
  「這是具男屍啊。」大寶伸進手去,拽了拽屍體的衣服,「外面穿的是一件西裝。」
  
  我點點頭,撣了撣屍體頭頂,掉下來十幾條蛆蟲。我說:「看頭髮也知道,是個平頭。」
  
  「那你說,」大寶問,「是這個人死之前在哭,還是這個人死後有別人在哭?」
  
  看來大寶一直很糾結那個傳說中很詭異的哭聲。
  
  「反正不會是這個人死了之後哭。」我是堅持科學論斷的,「哭聲什麼時候被聽見的,可以通過調查得知,哭聲是他死之前還是死之後發出來的,對判斷犯罪嫌疑人很重要,所以,這個人的死亡時間很重要。」
  
  大寶點點頭,繼續看著屍體的狀況。我也只好邊等電鋸邊在房間內踱步,看看有沒有別的什麼發現。
  
  正如痕檢員說的,房間內除了冰櫃、灶台,其他的物品非常少,說明房間的主人也只是在這兒吃個飯、睡個覺。
  
  我走到冰櫃旁邊,發現這是一個老式的冰櫃,是向上雙開門的那種。看冰櫃櫃角附著的灰塵,可以推斷這台冰櫃已經擺放在這裡有些年頭了。看來這是房東的物件,而不是房客搬進來的。
  
  我摸了摸這台冰櫃,發現冰櫃的壓縮機還在工作,整個冰櫃在微微顫唞。
  
  「人已經死了很久了,估計凶手也跑了好久,但是忘記關閉這台冰櫃了。」我一邊對大寶說,一邊掀起了冰櫃的一扇門。
  
  冰櫃裡,一個結了霜的人頭,張著一雙眼睛,瞪著我。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4:34
【2】
  
  我先是一愣,然後嚇得接連倒退了幾步,撞在蹲在籠邊的大寶身上。可能大寶注意到了我面色鐵青,問:「怎麼了?」
  
  「那……那……」我指著冰櫃,一時頭腦空白,語無倫次。
  
  大寶看看我,又疑惑地看看冰櫃,站起身來走到冰櫃旁,打開冰櫃的門。
  
  「哎呀媽呀,」看來大寶比我的膽兒要略大一些,他沒有被嚇蒙,「那個……這兒還有一具屍體!」
  
  此時我已經回過神來,回頭對其他辦案民警說道:「有意外發現。」
  
  冰櫃裡是一具已經凍成冰棍的男屍,他蜷縮著,仰著頭,露出一臉驚訝的表情。
  
  可能是凍了有些日子,屍體的周圍都結了厚厚的霜凍,和冰櫃壁粘連在一起。幾個民警想合力把屍體從冰櫃裡拽出來,卻把屍體連同冰櫃一起提了起來。沒有辦法,只有斷電後等著屍體能夠融化一些。
  
  「調……調查清楚了沒有?」我定了定神,重新蹲下來,撿起了一隻蛆,「那……那幾個證……證人聽見哭聲是哪一天?」
  
  「你怎……怎麼結巴了?」大寶就這毛病,別人一結巴,他就結巴。
  
  「嚇……嚇得。」我說完,轉頭看著偵查員。
  
  戴著面具的偵查員乾嘔了一下,眼神裡充滿了對我把他叫進屋內的不滿,說:「是上個月二十四號、二十五號兩天,二十六號就沒有再聽見哭聲了。」
  
  我算了算,二十四號距離今天正好十二天。
  
  「一般蒼蠅會在屍體上產卵,在這個季節,兩週左右蠅卵就能發育成蛆,然後鑽進附近的腐敗液體或屍體內,再過兩週破蛹成蠅。」我說,「現場地面沒有蠅殼,這裡的蛆應該是第一代蛆蟲。」
  
  大寶從我手上接過已經被我掐死的蛆,量了量,說:「根據這個季節蛆蟲的生長速度,這麼長的蛆,應該是已經生長了十天左右。」
  
  「也就是說,」我說,「二十四號,死者就在這裡開始哭了,二十六號之後沒聽見哭聲,因為他已經死亡了。」
  
  「我有個問題。」林濤在一旁插話說,「你說這人為什麼一直在哭,而不叫喊呢?」
  
  「肯定凶手在控制他唄。」大寶做了個惡狠狠的姿勢,「敢喊就宰了你。」
  
  「你知道是他哭的,還是冰櫃裡那個哭的?」我朝冰櫃指了指。
  
  「關鍵是哭啥呢?」大寶用胳膊調整了一下防毒面具的位置。
  
  「你們說會不會真有個女鬼在哭?」林濤是最迷信的,「殺了人,還假慈悲?」
  
  「想像力真豐富,」我說,「不如你去寫驚悚小說吧。」
  
  林濤用屁股拱了我一下,險些把我拱倒在蛆群裡。
  
  我瞪了林濤一眼:「你在這裡忙吧,一定要找到指紋,我去殯儀館了。那個,屍體能拖走了吧?」
  
  晉瑱縣公安局殯儀館。
  
  我和大寶合力把冰櫃裡的屍體拖進解剖室裡的化凍池。按照正常的解凍速度,兩個小時之內,這具屍體就可以被檢驗了。
  
  於是,我們又重新面對著這具呈巨人觀模樣、散發著惡臭的屍體。
  
  衣服已經被膨脹的組織撐滿了,無法用正常的手法脫下,只能用剪刀剪開取下。
  
  死者穿著的一身行頭倒是價值不菲,加在一起至少超過萬元。
  
  「霍,是個有錢人啊,」我說,「這褲子得好幾千呢。」
  
  「有用嗎?」大寶指了指褲襠裡滿滿的黃色糞便,說,「沾了大便,一樣噁心。」
  
  「大小便失禁?」我說,「那多見於顱腦損傷和機械性窒息。」
  
  「可是頭部、頸部都沒有損傷啊。」為了少吸入幾口臭氣,薛法醫憋得滿臉通紅。
  
  我沒吱聲,一點點地分離開頸部肌肉和頭皮。因為屍體軟組織腐敗,肌肉幾乎都變成了黑色,綠色的腐敗液體浸染在肌肉和皮膚之間。我用紗布擦掉腐敗液體,看了又看,確定這個人生前確實沒有遭受致命的機械性損傷——只是右側大腿外側的軟組織缺了一大塊。
  
  大寶湊近看了一眼,尖叫道:「靠!這是死後形成的撕裂損傷啊!不會真的有女鬼吃人吧!」
  
  我被大寶嚇出了一身冷汗,倒不是擔心有什麼女鬼,而是因為現今變態食人的報導也不少見。我趕緊用紗布擦乾了軟組織缺損的部位,用放大鏡觀察了一番,說:「就知道嚇人,看這牙印,是小尖牙,顯然是有老鼠在啃屍體啦。」
  
  「那就好,那就好。不過,全身沒傷,」大寶皺起了眉頭,「怎麼辦?死因都沒法定。」
  
  「可以說屍體高度腐敗,所以無法檢出死因嗎?」薛法醫開始打退堂鼓了。
  
  我搖了搖頭,翻動屍體的腹腔,開始整理死者的腸子。此時,腐敗屍體、糞便加之腸道的臭味已經擊破了薛法醫的忍耐極限,他滿頭大汗地卸掉裝備,逃出瞭解剖室。
  
  大寶看看薛法醫的背影,鄙夷地搖了搖頭。我笑著說:「忍耐極限和酒量一樣,是要靠鍛鍊的。」
  
  死者的胃裡是空的,有瀰漫狀的出血點,腸道幾乎也沒有一點兒食糜。
  
  「知道他是咋死的了吧?」我轉頭問大寶。
  
  大寶點了點頭,指著死者褲襠裡的大便,說:「只排不進,餓死的唄。」
  
  我點了點頭,說:「凶手是看著死者極度飢餓、虛弱,加之過度脫水、休剋死亡的。」
  
  「我就想不明白了,」大寶說,「一個大男人怎麼就能這麼輕易地被塞進這個籠子,然後活活被餓死都不敢叫喊一聲的?凶手會是個什麼樣的人?」
  
  「會是個有槍的人。」我說,「當然,沒有槍彈痕跡,我也只是推測。」
  
  大寶點點頭,說:「也有一定的道理,不然不可能這麼容易就控制住一個大男人。」
  
  「何止是控制?」我拿起死者的左手,說,「而且死者還乖乖地把身上的財物都交給了凶手。」
  
  「什麼?」大寶也湊過頭來看死者的手,「你這麼容易就判斷出了案件性質?憑什麼說這是一起侵財案件?」
  
  「你看,」我用手指抹了一下死者的手腕,說,「雖然死者的皮膚已經膨脹了,但是在手腕這裡還能看到一些皺褶的印痕,呈規律狀。」
  
  「明白了,手錶。」大寶最近的悟性特別高。
  
  我笑了笑說:「不僅是這裡,中指的根部有皮膚顏色的改變,可能生前這裡戴著一枚戒指。也就是說,死者可能自願地摘掉了手錶和戒指,交給了凶手。這麼強大的控制力,只有持有槍械才能做到。」
  
  大寶想了想,還是不放心,於是切開了死者手腕、腳踝的皮膚,確實,死者生前並沒有遭受過任何約束,彷彿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自願的。
  
  「可是,他總不會是被人用槍逼著,從縣城中心帶到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來的吧?」大寶說,「那他在路上有很多機會能逃跑啊。」
  
  我低頭想了想,說:「不考慮那麼多了,說不定是熟人呢。」
  
  「熟人侵財?」大寶說,「有必要那麼複雜嗎?還餓死人家。」
  
  我沒再吱聲,開始用電鋸鋸斷死者的恥骨。畢竟,明確死者的特徵,尋找到死者的屍源,才是盡快破案的方法。
  
  確定了死者的年齡、身高和體態後,我們讓身邊負責照相的技術員電話通知前線的偵查員。本案還是要以尋找屍源來找到案件的突破口。
  
  此時照相的技術員早已吐得臉色發青,聽到我們的反饋後,趕緊跑出瞭解剖室。在這樣的環境裡,多吸幾口新鮮空氣,對他來說就是恩賜。
  
  把另一具屍體拉出化凍池的時候,屍體已經完全軟化。這個新建的法醫學解剖室裡配備的先進的化凍設施,真的算是幫了我們不少忙。
  
  「財政好,才是真的好。」大寶一臉羨慕地說,「你看這效果,槓槓的。好財政,沒被吃掉,算是用在點子上了。」
  
  「我倒沒考慮那麼多。」我打斷了大寶,「你看這個死者,衣著這麼破爛,甚至連襪子都打了補丁。天哪,這年頭,連襪子都要補一補的人,得有多困難。這侵財的對象一會兒是有錢人,一會兒是窮人,這該是什麼樣的凶手呢?」
  
  大寶很快被我帶進了問題裡,低頭思考。
  
  屍體軟化後,脫去衣物顯得格外簡單。我把死者的衣服攤在地面上,開始逐個兒檢查口袋,希望能在口袋裡發現張身份證什麼的。
  
  身份證倒是沒有,但是我找到了一張貌似收據的紙張。因為屍體冷凍後化凍,紙張被水漬浸染,所以字跡模糊不清。但是可以看到這張收據是複寫紙複寫出來的,應該是收款人的存根。紙條下方收款人欄裡寫著三個歪歪扭扭的字:「李大柱」。
  
  「李大柱?」我說,「這應該就是死者的名字呢。」
  
  大寶也很驚喜,高聲呼喊著門外的技術員,要求他立即與偵查員聯繫,調查這個李大柱的身份。技術員聽說他可以繼續留在解剖室外打電話,喜出望外。
  
  這名死者的雙手手腕有被繩子捆紮的痕跡,雙側膝蓋都有明顯的皮下出血,這是典型的約束性損傷。死者死於刀傷,脖子上被人狠狠地拉了一道血口子,深達頸椎。血口子的兩頭沒有試切創,說明這是一把非常鋒利的刀具,一刀就直接割斷了死者的喉嚨。死者的頸動靜脈齊刷刷地斷裂了,氣管也被割破一半。大量噴湧的血液反流入氣管,又因為嗆咳而噴出,在死者的衣服胸襟處產生了大量的噴濺狀血跡。
  
  「死者的頭髮掉了一撮。」大寶指了指死者禿了一塊的頭皮,說,「凶手應該是讓死者跪在地上,捆綁雙手,然後一手抓住死者的頭髮,一手拿刀,一刀致命。不過,問題來了,現場怎麼沒有血跡呢?」
  
  「誰說沒有?」我說,「籠子上就有噴濺狀的血跡,只是當時我沒有在意,還以為是銹跡呢。」
  
  「可是你看這具屍體,屍斑淺淡,說明失血很厲害啊。」大寶說,「現場為什麼沒有那麼多血跡?」
  
  「怎麼沒有?」我說,「現場地面那麼多腐敗液體,你以為全是剛才那具腐敗屍體流出來的?錯了!有很多是這具屍體流出的血液,和剛才那具屍體的腐敗液體融為一體,共同腐敗而已。結合籠子上的血點,我現在基本肯定,這具屍體是在籠子前面被殺害的。」
  
  大寶點了點頭,說:「可是我還是不能把兩具屍體的死亡聯繫在一起。這究竟會是什麼人幹的呢?」
  
  我拿起死者的雙手,說:「真是個勞作人啊,你看這雙手,全是老繭。」
  
  大寶抬肘推了推防毒面具上的眼鏡,說:「這能說明什麼?」
  
  我抬頭仰望著天花板,想了想,說:「我還真想起來一事兒,是關於那個神秘的鐵籠的,可能真的能說明些什麼。不過,我需要得到林濤的驗證。」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4:36
【3】
  
  屍體運走了,現場的腐敗液體繼續散發著臭氣。臭氣在這個密不透風的筒子樓樓道縈繞,令人作嘔的指數絲毫沒有削弱。
  
  林濤正靠在樓道口抽菸,面色蠟黃,英俊的外形減色不少。看來這持續幾個小時的現場勘查,把他熏得夠嗆。
  
  「你們都結束了?」林濤掐滅菸頭,說,「速度有點兒快吧?」
  
  「嗯,急著過來問你個問題。」我拉著林濤重新走進現場房間,戴上手套,說,「這個鐵籠有問題。」
  
  林濤會心地一笑:「看來這次我們又不謀而合了。」
  
  這個鐵籠是個邊長一米多的立方體,四周沒有拆卸的部件,也就是說,這個鐵籠是個整體結構。
  
  我拿鋼捲尺量了量門寬,說:「只有八十釐米。」
  
  林濤笑著點頭。
  
  大寶一頭霧水:「你們……你們什麼意思?」
  
  我說:「你可以把一個邊長一米多的立方體運進一個只有八十釐米寬的門裡嗎?」
  
  大寶晃了一下鐵籠,非常結實,又轉頭看看外面裝了鐵柵欄的窗戶,搖了搖頭。
  
  「這個鐵籠是在房間裡銲接的,」林濤說,「銲接完成後,房間經過了打掃,但是在地面上可以看到銲接槍燒灼的痕跡。」
  
  「明白了。」大寶說,「凶手為了準備犯罪,在這裡完成了製造鐵籠的工序。」
  
  我點了點頭,現在至少明確了這是一起經過精心策劃的搶劫殺人。
  
  「這些都是實心鐵管,籠子有好幾十斤重。」林濤對著大寶說,「另外,你能夠把一根根鐵管銲接得這麼嚴絲合縫嗎?」
  
  大寶茫然地搖了搖頭。
  
  「就是啊,」我和林濤一唱一和起來,「更何況是一個女人?」
  
  「我想起了冰櫃裡那具屍體的雙手,」大寶說,「全是老繭,應該是個電焊工吧?」
  
  我和林濤相視一笑。
  
  「如果這樣的話,」大寶接著說,「很有可能這個疑似叫作李大柱的人,和租房子的這個女人是一夥的。他們殺了那個有錢人,搶走了錢財,因為分贓不均,所以女人又殺了自己的幫凶。」
  
  「我覺得大寶分析得不無道理。」我說。
  
  林濤說:「一個女人殺死一個壯漢?」
  
  「是這樣的,」我補充道,「我們通過屍體檢驗,發現死者身上沒有任何約束損傷,侵財的跡象又很明顯。是什麼能夠讓人這麼容易乖乖就範,哪怕是叫喊、逃跑都是有機會的?所以我們分析凶手可能有槍。」
  
  「你是說女人手裡有槍,然後用槍逼著李大柱,用刀殺?」林濤笑道,「這不合邏輯啊。」
  
  「怎麼不合邏輯?」大寶說,「樓下住著人,開槍的話有聲音啊,目標太大了。」
  
  我搖了搖頭,說:「那個可能叫作李大柱的人,是被反綁著雙手跪著,被凶手一手抓頭髮,一手拿刀割頸死亡的。如果是這個女人幹的,她又要拿槍控制,又要抓頭髮,又要拿刀。她有幾隻手?」
  
  「是這樣。」大寶說,「但我們還是不能解釋為什麼劫財要選擇經濟基礎相差如此之大的兩個人呢?」
  
  我沉思了一會兒,攤攤手說:「我也想不到好的答案。」
  
  三個人又重新陷入了沉寂。
  
  林濤說:「對了,我們發現了幾枚指紋,在現場不同地方出現,可疑度很高。經過精心處理,有比對價值。剛才我讓他們進庫比對了,未果。」
  
  「這也算是個好消息,好歹算是個有力證據。」我點點頭,轉頭對身邊的偵查員說,「這樣,一方面從查有錢人的身份開始,另一方面要查這個李大柱以及他接觸過的女人。除此之外,沒有什麼好路子了。這樣吧,半天時間,我們也回去想想,明早碰頭。」
  
  雖然一直在不斷地出勘命案現場,但是「雲泰案」總是時不時地湧上我的心頭。DNA發現這麼久了,一直未能排查出凶手。如果不進一步縮小偵查範圍,在茫茫人海中找到這個惡魔實在是一件難事。
  
  林濤最瞭解我的心結,剛從賓館衛生間裡洗澡出來的他,一邊用浴巾擦著頭髮,一邊問我:「還在想『雲泰案』?」
  
  我無力地點了點頭。
  
  「現在有什麼進展嗎?」林濤說,「說說吧,對這個案子,我一直不太瞭解。」
  
  我長長地吸了口氣,說:「是這樣的。『雲泰案』在七年前、五年前、四年前和三年前各發了一起,都在雲泰市周圍,串並的依據是被害人體內都有精斑弱陽性,卻沒有發現精Zi。大約一年前,龍都又發了一起,之所以能與之前的案子串並,是因為我發現捆綁被害人的繩結和雲泰四案的繩結一致,很有特徵性,但是這次屍體內發現了精Zi,並做出了DNA。而龍都的案件中,我又發現現場有一個特徵性的印痕,暗示凶手應該是穿制服的人。這都過了幾個月了,從雲泰市附近縣區穿制服的人中間找到DNA一致的,應該不會這麼難吧?」
  
  林濤想了想,說:「穿制服的人太多了,再說,總不能挨個兒去單位發動每個人抽血檢驗,對吧?所以估計還真的沒那麼好找。我覺得你還是應該從為什麼之前沒精Zi,後來又有了精Zi這一問題入手,尋找一些特徵性人群,才有希望。」
  
  我點點頭,說:「是的,這也是我一直想不明白的問題。戴套吧,不會有精斑弱陽性;無精症吧,也會在被害人體內留下大量前列腺液;體外排精吧,屍體上和附近現場也該提到精斑;性功能障礙吧,那他怎麼去強姦?」
  
  林濤笑了笑,揉著濕髮拍了拍我的肩說:「不想了,睡覺,明天等好消息。」
  
  專案組會議室裡,大家一個個面色凝重。有的仰望天花板,有的雙手抱頭,有的擺弄著手機。剛進會議室的我,像是走進了當初申辦奧運會、等待宣佈結果的現場,頓時也凝重起來。
  
  我動了動嘴唇,沒好意思吱聲兒,眼巴巴地看著晉瑱縣公安局華局長。
  
  華局長看我們到了,拉開身邊的椅子,示意我們坐到他身邊,說道:「查清了其中一個死者的身份,確實就是李大柱。不過經過調查,這個李大柱是個木工,每天就在縣城中心的路邊推著自行車、掛著木工牌子等生意。正常時間出去,準時回家,從來不在外面鬼混,也沒有什麼不良嗜好。老實巴交的一個老光棍,獨自贍養七十歲的母親。二十五號早晨出門,就沒再回家。」
  
  「哦,」我勉強地笑了一笑,說,「之前還以為他和那個租房子的女子是一夥的,是他銲接了那個鐵籠,然後殺人的呢。」
  
  華局長搖了搖頭,說:「調查過了,他肯定不會電焊技術,而且他一個老光棍,女人的屁股都沒見過,更別談什麼姘頭了。」
  
  我皺了皺眉頭,和這些粗獷的老刑警共事,我一下子還習慣不過來。
  
  「那個……」大寶推了推眼鏡,膽怯地問,「有錢人的身份查清楚了嗎?」
  
  華局長說:「昨天排查了全縣以及周邊縣的失蹤半個月左右的人口信息,發現了幾個符合條件的。經過一一排查,都排除了。昨天半夜,可能是看到了我們在官方微博上發佈的認屍啟事,省城有一個女人聯繫了我們,說她丈夫顧偉民二十三號到我們縣出差,當晚就失去了聯繫。因為這個顧偉民平時愛尋花問柳,所以她也沒在意,直到昨天看見了我們的微博。」
  
  我點頭表示讚許,看來官方微博真的能發揮出作用。
  
  「DNA還在做,」華局長說,「應該快出來了。」
  
  「尋花問柳?」我還在思索,林濤已經脫口而出,「難道是仙人跳?」
  
  仙人跳,指一種利用女色騙財的圈套。一般是男女二人串通,女方以色相勾引受害者,當兩人到住所準備發生性關係之際,再由男方出面勒索或搶劫。
  
  這時,華局長接到了市局DNA實驗室打來的電話,確認了那個看似富有的死者的身份,正是平時愛尋花問柳的顧偉民。
  
  專案組會議室一片歡騰。屍源都已被找到,就意味著案件往前推進了一大步。
  
  我沒有參與喧嘩,為什麼顧偉民、李大柱這兩個社會不同階層的人,會同時被凶手殺死呢?是巧合,還是說李大柱真的是凶手之一?可是他不會電焊技術啊。難道他隱藏了什麼?但是一個每天按點回家的人,怎麼預謀犯罪?無數想法在腦海中碰撞,依舊沒有碰撞出一個結果。
  
  「大家別急著慶祝。」華局長壓了壓氣氛,說,「現在我們的著手點多了,先從顧偉民的賬戶查起。他出差在外,不會帶多少現金。凶手連手錶、戒指都要,看來是飢不擇食。顧偉民的隨身手提包不見了,裡面有信用卡。我相信凶手不會放過這些信用卡里的錢的。」
  
  「我同意,」大寶搶著說,「死者被活活餓死,受盡折磨,凶手這樣折磨顧偉民的唯一可能,就是要信用卡密碼。」
  
  「那就查銀行監控,尤其是二十四號到二十六號之間的監控,對使用顧偉民信用卡的人的監控。」華局長說,「這個不難吧?立即查!」
  
  看著幾組民警信心百倍地離開會議室,我忍不住問道:「華局長,你一直沒說那個租房子的女人是什麼身份。」
  
  華局長愣了一下,說:「哦,你是說房東那裡是吧?早就查回來了。這家房東真是奇怪得很,人不在本地,也不把房子交給親戚或中介。房東說一個女人看了他貼的租房告示,價都沒有還,直接給他的卡里打去了半年的房租。他覺得這女人很省事兒,就把房門鑰匙直接郵寄給了這個女人。算是口頭合同生效了。真是沒見過這麼圖省事兒的房東。」
  
  「郵寄?」我挑了挑眉毛,「地址呢?」
  
  「是我們這裡的一家旅社,」華局長說,「叫什麼縞潮旅社。等這個案子結了,我看他們也該關門大吉了。」
  
  「那登記的身份呢?」
  
  「就是因為他們不強制要求旅客登記身份,」華局長氣憤地說,「所以我才要讓他們關門大吉。問他們記不記得一對男女或一個妖艷女人曾經在這裡住過一段時間,他們說,這裡住的都是妖艷的女人。操!是開旅店呢,還是開妓院呢?翻看登記記錄,也排查了,這個女人肯定沒有登記身份證,或者登記的是假身份證。」
  
  我又垂下頭。多好的線索,就這樣斷了。該死的黑商人,是要罰。
  
  苦苦等待了兩個小時,前線就傳來了喜訊。顧偉民的兩張信用卡在二十四號到二十六號之間,被人在ATM上反覆使用,但統統因為密碼錯誤,裡面的錢沒有被取走一分。
  
  顯而易見,這個要錢不要命的顧偉民,因為不斷地給凶手錯誤密碼,而被活活餓死。其實,即使他給了正確的密碼,也一樣難逃一死。只是他拖延了時間,卻沒有能夠成功地逃離或獲救,看來凶手是經過精心準備的。
  
  我重新興奮起來:「現在有兩個問題我要說一下。一、凶手肯定有兩人或兩人以上。因為一個凶手去取錢的時候,顧偉民完全可以呼救,為什麼沒有?因為有另一個人看守,二、取錢的是男人還是女人?」
  
  「都是一個妖艷的女人。」華局長確認道。
  
  我接著說:「另一個人很有可能就是那個會電焊技術並有可能持槍的男人。我們現在有ATM上攝下的女人的影像不?」
  
  華局長說:「雖然她都是晚上取錢,但是經過處理,能夠清晰辨別容貌。」
  
  「那麼,」我說,「我們現在拿著女人的照片去找縞潮旅社的老闆,這次他總能認得出了吧?」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7-12-7 14:40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4:36
【4】
  
  一行人到達了這家傳說中的縞潮旅社,一個破爛巷道里的破爛旅社,也正是個藏污納垢的地方。
  
  「這個女人我記得,」老闆總算想起來了,「在我們這兒住了一段時間了,和一個男人在一起。」
  
  「現在還住在這兒?」我的腎上腺素頓時有些分泌過多。
  
  老闆點點頭:「住了好些天了,昨天我還看見她男人出門的。」
  
  「哪一間?」身邊的刑警紛紛掏出了手槍。
  
  有多少人見過這個場面?老闆被嚇得臉色蒼白,顫唞著帶著這一幫刑警悄悄靠近了203室,然後老老實實地蹲在牆角,大氣也不敢出。
  
  主辦偵查員一腳踹開房門,率先衝了進去,四五個人緊隨其後。
  
  可是,房間裡靜悄悄、死氣沉沉的,一個人也沒有,偵查員的眼神裡充滿了失望。
  
  「人呢?」主辦偵查員把老闆揪進了屋裡,「你不是說一直住在這裡?」
  
  老闆看了眼刑警們手裡的槍,嚥了口口水,語無倫次地說:「確實住在這裡啊,十來天前就住進來了,不出門,只有她男人每天出門。昨天她男人出去沒回來,她肯定沒出去。對,肯定沒出去。我天天坐在吧檯的,這個女人那麼香,出去了我肯定知道。當然,如果晚上偷偷出去,也有可能我不知道。」
  
  「到底你是知道還是不知道?」偵查員厲聲問道。
  
  我擺擺手,吸了吸鼻子。以我多年的法醫經驗來看,這個房間裡充斥著一股淡淡的味道,像是香水和臭氣夾雜的味道。
  
  我環顧四周,猛然掀起其中一張床的床板,床底空空如也。我又掀起另一張床的床板,床底赫然躺著一具穿著睡衣的女屍。
  
  偵查員一臉驚愕,老闆則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開始就有些懷疑這個女的被滅口了,可惜咱們晚來了兩天。」我說。
  
  「會是她男人殺的嗎?」偵查員問。
  
  我從隨身攜帶的勘查箱裡拿出手套戴上,翻看了死者的眼瞼,指壓一下屍體的屍斑,說:「角膜中度混濁,屍斑指壓不褪色,屍僵開始緩解了,應該死亡一天以上了。」
  
  「一天前,她男人離開這裡,」偵查員說,「說明這個男人有重大作案嫌疑。」
  
  我點了點頭,說:「老闆,你記得這個男人的模樣嗎?」
  
  老闆神不守舍地點了點頭。
  
  「馬上帶他去省城,請我們的模擬畫像專家做一個模擬畫像。」我說,「屍體拖走吧,我們來檢驗,看能否發現一些線索。另外,為什麼房間裡什麼都沒有?至少應該有這個女人的衣服吧?」
  
  老闆偷偷看了我一眼,說:「那個男人帶著一個大包走的。」
  
  「那你也不問?」偵查員說。
  
  「他交的押金多啊,」老闆說,「不欠費,我不怕他跑的。」
  
  「問題是他還是跑了啊!」偵查員惱然嘆道。
  
  屍體安詳地躺在屍體解剖台上。
  
  我拿出ATM攝錄的取錢人的照片,和這個死者的樣貌完全一致。
  
  「多行不義必自斃。」我說,「本以為能撈一筆錢財,卻被自己的同夥黑吃黑了。」
  
  「黑吃黑?」大寶問。
  
  我點點頭:「你沒有發現,死者的手指和顧偉民的一樣嗎?是個戴著戒指的手指,戒指卻被取走了。她的耳洞還呈張開狀,有組織撕裂的痕跡,說明她是死後被人強行扯掉了耳環。這個凶手連一個女人的首飾都搶,可見對錢的渴求是多麼強烈啊。」
  
  「而且凶手隱藏了屍體,為他的逃離創造了時間。」大寶說。
  
  我檢查了死者的會陰部,沒有任何損傷,也沒有發現有精斑反應,說:「看來她死之前沒有發生過性行為。」
  
  「誰說沒有?」大寶拿著一張精斑試紙條,說,「口腔擦拭物,精斑預實驗,陽性。」
  
  「喲呵,」我挑起了眉毛,「啥都懂啊,這都能想到。」
  
  「那是,」大寶一臉得意,「法醫什麼都得懂。」
  
  「看來,我們是掌握了犯罪分子的DNA了。」我說,「下一步,就要考慮一下如何才能縮小偵查範圍。」
  
  「其實只要能查清這個女人的身份,」大寶說,「那麼這個男人的身份也就水落石出了,畢竟他們倆是有關係的。」
  
  我說:「這個女人的窒息徵象很明顯啊。」
  
  大寶露出一臉賤賤的表情,說:「不會是那啥的時候,被那啥堵住了呼吸道吧?」
  
  我白了大寶一眼:「哪啥?哪啥?想什麼呢?你看,死者的口唇黏膜和牙齦都有出血。這是典型的用軟物捂壓口鼻腔導致的機械性窒息死亡。」
  
  「原理都差不多。」大寶咧了咧嘴。
  
  「差太多了。」我說,「那啥致死,充其量是個過失致人死亡。而死者是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被捂壓口鼻死亡的,連約束傷、抵抗傷都沒有,這可是故意殺人。」
  
  「無所謂嘍,」大寶攤攤手,「反正凶手已經滿手鮮血了,抓住了肯定是要吃槍子兒的。」
  
  我沒再吭聲兒,在屍體上尋找一些能夠證明身份的東西。
  
  「你說,這個小縣城會有幾家不正當的娛樂場所?」我問。
  
  大寶一臉迷茫:「估計沒幾家吧?不管幾家,當地派出所肯定很清楚。」
  
  我脫瞭解剖服和手套,撥通了華局長的電話:「華局長,讓偵查員拿著女死者的照片去一些可能存在賣淫服務的娛樂場所查查,看有人認識這個女死者嗎?」
  
  「你憑什麼說這個女人是賣淫女?」大寶問。
  
  我指了指解剖台上放著的女死者的子宮,說:「你看看這個子宮的宮頸,可以肯定這個女子沒有生育過,對吧?」
  
  大寶點點頭。
  
  我又重新戴上手套,掰開子宮,說:「那為什麼子宮裡會有節育環?我覺得啊,這個女人戴個節育環很可疑,很可能是曾經或者現在從事過這行。我們別忘了,如果本案真的和我們分析的一樣,是個仙人跳,凶手最方便尋找獵物的地方就是那種不乾淨的地方。」
  
  丁零丁零……
  
  我們還沒有到賓館,電話就響了起來,是華局長打來的:「好消息!女死者的身份查清楚了,蕭牡丹,洋宮縣人,在一家酒吧裡陪酒的,偶爾出台。」
  
  早晨,我睡眼惺忪地被林濤踢醒,坐了起來,伸了個懶腰。
  
  「凶手抓住了。」林濤嘴裡含著牙刷,一嘴泡沫,嘟嘟囔囔地說。
  
  「這麼快?」我大吃一驚,「昨天剛知道蕭牡丹的身份,今天就抓住凶手了?」
  
  「是啊,」林濤漱了漱口,說,「剛接到電話,說是調查出蕭牡丹只對她的一個老鄉鍾情,叫什麼什麼楊勇的。咱們推斷得不錯,之前在老家,這個楊勇就是個電焊工。」
  
  我「哦」了一聲,說:「聽說是電焊工,他們就下定決心抓人了?」
  
  「是啊,」林濤說,「我也沒想到他們效率如此之高,昨天下午往洋宮縣趕的,凌晨就把楊勇堵在了他老家的一處臨時住所。聽說還發生了槍戰。不過,楊勇拿的是自制的獵槍,所以沒啥戰鬥力,很快就放棄抵抗,被活捉了。剛才我接電話的時候,他們在洋宮縣已經完成了對楊勇的突審。」
  
  「都交代了?」我對晉瑱刑警的高效率刮目相看,「果真是有槍。」
  
  「咳咳,」林濤捋了捋頭髮,得意地說,「這個,我們都有功勞。你分析出他可能有槍,咱們的民警才加強了防備,所以沒有人受傷。現場我刷出來的幾枚指紋,經過比對,就是楊勇的。DNA雖然還沒做,但已經證據確鑿了,他不可能不低頭認罪的。」
  
  「太棒了!」我一骨碌爬了起來,「快快快,讓他們先把訊問筆錄傳真回來,我等不及了,得看看他們究竟是怎麼勾結起來幹這檔子買賣的,為什麼要殺窮人李大柱,又為什麼要自相殘殺呢?」
  
  楊勇是個孤兒,和蕭牡丹從小一塊兒在福利院長大,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楊勇有個壞毛病,就是一賭博起來就忘乎所以。為了幫助楊勇償還欠債,蕭牡丹選擇了遠離洋宮縣,到晉瑱縣打工。一個孤單女子在外,一不留神就失足成為了一名賣淫女。
  
  雖然牡丹寄回來的錢讓楊勇一時擺脫了債務的困擾,但是他對牡丹的懷疑日益加重。終於有一天,楊勇按捺不住自己的懷疑心,悄悄來了晉瑱,來了個突然襲擊。
  
  他看見的是一個胖老頭粗魯地把牡丹壓在身下。
  
  楊勇把老頭揍了一頓,並且聲稱要把這個強姦他女朋友的老頭送去派出所,讓他沒有想到的是,這個老頭並沒有做過多的辯解,而是丟下了三千塊錢後揚長而去,留下牡丹和楊勇瞠目結舌。
  
  由此,楊勇和牡丹發現了商機。
  
  他們租了房子,做了籠子,由牡丹負責在酒吧物色合適的獵物,他們要敲一筆大的。在發現顧偉民之前,他們還沒有找到過一個像樣的目標。
  
  顧偉民被牡丹騙到了出租屋,又被楊勇用槍指著腦袋,關進了鐵籠。楊勇和牡丹在這兩三天的時間裡,從顧偉民的嘴裡問出了六七個密碼,牡丹出去了六七趟,卻都是空手而歸。楊勇一氣之下想打死顧偉民,卻又不願意放棄那兩張看起來十分闊氣的金色信用卡。
  
  二十五號下午,在經過商量後,牡丹再次外出,以打傢俱為名,把路邊招攬生意的李大柱騙到了出租屋,然後當著顧偉民的面,殺死了李大柱。
  
  當那一股從李大柱頸動脈噴射出來的熱血飛濺到顧偉民的臉上時,顧偉民真的嚇尿了褲襠,但楊勇這一招殺雞儆猴,並沒有嚇唬到吝嗇成性的顧偉民。直到顧偉民因為過度脫水、驚嚇和飢餓休克的時候,楊勇和牡丹仍沒有拿到信用卡的密碼。
  
  拿著顧偉民包裡的一萬元現金和手錶、首飾,不想和兩具屍體共處一室的楊勇和牡丹匆匆逃離了現場。
  
  住在旅社裡的牡丹,想起當著顧偉民的面殺死李大柱的殘忍場面,夜不能寐。經過激烈的思想鬥爭,她開始勸說楊勇去派出所自首。
  
  當涉及自身安危的那一刻,愛情啥也不是。於是,楊勇趁牡丹熟睡之機,送她先去見了上帝,滅了口,吞了錢。
  
  他可能不知道,屍體也會指控;他可能不知道,任何犯罪都會留下痕跡物證。他更是想不到,逃回老家沒兩天,刑警們就從天而降。
  
  「故事還真是挺簡單的。」我一邊看著訊問筆錄結尾鮮紅的指印,一邊說,「就是李大柱這個冤大頭,讓我們還真是費了不少心思,他真是太可憐了。」
  
  林濤點點頭:「做任何壞事,總是會有報應的。楊勇和牡丹是這樣,顧偉民也是這樣。一個錯誤的決定,沒了四條人命。」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4:44
第十四章 嬰兒之殤
  
  【生命中最悲慘的莫過於孩子的逝去,一切面目全非,再難重歸舊貌。
  
  ——德懷特‧戴維‧艾森豪威爾】
  
  【1】
  
  南方雨季,暴雨如注。
  
  很多城市都會在即將到來的暴雨前搶修排水系統,但是也有一些較為自信的市領導直到暴雨臨頭才嘗到厲害。
  
  烏雲密佈的天氣持續了將近一週,雨時大時小,但就是沒徹底停過。各地的下水道都超負荷運轉,路上總能看見冒著大雨搶修下水管道的市政工人。
  
  又經過了一夜暴雨的洗禮,省城的排水系統徹底癱瘓,積水逐漸升高,低窪位置的窨井蓋被洶湧噴出的水流衝開,嘩嘩地往外湧著水。真可謂省城何處不噴泉啊。
  
  盛世花園是省城郊區新開發的一個大項目,佔地近一百公頃,建成之後堪稱省城的第一住宅區。因為暴雨停工,這一週來,大動作的施工暫停,工地時而傳出零星的施工雜音。
  
  連續幾天的暴雨沖垮了堆放在工地西側的建築垃圾,西側的工程車通道已經被齊小腿深的積水淹沒,一些泡沫、水泥袋在水面上漂浮著。
  
  王老頭是在工地上負責收集建築垃圾的工人,暴雨讓他能休息幾天,但按工時收費的他,也因此幾天沒了收入。天氣陰沉極度影響了他的心情,每次出行,他都無法駕駛他的破三輪,只能徒步在這冰涼的積水裡摸索著前行,所以這幾天他很煩躁。
  
  又是一夜暴雨,天明時終於有點兒撥雲見日的意思了。王老頭走出工棚,對著天邊若隱若現的朝陽舒了口氣。他看了看西邊路上的積水,心裡琢磨著也不知道今天能不能開工,然後徒步走進水裡,想測試一下水有多深,路有多爛。
  
  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了二十分鐘,才走到了垃圾場的旁邊,突然感覺自己的腳踩在了一個軟物上,頓時嚇了一跳。
  
  「積水裡也能有水蛇?」王老頭看著地面上緩慢流動著的泥水,企圖看清水下的狀況。
  
  半天沒有動靜。
  
  王老頭顫顫巍巍地又伸出腳試探了一下。
  
  沒有感覺錯,確實是有個蛇形的軟物!
  
  反覆地踢踏了幾次後,王老頭髮覺這個軟物不是一個活物。他在路邊摸到了一個樹枝,拿著樹枝向那個軟物所在的位置挑去。
  
  「哎呀,還挺沉。」王老頭的樹枝斷了。他平復了一下呼吸,徒手向那個位置摸去。
  
  「原來是個布袋啊。」王老頭一邊在水下摸索,一邊從手感推測。
  
  恐懼消失了,王老頭用力將軟物拎出了水面。
  
  「砰!」王老頭只覺得心臟像是被狠狠抽了一下,手裡抓著的哪是什麼布袋,竟是一隻嬰兒的胳膊,他這一拎,把整個嬰兒都拽出了水面。孩子軟綿綿地耷拉著,青紫色的面頰部顯得格外恐怖。
  
  王老頭手一抖,把嬰兒甩回了水中,他一屁股跌坐在地,張大了嘴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陰雨連綿,誰心情都不好,何況還有個大老爺們兒在辦公室裡大哭大鬧。
  
  這個老爺們兒一個月前被別人用扳手打傷了頭部,按照人體輕傷鑑定標準,頭皮鈍器創創口長度達六釐米就可以構成輕傷。可是這個老爺們兒的頭皮疤痕長達十二釐米,市局法醫的鑑定結論卻是輕微傷。
  
  「秦法師,」老爺們兒哭喊道,「我們那裡的法師黑啊,全都給買通了。我們這些窮人命苦啊,給別人打了也就白打了。你說現在世道怎麼這麼黑啊?我們沒路子的人可憐啊。」
  
  「是秦法醫!」我皺了皺眉頭,糾正道,「別說其他的,我看看傷。」
  
  老爺們兒的頭皮疤痕呈一條細線狀,邊緣整齊,繞了枕部頭皮小半圈。看完我就笑了,又是一些不入流的把戲。
  
  當前的政策規定,因鄰里糾紛引發的故意傷害致人輕傷的案件,可以調解處理。因為調解賠償金金額的不斷攀升,詐傷(沒有傷裝成有傷)和造作傷(自己製造損傷)的案例也越來越多。這就需要法醫獨具慧眼,準確識別,才能保護案件當事人的合法權益。
  
  這個案件就是一起串通醫生製造假傷的案例,但是做得很劣質。眾所周知,扳手形成的頭皮創口是不可能邊緣整齊的,更不會只有細線般的寬度。同時,扳手的接觸面積較小,不可能一次在枕部半周形成長條狀的創口。所以,他頭上的疤痕,是被用手術刀類的銳器切劃延長的。
  
  「你覺得扳手可以形成你頭上的疤痕?」我問道。
  
  老爺們兒翻了翻眼睛:「秦法師,你什麼意思?你是說我作假?我會作假嗎?我像作假的人嗎?」
  
  「是秦法醫!」我又皺了皺眉頭,「作沒作假你心裡比我清楚。你的覆核鑑定結論,還是輕微傷。」
  
  老爺們兒張了張嘴巴,憋了半天:「沒想到,秦法師,你們省廳也被他買通了。」
  
  我冷笑了一下,搖了搖頭:「隨便你怎麼說吧,我們不求每個人都能滿意,但求問心無愧、客觀公正,你可以回去了。另外,辦案單位,我覺得你們可以以偽造證據罪查一查這個案子。」
  
  老爺們兒聽我這麼一說,立即紅了臉:「公正個屁!我頭上十幾釐米的疤痕,你們敢做出輕微傷的結論,還不是被買通了?我回去就上網揭發你們!」
  
  「去吧,」他急了,我反而冷靜了,「網上罵我們的不止你一個,蝨子多了不癢,送客!」
  
  「丁零丁零……」
  
  我皺著眉頭揮揮手:「我要接電話了,送客。」
  
  辦案人員把老爺們兒拉出了辦公室。
  
  「現在是八點半,九點之前,到盛世花園工地。」師父在電話裡命令道。
  
  「這,這個現場怎麼看?」大寶站在積水裡,東張西望,說,「全是水。」
  
  林濤也茫然地搖了搖頭:「不知道怎麼看,啥痕跡也沒有了呀。」
  
  我環顧了四周。雖然積水正在退去,但是附近的環境確實是狼狽不堪。各種建築垃圾被大水沖得七零八落,沙堆和土堆都有一側被沖垮,順著污濁不堪的泥水向低處的下水道裡流去。
  
  積水的水面已經下降到齊踝深的高度,嬰兒的半具屍體已經露出水面,隨著水流輕輕地搖晃。除去面色青紫的慘狀,這個嬰兒像是在搖籃裡睡去似的,五官看起來極為可愛。
  
  最看不得孩子的離世,我走到嬰兒的旁邊,端詳了一番,心頭湧起無盡的傷感。
  
  「這是誰家的孩子?」大寶問身邊的王法醫。
  
  「廢話,」我正感覺胸中發悶,就把氣撒在了大寶身上,「誰家的孩子都知道了,還需要我們來嗎?」
  
  王法醫點了點頭,說:「是啊,很奇怪,這個地方,除了工地上和附近幾個還沒有拆遷的村子,沒有其他人了。可是轄區派出所並沒有接到孩子丟失的報案啊。這麼小的孩子丟了,肯定會第一時間報案的。」
  
  「你們有什麼看法?」我問。
  
  王法醫嘆了口氣,蹲下`身來,拿起孩子的一隻小手,說:「你看看。」
  
  孩子的手上密密麻麻的都是細條狀的擦傷。
  
  我低頭想了想,走到屍體附近的一個被沖垮了一半的沙堆裡,拿起勘查箱裡的小鏟子,開始挖起了沙子。
  
  「這損傷是怎麼形成的?」大寶自言自語道,「一條一條呈細條狀,顯然不是虐待傷,也不是和地面形成的擦傷。」
  
  經驗豐富的王法醫笑了一下,指了指正在挖沙的我,說:「秦明的想法是對的。」
  
  「沙?」大寶推了推眼鏡,說,「哦,是玩兒沙子形成的。不過現在現場破壞殆盡了,想找痕跡不太可能了呀。」
  
  「這個孩子看起來也就一歲多,走路都走不穩,還會玩兒沙子?」我對剛才莫名的火氣略感抱歉,語氣緩和了一些,說,「而且,你見過小孩子玩兒沙子能把手玩兒出這麼多擦傷的?」
  
  「就是因為小,才會弄出傷嘛。」大寶不服氣地嘟囔道。
 
  我沒再吱聲,低頭繼續挖沙。挖了一會兒,我看見了一根白色的細細的帶子。我心頭一緊,扯出來一看,果真是一條孩子的小圍巾。
  
  胸中的悶氣又在積聚,我只覺頭皮發麻,雙耳轟轟直響。我說:「埋孩子的地點就在這裡。」
  
  王法醫點點頭表示認可:「是什麼人這麼禽獸不如?這麼小的孩子都不放過?」
  
  大寶翻了翻眼睛,終於反應過來:「你們……你們說他是被活埋的?」
  
  我們從小就知道,日本鬼子經常活埋人,但是和平盛世,這樣的情況極為少見,因為一般人是不會乖乖就範的,但是這麼小的孩子例外,因為他根本就沒有任何抵抗能力。
  
  王法醫把屍體挪到一個乾淨的水泥平台上,用止血鉗夾開嬰兒的眼瞼:「你看,孩子的眼瞼裡有沙子,結膜有充血,說明死者在被沙堆掩埋的時候還有眨眼運動。如此看來,手上的細小擦傷,應該是一種緊緊抓握沙子的生活反應。」
  
  大寶點了點頭。
  
  我看了看四周,因為地處偏遠,沒有什麼圍觀群眾。我轉頭對轄區民警說:「肅清圍觀群眾,我們就在這裡就地解剖。」說完解剖二字,感覺心中就像有一塊大石壓著,喘不過氣來。用手術刀在這麼年幼的孩子身上切劃,對法醫的心理也是一種摧殘。
  
  「你說會不會是棄嬰?」大寶說。
  
  我搖了搖頭,說:「棄嬰一般都是丟棄在福利院或別人的家門口。哪家的孩子不是父母的心頭肉?即便因為種種原因丟棄,也都是心痛無比,更沒有任何理由活埋了他。再說了,棄嬰一般都是剛出生不久就丟棄的,這個孩子都一歲多了,而且穿戴整齊,衣物檔次也不算差,肯定不是棄嬰。」
  
  「如果是一歲多以後發現孩子有病呢?」大寶說。
  
  「秦明說了,衣服的檔次不差,家境應該還不錯,」王法醫說,「沒有理由不治病卻弄死他呀。」
  
  「有沒有病,解剖完了就知道了。」我說。
  
  我顫唞的手術刀緊貼孩子的小小胸膛,幾次鼓足勇氣,都下不去手。老道的王法醫用肘部戳了我一下表示安慰,然後抬起手術刀,劃開了孩子的胸腹部皮膚。
  
  白森森的肋骨暴露在我的眼前時,一股熱血衝進了我的腦門兒,我暗自發誓,一定要把這個狗娘養的畜生繩之以法。
  
  嬰兒的骨骼沒有發育完全,皮膚薄,所以解剖工作進展得比較快。我和王法醫一左一右地站在嬰兒兩旁,動作迅速地檢驗著孩子胸腹腔的各個臟器,在即將結束工作的時候,突然聽到大寶叫了一聲:「別動!你們看,孩子在動!」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4:53
【2】
  
  我被大寶的一聲叫喊驚得頭皮發麻,停下手中的活兒,觀察了一下:「沒動啊,你吵吵什麼!」
  
  法醫應該是崇尚科學的無神論者,我為我的驚訝而感覺到可笑。
  
  「我們來的時候,屍斑、屍僵還都存在,」王法醫說,「確證死亡了的。」
  
  有很多朋友問過我,你們解剖的時候就不怕所謂的死者沒有死嗎?我告訴過他們,法醫在檢驗屍體的時候,一般都是在死者死亡數小時以後,必須是要等到死者的屍斑、屍僵都形成才能進行。因為屍斑、屍僵是確證死亡的重要指標,和醫生宣佈死亡是兩回事。醫生是不可能等到人死後幾個小時看到死亡徵象才宣佈死亡的,他們通常檢測不到生命體徵就會宣佈死亡,但因為一些假死現象,可能會出現「詐屍」的情況。而法醫,包括入殮師是必須看到死亡徵象才會驗屍、火化,所以不會出現「解剖活人、火化活人」的可能。
  
  我又動了幾下手術刀,明白了怎麼回事,說:「你真是瞎添亂,孩子屍體的重量輕,我們手術刀的挪動會帶動孩子的屍體。成人重量重,所以不會因為我們動作力量的影響而動。」
  
  大寶尷尬地一笑:「沒解剖過孩子的屍體。」
  
  經過屍檢,我們確證了孩子是被活活埋進沙堆而窒息死亡的。除了我們看見的體表徵象,孩子的呼吸道、食道里都有一些沙礫,尤其是孩子胃裡有不少夾雜著沙礫的乳汁。這是存活吞嚥才能出現的生活反應。除此之外,孩子全身沒有發現損傷和疾病。這是一個長相可愛、健康的小男孩。另外,孩子的屍僵還存在,根據屍體徵象的推斷,孩子的死亡時間應該有三十個小時左右,也就是說應該是在前一天的凌晨被活埋的。
  
  「既然是謀殺,」大寶說,「殺親的可能性又很小,那麼屍源應該很好找啊。」
  
  「還有一種可能,」我呆呆地看著已經縫合好、重新回歸安詳的孩子,說,「他的全家,都被殺了。」
  
  「這個只能靠外圍調查了。」王法醫說,「這麼小的孩子,可能連戶口都沒有登記,除了從衣物上尋找一些線索,其餘尋找屍源的辦法都不適用。到最後,哪家孩子都搞不清,就丟臉了。」
  
  「總之這是一起謀殺案。」我說,「先立案,然後外圍調查,我就不信這個範圍不大的區域裡還找不出一個丟失了的孩子的線索。另外,孩子胃裡的奶樣成分,送去進行DNA檢驗。」
  
  省城的刑偵力量之所以比各地要強,不僅因為有雄厚的財政作為後盾,更重要的是那一名名精挑細選出來的刑警都是得力幹將。當天下午,在我還沒來得及平復自己心情的時候,王法醫就打來了電話。
  
  「發現了一條極有價值的線索,」王法醫說,「距離現場五公里的地方,有一座清廷山。」
  
  「我知道那裡。」我急於知道線索的細節。
  
  「山腳下有一個小村落。」王法醫說,「據那裡的一個村民反映,村裡的一戶申姓人家,有一對兒女。可是,昨天他們聽見夫妻倆的吵架聲,卻沒有聽見孩子的哭鬧。據舉報人的辨認,這個孩子的衣物和申家小男孩的衣物很相似。」
  
  「好!」我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我們和偵查部門一起去會會這家人。」
  
  申俊是個消瘦的四十歲左右的男人,長得非常醜陋。
  
  「這個是你的孩子嗎?」偵查人員向申俊出示了嬰兒的照片。
  
  申俊看了眼照片,微微顫唞了一下,點了點頭。
  
  他的舉動讓我大吃一驚。一個父親看見了自己的亡子的照片,不應該是這樣冷靜的表現。看著偵查人員驚訝的表情,我知道他們的想法和我一樣。
  
  「你的妻子呢?」偵查員問。
  
  申俊沒說話,搖了搖頭,意思是不知道。
  
  「聽說你還有個五歲的女兒。」
  
  「她倆一起走了。」
  
  「去哪兒了?」
  
  「孩子丟了,我們吵架了,她就帶著女兒跑了。」
  
  「孩子去世了,你不難受?」
  
  「難受有什麼用?」申俊耷拉著腦袋說,「昨天知道孩子丟了,我就知道他氣數已盡。這麼小的孩子,還能找得到嗎?」
  
  「你的妻子是什麼人?」偵查員說,「我們怎麼查不到你們的結婚資料?」
  
  這個信息我開始不瞭解,聽見的時候吃了一驚。目前農村確實還有很多人沒有登記結婚,卻生活在一起很多年,養兒育女。
  
  「她是大西北來這裡打工的。」申俊說,「前幾年我賣沙發了家,她追求我,我就和她在一起了。不過她是孤兒,沒有戶口,所以你們查不到。」
  
  偵查員還想再問一些什麼,我拍拍偵查員的肩膀,意思是把這個男人帶回去再問。
  
  「你懷疑他嗎?」大寶坐在警車裡問道。
  
  我點了點頭:「他的異常冷靜不能不讓我產生懷疑,還有,這個女人既然是孤兒,她帶著孩子能跑去哪裡?她不具備賭氣出走的條件嘛。」
  
  「就因為這個?」大寶說,「你不是說一般人是不可能用這麼殘忍的手段殺害自己的妻兒嗎?」
  
  「如果這個孩子不是他的呢?」我反問道。
  
  現在的DNA檢驗技術已經日趨成熟,前期處理過程比較簡單的檢材(如血痕),只需要五小時左右就可以得出DNA圖譜。
  
  晚上的時候,DNA檢驗結果傳到專案組,證實我的想法是錯誤的。
  
  「既然死者是申俊自己的孩子,確實難以懷疑到他。」我低頭認錯,「先放人吧。」
  
  「如果是把孩子弄丟了,總不會有路人把孩子活埋了吧?」大寶說,「難道是意外?比如說,大雨沖垮了沙堆,恰巧把孩子埋進去了。」
  
  林濤點頭認可。
  
  我搖了搖頭,說:「二十九號凌晨四點左右死亡,我查了氣象資料,那時候正在下暴雨,現場也都是齊小腿深的積水。一個一歲多的孩子,才幾十釐米高,不可能走得到那裡去。」
  
  「申俊說,他妻子把孩子丟了以後還回家了,然後吵了架又出走的。」市局刑警支隊張支隊說,「現在我們兩條路,一是要調查這夫妻倆的情仇關係,尤其是有沒有情人、姘頭什麼的。二是要找到申俊的妻子,這個沒有登記戶口的孤兒——姜芳芳,從她的身上,可能會搞清楚更多的情況。」
  
  「姜芳芳有沒有和申俊說孩子是怎麼丟的?」我問。
  
  「據申俊說,姜芳芳回來以後就面容呆滯,只說孩子丟了,其他什麼都不說。」
  
  「不太合常理啊,」我說,「你們先調查。能不能弄到個搜查令?我想去看看申俊家。」
  
  張支隊點了點頭。
  
  在放申俊回家前,我們披星戴月地帶著勘查燈趕到了申俊家。
  
  隨著省城大建設的推進,大量的建築需求使賣沙的生意最近紅紅火火。申俊也因此賺了不少錢,家裡蓋了新的二層小樓,裝潢考究。
  
  我、大寶、林濤分頭在各個房間進行搜查,工作緊鑼密鼓,卻沒有什麼有價值的發現,房間的擺設很正常。直到大寶一聲驚呼,把我們都吸引到了他所在的主臥室。
  
  「喊什麼喊?」我說,「不知道什麼叫作秘密搜查嗎?」
  
  「還真的有情況。」大寶拿出一個小本本給我。
  
  這是一本省城市精神病醫院的門診病歷,是姜芳芳的,診斷結果是:間歇性精神分裂症,躁狂症。
  
  「姜芳芳是精神病患者!」林濤說。
  
  「你說會不會是姜芳芳犯病了,所以埋了自己的孩子?」大寶問。
  
  「那為什麼申俊要隱瞞姜芳芳是精神病人這一線索呢?」我說。
  
  「你為什麼總是懷疑他啊?我覺得他蠻正常的,」王法醫說,「他好歹也算個小老闆,自己老婆是精神病人,說出去多沒面子。」
  
  「是啊,」大寶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所以我們不能用常理來推測每一個人的想法或者動機,這是師父說的。」
  
  我點點頭,說:「有道理。那我們現在就更要找到姜芳芳了。」
  
  回去的路上,我們和王法醫兵分兩路。省城的法醫數量比較少,卻要承擔整個市區的非正常死亡案件,王法醫又接到了110指揮中心的指令,要求他去附近的一條旱河裡出勘一起非正常死亡的現場。
  
  這一覺噩夢連連。我夢見了那個可愛的小男孩,夢見他被埋在沙堆裡拚命地掙扎,我伸出手去,卻怎麼也觸不到他,我奮力掙扎,卻離他越來越遠……忽然,我又回到瞭解剖室裡,面前站著的卻正是製造「雲泰案」的惡魔,他一步一步向我靠近,張著血盆大口,白森森的獠牙在無影燈的照射下閃閃發光。我拿起手銬向他撲去,卻撲了個空,他就在我的身邊,我卻總是抓不住他。他一轉頭,向解剖室外跑去,我拔腿就追,卻怎麼也跑不動,只能滿頭冒汗地乾著急。
  
  我一身冷汗地從床上坐起,驚醒了身邊熟睡的鈴鐺。我抬頭看看窗外,天已經亮了。
  
  「又做噩夢啦?」鈴鐺惺忪著雙眼,「這樣不行,你天天這麼大的壓力,哪受得了?」
  
  我搓了搓臉,搖搖頭說:「沒事兒,就是有個心結沒解開而已。」說完我拿起床頭的筆記本,翻看著「雲泰案」的筆記。為了這個案件,我足足記了半本筆記,記錄了「雲泰案」已串五起案件的全部現場勘查、分析、屍體損傷、案件難點、疑點等情況。抽空就看看,總想找到我沒有發現的問題。這個案子不破,我的噩夢就不會停止。
  
  「你再睡會兒,」我對鈴鐺說,「我先去專案組了。」
  
  專案組的全部成員,包括王法醫,都是一夜沒睡。專案組辦公室裡就像是著了火,剛走進門的我,給濃重的煙味嗆得咳嗽了幾聲。
  
  「來啦?」張支隊一臉嚴肅,「姜芳芳死了。」
  
  「死了?」我頓時忘卻了這嗆人的空氣,「怎麼死的?」
  
  「昨晚我去出勘的那個非正常死亡現場的死者就是姜芳芳。」王法醫說。
  
  「你怎麼知道?」
  
  「我們也是剛才才知道。DNA實驗室昨晚幹了一夜,做出昨晚死者的DNA和申俊兒子胃內乳汁的DNA檢驗同一。」
  
  「死因呢?」我說,「知道嗎?」
  
  王法醫點點頭:「從初步的屍表檢驗看,符合生前高墜死亡。」
  
  生前高墜死亡通常見於意外或者自殺,他殺比較罕見。
  
  「殺了自己的孩子,自己自殺,」大寶說,「這樣就能解釋通這個故事了。」
  
  「屍體沒有檢驗吧?」我問。
  
  王法醫搖了搖頭,說:「之前我看完現場,從死者的口袋裡找到一張她抱著小孩照的照片。我看那個小孩應該是申俊的兒子,所以起了懷疑,連夜進行了DNA檢驗。我是準備檢驗確證後再進行尸體解剖的。」
  
  我讚許地點了點頭:「我們先去看現場!」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4:54
【3】
  
  現場位於清廷山半腰的一條旱河。說是旱河,準確地說應該是一條峽溝。溝裡常年沒水,但是前一週連降暴雨,據說水位最高的時候達到了二十釐米。
  
  溝底怪石嶙峋,屍體就是被村民發現躺在一塊位置較高的石頭上,石頭上方是橫跨峽溝的一座石頭橋,石頭橋的兩邊有較高的扶手,防止路人不慎墜落。我站在石頭橋上,緊緊扶住扶手往下望去,可以清楚看見溝底石頭上用粉筆畫出的人形痕跡,那是勘查人員在運走屍體前留下的屍體原始位置標誌。
  
  「這麼高,怎麼下去?」恐高的我看了看溝底,足足有二十多米高。
  
  「這扶手是白水泥砌的,髒得很。」王法醫把我拉開,幫我撣了撣褲子上黏附的白灰,說,「昨天我們是『吊繩子』下去的。」
  
  所謂的「吊繩子」,就是在勘查人員的腰間捆上一根手腕粗的繩子,然後由幾個人拽著繩子,把勘查人員放到橋底。
  
  這是電視上特種部隊才幹的活兒,沒有想到法醫也要這樣做。聽完,我又望了一眼橋下,感覺雙腿發軟。
  
  「我們下去看看就可以了,你在上面等我。」大寶知道我恐高,這樣的活兒,我很難乾得了。
  
  我猶豫了半天,還是拒絕了:「不行,我還是下去看看吧,也試一次吊繩子。」
  
  隨著繩子在空中慢慢下降,我就像是一隻折翼的小鳥,萬般無助,第一次感覺自己的小命被別人抓在了手裡。捆在腰間的繩子勒得胸口生疼,整個身體搖搖欲墜、隨風搖擺。我不敢往下看,閉著眼睛,直到感覺自己的雙腳著了地,才蹲在地上摸了摸快跳出來的小心臟。
  
  我用捲尺測量了一下石頭的高度,離附近低窪處有三十釐米。
  
  「死者是什麼時候死亡的?」我問。
  
  「前天晚上九點左右吧。」王法醫說。
  
  「二十九號凌晨四點小孩死亡,二十九號白天姜芳芳回家和申俊吵架後離家,二十九號晚上九點姜芳芳死亡,三十號上午發現小孩屍體,三十號晚上發現姜芳芳屍體。」我在自言自語。作為一名法醫,在處置多名死者死亡的案件時,首先要做的是搞清楚死者的死亡時間和發現時間,才能理清楚時間線,從而方便案件分析復原。
  
  「這個石頭地勢高,」大寶說,「好在屍體處於這麼高的位置,不會被泡在流水裡。」
  
  「是啊,」我說,「雖然二十九號晚上也下雨了,但是被雨淋和被水沖是兩個概念。屍體上的一些關鍵物證應該不會被完全毀壞。」
  
  說完,我用手抹了一下屍體所在位置的石頭,石頭很光滑、乾淨,手上啥也沒有黏附。我又從勘查箱裡拿出寬膠帶,在石頭上粘了一下,粘起來一些小小的黑色石礫。
  
  我說:「好了,去殯儀館幹活兒吧!」
  
  上去的路,我們是走到峽溝的一側溝壁,吊著繩子往上爬,上面的民警拉著繩子減輕我們的自身重量。吊著繩子往上爬,比被別人吊下來要累多了。
  
  爬上去以後,我們勘查人員和在上面拽繩子的民警都氣喘吁吁。
  
  那民警彎著腰說:「秦……秦法醫,你該減肥了。」
  
  省城殯儀館,市公安局法醫學屍體解剖室。
  
  全省最好的屍體解剖室在今年建成了,走進解剖室就能感覺到檔次不同。大功率的全新風空調和強大的通排風系統將解剖人員所站的位置形成一個空氣流動環,屍體的腐臭氣味從理論上講,直接就能從解剖台被抽走。
  
  在通排風系統的轟鳴聲中,我們開始了對姜芳芳的屍體解剖。
  
  和我想像中的不太一樣。對比那個長相醜陋的四十多歲男人申俊來說,姜芳芳算是個美麗的少婦,不到三十歲的樣子,有一副好身材和一張楚楚可憐的小臉。當然,這是通過想像她生前的模樣得出的結論,躺在手術台上的她七竅流血,原本白淨的臉上髒亂不堪,眼睛旁也已圍了一圈黑暈。
  
  顱底骨折可以導致血性腦脊液通過骨折縫,再通過口、鼻、耳腔流出體外,同時,血液通過骨折縫流進篩竇、眶周,形成這種「熊貓眼」的徵象。
  
  我們採用先重點後普通的順序開始了屍體解剖。姜芳芳的頭部損傷是全身損傷中最重的,枕部顱骨粉碎性、凹陷性骨折,枕部的腦組織和小腦組織已經挫碎,腦漿從頭皮創口中滴滴答答地流出來。
  
  姜芳芳的大腦額葉腦組織也有嚴重的腦挫傷伴大量硬腦膜下出血,但對應部位的顱骨和頭皮沒有任何損傷,說明她頭部的損傷是一個對沖傷,符合生前高墜形成。
  
  相對應的,姜芳芳的背部、臀部皮下和肌肉內都有廣泛的大面積出血,胸椎和骶椎都有明顯的骨折、出血徵象。
  
  「她是仰面朝天摔在石頭上的,」大寶說,「能不能以此推斷出她起跳時候的體位?」
  
  我搖了搖頭,說:「二十多米的高度,屍體很可能在空中有翻滾,所以體位沒有多大的價值。」
  
  「那什麼有價值?」大寶問。
  
  我指了指姜芳芳的一雙手。
  
  她的雙手指尖和掌腕關節都佈滿了擦傷,手指指縫和長長的指甲裡夾雜著一些污物。
  
  「雖然經過了大雨的澆淋,」我說,「但是這些指縫和指甲裡的污物有些令人費解,和這個穿著講究的女人的生活習慣不太相符。」
  
  大寶推了推眼鏡,湊近了看。
  
  我拿起寬膠帶,黏附了一些指縫和指甲裡的污物,又從身邊的物證箱裡拿出在現場提取的寬膠帶,遞給王法醫,說:「你先把這個送去微量物證實驗室吧,用電子顯微鏡看一下,和現場發現嬰兒屍體的沙堆的沙礫是不是一種成分。」
  
  「明白了。」大寶說,「你看得還真仔細啊,這個確實是驗證她就是殺孩子的凶手的最好證據。如果確證死者周圍的環境沒有這種成分的沙礫,那麼她就不可能是在死亡現場附近接觸到沙礫的。」
  
  我嘆了口氣,說:「即便是比對一致,也只能說她在嬰兒屍體現場附近抓過沙子,不能直接確定她就是殺人凶手啊。自產自銷的案件就是這點麻煩,沒有口供作為驗證。」
  
  重新回到屍體旁,我們開始對屍體前側的一些小損傷進行了檢驗。姜芳芳的胸口兩乳之間有一處拳頭大小的皮下出血,其餘體表沒有再發現損傷。
  
  「這個申俊還是比較心疼老婆的,」大寶說,「丟了孩子吵架,也沒動手。」
  
  「這不是損傷嗎?」我指著姜芳芳胸口的損傷說,「這一處損傷,總感覺有些問題。」
  
  「什麼問題?」大寶說,「普通的皮下出血啊。」
  
  我揮手制止大寶繼續說話,低頭想了想,走到解剖室的一角,把解剖開始時脫下的姜芳芳的衣服一件件攤在地上。
  
  突然,一名偵查員走進瞭解剖室:「秦法醫,我們前期調查基本結束,姜芳芳有個外遇對象,我們已經把他控制起來了。支隊長讓我來向你通報一下。」
  
  我的目光沒有離開死者的褲子,說:「你說姜芳芳可能是被她的情人殺死的?」
  
  偵查員一愣,說:「不不不,那不可能,姜芳芳不是跳河自殺的嗎?經過我們的調查,二十九日晚間,他沒有作案時間,但是二十八日晚上到二十九日凌晨,他沒有不在場證據,所以我們懷疑孩子是被他殺的。」
  
  我抬頭看了看偵查員說:「可是我覺得孩子是被姜芳芳殺害的。」
  
  「殺自己的孩子?還用那麼殘忍的手段?」偵查員一臉驚愕。
  
  「我們不能用自己的想法來衡量一個精神病患者的想法,」我說,「這樣對待一個小孩子,一般人是做不出來的,通常是精神有問題的人才能做出來。除了手上的沙礫,我們還發現死者的鞋子上沾滿了黃泥,她死亡的地方是沒有黃泥的,這個黃泥應該是在埋嬰兒的現場黏附的。」
  
  正說著,解剖室的電話突然響了,是王法醫打來的。經過電子顯微鏡的識別,姜芳芳指甲裡的沙礫和嬰兒屍體現場的沙堆沙礫成分同一。
  
  「現在我們有個間接證據能證實孩子是被姜芳芳埋的。」我說。
  
  「你說有沒有可能是別人在埋孩子,姜芳芳在那裡掙扎、抵抗、挖孩子啊?」大寶有些不放心。
  
  「姜芳芳身上沒有威逼、抵抗損傷,」我說,「所以她在生前沒有遭到控制、威逼。」
  
  「那就好,」偵查員說,「案件自產自銷了,雖然證據還有些問題,但是我們還有別的路可以走。我們得趕緊找到小女孩,她當天晚上和母親、弟弟一起出門的,所以她應該知道自己的母親埋弟弟的事情。你們說姜芳芳自殺前,會把小女孩送到什麼地方去呢?不會也埋了吧?五歲的小孩沒那麼容易被埋吧?」
  
  「她是間歇性精神病,還有躁狂症。」我說,「她二十九號白天和申俊吵了架,沒動手,說明她那時候應該趨於正常了,應該不會再去殺害自己的女兒。」
  
  「那她自殺的行為,是愧疚的行為嗎?」大寶問。
  
  我搖了搖頭,說:「到現在為止,我也沒有下結論說姜芳芳是自殺。」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4:56
【4】
  
  「什麼?」大寶說,「你不會認為是他殺吧?用這種手段殺人很罕見啊。」
  
  「罕見不代表沒有。」我說,「罕見是因為殺人的人不知道被害人什麼時候會到高處,不知道怎麼才能找到最好的時機下手。但如果是很熟悉的人,有很好的藉口把被害人騙到高處,又有很多機會推她高墜,那麼就可以完成這個隱蔽性很高的殺人行為。」
  
  「可是,」大寶說,「我們沒有依據啊。」
  
  「有!」我斬釘截鐵地說道。
  
  「我開始就對現場有一些疑惑,所以才要自己下去感受一下。」我說,「首先我要問一下,你們知道姜芳芳是處於什麼體位從橋上墜落的嗎?」
  
  「那個……你這人真奇怪,」大寶說,「我剛才還問了,你說空中可能有翻滾,所以不能通過體位判斷的。」
  
  「我是說不能通過她死亡的體位來判斷她墜落起點的體位,」我說,「但是我們有其他的辦法。」
  
  說完,我用手指了指死者的褲子。
  
  死者的褲子是墨藍色的棉布料子。褲子臀部至腰部的位置,可以看到一條隱約的白色痕跡。
  
  「正是因為死者處於仰臥位的體位,後背淋不到雨,」我說,「她所在的石頭又沒有被浸泡入水裡,所以這條痕跡完整地保存下來了。」
  
  「明白了,」大寶說,「這是她靠在石橋欄杆上時褲子上黏附的欄杆的白灰。」
  
  我笑著點了點頭。
  
  「別扯遠了啊,我們在討論姜芳芳是自殺還是他殺呢。」大寶說。
  
  「體位很重要。」我說,「你還記得不記得死者所處的位置和橋樑正下方的距離。」
  
  「記得,有好幾米呢。」大寶說。
  
  我用手指蘸了水在解剖室地面上畫著拋物線,說:「如果是自由落體,物體墜落的地點應該是墜落起始點的正下方。如果物體有個初速度,那麼它的墜落路線應該是個拋物線,初始速度越快,落地點的位置離起落點的正下方越遠。」
  
  「初中物理,」大寶不耐煩地說,「我還能不懂嗎?」
  
  「那麼,我們就把初中物理知識結合到這個案子裡看,」我說,「既然死者是仰面墜落的,那麼她在墜落的起始,是不可能有多快的初速度的。」
  
  大寶恍然大悟:「對啊,我們看的自殺高墜現場,有很多都是落地點位置遠離起落點正下方,那是因為死者是正面有個助跑後起跳的,初始速度快。如果是仰面起跳,那麼確實沒法助跑,不會有初速度,更何況有個欄杆作為阻擋物,更不會有多快的初速度了。」
  
  「那麼,為什麼這個案子裡的落地點距起落點正下方這麼遠呢?」我問。
  
  「別人推的!」
  
  我點點頭,說:「那麼,屍體上有沒有表現呢?」
  
  大寶拿起止血鉗,指著死者胸口的皮下出血,說:「有!」
  
  「你們,」偵查員又露出一臉驚愕的表情,「你們說她不是自殺的?」
  
  我和大寶異口同聲:「他殺。」
  
  「那……那會是誰幹的呢?」偵查員問。
  
  「你說呢?」我笑著說,「還能有誰呢?我最先見到申俊的時候,就覺得他的表現很奇怪,他對自己兒子的死亡不吃驚,對妻女的失蹤不著急,這實在不符合常理。」
  
  「如果是他殺了人,那麼他的女兒藏哪兒去了?為什麼要藏?」
  
  「我覺得吧,五歲的孩子什麼都不懂,很可能她目睹了全部案件過程,所以申俊怕她說出來。」我說,「可以去申俊的一些親戚朋友家裡找找。」
  
  偵查員點頭應允,轉身離去。
  
  孩子是在申俊公司的一個財會人員家裡找到的,當偵查員找到她的時候,她著實被嚇著了,蜷縮在床頭瑟瑟發抖。為了穩定她的情緒,刑警支隊找了一名便裝女民警,和孩子的幼兒園老師一起,對小女孩進行了詢問。
  
  如果早一些找到小女孩,案件可能沒有這麼麻煩,和我推斷的一樣,小女孩目睹了整個案件的過程。在幼兒園老師的引導下,小女孩說出了全部的真相。
  
  到案後的申俊並沒有做出太多的抵抗,直接交代了全部案情事實。故事終於拼湊完整了。
  
  申俊三十五歲那年認識了姜芳芳,兩人一見鍾情結了婚,婚後一直美滿幸福,還產下一女。申俊出身農村,重男輕女,還想再要個兒子,終於在四十多歲時如願以償。
  
  兒子出生後,申俊把他當成自己的心頭肉一樣去呵護,捧在手上怕掉了,含在嘴裡怕化了。可是在兒子出生後不久,申俊發現姜芳芳有一些不正常的地方,她總是在半夜起床,走到門口的大樹旁用拳頭捶樹,有的時候甚至能捶破自己的雙手。另外,姜芳芳還總是莫名地發火,發火以後卻不承認自己的無理行為。
  
  好端端的怎麼突然就變了一個人?申俊被姜芳芳莫名的發脾氣和令人發毛的夢遊逼到了精神瀕臨崩潰的程度,忍無可忍的他下決心把薑芳芳綁去了市精神病醫院。
  
  結果和他預料的一樣,姜芳芳真的患上了間歇性精神分裂症。
  
  打擊接踵而至,在姜芳芳住院期間,申俊居然發現自己的妻子竟然有段婚外情。
  
  昔日恩愛的夫婦日益疏離,姜芳芳就像是一個越來越沉的包袱,壓得申俊喘不過氣來。
  
  這一天,申俊去公司辦事,回來以後發現姜芳芳居然帶著兒子、女兒離家了。在暴雨中找了半天,申俊沒有找到娘兒仨的蹤跡,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在家門口轉悠。直到二十九日上午,才看見姜芳芳帶著女兒濕漉漉地回來了。
  
  「兒子呢?」申俊沒有看見兒子的身影,心裡就像是一團火焰在燃燒。
  
  可姜芳芳也是一臉著急,怎麼也說不清楚是怎樣把兒子弄丟的。申俊見女兒一臉惶恐,找了個機會私下盤問,才發現那噩夢般的夜裡究竟發生了什麼。
  
  原來那天下午姜芳芳在家待得無聊,看雨停了,便帶著兩個孩子出門散步。可是走著走著她們就迷了路。這個時候天空開始落起了雨點,找不到路的娘兒仨開始焦躁起來,可是天色漸暗,她們越著急反而越找不到回家的路。
  
  郊區大雨的夜晚,娘兒仨走到盛世花園工地一側的垃圾場附近,依舊找不到人問路,工地的工人此時都已在位於工地最內側的工棚裡睡著了。
  
  找了個躲雨的地方,姜芳芳給兒子餵了奶,可是兒子依舊大哭大鬧。可能是累積的焦慮誘發了躁狂症,姜芳芳二話沒說,抱著兒子走進雨裡,把他塞到了坍塌了一側的沙堆中,用手扒拉著沙子把孩子埋了起來。
  
  在幾十米外目睹了全過程的女兒被媽媽的行為徹底嚇蒙了,再也不敢哭喊一聲。犯了病的姜芳芳牽著女兒又走了很遠,直到天色發白,才清醒過來,發現孩子丟了。
  
  五歲的女兒又驚又怕,更記不住那個活埋了自己弟弟的地點,只好跟著媽媽回了家。
  
  申俊知道了真相之後又氣又痛,幾乎背過氣去,在心裡藏了很久的想法再次湧上心頭。
  
  那天天色漸晚的時候,申俊提出要和姜芳芳一起去找兒子的屍體,快要被愧疚淹沒了的姜芳芳沒有理由拒絕,但提出要把女兒帶著,因為女兒有可能會記得去的路。以此為由,申俊帶著姜芳芳和女兒走到了那座石橋上,趁姜芳芳不注意,把她推下了石橋。
  
  在得知公安機關發現了一個嬰兒的屍體的時候,申俊知道早晚會查到他的頭上,為了不讓女兒暴露他的行為,他做通了公司一個和他有曖昧關係的會計的工作,把女兒藏在了她家裡。
 
  「最無辜的就是這個小女孩了,看著媽媽殺了弟弟,又看著爸爸殺了媽媽,」我嘆了口氣,「她以後該怎麼辦呢?」
  
  「發生了這種事,」大寶很迷茫,「該去怪誰呢?」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4:56
第十五章 金屋殘嬌
  
  【嫉妒是來自地獄的一塊嘶嘶作響的灼煤。
  
  ——歌德】
  
  【1】
  
  晶晶和海萍是省城天正律師事務所最年輕、最漂亮的兩名律師。
  
  為了擴充事務所的規模,提升事務所的形象,王天正用不低的薪酬從政法大學招來了這兩名在學校就通過了司法考試的律政佳人。
  
  兩位才女雖然都是人氣校花,性格卻截然不同。晶晶性格外向,善於交際,周旋於事務所眾多帥哥之間,給他們一種看能看得到、摸卻摸不著的感覺,像只小貓一樣不停地撓著他們的心。海萍則是個內向的美女,她崇尚「不以結婚為目的的上床都是耍流氓」,每天下班後,她就用一對耳塞塞住耳朵,沉浸在自己的音樂世界之中。
  
  她們的老闆王天正是個顧家的男人,對自己的妻子言聽計從。尤其是此時,妻子已經有了幾個月的身孕,他更是每天準點回家,就連事務所奪了今年律師界的大獎的慶功宴,他也想缺席。同事們不可能在這種時候放過老闆,強行將他留了下來。
  
  晶晶喝得多了些,勾著王天正的脖子,要他送她回家,然後給了海萍一個眼色。
  
  海萍就是省城人,但為了上班更近一些,所以和晶晶一起住在公司為她倆租的一間兩室一廳的房子裡。可是因為晶晶偶爾會帶個帥哥回來,海萍覺得自己成了個燈泡,而且她實在無法在晶晶整夜的浪叫聲中入眠。於是她們心照不宣地達成了協議,晶晶若要帶人回來,會提前告知海萍,而這一晚,海萍就會回到十幾公里外的自己家裡住。與人方便就是方便自己,海萍一直這樣覺得。
  
  夏日的週末晚上最熱鬧。海萍下了公交車,漫步在熱鬧的街道,看著熙熙攘攘的夜市裡勾肩搭背的男女,浮起一絲自憐。二十四歲了,還從未有一個男人能走進她的心扉。想著剛才晚宴上晶晶的奔放表現,心想若是自己也能像晶晶這樣沒心沒肺就好了。
  
  海萍不願意回家,因為一回家,父親、母親和哥哥就會分別來刺探她的感情現狀,生怕她嫁不掉一樣。所以,週六一早,趁著父母還沒有起床,海萍就拎起包準備回宿捨去。陽光明媚,和晶晶一起逛一整天街也不失為一件趣事。
  
  海萍開門走進宿舍的剎那,彷彿聞見了一絲異味。晶晶的房門是關著的,估計昨晚折騰得挺晚,到現在還沒有起床。海萍躺倒在自己的床上,拿出手機刷微博。可是她越來越覺得那種異味很不正常。她是律師,實習時也會去案發現場,那種異味聞上去就像是血腥的味道。海萍越想越害怕,跳起來敲了敲晶晶的房門,一片死寂。
  
  海萍找到備用鑰匙,抖著手打開了晶晶的房門。門剛推開一道縫,濃烈的血腥味就撲鼻而來,她往後退了一步,幾乎不敢往房裡看去……
  
  我們趕到現場的時候,海萍還沒有緩過神來,她坐在派出所的警車裡,雙手抱膝、瑟瑟發抖,臉上滿是淚痕,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
  
  「有頭緒嗎?胡老師。」我看眼前這個報案的女孩肯定是嚇得說不出話了,於是轉頭問身邊剛從現場出來的胡科長,「什麼情況?」
  
  「估計是性變態殺人,」胡科長說,「很有頭緒,嫌疑人已經被控制了。」
  
  「又是一個鋪墊基礎的案例啊。」因為單位也位於省城,所以省城市公安局管轄的命案,即便不是疑難、重大案件,師父也會要求我儘量參加偵破,從而掌握大量的基礎案例作為提升自己業務素質的鋪墊,讓自己迅速成長。
  
  「不過手段是蠻殘忍的,」胡科長說,「漂漂亮亮的一個小姑娘,現在追悼會都沒法開了。」
  
  現場有明顯的打掃痕跡,痕跡檢驗部門也確認了凶手殺人後用拖把拖了地,抹除了可能留下的痕跡物證。
  
  「打掃現場,」胡科長說,「通常是熟人所為。」
  
  我點點頭,問:「屍體運走了嗎?原始狀況是什麼樣的?」
  
  胡科長走到位於現場內側臥室的床邊,指著床沿說:「當時死者就躺在這裡,全身赤摞、四仰八叉,四肢被尼龍繩綁在床沿四角,嘴巴被膠帶粘住,衣服被撕碎,扔在床邊。死者身上、臉上估計加起來有兩百多刀,都是深達皮下。」
  
  我想像了一下原始現場的原貌,不禁後背發涼:「那死者是被疼死的?」
  
  「現場有大量血跡,初步考慮是失血性休克,也就是慢慢失血、慢慢死去的,死者死前承受了一般人不可能承受的痛苦。」
  
  「尼龍繩和膠帶是哪裡來的?」我問。
  
  「問了報案的小女孩,她說是之前她們搬家用剩下的,都放在死者臥室的床頭櫃裡,」胡科長說,「所以說,肯定是熟人嘍。」
  
  「還有個熟人的依據,」胡科長想了想,補充道,「就是通過初步勘查,我們沒有在死者相關部位發現威逼傷和抵抗傷。說明凶手是在死者不備的情況下,突然發難的。能進入一個單身女孩家裡且能夠尋找機會突然發難,一定是熟人。當然,也可能這種捆綁就是凶手和死者之間的一種協議。」
  
  我點頭認可。要控制被害人,又要有充分時間尋找繩索,是很難做到的一件事情,所以我更願意相信是凶手和死者在玩S‧Μ(虐戀)遊戲,只是死者沒有想到凶手會變態到要動刀。
  
  「嫌疑人是什麼人呢?」我問。
  
  「死者的老闆,一家律師事務所的首席律師王天正。」胡科長說,「昨晚正是這個王天正送死者回家的。」
  
  「有證據嗎?」
  
  「小區的監控,記錄車的情況沒問題,只是晚上看不清人臉。」胡科長說,「但是在現場,我們提取到了一枚避孕套。」
  
  「會打掃現場的凶手,怎麼可能在現場留下避孕套?」我很質疑這個證據。
  
  「避孕套是在床縫裡發現的,」胡科長說,「可能是凶手用完後,不慎將它掉落,想再找到卻找不到了。如果這個避孕套裡的精Y是王天正的,那就是直接證據。」
  
  「可是,」身邊的偵查員插話道,「目前王天正否認和死者有過性關係。他說當晚只送死者到樓下,樓都沒上。通過對王天正妻子的詢問,王天正回家的時間也很正常。王天正的同事都說王天正特別『妻管嚴』,這種事兒肯定不敢幹。」
  
  「那可不一定,」胡科長說,「如果真的是王天正干的,他的妻子很有可能在給他打掩護。越是道貌岸然的人,越是有可能心理變態。他的妻子不是懷孕了嗎?他這時候出去作案完全有可能。」
  
  被胡科長這麼一說,我的心頭閃過了「雲泰案」的影子。<a href=http://www.wrshu.com/>文人小說下載</a>
  
  「如果避孕套裡的精Y是王天正的,那麼他所有的供述都不成立了。」我皺皺眉頭,說,「先去檢驗一下屍體吧。」
  
  死者的死狀很悲慘,僅面部就被銳器劃了數十刀,看不清眉目,一副猙獰的面孔。女性的特徵性部位也被不同程度劃傷,黃色的脂肪組織翻出了皮膚外,創口陰森森地滴著血。
  
  「看,」胡科長切開死者的四肢關節,說,「沒有發現任何約束傷和抵抗傷,凶手不約束、威逼死者,是怎麼做到找繩子、捆綁人呢?」
  
  「會不會是把死者弄暈了以後,利用死者昏迷的時間,尋找繩索呢?」我問。
  
  「昏迷無外乎藥物、顱腦損傷和窒息才可以形成,」胡科長說,「沒有發現相應的損傷啊。毒物檢驗也正在進行,應該不會有什麼發現的。」
  
  「屍體上能看出窒息徵象的口唇、眼瞼、手指都被凶手用刀破壞了,」我說,「但是剛才我看了顱底,發現有顳骨巖部的出血。」
  
  胡科長說:「不錯,機械性窒息死亡的屍體,確實常見顳骨巖部出血。但是這不是機械性窒息的一種非特異性指標。不是說有顳骨巖部出血,就一定是窒息死亡,必須要有導致窒息的原因存在。」
  
  我點點頭,用紗布擦拭著死者頸部已經被我們逐層分離的肌肉,說:「頸部被劃了好幾刀,雖然沒有傷到大血管,但是污染了頸部的肌肉,我們看不出她的頸部生前有沒有遭受過暴力。但是給我的感覺是,死者的舌骨大角活動度右側大於左側,不知道能不能作為有被扼頸的依據。」
  
  胡處長沉思了一下,說:「不好說。另外,你看,死者的生殖道里有片狀的黏膜內瘀血,這是生前進行性行為的依據,可是我們在死者的生殖道內沒有發現精斑,這說明我們在現場提取的避孕套就很有價值了。」
  
  「避孕套是新鮮的吧?」我的腦海裡又閃過了一絲「雲泰案」的影子,但是我心裡很清楚,這起案件和「雲泰案」的諸案無任何關聯,顯然不是一個人所做。
  
  胡科長點了點頭,說:「肯定是這兩天用的。而且,和死者同屋的那個女孩海萍證實,這些天,死者都不曾有過性行為。所以,這個避孕套只有可能是昨晚用的!」
  
  我隱隱覺得有一些邏輯漏洞,卻又無法挑出來毛病。
  
  「那這處損傷是怎麼形成的?」大寶有了新發現。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Babcorn

LV:9 元老

追蹤
  • 986

    主題

  • 920465

    回文

  • 38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