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疑推理] 法醫秦明全集(1-6) 作者:秦明(已完成)

 
Babcorn 2017-12-6 17:05:52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32 161184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6:26
【3】
  
  「大意了。」在開往殯儀館的車上,我有些自責。原本以為證據確鑿的事情,卻來了個驚天大逆轉。不過通過這麼一鬧,我更清楚證據這兩個字的深層次含義,它絕對不只是一枚指紋或一張DNA圖譜,它包含了一種意識,一種思維。
  
  兩具屍體的樣貌在我的腦海中翻轉,我卻一直想不起來她們的損傷形態,這就讓我萌生了一種趕緊到達殯儀館的衝動。
  
  解剖室裡,兩具屍體的裹尸袋已經被拉開,屍體安靜地躺在兩張解剖床上,身上的水漬已經陰乾。我們決定先檢驗現場蜷縮在牆角的黑髮女子,據辦案單位介紹,她叫黃蓉。
  
  「郭靖知道了,一定很傷心。」林濤一本正經地拿著相機「卡嚓卡嚓」地閃個不停。
  
  大寶蹲在解剖台的一端,用手術刀一下一下地刮去死者的頭髮,一邊還哼唱著「獅子理髮」。
  
  「嚴肅點兒行不?」我按照常規屍表檢驗的步驟,沿著死者的頭面部、頸部、胸腹部、四肢,對屍體進行尸表檢驗。尤其是頭面部的屍表檢驗最是需要仔細,比如眼瞼、口唇黏膜,都是法醫需要重點檢驗的部位。
  
  「腦袋上好多創口啊,」大寶說,「頭髮不好刮。」
  
  法醫也應該是一名好的理髮匠,當然,我們只會剃光頭。為了防止頭髮掩蓋住損傷的可能性存在,法醫檢驗屍體時必須將屍體的全部頭髮都剃去,有的法醫習慣使用手術刀剃髮,有的也會購買一些專業的剃髮刀。有些死者家屬覺得剃髮是對死者的不尊重,還發生過攻擊法醫的事件。
  
  如果頭皮上有多處創口,那麼法醫的剃頭工序就會顯得比較艱難,不能破壞創口的原始形態,又要將創kǒu-交叉處游離皮瓣上的頭髮剃除乾淨,是需要一些本事的。
  
  「瞼球結合膜蒼白,口鼻腔無損傷。」我沒有回答大寶的話,對屍表進行常規檢驗。
  
  林濤拿著相機,在一旁審視剛才拍攝的照片,說:「怎麼感覺這姑娘的鼻孔好黑啊。」
  
  聽林濤一說,我趕緊拿起止血鉗撐開死者的鼻孔:「喲,你別說,真是異常地黑。」說完,我用棉簽伸入死者鼻孔擦拭了一圈,白棉簽進,黑棉簽出。
  
  用同樣的辦法檢驗了另一名死者謝林淼的鼻腔,同樣反應。
  
  「這是什麼情況?」林濤問。大寶也探頭過來看。
  
  「沒道理啊。」我說,「浴室是個非常乾淨的地方,地面也都是瓷磚,怎麼會有這麼多污漬進入鼻腔?」
  
  「死者的面部部分都應該是浸在水中的。」大寶說,「難道是死者下礦了?臉很髒?水只沖洗掉了面部的污漬,而沒能沖洗乾淨鼻腔裡的?」
  
  「十六歲的女孩,又是做公關的。」我說,「下礦?你覺得可能嗎?」
  
  「那肯定是這倆孩子不知道做什麼遊戲,所以把臉弄髒了。」大寶翻著白眼思考著。
  
  「我覺得不可能,難道你不知道臉對一個年輕女子的意義所在嗎?」林濤說。
  
  「你們說會不會是犯罪分子干的?」我拿起死者的雙手看了看,又說,「死者全身其他地方沒有發現黑色的污漬,手指甲裡也是很乾淨的。即便是犯罪分子干的,他也只是把死者的臉弄髒了。」
  
  「關鍵是這些污漬是什麼東西?」林濤說。
  
  我點點頭:「對,這個很關鍵,馬上送去市局進行微量物證檢驗。時間也不早了,我們這邊繼續。」
  
  粗略檢查完屍表,我剪掉了兩名死者的十指指甲,並開始準備棉簽,對死者的口腔、生殖器、肛門進行擦拭。對女性屍體提取上述檢材也是法醫在屍體檢驗過程中的常規程序,尤其是疑似強姦案件,這些步驟就更加重要。
  
  「即便是被水長時間浸泡,我們依舊不能放棄提取到生物檢材的……」我說到一半,停了下來。
  
  「怎麼了?」大寶的剃髮任務還沒有完成,聽見我突然停頓,站了起來,伸展了一下蹲得痠痛的腰腿。
  
  「這是什麼?」我一手拿起放大鏡,一手捏住黃蓉的面頰。
  
  黃蓉的屍僵已經基本緩解,顳下頜關節已經鬆弛,被我這麼一捏,她的口腔就暴露在視野中。
  
  我的放大鏡照在她下牙列的中央,那裡有一根毛髮。
  
  「這有啥好奇怪的。」大寶說,「你忘了嗎,她的頭部有好多鈍器創口,就有可能有頭髮的截斷,截斷了就有碎髮,而且當時她是側臉蜷縮在現場的,頭髮蓋住了面部,在屍體移動後,有些碎髮進入口腔,很正常啊。」
  
  我撥了一下死者口腔內的「碎髮」,說:「可是這是陰毛啊。」
  
  陰毛和其他部位毛髮是有明顯的形態差別的。陰毛色黑、質硬、捲曲,且橫截面呈扁平狀;頭髮色黑、質地相對較軟、捲曲度一般較小,呈圓柱狀;腋毛色黃、質地軟,捲曲,呈類圓柱狀。法醫必須具備迅速辨別各部位毛髮形態的能力,這是法醫人類學的一個內容,對於現場勘查高效提取到有價值的物證有積極作用。
  
  「陰毛也正常。」大寶咧了咧嘴,「我家衛生間浴室地面上就有好多,水一流動,恰巧進了口腔,正常!」
  
  我用止血鉗夾住黃蓉口腔裡的毛髮,拽了一下,說:「不會。這毛髮是夾在牙縫裡的!」
  
  解剖室裡安靜了下來,大家都在邪惡地思考著。
  
  「幸虧女法醫少,不然這些事兒還真不好在一起討論。」林濤笑著說。
  
  「哦!我知道了!是那樣!」大寶後知後覺地叫了出來。
  
  我沒理大寶,小心翼翼地鉗出毛髮,借助無影燈的直射觀察著:「好像有毛囊。哈哈,有毛囊!」
  
  毛髮的一端是毛囊。帶有毛囊的毛髮是可以檢出毛髮所有人的DNA的,不帶毛囊則無法做出。所以一根有毛囊的毛髮和一根無毛囊的毛髮對於法醫來說,意義有天壤之別。
  
  剛剛把擦拭鼻腔的棉簽送到市局微量物證實驗室的偵查員此時氣喘吁吁、滿頭大汗地跑回解剖室,看見我們正在對著一根毛髮傻笑,說:「是不是,我又得跑一趟?」
  
  「只要能破案,你的辛苦不會白費。」我笑道。
  
  兩名死者的損傷驚人地相似,都是後枕部有數十道鈍器創口。黃蓉的雙膝有一些皮下出血,除此之外,兩人的體表都沒有其他的損傷痕跡。沒有約束傷、沒有抵抗傷。
  
  「處女膜陳舊性破裂,會陰部沒有發現明顯的生前損傷。」我說,「不支持死者生前發生過性行為。」
  
  「那啥也算性行為。」大寶說。
  
  「什麼這啥、那啥的,」我說,「咱們分析來分析去,最終都是為了個DNA數據嘛。」
  
  「你說,她們會不會是同性戀關係?」林濤說,「然後因為感情糾葛,自產自銷?」
  
  我搖了搖頭,說:「不會。兩人的枕部損傷十分嚴重,自己難以形成。這個不難,看看那根毛髮的主人是男的女的就可以了。」
  
  女性是XX染色體,男性是XY染色體。DNA技術可以通過染色體情況判斷組織細胞的歸屬者是男性還是女性。
  
  切開了死者黃蓉的頭皮,暴露出白森森的顱蓋骨。頭皮的內側可以見到兩個明顯的出血區域,一個是頭皮下出血,位於枕部數十道挫裂創的周圍。另一個區域在頂部,血跡黏附在頭皮上,這塊出血是帽狀腱膜下出血。
  
  「怎麼會有帽狀腱膜下出血?」我探頭對正在解剖謝林淼屍體的大寶說。
  
  大寶點點頭:「這具也有。」
  
  人的頭皮下方有一層帽狀腱膜,帽狀腱膜下和顱骨骨膜之間有一個疏鬆的間隙。這個結構保障了頭皮和顱骨之間的活動度。帽狀腱膜下的出血,一般都是撕扯頭髮引發的損傷,外力打擊難以形成。
  
  「你還別說,還真像林濤說的,」大寶說,「女人之間打架比較喜歡撕扯頭髮。」
  
  我沒吱聲,照相固定好黃蓉後腦部位的頭皮創口和骨折形態後,拿起電動開顱鋸鋸開了死者的天靈蓋。
  
  電動開顱鋸的快速運轉發生的高溫,把飛揚的骨屑烤出一種奇怪的味道,我害怕這樣的味道,勝過害怕屍臭。我停下鋸子,抬起手臂揉了揉鼻子。
  
  當我取下死者黃蓉的腦組織的時候,大寶那邊也取下了謝林淼的腦組織,他明明比我晚動手的。這個看似愚笨的傢伙,解剖功底還真是沒得挑。
  
  接下來的畫面,是我和大寶動作的高度統一。
  
  我們一起盯著各自手中的腦組織愣了會兒,然後一起翻起死者的額部頭皮看看,再就是放下腦組織,仰面思考。
  
  兩名死者的枕部腦挫傷、大量出血,但是額部也都發現了腦挫傷和腦出血。
  
  外傷性腦出血的腦組織對應的頭皮都應該有相應的外傷痕跡,但是這兩具屍體的都沒有。那麼,只有一種原因可以解釋。
  
  我和大寶同時說道:「對沖傷!」
  
  林濤愣了神:「你們這是咋啦?不是鬼上身吧?要不要這樣步調整齊地干活?」
  
  對沖傷是一種特徵性的腦損傷,特徵就是著力點的頭皮有損傷,其下腦組織有損傷;同時,著力點對側的腦組織也會發現損傷,但是這裡的頭皮沒有受力,所以沒有損傷。對沖傷一般發生在頭部減速運動(如摔跌、磕碰)過程中。
  
  「怎麼會有對沖傷?」我的腦子飛快地轉。
  
  「我知道了。」大寶說,「浴室太滑,兩人都是摔死的。」
  
  「扯什麼呀。」林濤說,「我不是法醫都知道,她們枕部頭皮創口有那麼多皮瓣,說明是多次外力作用形成的。她們總不能不停地摔跤一直摔到死吧。」
  
  「哦,對。」大寶撓撓頭。
 
  「她們是摔的。」我說,「不過不是摔跤,而是別人摔她們。」
  
  我翻開死者的頭皮,指著死者顱蓋骨上剛才發現的帽狀腱膜下出血的部位說:「這樣解釋,有人拽著她的頭髮,把她的頭反覆撞擊地面或牆面,嗯,地面的可能性大,因為當時浴室裡的水位只有十幾釐米高,無法把牆面上殘留的血跡沖掉,而我們在牆面上沒有發現血跡。別忘了,只要頭部的減速運動就可以形成對沖傷,撞擊也是減速運動。」
  
  在場數人點頭認可。
  
  屍檢繼續進行,我們按常規的解剖術式解剖了死者的胸腹腔,沒有發現其他可疑的現象。謝林淼胸部和會陰部的死後損傷都很輕微,不是姦屍,而應該是劉傑猥褻屍體留下的徵象。
  
  「看來劉傑沒說假話,」林濤說,「真變態。」
  
  兩名死者都死於重度顱腦損傷,根據胃內容物判斷,她們應該是末次進餐後四個小時。根據她們胃內殘留的捲曲狀的麵條狀物質判斷,她們的末次進餐是方便麵。
  
  該做的工作全部做完,我脫下解剖服,看了看表。沒想到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到了深夜。
  
  「咱們回去睡覺吧。」我說,「一晚上的調查和檢驗,明天早上我們就可以知道那些物證的檢驗情況以及兩名死者生前的活動軌跡了。」
  
  「那你對這個案子有沒有什麼看法?」大寶問。
  
  我說:「其實挺簡單的,至少現場重建可以完成。」
  
  「哦?」林濤說,「說說看。」
  
  「根據黃蓉膝蓋部位的皮下出血和口腔裡的毛髮,可以判斷凶手應該先強制黃蓉kǒu-交。」我說,「然後凶手先後用抓頭髮撞地面的手法殺死了兩名死者。在整個過程中,凶手並沒有關閉正在沖淋的水龍頭,殺完人後,凶手隨即離開了現場。水龍頭就在那裡沖了一天兩夜,直到今天早上劉傑進入現場,對屍體進行了猥褻,改變了屍體的體位。說起來真生氣,兩名死者鼻孔裡的黑色污漬,若不是劉傑變動了謝林淼的體位,可能會給我們更多的提示。劉傑把屍體的面部翻轉到了水裡,等於是銷毀了線索和證據。」
  
  「沒有銷毀。」林濤說,「我們得相信市局微量物證部門的實力,但願這麼小的量,他們也可以檢測出成分。」
  
  「你說凶手性侵了黃蓉,那謝林淼呢?」大寶問。
  
  「這個沒有依據支持,」我說,「但是我總覺得凶手的殺人手段有些奇怪。」
  
  「哪一點奇怪?」大寶問。
  
  「說不好。」我閉上眼睛,說,「讓我想想。」
  
  30日早晨,「六‧二九」殺人案專案組指揮室。
  
  看不得少女被強姦殺害的我,一夜噩夢,睡眼惺忪地推門入室。
  
  「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陳支隊長眼睛腫了,看上去卻依舊倜儻,「你先聽哪一個?」
  
  「好的吧。」我說。
  
  「黃蓉口腔中的毛髮檢出一個男性的DNA基因型。」陳支隊長說,「這個案子有甄別犯罪嫌疑人的抓手了。」
  
  「這我們預料到了。」我說,「那壞消息呢?」
  
  「經過一晚上的調查,固定了死者最後的活動軌跡,但是沒有發現任何破案的線索。」陳支隊長說,「物業公司的男性,也都通過DNA比對排除了。茫茫人海,怎麼去找這毛髮的主人?」
  
  我沉吟了一下,說:「那裡的流動人口不多吧?」
  
  陳支隊長說:「物業公司兩公里外有個集鎮,比較繁華,流動人口也很多。但是按理說,物業公司所在的位置很偏僻,知道物業公司情況的人很少,而且應該不會有人沒事兒去那裡的。外人也不知道那裡面有兩個漂亮小姑娘放假沒回家啊。」
  
  「那會不會是物業公司內部的人協同作案呢?」林濤問。
  
  「我們目前正在做這個工作,固定每個員工的動態以及他們的社會關係。」陳支隊說,「不過這也無異於大海撈針。」
  
  我用拳頭頂著頭,苦思冥想。整個專案組會議室的人都和我的表情極度相似,大家都想找到一個破案的捷徑。
  
  「對了,」我說,「那個擦拭鼻孔的棉簽,微量物證結果是什麼?」
  
  「據我們初步判斷,應該是一種碳素墨水。」微量物證實驗室負責人說。
  
  「碳素墨水?」我說,「浴室裡怎麼會有碳素墨水?」
  
  「我們分析,是不是兩女孩不小心弄墨水弄了一臉,所以去洗澡的?」陳支隊說。
  
  我搖搖頭:「痴迷於網絡的人,早就忘記了墨水的味道。對了,這碳素墨水是現在常用的一次性筆裡的那種嗎?」
  
  「不是。我們化學分析後認為,和市面上快被淘汰的那種瓶裝墨水是一種成分。」
  
  「那個……陳支隊長剛才說死者最後的活動軌跡固定了,是什麼情況呢?」大寶顯然對這些碳素墨水不太感興趣。
  
  「哦,路面監控反映,27日晚上六點,兩個女孩騎燃油助力車到了集鎮上。」陳支隊長說,「據調查,她們去買了方便麵。我知道你們要說什麼,會不會是集鎮上的人尾隨的。這個我們視頻偵查的同志仔細研判了,如果徒步尾隨跟不上,如果有交通工具尾隨,監控會有反映。因此我們基本排除了有人尾隨的可能。所以,我們現在的工作目標還是那些知道物業公司具體情況的人,以及和物業公司內部人員有關係的人。」
  
  「其實我是想說,能肯定死者是晚上十點以後死亡的。買方便麵的問題和我們觀察到的胃內容物形態一致,我們判斷死者是飯後四小時死亡的。」我說。
  
  「嗯,有這個時間點也很好,可以做排除。」陳支隊長拿起筆在筆記本上記著。
  
  會議室再次陷入沉默。
  
  我隨手點擊著桌上筆記本電腦裡的死者照片,放大、縮小。
  
  「我突然想到個捷徑,不妨試一試。」我打破了會議室裡的沉寂。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6:27
【4】
  
  「首先說一說這個碳素墨水的問題。」在所有人急切目光的注視下,我有一些窘迫。
  
  「快說,快說。」陳支隊長催促道。
  
  「我們來出勘這個現場後,認為是劉傑作案,所以中午時分,一齊去參加了大寶奶奶的葬禮。」我嚥了口唾沫,「這個葬禮很冗長,持續了三個小時,原因就是風俗習慣。」
  
  大寶在一旁使勁兒地點頭。
  
  我接著說:「後來,大寶告訴我,你們這個地方因為多省交界,所以受很多不同地域的風俗影響。他說,如果小孩夭折,得把孩子的屍體放在一個岔路口放三天;有的則不能讓死人見陽光,所以死亡後會用白布把屍體的頭包裹起來,或者用泥巴把死人的臉抹上。」
  
  陳支隊長使勁兒拍了下桌子,嚇了我一跳。他說:「對啊!這我怎麼沒想到?確實聽說過有用東西抹臉的風俗。不過,那些污漬不是從鼻子裡擦出來的嗎?我們這邊有風俗是抹臉,不是堵鼻孔。」
  
  我笑了笑,說:「兩名死者的面部在我們發現的時候都是浸泡在水裡的。水是流動的,可以浸泡乾淨面部,也可以把一些有顏色的衝進鼻孔。」
  
  「也就是說,如果不是劉傑把屍體翻轉過來,我們就可以一眼看到謝林淼的面部是被抹黑的?」主辦偵查員說,「狗日的,他這個情節都沒有向我們交代。」
  
  「他當時的心情肯定是忐忑的,加之天還沒亮,浴室燈光又暗,可能沒有注意到。」陳支隊長分析說。
  
  「不管怎麼樣,他侮辱屍體、妨礙公務,得追究刑事責任!」我咬牙說。
  
  「不過,就算是殺了人,抹臉,又能說明什麼呢?」陳支隊長接著問。
  
  我平復了一下情緒,說:「首先,風俗習慣這種東西,一般都是年紀大的人在沿用,你說一個90後,會在殺了人後,考慮風俗的問題嗎?所以我分析,這個凶手應該是個年齡偏大的人,具備性能力,那麼最大的可能是四十到六十歲區間的。而年紀大的人,性慾會有明顯降低,凶手用這麼惡劣的手法性侵,很有可能是個性飢渴的人,所以要考慮單身的人。」
  
  「有道理。」陳支隊長的筆尖在筆記本上飛快地走動。
  
  「下面,是更重要的問題。」我喝了口茶,接著說,「既然我們分析了死者面部的污漬是碳素墨水,那麼,我們是不是應該考慮下碳素墨水的來源呢?總不能是凶手殺完人,又回家取墨水,再來抹臉吧?那他何不用不遠處倉庫裡的煤泥?」
  
  「那只有可能是隨身帶的。」大寶說。
  
  「你會隨身帶一瓶墨水嗎?」我看著大寶說。
  
  「鋼筆裡可以有啊。」大寶說。
  
  「對。」我說,「這就是關鍵,我也認為凶手可能隨身帶有鋼筆。帶灌墨水的鋼筆的人已經不多見了,這更能證明凶手是一個年紀偏大的人。同時,農民、工人一般不會帶鋼筆,所以凶手很可能是個從事和文字有關的工作的人,比如教師、文書、作家。」
  
  「年紀偏大、單身、從事和文字有關係的工作。」陳支隊長說,「精彩的犯罪分子刻畫!範圍確實縮小不少。」
  
  「這是我說的第一個問題。」我被陳支隊長一誇,進入了狀態,緩緩說道,「我還有第二個看法。」
  
  大家的目光比之前更充滿了期待。
  
  「昨天解剖的時候,我就發現兩名死者的枕部損傷有些奇特,但是想不出有什麼問題。」我說,「死者枕部都有非常嚴重的磕碰傷,皮瓣多達三十多處。也就是說,凶手把死者的頭在地面上撞擊了三十多次。其實以他的力度,三五下,人就可以昏迷致死了,但凶手為什麼要反覆撞擊呢?」
  
  「仇恨?」陳支隊長說完,又搖了搖頭,「也不對,我們調查,這倆女孩沒啥仇家,而且本案我們已經定性是性侵案件了。」
  
  「仇恨確實是一種解釋,」我說,「但是我更傾向於——醉酒。」
  
  「醉酒?」
  
  我點頭:「是的。醉酒後作案的特點就是不計後果,損傷嚴重,可以折射出醉酒後的凶手瘋狂的作案手段。」
  
  「那為什麼不能是精神病作案?」林濤插了話。
  
  「精神病作案和醉酒作案有明顯的區別。」我說,「精神病作案和醉酒作案都很瘋狂,但是本質區別,就是精神病不會有趨利避害的情緒,比如精神病作案後不會處理屍體、不會藏匿屍體等。在本案中,如果是精神病作案,絕對不會有用墨水抹臉的過程。」
  
  「而且精神病不會帶鋼筆。」大寶笑著說。
  
  「你們的分析非常有價值。」陳支隊長說,「我覺得凶手不會離現場過遠。所以,我們下一步,將會對離現場最近的那個小鎮進行調查,重點查那些平時喜歡帶灌水鋼筆的單身男性,年紀偏大。」
  
  「還有一個重點。」我插話說,「重點查小鎮上的飯店、酒館,27日晚,是否有符合條件的男子喝得爛醉,然後又獨自離開的。」
  
  「知道了。」陳支隊長說,「限期八小時,給我查出嫌疑人。」
  
  閒不住的我,不能忍受法醫工作已經完成後,苦苦等待偵查結果的煎熬。於是,我跟隨偵查員踏上了去集鎮調查的征途。
  
  作為案件的幕後人員,第一次感覺其實偵查工作也是十分艱苦的。烈日炎炎下,我們跑到了第十二家小飯店。
  
  「27號?」老闆說,「我們這兒生意好的咧,我哪裡記得住哦。」
  
  「麻煩您仔細想想。」
  
  「對哦,我來找一下那天晚上的菜單啥的。」老闆還算很配合,「看能不能記得起來哦。」
  
  我點了根菸,等著老闆慢悠悠地翻著27號晚上的菜單。
  
  「我說的嘛。」這個浙江籍的老闆叫道,「我就好像有那麼一點兒印象的啦,鎮政府的那個老秘書,叫什麼來著?叫老羅的。那天晚上喝多了的,一個人胡言亂語的。」
  
  「等等,等等。」一個偵查員慌忙開錄音筆,另一個偵查員連忙打開筆記本,「老羅,鎮政府的老秘書,當天晚上他和哪些人一起喝酒的?」
  
  「一個人。」老闆說,「點了宮保雞丁和小龍蝦。」
  
  我掐了煙,湊過來聽。
  
  「他什麼時候來的?什麼時候走的?」
  
  「那我哪裡記得哦。」老闆說,「反正挺晚的吧,但肯定是我十點鐘關門之前。出門地滑摔了一跤,我還去扶的。」
  
  偵查員對著我點了下頭,意思是說,時間點對得上。
  
  「你和老羅很熟悉嗎?」
  
  「一般吧。」老闆說,「老光棍,就喜歡來喝悶酒的啦。你們不會懷疑他是殺人犯吧?就物業公司那個案子?那是不可能的哦,他可是個老好人咧。」
  
  「別猜了,今天的調查也希望你能保密。」偵查員說完,拉我走出了酒館。
  
  「年齡、特徵、時間點、醉酒等情況都高度符合。」我說,「一個小鎮子哪會有這樣的巧合?而且這樣性壓抑的人通常性格內向。你們不去動手抓人嗎?」
  
  偵查員點點頭,說:「我馬上和支隊長匯報,你可以回賓館等我們的好消息了。」
  
  偵查人員在秘搜老羅家裡的時候,就基本上敢肯定這個外表看起來忠厚老實的老文書就是這起案件的凶手。
  
  老羅大名叫羅峰,今年四十五歲,當了一輩子的政府文書,卻沒能混上個公務員的身份。他性格內向,收入微薄,小鎮上他能看得上的女人都看不上他,看得上他的女人,他又看不上,怎麼說,他也是個文化人嘛。
  
  就這樣,他孤單到了四十五歲,精神依託則是那一摞摞的色情光碟。
  
  27日其實是羅峰去相親的日子,鎮長給他介紹了一個離異的婦女。可能是那婦女聽說羅峰不是公務員,所以爽約了。鬱悶的羅峰就來到經常喝酒的小酒館裡喝了個爛醉如泥。醉酒後,他胸中的慾火更是燃燒得無法抑制。他尾隨了一個年輕的女子,卻跟丟了,而酒精的作用又讓他迷失了方向。
  
  羅峰信步走著,就走進了物業公司。在這片空曠安靜的土地上,他和劉傑一樣,聽見了浴室的水聲。
  
  在鎮政府工作,多少知道一些物業公司的情況。他知道這裡有幾個漂亮妞,說不準正在洗澡的,就是呢?
  
  慾火就要從嗓子眼兒裡噴射出來,羅峰衝到了浴室門口,一腳踹開了浴室的大門。姑娘的尖叫,無異於火上澆油。
  
  謝林淼和黃蓉都認識羅峰,羅峰也看慣了這兩個「婊子」對鎮長書記的獻媚。他要求黃蓉跪下來,學著色情光碟上的女人那樣。
  
  畢竟是十六歲的女孩,除非是老總安排的獻身工作,除此之外,裸體暴露在男人面前讓她們羞愧無比,甚至失去了反抗的意志。不反抗,但有抗拒。黃蓉跪在地上嚶嚶地哭,死活不張開嘴巴。而謝林淼則看準時機,想要逃離出去。
  
  眼看謝林淼就要逃離,羅峰的血液就像是要沸騰了,他衝過去抓住謝林淼的頭髮,把她摔倒在地上,機械地把她的頭顱撞向地面。浴室的地面很快就被鮮血染紅了,謝林淼死了,黃蓉被嚇壞了。
  
  黃蓉再也不敢反抗,乖乖地按照羅峰的要求去做。
  
  事後,為了不讓黃蓉告發,羅峰用同樣的手段殺死了黃蓉。
  
  慾望的排泄和殺人的體力消耗,讓羅峰癱軟在地上,他似乎清醒了不少,因為他感到了無比的恐懼。他聽說人死後用泥巴抹臉,冤魂就會被困住,於是拿出了隨身的鋼筆,擠出墨水抹在兩名死者的臉上後,慌不擇路地逃離了現場。
  
  羅峰想去自首,卻又害怕死亡,而每晚的噩夢又折磨得他無法安生。所以在民警站到他面前的時候,他乖乖地束手就擒。
  
  「服法,也是一種靈魂的解脫。」大寶說了一句讓我們刮目相看的哲語。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6:27
第五案 墳場縛術
  
  【孩子害怕黑暗,情有可原;人生真正的悲劇,是成人害怕光明。
  
  ——柏拉圖】
  
  【1】
  
  「我家小狗超級乖的,從來不在外面亂吃東西的,也不會亂跑,每次我一聲喊,它馬上就能跑到我身邊。」眼前的這個婦女怨尤地看了一眼腳邊趴著的寵物。
  
  這樣的眼神我見過,當初我沒能考上一本,我媽媽看我的眼神就是這樣。
  
  「這不是……小……狗了吧?」大寶強調了一下「小」字。
  
  這條松獅突然站了起來,抖了抖身上蓬鬆的毛,伸出它沾滿了口水的紫色舌頭,呼呼地喘氣,嚇得林濤往後躲了躲。
  
  「你怕狗啊?」我問身後的林濤。
  
  林濤說:「你才怕狗呢,我是怕它那口水滴到我皮鞋上,新買的。」
  
  「老貴了。」我學著林濤的習慣,和林濤異口同聲道。
  
  「是不小,你這松獅比其他的要肥不少。」偵查員說。
  
  「誰說的,」婦女蹲下來,撫了撫狗的毛,說,「它一直很健碩好吧,一點兒都不胖,只是毛蓬鬆了點兒。」
  
  十分鐘前,我們接到龍番市局的電話,說是有條狗發現了一根骨頭,有群眾覺得不像是動物的骨頭,就報警了。
  
  十一根手指的案件一直在牽動著龍番市公安局和省公安廳每一名刑警的心,尋找第十一根手指主人屍體的工作也一直在開展,所以只要一聽到有人骨什麼的,法醫都會第一時間到達現場。胡科長在接到110指令後,帶著韓法醫來到了位於龍番市西北的一個郊區住宅區。今天早晨,一個男子報警說,他的鄰居養了條狗,這狗不知道從哪裡叼來了一根骨頭。他以前是殺豬的,所以他覺得這根大骨頭不是豬的骨頭,於是報了警。
  
  眼前的松獅目露凶光,到嘴的美食被人奪了,心存不忿。
  
  「根據這骨頭的形態,我們可以果斷判斷,這是人的肱骨。」胡科長說,「肱骨頭、大小結節、肱骨滑車、冠突窩、三角肌粗隆。這完全符合一根肱骨的所有解剖特徵。」
  
  「這個說不準就真是十一根手指的主人呢。」大寶興奮地說,「那個……骨頭是在哪兒發現的呢?」
  
  人群安靜下來。
  
  「您這是問誰呢?」我對大寶的問題很詫異。
  
  「哦,對,」大寶眨巴了下眼睛,「這是狗叼來的。」
  
  「你這狗一般都去哪兒轉悠呢?」偵查員強忍著笑,問婦女。
  
  婦女說:「就在附近,從來不跑遠的。」
  
  「我覺得吧,」我說,「方將的屍體是在一個鬧市區小區內被發現的,我們分析凶手的目的就是讓我們儘早發現。那麼,如果本案是和方將被殺案一樣的話,屍塊也應該就在這個住宅區呢。」
  
  「不可能。」胡科長說,「我們當時分析手指的主人被殺是在方將之前,那麼,這至少都一個半月過去了,這種熱天,屍塊肯定臭到不能聞。如果在住宅區內,早就會被發現了。」
  
  「那這兩起案件應該不是一串。」我有些沮喪。
  
  「別放棄,先找到這具屍體再說,說不定有轉機呢?」胡科長是我的老師,他拍拍我肩膀,鼓勵道,「三十餘名民警已經開始搜索工作了,主要範圍是住宅區周邊的廢棄工廠和農田,我們也加入吧。」
  
  烈日炎炎下,三十餘名民警揮汗如雨地搜查著。警犬對腐臭彷彿不太敏感,在烈日下也有些精神不振。搜索工作進行到了傍晚,對講機裡才傳出興奮的聲音。
  
  「發現屍體,住宅區西北方向,沿小路走約兩公里,就在路邊。」對講機「刺刺啦啦」地響著,「三組、五組已經在現場,正在佈置保護工作,請法醫支援。」
  
  石子小路很窄,勉強能通過一輛勘查車,大家都坐在車上沒說話。我想,如果是第十一根手指的主人就好了,多條線索,就多一些破案的可能。至少,也能解了我一個月以來的心結。
  
  現場在石子路邊的草叢裡,偵查員們已經在現場周圍拉起了警戒帶,我們剛到,幾十名村民就尾隨而來,打算圍觀。
  
  「這條小路是通向一個墳場的。」派出所所長說,「這有一小片墳場,有些年頭了,市裡曾經想組織移墳,結果一個村民去市政府差點兒自焚了,所以計畫流產。這一片墳場也就保留了下來。現場是在路邊,沿這條路再往西北走幾十米是個岔路口。岔路一條通往墳場,另一條通往一個小磚窯。不過那個磚窯倒閉十幾年了。也就是說,這一片地帶,除了清明、冬至祭奠一下祖宗以外,是沒人來的。」
  
  我們迫不及待地鑽進警戒帶,一個民警指著草叢中說:「都快爛沒了,還是迪圖發現的。」
  
  迪圖是一隻警犬,正坐在民警身邊,耀武揚威地伸著舌頭。
  
  路邊的雜草有半人高,如果不是仔細搜尋,還真不會注意到草叢裡有一堆爛肉。可能是連蒼蠅都覺得這堆肉沒有了利用價值,並沒有想像中的蠅蛆滿地。但在這堆已經就快腐蝕殆盡的屍骨旁邊,有很多蛆殼,還有很多死蒼蠅。
  
  「看來前面十幾天中,這裡是蒼蠅和它們的孩子們歡聚的地方,可惜它們選錯了地方,屍體有毒啊。」我說完看看林濤,「怎麼樣,現在我說話也文雅了吧?」
  
  「看來這至少放了一個多月了,就快完全白骨化了。」林濤說。
  
  溫濕度高的環境下,在空氣中暴露的屍體,只需要一個多月就可以完全白骨化。
  
  「是碎屍!」我用樹枝撥動白骨,發現幾根長骨的中段都被砍斷,砍痕錯綜交叉,有十幾條。加之這麼多死蒼蠅,說明屍體可能含毒。這是和有著第十一根手指的「六三專案」極其相似的地方。
  
  屍體沒有完全白骨化,還有著一些軟組織相連。我讓駕駛員打開勘查車頂部的探照燈,把這裡當成臨時解剖室,開始了初步的屍骨檢驗。有四五個法醫同時工作,屍骨檢驗工作進展十分順利,發現也越來越多。
  
  「死者骨盆和股骨相連,但是股骨中段被砍斷。腰部骶椎被砍斷。」大寶說,「這和『六三專案』的屍體分屍部位完全一致。」
  
  「等等,等等,」韓法醫叫道,「股骨是被一條繩索纏繞打結的,如果不出意外,應該和『六三專案』中屍體的骨盆、大腿被割槽捆綁一模一樣。」
  
  「死者的頭部和軀幹沒有被分離,頭及軀幹處於俯臥位,所以頸部軟組織靠地面,沒被蒼蠅和蛆們吃掉。」胡科長說,「我正在找頸部的血管,看有沒有什麼發現。」
  
  「這附近沒有發現死者的衣物。」林濤簡單轉了一圈,說。
  
  「死者的內臟組織應該都在。」後來趕來支援的王法醫說,「距離屍骨一米半距離,有一堆雜草倒伏區域。這裡有一些腐敗得相當嚴重的物質,目前看是內臟,附近也有很多死蒼蠅。」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負責記錄的實習生有些混亂。
  
  我趕緊戴上橡膠手套,幫助王法醫把那堆粘滿了蛆殼的爛肉一點點翻出來看。每翻一次,我們的周圍就瀰漫出一股惡臭。
  
  「心肝脾肺腎腸,都在,」王法醫說,「上面應該還有氣管和舌頭。」
  
  「而且器官之間沒有被割斷的痕跡。」我說,「和『六三專案』一樣,死者的整套器官,是被凶手用法醫常用的掏舌頭法,整體取下的!」
  
  「串案依據充分。」胡科長挑了挑眉毛,「這兩起案件應該是一個人作的案。」
  
  「四肢長骨和主要軀幹骨骼沒有缺少的跡象。」大寶檢驗完最大的一個屍塊——骨盆和部分大腿後,又開始清理現場的白骨。他說完,頓了頓,說:「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不!右手少了三節指骨!」
  
  人的一隻手掌有二十七塊骨頭,其中八塊是腕骨、十四塊是指骨、五塊是掌骨。為什麼指骨是十四塊呢?人的大拇指是由兩節骨頭組成的,其餘四指都是由三節指骨組成的。大寶發現少了三節指骨,那麼就說明這個人的右手,少了一根指頭。
  
  「哈哈,我們在DNA檢驗之前,就可以確定,這具屍體就是『六三專案』中第十一根手指的主人了!」韓法醫高興地說。
  
  熱血一下衝進我的腦袋裡,我突然覺得,我離這個殘忍變態地殺人、剖腹、分屍,還向警方挑戰的凶手已經不遠了。
  
  「不對,」大寶說,「為什麼方將的屍體被放在鬧市區的垃圾堆裡,而這具屍體放得這麼偏遠呢?」
  
  「其實本質上還是一致的。」我咬著牙說,「那具屍體是在鬧市區的垃圾堆裡,放那麼明顯可能是為了被人發現。這具屍體其實就是在路邊,可能凶手並不知道這條路一般沒有人走動。說明了一點,凶手應該對這一片並不是非常熟悉。」
  
  說完,我注意到胡科長正蹲在屍骨頭顱的部位,沒有說話。
  
  「胡科長發現什麼了嗎?」我問。
  
  「之前創口處有輕微生活反應,我還懷疑凶手是活體解剖了被害人。」胡科長說,「雖然檢出毒鼠強成分,但是也不能完全排除是在死者瀕死期被剖腹。」
  
  「我一直都覺得不可能是活體解剖。」我說,「我覺得是因為死亡後細胞超生反應而產生的生活反應。大寶開始認為方將是被活體解剖,依據不足。」
  
  「依據不足?屍斑淺淡,內臟皺縮,死者失血死亡,問題不大吧?」大寶脫下手套,拿出手機,翻出一張照片給我看。
  
  「你居然把屍體照片拷貝到手機裡!」我叫道,「你也太重口味了吧!」
  
  「不是!」大寶臉漲得通紅,「好多事情想不通,經常看看,說不準能想得到破案的線索。」
  
  看來這個案子也在狠狠地牽動著大寶的神經。
  
  「問題就在這裡。」胡科長說,「方將的屍體身首異處,沒有多少價值,而這具屍體的頭沒被分下來,所以我仔細看了他頸部。他頸部有個大創口,頸動脈完全離斷,血管內|壁生活反應很明顯。說明,死者是被人割頸,導致大出血死亡的。」
  
  「下藥,割頸,剖腹,分屍。」韓法醫說,「應該是這個過程。至少割頸的時候,死者還沒有死亡。剛剛達到致死量的毒鼠強中毒,死亡還是需要一個過程的。我覺得方將可能也是這樣死的,只不過後來頭部被割了下來,所以我們沒有辦法判斷他的頸部有沒有創口。」
  
  此時天已全黑,勘查車探照燈照射下的大家都點頭同意。我站起身來,伸個懶腰,活動了一下快僵硬的腰肢,發現圍觀群眾不減反增。
  
  「天都黑了,你說大夥兒都在看什麼呢?」我說。
  
  「這草叢裡,啥也看不到。」林濤說。
  
  「現在就是找屍源了。」胡科長打開死者的恥骨聯合,說,「高壓鍋都省了。」
  
  「也是三十來歲,男性。」我看了眼死者的恥骨聯合面,大概估計了下死者的年齡,說,「可惜體態啥的沒法分析了,身高我們回頭再算一下。」
  
  「沒問題,這樣的屍骨,找屍源不難。」韓法醫說。
  
  話還沒有落音,警戒線以外圍觀的人群突然開始騷動起來。有些人開始往住宅區裡跑,還有些人吵吵嚷嚷地翹首探望。
  
  「怎麼了這是?」我問。
  
  大家都是一臉疑問。
  
  「鬧鬼啦!有鬼啊!」不知道是誰大喊了一聲,人群像是炸了鍋,「嗡」的一聲開始分散。
  
  駕駛勘查車的駕駛員以前是駕駛維穩指揮車的,很有經驗,馬上調動勘查車上的探照燈,照射回村莊的小路,防止那些正在奔跑的村民發生踩踏事故。
  
  「怎麼回事啊,這是?」我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他……他們……他們好像說是有……鬼。」林濤往我身邊靠了靠。沒有了探照燈的照射,我們所在的草叢,猛然變得漆黑,月光下影影綽綽。
  
  「啥鬼?」我笑著說,「女鬼嗎?漂亮不?走,去看看。」
  
  本來準備開始收集屍骨,送殯儀館保存了,少了探照燈的照射,工作沒法開展。我們只有跨出警戒線,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村民已經基本都散完了,只剩下一個民警攙扶著一個村民快步走了過來。
  
  「咋啦這是?」我問。
  
  「嚇……嚇死我了。」村民說,「墳場出來個女鬼!」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6:28
【2】
  
  在十幾個民警的包圍下,村民膽子壯了不少,嚇軟了的腿也有勁兒了。他說:「剛才在這兒看你們幹活,閒來無事,就四處溜躂一下,本來是要去那個墳場裡撒泡尿的,結果我看到個女鬼。」
  
  「女鬼是啥樣的?在哪裡?」我笑著問道。
  
  「就在岔路口那裡,往裡走幾步就能看得見,靠在墓碑上的,蹺著個腿,長頭髮,風一吹還飄啊飄的,嚇死我了。」
  
  看村民的表情,這不是個惡作劇。
  
  「走吧,去看看。」我說。
  
  村民哆嗦著,帶著我們幾個拎著勘查燈的警察,到了岔路口。他指著草叢說:「從這裡進去走幾步,就能看見了。另外,你們能留個人陪我嗎?」
  
  幾條勘查燈的光束照著草叢,裡面雜亂地排列著不少墳墓。沒走多遠,我們就看見了傳說中的「女鬼」。
  
  遠處有一座比較大的墳墓,墓碑是那種飛簷大理石形狀的,看起來埋著的是個大戶人家。一個人影靠在墓碑上,紋絲不動。人影像是坐著的,上身和墓碑緊靠,頭垂著,雙腿卻高高蹺起,像是一個正在做鍛鍊的人。
  
  一個普通人,想保持這樣的姿勢幾分鐘都很困難,而「女鬼」絲毫沒有動過。
  
  一名膽大的刑警用勘查燈照射過去,這個側面的人影更加清晰,沒錯,那確實是一個人。雙手垂下,雙足蹺起,像是一個正在做體操的殭屍。「女鬼」的皮膚在燈光的照射下,慘白慘白的。
  
  「嘿,幹什麼的!」刑警喊道。
  
  人影沒有動。
  
  一陣妖風吹過,人影的頭髮飄動了一下。
  
  「哎呀媽呀,這頭髮太嚇人了!」林濤顫唞著說。
  
  這讓我想起小時候聽到的一個恐怖故事。說是一個人半夜走在田間小道,突然發現前方一個白衣女子,婀娜多姿,一頭烏黑亮麗的長髮在晚風中飛揚。他吹了聲口哨,美女猛然回過頭,他看到的居然還是一頭烏黑亮麗的長髮。
  
  這個傳說困擾了我好多年,以至於對長髮女子都有些牴觸。想到這裡,我打了個冷戰。
  
  任憑燈光照射,「女鬼」依舊蹺著雙腳靠著墓碑,一動不動。長長的頭髮隨風飄擺,但無論怎麼飄擺,都讓十幾米外的我們看不到面孔。^o^思^o^兔^o^網^o^
  
  「誰和我過去看看?」被人稱為「秦大膽兒」,我不能丟了這個名號的面子。
  
  幾個刑警和我一起戴上鞋套,向「女鬼」走去。
  
  走近一看,這是一具全身赤摞的女性屍體。
  
  屍體靠在墓碑上,垂著頭,一頭長髮遮住了面孔。
  
  我曾經被「詐屍」嚇著過,所以謹慎地用樹枝捅了捅屍體,屍體沒動。膽子大了一些,我用樹枝挑開頭髮,看了看屍體面部。
  
  「原本以為她會突然抬起頭,然後發現面部沒有器官呢。」我笑了笑,解釋了一下剛才的舉動,「女孩子年紀不大。」
  
  在我看來,只要能看得見一張人臉,就沒有什麼好恐怖的了。
  
  民警挪了挪步子,身旁的矮樹上突然「嘩」的一聲掉下來個什麼東西,落在民警身上,嚇得民警直跳腳,使勁兒拍打著自己的肩膀。
  
  「別緊張,別緊張,」我笑著說,「是繩子。」
  
  屍體之所以保持這樣的體位,是因為有繩子捆綁。屍體的上身[rǔ]房以上,有個繩索繞過,把屍體的軀幹緊緊捆綁在墓碑上,[rǔ]房被勒得變了形。雙手背在身後,也是被一根繩子捆著。兩隻腳踝上分別捆著根繩索,繩子的另一端分別拴在墓碑對面的矮樹的兩根樹枝上,兩條腿伸得筆直,向上方蹺起、張開。
  
  剛才民警移動了一下,碰到了樹枝,樹枝上的繩子脫落了下來。
  
  失去了吊在樹枝上的繩索的捆綁,屍體的雙腳還是那樣蹺起、張開。
  
  「這……這……這是怎麼回事?」民警說,「沒有繩子的力量了,怎麼還能這樣蹺著腿?媽呀,死人也會用勁兒?」
  
  「你沒聽說過有一種現象叫作屍僵嗎?」我白了民警一眼,彎了彎死者的膝關節,強直狀態1,沒有能夠彎動。
  
  『1強直狀態,是指軀體呈一種筆直的姿態,關節均被固定。比如有些中毒可以導致人體呈現強直狀態,屍僵也可以導致屍體呈現強直狀態。』
  
  見我們幾個人沒有被「女鬼」襲擊,遠處的大夥兒都聚集了過來。
  
  林濤走近一看,只是一具屍體,不再害怕,揚起手說:「都別過來了!我要找足跡!找足跡!」
  
  我們對現場實施了緊急保護措施,並避開繩結剪斷繩子,把屍體裝進了屍袋。繩結有的時候可以提示一個人打結的習慣,所以是一個比較重要的證據和線索。屍體被裝進屍袋的時候還保持著蹺腿的姿勢,在屍袋的包裹下顯得有些詭異。
  
  現場有幾個雜亂的足跡,林濤挨個兒進行了拍照固定:「這幾枚鞋印都很新鮮,這裡又是個很少有人來的現場,所以很有價值。等回局裡的時候,記得把你們的鞋印都送給我,我要做個排除。」
  
  「這個現場必須封存。」我說,「切斷所有能進入這一片現場的通道,等明天天亮了以後,我們再過來外圍搜索,畢竟女子的衣物什麼的還沒有找到。勘查車的探照燈估計撐不了那麼久。」
  
  幾個年輕的派出所民警聽我們一說,馬上開始了「剪刀石頭布」,看來這是他們的慣例,用運氣來決定苦活兒誰來幹。一個人在墳場看護現場一整夜,實在不是一件好差事兒。

    「沒有關係,」胡科長說,「我馬上調人來,用勘查燈搜索,晚上不知道下不下雨,若下了雨,就完蛋了。所以,連夜搜索。」
  
  「看來這個案子也很有意思。」我開始糾結重點放在哪起案件上。
  
  「你們省廳處置這個墓碑女吧。」胡科長說,「屍骨這邊沒什麼好的線索,現在就是要找屍源。所以,清理屍骨的工作由我們來負責,你放心吧。」
  
  「好。」我答應下來,「綁在墓碑上,挺有想法的,我要把這案子給破了。」
  
  「繩子綁成這樣,還選個這麼樣的場所,死者還保持著那麼樣個姿勢,肯定是玩S‧Μ(性虐待)沒玩好,玩死個人了。」大寶說。
  
  「走吧,去殯儀館。」我說,「檢驗完屍體再休息。」
  
  屍體在解剖床上仰臥著,兩腳蹺得老高。林濤照相固定完畢後,我們開始破壞屍體的屍僵。
  
  「這麼硬,」我說,「實踐證明,屍僵最硬的時候,是在死後十五到十七個小時左右。」
  
  屍體保持雙腿張開的姿勢,倒是讓我們測量肛溫方便了不少。
  
  「還真是不錯,從屍溫來看,死後十七個小時。」大寶簡單算了算。
  
  我看了看解剖室牆上的掛鐘,時間指向晚間八點二分。那麼就是說,死者大概是在今天,7月4日,凌晨三點左右死亡。
  
  「凌晨三點,一個女人去墳地做什麼?」我說。
  
  「我看是劫財案件。」戴著手套給屍體捺印指紋的林濤說,「你們看。」
  
  死者的手慘白慘白的,但是右手的中指上有一個顏色更淺的痕跡,那裡顯然原來戴了一枚戒指。
  
  「我贊同。」大寶說,「處女膜完整。」
  
  「喲,這女的不小了吧?還不醜。」林濤說,「現在這麼保守的女的還真找不到。」
  
  「沒有性侵?」我有些詫異,「不性侵為啥脫得這麼乾淨,而且還擺那麼個姿勢?」
  
  大寶攤開雙手聳了聳肩:「沒搞錯,外陰確實沒有損傷。」
  
  「不管怎麼說,把衣服脫成這樣,總是有強姦的想法的。」我說,「只是因為某種原因沒有實施成功罷了。或者,凶手也是女人?」
  
  死者的全身沒有約束傷和抵抗傷,但是捆紮繩索的地方,都有輕微的脫皮和出血。
  
  「很明顯是生前捆綁。」我說,「但這女的沒有反抗,就連四肢被捆好以後,死者也沒有什麼特別強烈的掙扎痕跡。」
  
  「會不會是下藥?」林濤說,「先提一管子心血去檢驗吧。」
  
  「也有可能真的是跟個女的在玩S‧Μ?」大寶說。
  
  「我在想啊,」我說,「在墓碑上捆人,你說會不會是某一種風俗什麼的?把這個女人當成祭品,或者說這個女人願意被當作祭品?」
  
  受到青鄉市「六‧二九案件」的影響,我開始對各地的風俗習慣十分感興趣。這幾天我買了一些關於風俗習慣和典故的書,正在研讀。也看到一些古人獻祭活人的案例,但是沒有這樣捆綁在墓碑上,擺出一副被強姦的姿勢的先例。
  
  「說的有道理,」大寶抬起胳膊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明天我們去查一下那個墓碑是誰的,看起來是個大戶人家,看看他們有沒有可能去獻祭活人。」
  
  死者的頸部有一圈索溝,很深,皮膚被曬了一天,已經皮革樣化了。死者雙眼眼瞼球結合膜瀰漫著出血點,心血不凝,指甲烏青。顯然,她是被凶手用繩索勒住頸部,導致機械性窒息死亡的。
  
  「被捆綁了四肢,然後再勒頸,受害人確實沒有能力反抗。不過,輕微反抗是有的,四肢捆綁處有輕微脫皮,還有,捆綁腳部的繩索,綁在樹上的繩扣都已經鬆了,民警一碰就脫落了。」我說,「如果是S‧Μ,不可能下這麼狠的狠手勒頸吧。」
  
  案件性質一時間陷入了困境,現在沒有特別好的依據來推斷凶手到底是為了什麼去殺害死者。但我們的直覺,覺得這要麼是一起封建迷信引發的獻祭殺人,要麼就是侵財。為什麼扮成一個性侵害的現場,可能是因為凶手有想法沒實現,或者凶手是在偽裝,以轉移我們偵查部門的注意力。
  
  來來回回找了很多遍,屍體上沒有發現其他有價值的線索。我們整體提取了死者的胃腸,開始研究她最後的進餐情況。
  
  研究死者的胃內容物是一件非常噁心的事情。法醫必須把死者胃內容物一勺一勺舀出來,並且逐個分析胃內容物的形態,從而判斷死者最後一餐吃了什麼,給偵查提供一些線索。眼前這個死者的胃內容物已經所剩無幾,都是一些麵糊狀的東西。
  
  「按理說,人的胃內容物排空時間是六個小時,晚飯時間通常是六點,距她凌晨三點死亡,至少是晚飯後九個小時了,胃早就空了。既然她的胃裡還有一些東西,說明她在零點左右,還吃了一些東西,麵食,應該是餅乾之類的乾糧。」
  
  「她晚飯沒有吃,從小腸內容物綜合已知的死亡時間看,她大概是在7月3日中午一點到兩點左右吃的飯。」大寶把死者的小腸整齊地排列在解剖台上,全部剪了開來,研究她的小腸內容物,「小腸中間有大片空白區,一直都沒吃東西,直到大約零點的時候,吃了點兒麵食。」
  
  「大部分食糜都已經消化成糊狀了,」大寶接著說,「但有一些不容易消化的纖維還可辨,應該是有菜有肉,哦,還有西紅柿皮。」
  
  「看來她昨天中午正常吃完飯後,就被劫持了。」林濤說。
  
  解剖完畢,我們正準備進一步提取死者的恥骨聯合,進行年齡推斷的時候,負責聯絡的偵查員走進解剖室說:「胡科長請你們趕緊趕往市局七樓會議室。」
  
  我抬頭看了看表,打了個哈欠:「有發現嗎?都十一點了,困死我了。」
  
  「有的。」偵查員點點頭,「這個女的身份已經搞清楚了。」
  
  「這麼快!」我說,「那我們沒必要去做恥骨聯合了,給她留個全屍吧。怎麼查到的?」
  
  偵查員說:「你們屍檢的同時,支隊所有的民警都參與了外圍搜索的工作,很快我們就在墳場出來的路邊找到了死者的全部衣服。另外一組民警,從岔路口另一條路去了廢棄的磚廠,在廠房裡發現了一些新鮮的餅乾袋子,還有一個女式挎包。挎包裡有些便宜的化妝品、名片,還有個錢包。錢包裡沒有錢和銀行卡,但有身份證和一些打折卡。」
  
  「對對對,死者確實在零點的時候,吃了些餅乾之類的乾糧。」我說,「高度吻合,這個身份證應該就是死者的。」
  
  「DNA還在進行,和身份證主人的父母進行比對。」偵查員說,「不過毒物化驗結果已經出來,可以排除死者生前服用過有毒或者安眠鎮定類的藥物。」
  
  「死者沒有反抗,沒有被下藥,」我輕輕地說道,「還能和凶手安靜地在那麼偏僻的地方待了那麼久,還在一起吃乾糧,甚至去了墳地被脫衣服、被捆綁都沒有多少掙扎。這,能說明什麼呢?」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6:29
【3】
  
  死者叫戚靜靜,人如其名,安靜內向。
  
  從死者的親戚、朋友、同事的口中我們知道,戚靜靜的父親下崗後,就沒了穩定的工作,靠給工地干些苦力賺錢,她母親前不久罹患了癌症。擔負著全家幾乎全部經濟收入的戚靜靜,為了能給她母親治病,這段時間像是瘋了一樣地賺錢。
  
  戚靜靜是個裝潢公司的銷售推廣人員,幹得多,賺得多。她今年雖然只有二十一歲,但初中專畢業後就在行業裡摸爬滾打的她,也已經算是個老江湖了,在建材行業有著一些人脈。大家都很喜歡她恬靜的性子,所以,業餘時間,為了賺更多的錢,她也會當一些中間人。比如介紹某建材廠買某原料公司的原料,她從中獲取一些中間人的牽線費用。
  
  「這種公司的銷售,成天都是在外面跑業務的,」主辦偵查員說,「很少有坐班。所以,昨天一整天,戚靜靜的同事都不掌握她的行蹤,只是紛紛反映,這些天,戚靜靜一切正常。」
  
  「戚靜靜還是處女,」大寶說,「調查看,她是不是可能有同性戀或者性變態之類的傾向呢?」
  
  偵查員搖搖頭,說:「沒人反映這方面問題,而且,事發當天中午她去相親了。」
  
  「我們調了死者的手機話單,電話非常多。」胡科長補充道,「是可以印證,死者昨天中午十一點接到了相親對象的電話,應該是赴約了。十二點到兩點之間,有很多電話,查了一下,要麼是客戶的,要麼是公用電話,都沒有什麼好的線索。三點左右就關機了。」
  
  「這個相親對像很可疑啊,」大寶說,「是個什麼人?」
  
  「一個來龍番做生意的小老闆,叫曹哲。」偵查員說,「半個月前來龍番開了個店,現在正在裝修。」
  
  「他多高?」林濤一邊問,一邊拿出等比例的鞋印照片。
  
  通過排除現場民警、死者和發現屍體的村民的鞋印,林濤找到了很多枚一樣的鞋印。不出意外,這個鞋印就是凶手留下的。
  
  「一米七,」偵查員說,「瘦瘦的。」
  
  「很有可能啊。」大寶說,「你看,哪個小姑娘會隨隨便便就被人脫衣服?我估計啊,有可能是相親相上了,然後和小老闆找了個隱蔽的地方談戀愛去了,哪知道小老闆是個變態。」
  
  「脫衣服並不一定是自願的,」胡科長說,「衣服全是碎的。也就是說,凶手是用刀子割碎了衣服,脫掉的。」
  
  「之所以用刀子割,而不是強行脫。」我說,「可能是因為凶手先捆綁了死者。既然四肢被捆綁,衣服就沒辦法脫了,只有割開。」
  
  「那戚靜靜為什麼就這麼容易就範?」大寶問。
  
  我搖搖頭,表示不解。
  
  「不太可能。」林濤說,「根據鞋印推算凶手的身高應該在一米八左右,即便有誤差,也不會誤差這麼多。」
  
  「我也覺得不可能。」我說,「剛來龍番半個月的小老闆,怎麼會對那麼隱蔽的地方那麼熟悉?還知道有墳地,有廢棄磚廠?我在龍番生活好幾年了,都不知道。」
  
  「不管可能不可能,」陳局長發話了,「他可能是最後和戚靜靜接觸的人。人我們已經抓了,正在審訊。」
  
  我皺皺眉頭,沒說話,心裡對這個局長的魯莽表示厭惡。
  
  「你們先查吧。」林濤顯然也有些厭惡,抬腕看看表,說,「這起案件的種種表現,都是一起侵財案件。一個老闆,侵財不強姦?我也懷疑,但保留意見。不早了,我們要休息了,明天有消息出來再說。」
  
  深夜回到家裡,鈴鐺睡眼惺忪地起床給我下了碗麵條,坐在我身邊,一邊看我狼吞虎嚥,一邊聽我說故事。
  
  「那你覺得會是什麼案件呢?」鈴鐺問。
  
  「我覺得啊,可能就是某種祭祀的儀式。」我說。
  
  「那你看沒看墓碑上的字兒啊?」鈴鐺說,「如果是祭祀,應該選擇一個有紀念性的日子吧?」
  
  「對啊!」我拍了下桌子,「我後悔我開始沒想到,沒去看啊。要不,你現在陪我去看看?」
  
  「我才不去。」鈴鐺一臉驚恐,「別那麼拚命,早點兒休息吧。」
  
  我哈哈一笑,親了鈴鐺一口:「逗你呢。墓碑又不會跑,明天去就可以啦。不過你這真是提示了我,賢內助啊!」
  
  「說得那麼恐怖……」
  
  第二天一早,我約了林濤、大寶,駕車趕到現場。
  
  現場還有十幾個民警正在進行搜索,我徑直走到發現屍體的墓碑旁。
  
  【抗日英雄李華夏烈士之墓】
  
  原來這是一個烈士的墓碑,新中國成立後修建的衣塚墓。聽說正是這個李華夏的後人堅決反對,甚至用了極端手段,才讓開發商放棄了這一片土地。
  
  生於一九一零年九月初八,卒於一九四一年六月初四。
  
  我猛地打了個激靈,拿出手機查了下萬年曆:「案發是在昨天凌晨,昨天就是農曆六月初四!」
  
  我看見林濤和大寶一起打了個激靈。
  
  林濤笑著說:「目測,這案子要破啊。」
  
  專案組的第一步行動受到了挫折,對曹哲的審訊一無所獲。曹哲說,他根本就沒有看上戚靜靜,當天中午在一起吃完飯,就獨自回了家。
  
  「他租住的小區的大門監控證實了這一點。」陳局長有些沮喪。
  
  「就說嘛,」我有些得意,「他沒有作案的條件。不過,從他嘴裡,你們得出什麼線索了沒有?」
  
  主辦偵查員搖搖頭。
  
  我略感可惜,道,「那他們大概幾點結束吃飯的?吃飯後有沒有人再給戚靜靜打電話?」
  
  「查了。」偵查員說,「飯店門口不遠處路邊有一個IC卡電話機,這個號碼給戚靜靜打過一個電話。」
  
  「現在還有人用IC卡電話?」我沉思道。
  
  「可能是為了躲避偵查,所以不用手機的吧。」林濤說。
  
  「對了,」我抬起頭,說,「女孩被捆綁的那座墳墓,是一個抗日烈士的,而女孩被殺害的那一天就是這個烈士的忌日。我覺得,你們當務之急是要從這個烈士的家人開始查起。目前看,活人獻祭的可能性非常大。」
  
  「那戚靜靜為什麼不反抗?」胡科長問。
  
  我搖搖頭:「不知道,反正先查著吧,其他也沒有什麼線索。胡科長,不如我們先去討論一下『六三專案』的情況?」
  
  「好,好,好,去討論,去討論。」陳局長慌忙說。顯然這個「六三專案」一個月都未能發現一點線索,上級領導壓得他透不過氣來。
  
  「『六三專案』還真是有一些進展。」在法醫辦公室,胡科長說,「屍骨的身份已經搞清楚了。」
  
  「這麼快?」我很驚訝省城刑警的辦案效率。
  
  「其實當初發現手指的時候,就一直在找。」胡科長說,「在周邊省市也都發了協查通報。巧就巧在,屍骨全部找到的昨天夜裡,屍源認定了。DNA也證實了他就是手指的主人。」
  
  胡科長頓了頓,說:「死者是青鄉人,青鄉市立醫院泌尿外科的醫生,叫孟祥平。今年年後在省立醫院進修。他每週週末都會回老家,但是5月16日並沒有回去。他妻子給他打了無數電話,都無法接通,於是5月18日報了警。」
  
  「時間和我們推測的比較一致。」我說,「孟祥平比方將早死了半個多月。只是因為方將的屍體被拋在鬧市區,所以我們先找到了。那對孟祥平的生前活動軌跡調查了嗎?」
  
  胡科長點點頭,說:「查了。5月14日,週三晚上,孟祥平在醫院食堂吃飯,還有同事看到,15日他休息,16日週五他值二線班,按常理可以不到科室。因為他一個人獨住一個宿舍,所以14日以後,就沒有人注意到他了。直到17日,孟的妻子給科室主任打電話,才發現他失蹤了。」
  
  「這就是調查結果?」
  
  「是啊。無法確定之後孟祥平的活動軌跡。」胡科長惋惜地說。
  
  「社會關係呢?」我追問道。
  
  胡科長搖搖頭:「目前還在調查,沒有結論。」
  
  案件雖然有了一些進展,但是很快又陷入泥潭。我們三個人和胡科長都顯得很沮喪。這兩個人究竟有什麼聯繫,他們為何先後被殺,又被這麼殘忍地分屍、剖腹?這一切的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繼續等調查結果吧,」胡科長說,「我們手裡掌握的線索實在太少了。」
  
  關於祭祀的想法,也很快被推翻了。
  
  陳局長之前對曹哲的懷疑是錯誤的,被我們輕易地預言,他有些沒面子。但這次我們的推測也被調查否定了,他顯得有些耀武揚威。
  
  「我就知道是巧合。」陳局長說,「都什麼年代了,還活人祭祀?舊社會都不興這個了。」
  
  「怎麼排除的?」我有些不服氣。
  
  「李華夏烈士的後人去年起就不在龍番市居住了。」陳局長說,「李華夏只有一個兒子,已經去世了,一個孫子今年五十歲,一個孫女四十七歲,兩人在南江伺候八十歲的老母親。根據南江市公安局的協查,這兩人一年沒有回來了。」
  
  陳局長指了指主辦偵查員,讓他接著介紹。
  
  偵查員慌忙翻開筆記本,說:「李華夏所有的後人都在去年的時候搬去南江了,就李華夏的曾孫子,十八歲的李建國,在外地上大一,偶爾會回龍番,住在他姨娘家。他從小就是姨娘帶大的,感情很好。」
  
  「這怎麼排除?」我說,「怎麼排除李建國的嫌疑?別忘記了,給戚靜靜打最後一個電話的,是一個IC卡電話機。現在只有大學生還會用這個玩意兒。」
  
  「你知道你曾祖父的名字嗎?」陳局長問我,「我就問名字,我都不問忌日。一個曾孫子,還是大學生,會記得曾祖父的忌日,給他獻祭活人嗎?再說了,我們分析認為凶手是為了逃避偵查,才用IC卡電話的。」
  
  我撓撓頭,被說服了:「是了,種種跡象表明,這是一起劫財案件。」
  
  「曹哲和戚靜靜他們中午吃的是什麼?」我突然想起了戚靜靜的胃內容物。
  
  「西紅柿炒雞蛋、宮保雞丁,還有一些素菜。」偵查員說。
  
  「看來他沒說謊,」我說,「和胃內容物一致。這也可以肯定,戚靜靜從中午飯後,一直到晚上十二點之間沒有去吃過飯了。」
  
  「這個調查可以查清,胃內容物起不了作用。」陳局長傲慢地說。
  
  「現在死者和凶手是否熟識,都不好說。」林濤岔開話題打圓場,「死者反抗不激烈,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按理說,即便是熟人,也不會輕易讓人家綁上、割衣服。」
  
  「但至少是對現場環境很熟悉的。」我說,「知道有墳地、有磚廠的人有多少?」
  
  「不少,住那一片的人,都知道。」偵查員說。
  
  「可惜,足跡只能去認定,不能去排除,而且還要找到相對應的鞋子,所以不能作為甄別犯罪分子的依據。」林濤說。
  
  突然,一名偵查員闖進專案組說:「戚靜靜的銀行卡,剛才被提取了卡上全部的兩萬元錢。」
  
  陳局長猛然站了起來:「好!取錢人的視頻截圖帶來沒有?」
  
  偵查員搖搖頭,說:「沒有,他戴了個帽子和墨鏡,看不清。」
  
  陳局長又坐了下來:「那你急吼吼地喊什麼,等於沒用。」
  
  「不,」我說,「很有價值。一來我們知道嫌疑人的體態特徵了,二來這個案件的性質終於明確了,至少有一個殺人動機是侵財。」
  
  「是的是的,」偵查員使勁兒點頭,「一米八,身材健壯,背雙肩包。」
  
  「體態特徵和痕跡部門推測的很一致。」我看了眼林濤,說。
  
  「可是,我們仍然沒法去確定偵查範圍啊。」大寶說,「龍番七百萬人口,怎麼找?」
  
  「複檢屍體,看有沒有進一步發現。」我說。
  
  「『六三專案』目前沒有進展,我們也沒有什麼好做的。」走出會議室,胡科長低聲對我說,「這個案子,你去解剖,你看有什麼需要我們做的?」
  
  我想了想,說:「現在外圍搜索出的所有線索,都是死者戚靜靜留下的東西,只有一樣,應該是犯罪分子隨身攜帶的。」
  
  胡科長低頭思考。
  
  我說:「就是那幾個餅乾袋子。」
  
  「嗯,對。」胡科長說。
  
  「那麼,下一步就去查這幾個餅乾袋子。看看生產商是哪裡,主要銷售渠道是哪裡。」我說,「看看能不能發現什麼線索。」
  
  胡科長點點頭,說:「我來和支隊長匯報,讓他調人去調查。我們這邊,會仔細檢驗餅乾袋,看有沒有指紋什麼的。」
  
  「犯罪分子反偵查意識很強烈。」我說,「取錢都知道戴帽子、墨鏡,所以我覺得他不太可能在餅乾袋上留下什麼。所以我的建議是從餅乾的生產銷售方面入手。」
  
  「好。」胡科長轉身離去。我看了看林濤和大寶,說:「繼續幹活。」

      還沒有到殯儀館,林濤就打來了電話:「剛才我對死者的包和錢包都檢查了,沒有別人的痕跡,連手套印都沒有,只有死者的指紋。我判斷,可能是死者主動把錢和卡拿給凶手的。」
  
  「那就有兩種可能,一種是熟人,」我說,「另一種就是被威逼。」
  
  「我也覺得死者一直沒有多少反抗,可能是因為害怕,」大寶說,「戚靜靜是個膽小的人。」
  
  「你說會不會是和前兩天案子一樣,凶手是採用了非正常體位的姓交?」我說。
  
  「不會。非正常體位,他把她脫那麼乾淨做什麼?」大寶說,「而且口腔、肛門也仔細提取了生物檢材,陰性的呀。」
  
  我點點頭,沒說話。
  
  經過了兩個多小時的屍體複檢,我們並沒有什麼新的發現。雖然第一次檢驗是在晚上,但是並沒有什麼遺漏。直到我們再次縫合屍體的時候,我一眼瞥見了死者腳趾上的一些異樣。
  
  陽光照射進解剖室,灑在死者的腳趾上,腳趾中央的皮膚上有一塊斑跡在陽光的折射下格外醒目。
  
  我停下手中的針線活,趴在死者的腳上看。
  
  「怎麼了?」大寶問。
  
  「那天晚上沒有注意到,死者的腳趾上有一塊反光點。」我說。
  
  「那是什麼東西?」大寶問。
  
  我搖搖頭,沒說話。用棉簽擦拭了一遍腳趾,裝進物證袋,脫瞭解剖服發動了車子,趕往市局DNA實驗室。
  
  實驗室裡,DNA技術人員對我提取的棉簽進行了浸泡和離心,然後取了沉澱物做了一張涂片。我拿過涂片,放在顯微鏡下觀察著。
  
  「漂亮!」我喊道。
  
  「找到了?」DNA室的妹子抿嘴一笑。
  
  「有精Zi,快做DNA檢驗!」我興奮地說道。
  
  在DNA室門口等著檢驗結果的時候,胡科長也傳來了好消息。
  
  「餅乾袋子我們調查了。」胡科長的聲音透過電話依舊洪亮,「是地方產的餅乾,產地是在陝西省,主要銷售渠道也是在他們省內。按理說,我們省不會有這樣的餅乾出售。而且,與之吻合的,戚靜靜接到的最後一個電話,不是IC卡電話機打的嗎?經過技術處理,可以確定用這個IC卡電話機打電話的那張IC卡,是陝西電信發售的卡片。也就是說,打電話的這個人應該就是凶手。」
  
  「陝西?」我說,「凶手是從陝西過來的?陝西過來的怎麼會對我們龍番那一塊地方那麼熟悉?那這案子怎麼辦?我剛從死者的腳趾上提取到了精斑,看來沒用了。全國這麼大,陝西那麼大,怎麼找人?」
  
  「嘿嘿,我這兒有個好消息。」胡科長說,「我馬上到辦公室來,在我的辦公室裡見。」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6:30
【4】
  
  胡科長的辦公室裡,胡科長靠在座椅上,喝著茶。
  
  他說:「如果一個膽子不大的凶手,到墓地裡去作案,一般會選擇什麼地方呢?」
  
  「你怎麼知道凶手膽子不大?」我問。
  
  「我就是做個假設。」胡科長繼續賣關子。
  
  我想了想,搖了搖頭。
  
  胡科長說:「如果我是凶手,我對現場環境非常熟悉,我若在墳場作案,就會選擇我最熟悉的一塊地方,比如說親戚的墳墓。」
  
  「等等,」我打斷胡科長的話,「可是凶手為什麼非要去墳場作案?」
  
  「這個不好說。」胡科長說,「但你還沒聽出來我什麼意思嗎?」
  
  我點點頭,說:「知道,你還是在懷疑李華夏的親人。可是偵查他們已經說了,李華夏除了個曾孫子,沒人回龍番。而且,一個曾孫子,還是大學生,怎麼會愚昧到給自己的曾祖父獻祭活人呢?這肯定是個巧合。」
  
  「你說殺人的時間是李華夏的忌日是巧合,」胡科長說,「我也贊同。但我剛才說的意思,是李華夏的後人如果作案,可能會在那一片恐怖的地方選個自己覺得相對不恐怖的地方。這是心理潛意識的作用,沒有人能避免得了。」
  
  「那就查一查李華夏的曾孫子的行蹤唄。」我說。
  
  「不好查,」胡科長說,「高校前兩天已經放假了,他的行蹤沒法查。」
  
  「那就找來比對一下DNA。」我說,「我剛才提到一處精斑。不過挺奇怪的,為什麼精斑會在腳趾上?難道日本A片又出新花樣了?又有人學著幹了?」
  
  「不查我都覺得是他。」胡科長說。
  
  「哦?」我壓抑不住內心的激動,「有什麼依據?」
  
  胡科長神秘一笑:「因為李華夏的曾孫子李建國,在西安上大學,身高一米八,健壯。」
  
  「真的!」我跳了起來。
  
  「是啊。」胡科長說,「世界上哪有那麼巧的事情。懷疑是凶手攜帶的餅乾是陝西省帶來的,打電話的IC卡是陝西發售的,而他在陝西上大學,剛到放暑假的時間;綁屍體的墓碑是他曾祖父的;體態完全一致。多種巧合的集聚,就是答案。」
  
  「那去抓人啊。」我眉飛色舞。
  
  「已經撒網了。」胡科長說,「以咱們龍番刑警的實力,抓個小賊,分分鐘的事情。」
  
  可能是小看了這個李建國。直到DNA室做出屍體腳趾上的精斑和從李建國姨娘家裡提取的李建國日常用品上的DNA結果一致的時候,專案組才傳出好消息。
  
  李建國被刑警們在南江開往西安的列車上抓到了。
  
  專案組從李建國的姨娘家和南江的自家中提取了他全部的鞋子,沒有一雙的鞋底花紋和現場的一致。
  
  「看來這小子是把他的鞋子處理掉了。」林濤花了一下午的時間,研究了眼前這二十幾雙臭鞋子,然後沮喪地說。
  
  「幸虧咱們發現了DNA,不然還真不好甄別。」大寶得意地說。
  
  李建國不僅反偵查意識強烈,而且嘴還很硬。對於他能狡辯的,一律狡辯,對於不能狡辯的,他一律沉默。專案組在使用了多種審訊策略失敗後,終於拿出了DNA這張王牌。在現代高科技的佐證下,李建國無處遁形。
  
  這個剛剛度過十八歲生日,革命烈士的後人,終於慢慢吐出了他的罪行。
  
  李建國從小在龍番的祖宅里長大,每年都會去祭奠自己的曾祖父,也受著爺爺的紅色教育。直到爺爺去世,忙於生計的父母對他疏於管教,原本可以上重點大學的他,只考上了陝西省的一座三本大學。
  
  上了大學後,他沉迷於夜店,並且結識了一個吧女。兩人很快生活在一起。
  
  生活在一起的人,總會變得越來越相似,所以李建國從一個稚嫩的大一新生,很快就演變成了一個吸毒佬。
  
  一旦碰上毒品這個玩意,就意味著一輩子被毀了。李建國也不例外,他父母給他的一個月的生活費,還不如女朋友出去賣淫一晚上的收入。為了毒品,他不得不忍受自己所愛的女人每晚和別人翻雲覆雨。他沮喪過、躊躇過,但最終他發現缺了毒品帶來的禸體上的痛苦,遠遠大於女友在外賣淫給他帶來的精神上的痛苦。
  
  他知道想從父母那裡要來一大筆錢買毒品,是不可能的。唯一的辦法,就是搶劫。
  
  他有宏偉的目標,他要搶劫來一大筆錢,保證他大學四年的毒品供應。等大學一畢業,他就自己去戒毒。他們都說毒品戒不掉,絕大多數人都會復吸。復吸就復吸吧,說不定我能找到一份好工作,再也不用愁毒品的費用呢?他這樣自我安慰道。
  
  大一結束,他勉強通過了期末考試。在回龍番市看望姨娘的火車上,他思考著,如何搶劫?搶誰?搶銀行嗎?
  
  在龍番待了兩天,他跑了好幾家銀行踩點,發現想從厚重的防彈玻璃外搶到錢,或者從荷槍實彈的銀行押運員手裡搶到錢,是不可能實現的。於是他放棄了銀行,開始盯單身女性。盯了兩天,他依舊沒有找到合適的下手機會,直到3日那天,他去飯店吃飯的時候,看見了正在相親的曹哲和戚靜靜。
  
  戚靜靜是他喜歡的類型,長髮披肩,溫文爾雅,安靜內向。微紅的臉頰,讓他遐想萬千。和戚靜靜一起吃飯的這個男人,戴著名牌手錶、掛著金項鏈,一看就是個大款。可惜了這麼一個可人兒,怎麼會去傍大款?不過傍大款的女人有錢。
  
  李建國在他們不遠處的座位慢慢地吃飯,考量著是否能把戚靜靜當作他下手的目標。他看見戚靜靜給曹哲遞了一張名片,心想,我若是能拿到那張名片該有多好。
  
  戚靜靜遞完名片,起身向衛生間走去。而坐在位置上一臉不耐煩的曹哲,轉身把名片扔進了身後的紙簍裡。
  
  「真是心想事成啊。」李建國興奮地想。
  
  曹哲和戚靜靜的午餐很簡潔、快速。吃完,他們就一起離開了飯店。
  
  李建國覺得機不可失,趕緊來到他們座位旁,撿起了紙簍裡已經被一些垃圾污染了的名片。
  
  【海天裝飾有限公司,營銷經理,戚靜靜,139××××××××】
  
  「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啊。」李建國笑著走出飯店,在門口用IC卡電話機撥通了戚靜靜的手機。
  
  「喂,是戚靜靜經理嗎?我是陝西華夏房地產開發公司的。」他用他這一年來和女朋友學會的陝西話說道,「我們在龍番城西有一個大項目,準備開發一片精裝樓盤。經過多方面考察,覺得你們海天裝飾還不錯,我們可以談談合作嗎?」
  
  海天裝飾開張到現在,還沒有接過一個樓盤精裝這樣的項目。戚靜靜接到這個電話後,喜出望外。知道我的名字、知道我公司的名字,還知道我的電話號碼,肯定不會是騙子。她單純地想。
  
  李建國把她約到自家祖宅門口見面,這樣他就可以把她帶進自己家裡進行搶劫,哦,不行,帶到家裡就暴露自己了。李建國對剛才貿然約了個地點,感到有些懊悔。不過家附近有個廢棄磚廠,那裡常年沒人,不失為一個好地方。
  
  「我的車在那裡。」李建國見到戚靜靜後,伸過手去握了握手,指著停在住宅區旁邊的一輛奧迪,說。
  
  其實不知道是誰的車,停在這裡倒成了李建國的道具。
  
  毒品摧殘著李建國的身體,所以這個十八歲的大學生,黝黑消瘦,看起來像是個三十多歲的男子。
  
  戚靜靜見這個看起來挺精明的男子認識她,有些意外,卻更加放鬆了警惕。
  
  李建國謊稱這一片住宅區和墓地都要被剷平,然後由他們公司開發一片豪華精裝住宅區。常混夜店的李建國誇誇其談,口若懸河。這樣的演技,可以讓任何一個人失去警惕。
  
  李建國以看地盤為由,帶著戚靜靜往小路的深處走去。戚靜靜一路上都在盤算著這一大筆項目,她能拿到多少返點。算出來的六位數字讓她欣喜不已。
  
  直到朗朗乾坤之下,一把尖刀指著她的時候,她才徹底從美夢中醒來。
  
  李建國把戚靜靜逼到了廢棄的磚廠,逼她拿出錢包裡所有的錢。只有八百塊,還有一枚不值錢的戒指,這讓李建國大失所望。為了讓這一場精心策劃的搶劫更有效果,李建國又逼戚靜靜拿出了她的銀行卡。
  
  李建國的口才非常出眾,他和戚靜靜在廢棄的磚廠中談了一下午加一晚上的話,他威逼利誘、軟硬兼施,直到確定戚靜靜最後一次告訴他的密碼不會假了。他得知卡里還有兩三萬塊錢,興奮不已。作為十八歲的大學生,他見過最多的數目,是父母給他帶上的八千元學費。
  
  劫到了財,他開始考慮劫色。可是他一靠近戚靜靜,戚靜靜就會激烈反抗。真是個烈女,不就玩一下嗎?至於這樣反抗嗎?這麼多錢都給我了,身子就不能給?
  
  死也不給。戚靜靜說。
  
  李建國看著窗外繁星滿天,從背包裡拿出餅乾,扔給戚靜靜一袋。他不喜歡霸王硬上弓,他琢磨出了一個好辦法。
  
  「錢你也給我了,我送你走吧。」李建國說。
  
  戚靜靜得知自己能活命,一骨碌坐了起來,連包都忘記拿,跟著李建國一起沿著岔路,走進了墳地。她沒有想到李建國會帶她到這麼恐怖的地方。滿目望去都是墳頭,偶爾還夾雜著幾聲詭異的鳥叫。
  
  「我迷路了。」李建國帶著戚靜靜走到自家祖墳前,繼續開始施展他超群的演技。
  
  「那怎麼辦?」戚靜靜抱著肩膀,顫唞著。
  
  「你在這兒等我,我去找路。」李建國心想,我一定要讓你乖乖就範。
  
  「不行,我害怕。」戚靜靜說,「我們還是回剛才那地方吧。」
  
  「回去的路我也不認識了。」李建國開始耍賴,「要麼,就在這裡睡一晚上,天亮咱們再走。」
  
  戚靜靜看了看四周,荒草叢生,墳頭林立,極度恐懼中的女人,已經沒有了思考。她點點頭,同意李建國的提議。只要他不跑,就行。
  
  「那我要是睡著了,你跑去報警怎麼辦?」李建國說,「我得把你綁上,行不?我保證,我就睡你旁邊,不走,不嚇唬你,行不?我用人格擔保!」
  
  戚靜靜點了點頭,她徹底失去了思考的本能。
  
  就這樣,戚靜靜順從地被李建國綁了個四仰八叉。李建國拿出刀子,奸笑道:「但我沒保證我不上你喲。」
  
  衣服被李建國一件件割開,處女的體香和戚靜靜被綁著的姿勢讓李建國氣血上湧。他開始脫褲子。
  
  威脅到了自己的貞潔,戚靜靜突然清醒了過來,她說:「帶套了嗎?我是個艾滋病患者。」
  
  李建國拎著脫了一半的褲子,愣住了。
  
  「不信嗎?敢試嗎?」戚靜靜強作鎮定。
  
  艾滋病!李建國十分懊惱,眼看到手了,卻冒出這個花樣!無論如何,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這是要命的玩意兒。
  
  他掏出命根子,看著戚靜靜開始在一旁自己打飛機。
  
  「真噁心。」戚靜靜感到有些東西噴射到了自己的腳上。
  
  「你說誰噁心?」李建國完事後,被戚靜靜一激,有些惱羞成怒。他從包裡拿出繩索猛地套住戚靜靜的脖子。
  
  「反正她看到過我,我的大腿上有文身,月亮這麼好她肯定能看得見,她會報警的,警察會抓到我的,搶劫最後都是要滅口的,電影上都是這樣演的。」
  
  李建國說他不想殺人,只是那一刻,他聽見自己胸中有個聲音一直鼓舞著他——殺掉戚靜靜。直到戚靜靜不再動彈——其實她之前也沒有能力做多激烈的反抗——李建國拿起她的衣服逃離了現場,沿途將它丟棄了。
  
  「我怕她沒有死,會掙脫了繩子來追我。」李建國說,「光著身子她就不會追過來了。」
  
  「那你就沒有感覺到她的冤魂一直在追著你嗎?」我冒出一句驚悚的。
  
  李建國抬起頭來驚恐地看著我。林濤摸了摸胳膊,顯然在一旁的他也被我一席話嚇得起了雞皮疙瘩。
  
  「她不會真有艾滋病吧?」大寶有些擔心。
  
  法醫最害怕的,就是攜帶有烈性傳染病的屍體。感染了這些病,誰會來證明你這是工傷呢?
  
  「不會。」我說,「檢驗過了,安全,放心吧。這女孩是用了一計,保住了自己的貞潔,卻丟了自己的性命。不可否認,她不是愚笨的女孩,但是因為一張名片,葬送了自己。」
  
  「是葬送了一個家,」林濤說,「她得了癌症的母親,靠打零工的父親,以後怎麼辦?」
  
  「政府會幫助他們的吧。」大寶說,「還好,我沒有名片。」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6:30
第六案 井底之災
  
  【如果男人們相互瞭解,他們就既不會相互崇拜也不會相互怨恨。
  
  ——埃爾伯特‧哈伯特】
  
  【1】
  
  「怎麼會有潛在性疾病?」
  
  「很多人都有潛在性疾病,這種疾病一般不會有特別明顯的症狀,但一旦有一些誘因作用,誘發潛在性疾病急性發作起來就會致命。我們常見的潛在性疾病主要是一些心腦血管疾病,比如腦血管有一個動脈瘤,平時不會有很明顯的表現,但如果頭部遭受一些輕微的打擊,或者情緒突然激動,動脈瘤就有可能破裂,一旦破裂就死亡了。再比如說,很多人心臟有一些傳導系統的問題,一旦受刺激,傳導系統的潛在性疾病突然發作,也可能導致心臟驟停而死亡。」
  
  「你說我爹的潛在性疾病在哪裡?」
  
  「你父親的心臟都不能算是潛在性疾病了。他有高血壓、冠心病,冠狀動脈四級狹窄,管腔內還有血栓。」
  
  「那他前不久體檢怎麼沒有查出來?」
  
  我看著一所鄉鎮衛生院給老人生前做的血液化驗單,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就查個血,心電圖都沒做,不算體檢。」大寶接過話茬兒。
  
  「你說不算就不算了?我說算!別那麼多廢話,就說槍斃不槍斃吧。」
  
  「槍斃不槍斃不是公安機關說了算的。」我使勁兒平復自己的心情,「情緒激動只能作為死亡的誘因,他的死因是疾病。既然死因是疾病,就不能追究別人的刑事責任。最多,也就是過失致人死亡。」
  
  「憑什麼你們說是誘因就是誘因?我看就是打死的!」
  
  「人的死亡,無外乎外傷、窒息、中毒、疾病四大類死因。」我說,「你父親的屍體我們進行了全面的檢驗,排除了外傷、窒息、中毒死亡的可能;檢見了可以致命的疾病以及疾病發作的徵象。所以市局法醫和我們的兩級鑑定結論一致,沒有問題。」
  
  「放屁。你們不都是官官相護嗎?一級護一級。還排除外傷?他腿上那麼大一塊青的,不是外傷?不是外傷你給我解釋一下那是什麼。」
  
  我暗自捏了捏拳頭,強作和藹地繼續解釋說:「我們說的外傷,是指能夠致命的外傷,比如大血管的破裂出血、重要器官的損傷,還有一些物理化學因素引起的可以導致人體死亡的損傷。一塊皮下出血,連輕微傷都定不了,更別說是致命性損傷了。這塊損傷只能說明他和別人有輕微的糾紛,對於他的死亡,沒有任何作用。」
  
  「你們不就是這樣糊弄老百姓的嗎?什麼命案必破,放他媽的屁。」
  
  「這不是命案。因為他的死因是疾病。」
  
  「老子才不信呢,老子明天就去北京上訪。」
  
  「別別別,我們這不是給你解釋嘛。」黃支隊長堆了一臉笑容。
  
  我一直弄不清楚上訪就一定有理的法律依據在哪裡,但我弄清楚了一點,現在的公安機關被上訪案件牽扯了大部分精力。
  
  我不怕接訪,我竭盡全力把法醫們作為判斷的依據解釋給上訪人聽,希望他們在獲取法醫學知識後,理解我們,停訪息訴。可是,即便是鐵板釘釘的案件事實和耐心細緻的解釋說服,又能化解幾起信訪事件?
  
  我被眼前這個滿口髒話的渾蛋氣得夠嗆,對於黃支隊長的一臉笑容感到有些厭惡。
  
  我說他是渾蛋一點兒也不冤枉他。他是一個孤寡老人收養的棄兒。孤寡老人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到能獨立生活,他就自己出去單過了。十多年來,從未給老人買過一針一線,從未給老人端過一茶一飯。直到老人因為和鄰居發生了一些糾紛,突然死亡後,這個渾蛋才回到了村裡,哭天搶地。
  
  外傷誘發疾病導致死亡的,行為人至少應該承擔一些民事責任,他完全可以走正常的法律渠道,但是他知道那樣賠不了多少錢。
  
  「大鬧得大貨,小鬧得小貨,不鬧不得貨。」他和村民說。
  
  村裡的人都對他深惡痛絕,對公安機關對整個事情的處理表示信服,但是這倒成了這渾蛋在網絡上炒作的理由:「他們都是穿一條褲子的,欺負我爹一個孤寡老人,可見他們家勢力是有多大啊!公安機關都被買通啦,人命案公安機關都不管啦。你們看看這照片,遍體鱗傷啊,公安機關說是病死的。大家多關注啊,體諒一下我作為一個孝子的孝心啊,我不能讓我的養父白死啊。」
  
  於是,網絡上一片對公安機關的罵聲。
  
  解釋無果,我早已料到,出差複查信訪案件,最沒有成就感。
  
  「師兄,你剛才一聽人家要進京就卑躬屈膝的樣子,實在讓人討厭。」我對黃支隊長說。
  
  「對老百姓就是要卑躬屈膝,咱們是公僕嘛,老百姓的僕人。」黃支隊長嬉笑著說,「我最近壓力也特別大,不知怎麼了,這種鄰居之間吵架引發疾病死亡的案件發生了好幾起了,都上訪了,家屬還互相比著看誰弄的錢多。」
  
  「這不是好事兒啊,社會不和諧,說不準快有命案了。」我笑著說。
  
  「烏鴉嘴」的外號是黃支隊長當初給我起的,所以我也喜歡用這種「詛咒」的方式報答他。
  
  「嘿!嘿!」黃支隊長叫道,「信訪案件都弄不過來了,再來個命案我真的架不住了。我真是怕了你了,你不來雲泰,雲泰從來不發命案,你一來就烏鴉嘴。」
  
  走過雲泰市公安局刑科所,我們發現民警們忙忙碌碌地走動著。
  
  「怎麼了這是?」黃支隊長問小高法醫。
  
  「領導,你們一直在開會呢,指揮中心有個指令,發現個屍體,可能是命案。」高法醫說,「我們現在準備出現場呢,喏,陳法醫給你打電話匯報去了。」
  
  「我真服了某個烏鴉嘴了。」黃支隊長一臉沮喪。
  
  我倒是有些莫名的興奮:「我也去現場。」
  
  這裡是「雲泰案」1其中一起發案地的村莊,當我們到達村口時,村民們已經開始議論紛紛。有的說村子裡中了邪,那個女孩的冤魂在作怪;有的說村子風水不好,每年都要剋死個人;還有的村民直接開始準備遷徙。
  
  『1見「法醫秦明」系列第二季《無聲的證詞》。』
  
  村莊外有一片田野,田野的一角是一口井,現場就在這裡。幾名偵查員正圍著報案人詢問發現現場的情況。報案人叫解立文,一個六十歲的黑瘦的小老頭兒,此時正在警戒帶外蹲著,默默地抽菸。
  
  「您別不說話啊。」偵查員說,「這可是一條人命,您第一個發現,得為我們提供一些情況啊,不然我們怎麼破案?」
  
  解立文抬頭看了看民警,說:「最近真他媽倒霉,給我碰上這種事兒。誰他媽殺人往我家井裡扔,我咒他斷子絕孫!」
  
  這口井是解立文家的。幾天前,他還用井裡的水灌溉過農田。今天天剛濛濛亮,解立文像往常一樣下地干活,把一個桶投到井裡,想打一桶水上來。可是無論他怎麼投,桶都沉不到井裡,無法打上水來。這是以前沒有出現過的情況,所以他覺得有問題。藉著微弱的亮光,他向井裡窺視,井裡隱約像是有什麼東西。
  
  「這是哪個熊孩子往人家井裡扔東西?」他想。
  
  沒辦法,他只有暫時放棄了打水的想法,繼續下地干活,直到太陽升起,天空大亮,他又想起了水井裡的事情。
  
  從井口看去,井裡滿滿的全是麥稈。
  
  「×他祖宗。」解立文罵了一句。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瞎鬧騰,把田邊堆放著的麥稈都扔進了他家的井裡。這可得讓他好一陣忙活。
  
  水井的水平面離地面有一米五的距離,井口直徑只有肩寬,想把井裡的一些雜碎都撈乾淨還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又是鏟子又是桶的,幹到了十點多鐘,才總算把井裡的麥稈撈了個乾淨。
  
  解立文重重地坐在井邊,氣喘吁吁地抽了根菸,心裡把往他井裡扔麥稈的人的十八代祖宗罵了個遍。然後他又在尋思,最近得罪什麼人了嗎?
  
  他重新拿著桶站起,想從井裡打一桶水,伸頭一看,嚇得一個踉蹌。
  
  「這井裡怎麼還會有東西?」他想,「剛才不是弄乾淨了嗎?」
  
  他從路邊拾了一根長樹枝,哆哆嗦嗦地伸進井裡,攪動了一下。井裡水平面以下有一個深色東西浮浮沉沉,井面上甚至還浮上了一片油花。
  
  「喲,這是只死貓,還是只死狗啊?」解立文這樣想著,安慰著自己。其實他心裡已經知道,無論是死貓還是死狗,都沒這麼大的個兒。
  
  他用樹枝用力地戳了一下,井裡的東西沉了下去,隨即又浮了上來,因為慣性,井裡的東西露出了水平面。
  
  那是一雙腳底板,人的。
  
  「你最近一次用井水是什麼時候?」偵查員問。
  
  「我記不清了。」解立文說,「可能是前天,也可能是大前天。」
  
  「那你昨天沒用井水,有沒有發現什麼異常呢?」
  
  「沒有,什麼異常都沒有。」
  
  偵查員想了想,想不出什麼問題了,轉頭問我:「秦科長,現場周圍需要保護起來嗎?」
  
  「當然。」我點點頭,蹦蹦跳跳地穿上鞋套。在野外穿鞋套需要「金雞獨立」,但我平衡能力不強。
  
  「周圍我們都看了,」技術員說,「有可能留下足跡的地方,都是報案人和派出所民警的重疊足跡。基本是沒有希望能夠發現什麼痕跡物證了。」
  
  我搖搖頭,說:「那也得保護起來,還有那邊,那個麥稈堆旁邊,重點保護。林濤一會兒過來幫你們。」
  
  穿好鞋套,我趴在井邊,往裡窺探了一下。屍體可能又沉下了井底,沒了蹤影。在太陽光的照射下,黑洞洞的井面,啥也看不到。
  
  「這解立文咋就能看出井裡有東西?」我說,「我咋就看不到?」
  
  「那個……屍體還沒撈上來啊?」大寶說,「屍體都沒撈上來,咋知道是命案?跳井自殺不行嗎?酒後墜井不行嗎?」
  
  「廢話。」我說,「自殺、意外掉井裡去了,難道是鬼魂來抱麥稈填井?」
  
  「喲,」大寶抱了抱雙臂,「說得咋這麼瘆人呢?我是說,可能死者先自己掉進去了,然後正巧有熊孩子玩麥稈,把麥稈弄井裡去了呢?」
  
  「嘿,說的也不是沒可能。」我還在井口不斷轉換著腦袋的角度,窺視著井裡,依舊一無所獲。
  
  「盡想些好事兒。」黃支隊長說,「有某烏鴉在,我怎麼看,這都是命案。」
  
  我白了黃支隊長一眼,拿起剛才解立文用過的長樹枝,向井裡戳了一下。這回我感受到了,井裡確實有東西。我又仔細檢查了井口,確實沒有任何可疑的痕跡。
  
  「撈吧。」我扔了樹枝,拍了拍手。
  
  聽我這麼一說,黃支隊長開始張羅民警拿起竹竿和繩索,開工了。
  
  「不是有傳說中的打撈機嗎?」我有些詫異,大家居然開始用這種原始的辦法。
  
  「打撈機是要破壞水井的,」黃支隊長說,「能不破壞,就不破壞哈。」
  
  看來黃支隊長最近真的是被上訪案件纏昏了頭腦,做起事來開始謹小慎微了。
  
  「我看啊,這水井怕是保不住,早晚得弄了。」我癟著嘴,說。
  
  黃支隊長瞪了我一眼:「喂,拜託,行行好吧。」
  
  幾個民警圍著井口,叫喊著:「喂喂喂,左邊左邊左邊,小心小心,好好好,套上了,拴緊拴緊。」
  
  折騰了半個多小時,民警們終於開始拽繩子了。
 
  我從草地上站了起來,蹲在井邊觀察。
  
  隨著民警們的口號,繩子一點兒一點兒地收起,一具屍體從井裡被打撈了起來。民警們把屍體平放到井邊準備好的塑料布上時,屍體還在哩哩啦啦地淌著水。
  
  「不是巨人觀,不是屍蠟化,耶!」大寶悄悄地自言自語。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6:31
【2】
  
  這是一具男性屍體,胖高個兒。屍體上身赤摞,下`身穿了一條睡褲。一件長袖襯衫被一根草繩拴在頸部,蓋住了部分胸壁。屍體腹部還沒有出現屍綠。
  
  在井水裡的屍體,因為水的導熱比空氣導熱快上百倍,加之地下水溫度很低,所以用測量屍體溫度的辦法推斷死亡時間會非常不準確。我見屍體還很新鮮,於是掰了掰屍體的手指。
  
  「屍僵已經緩解了,屍斑也壓不褪色,今天是18日對吧,那他應該是在二十四小時以上四十八小時以內死亡的。」我環視了一下周圍環境,說,「周圍空曠,運屍危險,應該選擇的是夜間運屍。那麼死者應該是16日晚間至17日凌晨死亡,並被拋屍入井的。」
  
  「不能先入為主啊。」大寶推了推眼鏡,小心翻動著蓋在死者胸部的襯衫,「你怎麼知道就一定是他殺啊?這件襯衫確實可疑,但也有可能是死者是精神病,這樣穿著,還用繩子拴領口,然後在水裡倒立浸泡,所以襯衫脫落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呢?」
  
  我搖搖頭:「寶啊,以後得再仔細些嘛。你看看死者的兩肩。」
  
  死者的兩側肩膀、上臂外側有大片損傷。這些損傷深達皮下脂肪,表皮擦挫樣改變,但是創面呈現灰黃色,暴露出大片的脂肪組織。井裡水面上的油花,應該就源於此處。這些損傷被法醫們稱作「沒有生活反應」,也就是說,這是死後形成的損傷。生前、死後傷的鑑別主要是法醫靠經驗來判明的,不算太難。死後的損傷,創面不會有出血,所以呈現灰黃色;而生前傷,皮下的小血管破裂,會有一些出血,所以創面大部分呈現紅色。
  
  「既然是死後損傷,那麼他應該就是被人殺死後,扔進井裡的。」我說。
  
  大寶張了張口,沒說話。
  
  我知道他是懷疑屍體上的死後損傷有沒有打撈形成的可能。擦傷都是有皮瓣的,皮瓣翹起的那一頭是作用力方向來源的一側。屍體肩臂部外側的擦傷,皮瓣向下方翹起。也就是說,作用力的方向是從肩膀向手,那麼就符合頭朝下落井時候形成的。如果是打撈時候形成的,屍體向上移動,擦傷作用力的方向是從手到肩膀,皮瓣翹起的方嚮應該正好相反。
  
  「一會兒解剖檢驗的時候,可以進一步分析生前溺水和死後拋屍入水的區別。」我補充道。
  
  偵查員帶著解立文走到屍體的旁邊,指著屍體說:「你認識他嗎?」
  
  解立文側著臉,看了眼屍體,轉頭乾嘔了兩下,說:「認識,老軍。」
  
  解立軍和解立文是同村的村民,一個輩分,但要算起親戚關係,恐怕要追溯到民國年間了。
  
  「老軍住哪兒?」我見屍源這麼快就找到了,有些興奮。
  
  「那我帶你們去吧。」解立文說。
  
  屍體被裝進裹尸袋,由殯儀館的工作人員拖去解剖室。我們環顧了四周,囑咐派出所民警保護好現場,等省廳現場勘查人員趕到後再行勘查。
  
  我們跟隨著解立文,向北走了十幾分鐘鄉村小路,來到了一幢破舊不堪的磚房面前。
  
  「喏,就這裡了。」解立文說。

     民警立即在這座磚房前面拉起了警戒帶,我們戴上鞋套、頭套、口罩和手套,推門走進了磚房。磚房的大門是虛掩的。
  
  家裡一貧如洗,沒有一件值錢的家當。房內一角的一張板床上,堆放著一些被縟和衣服。看來死者生前也是邋遢慣了。
  
  床上的毛巾被呈掀開狀,床前放著一雙拖鞋。土質的地面上,橫七豎八扔著不少菸頭。床的對面是一張方桌,方桌兩側有兩把椅子,方桌上放著一個象棋棋盤。
  
  「根據床上的毛巾被形態和拖鞋位置來看,死者應該已經入睡了,是在睡眠的狀態被害的。」我說,「現場這麼多菸頭,我們得趕緊全部提取,馬上進行DNA檢驗。」
  
  大寶是個雜學家,所有的娛樂活動,他都會個一二。他站在方桌前凝視了一會兒,說:「下棋這倆人,水平都不高啊,紅方把黑方給將死了。」
  
  因為是土質地面,所以留下足跡的可能性不大,但是現場從床前到門前卻有一條寬寬的拖擦痕跡,完整的成趟痕跡的中間有幾段斷開。
  
  「這是拖屍體留下的。」我用鋼捲尺量了量痕跡的寬度,然後指著寬痕跡兩邊若有若無的痕跡說,「這是死者雙手留下的。」
  
  「嗯,認可。」技術員在一邊照相固定。
  
  我說:「拖屍體,說明作案人只有一個人。如果兩個人,就可以抬了。」
  
  黃支隊長朝我豎了豎手指,說:「作案人數定下來了,厲害!」
  
  沿著痕跡走出了磚房,在房外的土質地面上,痕跡消失了。
  
  在磚房裡看了一圈,沒有什麼特別有價值的線索,我對身邊的主辦偵查員說:「走,我們去檢驗屍體。調查得跟上,三個小時後,我們在專案組碰頭。」
  
  屍體有一百八十斤重。我、大寶和高法醫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屍體抬到瞭解剖台上。
  
  「喲,是機械性窒息死亡啊。」大寶說。
  
  死者的眼瞼有密集排列的出血點,指甲和趾甲都呈烏青色,口唇黏膜有多處侷限性出血和破損。根據這些徵象,可以初步判斷死者是被他人捂壓口鼻腔導致機械性窒息死亡。
  
  雖然對死因有了初步的判斷,但是屍體解剖工作還是必須進行的。一來,是要進一步尋找其他機械性窒息死亡的依據;二來,死因必須是排他性的,也就是說在確定一種死因的時候,必須要對其他有可能存在的各種死因進行排除。如果排除不了其他可以導致死亡的某種死因,則要下聯合死因的結論。比如一個人被鈍器打擊頭部導致顱腦損傷是可以導致死亡的,同時大血管也被刺破,大量失血也可以導致死亡。在無法明確哪種死因佔據主導的時候,就必須下聯合死因的結論。這樣,如果兩種致傷行為不是同一人施加,則兩個凶手都應有殺死死者的責任。
  
  在本案中,必須要通過屍體解剖排除死者溺死的可能,因為溺死也是窒息死亡,死亡徵象和捂嘴死亡的一致。
  
  大寶在進行尸表常規檢查的時候,我對死者頸部繫著的草繩有了興趣。
  
  這根草繩在死者的頸部繞了兩圈,在頸前部位打了個死結,繩頭還有二十多釐米長。繩子和皮膚之間,有一件襯衫,還在滴著水。
  
  「大寶,你說這個繩子是做什麼用的?」我問。
  
  「繩子?繩子當然是用來綁東西的了。這種繩子很多見,老百姓都會自己搓。」大寶說。
  
  「我當然知道繩子是用來綁東西的。」我說,「我是說,這根繩子在屍體上是做什麼用的?」
  
  大寶想了想,說:「是不是勒頸啊?」
  
  我從未打結的地方剪開繩子,取下繩子和襯衫,對大寶說:「你看,繩子下面的皮膚,有條明顯的索溝,但這條索溝沒有生活反應。」
  
  大寶點點頭,說:「是死後綁上去的。那麼,我猜可能是想給死者穿件衣裳?」
  
  我搖搖頭說:「不會。死亡後的初始徵像是肌肉鬆弛,這個時候給死者穿衣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很多老人去世,家人都要趕在幾個小時之內給老人換上壽衣,就是因為在屍僵形成前的肌肉鬆弛階段,容易換衣服。所以,凶手是沒必要把衣服胡亂蓋在死者胸部,用繩子一捆,這算什麼穿衣服?這不會是風俗吧?」
  
  最近我被風俗不風俗的事情弄得有些魔怔。
  
  「沒聽說過這種風俗。」大寶說。
  
  我又把襯衫和繩子復原到原始狀態,說:「這個襯衫的前角被繩子紮住一小部分,而後角拖拉了這麼長,這不正常,不是簡單用繩子把衣服捆在死者脖子上的動作。」
  
  大寶也來比畫了一下說:「知道了。這件襯衫原來是矇住死者頭部的。因為在水裡被解立文動了屍體,加之打撈的動作又那麼大,所以捆紮住的一角脫離了繩子的捆綁,所以我們看見的是覆蓋在胸部。」
  
  我伸出手和大寶擊了一下掌,說:「和我想一塊兒去了。」
  
  「那我們開始解剖?」大寶說。
  
  我搖搖頭,說:「這個繩子的作用,不只是蒙頭。」
  
  我用鋼捲尺量了一下繩子的周長,又量了量死者的頸周長,說:「繩子的周長比死者的頸周長長了兩釐米多。這個長度即便是塞了襯衫,依舊還是有些大了。」
  
  「大一點兒很正常。」大寶說,「死者已經死了,凶手沒必要勒那麼緊了。再說,襯衫一角脫開了繩子的捆紮,就是說明了繩子捆得不緊啊。」
  
  我看了眼大寶說:「既然捆得不緊,那為什麼他的頸部有這麼深的索溝?」
  
  「對呀。」大寶翻了翻眼睛,「人死了,是減不了肥的哦。」
  
  我白了大寶一眼,說:「綜合這些情況,我分析,凶手在死者頸部捆紮繩索的主要原因有兩個。一是凶手用現場的襯衫矇住了死者的頭部。二是凶手在這個繩結的一端,墜了一個墜屍物,防止屍體浮出水面。可是他用的這條草繩,根本架不住墜屍物的重量,所以,斷了。」
  
  說完,我指了指草繩繩結一端的斷裂痕跡。
  
  「斷裂痕跡是毛糙的,說明是拽斷的,而不是常見的用刀子割斷。」我補充道。
  
  「也就是說,井裡應該還有東西。」大寶說。
  
  我點點頭。
  
  大寶笑了:「你真是烏鴉嘴,看來老百姓的井還得挖了。」
  
  屍體解剖後,發現死者的內臟瘀血,心尖有出血點,顳骨巖部出血。但是胃內沒有溺液,肺臟也沒有水性肺氣腫的改變。所以死者死於窒息,但不是死於溺死。結合他口唇部的損傷,可以斷定死者是被他人捂壓口鼻腔導致機械性窒息死亡。
  
  死者胃內基本空虛,結合屍斑、屍僵的情況,我們判斷死者是死於7月16日晚飯後六小時左右。死者的背部和雙肩,都有很多縱橫交錯的死後拖擦損傷。有的方向是從腰部到項部,應該是凶手拽著死者的腳拖動屍體形成的;有的是從項部到腰部,應該是屍體入井的時候形成的。
  
  「一般捂壓口鼻腔導致死亡,都會有比較明顯的約束傷和抵抗傷。」我逐一解剖開死者的四肢關節,說,「可是這個死者沒有約束傷和抵抗傷。」
  
  大寶搖搖頭,說:「不,有的。」
  
  他切開死者的髂前上棘處皮膚,骨盆兩側的凸起處皮下有片狀出血。
  
  大寶說:「凶手應該是騎跨在死者身上,捂壓口鼻腔的。這個時候,死者四肢都沒能力動彈了,說明凶手應該比死者還強壯。」
  
  我看了看又高又魁梧的屍體,搖了搖頭,沒說話。
  
  做完屍體檢驗,我們馬不停蹄趕往專案組。
  
  到達專案組的時候,專案組首次碰頭會正好剛剛開始。黃支隊長讓法醫先介紹情況。
  
  我說:「死者應該是在睡眠的時候,被凶手騎跨在身上,捂壓口鼻腔導致機械性窒息死亡。死亡時間應該是16日晚飯後六個小時左右。凶手殺人後,應該用死者的襯衫包裹了死者的頭部,並用一根草繩固定了襯衫。這個行為,我們認為是熟人作案的特徵。很多人殺死熟悉的人後,用物品包裹死者的頭部,是對死者有畏懼心理。」
  
  黃支隊長點點頭說:「我說是烏鴉嘴吧。開始老秦就說我們最近鄰居糾紛多,早晚要出人命案,你看,今天就發了。」
  
  「那個……烏鴉嘴的還在後面呢。」大寶笑著說,「我們認為死者頸部的草繩另一頭,捆綁了一個墜屍物,但是這個墜屍物因為繩索的斷裂而沉入井底。所以老百姓家裡的井,我們還得去挖。」
  
  「這個烏鴉嘴我不怕。」黃支隊長得意地笑了笑,示意偵查員介紹情況。
  
  主辦偵查員打開筆記本,說:「死者解立軍,61歲,獨居。他終身未婚,有個收養的女兒,在外打工時候認識一個男子,現在已經結婚了,住在湖北省。據鄰居反映,已經有一年沒有回家了。另外,死者還有個哥哥,叫解立國,住在解立軍家以北五百米。兩個人交往不是很多,但是解立國的兒媳婦對解立軍非常好,每天都會給解立軍送飯。」
  
  「啊?侄媳婦?不會有什麼關係吧?」大寶邪惡地打斷了偵查員的話。
  
  偵查員搖搖頭說:「沒有,據我們調查,他的這個侄子和侄媳婦都很孝順,但是村民反映可能是為了繼承他的遺產。」
  
  「閒話真多,」我嘆口氣,「現在連一個孝子都不好做。」
  
  「黃支隊長之所以說不怕秦科長的烏鴉嘴,是有原因的。」偵查員神秘地笑了笑。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6:32
【3】
  
  「快說,快說。」我催促道。
  
  「是這樣的,」偵查員說,「解立軍的侄子解毛毛和侄媳婦劉翠花一直對解立軍體貼有加,解立軍的一日三餐都是劉翠花做好送去,解立軍地裡的活兒,也是解毛毛干。口糧由解立軍保管,收入除了生活費以外,解毛毛都以解立軍的名義存在信用社裡。」
  
  「然後呢?」我對這些情節不是很感興趣。
  
  偵查員說:「7月16日晚上,劉翠花還是六點左右把飯送到解立軍家,六點半的時候,劉翠花去取碗碟,看見解立軍正在鋪棋盤,說晚上要大戰幾局。這和我們現場勘查的情況是一致的,調查也反映,解立軍前兩年學了中國象棋,棋癮一直很大。」

     「他有說和誰下棋嗎?」我急著問。
  
  「別急,聽我介紹全。」偵查員說,「劉翠花知道村裡有幾個喜歡下棋的老人,晚上經常會來解立軍這裡下棋,所以也沒問是和誰下棋,收完碗就回家了。17日一早,劉翠花又到解立軍家送早飯,發現解立軍的被縟是掀開的,家裡也沒有被翻亂,但是老人不見了。」
  
  「對了,我插一句,」我說,「解立軍平時睡覺不鎖門?」
  
  偵查員說:「他家的門鎖都是壞的。他一個孤寡老人,窮得叮噹響,不會有賊來光顧。」
  
  我點點頭,示意偵查員繼續說。
  
  偵查員說:「幾天前,解立軍曾經和劉翠花說過,他女兒結婚後,還沒接他去湖北看看新房子,所以這幾天打算去湖北一趟。這個老頭子就屬於一時興起,想幹什麼就會幹什麼的那種人。所以劉翠花以為他一覺睡醒了,想女兒了,就去湖北了。還在嘀咕這個老頭子真是的,走也不打聲招呼,這不浪費一頓早餐麼。劉翠花一直也沒往別的方面想。」
  
  「你還沒說下棋的人是誰呢。」我被偵查員的關子賣得有些暈。
  
  「接下來就說,」偵查員被我的猴急逗樂了,「剛才,DNA檢驗部門的人對現場諸多菸頭進行了篩選,成功驗出一名男子的DNA,和報案人解立文的DNA對上了。」
  
  「哦!原來如此!」我拍了下桌子,「現在解立文是重點嫌疑人,所以挖他家的井,你沒心理負擔了是吧?」
  
  黃支隊微笑著點頭。
  
  「那菸頭在什麼位置?」大寶問。
  
  偵查員拿出物證清單,打開電腦上的現場勘查照片,核對了一下,說:「是外側板凳下方。」
  
  「也就是說,是棋盤上黑方這邊。」大寶瞇著眼睛看幻燈片上的照片,說,「那就對了!紅方把黑方將死了,也就是說,解立軍這盤棋下贏瞭解立文,所以解立文一氣之下,殺瞭解立軍。」
  
  「我開始也有點兒懷疑。因為解立文說,撈出麥稈後,就看見有屍體,」高法醫說,「但是在打撈前,我看了半天,也沒發現有屍體啊。」
  
  「這個不好說。」我說,「我開始也想過這個問題,但可能因為光線不同,會有不同的折射吧,所以我們沒看見,他看見了。」
  
  「這不就是賊喊抓賊嗎?」大寶說,「遠拋近埋。凶手因為熟悉自己地裡的情況,所以才會扔進自家水井。扔進水井後,又害怕有路人發現,所以往上面扔了一些水井附近的麥稈。過了兩天,他還是害怕,於是報警了,以為他自己報警的話,警察就不會懷疑他。」
  
  大寶完成了他的現場重建後,黃支隊長點頭讚許。
  
  「但有一點解釋不通。」大寶說,「我們分析凶手可能比死者還強壯,但解立文是個黑瘦個兒矮的小老頭兒啊。」
  
  「誰說凶手比死者壯?我不同意。」林濤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勘查完現場,坐在了會議室的一角。他說:「我對解立軍家進行了勘查,發現了一趟拖擦屍體的痕跡。屍體上有拖擦痕跡嗎?」
  
  我點點頭:「很多,很明顯。」
  
  林濤說:「屍體被拖動的時候,凶手在這幾米的距離裡,有多次休息的跡象。」
  
  林濤指了指幻燈片上成趟痕跡中間的斷層,說:「這些空白區,應該是移動物體停下後形成的。也就是說,凶手拖動這具屍體,是很費勁兒的。那麼凶手應該是個並不強壯的人。」
  
  「可是我們檢驗屍體的時候,發現死者的反抗很少,」大寶說,「四肢關節皮下都沒有損傷。」
  
  我默默翻動著幻燈片,在死者家裡床上的一張照片處停下,說:「這個倒是可以解釋。如果死者處於睡眠狀態,身上可能會蓋著這一床毛巾被。這時候,一個人突然壓在身上,裹在身上的毛巾被就成了一個無形的手銬。兩個胳膊伸不出來,就沒辦法抵抗了。而且這種束縛,是整個上臂的束縛,受力面積大、壓強小,自然不會留下約束痕跡。」
  
  大家都點頭認可。
  
  黃支隊長說:「既然大家都沒有異議,那就去抓人。技術組,去挖井。」
  
  挖井也是個技術活兒。當我們站在井旁不知所措時,不知哪個聰明的民警請來了一個挖井隊,他們打著礦燈、拖著打撈機就到了現場。
  
  挖井隊三下五除二幹起活兒來,很快井的周圍就被挖了個大坑。接著,井周的磚台也被拆除了。井口頓時感覺大了不少,打撈機的利爪伸進井裡,開始抓撈井底的雜物。
  
  我們的心情在柴油機的轟鳴聲中起起落落,隨著打撈機爪每次伸入井底,我們都充滿了希望,而每次機爪空空如也地提起,我們的希望又突然落空。時間在這種希望、失落、希望、失落的心情中過了半個多小時,打撈隊並沒有放棄,繼續默默地工作著。
  
  終於,在一陣歡呼雀躍中,機爪抓起了一個黑黝黝的東西。
  
  我連忙戴上手套,拿過那一團黑色的東西。十餘個勘查燈的光照射到了我的手上,我瞬間有種當明星被聚光燈照射的感覺。
  
  那是一個黑色的硬質塑料袋,袋子裡裝滿了東西,很沉,袋口緊紮。
  
  「奇怪了,按理說,沉在井底的塑料袋,應該會進水膨脹啊,怎麼沒水的?」林濤說。
  
  我看了看袋子,說:「你看,袋子上有好多小洞。」
  
  黑色塑料袋上的確有不少小洞,有的還在往外流水。顯然,這些孔洞是人為扎出來的。
  
  慢慢打開袋子,裡面果真是一袋石子,我們的推斷無誤,這就是一個人造的墜屍物。
  
  「你說對了,」大寶說,「確實是有墜屍物,不過我覺得今晚的辛苦還是白費了,知道有墜屍物又有什麼用呢?」
  
  「當然有用。」林濤叫道,「這種水泥石子可不是哪兒都有的吧,一般在修路和建房子的地方會有,但平常在田野裡,可沒有。」
  
  我點點頭,說:「凶手尋找墜屍物,應該是找到最可靠而且取之最方便的物品。所以我覺得凶手殺人後,有一些拋屍的準備工作,做準備工作的地方,附近一定有修路或者建房子的,至少,他要很方便地獲取這些水泥石子。」
  
  「解立文家附近有修路和建房子的嗎?」我問。
  
  偵查員搖搖頭,隨即又點點頭,說:「解立文家沒有,但是死者家以北三百米,有一戶在建房子,我們走訪的時候,還從一堆石子上走了過去。」
  
  「看來,準備工作是在死者家裡做的。」大寶說。
  
  我搖搖頭,說:「井是在死者家以南,而石子是在死者家以北。這樣南轅北轍,不符合凶手的作案路徑。」
  
  「別抬槓,」大寶笑著說,「回去看看審訊的結果如何。」
  
  審訊果然很不順利。解立文從被抓進刑警隊後,情緒就一直十分激動。
  
  「狗日的,你們在這裡搞我,罪犯在外面快活得要死哦。老子倒霉倒到家了,井裡被扔了死人,還要被你們抓進來問話。你們警察就這點兒能耐嗎?我家井裡有死人,就是我殺人的?你們就這樣破案的?他奶奶的,冤枉啊!警察飯桶啊!」
  
  我經過審訊室的時候,就知道專案組會議室裡,應該是一片沮喪。
  
  果不其然,我一進門,黃支隊長就說:「我們可能搞錯了,但是沒有特別好的依據,所以也不敢放人。解立文承認當晚和死者下棋,但十點鐘就回家睡覺了。外圍調查,解立文這幾天的表現也沒有什麼異常。」
  
  「我也覺得他不像。」我說,「我們可能都忽略了一個問題。如果是下棋引發的激情殺人,應該是立即作案。而我們之前分析的是死者已經睡覺了,凶手從外悄悄進入、突然發動攻擊的。這確實不符合激情殺人的現場,所以我們可能確實搞錯了。不然,今晚放人吧,明天天亮,我們再做工作。」
  
  離開公安局的時候,解立文正躺在公安局大門口大吵大鬧:「我不走了!你們抓我進來就沒那麼容易放我離開!我要賠償!精神損失費!名譽損失費!不賠我,我就不走!」
  
  「看來是我錯了。」大寶垂頭喪氣。
  
  我拍了拍大寶的肩膀,說:「別灰心。這個案件條件不錯,我們要有信心!」
  
  雖然這樣說,但是被解立文一鬧,我頓時感覺十分沮喪。默默地回到賓館,打開電腦,開始從頭梳理本案現場、屍檢的照片。
  
  看了幾圈照片,還是那個黑色的塑料袋最能引起我的注意,總覺得這樣的袋子似曾相識,卻又一時想不起來。我重重地躺在床上,可能是因為最近太累了,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我好像夢見了自己小時候,爺爺牽著我的小手,去市場買菜。我最愛吃爺爺做的麻婆豆腐了,於是我吵鬧著要吃豆腐。爺爺帶著我來到豆腐攤面前,要了一份豆腐。老闆拿出一個黑塑料袋,在水池裡一撈,一塊豆腐就進了塑料袋。等塑料袋拎出水面的時候,袋子裡的水全從袋子上的小孔裡流了出來。
  
  對!裝豆腐的!
  
  我被夢驚醒了,一看已經快到八點。我一骨碌爬起床,到衛生間洗漱。比我早起的林濤,正在洗澡。
  
  「喂!喂!」林濤說,「我在洗澡呢!」
  
  我說:「都是男人,怕個屁,沒人看你的玉體!別擱我這兒裝純情,我要趕緊洗漱好了,趕去專案組!」
  
  「我也要去現場一趟。昨晚我想到,扔到井裡的麥稈那麼多,可麥稈堆和井之間還有幾十米呢,一個人沒法抱走那麼多麥稈,所以肯定有交通工具……對了,你發現什麼了?」林濤繼續往身上抹沐浴露。
  
  我一邊刷牙,一邊含混不清地說:「屍體運了幾公里,當然會有交通工具啊。」
  
  「嘿嘿,我這兒有絕活兒,現在不告訴你。」林濤賣了個關子,「我一會兒去現場一趟,然後拿著證據回來告訴你。對了,你說嘛,你發現什麼了?」
  
  「你說,那個黑塑料袋上,為啥要戳孔?」我問。
  
  林濤說:「不知道,難道是凶手笨到以為袋子裡進水了,就會浮起來?」
  
  我搖搖頭說:「凶手不是刻意戳的。從整個作案過程來說,凶手還是比較緊張的,尤其是扔井裡還要去取麥稈填井,說明他的思維也有點兒亂。這個情況下,人一般不會想著去給袋子戳什麼孔,又沒有什麼意義。」
  
  「那你說是什麼情況?」
  
  「你先去看現場。」我哈哈笑道,「我在專案組等你。你賣關子,我也賣,而且我這個發現,是我爺爺託夢告訴我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6:34
【4】
  
  「凶手最近去鎮子上買了豆腐。」我說,「那是裝豆腐的袋子。凶手當時也不會想那麼多,隨手拿了一個質量好的袋子就用上了。而且,你別忘了,解立軍是不做飯的,那麼他家裡就不應該有袋子。所以凶手的準備工作很有可能是在自己家裡做的,準備了袋子、繩子、交通工具,又在路上裝了石子。」
  
  「在路上裝了石子?」黃支隊長說,「有石子的地方是死者家以北三百米處,你是說凶手家應該住在石子堆的北邊?」
  
  「很有可能。」我說,「凶手和死者是熟人,很有可能有仇,最近去鎮子裡買過豆腐,家住在死者家附近,或者更準確地說,是在北邊,身材瘦小,力氣不大,會駕駛交通工具,擁有交通工具。這麼多條件,我覺得你們在小村子裡找一個符合條件的,不難吧?」
  
  「難倒是不難,」黃支隊長說,「可是我們一點兒證據都沒有,即便鎖定了一個人,也沒法抓、沒法審啊。這不,那個解立文還在我們傳達室睡著呢,說是不拿到賠償,就不回家。」
  
  我知道破案需要證據,不僅能為案件證據鏈提供關鍵內容,更重要的是可以堅定審訊人員的信心,也可以打消嫌疑人的抵抗情緒。但一直到目前為止,本案一點兒可以定案的證據都沒有。
  
  「誰說沒證據?」林濤拿著一張照片走進門來,「你們猜,交通工具是什麼?」
  
  大家都一臉期待地看向林濤。
  
  在沒有DNA作為證據的時候,痕跡證據就成了救命稻草。
  
  林濤說:「我們在井口發現的那些麥稈,細而小,都不是成捆的。這種麥稈,一個人一次抱不了多少,而井裡有那麼多,說明凶手肯定是用交通工具運輸的。我之前去過麥稈堆附近勘查,但痕跡雜亂,捋不出頭緒。昨晚我轉念一想,即使凶手使用的是摩托車、電瓶車,也沒法運輸這麼多細小的麥稈。就一種車最好運,那就是三輪車。」
  
  林濤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接著說:「今早我就去重點勘查了井和麥稈堆之間的路面,因為有破壞,所以難度很大。但是三輪車與眾不同,它的前輪和兩個後輪會形成三條間寬相等的輪胎痕跡,尤其是在拐彎的時候會暴露得更加明顯。有了這個想法,我今天很快就找到了一處三輪車輪胎痕跡,輪胎花紋是這樣的。」
  
  林濤把照片傳給大家看:「有了那麼多排查條件,已經很好找人了,再加上這個三輪車車胎痕跡,我相信,今天就能破案了吧?」
  
  「必須的必!」黃支隊長拍了一下桌子,說,「給你們三個小時調查時間,出發!」
  
  三個小時未到,偵查員們就紛紛返回了專案組,看表情,有喜有憂。
  
  「根據已知條件排查,住在死者家北側的有二十七戶人家,符合體型條件的,有三十二人。」
  
  「鎮子上賣豆腐的攤鋪我們都查了,確實有兩家使用和現場類似的塑料袋。但是根據攤主的回憶,在三十二人中,確定了十一人,近期有去買過豆腐。」
  
  「十一個人中,有七家有三輪車,但是經過比對輪胎花紋,全部排除。」
  
  「全部排除?」我有些意外,「那就是說,沒有嫌疑人了?」
  
  主辦偵查員點了點頭。
  
  「有四家沒有三輪車,可以確認沒有嗎?」我接著問。
  
  「解風、解思淼、解立國、趙初七這四家,我們挨家挨戶進去看了,確實是沒有看到三輪車。」
  
  「那你們問了他們有沒有嗎?會不會是被人借去使用了還是怎麼的?」
  
  「這不能問,問了會暴露我們的偵查手段的。」
  
  「怎麼不能問?」黃支隊長說,「你們挨家挨戶看人家三輪車車胎花紋,不就一下子傳開了?」
  
  我點頭贊同。
  
  坐在角落裡的一個偵查員突然插話說:「不對吧?發案那天,我去解立國家瞭解死者家庭成員情況的時候,見他家院子裡,好像有一輛三輪車。」
  
  我一聽這話,熱血一下衝進了腦袋裡:「你確定嗎?」
  
  偵查員用筆頂著腦門,苦苦回憶:「應該是有的。」
  
  「解立國是解立軍的親哥哥。」主辦偵查員說。
  
  「親哥哥怎麼了?」黃支隊長說,「這年頭,殺親的案件還少嗎?」
  
  「我們也沒調查出來他們倆有什麼矛盾啊,就是聯繫少一些。」偵查員說。
  
  黃支隊說:「解立國的兒子和兒媳婦對他弟弟那麼好,就有可能是矛盾的源頭,只是我們時間太短,沒有查出來而已。」
  
  「解立國身材怎麼樣?」我問。
  
  「他倒是很符合,瘦小,買過豆腐。」偵查員說,「對了,上次我不是和你們介紹過麼,他家住在死者家以北五百米處,也符合住址條件。」
  
  「林濤,我們去他家看看。」我說。
  
  解立國在門口抽著煙,眼神有些閃爍:「你們又來做什麼?我弟弟死了,難道你們懷疑我嗎?胡鬧!」
  
  我笑了笑,沒答他的話。
  
  林濤在院子裡走來走去,突然趴在地上看了起來。
  
  看著林濤微微翹起的嘴角,我知道,有戲了。
  
  林濤站了起來,拍了拍膝蓋上的灰塵,走到解立國身邊,遞了一支菸,說:「叔,車你藏哪兒了?」
  
  一句話像電擊一樣讓解立國的臉色立即變得烏青,他說:「什……什麼?什麼車?」
  
  「你的三輪車啊。」林濤很淡定,微笑著看著他。
  
  「什麼三輪車?」解立國說,「我沒……我沒有三輪車。」
  
  林濤沒有再和他辯論,眼神示意偵查員帶他走。
  
  劉翠花此時從廚房裡出來,說:「怎麼了這是?」
  
  林濤說:「你爹的三輪車,去哪兒了呀?」
  
  乍一眼看到穿著制服的林濤,劉翠花有些慌亂,整了整衣角,捋了捋頭髮,低頭說:「他昨晚騎出去了,往地裡方向去的。」
  
  我們一聽,立即轉頭走出瞭解立國家。我回頭看了一眼,劉翠花正看著我們的背影,不,是林濤的背影,發呆。
  
  到瞭解立國家的農田邊,我們看見了一塊新鮮的泥土痕跡。林濤興奮地說:「你們勘查車上有鍬嗎?」
  
  技術員從勘查車上拿下一把小消防鏟,林濤嫌棄地看了一眼,說:「將就著用吧,我們來挖。」
  
  沒挖幾下,一個三輪車的輪轂就暴露在我們的面前,大家一片歡呼雀躍。
  
  解立國和解立軍在二十幾年前還好得和一個人似的,但是他們同時喜歡上了村裡的一個姑娘。
  
  兩個三十老幾的老光棍,該讓誰先娶親呢?他倆的父母一時愁斷了腸子。家裡只有那麼一點點存款,只夠讓一個兒子娶上老婆。姑娘的態度很曖昧,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喜歡傻大黑粗的解立軍,還是喜歡矮小機警的解立國。為了讓家族傳宗接代,他們的父母還是決定給大兒子先娶親,小兒子再緩緩。
  
  結婚的那天,解立軍缺席了喜宴,他在鎮子上的一個小酒館裡喝得爛醉如泥,他說他終身不再娶。
  
  兄弟間的醋,並沒有持續多久。很快,解立軍就開始頻繁出入解立國家,兩人彷彿繼續他們的兄弟親情。可是,姑娘在生解毛毛的時候,難產死亡了。
  
  解立軍痛哭流涕,他認為是解立國要保孩子不保大人,她才會死的。而解立國則悲憤交加,我老婆死了,你哭什麼?
  
  有了心裡的這個梗,解立國覺得逐漸長大的解毛毛越看越像高大魁梧的解立軍,而不像他。甚至在解毛毛上中學的時候,解立國還在一次酒後說,你是你叔的兒子,不是我的兒子。那時候的解毛毛一頭霧水,但很快,他也覺得自己越來越高大,確實不像是父親親生的。在他的心裡,叔叔才是他的爸爸。他把這個懷疑告訴了自己的媳婦劉翠花,這成了他們家誰也不願提,但是誰都默認的一個事情。
  
  7月16日,劉翠花和解立國發生了一些爭執,心情沮喪地來到解立軍家送飯。
  
  她說:「叔,以後我們叫你爸吧。」
  
  「別瞎說,你是我侄媳婦。」
  
  「你看我們家毛毛,性格開朗、胸懷寬廣,一看就是你的兒。哪像他爹,一肚子壞水,小心眼子,一個小恨能記一輩子。」
  
  「別說你們爹,他人不壞。」
  
  「不管,以後我們給你養老,就不給他送終。毛毛也這麼說,說你們倆才流著一樣的血。」
  
  「你們這樣做是不對的。我有女兒,她可以幫我養老。」
  
  「那畢竟是收養的女兒啊,哪有我們親?再說了,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我們就是要給你養老送終,你對我們多好啊。」
  
  「哈哈哈,心意領了,別說了。」
  
  隔牆有耳。這段對話,非常不巧地被經過解立軍家窗後的解立國聽了個全。
  
  怒火在解立國的體內燃燒,他認定了當初這個親弟弟肯定和自己的老婆有染,這個不孝之子肯定是這個渾蛋的兒子。這一場孽緣都是這個親弟弟惹的禍。
  
  十二點,夜深人靜,解立國輾轉難眠,徒步走到解立軍門前,見家門微開,便衝了進去,壓住瞭解立軍的口鼻。解立軍正在酣睡,被突如其來的襲擊驚得一時錯亂,雙手又被毛巾被裹住無法反抗,就這樣活活窒息而死。
  
  殺了人的解立國冷靜了下來,他悄悄回家,拿了塑料袋、繩索,騎著三輪車再次來到解立軍家,準備在屍體上捆綁一袋石子的時候,藉著月光,他看見解立軍正瞪著雙眼凝視著他。這一眼著實把他嚇破了膽,他踢瞭解立軍一腳,確定他已經死了,死不瞑目。他顫顫巍巍地用襯衫包裹瞭解立軍的頭,綁好墜屍物,把屍體拖上了三輪車。
  
  夏天的夜晚,月朗星稀,解立國把死者扔進井裡以後,覺得並不保險,於是又運來麥稈遮蔽了井口。

    當警察們對現場進行勘查的時候,解立國又仔細地檢查了自己的三輪車,驚訝地發現三輪車上居然有一大塊血跡。原來人死後,刮破了血管,隨著屍體顛簸,也會有血液流出。自家院裡,卻有兩個「外人」盯著,他沒法清洗三輪車,只有藉故把三輪車弄走,找個地方拆了、埋了。
  
  三輪車上檢出了死者解立軍的血跡,而這三輪車又是解立國平時使用的三輪車。解立國沒法抵賴自己的罪行,在強大的證據攻勢下,他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
  
  「你說這是誰的錯?」我問。
  
  「解立國小心眼兒的錯唄。」林濤說,「不過辛苦養大的孩子不是自己的,這種打擊確實有點兒受不了。」
  
  「你怎麼知道不是他的?」我說。
  
  「對對對,我就超想知道解毛毛到底是誰的孩子。」大寶腆著臉說。
  
  我和林濤同時拍了下他的腦袋說:「能別這麼八卦不?」
  
  「走啦!」高法醫走過來拉了下我的衣服,說,「今晚我請客,算是慶功宴。」
  
  「又吃牛肉麵嗎?」我做了個鄙視的手勢,「黃支隊長呢?」
  
  「黃支隊長去不了了。」高法醫突然哈哈大笑起來,說,「他正愁著怎麼給解立文家修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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