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疑推理] 法醫秦明全集(1-6) 作者:秦明(已完成)

 
Babcorn 2017-12-6 17:05:52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32 161190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6:53
第十二案 半具殘骸
  
  【人類更願意報復傷害而不願報答好意,因為感恩就好比重擔,而復仇則筷感重重。
  
  ——塔西佗】
  
  【1】
  
  「十幾年前一個月黑風高之夜,我還在上大學,水房突然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我們舍友壯膽前去一看,原來一個大學同學正在水房刷洗一把形狀特異的大砍刀。洗畢,他切了個香瓜分給舍友。」早晨一上班,就看見大寶正坐在辦公室裡給幾個DNA室的年輕女同事講故事。
  
  大寶見我進來,朝我點了點頭,然後接著說故事:「正當大家大快朵頤時,他用愛慕的眼神看著手中的大砍刀,說:『刀不錯吧?』我們哪裡有興趣看他什麼刀,一邊大口吃著香瓜,一邊點頭敷衍。然後這哥們兒突然陰森森地說:『這刀是我在解剖學教研室偷的。』一聽這話,所有人都停止咀嚼,目露凶光。他卻淡淡地補充道:『沒事兒,我把這上面沾的那些肉末都給洗刷乾淨了。』」
  
  「咦……」幾名女同事紛紛做噁心狀。
  
  大寶則更加眉飛色舞地補刀:「那種刀是用來肢解屍體進行局部解剖教學的。就是學校裡的那種消毒、固定後用於教學的屍體標本。那種刀我們都見過,沒人去清洗的,肢解完以後就放在解剖室的工具箱裡,上面沾的全是脂肪啊、肌肉纖維啊什麼的。現在你們知道為什麼媽媽教我們,別人給的東西不能吃了吧?」
  
  DNA技術人員一般都是生物學、遺傳學專業畢業的。不是學醫的人,聽見大寶這種繪聲繪色的描述後,自然有些受不了。其中一名女同事說:「何止是別人給的東西不能吃,以後我連香瓜都不吃了。」
  
  「你確定嗎?」大寶一臉壞笑,「剛才我在你們辦公室看見有兩個香瓜,不然,你們給我拿來?」
  
  「你這個吃貨。」我早就知道大寶一說故事,必有目的,「連妹子們的零食都要騙。」
  
  又是一週清閒日子,我們天天的工作要麼就是收收傷情鑑定或骨齡鑑定,要麼就是寫寫信訪覆核報告。沒有案件,工作壓力就沒那麼大,但是這樣也就沒有了挑戰。更何況還有「六三專案」一直在心頭壓著,精神根本放鬆不下來。
  
  週末剛過,身上的懶病又犯了,我坐在椅子上,伸了個懶腰,打開電腦,準備寫一份報告,申請購置兩套新的、功能更加強大的現場勘查箱。可是Word文檔一打開,那個久違的內線電話就響了起來。
  
  正在啃著香瓜的大寶聽見電話響了,馬上瞪大了眼睛,一邊咀嚼,一邊指了指電話機,讓我接電話。
  
  我見他嘴角還沾著香瓜籽,無奈地笑了笑,接起了電話。
  
  「喂?」我說,「你好,孫科長好。什麼?四個?事故嗎?」
  
  大寶停止了咀嚼,期待著我向他下達指令。
  
  我掛了電話,說:「青縣,一家四口死亡。」
  
  「命案?」大寶含著一嘴香瓜,問。
  
  我說:「爆炸案件,可能是個意外事故。不過死了這麼多人,我們也得去現場。我打電話通知林濤和韓亮。」
  
  大寶微笑著慢慢地嚥下香瓜,說:「出勘現場,不長痔瘡,耶!」
  
  青縣是青鄉市下屬的一個縣,經濟比較落後。現場位於青縣縣城東邊的一個郊區地帶,當我們到達現場的時候,至少有三十輛警車把這個小村落的入口處堵得嚴嚴實實,我們只有下車步行入村。從警車的數量上就可以看出這起事件的嚴重性。
  
  進入村落後,幾乎是幾步一崗哨,上百名警察已經把這條並不寬敞的鄉村小道幾乎站滿了。我們走了不遠,就看見小路兩旁的兩層民宅的玻璃全破裂了。
  
  「乖乖,這爆炸的威力還真不小。」大寶朝兩側東張西望,「波及這麼遠。之前我還沒有出勘過爆炸案件,看這現場,有點兒小恐怖啊。」
  
  「我也沒出勘過。」林濤說,「你說出勘這種爆炸案件現場,會不會有生命危險啊?」
  
  「陞官發財請走他路,貪生怕死莫入此門。」我說,「這是黃埔軍校的對聯,同樣適用於我們警察。」
  
  「二十年前就發生過事故。」韓亮說,「一個法醫在勘查一個爆炸案件現場的時候,不小心觸動了犯罪分子提前佈置好的引爆裝置,導致現場再次發生爆炸。這個法醫就這樣英勇殉職了。」
  
  「嗯,這事兒我知道。」我說,「那個法醫是我的師兄。」
  
  一路上,有三三兩兩的村民,正在接受民警的詢問。
  
  「我和你說啊,你們當時不在場,根本就體會不到那種恐怖!」一個村民驚魂未定地說,「今早四點多吧,不到五點的樣子,那時候我們都睡覺了。突然就『轟隆』一聲,那聲音,可不像是放鞭炮,就像是飛機丟炸彈一樣。然後我們這房子就開始晃啊,嗡嗡的,玻璃全碎了。當時我就耳鳴了,我就看見我老婆嘴巴張啊張的,就聽不見她在說什麼。我以為是地震了,拉著我老婆就跑啊,跑到下面,看見老范家裡往外冒煙,才知道哪是什麼地震,這簡直就是爆炸啊,一定是老范家爆炸了,於是我就報警了。」
  
  「我真他媽倒霉。」一個頭上纏了紗布的村民說,「那時候我正好在茅房尿尿,就聽『轟隆』一聲,一塊玻璃就砸我頭上了。我這可縫了七八針呢,我咋就這麼倒霉呢?這事兒有人管嗎?政府該賠償吧?我們村每家都受損失了,政府得管吧?」
  
  「老范家天天說自己家是風水寶地。」另一名村民說,「不過就是他家在村子的邊上唄,窗戶外面沒有什麼遮攔物唄,什麼風水寶地啊。看,這都爆炸了,還風水寶地呢。」
  
  爆炸的現場是位於小村落最東頭的一戶人家,戶主叫范金成。因為這一戶房子坐落在村落的一角,所以除了大門以外,其他各個方向都面向曠野,視野開闊。從屋內看,確實是一塊不錯的地方。
  
  青縣公安局刑警大隊徵用了現場旁邊的一戶人家的客廳作為臨時專案組會議室,小小的八仙桌旁邊擠滿了人。我們三人走進客廳後,幾名年輕民警起身讓座。
  
  「各位專家好,」青縣公安局局長周啟明一臉嚴肅地說,「你們辛苦了。我們這大半年都挺安靜的,沒想到中秋一過,就發了個這麼大的案件,哦不,是事件。」
  
  公安機關內部喜歡把有犯罪行為存在的稱為案件,而一些自殺或者意外死亡的稱為事件,這才有了非正常死亡案(事)件之說。
  
  「定性了嗎?」我問。
  
  周局長搖搖頭,說:「現場封存,還沒敢動,技術人員在等你們來才開始工作。所以,具體現場情況現在還不知道,性質就也沒確定。不過,我猜很有可能是意外事故。」
  
  「哦?」我說,「願聞其詳。」
  
  周局長清清嗓子,說:「現場是一個叫范金成的人家,家裡就範金成老兩口兒。不過,派出所出警民警看了現場後,確認現場有四名死者。」
  
  「有外來人員?」我驚訝道。
  
  周局長搖搖頭,說:「不是,是自家人。屍體辨認工作基本完成了。確認四名死者是范金成、范金成的妻子任素芬,還有老兩口兒的孫子,十五歲的范程,以及老兩口兒的外孫女,七歲的趙麗倩。」
  
  「兩個孩子啊。」我最看不得小孩子的突然死亡,總覺得太可憐了。
  
  「嗯,」周局長也是一臉悲慟,「兩個孩子週末在老兩口兒家裡過的,今天週一,兩家大人準備一早來這裡接孩子,然後送去學校上學的。沒想到天還沒亮,就出事了。」
  
  「為什麼您覺得是意外事件?」我調整了一下情緒,問道。
  
  周局長說:「第一,我們派出所民警到達現場的時候,發現現場大門是反鎖的,是民警用力踹開的。而且經過調查,這個週末老范和兩個孫子玩得不亦樂乎,不可能會有自殺什麼的可能。第二,從派出所民警進入現場後觀察,房屋損壞主要集中在院落東頭的廚房部位。這個村子通管道煤氣,民警進入後,發現煤氣管被炸斷了,還在往外哧哧地噴著氣,於是趕緊協調當地把總閘關了。從這個跡象看,很有可能是煤氣洩漏,燃氣和空氣混合後達到爆炸濃度,恰巧遇到了明火或者是電路通電,導致爆炸。」
  
  「哦。」我點頭,「有道理。」
  
  「畢竟死了四個人,還有兩個孩子。」周局長補充說,「市裡、縣裡都非常重視,要求我們盡快查清爆炸原因,妥善處置。現在第一步就是要搞清楚爆炸的原因。消防部門在你們之前已經來過了,但是還沒有給出確切結論。他們已經提取了部分檢材,拿回去檢驗。不過檢驗結果要過一兩天才能知道。」
  
  我拿過偵查員繪製的現場方位圖,慢慢地看著。
  
  「你們怎麼開展工作?」周局長問。
  
  我說:「首先我們要進去看看現場,然後麻煩您請殯儀館同志把屍體先運走,放在這裡影響不好。然後,我估計得去現場及現場附近收集一些爆炸殘留物和拋出物,再做定奪。」
  
  「好。」周局長說,「那你們開始吧,我們等結果。偵查部門這邊,也在做一些外圍調查。」
  
  走出專案組會議室,我們開始穿戴勘查裝備。
  
  林濤說:「我有點兒奇怪,為什麼凌晨四點多,四個人,尤其是兩個孩子都會在廚房附近?如果在房間裡,有牆壁阻隔,不會導致死亡吧?難道這麼早就起來吃早飯了?小孩子們不是八點才上學嗎?有必要這麼早起來?」
  
  「你說的還真有道理。」我被林濤一提醒,開始警覺起來,「時間確實有問題。」
  
  「這確實麻煩了,四個人都死了,死無對證,我們問誰去?」大寶說。
  
  我說:「問現場,問屍體。」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6:54
【2】
  
  進入現場大門後,是一個不大的院落,正對大門的是一座兩層小樓,是主房。東邊是兩間平房,一間廚房、一間衛生間。西邊是一排平房,裡面堆了很多雜物。
  
  幾間房子的窗玻璃已經全部破裂,廚房的房頂塌陷了一塊,一片狼藉。可見爆炸的威力所在。
  
  院落的中央躺著兩具小孩的屍體,小女孩的屍體頭部被血染,頭部周圍有一些碎磚塊;男孩的前胸衣服已經破裂,胸口有大片血跡,看不清創口所在。
  
  廚房的門口躺著一具老婦人的屍體,衣服的前襟已經完全碎裂,頭面頸部和胸腹部都呈黑色的燒灼痕跡。可見,范金成應該是躺在廚房內的。
  
  我們簡單看了三具屍體的屍表,拍照固定後,讓殯儀館的工作人員把屍體裝在屍體袋內運走,屍體運出門後,我們清晰地聽見院外一陣嘈雜。
  
  接下來是中心現場,我們小心地走進了廚房。廚房本身就是磚瓦結構,被這樣一炸,成了危房。房屋牆壁上的裂痕到處可見,房頂一塊已經塌陷,一片瓦礫蓋住了一具屍體,屍體只有胸部以上露在外面。
  
  廚房裡凌亂不堪,東西兩側窗戶都已不在,只留下殘缺的窗框。廚房裡的灶台、水缸、水池、碗櫥都已塌陷,鍋碗瓢盆的碎片散落一地。暴露著的燃氣管道斷端被出警民警用破布包了起來。一走進廚房,就可以聞到一股焦煳的味道,似乎還夾雜著火藥的味道。
  
  磚瓦裡掩埋著的屍體,因為皮膚炭化,又黏附了灰燼,幾乎只能看得出人形,看不清眉目。
  
  「整個院落沒有看見燒灼痕跡。」林濤說,「所有的損壞基本集中在廚房,結合廚房兩側的窗戶都已經完全破裂,現在基本可以肯定爆心就位於廚房。」
  
  對於爆炸案件的現場勘查,最先需要解決的就是爆心的位置。
  
  「僅僅確定爆心的大體位置是不夠的。」我說,「我們要研究的爆心,至少要精確到半米之內,這樣才有意義。」
  
  「什麼意義?」林濤說。
  
  「我也說不清楚,」我說,「等我們能夠確定爆心,再說吧。」
  
  我見大寶在張羅林濤拍照,於是一個人走出了廚房,走進主樓的臥室。
  
  臥室的地面很乾淨,看來搶救人員看見四名死者都在廚房周圍,沒有人再往臥室裡走。主樓是座兩層小樓,一樓除了客廳以外,還有一間臥室。臥室裡花花綠綠,牆壁上畫著各種看不懂的「畫」,看得出,這是小孩的房間。房間的床上,兩床薄被都呈掀開狀,地面上還有一雙紅色的小拖鞋,看起來應該是小女孩的拖鞋。
  
  「不穿鞋就跑出去?」我皺眉想著,可能真的被林濤說中了,這起案子還真的有一些隱情存在。
  
  沿著一樓臥室一旁的樓梯走到二樓,二樓除了門廳外,有三間臥室。其中兩間都堆放著一些雜物,另一間中央的床上,兩床薄被也和一樓一樣,呈掀開狀。二樓臥室的頂燈,是開著的。
  
  我一路思考著走下樓,看見大寶正在院子裡等我。
  
  「怎麼樣?」我問,「屍體挖出來了嗎?」
  
  大寶皺著眉頭搖了搖頭,說:「不用挖的,一拽就出來了。只剩半截了。」
  
  「這麼嚴重?」我快步走進廚房,看見廚房的中央瓦礫上方,躺著半具屍體。
  
  屍體從大約臍部位置離斷,斷端的軟組織都已經燒焦。從腹腔斷端可以看到一堆腸管軟軟地垂在屍體外部,黑色夾雜著綠色。有些腸管已經被炸斷,黃色的糞便散落在周圍。斷端處暴露著暗紅色的肝臟,發出一股腥臭味。因為爆炸瞬間的力量巨大,死者死亡迅速,沒有太多的出血。唯一的一些出血,也被高溫灼焦。
  
  屍體被挖出來後,整個廚房就充滿了人體腹腔內的腥臭味,掩蓋了原有的燒灼味。
  
  我揉了揉鼻子,在橡膠手套外面又套了層紗布手套,開始翻瓦礫。
  
  「瓦礫都要清理嗎?」林濤問。
  
  我點點頭,說:「我們需要儘可能地找到屍塊,一是對死者的尊重,二是可以從屍塊的分佈範圍來判斷爆炸作用力的方向。」
  
  「那需要清理的,恐怕不止這一些瓦礫吧?」林濤看了看塌陷的房頂和面前已經沒有了窗戶的開闊的前方。
  
  「是啊。」我說,「從目前廚房裡的情況看,沒有多少屍塊,這些炸碎了的屍塊因為巨大的爆炸力,被拋出了屋外。所以,我們至少要沿著窗戶的方向找出去,看屍塊最遠炸出了多遠。」
  
  「不僅僅是屍塊,」林濤說,「這樣吧,我們分工合作,你帶著法醫們找屍塊,我帶著技術員找可能和爆炸有關的痕跡物證。」
  
  我點頭應允,一邊繼續翻找廚房裡的瓦礫。
  
  大寶從外面拿出個工程用的安全帽說:「戴著吧,說不準這房子就快塌了。」
  
  被炸碎的屍塊,因為一塊塊都很小,所以很難判斷出具體屬於人體的哪個位置。不過根據我們從廚房瓦礫裡挖出的幾十塊屍塊來看,還留在廚房裡的,都是一些小腿的軟組織、骨骼和一些足部組織。
  
  「你看,這些有皮膚的軟組織,毛孔粗大,黏附了不少毛髮,毛髮較長、黑粗,說明這是小腿的軟組織。」我把收集到的軟組織攤放在一張塑料布上,分門別類地擺放著,「這一些骨骼是長骨骨骼特徵,但較薄,說明不是股骨,而是脛腓骨,也是小腿的。還有這些,是甲床,可以看到一些足部骨骼,這些都是足部組織。」
  
  「這人的小腿和腳基本都已經被炸成碎片了,」大寶說,「居然可以碎裂到這種程度。」
  
  林濤說:「以前看那些抗日劇,一個爆炸就能炸掉肢體,還有些懷疑。現在看起來,爆炸力真的很厲害。」
  
  我點點頭,說:「爆炸現場的損傷種類非常多,等到屍檢的時候,我們再說。」
  
  「瓦礫清理完了,我們該去開闊地裡找屍塊了吧?」大寶一邊說,一邊拿起一個偵查員剛買來的可以雙肩背著的籮筐。
  
  我點點頭,說:「我們一起,每提取到一個屍塊,要記錄一下距離廚房窗戶的大概距離。」
  
  大寶點頭,側臉看了下背在背後的籮筐,說:「看到哥幾個都這個造型,我立即想到一首歌——《采蘑菇的小姑娘》。」
  
  曠野上果真有很多屍塊,是被巨大的爆炸力拋甩出來的。不過屋外的軟組織和屋內的有所不同,大多都比較大塊。從形態上看,大概都是大腿和小腿的軟組織。
  
  「最重要的是找到盆骨的碎片、髕骨和生殖器。」我說,「這樣就可以確定一個基本的爆心了。」
  
  沒走出多遠,我們就發現了一塊血糊糊的白色骨骼,呈一個半球體,前後面都很光滑。
  
  「髕骨找到了。」我說,「距離窗戶五米左右。」
  
  七八名法醫進行地毯式搜索,很快就找到了很多軟組織。幾塊盆骨的碎片,也在十幾米外被發現。
  
  「可以收工了吧?」大寶說,「人家采蘑菇的小姑娘是在樹蔭下采,我們這是在太陽下,太熱了,小心被曬出個日射病。這天也是,中秋都過了,怎麼還這麼熱?」
  
  日射病是長時間在烈日照射下勞作,出現腦膜刺激症狀,劇烈頭痛、頭暈、眼花、耳鳴、嘔吐,嚴重的時候會發生意識障礙、昏迷、驚厥甚至死亡。熱射病是在高溫環境中,機體散熱受阻,不能維持體熱平衡,引起中樞神經系統障礙,會休克甚至死亡。這兩種病都是中暑。在秋天,周圍環境溫度不高,一般難以引發熱射病,但是此時陽光強烈,確實有可能導致日射病。
  
  我走到一個稻草人的旁邊,拿下它的草帽,說:「你們工作結束,我再往遠處找一找。哎呀,我去,你們看這是什麼!」
  
  稻草人的肩膀上,居然黏附了一塊人體組織。稻草人的草帽一被我拿下來,這塊組織立即映入了眼簾。
  
  這塊組織已經被燒焦,但是從根部捲曲的毛髮,還是可以看得出來,這是男性的生殖器官。
  
  「這……」大寶看了看我已經戴在頭上的草帽,「你確定這頂帽子沒有沾到軟組織嗎?」
  
  又經過搜尋,還是找到了幾塊軟組織。最遠的一塊軟組織可能來源於屍體的大腿,被拋甩到將近一百米外。
  
  「差不多了。」我說,「去殯儀館檢驗屍體吧。」
  
  「先易後難吧。」我張羅著大夥兒把小女孩的屍體最先抬上瞭解剖台。
  
  這個小姑娘就是趙麗倩,她的額部已經完全塌陷,頭髮都沾滿了鮮血。我們把她的頭部清理乾淨後,可以清晰地看見她額部的一個巨大挫裂創口。
  
  「多可愛的小姑娘啊。」大寶嘆了口氣,「生前肯定很愛漂亮,可是沒想到死後卻沒了相貌,整個顱骨都變形了。」
  
  大寶和我一樣,看不得小孩的離世,不管是不是案件,他們都是無辜的。
  
  我們對趙麗倩的額部創口進行了深部探查,從創口的組織間橋和創緣周圍的挫傷帶來看,她的這處挫裂創合併下方顱骨凹陷性骨折是一個表面較為粗糙的鈍器形成。從創口中,我們用止血鉗夾出了若干黃紅色的磚屑。
  
  「在創口裡找出的這些內容物,可以提示致傷工具。」我說,「死者死後體位沒有變動,而且磚屑是從創口深部提取到的,說明致傷工具就是磚頭。結合現場死者周圍的碎磚塊,可以斷定她的額部創口是被爆炸拋出的磚塊砸傷的。」
  
  經過屍體檢驗,死者全身未見任何損傷,除了額部的那一塊。額部骨折線沒有截斷現象,整體向內凹陷,說明死者是頭部一擊死亡。這處損傷導致了腦內大範圍硬膜下血腫和蛛網膜下出血,形成了小腦疝,壓迫腦幹,導致呼吸、循環衰竭而死亡。這一處損傷也是唯一一處損傷,是死者的致命傷。
  
  死者胃內空虛,判斷出的死亡時間也和爆炸時間相符。
  
  檢驗完女孩的屍體,我們接著檢驗男孩范程的損傷。
  
  和女孩相同的是,男孩身上也沒有明顯的損傷,只有胸口的一處小創口,在我們移動屍體的時候,還在噗噗地往外冒血。
  
  經過解剖,范程的胸腔裡滿是出血,我們在他的主動脈弓處發現了一處破口,在對應位置的胸腔裡也找到了那一片導致他死亡的碎玻璃。
  
  這一片碎玻璃被爆炸力拋出後,成了一把鋒利的飛刀,直直地插進了死者的胸腔裡,割斷了他心臟上方最大的一根動脈血管。
  
  「這孩子也太倒霉了。」大寶搖頭說,「若不是被這一小塊碎玻璃擊中要害部位,怎麼也不會死啊。」
  
  「一個是巨大的鈍器打擊傷,一個是運行速度飛快的碎玻璃損傷。」我說,「這兩者都是人為做不到的,只有爆炸才能形成。所以,他們確實是死於爆炸。」
  
  「你是說,這確實是一起意外?」林濤問。
  
  我搖頭說:「不。死亡是爆炸導致的,爆炸卻不一定是意外。」
  
  「你也覺得不對勁兒吧?」林濤說,「我就是覺得時間上有疑點,案件就一定有疑點。」
  
  「不只是這個疑點。」我把在現場主樓臥室裡的發現告訴了他們。
  
  「可惜啊。」大寶說,「這男孩子要是躲過了這一小塊碎玻璃,就可以親自告訴我們真相了。」
  
  「躲?」林濤說,「怎麼躲?碎玻璃發出來的速度不亞於槍彈,你以為是黑客帝國啊。」
  
  「你們注意了沒有,這兩處損傷雖然一個鈍器一個銳器,但原理都是一樣。」我說,「都屬於爆炸案件中的拋出物損傷。」
  
  「對了,你說爆炸案件中損傷類別有很多種。」林濤說,「詳細說說唄。」
  
  「別急。」我神秘一笑,「結合屍體說,記憶深刻一些。」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6:54
【3】
  
  第三具屍體是任素芬,她位於廚房的門口。她的損傷主要位於前面,除了胸腹部燒灼傷以外,似乎看不出其他體表損傷。
  
  「屍體皮膚二度燒灼傷,其他就看不出損傷了。」大寶說,「需要解剖開來看。」
  
  「等等。」我說,「你注意到沒有,死者的鼻根部、眉間及眼眥部可見有白色的紋線,沿著皮紋走向。這是因為爆炸的時候產生了強光,死者反射性閉眼。等到肌肉鬆弛後,皺起的皮膚沒有燒傷,周圍的皮膚燒傷,所以才會形成這樣白色的紋線。這說明了兩個問題,一是死者是生前爆炸傷,二是她面朝的廚房內就是爆心。」
  
  大寶點頭。
  
  解剖檢驗進行的速度很慢,原因是任素芬的內臟有很多損傷。她的心臟和肺臟靠近胸壁的一面有明顯的挫傷,這是心臟、肺臟和胸壁撞擊引起的損傷,就類似於胸腹大面積被打擊而形成的心肺挫傷。她的肝臟和脾臟都發現了破裂口,但是出血不多,也是因為死亡迅速。除此之外,她的腦組織還可以看到廣泛性的點狀出血。
  
  「你說,她內臟震盪出現這麼多損傷我可以理解,但是腦組織這樣的損傷是怎樣形成的呢?」大寶說,「頭部有顱骨保護啊,只是氣流,形成不了腦部損傷吧?」
  
  「看你法醫病理學怎麼學的?」我笑著說,「書上都說了,衝擊波作用於胸壁,使胸腔內壓突然升高,上腔靜脈血壓驟升,回心血流逆行,可引起腦內小靜脈和毛細血管擴張、破裂,出現點狀出血。」
  
  「爆炸傷的損傷種類果真很多啊,」林濤說,「說說呀,說說呀。」
  
  「三名死者胃內都是空虛,印證了死亡時間基本一致。」我沒理睬林濤的撒嬌,接著說,「這個也很重要,就是確定幾名死者的死亡時間,省得有先死的或者後死的,也被我們誤認為是生前爆炸死。」
  
  檢驗第四具屍體是最困難的,因為被我們抬上解剖台的是半具屍體加數十塊屍塊。尤其是那半具屍體,稍微移動,就會從腹腔斷端處流出更多的腸管,還有腸管裡的內容物,粘在解剖台上,看起來很噁心。
  
  「從斷端是拉伸導致屍體碎裂的跡象看,死者同樣死於生前爆炸傷。」我說,「但是他的面部並沒有發現白色紋線。」
  
  「說明他不是面向爆心的。」大寶說。
  
  我點頭,說:「對,雖然他的傷最重,說明他是離爆心最近的,但是他並不是面向爆心。」
  
  「也就是說,爆炸是從廚房裡、他的背後處爆炸的。」林濤說,「真厲害啊,看來你們還真的能把爆心確定在半米之內。」
  
  我和大寶把屍塊一塊塊地放在解剖台上,有的可以放在大概原來的位置,有的則只能隨便填充。就這樣,我們把屍體的下半身大概地湊了個整。
  
  「我覺得吧,你們法醫玩拼圖一定很厲害。」林濤說,「我又想起你在北環縣下派鍛鍊的時候,那一起拼屍體的故事了。」
  
  「死者死於肢體離斷引起的創傷性、神經源性休克,」我說,「也有可能是失血。但不管是哪種具體死因,他都死於爆炸傷。」
  
  我看了看林濤和身邊幾個在青縣公安局實習的實習生,說:「現在,我們開始說一下爆炸傷的形成機理。爆炸損傷從機理上看,主要是由衝擊波、高溫、爆炸投射物組成。衝擊波致傷成為爆炸傷的主要損傷,衝擊波損傷又分為超壓、負壓和動壓。超壓作為爆炸傷主要機制又分為壓迫效應(就是擠壓胸腹內臟受損)、內爆效應(就是體內氣體被壓縮繼而膨脹,體內爆裂)、碎裂效應(就是產生拉伸力拉碎軀體)、慣性效應,以及壓力差效應(就是血管內壓力差導致血栓)。」
  
  「真複雜。」林濤抓抓腦袋,說,「都沒記住,就記住那個內爆效應了。人真的會在爆炸現場發生自爆啊?還有,那個負壓和動壓是什麼意思?」
  
  我說:「在爆炸現場中,一般一具屍體上都會有多種機制形成的損傷,有的是一種損傷由多種機制共同形成。比如先超壓壓迫軀體,再負壓拉伸軀體,這樣就有可能拉碎肢體了。另外,我們看見電視上一顆手榴彈爆炸,幾個日本兵飛起來,就是因為衝擊波有動壓效應,這種效應主要表現是撞擊和拋擲。」
  
  「機理聽起來確實很複雜。」我說,「但是,真正在爆炸現場出現的損傷類型,不管源於哪一種機理或者哪幾種機理,主要表現為五種損傷形態。」
  
  我指了指解剖台上的屍體,說:「從這具屍體看,主要有兩種損傷形態,第一種是爆裂傷,因為爆炸衝擊波而形成的若干爆裂、拉伸力,導致了屍體下半身全部離斷、碎裂。第二種就是屍體全身的燒灼傷。我們可以看到屍體背後的衣物全部沒了,前面的還有一點兒,這說明後面燒灼得更嚴重,也支持了我們之前判斷的爆心在死者背後的說法。」
  
  「這是兩種損傷,那任素芬身上的傷呢?」林濤問道。
  
  「任素芬主要損傷特徵是外輕內重,內部損傷都是以震盪傷為主。」我說,「這是典型的衝擊波擠壓、撞擊傷,我們一般都稱為衝擊波傷。這是三種爆炸現場中最為常見,也最嚴重的損傷。兩名孩子的損傷是第四種損傷,就是爆炸拋出物損傷。當然,爆炸現場還有其他附加損傷,比如一氧化碳中毒、摔跌傷、擠壓傷什麼的。」
  
  「知道了。」林濤點頭說,「不過你說了這麼多機理和損傷類型,對案件的判斷有什麼作用呢?」
  
  「有的。」我說,「我們找了這麼多屍塊,屍塊都是從窗戶裡面被拋射到外面,最遠的有幾十米,一來說明爆炸威力巨大,二來說明一個問題。」
  
  我見大家都在期待地看著我,也沒有賣關子,我說:「死者的生殖器和髕骨重量差不多,但生殖器扔得更遠,說明一個問題——髕骨拋射的初始角度較小,而生殖器拋射的初始角度較大。我們說了那麼多機理,大家得出一個結論,就是以爆心為圓心,爆炸的力是放射狀的,如果爆心和某部位連線與地面夾角越大,拋射的角度越大,反則反之。因此我們可以判斷,爆心位於范金成的背後大約平行髕骨的位置。這樣,它和髕骨連線的夾角就小,和位置較高的生殖器角度就大。」
  
  「那個位置,好像是水池。」大寶仰望天花板,想著,說,「水池下面的區域。」
  
  我點點頭,說:「我看過了,燃氣出口應該在范金成正面的位置,不可能是爆心。如果說是室內充滿燃氣後引爆,水池的下方也不該有可以引爆的火源或者電源。」
  
  「那你的意思,就是這一起爆炸案件,應該是有人為爆炸物的?」林濤說。
  
  我點點頭,說:「結合現場臥室內的狀況,一家四口像是匆匆忙忙從臥室一起來到廚房,然後發生爆炸的。這樣看,很有可能這是一起人為的爆炸案件。」
  
  專案組聽完我們的報告,一個個面色凝重。
  
  「那麼你們看,下一步該怎麼辦?」周局長說,「目前的偵查工作,還沒有發現死者及其家人有什麼明顯的矛盾關係。」
  
  「我們要繼續翻找現場。」我說,「要找到可能存在的爆炸殘留物,尤其是可能存在的引爆裝置碎片。」
  
  「這個消防部門已經找過了。」周局長說,「發現了一些疑似的引爆裝置,但是不好確定,因為廚房裡有不少已經被炸碎的電器、灶台什麼的,這些東西里面也有可能有金屬零件,無法和引爆裝置進行甄別。」
  
  「那我們也要找。」我說,「而且還要尋找一下周邊村民家裡,看有沒有什麼可疑的痕跡。」
  
  我們花了一下午的時間,把廚房這一座危房內部進行了清理。尤其是在范金成屍體原來位置後面的水池下方,我們進行了仔細尋找。雖然整個水池已經被炸裂,沒有了形狀,但是我們還是一絲不苟地把每一塊磚礫都清理了出來。可是除了一些黑色膠皮狀物質以外,沒有發現其他什麼有特徵性的東西。
  
  「這裡怎麼會有這麼多黑色的膠帶碎片?」大寶說,「難道是家裡以前儲存的一些黑色膠布什麼的嗎?」
  
  我搖搖頭,說:「不會。如果是成卷的膠帶,即使被炸裂,也應該有重疊黏附,不會像現在這樣成一片片的。」
  
  「那你說,會是什麼東西?」大寶說。
  
  我搖搖頭表示同樣一無所知。於是,我們重新返回專案組,準備把這一情況提交專案組調查。
  
  走進專案組後,一片煙霧繚繞。
  
  「這些刑警,一碰見案件,得抽多少煙啊。」大寶皺了皺眉頭。
  
  「別看不起我們抽菸的人。」我笑著說,「誰不是被逼的?」
  
  剛走進專案組不久,我就一眼瞥見牆角的一個方紙盒,上面印著「安保電池」。
  
  「那是什麼?搜尋到的物證嗎?」我問。
  
  一名技術員點點頭,說:「是的,在一家門口的豬圈裡找到的。」
  
  「什麼東西?」我問,「看了嗎?」
  
  技術員又點了點頭,說:「好像是電動車的電瓶。」
  
  「電動車的電瓶放在豬圈裡?」我問,「這是戶什麼人家?」
  
  「這戶人家不住人,都出去打工了。」技術員說,「豬圈也是廢棄的,我們外圍搜索的時候,看見這電瓶盒子的。」
  
  「廢棄的豬圈裡,會有這麼新的電瓶盒子?」我心頭疑慮驟升。
  
  我走到方盒旁邊,小心地把方盒拿到了會議桌上。從紙盒封口處的縫隙裡,可以看得到裡面有一些電線裸露在外面。
  
  「在我的印象當中,」我說,「電動車的電瓶應該沒有外接的電線啊。」
  
  話還沒說完,手快的大寶已經把紙盒的盒蓋打了開來。
  
  「那麼多廢話,打開看看不就行了?」大寶說。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6:55
【4】
  
  盒蓋一打開,盒內的物品一目瞭然。
  
  盒子裡面是六卷黑色包裝的物體,呈桶狀。就像是民國時期,用紅紙包大洋的形狀。每卷物體的上面都連接了紅紅綠綠的電線。
  
  「這是什麼?」我問。
  
  「炸藥。」在一旁的韓亮淡淡地說。
  
  「炸藥?」這一個詞語嚇得我連著往後倒退了幾步。
  
  韓亮點點頭,說:「這樣的包裝,應該是硝銨炸藥,是礦山上用的。」
  
  我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韓亮接著說:「看體積,這應該是兩公斤一卷的規格。加一起,十二公斤硝銨炸藥。」
  
  「也……也就是說,」大寶驚魂未定,「要是安裝了拉發裝置,我們都得死?」
  
  韓亮笑了笑,說:「別那麼緊張,現在沒炸,就已經不會炸了。不過如果真的安裝了拉發裝置,你剛才打開盒蓋後,不僅是我們都得死,這座房子都得塌。」
  
  「看見沒!」我重重地打了下大寶的後腦勺,「以後別毛手毛腳的,我兒子還沒出世,我可不想殉職!」
  
  「聽這意思,鈴鐺姐姐懷上了?」韓亮還是一臉淡然。
  
  其實在出差之前,我就收到了鈴鐺的短信,有喜了。但因為這起特大案件的發生,我必須等到結案後,才能回去帶她到醫院檢查。
  
  在這種驚魂時刻,我做不到韓亮的那種鎮定。我指著紙盒說:「這個東西,怎麼辦?」
  
  「沒關係的。」韓亮說,「硝銨炸藥具有中等威力和一定的敏感性,但純硝酸銨在常溫下是穩定的,對打擊、碰撞或摩攃均不敏感。不過,在高溫、高壓和有可被氧化的物質存在的情況下會發生爆炸。」
  
  我看了看會議桌上菸灰缸裡滿滿的菸頭說:「那得趕緊把它轉移走。」
  
  整個會議室的人都驚呆了。
  
  一個炸藥包在會議室滿是菸頭的環境下安靜地待了一下午,這實屬運氣好。大家見炸藥被理化部門的人帶走,才稍稍平靜了一些,互相低頭竊竊私語。
  
  我說:「雖然經歷了危險,但是也有發現。剛才我看見硝銨炸藥是用黑色膠皮包裝的,這和我們在現場爆心部位發現的黑色膠皮的形態完全一致。因為爆心確定是在水池下方,那麼炸藥發生爆炸以後,面向外側的包裝物都被炸飛,而面向牆壁的包裝物雖然被炸碎,卻遺留下來,這讓我們很輕鬆地就可以判斷,這一起爆炸案件源於硝銨炸藥爆炸。」
  
  「可是這是嚴格管控的炸藥,」周局長說,「我們這裡又不是礦區,怎麼會有這樣的炸藥?」
  
  「我們這個也調查過了。」一名偵查員插話道,「這個村子有不少人都是在外地礦上打工。也就是說,這個村子裡肯定有人有渠道獲得炸藥。」
  
  「如果無緣無故,不可能用這麼惡劣的手段作案。」周局長說,「加緊調查死者家及其家屬所有的關係人。尤其是那些在礦上打工,最近又回到青縣的人。很好,這個勘查結果是最直接的證據,為以後破案以及定罪都起了關鍵作用。很不錯!」
  
  「可是我們怎麼甄別犯罪嫌疑人?」偵查員說,「一點兒證據都沒有。」
  
  我說:「給我們一個小時,會有的。」
  
  我看了眼林濤,說:「凶手進入過那戶沒有人家的豬圈,為了放置剩餘的炸藥,可能會留下足跡。凶手肯定要進入死者家院落,才能把炸藥安置好。既然民警到達的時候,現場大門緊鎖,是封閉現場,說明凶手肯定是從外牆爬過去的。那麼,死者家裡的牆壁上,肯定會有攀爬痕跡和足跡。」
  
  「另外,」林濤微笑著補充道,「我們還有個尋找證據的利器——那個紙盒。和本案無關的人,是不會碰那個紙盒的,也就是說,紙盒上的指紋會有很重要的價值。這個案件尋找證據的工作,就交給我們痕跡檢驗部門吧!」
  
  說完,林濤轉身離去。
  
  周局長看著我說:「你們看了一整天現場和屍體了,對於現場重建有什麼想法嗎?」
  
  「很簡單。」我自信滿滿,「凶手利用翻牆的方式潛入死者的家裡,在死者的家裡安裝了炸藥和引爆裝置。看現場周圍剩餘的炸藥,凶手可能還想在另外一家安裝。不過在安裝炸藥的過程中,可能碰倒了什麼東西,引起了正在睡眠中的房主的注意。老兩口兒把燈打開了。因為二樓燈亮了,所以凶手趕緊翻牆逃離。老兩口兒下樓的時候可能驚醒了樓下的范程,范程於是也起床跟隨。三人都走出了房屋,趙麗倩此時也驚醒了,因為發現自己獨自一人在睡覺,所以很害怕,沒有穿鞋就跑出了主樓。」
  
  我頓了頓,說:「就在這個時候,范金成在廚房裡可能踩到了或者觸碰到了引爆裝置,導致爆炸,四個人死亡的地點就是他們剛好到達的地點。」
  
  「太不湊巧。」周局長點頭認可,說,「任何一點時間差,可能都不會死這麼多人。」
  
  「是啊。」我仰天長嘆,「命運真是個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在發現電瓶的現場,發現多枚足跡。」當林濤重新回到專案組的時候,已經信心滿滿,「除去我們技術員自己的足跡以外,還發現了幾枚相同足跡。另外,在死者家廚房旁邊的外牆和內牆上都發現了踩踏痕跡。這些殘缺的痕跡,可以和豬圈裡的痕跡認定同一。」
  
  「這兩個地方都是和犯罪有直接關係的地方,在這裡發現了相同的足跡,也就是說,你們找到了凶手的足跡?」我問。
  
  林濤微笑點頭:「不僅如此,我們還可以判斷凶手穿的是解放鞋,現在已經並不常見的鞋子,不過那種鞋底花紋我是再熟悉不過了。而且,我們在紙盒上發現了幾枚指紋,很新鮮,既然那個地方不常去人,被別人污染的可能性就小。所以,指紋應該是凶手的。」
  
  「不錯啊。」周局長說,「好多先進的檢驗手段都需要兩天才能出結果,你們倒是先通過肉眼發現了炸藥類型和相關證據。所以高科技雖然多,最後關鍵還是得靠步兵啊。」
  
  「是啊,我們就是步兵。」我滿意地笑笑。
  
  「既然有了證據,我們是不是該開始排查了?」周局長問。
  
  我說:「宜早不宜遲。」
  
  案件破獲也充滿了巧合。一名偵查員頂著夜色,看見了一名背著包裹,準備出行的村民。他的腳上,正穿著現在已經很不流行的解放鞋。
  
  在這個時候再次外出打工,很反常,而且最為關鍵的是那雙解放鞋。於是民警上前盤問。在看見民警走近的時候,這個村民突然扔掉包袱,拔腿就跑。
  
  在幾名身經百戰的偵查員面前,這個可疑的人怎麼可能跑得掉?他沒跑出三百米,就被幾名民警牢牢地按在地上。
  
  「警察!跑什麼跑?」
  
  「你們沒穿警服,我怎麼知道你是警察?」這個村民掙紮著說。
  
  「叫什麼名字?」
  
  「范袍。」
  
  「范跑?」偵查員說,「老實點兒,跟我回去。」
  
  在把范袍帶回刑警隊的第一時間,偵查員就提取了他的解放鞋以及十指指紋。經過鞋底花紋和指紋的比對,確定這個村民范袍就是犯罪嫌疑人。
  
  有了這些證據,范袍再也無從抵賴,只有從實招來。
  
  范袍是范金成的侄子,是個性格懦弱的人。
  
  范袍從小父母雙亡,被叔父范金成養大成人。三年前,范金成做主,為範袍娶了一個漂亮的老婆,婚後生活也很愉快,而且在兩年前生下了一個可愛的兒子。
  
  范袍的命運從被范金成收養開始改變。這個孤苦伶仃的孤兒,現在擁有了幸福的生活。范袍知道僅僅靠在家種地,是不可能掙到什麼錢的。既然已經獨立,他決定自己出去闖一闖。他兩年前去山西一個煤礦裡打工,雖然工作很危險而且艱苦,但是收入還是不菲的。
  
  今年過年,他帶著一整年掙的十萬塊錢,準備回老家給老婆一個驚喜,沒想到卻從窗外聽見了自家臥室裡傳來的呻[yín]聲。
  
  來和他老婆偷情的,居然是自己的堂哥,范金成的大兒子范勝利。
  
  「我爸爸把你養大成人,給你說了一門媳婦,你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嗎?」范勝利一臉驕傲,「我過來和你媳婦玩兒一下,也是在幫你忙。肥水不流外人田,總比她偷別家男人好,對吧?」
  
  范袍從小就被范勝利欺負,從來沒有敢還過手,父母雙亡的他,認為保護自己的最好辦法,就是忍氣吞聲。
  
  可未曾想,這一忍氣吞聲忍了二十多年,還被人戴了一頂大大的綠帽子。
  
  范勝利拂袖而去,自己的媳婦掩面哭泣,而范袍腦子裡一片空白。
  
  「他給我娶媳婦,其實等於是給自己的兒子討小老婆罷了。」范袍被范勝利欺負慣了,反而不敢怪范勝利,怪起了范金成來。
  
  這口悶氣在他的胸中積壓,他忍無可忍,遂回到了山西的礦裡,在一天夜裡,悄悄潛入了炸藥庫,偷了十二卷共二十四公斤硝銨炸藥,還有一些雷管和幾個引爆裝置的成品。
  
  他一直在思考如何把這麼一箱子炸藥運回老家,可沒想到會如此順利。那些跑長途的黑客運班車,在車站外超載帶人,就把他連同他的那一箱子炸藥帶回了青縣。
  
  在經過幾天的踩點後,一天晚上,范袍開始了他的罪惡計畫。他把炸藥分成兩份,準備把范金成和范勝利家都炸個底朝天。
  
  他在范金成家裡裝好炸藥和引爆裝置後,不小心碰掉了廚房灶台上的鐵鍋。巨大的金屬撞擊聲把他都嚇了一跳,他趕緊從牆頭翻出,離開了現場。他還沒跑出一公里,就聽見了巨大的爆炸聲。
  
  他的第一步計畫成功了,需要等到風頭過去後,再取出藏在一個空豬圈裡的炸藥,開始他的第二步計畫。
  
  沒承想,一個爆炸案件死了這麼多人,而且警察好像真的發現這是人為爆炸案,居然開始了細緻的調查訪問。他有些害怕了,準備趁著夜色逃離青縣,開始亡命生涯。范勝利雖然沒死,但是他的兒子死了,范袍這樣想著,很是解恨。
  
  「幸虧你們的工作進展得快啊,」周局長慶幸地說,「如果不是這麼快得出了結論,這個范袍一跑掉,我們還真不知道去哪兒才能把他抓回來呢。」
  
  林濤被周局長誇得揚揚自得。
  
  大寶則一臉茫然:「可是,這案子裡死的四個人,全是無辜的呀。」
  
  「是啊。」我說,「可憐了范金成夫婦,一把屎一把尿把范袍養大,卻被范袍取了性命。范勝利一人犯錯,卻要他的父母和兒子的生命來還債,這確實太不公平了。」
  
  雖然因為這個案子引發了我們無數思考,但是把這一起震驚全省的特大爆炸案件一天就破獲的欣喜,還是讓我們無比振奮。我、林濤和大寶在車上約好,回到龍番後,就找個地攤喝酒去。
  
  只有韓亮一邊開車,一邊幽幽地說:「別高興了,等把第十一根手指的案子破了,再去喝酒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6:56
尾聲 真相大白
  
  【健康的人不會折磨他人,往往是那些曾受折磨的人轉而成為折磨他人者。
  
  ——榮格】
  
  【1】
  
  法醫工作不僅僅是為了偵破命案,很多治安案件中傷者的傷情鑑定、禁毒案件中的毒物化驗都離不開法醫。尤其是在一些交通事故中,法醫更是作用突出。是生前交通事故,還是死後偽裝成交通事故;駕駛員有沒有被脅迫、威逼而導致的交通事故;甚至需要分析一輛事故車上的駕乘關係,作為後期事故認定、賠償責任的基本依據。
  
  所以很多交警部門也在事故處理部門配備法醫。
  
  作為省廳的法醫部門,不僅僅要為刑警服務,為交警服務也是家常便飯。而且,一出勘交通事故現場,一般都是大現場,隕滅的都是數條甚至十數條生命。
  
  洋宮縣位於交通要道,交通事故多發,我們也會經常趕赴洋宮縣對交通事故現場進行勘查。但這一次,他們碰見了一起疑難的交通事故。
  
  有位群眾在凌晨四點鐘的時候,聽見屋外一聲巨響。睡夢中的他意識到可能出事了,於是穿衣出門去看,發現他住處對面馬路牙子上的一排樹木均已倒伏,馬路上還有一個輪胎。
  
  門前的這條路是縣城通往鄰縣的公路,路況好,車輛少。這裡經常會有一些年輕人來飆車、兜風。公路的一側是一條水渠,現在是汛期,水深有五六米。所以這位群眾第一時間就意識到,可能出交通事故了。因為沒有手機,這位群眾沿路跑了一公里,才找到一個路人,借了手機撥打了110。
  
  民警、交警紛紛奔赴現場,對現場進行了打撈。經過歷時數小時的打撈,從水渠裡打撈到一輛奔馳轎車和四具屍體。
  
  四名死者中兩人是縣城某公司的老總和副總,兩人是某高檔KTV的三陪小姐。死者都在轎車入水後離開了轎車,但是因為經歷了撞擊,自救能力下降,紛紛在水中溺死,沒有一人能夠游上岸,或者堅持到警方施救。經過抽血檢驗,四人均處於醉酒狀態。
  
  死因和事故基本都已明確,但因是酒後駕駛,涉及賠償人的問題,四名死者的家屬均向公安機關提出查清駕駛員的要求。交警部門對路段攝像頭進行了調取,但是因為天黑車燈反光,所有攝像頭均沒有辦法記錄下駕駛員的大概體貌特徵。於是,這個重任落在了法醫的身上。
  
  因為國慶假期安然無事,我和林濤、大寶已經一週多沒出差了,都有些坐不住了。在接到邀請後,我們三人一口應允下來,並且馬上派車出發。
  
  可是沒想到,一出事就連著出事。在我們接近洋宮縣城的時候,我們接到了胡科長的電話。
  
  「不得了了。」胡科長說,「『六三專案』又發了!」
  
  「什麼?」我驚訝的聲音驚醒了在車上睡著了的大寶,我打開了手機免提,說,「這都已經快一個月沒發案了,而且距離第一起案件作案時間已經五個月了。這該是什麼人這麼持之以恆地犯案,而且咱們還抓不到任何線索?」
  
  「凶手手法簡單,」胡科長說,「越是手法簡單,越是不容易留下線索。」
  
  「這次也是個三十多歲的男性嗎?」我說,「也是用相同手法作案嗎?」
  
  胡科長沉默了一下,說:「這次不太一樣,死者是女性,也沒有割頸剖腹。」
  
  「啊?」我說,「那你們怎麼能認定是『六三專案』?」
  
  胡科長說:「因為上一個死者梁峰志的生殖器在這個死者的口袋裡裝著。而且,這名死者的一側[rǔ]房被割去了。」
  
  「把上一個死者的器官放在下一個死者的屍體旁,」我說,「這就是『六三專案』凶手的手法!現在不割頸剖腹的原因,肯定是他知道我們已經對他非常注意了,他不需要再用這種博眼球的方法來挑釁我們了。」
  
  「對,我們也是這樣分析的。」胡科長說,「凶手開始簡化殺人程序了。」
  
  「這可怎麼辦?」我說,「我在去洋宮縣的一個交通事故的途中,已經快到了。」
  
  「不著急。」胡科長說,「你師父陳總的案件已經辦完了,那個凶手已經被警方擊斃了。現在陳總回來,親自督辦這起案件了。」
  
  「那就好。」我說,「你們等我,我去去就來!絕對不能再讓這個惡魔殺人了!」
  
  我對自己的評價是「適應閾」比較寬,吃菜鹹的淡的都能下嚥,穿衣熱點兒涼點兒都能出門。去命案現場,即便是屍蠟化、巨人觀,只要我能穩定住思緒去思考,五分鐘內,大腦就能忽略掉刺鼻的惡臭。
  
  所以,在接完電話後,雖然我的思緒被「六三專案」牽絆,但一到這一起交通事故現場,我滿腦子人、車、路,「六三專案」的畫面就忘得一乾二淨。
  
  在事故發生現場,車輛和屍體已經被運走,警戒帶一旁,警察和電線修理工人正在交涉。事故導致一根電線杆倒塌,扯斷的電線散落一地。附近路燈及一些住戶家中大面積停電,電力公司的電話都給打爆了。
  
  為了讓電力公司可以盡快恢復供電,我們立即展開了勘查工作。
  
  路一側的樹木都已倒伏,但沒有折斷現象,倒伏在地面的小樹表面樹皮都已經被刮脫。倒伏樹木的盡頭是一根折斷倒塌的電線杆。
  
  「看,這一片河邊的灌木叢都倒伏了,」大寶說,「車輛就是從這裡入水的。」
  
  我用捲尺量了量電線杆,說:「電線杆上黏附著銀灰色的漆片,應該是車輛撞擊後黏附上的。這些漆片的位置比較高,應該高於一輛小型汽車的高度。」
  
  「那你的意思是?」林濤問。
  
  我說:「車輛一路鏟倒樹木後疾馳而來,雖然車輛的底盤可能被樹木架空,但是由於車輛自重和四個人的重量,車輛是不可能飛起來的。既然撞擊點可以達到這麼高,說明車輛可能有傾覆。」
  
  「你是說車輛是處於側翻的狀態撞擊到電線杆的?」林濤說。
  
  我點點頭,摘下手套,說:「現場的狀況,人為是偽裝不了的,這是一起交通事故無疑。」
  
  車輛已經被拉到一個修理廠,為的是檢驗,而不是修復。車子被撞成現在的程度,已經沒有再修復的必要。
  
  這是一輛銀灰色奔馳轎車,前保險槓已經脫落,引擎蓋倒還算完好。
  
  「這車挺經撞啊?」大寶說。
  
  我搖搖頭,說:「現場的樹木很細,都沒有折斷,說明撞擊力並不是很大。因為馬路牙子上的土壤鬆軟,所以樹木遭受撞擊後,就倒伏了,車輛其實都是在一邊鏟樹,一邊疾馳。沒有發生正兒八經的正面撞擊。你看車裡的氣囊都沒有打開。」
  
  我圍著車輛轉了一圈,在車後備廂處停了下來。車輛的後備廂癟了進去,完全變形了。
  
  我用尺子量了量後備廂上方的凹陷,說:「這一處半圓形的凹陷,直徑和電線杆相符,說明車輛在開到電線杆的時候,已經發生了傾覆,整個後備廂的上面撞擊上了電線杆。」
  
  「因為碰撞,所以車輛往前行駛的路線發生了改變,」林濤說,「這才會掉進水裡。如果不是因為這一下碰撞,車輛只是往前鏟樹,最終還是有可能停下來的,人也不會死。」
  
  我點頭認可。
  
  大寶則注意到車尾巴上的一個反光貼寫著「變形金剛」。
  
  大寶說:「呵呵。」
  
  「我相信交警部門也可以很輕易地判斷出車輛的傾覆過程、撞擊過程和入水過程。」我說,「但是誰是駕駛員,則需要我們法醫了。」
  
  「有把握嗎?」林濤隨著車輛的顛簸搖晃了一下。
  
  我說:「法醫能否推斷出駕駛員,不是絕對的,是要看條件的。如果屍體上都沒有損傷,神也判斷不了。一旦有一些特徵性損傷,則可以認定。所以我現在也很忐忑。」
  
  我們趕赴的地方,又是我比較抗拒的地方——醫院太平間,而且是全縣最大的一家醫院的太平間。
  
  太平間裡擺滿了冰棺,裡面躺著形形色色的屍體。
  
  我揉了揉鼻子,穿上解剖服,走到了太平間中央擺著的四張運屍床的旁邊,這就是這起事故中死亡的四名死者的屍體。
  
  「先把死者的衣服都脫掉吧。」我說。
  
  幾名法醫七手八腳地把屍體衣物全部脫去,我一眼看去,沒有任何一名死者身上有開放性創口,甚至連比較明顯的皮下出血都沒有發現。
  
  「完蛋了。」大寶說,「都沒損傷,怎麼判斷?」
  
  我鎮定地逐個兒看了看死者的四肢,說:「不,有傷,很輕微,我覺得我們有希望得到正確的答案。」
  
  「沒有嚴重的損傷,說明車輛確實沒有發生嚴重的正面撞擊,」林濤說,「這一點可以印證我們對事故發生過程的認定。」
  
  我點點頭,問身邊的交警,說:「家屬同意解剖嗎?」
  
  交警說:「不同意。」
  
  「不同意?」我說,「難道不是家屬提出要查清駕駛員的嗎?」
  
  交警說:「家屬要求公安機關查清駕駛員是誰,但不同意解剖。」
  
  我知道很多事故發生後,家屬提出的種種理由,不過是為了索求賠償,但因為中國傳統思維的影響,又不願意讓自己的親人在死後還挨上一刀。
  
  於是,我說:「那我們試試吧。」
  
  僅僅進行尸表檢驗,雖然大大降低了我們的工作強度,但是因為看不到屍體內部的組織改變,就等於少了很多推斷的依據。好在這起案件我們有如神助,在短短三個小時屍表檢驗結束後,我已經有了確切的結論。
  
  在得出結論後,我提出要求會見四名死者的家屬。
  
  「有把握嗎?」洋宮縣分管交警的周局長說。他剛從省廳回來,出了這麼大的事故,管理責任不可推卸,他挨了一頓批以後,灰頭土臉地回到縣裡。他對我貿然會見死者家屬心存疑慮,因為稍有不慎,可能就會引發信訪,那時候,他的責任更大。其實他不知道,我在屍檢後,又想起了幾百公里外的「六三專案」的第五起案件,想起了冤死的第五名死者。我是真心急著回去。
  
  但周局長現在對省廳的人心有餘悸,在獲得我堅決的答覆後,也不好再說什麼,只有乖乖地部署,電話約見了幾名死者的家屬。
  
  「經過現場勘查和車輛檢驗,我們基本確定了事故的發生過程。」我指著幻燈片上的照片說。
  
  「別廢話了,我們就要知道誰開的車。」一名男子訓斥道。
  
  「啊……我的兒啊……你死得好慘啊……」一名婦女突然號啕大哭起來,引得會議室裡爭吵聲、叫罵聲、哭聲四起,讓場面一度混亂。周局長端茶倒水加安慰,花了半天力氣,才把氣氛再次恢復平靜。
  
  我在暗自慶幸已經提前讓林濤把屍體照片進行了處理,不至於再次引發騷亂。
  
  「那麼,我們現在來說一說損傷。」我乾咳了一聲,緩解一下剛才被打斷的尷尬,「通過屍表檢驗,我們通過損傷分析認定一號男性死者為駕駛員。」
  
  「廢話!」還是剛才的男子打斷了我的話,「車是我兒子的,你們就認定他是駕駛員?你們就這樣辦案的?那需要你們做什麼?吃乾飯的嗎?」
  
  「那麼你的意思是車是你兒子的,你兒子就不可能是駕駛員?」這次激怒了我,「那麼你說誰才是駕駛員?」
  
  其他幾名死者的家屬站到了我的陣營,大家紛紛開始指責他,他才重新坐回位置上。
  
  「一號男屍的損傷分佈規律是左側有玻璃劃傷,右側有硬|物挫傷。說明事故發生時他左邊有破碎玻璃,右邊有表面光滑的硬|物。根據車輛檢查,只有駕駛員的位置可以,左側有窗,右側有擋位和手剎。一號男屍右側腰部的擦挫傷,提示這個位置有一個鈍性物體,根據車輛檢查,只有坐在車左側的人,右側腰部才對應安全帶扣。」
  
  我一口氣說完,頓了頓,發現一號死者的父親沒有跳出來反對,於是接著說:「一號男屍雙踝的內側都有擦傷,說明他兩腳之間有一個硬|物,表面比較粗糙。我們檢查了全車,只有駕駛員的兩腳之間會有一個剎車板。這個損傷是和其他死者不同的。另外,他的左側膝蓋部位褲子有個刮破的痕跡,經過車輛檢查,發現駕駛員左膝對應部位有個引擎蓋開關,一角尖銳,可以刮破衣物,車輛其他位置都沒有符合形態的硬|物。」
  
  我剛說完,除了駕駛員的父親以外,其他死者家屬均點頭認可。而駕駛員的父親也似乎有些詞窮,但他依舊不依不饒地質問道:「那……那你給我說說其他人坐哪兒的,你都能分析出來,沒疑點,我才服。」
  
  我心想,幸虧每個人的損傷都有特徵,不然還真被問住了。我微微一笑,說:「一號女死者是坐副駕駛的。她的損傷特徵是雙上臂下方挫傷,符合和一個平面物體摩攃形成。雙上臂下側能接觸平面物體,只有副駕駛的位置。」
  
  「那她不會是駕駛員嗎?」
  
  「不會。我們設想一下,如果是駕駛員的腋窩部位都碰到了儀表盤,那麼方向盤肯定會重重地頂在胸口了,死者胸口沒損傷。另外,四名死者中,只有一號女屍身上沒有玻璃劃傷。而車輛只有前擋風玻璃和右側前窗玻璃沒破,其他都破了。這說明她就是坐在副駕駛的。」
  
  我見沒人接茬兒,接著說:「二號男死者坐在副駕駛後面的位置,因為他的右側有玻璃劃傷,而且衣領有被撕扯脫線的跡象,衣領還在他右側脖子處留下了勒痕,說明是左邊衣角受力,說明他左邊有人。另外,他的右顳部有個巨大血腫,說明右側有硬|物撞擊。我之前想說,事故過程是車輛有個向右側傾覆的過程,那麼他在這個時候頭部就可能撞擊了門框。」
  
  會議室裡又出現了隱約的抽泣聲,我連忙把話說完:「剩下的就是二號女屍,她坐在駕駛員後側。她的右側手掌有玻璃劃傷,說明車輛在向右傾覆的過程中,她用手支撐自己,手撐在碎裂的右側車窗玻璃上,所以會劃傷。如果坐在副駕駛後面的座位上,是不夠距離用手撐住右側車窗的。另外,她的右手有一枚指甲折斷了,這應該是在車輛沖上馬路牙子時,她拉拽坐在她右側的二號男死者衣服形成的。」
  
  會議室裡一片安靜。
  
  我補充道:「我說完了。」
  
  會場又安靜了一會兒,幾名家屬紛紛表示認同,離開。駕駛員的父親張了張嘴,也沒能說出什麼話來,默默地離開了。
  
  周局長目送幾名家屬離開,激動地說:「老秦,你這場分析,是我幹交警這麼多年來,聽過的最精彩、最有說服力的分析!太精彩了!」
  
  我被誇得有些飄飄然,拎起包謙虛了一下,說:「是案件條件好而已,現在我們要回去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6:56
【2】
  
  這起事故的分析讓我自我感覺良好,所以一回到省廳,我就迫不及待地到師父辦公室去。一來幾個月未見師父露面,還真有些想念;二來我一定要把這起事故完整地匯報給師父,讓師父知道,他的徒弟到哪個部門辦案都不會丟他的臉。
  
  可是一進師父辦公室,卻看見了師父陰沉著的臉。
  
  我堆起笑容,說:「師父,我今天辦了……」
  
  「你從今天起停職。」師父說。
  
  「辦了一個漂亮案子。」我沒有反應過來,還是把剛才的一句話說完了。
  
  「停職?」林濤最先反應過來。
  
  我渾身突然就麻木了,說:「師父,那個,誰停職?」
  
  師父盯著我,眼神如炬。
  
  我回頭看了眼呆若木雞的大寶和一臉驚愕的林濤,再看看堅定的師父,感覺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我鼓足勇氣問了句:「我停職?我怎麼了?」
  
  師父盯著我說:「停職原因現在保密,你從明天開始不用上班了,老實在家待著,隨時接受傳喚。」
  
  「傳喚?」我大腦快速轉了一圈,心想我老秦行得正坐得直,沒做過什麼對不起人的事情啊,我犯了什麼錯誤嗎?還需要傳喚這麼嚴重?
  
  我是師父最疼愛的弟子,他最終架不住我的央求,陰著臉,從抽屜裡拿出一沓照片,扔給我,說:「看看,你認識她嗎?」
  
  照片上的女子白色紗織上衣,黑色短裙,還有蕾絲的長襪,躺在地上,蒼白蒼白的,她是失血死亡,右側胸口被血跡浸濕。
  
  我突然想起了胡科長說的「六三專案」的第五名死者,被凶手割去[rǔ]房的死者。
  
  看到「六三專案」的資料,我有些激憤,但是仍沒有壓得過心頭的疑惑,我仔細看完了那一沓照片,最後一張是死者生前的生活照,照片上的女孩笑容可掬、清純可愛,但面孔確定是生疏的。
  
  我搖搖頭,說:「不認識。」
  
  師父突然換了話題:「你十一期間在做什麼?」
  
  我見師父臉色變好了些,於是翻了翻眼睛,嬉皮笑臉地說:「一直在家陪老婆啊,想著怎麼生兒子呢。」
  
  「這個死者的內衣上,有你的DNA。」師父一針見血,「鈴鐺剛懷孕,你就干壞事嗎?」
  
  我渾身又麻了起來:「什麼?我我我,我這幾天都沒出門,這怎麼可能?」
  
  每名法醫的DNA都會被錄入DNA數據庫,這樣就可以防止在解剖、取材的過程中污染,所以我的DNA也在數據庫裡有備存。我沒有參加第五具屍體的檢驗,所以不可能是污染,那麼在死者身上發現我的DNA,只可能是我和死者接觸過。
  
  「陳總你不會懷疑第十一根手指的系列案件是老秦干的吧?」林濤旁觀者清。
  
  我一臉茫然地看了看林濤,委屈、憤怒、疑惑、糾結各種情緒壓在心頭,壓得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就直直地看著師父,師父也看著我。
  
  僵持了一會兒,師父說:「本案殺人方式是投毒、扼頸,前三起還有剖腹的動作。剖腹動作很專業,是法醫常用的掏舌頭的方式。專案組之前一直在懷疑是不是有行內人在作祟,沒想到在這第五具屍體也就是劉翠翠的身上進行地毯式檢驗,就發現了你的DNA。」
  
  「是什麼呢?」林濤說,「頭髮?皮屑?」
  
  師父沉默了一會兒,說:「是精斑。」
  
  我剛剛恢復一些思緒,正準備開口說話,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句又震蒙了。
  
  「我……我……我,她……她……她。」我突然結巴了。
  
  「可疑斑跡量很少,像是被擦拭過一樣。像以前的『雲泰案』一樣,精斑預實驗陽性,但是沒有檢見精Zi。」師父說,「但DNA是你的。」
  
  「可……可是我去醫院檢查過,我正常啊。」我說,「我有診斷證明。」
  
  「不。」大寶臉上突然出現了他少有的堅定,「我不相信是老秦干的。那個大學教授的兒子死亡那案,之前我們一起在辦案,他沒有作案時間。」
  
  「這個資料我也看了。」師父說,「也就是因為這起案件,不然他們早就抓你了。你從來沒有和我說過謊,你和我說,這幾起案件中,你有沒有參與過?」
  
  「沒有!」我叫道。
  
  「好!我相信你,才會告訴你一切。那你現在就要少安毋躁。」師父說,「專案組不會冤枉你的,但是這期間你不能再參與工作了,去檔案館看看以前的案件資料,也不算浪費時間。」
  
  哪裡有什麼心情看檔案?
  
  陪伴我的是一摞摞已結案件的卷宗檔案,還有檔案館牆那邊的竊竊私語。我一個屢破命案的法醫,現在倒成了命案的嫌疑人,這是該有多荒唐?
  
  我拿著女死者劉翠翠的照片看了又看,嘗試著讓自己不去迴避,讓自己想起是不是以前和她有過什麼干係?可是看了整整一天,我確信地告訴自己,我一定不認識她。
  
  天色漸晚,我沒有回家,我不知道怎麼回家,怎麼去和鈴鐺說這件事情。在空蕩蕩的檔案室裡,我開始慢慢地翻看著檔案,想用自己超強的「適應閾」把自己從這五味俱全的思緒中拉回來。
  
  林濤和大寶突然開門走了進來。
  
  大寶陰淒淒地說:「我們今天去偷了『六三專案』五起案件的資料,然後複印了出來給你,你好好研究一下吧。」
  
  「這可是偷的。」林濤回頭看看門外,說,「要是被專案組知道,我們就死定了。這可是違反紀律的。」
  
  「嗯,」大寶使勁兒點頭,「我們可不想和你一樣跑這裡來看檔案。」
  
  我感動地看著這兩個兄弟。以我現在的狀況,除了師父,恐怕只有這兩位才是最信任我的人了。我說:「這幾天晚上我就睡這兒了,你們晚上沒事兒的話,就來陪我一起研究案子吧。」
  
  看著兩人悄悄地離開,我的心裡又像是被打倒了五味瓶,如果不是這些人的信任和支持,我現在會不會崩潰?
  
  強大的「適應閾」又發揮了它的作用。各種非正常死亡案例卷宗很快把我拉到一個沒有雜念的境界裡去,我甚至開始統計每年全省非正常死亡和命案的大概數字,以及各類案件所佔的比例。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一個幾千萬人口的省份,每年非正常死亡居然有七八千起。其中交通事故佔了一部分比例,然後就是自殺和猝死,再然後就是一些災害事故。其中自殺的卷宗看起來最有意思,法醫要通過各種損傷形態或者痕跡來排除他殺的可能。
  
  比如一起案件中,僅看照片,死者的頸部有一個巨大的切口,怎麼看都和「六三專案」裡死者被割喉的那種感覺一樣,但是法醫判斷是自殺。理由是死者的周圍佈滿了噴濺狀血跡,沒有一點兒空白區。如果是有人在她身邊割喉的話,血跡噴濺在空中的時候,就會被凶手的軀體阻礙,從而會形成一個血跡的空白區。沒有空白區,說明死者的身邊沒有有形的人體。而且死者的高領毛線衣領口被翻了下來,殺人的話,絕對不可能還翻領子。
  
  省廳的法醫一般只出勘疑難命案,所以對形形色色的非正常死亡事件的勘查,比基層法醫要少得多,經驗也少得多。我終於知道了師父的良苦用心,讓我利用這一段時間,好好地查漏補缺。
  
  除了災害、意外和自殺以外,還有一些沒有破獲的命案積案。今年來公安部提出命案必破以後,刑警部門的大部分精力都是在偵破命案上,命案破案率也在世界上名列前茅,所以我看到的沒有破獲的命案很少,而且一部分是明確了嫌疑人,只是嫌疑人還沒有到案而已。但也有些命案几乎沒有了任何線索,所以我猜測專案組也就放棄了。
  
  今年的卷宗我從後往前很快翻完了一遍,時間也接近凌晨兩點。
  
  很多恐怖小說都把凌晨兩點當成一個恐怖事件發生的節點,在這個時間通常會有一些詭異的事情發生。我看完表以後,這樣想著,然後出了一身雞皮疙瘩。
  
  眼前的卷宗是今年年初發生的一起棄嬰案件,發生在龍番市。準確地說,是嬰兒病死後,被拋棄屍體的事件。照片裡是一個路邊的垃圾桶,垃圾桶的一側放著一個襁褓。襁褓的外面有一根脫落的繩索,是因為布面光滑而脫落的。
  
  我翻到下一頁,是嬰兒屍體的照片。屍體上沒有損傷,口鼻部和頸部皮膚都是完好的,但屍體面色發紺,很有可能是疾病死亡。
  
  但是這一切都沒有吸引我,反倒是嬰兒雙側大腿上的痕跡吸引了我。
  
  我再次下意識地抬腕看表,時針恰巧指向凌晨兩點整。
  
  這個詭異的時間裡,終究還是發生了詭異的事情,但是坐在檔案櫃旁邊的我,並沒有任何恐懼的感覺,取而代之的,是無比的興奮。
  
  因為我發現的這個痕跡,很有可能成為「六三專案」破案的最有利線索。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6:57
【3】
  
  嬰兒的大腿兩側,有很多勒痕,是死後形成的。說明嬰兒死去後,拋棄他的人想用一根細繩來固定他的雙腿,方便拋棄。但是因為大腿軟組織豐厚,彈性強,所以幾次捆紮都脫落了,形成了有特徵性的軟組織壓痕。
  
  除此之外,嬰兒的大腿外側有死後銳器劃痕。這是用刀在雙腿外側割的痕跡,但是因為棄嬰者下不去手等種種可能的原因,只是劃破了腿部皮膚,並沒有傷及肌肉。
  
  「為什麼要割大腿?」我一個人在檔案室裡自言自語,房間裡傳來了我的回聲,「割槽捆綁!」
  
  我認為棄嬰者因為多次捆綁未果,所以想用這種辦法來固定住嬰兒的雙腿,方便拋棄。這種手法,和「六三專案」前幾起被碎屍的屍塊的捆綁手法完全相同。會不會是一個人所為?
  
  我迫不及待地翻看了整本卷宗。
  
  這個事件的出勘法醫是龍番市的老法醫鄒書文,他在處置完這起案件後兩個月退休了,所以其他法醫並不知道這起案件的細節,在發現割槽捆綁的時候,也沒人能夠聯想起這起棄嬰案件。
  
  鄒法醫對屍體進行了局部解剖,並且對嬰兒的心臟進行了病理學檢驗。病理檢驗報告的結果是:先天性三尖瓣下移畸形。三尖瓣下移畸形是一種罕見的先天性心臟畸形。本病三尖瓣向右心室移位,主要是隔瓣葉和後瓣葉下移,常附著於近心尖的右心室壁而非三尖瓣的纖維環部位,前瓣葉的位置多正常,因而右心室被分為兩個腔,畸形瓣膜以上的心室腔壁薄,與右心房連成一大心腔,是為「心房化的右心室」,其功能與右心房相同;畸形瓣膜以下的心腔包括心尖和流出道為「功能性右心室」,起平常右心室相同的作用,但心腔相對較小。常伴有心房間隔缺損、心室間隔缺損、動脈導管未閉、肺動脈口狹窄或閉鎖。可發生右心房壓增高,此時如有心房間隔缺損或卵圓孔開放,則可導致右至左分流而出現發紺。
  
  因為可以排除其他死因,雖然這種疾病患兒大多在十歲左右死亡,但結合嬰兒的發紺表現,法醫判斷死者就是因為這種先天性心臟疾病突發,未經有效搶救而死亡。
  
  這是一起拋棄病死嬰兒屍體的事件,不是命案。辦案單位經過一些調查,並未查到相關線索,所以就這樣結案了。
  
  這些都不是關鍵。關鍵的是包裹嬰兒的襁褓,都保存在龍番市公安局物證室,未經DNA檢驗。
  
  我興奮不已,拿起電話想找林濤和大寶,但一想他們今天也挺累的,肯定睡著了,明天再告訴他們這個好消息吧。
  
  我興奮的理由不是因為我的冤情就要得雪了,而是因為這一起壓在所有專案組民警心頭的大山,總算在這一次不經意翻閱檔案的過程中,露出了曙光。
  
  因為疲憊,我不知不覺地躺在檔案室連排椅上睡著了。
  
  一覺醒來,我撥通了大寶和林濤的電話,分別和他們兩人敘述了我昨晚翻閱檔案的發現。林濤難掩心中的興奮,大寶則呆呆地問:「啥意思?」
  
  林濤和大寶已趕赴「六三專案」專案組,把這一發現及時上報給專案組,並且提出要求,提取當初棄嬰案的相關物證,及時送往省廳進行DNA檢驗。
  
  在送完物證後,林濤和大寶趕來檔案室,和我一起翻起了檔案。
  
  「即便掌握了嫌疑人的DNA那又怎樣?」大寶說,「龍番市一千萬人口,怎麼查?一般情況下一個數千人的小鎮子想用DNA做排查都不太可能,更何況一個省會城市?」
  
  「不可能利用DNA作為排查依據。」我說,「DNA只能是一個甄別依據。一個DNA檢材檢驗成本一百多塊錢呢。」
  
  「所以說啊,」大寶說,「我們現在需要解決的是,如何迅速找到這個嫌疑人的藏身之所或者發現他常去的地方。」
  
  「我倒是覺得先刻畫犯罪分子特徵,才比較靠譜。」林濤說。
  
  我點頭說:「贊同!至少這個人心理變態、心狠手辣,而且很可能被公安機關打擊處理過,所以才挑釁警方。」
  
  林濤說:「我看啊,是和你有私仇吧,才會偽裝法醫手法,然後弄了你的DNA。不過你小子要是真沒問題,他怎麼弄得到你的DNA的?」
  
  我漲紅了臉說:「我絕對行得正坐得直,問心無愧!」
  
  「我和韓法醫曾經爭論過,凶手是男人,還是女人。」大寶做苦思冥想狀說道,「現在我倒是很認同凶手是個女人。」
  
  「哦?」我說,「那你說說看,有什麼依據嗎?」
  
  大寶說:「韓法醫之前說的有道理,凶手有分屍的動作,但是砍擊力度不大,不像是男性所為。加之每起案件都是先投毒再殺人,這種手法很像是女性的手法。」
  
  「你說的不還是那些依據嗎?你開始不認可韓法醫的看法,現在認可了?」我問。
  
  「可是這兩天我想了很多,尤其是你曾經和我們說過,看系列案件,就要把每一起案件串聯起來看。」大寶說,「這個系列案件的一個重要關聯,就是前四起案件死者都是男性。」
  
  我陷入沉思,林濤則說:「可是最後一起是女性,這就不能算是關聯條件。」
  
  大寶說:「你想想,一般什麼人才能輕易騙得對方喝下有毒的酒或水?要麼是熟人,要麼是色誘。這四名死者互相之間都沒有任何關聯,這幾個月來,偵查員的主要偵查方向就是這幾個人的社會關係有沒有交叉,查到現在沒查出一點兒關聯,說明他們之間沒有互相熟悉的人。那麼就排除了熟人作案的可能,最有可能的就是色誘!」
  
  我拍了一下桌子:「大寶平時暈乎乎的,但是他的這個分析我非常認同!只是,最後一個死者是女性,這個不太好解釋。」
  
  大寶從包裡掏出一沓資料,說:「這是最新的調查結果,最後一名死者,是同性戀!」
  
  我和林濤都愣住了,這一調查,確實是證實大寶的理論的最好依據。
  
  大寶接著說:「綜上所述,能夠輕易騙得男性和同性戀的女性喝下毒酒的人,最有可能是個女性!」
  
  「那這個凶手為什麼開始殺男人,後來又殺女人?」我問,「難道她是為了不讓我們發現這一關聯要素嗎?」
  
  林濤說:「不能排除這種可能。當然,也有可能是她的性取向突然發生改變了。」
  
  「那麼,我們下一步該如何是好?」大寶一口氣分析了這麼多,有些疲憊。
  
  我揉了揉太陽穴,說:「你們知道不知道,女性同性戀聚集的酒吧有哪些?」
  
  「怎麼著?」林濤說,「你這是想守株待兔嗎?酒吧裡那麼多人,你去哪裡找啊?」
  
  「說的也是,」我說,「但是我覺得如果我們框定出一個大的範圍,在這個範圍內所有的酒吧、夜總會什麼的,都去盯一下,說不準還就真能找到撞上樹的兔子。」
  
  「等等,」大寶說,「咱們捋一捋。第一,你怎麼框定範圍?第二,你怎麼知道誰是凶手?」
  
  我搖搖頭,說:「這個我也不確定。但是我想,如果真給我們碰上了,總能發現一些端倪吧?別忘了,她想栽贓我,我總能看得出一些破綻吧。」
  
  「好吧,好吧。」林濤說,「我也相信這一點。既然栽贓你,肯定是和你有一些瓜葛的,比如你曾經拋棄過的純情小女孩什麼的。」
  
  我再次漲紅了臉說:「沒有的事!我和鈴鐺是初戀!」
  
  「你倆別調情了。」大寶說,「第一個問題你還沒有回答我呢,怎麼框定範圍?龍番市方圓六千多平方公里,一千萬人口,你怎麼框定?」
  
  我微微一笑,拿出一個圓規,說:「你忘記了?前不久,我去學習了一個冷門學科——犯罪地圖學。這個學科在國外很熱門,但是國內很多人認為是迷信。我準備來試一試它到底管不管用。」
  
  「犯罪地圖學?」大寶說,「好像聽你說過。」
  
  我說:「有刑偵專家認為,系列犯罪的發生,都是圍繞著凶手主要活動地帶來進行的,然後向外擴張。只要你能找出前幾起案件的發生地點,然後框定範圍的圓心,就是凶手主要的活動地帶。」
  
  「這個確實有點兒玄乎,可靠嗎?」林濤說。
  
  我說:「死馬當活馬醫了。」
  
  「你說前幾起案件的發案地,」大寶說,「那你準備用拋屍地點?」
  
  我皺眉想了想,說:「如果凶手有車,拋屍可以是隨意性的,所以不准,那麼就以幾名死者最後出現的地點來作為發案地好了,看看它們的中心點是哪裡。」
  
  我們三人拿出一張龍番地圖,然後翻開幾起案件調查資料,逐一進行標註。
  
  「孟祥平是在這個醫院失蹤,在這裡。方將在這個賓館失蹤,在這裡。程小梁住學校附近,也是在學校遇害的,在這裡。梁峰志失蹤的地方在這裡。」大寶用紅筆在地圖上做了標記,說,「最後一名死者劉翠翠要不要也算上?」
  
  我點點頭,拿過大寶手中的筆,說道:「根據你們給我的資料,劉翠翠的遇害地點是在她的出租屋裡,就是這個叫青年人小區的地方。」說完,我在地圖上畫了個圈。這五起案件的發生地點和調查情況,我早已熟記於心。
  
  我用圓規把幾個點連接了起來,是個歪歪扭扭的橢圓形,我在橢圓形的中央,用藍筆畫了個圈,說:「你們看看,這是什麼地方?」
  
  「三七五四街區!」林濤叫道,「這裡是個酒吧、夜總會、KTV的聚集點。真被你猜到了!」
  
  我笑了笑說:「我也堅信,犯罪地圖學的存在,必然有它的道理,一點兒也不迷信!這樣看,凶手很有可能是通過色誘的方式,騙取被害人的信任,然後擇地殺人。」
  
  「我有點兒奇怪,」林濤說,「當初調查幾名死者的時候,對酒吧、夜總會應該是重點調查的,這裡的錄像應該都調取了吧?怎麼會沒有發現?」
  
  大寶說:「這個我知道。視頻組就十幾個人,我有個同學在裡面,他前幾天還在和我訴苦呢。當時他們調回來的硬盤放了滿滿一辦公室。全市那麼多有視頻監控的地方,他們十幾個人慢慢看。加之凶手作案都是晚上,視頻大多不清楚,死者也沒有穿著很顯眼的衣服。所以啊,要麼他們現在還沒有看到這個區域的監控,要麼就是看到了也沒有發現毫無特徵的死者蹤跡。」
  
  「這個完全可以理解。」我說,「他們又沒用犯罪地圖學,不一定會先看這個區域的監控。而且,我們辦案都知道,那些監控的畫面,有幾張能用啊?看臉根本就不可能,除非人穿著特別有特徵的衣服。」
  
  大寶說:「說到這裡,我又有想法了。你們看啊,前四名男子都是單身男性,有來龍番進修的醫生,有來龍番出差的老闆和律師,還有紈褲子弟。總體上說,他們都處於容易產生艷遇想法的狀況。最後一名死者是女性同性戀,自然也不言而喻。我覺得我們的推斷非常正確。」
  
  「我們今晚就去守株待兔?」我說,「凶手割了最後一名死者的組織,肯定還是想繼續作案的。」
  
  「好哇!」林濤說,「這個街區,美女如雲啊,守不到兔子,也可以看看雲彩。」
  
  大寶說:「可是,我們現在一點兒抓手都沒有,你確定在那裡可以找得到凶手?你不是孫悟空,哪來的火眼金睛?」
  
  大寶一句話就像是一根針,把我這個剛剛吹起來的氣球戳破了。是啊,沒有任何線索,真的能找得到凶手嗎?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6:57
【4】
  
  我這個被戳破了的氣球不說話了,場面迅速冷了下來。就在這時,大寶放在桌子上的手機響了起來。
  
  「喂?」大寶看見是專案偵查員的來電,一把抓起手機,接通了。
  
  「DNA檢驗結果出來了。」偵查員說,「襁褓上檢出兩人的DNA,其中一個是嬰兒本身。」
  
  雖然是棄嬰案件,但是根據有關規定,當初法醫也取了嬰兒的血,並且錄入了DNA系統。
  
  「另外那人的呢?」大寶急著問。
  
  偵查員說:「另外的,是一個女性的DNA,經判斷,和嬰兒有親緣關係。說白了,另外一個人應該是嬰兒的母親。」
  
  「庫裡比對了嗎?」大寶問,「有沒有頭緒?」
  
  偵查員在那邊沉默了一會兒,說:「沒有。」
  
  「看來,咱們還得去守株待兔!」我笑著拍了拍大寶的肩膀,說,「加油!」
  
  我們坐在韓亮新買的克魯茲裡,車子停在三七五四街區的入口處。這裡燈紅酒綠,穿著新潮的男男女女在我們這些「大叔」平時睡覺的時間裡,走進了街區。
  
  「我們真是被時代潮流拍在沙灘上的人啊。」大寶感慨道,「這麼晚了,龍番居然還有這麼熱鬧的地方。」
  
  在車裡坐了不到一個小時,大寶的鼾聲就響了起來。
  
  我遞給韓亮、林濤一支菸,我們搖下車窗,點燃。彼此無語。
  
  這個時間是酒吧最熱鬧的時間,卻也是宅男奼女們熟睡的時間,所以街區外面也看不到什麼人。只有那刺眼的霓虹燈照射在車裡,讓人無眠。
  
  不一會兒,大寶忽然冒出一句:「四個四!我們打八了吧?」
  
  「什麼意思?」我笑著說。
  
  韓亮說:「他最近學會了一種撲克,叫摜蛋,玩得老上癮了。」
  
  「也就是說,他在說夢話?」我說。
  
  「他喜歡說夢話你不知道嗎?」林濤笑。
  
  我說:「何止是說夢話?他還夢遊呢?上次夢遊找解剖室,沒嚇壞我。」
  
  我們的笑聲剛落,街區口開始有三三兩兩、東倒西歪的男女出現。
  
  「散場了。」我坐直了身子。
  
  「人家不叫散場,」林濤說,「你以為是看電影啊?」
  
  人流越來越龐大,我瞪著眼睛,想在人群中找到一絲訊息。我抬腕看了看表,又快到凌晨兩點了,連續兩天短睡眠,讓我此時有了一些睏意。
  
  慢慢地,人走完了,我們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線索。
  
  「看來我們這個辦法不行。」林濤說,「守株待兔,這就是歷史上的一個笑話嘛。我們得想想其他辦法,至少得掌握一點兒嫌疑人的特徵吧。」
  
  「等等,」我制止了正在打火準備返航的林濤,說,「我怎麼聽見有人在叫一個詞兒?」
  
  「什麼?」林濤把車窗搖開,豎著耳朵聽。
  
  一個尖銳的女聲穿過開啟的車窗進入我們的車內。
  
  「池子!池子!」
  
  我全身的寒毛都立了起來。
  
  街區的入口處,一個身穿金色短裙、黑絲襪的清瘦女子出現在我們的視野。一個女子跑過來和她說了幾句話後離開,她於是獨自往街區外面走。
  
  和其他東倒西歪的男女不同的是,她顯得異常清醒。她掏出手機看了看,然後甩了甩齊肩長髮,像是嘆了口氣,獨自一人向遠處走去,煢煢孑立。
  
  她看手機的時候,手機的亮光照亮了她的臉龐,美麗俊秀。
  
  「有沒有覺得這個池子聽起來特別耳熟?」我激動萬分地說。
  
  林濤皺起眉頭,說:「何止是耳熟,這個女人也很眼熟啊!我知道她是誰了。」
  
  「你說。」我盯著車窗外的女人。
  
  「水良的妻子。」林濤一邊說,一邊打醒了熟睡中的大寶。
  
  水良是「雲泰案」的凶手,被判處死刑,已經執行完畢。我們在搜查水良家的時候,見過他的妻子一面,他的妻子還像鬼一樣和我說了一句話。1而這個引起我們注意的叫聲「池子」,到現在還是個謎。為什麼這個女人出現的地方,就會有「池子」?
  
  『1見《無聲的證詞》一書結尾處,「法醫秦明」系列第二季。』
  
  「對!是她!」我彷彿醍醐灌頂,「她當初說過要好好配合我,原來是要殺人作案挑釁我!」
  
  「當初她說要配合你,我以為她看上你了要勾引你來著。」林濤的笑話一點兒也不好笑,他接著說,「不過,你的DNA她怎麼會有?你們不會……」
  
  「怎麼可能!」我漲紅了臉,「我問心無愧!」
  
  「女性作案,受過刺激所以變態,和你有仇,和警方有仇。」林濤說,「她完全符合我們之前推斷的所有條件!」
  
  「抓人啊!」大寶抹去口角的口水,不知從哪裡拿出一副手銬,「還愣著做什麼?」
  
  「你哪來的手銬?」我笑著問。這時候的笑,是舒心的笑,我看見了破案的曙光。
  
  「我在戰訓隊啊,隊員都發單警裝備的。」大寶伸手就去開車門。
  
  我一把拉住大寶,說:「沒搞錯吧?你是法醫!你是驗屍的!你能抓人嗎?怎麼著?學了兩天戰訓隊的科目,就以為自己是偵查員了?」
  
  「都是人民警察。」大寶說,「關鍵時刻我們也得上啊!」
  
  「別急,」我說,「如果是她幹的,她絕對跑不了,相信我。」
  
  「下一步,我們需要密取她的DNA嗎?」林濤說。
  
  我搖搖頭,說:「不用,我們悄悄跟著她,看她住哪兒就足夠了。這個女人不簡單,如果現在取她的DNA,一是不合證據提取程序,二是容易打草驚蛇,得不償失。」
  
  「那你怎麼知道棄嬰襁褓的DNA是她的?」林濤說。
  
  我說:「我有辦法,走吧!」
  
  女人住在街區附近的一個小院落裡。從外面看,這個院子不大,但是是獨門獨戶。我們目送女人走進院子後,便悄然離開。
  
  這一夜,我睡得特別熟。
  
  第二天一早,我就來到了DNA實驗室。我拉住忙得團團轉的DNA實驗室主任鄭大姐,說:「鄭大姐,不管你現在有多忙,得先幫我一個忙。」
  
  鄭大姐瞪著眼睛看著我,說:「你不是被停職了嗎?」
  
  「我是被冤枉的。」我一邊說,一邊把鄭大姐拉到辦公室,說,「有個簡單的活兒。當初『雲泰案』,水良落網以後,有沒有提取他的DNA樣本?」
  
  「當然,」鄭大姐點頭說,「所有嫌疑人抓來第一件事就是提取樣本。」
  
  「昨天你們不是做了一個棄嬰襁褓上的DNA嗎?」我說,「我現在想知道這對母子和水良的DNA能不能比出親緣關係。」
  
  「你是說,那個棄嬰就是水良的兒子?」鄭大姐說,「那他家也太慘了吧。」
  
  不一會兒,身穿白大褂的鄭大姐從數據分析室裡走了出來,說:「對上了,水良、棄嬰以及那個女子,是一家三口。」
  
  大寶在旁邊反應了過來:「哦,你這是間接確認本案的嫌疑人就是水良的妻子啊。」
  
  「啥也別說了,」我說,「趕緊把這些情況通報專案組,對嫌疑人布控。」
  
  「六三專案」的影響太大了,專案組的壓力可想而知。在得知這一可靠信息後,專案組立即組織了精幹力量對女子的住處進行了布控,並且趁女子外出之際,對她的小院以及小院裡停著的一輛甲殼蟲轎車進行了搜查。當偵查人員從甲殼蟲狹小的後備廂裡拎出一個桶時,現場有位女警忍不住發出了一聲驚呼。桶底放著一個塑料袋,裡面正是一塊疑似[rǔ]房的人體軟組織!
  
  DNA圖譜從機器裡慢慢打印出來,鄭大姐撕下圖譜,用尺子比畫了一下,說:「在嫌疑人院落和車裡提取的可疑斑跡是人血,經過DNA比對,系孟祥平和方將的血跡。」塑料袋裡的軟組織,確證是屬於劉翠翠的。
  
  此言一出,DNA室裡一片歡騰。
  
  這座壓在專案組每名民警心頭數月之久的大山終於給推倒了。
  
  而此時,我仍在檔案室裡看檔案。看檔案,也有癮。
  
  下午,當女子回到住處的時候,發現院子裡站著兩名荷槍實彈的警察,她轉身想跑,卻發現已經遁地無門了,她的身後站著幾名便衣。
  
  她隨後整了整衣衫和頭髮,伸出雙手,微微地笑了一下,說:「不成功則成仁,我早就準備好有今天了。」
  
  「你沒有成功,也不會成仁。」林濤目光炯炯地望著她,「惡魔是要下地獄的。」
  
  沒有民警願意審訊這個女子,因為他們實在無法把眼前這個時髦、靚麗的女子和幾個月來連殺五人、手段殘忍變態的惡魔聯繫在一起。他們覺得審訊工作無從下手。
  
  而這名女子則淡淡地說道:「讓秦科長來審問我,不然我什麼也不說。」
  
  偵查員說:「行。」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6:58
番外 惡魔的自白
  
  【童年時起,我便與別的孩子不同,我看不到他們看到的世界。
  
  ——埃德加‧愛倫‧坡】
  
  我叫汪海潤,今年二十七歲,雲泰市人。
  
  我的名字裡有好多水,所以我從小就喜歡水。只要一泡進游泳池,就不願意出來。即使小時候和媽媽去那種公共浴池裡洗澡,都是莫大的享受。因此,我就有了我的小名,池子。
  
  我喜歡這個小名,但我只准喜歡我的人這樣叫我。
  
  從我出生的時候起,我就比任何人都優越。上學以後,我用的文具、書包都比別的同學要好,男同學都喜歡我。雖然在我六歲的時候,我媽媽因病突然離去,但是我的父親給了我無微不至的照顧,以及時刻存在的愛。
  
  父親是個企業家,雖然他的發家史不值得一提。父親當初是靠製作、販賣毒鼠強,撈到了第一桶金。在我上初中的時候,他已經轉行做地產,是全市有名的有錢人了;我上高中時,他就已經是雲泰十強企業的董事長了。
  
  父親很忙,但是對我從來沒有疏忽過。沒有人敢欺負我,因為父親對欺負我的人零容忍。老師們也都很照顧我,從來沒有過打罵。即使我逃學、不寫作業,他們也只是寬容地一笑了之。所以我長到二十五歲,都是順風順水的。
  
  我從小就喜歡和男孩子在一起玩,雖然外表一點兒也不男性化,但是我有一顆男孩的心。打遊戲、踢足球,我都會參與。爸爸經常溫和地教育我說,女孩子就該有女孩子的模樣,不然沒有男孩子敢要,但我一點兒也不認同他的說法,因為我的課桌抽屜裡,有整整一包情書。不過我不喜歡他們,他們要麼中規中矩,要麼膽小懦弱。我覺得可能不夠男人味的男人,根本不可能入得了我的法眼。
  
  我貪玩,所以學習成績不好。當初高考後,雖然可以去上大專,但我依舊選擇了護校。原因很簡單,我喜歡那一身護士服。
  
  爸爸激烈反對,他說我哪怕去學個會計,也比學伺候人的護士強,但我從小就是個很有主見的人,爸爸於是再一次從了我。
  
  護校都是女生,一年讀下來後,我隱約發現我可能是喜歡女人的。因為有一次一個女同學喝醉了親我,我覺得也很享受。
  
  爸爸發現了我的異常,他要求我中途輟學,然後送我去國外,自費學習經濟管理。我是他的獨女,他必須為他龐大資產的繼承問題考慮。我沒有同意出國留學,理由是我長這麼大沒有離開過雲泰市,我不願意獨自出去面對一個陌生的世界。但我同意了輟學,因為經過一年的學習,我知道我沒法干護士這個又髒又累還有風險的活兒。
  
  在爸爸的幫助下,我去上了雲泰大學經濟管理系成人教育。每天的課程我根本聽不進去,什麼會計學基礎啊、西方經濟學啊、管理學啊、統計學啊什麼的,就像是一堆亂碼在我的眼前,根本塞不進我的腦子裡。
  
  我每天想的就是,我到底是喜歡男人,還是喜歡女人。
  
  前年夏天,我遇上了小偷。在一個銀行門口,一個小偷在我背後掏我的口袋,被我發現了。以我的性格,怎麼可能讓小偷囂張?於是我就沖上去抓住了他。沒想到他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把小刀劃傷了我,而且準備向我繼續發動攻擊。
  
  那一刻,我看見他手中沾著我血跡的刀,我覺得我快要死了。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一個頭戴鋼盔、手拿長槍的人突然從銀行裡衝了出來,一腳就把小偷踹出了幾米遠,然後用槍指著小偷說:「跪下。」
  
  小偷在這人的要求下,向我磕頭求饒。我見我胳膊上也只是皮外傷,就沒再追究,放小偷走了。其實我根本沒心思去管什麼小偷不小偷的,在那一刻,我確信了我自己還是喜歡男人的,至少也是個雙性戀。我被這個身材高大、面貌俊秀、英雄救美的銀行押運員吸引了,所以我去問他要了電話號碼。他叫水良,他的姓居然是水,我知道我們一定是有緣的。
  
  這是我的初戀,也是我唯一的一次愛情。
  
  父親動用了所有關係,去調查水良。雖然侵犯了他的隱私,但是他一點兒也不見怪,他說理解一個父親為了女兒的幸福所做出的一切事情。
  
  雖然水良出身貧苦,也沒有什麼正經的工作,但是父親認為他忠厚老實,而且對我無微不至,所以父親同意了我們的戀情。
  
  如果要列舉水良對我的好,我可以說整整一個晚上。反正我覺得他是這個世界上對我最好的男人,也是最忠心不二的男人,我信任他,信任他的一切。我愛他,愛他的一切。他說過,一輩子也不會離開我。
  
  我們的婚姻很幸福。有水良對我的好,還有父親給了我們一切。只要我們需要的,我們就一定可以得到。去年,我們的愛情終於有了結晶,一個可愛的寶寶。
  
  父親視寶寶為珍寶,但公司不能一日無主,所以父親也只有在週末的時候才會把寶寶接走。一方面給我們小兩口親熱的時間,一方面他可以單獨和寶寶相處。
  
  可是這個美滿的家庭,在那一天突然破裂了。
  
  因為你們。
  
  你們在我家抓走水良後,我和父親認定你們抓錯人了。那麼忠厚、善良的一個人,怎麼會是殺人犯?我絕對不會相信,父親也絕對不會相信。
  
  於是父親託了公安局的人,打聽了案情。你們說已經證據確鑿,水良就是殺害五名少女的凶手,殺人的原因,居然是強姦!
  
  就是你們抓走水良的當天,父親得知了這個消息,突然腦出血發作,一睡不起了。
  
  直到現在,我都不敢回憶當天的情形。同一天,我的兩個至親都離我而去了。我的丈夫因強姦殺人而被抓,我的父親被我的丈夫氣死了。那一天,我哭光了我名字裡所有的水。我哭了整整一夜。
  
  我摯愛的丈夫,居然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從小就開始作案,我懷孕的時候依舊去作案。難道這個世界上就真的沒有靠得住的男人嗎?我恨他,但是我知道我的心底還深愛著他。就是這種不知是愛是恨的感覺,把我的心臟徹底撕裂。
  
  我摯愛的父親,從小視我為掌上明珠,給了我想要的一切,我卻沒有好好地孝順他一天。內疚就像一把刀,把我原本破裂的心臟再刀刀凌遲。
  
  而把我這個完美的家庭徹底破壞的,就是你,秦明。你自以為破獲了大案,立了大功是嗎?但是你的功勞背後,有多少我的痛楚?你的成功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第二天,我已做好準備,一定要動用父親所有的財力,讓你也嘗到被這種痛苦折磨的滋味。
  
  可是當我到了父親公司的時候,才知道我一無所有了。公司的幾個副總,一直在覬覦父親的財產,早就準備好了所有吞沒公司的手續。對他們來說,萬事俱備,只欠東風,而這個東風就是父親的離世。所以雖然只有短短幾天時間,這個公司早已和我汪家沒有任何干係。這真是雪上加霜,把我一個弱女子徹底擊倒。
  
  好在父親還有幾十萬元存款和曾經用我的名字在省會買的一套小院,這樣我才不會在公司來收回別墅的時候無家可歸。
  
  到了龍番,一切都是陌生的。靠著父親的存款,我們娘兒倆還可以生存一段時間,我也可以利用這段時間尋找報復的時機。
  
  可是厄運再次降臨在我的身上,兒子在一天晚上突發呼吸困難,送去醫院後暫時恢復。醫生說沒事兒,是我多慮了。我帶著兒子回到家裡,慶幸沒有再次出事。可是等到我一覺醒來時,兒子已經離我而去了。
  
  可惡的醫生,若不是他草菅人命,我的兒子一定不會死。
  
  原本在這個世上唯一的牽掛,現在都沒有了,我還活著幹什麼呢?我沒有再哭,因為我心裡那一池子淚水已經哭干,現在只剩下我這一個池子了。
  
  孩子的雙腿鬆垮垮的,我渾身顫唞,沒法用襁褓包起他,就用繩子捆,可是繩子也捆不上,我就想用刀割開口子來捆繩子,可是我下不去手啊。過了很久,孩子僵硬了,我把他包了起來,準備帶著他一起跳樓。
  
  就在那一剎,我想到了你,我還沒有復仇。若不是你,哪有今天孤苦伶仃的我?
  
  於是我開始在網上研究法醫解剖屍體的方法,什麼掏舌頭、剖腹,可能看起來挺嚇人,但是我已經沒有了人類的感覺,我不怕黑、不怕血,甚至不怕死。
  
  到了酒吧,我才知道現在的男人有多無聊。我殺死的那幾個,要麼就是有老婆還出來混,要麼就是花花公子,天天玩弄女人。所以我覺得,他們都該死。
  
  家裡有個舊盒子,裝著一盒毒鼠強。父親說這個藥只需一丁點兒就可以死人,所以不准我碰它。他留下這個盒子是做個紀念,畢竟這個殺人的利器是父親當初發家的工具。我上網查過,毒鼠強性質穩定,多少年也不會分解;而且你們警方一發現毒鼠強就會查找毒物的源頭,這是我祖傳的法寶,你們去哪裡查?
  
  我選擇用這個來殺人。
  
  我在酒吧裡的第一個「艷遇」是個醫生。我恨醫生,更恨有老婆還出來泡妞的醫生,所以我殺了他。
  
  我用法醫的辦法解剖屍體,然後碎屍、拋屍。可是兩週過去,屍體都沒有被發現。我決定下一個一定要拋去你們可以發現的地方。讓你們發現,讓你們破案,你們不是很能破案嗎?你們不是說命案必破嗎?我看看你們能不能猜到下此毒手的人,是個女人。
  
  我反覆作案,還學著電視上那樣,留下死者的一個部分,放在下一個死者身上,為的就是讓你們簡單關聯,卻無法破案。我想讓你們發現殺人的手法很專業,是法醫的手法,從而懷疑到你身上。但我知道,如果不是有證據,你們警察是不會懷疑自己人的。
  
  天賜良機。
  
  在我殺掉程小梁的第二天早上,你們去復勘現場,我就在警戒帶外面的圍觀人群中觀望。我看見了你,還聽見一個帥哥說你要去醫院檢查有沒有生育能力,所以我跟蹤了你。也可能是天助我吧,給你做檢查取樣的護士,是我的同學。
  
  我很順利地就拿到了原本屬於你的東西。
  
  如果不能陷害你,至少得讓你的名聲臭掉,所以這一次,我去同性戀酒吧,找了個女性對象。她的死,可能會幫助我完成復仇。為我深愛的又痛恨的水良、我的父親、我的兒子和我自己復仇。
  
  好了,我失敗了,但我也輕鬆了,我可以去見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三個男人了,他們在等我。
  
  「榮格說過,健康的人不會折磨他人,往往是那些曾受折磨的人轉而成為折磨他人者。」我說,「連去醫院檢查都會有風險。」
  
  林濤說:「在變態者看來,殺戮就是拯救。在我們看來,讓罪犯服法就是對他們的拯救,心靈的拯救。」
  
  「嗯!」大寶堅定地點了點頭,「手術刀是我們的第十一根手指,是我們最犀利的手指,是犯罪分子最畏懼的手指。」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7:16
《法醫秦明系列4:清道伕》

內容簡介:《清道伕》是「法醫秦明」系列(《屍語者》《無聲的證詞》《第十一根手指》)的第四季。
一線法醫秦明和他的現場勘查小隊閱屍無數,遭遇種種奇怪的重口味現場,
但無論是地獄旅館、車尾遊魂,還是奪面老屋、深山屠戮,
在這12個詭異荒誕的現場中,他們總能找出蛛絲馬跡,讓真相大白。
然而,一個新的神秘殺手正出現在城市之中,無聲地狩獵著拾荒者與流浪漢們,作案几乎毫無痕跡,還在殺戮現場留下挑釁的「清道伕」血字簽名



序言

「一雙鬼手,只為沉冤得雪;滿懷佛心,唯願天下太平。」

從2012年2月到2013年10月,我出乎自己意料地寫完了三本書:《屍語者》《無聲的證詞》和《第十一根手指》。寫作與出版,都是那麼地不易,個中辛酸也只有我自己知道。但是不管怎樣,我還是對自己的毅力無比佩服。

我是個常立志的人,從小到大,彷彿就沒有完成過一件可以用「有毅力」來評價的事情。寫書是第一次。

在《屍語者》出版之前,我收到了雷米的一本簽名書,他在書上寫著:「做一個能寫很久的作者。」除了這一句讓我記憶深刻、備受鼓舞的話以外,促使我做成這麼有毅力的一件事的原因,還有讀者們殷切的期望。

我的工作很忙,很少在QQ或者微信上聊天,也就能在工作之暇、休憩之時刷一刷微博。刷微博已經成了我的習慣,也是唯一一個可以經常和讀者們互動的方式。每天在微博上看到讀者們的催促和鼓勵,是我平淡生活中最為溫暖的一幕。

蜘蛛說,每個作者都會有靈感枯竭的一天。在寫完三本「法醫秦明」系列的書之後,我彷彿也遇到了這樣的苦惱。雖然我的故事來源於真實案例,但是讓每一個推理細節都不重複,讓讀者們不覺得枯燥,也是很難的一件事情。

所以,在幾天前,我還在質疑,「法醫秦明」系列,到底還能撐多久?

我想過寫一些新的系列,也做了一些準備。比如,我懇求我的父親——一個經驗豐富、故事頗多的老刑警把他的工作經歷整理出來,我再在這些經歷上做一些文學加工,我相信這就可以創造出一系列非常精彩的刑警故事。雖然新系列在準備,但「法醫秦明」這個系列給了我許多收穫,我還是不忍放下。

昨夜一夢,讓我突然堅定了繼續撰寫「法醫秦明」第四季的想法。我夢見了曾經辦過的一個案子,這個案子作為第四部的主線,一定非常合適,所以我用這個案子的一個細節——「清道伕」——作為全書的名稱。同時,我想起了雷米鼓勵我堅持創作風格的話語,想起了讀者們盼望「法醫秦明」系列繼續寫下去的心情,還有我曾經和大家說過的話:「哪怕只剩一個讀者,我也會繼續寫下去。」

為了那個夢,也為了我的諾言,所以有了這篇「序」。

因為創作資源逐漸枯竭,我又不想粗製濫造,讓細節出現重複,所以這本書估計會寫得比較慢。但是從今天起,我會把這本書作為我的辦案紀實,把法醫的那些辛苦、卓越的貢獻繼續展現給書本前、屏幕前的你們。

只要堅持,總有一天會完成這本書,甚至能完成「法醫秦明」系列的第五本、第六本、第七本……

我會加油的!相信我!繼續鼓勵、支持我吧!

照例申明:《清道伕》中每起案件的具體情節均系虛構,人名、地名都是化名。如有雷同,實屬巧合,切勿對號入座,否則後果自負。所謂的真實,是指書中法醫的專業知識和認真態度,是一個個巧妙推理的細節,是法醫的睿智和明鑑。

不知道「法醫秦明」系列的明天會怎麼樣,但它一定會有明天。

秦明

2013年11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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