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疑推理] 法醫秦明全集(1-6) 作者:秦明(已完成)

 
Babcorn 2017-12-6 17:05:52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32 161166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7:30
第三章

青州市殯儀館內,一座兩層小樓還在此時此刻的深夜閃爍著燈光。青州市公安局法醫學屍體解剖室的排氣扇和空調全開,轟鳴聲不絕於耳。

死者葛凡生前一定是一個很愛乾淨的少婦,即使死去,也還是那麼幹淨整潔。死者的衣服很完整,衣服上也沒有明顯的搏鬥或者污染的痕跡。在拍照固定後,我們依次脫去了死者的衣服。

衣服一脫,少了襯衫領口的遮擋,死者裸露的頸部可以看到幾處黝黑的皮下出血。

「死因出來了。」大寶說,「屍體的窒息徵象還是很明顯的,現在看又有頸部損傷,死因基本明確了。」

我點頭認可,按照常規檢驗了死者的屍表。除了頸部的損傷,其他部位沒有發現明顯的損傷。

我拿起手術刀,靜靜地打開了死者的胸腹腔。死者的胸骨正中間,有一塊顯眼的皮下出血,呈圓形,直徑大約五釐米。

「這裡有個挫傷,看看致傷方式是什麼?」我問大寶。

大寶搖搖頭,說:「現場有搏鬥的跡象存在,是不是拳擊傷或磕碰傷,不好確定。」

「我看都不像。」我說,「這個損傷太規則了。現場那麼狹小,怕是施展不開拳腳,而且現場也沒有能夠磕碰形成圓形皮下出血的物體啊。」

「那你說是怎麼形成的?」大寶問道。

我搖搖頭,說:「不著急,先按規矩來。」

死者的內臟顏色很深,這是一種淤血現象。內臟淤血,是窒息死亡的一個徵象。打開死者的胃,胃內還比較充盈,食物形態還可以分辨,看起來是稀飯、油條和鹹鴨蛋。

「死者的早餐時間,調查了嗎?」我問馬支隊長。

馬支隊長雖然已經是副支隊長了,但是法醫的活兒還是繼續在干。穿著解剖服的馬支隊長點頭說:「這個很明確,樓下的小店我們走訪了,反映死者在今天早晨七點半左右下樓買了油條和鹹鴨蛋。從胃內容物來看,應該和調查的情況相符。」

關係到死亡時間的推斷,偵查員已經養成了調查死者末次進餐的習慣。

我說:「食物還沒有進入十二指腸,食糜形態也清晰可辨,說明死者是末次進餐後兩小時之內死亡的。既然清楚了死者大約七點半到八點吃了早餐,那麼她的死亡肯定是上午十點鐘之前了。」

「這個時間還是比較合理的。」馬支隊長說,「一般住客要麼就是早晨離開旅館各幹各事,要麼就是這個時間還在睡覺。所以這個時間段,還是相對比較冷清的。」

我見胸腹腔解剖也沒有什麼新的發現,在大寶縫合屍體的時候,打開了死者四肢關節的皮膚。皮膚下面是紋理清晰的肌肉組織和肌腱,沒有發現皮下出血或肌肉內出血。

「居然沒有約束傷!」馬支隊長說,「一般扼頸殺人,都會有或多或少的約束傷,防止死者的抵抗。」

「說明這個凶手的控制力很強。」我說,「因為體力懸殊,他可以輕易控制被害人。而且,別忘了,死者這邊還有個小幫手。」

我指了指停屍在一旁的孩子的屍體。

「可是,他是怎麼控制被害人的?」馬支隊長問。

我沉吟了一會兒,突然想到死者胸口的一塊出血,說:「把屍體翻過來,我們檢驗一下屍體的背部。」

和我猜想的一樣,死者的雙側肩胛窩內,都有明確的出血痕跡。肩胛窩位於肩胛骨和後肋骨之間,不可能直接受力。只有在身體被力量壓迫的情況下,因為肩胛骨的上下活動、摩擦,引起這裡的出血。

「可見,」我眯著眼睛說,「死者是被人用膝蓋頂住了胸口,然後扼死的。肩胛窩的出血提示死者有過劇烈的掙扎,但是因為這一頂一扼,幾乎沒有反抗的能力。說明兩人體力的懸殊是非常巨大的。」

「有一點我就不明白了。」大寶說,「既然體力懸殊,為什麼現場還有打鬥的痕跡?按理說,凶手可以一招克敵,沒必要打鬥吧。」

「現場的現象很有可能只是表象。」我說,「屍體說出來的話才是真話。現場好像看起來有些凌亂,像是打鬥,但是為什麼我們在屍體上,沒有發現這幾處控制傷以外的損傷?按理說,既然有打鬥,就會有損傷啊。」

「難道你是說,打鬥是偽裝的?」馬支隊長問。

我搖搖頭,說:「不像是偽裝的。如果偽裝的話,他完全可以把櫃子抽屜都給翻亂。我們覺得現場凌亂,主要是因為窗簾掉下來了,還有那一板鑰匙散落了。除此之外,再無打鬥的痕跡。那麼,我們就不能說這一定是打鬥痕跡,說不準有其他的原因。」

「回頭再考慮吧,凌晨了,我們趕緊檢驗小孩子的屍體。」大寶打斷了我的思路。

我點點頭,和大寶一起把於婷婷的屍體搬上瞭解剖台。

每次檢驗小孩子的屍體,都是對法醫心理的一種挑戰。尤其是對馬支隊長這種有孩子的法醫和我們這種即將有孩子的法醫來說,給孩子做屍檢會很壓抑。

整個屍檢過程在沉寂中進行,雖然沉寂,但是大家心裡都有數,按照既定方針對屍體進行了檢驗。和葛凡的屍體一樣,於婷婷的損傷也集中在頸部,尤其是頸部舌骨、甲狀軟骨的粉碎性骨折,更加確信凶手是一個力量很大的男人。

於婷婷全身也沒有任何約束傷,這個八歲的女孩肯定不是凶手的對手。

「你們看她的雙手!」在屍體解剖即將結束的時候,我突然發現了死者雙手的異常。

死者的幾個烏黑甲床的指甲中間,有白色的橫線,這顯然不是正常的現象。這是指甲有翻折的跡象。

「死者的指甲為什麼會翻折?」我問。

「說明她在用力抓什麼東西。」大寶說,「甚至都忘記了疼痛!」

「能抓什麼東西呢?」我接著問。

「還能抓什麼,」馬支隊長說,「凶手唄!」

「對!」我說,「小女孩是有反抗動作的。說明凶手在殺害其母親的時候,她進行了反抗。只不過她幼小的手臂,根本不可能阻止得住凶手的攻擊。」

「這能說明什麼?」大寶說。

我說:「這個現象明確提示我們,凶手只有一個人,他殺害葛凡的時候,於婷婷是沒有人控制的。」

「剛才經過現場勘查,我們別忘記一個很重要的信息。」大寶說,「小女孩的臉上是蓋著一條毛巾的!這用行為心理分析的理論來解釋,是一種愧疚心理,說明凶手很有可能認識死者!」

「我不贊同你的觀點。」我說,「如果是認識小女孩,就一定會認識女孩的母親。那麼他為什麼對小女孩愧疚,而不對她的母親愧疚呢?我覺得行為心理分析的理論不錯,這是一種愧疚心理,但是愧疚心理並不表示只有熟人才能有。我們解剖小孩屍體的時候,都會覺得很沉重,如果不是個窮凶極惡的凶手,他殺了小孩,也一樣會很難受。所以他因為愧疚,而在小孩的臉上蓋毛巾就可以解釋過去了。」

「說得有道理!」馬支隊長站在了我這邊,「我也不認為這是一起熟人作案。」

「屍檢結束了。」我長舒了一口氣,說,「發現了一些線索,但也沒有特別有效的收穫。已經深夜兩點多了,我們是現在就去專案組匯報呢,還是睡一覺捋一捋思路?」

「現在就去吧。」馬支隊長說,「邢斌局長還在等我們呢!」

我一邊點擊著鼠標,播放著屍檢的照片,一邊提綱挈領地向專案組介紹了屍檢的發現和我們相應的分析內容。

「死因和死亡時間都很明確了。」邢斌局長對著主辦偵查員說,「你們調查,在這個時間段,那五個屋子的住客,都去哪兒了?」

「我們也問了這七名人員。」偵查員說,「三個獨住的人,和一對情侶,都稱自己早晨就離開旅館了,到中午時分才回來,都沒有注意到收銀房間的異常,直到警察來。但是這些人的證詞都是孤證,無法進行印證。另外一對情侶稱在房間裡睡覺,一直睡到警察來都不知道。」

「他們沒有聽見什麼異常響動嗎?」我問。

主辦偵查員搖搖頭,說:「我們做了偵查實驗,因為這種旅館主要是、主要是干那事兒的嘛,所以隔音都做得比較好,在收銀房間大聲叫喊,別的房間也聽不見。」

我接著問:「那這七個人,你們是怎麼控制的?」

主辦偵查員說:「我們到現場的時候,這七個人就在旅館裡。我們和他們介紹了情況,他們就都很配合地跟我們到派出所了。」

「那會不會還有其他人住宿,還沒有回來呢?」邢斌局長問。

主辦偵查員說:「我們派人在旅館蹲守了,如果有人回來,就會帶回來的。不過到現在也沒有人進入旅館。」

「沒事兒,這個我有辦法。」我自信地說道。

「現場是不是有激烈搏鬥的痕跡?」邢斌局長問。

我喝了口水,慢慢地說:「我們進入現場的時候,會覺得現場有打鬥的痕跡,其實再次仔細看一看現場的情況,現場根本就沒有打鬥。你們看,收銀房間的窗戶是有防盜窗的,只有一個小窗戶可以互通內外。但是這個小窗戶是肯定不能鑽個人進來的,那麼凶手肯定是從門進來的。從門進來,最先看見的是矮櫃。矮櫃上面有這麼多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沒有被打翻,尤其是矮櫃旁邊的熱水瓶都沒有傾覆,說明現場根本就沒有打鬥。」

「那窗簾和鑰匙板怎麼解釋?」邢斌局長問。

我說:「我也不敢做明確的解釋,只能說,凶手弄壞這兩個東西,是有指向性的。也就是說,他是為了弄壞這兩個東西而弄壞的。」

大家都歪著頭聽,顯然沒有聽懂。其實我也被自己繞進去了,自己也不確定凶手為什麼會弄壞這兩個東西。

「總之,凶手一進門應該就很輕易地控制了老闆娘。」我說,「所以根本就沒有什麼打鬥。」

「我支持老秦的觀點。」林濤說,「我們通過現場勘查,現場的鞋印很簡單,不複雜,不符合有打鬥的痕跡。而且我們在床上的蓆子上,找到了幾枚殘缺的鞋印,可惜沒有鑑定價值。」

「這個痕跡不是沒有用。」我說,「這就印證了我們法醫的觀點,凶手踩上了床,用膝蓋頂住死者,掐死了她。」

「動作乾淨利落,不拖泥帶水。」大寶說,「這個人當時的情緒應該非常激動,所以才會有這麼心狠手辣的動作。」

我點頭認可。

「那你們覺得,這一起案件的性質應該是什麼呢?」邢斌局長問道,「聽說謀財和謀性都不太像,現在我們主張是因仇,不知道對不對?」

「不對。」我斬釘截鐵地說。

「啊?」邢斌局長有些意外。

第四章

「既然已經排除了謀性和謀財,那不就是謀人了嗎?」邢斌局長說,「謀人不就是因仇嗎?」

「我同意謀人的觀點,但是不同意因仇的觀點。」我說,「首先,凶手選擇殺人的時間是上午,光天化日,不是尋仇的好時間。其次,凶手沒有攜帶任何作案工具,難道他就這麼自信可以殺死兩人?再次,現場一進門,就可以看到矮櫃上的一把水果刀,這是一個殺人的利器,但他為什麼不用刀,而選擇了徒手?別忘了,當時旅館裡還有人,他這樣殺人,是有風險的。最後,他一個人殺兩人,而且在殺害葛凡的時候還遭到了於婷婷的抵抗。於婷婷是個小孩,她可以抵抗,也可以逃跑呼救,凶手當時並沒有控制她,這是冒著很大的風險的。說明凶手對於殺人的實施,並沒有做好充分的預案,他的謀人,是沒有準備的。」

「師父說過,排除了謀性和謀財,沒有準備的謀人,就是激情殺人。」大寶補充道。

邢斌局長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誰會激情殺害一個旅館老闆娘呢?」我自問自答,「只有房客!」

大家都在點頭。

我說:「當然,我們還有別的依據。比如,老闆娘的電腦桌面上,正在播放《甄嬛傳》。我們知道一般的播放器不會自己暫停的,但是為什麼現場電腦的播放器暫停了?那麼,只有老闆娘自己點擊了暫停。眾所周知,一個人正在看電視劇,突然遇到了危險,怎麼可能還來得及去點擊播放器上的暫停?而如果是有人來找的話,就會下意識地先點暫停,再和別人說話。在這麼個時間段,怕是只有房客才會和老闆娘說話吧。」

「也就是說,凶手和老闆娘其實開始是和平談話的。」主辦偵查員說。

我點點頭,說:「凶手的情緒是有個漸進的過程的,先是平穩,後來不知道為什麼被激怒,從而殺人。」

「可是房客我們都控制了啊。」主辦偵查員說,「不過話說回來了,既然殺人了,他肯定不會再在賓館傻待著了。肯定早已經跑了。」

「對。」我說,「這些房客都是無辜的,你們可以停止審查了。」

「火車站旁邊的小旅館,客流量這麼大,又不是熟人,而且老闆娘還沒有登記旅客住宿信息。」邢斌局長說,「這可就不好找人了。」

「我說過,按照老闆娘的習慣,她不可能單單不記錄這兩天的住宿信息。」我說,「桌上的文件夾就是記錄這兩天的信息的。只不過被人撕下、帶走了。」

「那和沒記是一樣的。」邢斌局長說。

林濤微微一笑,說:「這個事情,老秦早就安排好了。」

「安排什麼了?」馬支隊長問。

林濤說:「我們在現場發現的公文夾裡有一沓公文紙,上面一張是被撕掉的。但是別忘記了,它們原來是一個整體。在第一張紙上寫字,不僅會在第一張紙上留下筆跡,同時會在第二張、第三張乃至後面數張上留下筆跡壓痕。」

「所以我已經讓韓亮和陳詩羽同志,連夜帶著那本文件夾,趕往省廳。」我說,「文件檢驗科的吳科長此時已經把壓痕還原出來了。可惜,因為是一沓公文紙寫完一張撕一張,所以後面的紙張上,有著前面數張紙的壓痕,很難清晰反映被撕掉帶走的那張紙上寫的是什麼。」

「唉,我還激動了一下。」邢斌局長說。

「不過,如果我們能搞得清楚凶手住哪個房間,還是有希望還原出信息的。」我說。

「這是個希望。」主辦偵查員說,「真希望你們直接把凶手的身份證號碼給我,哈哈。」

「不是沒可能哦。」我說,「我們把房間一一打開,整齊的是沒有人住的,凌亂的是有人住的。」

「可是如果凶手是還沒有開房正準備開房,或者幾天都沒有回來,當天回來的,因為老闆娘每天都整理房間,怕是就不好分辨了。」偵查員說。

我點點頭,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算是沒力氣了,忙了一整天。反正你們已經封存現場了,這樣,我們調整一下,明天早晨八點鐘,在旅館門口碰面。」

實際上,我們只睡了四個小時。

到達現場的時候,我們幾個人依舊睡眼惺忪。

「這些房間怎麼打開啊?」我問。

主辦偵查員說:「這個我們調查了,畢竟這只是個小旅館,採用的方式是,來人的時候老闆娘幫助開門,鑰匙不交給房客。因為小旅館不收押金,這樣做可以有效防止房客拖欠房費。」

「也就是說,平時所有的鑰匙都掛在這塊木板上?」我指著現場倒伏的木板,說,「來人的時候,老闆娘就從木板上取下鑰匙開門?」

「對。」

「還記得嗎?」我有些興奮,說,「我之前說過,現場沒有打鬥的痕跡,窗簾和鑰匙板的變動,是因為凶手有針對性。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一堆鑰匙裡少了一把,而那一把,就是凶手所住的房間!」

大家可能覺得我說得有道理,於是拿起那一堆沒有標註房間號的鑰匙,開始從第一個房間一把鑰匙一把鑰匙地試。

整整花了半個多小時,大家終於把每把鑰匙對應的房門都找清楚了,唯獨少了213房門的鑰匙。

「凶手就住這裡!打開它!」我高聲叫道。

林濤從勘查箱裡拿出一個小包,說:「我來,我來。」

我知道他又要開始炫耀自己的開鎖技術了。

可惜,沒等他話音落下,主辦偵查員已經一腳踹開了213房間的房門。

「你,你能別這麼粗魯嗎?」林濤拿著一個耳朵扒似的工具,愣在那裡。

和我們想像的完全不一樣,房間裡非常整潔,顯然已經經過了老闆娘的精心打掃。

「沒住?還是住在這裡幾天沒有回來?」偵查員問,「要是沒住的話,就不會有信息登記,那麼筆跡壓痕就失去了意義。」

我說:「顯然是住了幾天沒回來,不然他為什麼不拿別的房間的鑰匙,偏偏拿這個房間的鑰匙?給小羽毛打電話,讓吳老大趕緊分析壓痕,看看213房間,有沒有住客登記房間。」

說完,我突然想起了什麼,接著說:「不對,如果他住了兩天以上,他的信息就應該登記在抽屜裡的公文紙上。」

「抽屜裡的公文紙,時間都接得上,到事發兩天前,不可能少。也就是說,抽屜裡的公文紙記錄到5月31日,6月1日就沒有了。」林濤說。

我說:「他沒有拿走抽屜裡的公文紙,而是撕走了桌面上的,說明他肯定是兩天之內住進來的,也就是說,他頂多就前天晚上一晚上沒回來。」

「大前天或者前天住宿,前天晚上也就是6月2日晚上未歸,房間被老闆娘收拾過,第二天早晨又回來殺人。」大寶捋了一捋時間線,說,「這能說明什麼呢?」

「不知道。」我低頭沉思。

「我有個問題。」偵查員說,「即便咱們能還原出213房客的信息,抓到了他,怎麼能證明他就是犯罪嫌疑人呢?」

「這個案子,確實沒有什麼好的證據。」大寶沮喪地說道。

「不一定!」我突然想起了什麼,說,「大家看看,每個房間,有沒有哪個房間少了毛巾。」

「對啊。」大寶說,「中心現場於婷婷面部蓋著一條毛巾,白色的毛巾。顯然不是中心現場房間裡的毛巾,而是賓館常用的毛巾。」

「你這樣一說,我就有個問題出來了。」在大家分頭在每個房間檢查的時候,我說,「中心現場就有毛巾,他可以隨便拿一條就給於婷婷蓋上,為什麼要捨近求遠,去房間裡拿毛巾?這不合常理啊。」

「都檢查過了,房間的毛巾一條也沒有少。」林濤說。

大家都愣在原地,思考問題出現在什麼地方。

「難道是凶手自己帶來的毛巾?」大寶自言自語,「那也不對啊,自己帶來的毛巾,怎麼會和這個旅館的毛巾一模一樣呢?」

「會不會,老闆娘就是拿了一條多餘的毛巾,放在中心現場的?」馬支隊長插話道。

「多餘的毛巾。」我說,「現場矮櫃只能掛四條毛巾,都掛滿了,不應該再拿一條過來的。對了!多餘的毛巾!」

我轉身跑向走廊盡頭的陽台。

這和提筆忘字是一個道理,當我們的思維定在房間裡的毛巾時,就忘了陽台上有個清洗房,那裡面,儘是毛巾。

「既然知道凶手從哪裡拿毛巾就可以了啊。」大寶說,「毛巾都拿走了,你在這裡面找,又能找到什麼呢?」

我沒有答話,把消毒櫃裡堆放的一堆毛巾全部搬了出來,然後一條一條地仔細觀察。果然被我找到了!那是一條有一些淺淡紅色血跡的毛巾。

「我們在屍檢的時候,知道小女孩用指甲去抓凶手,對吧?連指甲都翻折了,還能不把凶手抓傷?現在是夏天,暴露皮膚多啊。」我高興地說,「在看現場的時候,我們又疑問,為什麼凶手捨近求遠,不拿中心現場的毛巾,而跑到遠處拿毛巾?原因就在這裡。凶手從中心現場離開的時候,並沒有想用毛巾蓋住小女孩的臉,只是想找個毛巾擦一下自己還在流血的抓傷。於是,他來到了陽台消毒房,拿了一條毛巾擦血,然後丟進了消毒櫃。」

「你怎麼知道這條帶血的毛巾和本案有關係?」偵查員問。

我說:「消毒櫃,是毛巾水洗曬乾後再消毒的地方,裡面都是干淨的毛巾,怎麼會有新鮮的血跡呢?」

偵查員點點頭。

我接著說:「可能是抓傷表面的血跡沒有完全止住,也可能出於其他原因,凶手帶了一條毛巾走,走到現場時,可能看見了小孩的屍體,心有不忍,給她蓋住了顏面。」

「分析得很有道理。」主辦偵查員說,「可是這條帶血的毛巾,證明力還是不足。」

「但是這條推斷,告訴我們兩個訊息。」我說,「第一,如果是為了繼續擦血,那麼蓋住小孩面部的毛巾上,很有可能還能檢測到潛血痕跡。第二,凶手知道陽台上有毛巾,那麼他一定不是第一次入住這個旅館,他對這個旅館的結構應該挺熟悉。」

林濤從遠處走回,說:「我接到了吳老大的電話,他說信息可以還原一部分,但是污損了一部分,不能恢復完全。」

「足夠了。」我自信地笑著,說,「我們剛說到,凶手以前可能也住過這個賓館,可能還不止一次兩次,那麼,我們只需要拿吳老大還原出來的殘缺信息,和這個旅館以前的住宿登記記錄比對,很快就能找出犯罪嫌疑人了!」

「而且我們還有DNA可以作為甄別。」大寶說。

「這次,還真被你們說中了。」我笑著對馬支隊長說,「我們可以把嫌疑人的身份證號告訴你們了!」

「很精彩啊。」馬支隊長說,「現場所有奇怪的現象已經全部被解釋了,唯獨那個窗簾,不好解釋。你不是說凶手是有針對性的嗎?那麼他針對一個窗簾做什麼?」

「已經不重要了。」我說,「你們直接問嫌疑人好了。」

省廳法醫有很多附加的工作,就是在出勘命案現場的時候,當地公安機關會利用空餘時間,邀請省廳法醫對轄區內疑難傷情鑑定進行會診。

在青州市這個傷情鑑定大市更不可能例外,我們「買一送十」地幫青州市法醫會診了整整十起疑難傷情鑑定。

夜幕降臨的時候,就是好運來臨的時候,我們幾乎同時得到了四個好消息:第一,蓋住於婷婷面部的毛巾上,果真發現了潛血痕跡,並且檢出了一個男子的DNA基因型,和陽台消毒櫃裡帶血毛巾的DNA一致。第二,通過吳老大那邊的訊息,會同旅館之前的住宿信息,偵查員很快排查出一個名叫黃旗亞的男子,連身份證號都清清楚楚。第三,黃旗亞在青州市一個網吧上網時,被登記系統識別,很快落網。第四,黃旗亞就是兩條毛巾上血跡的主人。

黃旗亞是青州市人,按理說,他不應該住旅館,他住旅館的唯一理由就是嫖娼。2012年6月1日,黃旗亞中午就來到熟悉的旅館開好了房間,把他事先為嫖娼準備好的一些性感內衣、xing愛用具等物件放在房間內,下午在火車站附近尋找賣淫窩點。下午時分,他找到了一個賣淫小姐,談好價錢後,小姐以最近治安不好,怕被綁票搶劫為由,拒絕跟黃旗亞到他開的房間交易。

無奈之下,黃旗亞只有跟著賣淫小姐到她的住處進行了交易。6月2日中午,自認為和賣淫小姐相談甚歡、性格相投的黃旗亞請賣淫小姐上了一下午的網,晚上繼續留宿在賣淫小姐家裡。

6月3日上午,黃旗亞想起自己還有好些物件留在旅館,於是返回旅館,要求老闆娘開門取物件。老闆娘說他1日開房,3日才退房,要付兩天房費,但是之前他只付了一天的,要求補付一天的房費。黃旗亞則認為雖然開了房,但是他沒有在這裡住,不讓老闆娘退錢就好了,怎麼可能還補付一天的房費?

既然沒有談攏,老闆娘就拒絕為黃旗亞開房。黃旗亞一氣之下,把手伸進了小窗戶,想通過拽窗簾的方式洩憤,沒想到窗簾質量不佳,僅輕輕一拽,窗簾桿就斷裂了,窗簾立即垂下了半邊。

不僅不補付房費,而且還損壞了窗簾,老闆娘一氣之下什麼話都罵了出來。黃旗亞見自己理虧,決定一走了之,那些物件也不要了。但老闆娘不依不饒,打開房間門,高聲喊叫抓賊。

這一舉動也激怒了黃旗亞,他沖上前去,掐住老闆娘的脖子,把她推進屋裡,按在床上直到老闆娘一動不動。殺人殺紅眼的黃旗亞此時也感覺到了於婷婷對他的抓打和哭喊,於是反手把於婷婷按在床上掐死。

殺完人後的黃旗亞看到了鑰匙板上的鑰匙,因為不知道取下鑰匙的技巧,所以在取鑰匙的時候帶倒了鑰匙板。好在沒有把213房間的鑰匙和其他鑰匙混淆,他費勁兒地取下鑰匙,打開房門,拿出了自己的東西。

走出房間,冷靜下來的黃旗亞感覺到了自己胳膊上火辣辣的疼痛,一眼看去,才發現自己的胳膊在流血。為了走出旅館時不引起別人的注意,他走到陽台拿了條毛巾擦拭後,扔進了消毒櫃。

胳膊上的血止住了,但還是很疼,他下意識地又取了條毛巾,一邊逃離現場,一邊準備包紮。可是走到房門大開的收銀房間門口時,他看到了躺在床外側的於婷婷的屍體,兩條耷拉下來的小腿觸目驚心。這一刻,黃旗亞動了惻隱之心。於是,他把毛巾從胳膊上解了下來,蓋在了於婷婷的臉上。這個動作讓他看到了辦公桌上的登記本,於是,他撕下了寫有他名字的那一頁,虛掩了收銀房的大門,逃離了現場。

黃旗亞一直在安慰著自己,自己和老闆娘非親非故,自己又沒有劫財,自己是青州人,看起來和住旅館沒有絲毫關係,所以警察絕對不可能懷疑到自己。可他萬萬沒有想到,那把被他下意識揣進兜裡的鑰匙出賣了他。

「別想做到完美犯罪。」林濤說,「即便擺出的嘴臉是那麼的無辜,也依舊逃脫不了法網。」

「今天四號了吧?」大寶痴痴地說,「再過四天,歐洲盃咧。」

「別想著足球了,趕緊想著怎麼求婚吧!」我笑著說。

「早求好了,你們都不知道吧?」大寶依舊保持著一副痴痴的嘴臉,說,「歐洲盃那天,我們去拍婚紗照!」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7:31
第九案死不瞑目

第一章

這只會在恐怖片中出現的情景,真實地出現在了我們的面前。死者的眼瞼翻開後,整個眼囊都是黑色的,看不到白色的結膜。

很多人羨慕的公務員年休假,在公安機關卻很稀罕。在過去,民警幾乎不知道自己每年都應該擁有這種按照工作年限不等而日期不等的年休假。

近年來,公務員系統尤其是警察隊伍中經常會出現過勞死的案例,雖然領導不會像法醫那樣直觀地感受到自己的戰友挺屍面前的痛苦,但是領導們還是體會到保障民警合法年休的重要性。然而,即便是上級領導三令五申,基層領導依然無法解決極端的人少事多的矛盾,所以總會以「最近太忙,不然,你的年休再往後推推?」的理由來拒絕民警的年休申請。當然,更多的情況下,是民警自知不能離開崗位,不能給戰友增添負擔,而主動放棄休假。

大寶為了準備拍結婚照,請了三天年休假。雖然一年五天的年休假,大寶只請了三天,但是他仍然專門花了半天時間,滿懷負疚地和我們交接了工作。

「這是青鄉的一個傷情鑑定,傷情檢驗是我和肖科長一起做的。」大寶遞給我一本鑑定卷宗,說,「這是一個被人打傷的小孩子,顱骨骨折,青鄉市局法醫按照標準評定為輕傷。但是在病程中,孩子的家長發現孩子抽搐了兩下,認為孩子是外傷性癲癇,應該定重傷,所以到處狀告青鄉市局的法醫,紀委、督察都去查了兩三回了。總是無緣無故接受調查,當地法醫很無助,只有請求我們進行重新鑑定。」

「外傷性癲癇?」我問,「有病理基礎嗎?」

「沒。」大寶說,「腦組織沒有損傷。」

「症狀體徵呢?」我問。

大寶說:「除了家屬,沒人反映有癲癇症狀,二十四小時腦電圖監測也未見異常。」

「那不就是個詐傷嗎?還需要我們做什麼鑑定?」我問。

大寶搖搖頭沒說話。

很多糾紛當事人都會擔心法醫被對方的「詐傷」(詐傷和造作傷的區別:造作傷是指當事人自己製造損傷,誣陷對方;詐傷是沒有損傷而偽裝出來的損傷)所欺騙。其實,法醫鑑定首先要明確傷者的病理基礎,然後再分析病理基礎和症狀體徵的關係,最後再根據傷者的一些症狀體徵做出鑑定。

「另外,省立醫院耳鼻喉科,除了老孫,你還認識其他人嗎?」大寶問。

我一邊看剛才那本案卷,一邊說:「有啊,沙僧。」

「什麼和什麼啊。」大寶沒聽懂我的幽默,說,「這兒還有一個案件,需要專家會診。」

「那你找老孫幫你介紹其他專家啊。」我說。

大寶說:「我要是能聯繫得上老孫,就不問你這個問題了。老孫不知哪兒去了。」

我說:「被妖怪抓去了吧。」

「正經點兒好吧。」大寶說,「說正事兒呢!」

我哦了一聲,說:「這事兒你別管了,交給我吧,八戒,我去找如來。」陳詩羽「噗」的一聲把一口水噴在了電腦屏幕上,連忙找餐巾紙去擦,說:「討厭不討厭啊。」

大寶休息的這三天,一點兒也不太平。覆核鑑定收了一大堆,還組織了兩次專家會診。

法醫等於是一個通科醫師,對每一個科室的專業知識都必須掌握基礎,但是對於臨床醫學的專業,卻很難有一個很精的。所以,遇見了疑難的傷情鑑定,法醫最常用的辦法就是組織醫院的相關專業專家進行會診。這樣可以學習更多的科室專業知識,而且可以保證鑑定結論的客觀、準確。

除了傷情鑑定,我們還會接到「命案」。

這天早晨,龍番市某建築工地的沙場,發現了一具屍體。屍體是被埋在沙堆中間的。既然是埋屍案件,我們應龍番市公安局的邀請,趕到現場進行了處置。

林濤是最先發現現場異常的。因為經過對沙場的仔細排查,除了運沙的兩個工人的腳印和死者本身的腳印以外,沒有再發現第四個人的腳印,那麼,除了這兩名工人,不會再有第四個人到達過現場。可是這兩名工人被作為嫌疑人帶回刑警隊的時候都是呼天搶地,直呼冤枉。

法醫對屍體進行檢驗後,發現死者的食管、氣管裡,都是沙子。可以肯定,死者是在沙堆裡被人活埋的。那麼,誰會選擇用這種方式殺人呢?用這種根本很難操作的方法,去殺死一個正值壯年、身體強壯的男人?

好在視頻偵查部門發現了端倪。工地為了防小偷,在大門口安裝了一個視頻監控攝像頭,而這個監控攝像頭的一個角落正好可以拍攝到沙堆所在的位置,案件的真相也就突然明朗了起來。原來死者酒後遊蕩,走到工地的時候,在沙場的沙堆旁邊小便。他並沒有注意到此時沙場的大卡車正在卸沙,大卡車的駕駛員也萬萬沒有想到車屁股後面會有一個人。於是,一車沙子傾盆而下,把死者活活埋了進去。

「如果不是有攝像頭,我怎麼也不會想到會是這個結果。」林濤看著眼前反覆播放的監控錄像。

我點點頭,說:「世界上沒有什麼不可能的事情,這件事提醒我們,以後分析案件的思路還是要開闊些。不然那兩個運沙的工人,該是有多冤枉啊。」

我們科裡都是正兒八經的偽球迷,所以,星期五深夜的歐洲盃揭幕戰自然不能落下。在答應鈴鐺星期六上午陪她去看嬰兒用品後,我順利獲假。我們勘察組的幾個人,甚至也叫上了陳詩羽,一起深夜圍坐大排檔的圓桌前,一邊喝啤酒,一邊吃龍蝦,一邊對著大屏幕裡的球員評頭論足。

「喲,現在已經是6月9日了,大寶是今天去拍結婚照吧?」林濤說。

「是啊。」我擺出一副過來人的樣子,說,「所以,他才不來參加我們的聚會,他要起早,累一天呢。」

「這個土人,選的什麼日子啊,還69呢!」韓亮一臉猥瑣。

「什麼意思啊?日子怎麼不好了?」陳詩羽捏著餐巾紙擦了擦嘴角。

林濤說:「流氓。」

聚餐進行到深夜,我們各自回家,想必都是立即昏睡不醒。直到第二天一早,我被床頭櫃上的電話鈴聲驚醒。我一躍而起,拿起電話一看,是大寶。

「大星期六的,不好好拍照,給我打什麼電話。」我一邊嘟囔著,一邊接通了電話。

「完蛋了,你寶嫂跑了,她不和我結婚了。」大寶是帶著哭腔說出這句話的。

一句話說得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還沒來得及細問,師父的電話很有侵略性地打了進來。

「你別急啊,回頭我們再細聊。」我簡單安慰了一下大寶,切換通了師父的電話。

「龍番城市公園,中間的那個鴛鴦湖,一具女屍,懷疑他殺。」師父很簡潔地概括了時間、地點、人物,「你們馬上出發給予支援。」

聽見有命案,我連忙開始穿起衣服,一邊滿懷爽約的愧疚安慰著鈴鐺,一邊拿起手機打通了韓亮、林濤和陳詩羽的電話。

此時此刻,我已經把大寶的那個驚天壞消息忘得一乾二淨。

我們幾個人都是睡眼惺忪的狀態,一路拉著警報駕車趕往位於龍番市新區的城市公園。

城市公園是龍番市大建設以後,在新區建設的一個開放式公園。公園是綠洲式的,沒有圍牆,景色別緻,市民可以駕車自由進出,也可以在景點附近停車逗留。當然,這塊寶地也成為先行一步移居新居的一些老年人散步、鍛鍊的好場所。

公園的中心是一個人造湖,面積不大,但是和周圍的景觀相得益彰。中心現場便是那裡了。我們駕車直接開到了鴛鴦湖的一側,此處現場已經拉起了警戒帶,先行到達的民警正在給幾名群眾做筆錄。

我一跳下車,就看見了坐在警戒帶外的石凳上發呆的大寶。

「哎?你怎麼來了?」我驚訝地笑道,「剛剛經歷了感情打擊,這麼快就能恢復狀態投入工作?為了不長痔瘡,這種時候都能來出勘現場?」

「對啊,我剛才還在說,這麼好的現場,怎麼能不喊大寶呢?他怎麼了?」韓亮坐到大寶身邊,問道。

「你問他。」我指了指大寶,問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發現了一具屍體,然後夢涵就跑了,說不和我結婚了。」大寶一臉委屈地說。

寶嫂叫作趙夢涵,有著一個她引以為豪的洋氣名字。自從她的這個名字被我們果斷棄用,而用「寶嫂」這個鄉土氣息濃烈的外號代替以後,她就經常埋怨大寶,說是大寶連累了她。

「弄了半天,你是這個案子的報案人啊。」我說,「我說怎麼事情都掐一起來了呢。」

「你是法醫,寶嫂也知道,你發現一具屍體怎麼了?」林濤詫異道,「這對你來說,太正常不過了。」

「你別急,讓大寶複述一下案發的經過。」我說。

大寶嚥了嚥口水,說:「這家挨千刀的婚慶公司,非要拉我們大清早來這裡拍婚紗照,說是新景點,容易出效果。」

「寶嫂倒是可以出效果,你嘛,哪裡拍都一樣。」韓亮嬉笑道。

大寶白了韓亮一眼,接著說:「來這裡拍就來這裡拍吧,還非要讓我們來水邊拍。這種風景區的水,我是最怕的,我們總是在這種水裡發現屍體嘛。所以,我今天就有種不祥的預感。」

「沒想到你的預感成真了?」我問。

大寶點點頭,指了指遠處正在做筆錄的一個長頭髮的文藝青年,說:「那個挨千刀的攝影師,還非要我倆蹲在水邊,讓我用手劃拉水。劃拉一下就算了唄,結果還總劃拉,劃拉劃拉,我就劃拉出來一隻人手。」

大寶頓了頓,我問:「然後呢?」

「然後?」大寶翻了翻眼睛,說,「然後我就發現了水裡的浮屍啊,然後夢涵就說,婚紗照也別拍了,我倆也別結婚了,然後她就穿著婚紗打了個車跑了。」

「你肯定有沒說的。」我說,「她穿個婚紗,你還能跑不過她?攔住她哄哄不就好了?」

大寶又嚥了口唾沫說:「關鍵我在保護現場,我聽見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她已經跑遠了。」

「我說吧。」我說,「肯定沒你說的那麼簡單。」

「其實也沒啥。」大寶說,「當時我感覺到水裡有東西,用力劃拉了一下,就看見一隻人手,然後我啥也沒說,抓住袖子就把屍體給拎上來了。」

「啊?寶嫂在旁邊嗎?」韓亮問。

大寶又翻了翻眼睛,說:「忘了。」

大家一起嘆息了一聲。

大寶接著說:「我拉上來一看,是一具女屍,就聽到周圍全是尖叫聲。我怕大家破壞了現場,一方面讓攝影師、化妝師他們幾個別亂跑,等著做筆錄,一方面就張羅著保護現場了。」

「換我也要跑啊。在你眼中,屍體比老婆還重要,換誰誰不跑?」陳詩羽說。

「確實,你是一個法醫,但在這個事件中,你就是一個普通的群眾。你的第一反應,應該是保護、安慰你的未婚妻!」我也著急了,「像你這樣不知道角色轉換的人,活該一輩子單身!」

大寶沮喪地低下頭,說:「我知道錯了。」

「下一步怎麼辦?」看到大寶的沮喪,我有些不忍,畢竟從這一點上可以看出他有多愛他的職業。

「我得想辦法把老婆追回來。」大寶說。

陳詩羽糾正道:「是前女友。」

大寶又沮喪地低下頭。

我揮手讓陳詩羽打住,然後說:「這樣吧,這個案子你別管了,交給我們。說不定是個自殺呢?」

「不會。」大寶說,「頸部有傷。」

「真有你的!」我頓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我說,「你到底是來拍婚紗照的,還是來驗屍的?別讓你的職業侵略你的生活好不好?」

「難道我們的職業沒有侵略我們的生活嗎?」林濤有些傷感,看了看陳詩羽,說,「我們這樣的,只配找同行做伴侶。」

我說:「不管怎麼樣,這個案子我們來處理就好了,大寶就去哄哄寶嫂吧,我可以理解她的心情。你毫無徵兆突然就拖了一具屍體到她身邊,然後又不顧她的感受去安排工作,過度驚嚇引起過度失望,你要費點兒工夫了。」

「你別用分析犯罪嫌疑人心理的路子來分析我老婆的心理好不好?」大寶說。

「是前女友。」陳詩羽說。

我第一次發現這個傲傲的小女孩,嘴巴也挺毒。

大寶垂下眼簾,說:「我要和你們一起辦這個案子,我要抓住這個害得我感情受挫的王八蛋。破案後你們幫我一起去哄,行不?」

我看了看大寶,心想還真沒法少了這個默契的助手,說:「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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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我直起身來,環視了一下現場。因為這裡是一個公共場所,所以估計也不可能在地面上獲取什麼痕跡物證。

「水面太大了,不可能抽乾。」胡科長在一旁說,「不知道這水底還會有什麼東西。」

「是啊,看起來這個女人的衣著還是比較完整的。」我看了看平躺在地面的屍體,說,「說不定水底就會有隨身物品。」

「我打電話請蛙人吧。」胡科長說。

我點了點頭,看周圍圍觀的群眾越來越多,說:「先把屍體拖走吧,照片什麼的傳出去不好。」

屍體被殯儀館的車拖走不久,消防支隊派來的兩名蛙人就相繼下水。現場沒有什麼可勘查的,我們只有坐在岸邊焦急地等待蛙人的消息。

死者的隨身物品對於案件偵破來說非常重要,一般都可以在隨身物品中找到證明死者身份的東西,這樣就省去了法醫很多麻煩。比如,就不需要通過取下恥骨聯合來進行年齡推斷了。

鴛鴦湖的水域不大,但也不小,好在這是一個人工湖,建成時間也不長,湖底淤泥不多。大約半個小時的時間,一個蛙人從水面上冒出了腦袋,同時揚了揚手。我們看清,他的手中拿著一個女士皮包。

我們幾個不約而同地歡呼了一聲,耐心地等待蛙人遊到水邊。我戴上手套,接過了水裡的皮包,林濤麻利地貼上比例尺照相。

這是一個看起來做工挺精細,但是並不昂貴的普通皮包,整體還很新,包的拉鏈呈現出鎖閉的狀態。我懷著刮彩票一樣的心態,輕輕拉開了包的拉鏈。

包裡進了不少水,我在地面上墊上一層塑料布,然後將包裡的物件連同水一起倒了出來。有化妝包、有鑰匙包,還有一些零碎的物件,可惜沒有錢包、手機和卡包,沒有任何可以直接證明死者身份的證件和物品。

「錢包、手機都沒有。」大寶說,「死者的包裡攜帶了這麼多東西,肯定也會有錢包和手機呀。」

「你是說,這是一起侵財殺人的案件嗎?」林濤腦洞大開,「先劫財,再劫色,最後殺人!」

「我可沒說啊。」大寶很謹慎,「但是唯獨錢包、手機丟失,多多少少還是有些侵財指向的。」

「雖然包的拉鏈是拉著的,裡面的物體不可能因為水的浮力而離開包體。」我對趴在岸邊的蛙人說,「但不排除犯罪分子把錢包、手機、卡包和皮包分別丟棄。所以請你們幫幫忙,能再找一會兒嗎?」

蛙人點點頭,一頭返回水中。

此時,我已經對這條確認死者身份的捷徑不抱希望了,招手和他們幾個人說:「駕車趕往殯儀館,先把屍體的基本情況搞清楚再說。」

殯儀館解剖室是一個很陰森的地方。一般情況下,殯儀館都設在離市區比較遠的郊區,加之這邊的習俗是上午舉行遺體告別儀式,所以在臨近中午的殯儀館中,只能聽得見樹上知了的叫聲。

以往,我們這個工作組一旦進瞭解剖室,這個陰森沉寂的場所會立即熱鬧起來。因為有李大寶這個活寶,這麼肅穆的地方,也會變得很不嚴肅。我們都刻意地在檢驗屍體的時候保持沉默,但是呆萌的大寶,總讓人忍俊不禁。

今天不同。

大寶剛剛承受了感情的打擊,顯得比我們任何人都沉默,所以在這個空曠的房屋之內,只能聽得見不鏽鋼器械碰撞的聲音。

「死者上身著白色短袖襯衫,粉紅色內衣;下身著牛仔裙,粉紅色三角內褲;赤足,腳上穿一雙網兜式運動鞋。」我一邊和大寶一起逐件脫下死者的衣服,一邊故意大聲地報出檢驗情況,為了打破這讓人很不習慣的沉寂。陳詩羽在一旁很快地記錄著。

「衣著很完整,紐扣沒有丟失,衣服沒有破損。」胡科長在一旁接過我脫下的死者的衣服,一邊檢查著說。

「屍體輕度腐敗,腹部出現屍綠。」我說。

「你看這個死者大概死了多久?」大寶終於開口說話了。

我說:「剛才從你說的情況看,死者應該是在水中懸浮著的。」

大寶點點頭。

我接著說:「死者沒有完全上浮,但是處於上浮狀態,屍體上屍綠形成,這樣的情況,在這種天氣裡,估計至少死亡四十八個小時了。」

「那就是……7日早晨之前。」大寶沉吟道。

死者的衣服一被脫去,我們就看到了她在自己腰骶部文著的一隻紅色蝴蝶。蝴蝶翅膀上的花紋很複雜,但是整隻蝴蝶看上去栩栩如生。

「這個文身的水平可不低啊。」韓亮仍然是一副閒人的模樣靠在解剖室門口,說,「這老遠我都能看出3D的效果。」

「管它水平高不高,這是辨明死者身份的最好標誌。」我說,「至少我們不需要再那麼麻煩地鋸、煮恥骨聯合了,還可以給死者留個全屍。」

對死者的文身拍照記錄後,屍表檢驗正式展開。

「死者屍僵已經緩解。」我說,「屍斑呈現暗紫紅色。」

「啊!」大寶突然大叫了一聲,把幾個人全都嚇了一跳。

「怎麼了?」我說,「別一驚一乍的。」

大寶指了指死者微睜的雙眼,說:「你自己看,嚇死人了。」

從古代開始,民間就有「死不瞑目」的說法。老百姓總認為死者死亡的時候,沒有閉上眼睛,就是有冤情,或者有未了的心事。其實從法醫學上講,這種理論是沒有什麼依據的。眼瞼位於眼球的前方,構成保護眼球的屏障。眼瞼的皮膚和皮下組織層以下是肌層,主要是眼輪匝肌和提上瞼肌。肌肉的收縮,控制了眼瞼的開閉。一般情況下,人體死亡後,會立即進入肌肉鬆弛階段,眼瞼的開閉狀態受死亡當時眼瞼的狀態的影響,可能是開的,也可能是閉的。隨著屍僵的形成,眼瞼大多出現微微張開的狀態,此時可能不能輕易人為控制眼瞼的開閉。待屍僵緩解,眼瞼又可以受到人為作用而開閉。在小概率情況下,死後立即出現肌肉痙攣,也可能會導致眼瞼的張開。

大寶正在按照常規屍檢順序,對死者的頭面部進行檢查,不知道死者的眼睛為什麼嚇著了他。

「怎麼了?這不是正常的嗎?」我走到屍體的旁邊,看看死者微張的眼瞼,順手拿起止血鉗,夾起死者的上瞼翻了開來。

「我的天。」著實嚇了我一跳。

「怎麼了?我不敢看。」陳詩羽可能注意到我和大寶的表情,環抱著記錄本,站在一邊不敢靠近。

「她為什麼沒有白眼珠?」大寶說。

「啊?」林濤的臉色有些發白。

我鼓起勇氣,重新用兩隻止血鉗分別夾開死者的上、下瞼,對林濤說:「拍照。」

林濤猶豫了一下,但還是不願意在陳詩羽面前表現出膽怯,拿起相機走了過來。

「我的媽呀,真的沒白眼珠,整個眼球都是黑的!」林濤「咔嚓」一下拍完,嚇得風一樣逃遠了。

這只有在恐怖片中出現的情景,真實地出現在了我們的面前。死者的眼瞼翻開後,整個眼囊內是黑色的,看不到白色的結膜。

「這屍體還算新鮮啊。」大寶抬起前臂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說,「怎麼會這樣?」

各種法醫學冷知識在我的腦海裡劇烈翻滾,我說:「腐敗也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嗯,我知道了,這是鞏膜黑斑。」

「這個名詞好像似曾相識。」突然的驚嚇,彷彿讓大寶進入了工作狀態。

我說:「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這種鞏膜黑斑是極少會出現的。主要原理是:人體死亡後,因為眼瞼沒有閉合,環境乾燥,造成眼部鞏膜水分迅速喪失,喪失水分的鞏膜會變得很薄,鞏膜下方的脈絡膜的色素就會顯現。其實不是沒有白眼珠,而是白眼珠下面的色素暴露出來,看起來整個眼球都是黑色的。」

「這樣可以反推出,死者就是死不瞑目啊。」大寶說。

「死亡時候眼睛正好是睜開的,死後眼瞼也可能是睜開的。這個我聽老秦說過,不代表什麼。」林濤說,「不過,你剛才說,鞏膜黑斑的形成原理是因為環境乾燥。可是這是一具水中的屍體啊!水中怎麼能叫作環境乾燥?」

「問得好!」我說,「我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我們先看看屍斑。」

我和大寶合力,把屍體翻來翻去,觀察屍體上主要集中在腰部以下的屍斑。

「我聽你說過,水中屍體的屍斑不能說明什麼啊。」陳詩羽說,「這個屍體不就是水中屍體嗎?」

「水中屍體屍斑淺淡的主要原理是因為流水中屍體不停翻滾,紅細胞不能在固定的位置沉積,所以屍斑不清。」我說,「但是鴛鴦湖是個不大的人造湖,最近幾天天氣晴好,幾乎無風,水流的速度是可以忽略不計的。那麼,鴛鴦湖中的屍體,其實就是和平地上的屍體差不多了,不能用水中屍體的思維來考慮屍斑。而且,死者應該是窒息死亡的,所以屍斑會比其他死因的屍斑要重得多,更能說明問題了。」

「那這個屍斑說明了什麼問題呢?」陳詩羽說。

我沉思了一會兒,說:「死者的屍斑集中在下半身,這個倒是可以解釋。因為人體的四肢是實的,而軀幹是腔體,所以軀幹肯定比四肢的浮力大。平躺在水中的屍體,軀幹可以懸浮,但是四肢一般都會下垂。下肢比軀幹位置低,那麼屍斑就會主要沉積在下肢。」

「研究這個,好像沒什麼意義吧?」林濤說。

胡科長在一邊微微一笑,說:「我理解老秦的意思了。你們看,死者的兩條大腿,全都是暗紫紅色的。按理說,雖然屍斑主要沉積在下肢,但是作為單獨的下肢,也有位置高低之說。大寶,你看到屍體的時候,是仰面的,還是俯臥的?」

「仰面的,這個我可以確認。」大寶說。

胡科長說:「既然是仰面的,屍斑的堆積應該主要集中在大腿後側。但是這具屍體的大腿全是屍斑。」

「而且,」我接著說,「下肢下垂,最低點應該是腳。但是我感覺死者的雙足和小腿的屍斑並不是最重的,最重的部位在膝蓋。」

「那說明什麼問題呢?」陳詩羽歪著腦袋問。

「這個我也需要想一想。」我低著頭說,「繼續屍檢吧。」

死者的眼瞼出血、口唇青紫、四肢指甲青紫,都提示死者是死於機械性窒息。而死者頸部觸目驚心的損傷,告訴我們她就是死於頸部壓迫而導致的機械性窒息。

死者的頸部很白淨,所以那一道青紫的痕跡特別醒目。

「把屍體剛撈出水的時候,我還以為頸部是掐痕呢。」大寶說,「現在看起來是勒痕啊。」

我點點頭,說:「死者頸部的皮下出血呈現出很強的規律性。你看,損傷是圍繞頸部的,上緣和下巴接觸,所以看不清晰,但是下緣很整齊。上、下緣之間有幾釐米的寬度,說明不是徒手,而是有帶狀物勒頸的。」

「那可就不好說了。」陳詩羽說,「不會是上吊自殺吧?」

「上吊自殺,然後再掉湖裡?」負責聯絡的一名年輕偵查員突然插嘴道。

我搖搖頭,說:「死亡性質和屍體狀態是不能掛鉤的。假如這個女的是某個男人的情婦,因為逼婚不成,上吊自殺。男人怕擔當責任,把屍體拋棄,不就完全有可能嗎?」

「哦,對。」偵查員說。

「不過,這案子不是自殺,是他殺。」我說。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7:31
第三章

「我知道了。」陳詩羽說,「這是你們區分勒死和縊死的原因。」

我滿意地點點頭。陳詩羽最近一直正在惡補法醫學教材,對法醫學的推理判斷,有了一些認識。尤其是經歷了山坳裡的命案,她更是對頸部受力窒息死亡的屍體現象有了一些直觀的瞭解。

法醫對於勒死和縊死的區分主要是看索溝的形態。縊死是用自身重力作用於頸部的,所以頸部的索溝自然有重有輕,有提空;而勒死是用外界機械力來作用於頸部的,頸部是類圓形的,所以受的力比較均勻,索溝也會比較均勻,而且絕大多數勒死的索溝都是有相交的。縊死一般多見於自殺,但勒死則多見於他殺。

「死者頸部的索溝很寬,表皮剝脫不明顯。說明凶器繩索是一個很柔軟、很寬的物體。」我說,「這凶手為什麼不用更細、更容易勒死人的繩索來殺人呢?」

「沒有準備?臨時起意?」林濤說。

我點點頭,說:「只有這樣解釋了。」

對於女性屍體,法醫會常規對乳投、口腔、肛門、蔭.道進行拭子提取。我們對死者的蔭.道擦拭物還進行了精斑預實驗。

結果令我們驚奇。

「弱陽性?」大寶說,「有精斑哎!這會是最有力的證據!」

「奇怪了,被水泡了兩天,怎麼可能還檢驗得出精斑呢?」陳詩羽說,「還有,弱陽性的精斑,能檢驗得出DNA嗎?」

我笑了笑,說:「這個我得糾正你的思路。很多人,包括很多領導,總會認為某些案例肯定會提取到DNA,某些案例肯定不會提取到DNA。其實這樣的思路是錯的。能不能提取到DNA,都是概率性問題,而不是必然性問題。比如,一起弓雖.女干案件,屍體新鮮,環境乾燥,那麼提取到DNA的概率就非常大,但也不是必然能提取到的,會受到很多因素的影響,比如你沒來之前的『雲泰案』,就是這樣。再比如,一起勒死的案件,現場遺留繩索,很多人認為不可能有什麼證據,但是有小概率可以在繩索上找到凶手的脫落DNA。所以,提取生物檢材必須要細緻地進行,再不可能的事情,都要去試一試,說不準就有發現。這具水裡的屍體,若不是我們試一試,也不會發現精斑預實驗竟然是陽性!這就是小概率事件。」

「那麼,很多案件的破獲都是巧合,對嗎?」陳詩羽又歪起了腦袋,一臉天真爛漫。

我點點頭,說:「我曾經說過,很多案件的破獲都有巧合,但是沒有認真、嚴謹的態度,就沒有巧合。」

「看來內褲也要一併送去DNA檢驗室了。」胡科長說。

我點點頭,說:「成敗在此一舉。」

「雖然有精斑,但是性侵跡象不明顯啊。」大寶說,「死者的衣著那麼整齊,而且會蔭部也沒有看到損傷。」

「衣著完整、會蔭部沒有損傷不能代表就不是性侵。」我說,「可以是在性侵後被害人自己穿好衣服又被殺害,也可以是凶手殺完人,又給被害人穿了衣服。有損傷可以提示有可能是弓雖.女干,但是沒損傷不能代表死者自願。反正有線索就要繼續查下去。」

大寶點點頭,屍檢工作繼續往下進行。

雖然凶器是不太順手的殺人工具,但是凶手的力量還是很大的。

我們解剖死者的頸部皮膚,發現死者頸部肌肉有大面積的出血,這提示凶手心狠手辣,也提示因為工具不利而導致死者從窒息到死亡的過程很漫長。

「死者是經歷了一個很痛苦的過程才死去的。」我惋惜地說。

「死者的舌骨、甲狀軟骨、環狀軟骨都骨折了。」大寶用止血鉗復位了已經碎裂、變形的死者喉部。

我搖搖頭,用剪刀剪開死者的氣管和食管,說:「死者的氣管和食管內沒有水中異物,沒有溺液,沒有嗆咳的氣泡。說明死者是死後被拋屍的。她入水後,就已經沒有了呼吸活動。」

「死者的胃裡也沒有溺液。」大寶打開死者的胃,說,「食糜形態已經不完整,食物已經進入十二指腸和小腸,估計死者是末次進餐後三到四小時死亡的。」

「死者的四肢關節有散在性的約束傷和抵抗傷。」我指著死者關節處皮下的一些片狀出血,說,「雖然有反抗,但是反抗不明顯,說明凶手和死者的體力懸殊還是很大的。」

「屍體檢驗完了,你們覺得案件性質大概是什麼?」胡科長問。

我搖搖頭,說:「這個不好說。凶手看起來沒有預謀,不像是因仇預謀殺人。但是性侵和侵財的跡象都是存在的,所以現在也不能判斷是侵財、性侵還是激情,或許都有因素吧。」

「既然凶手拋屍,就有可能是熟人,所以還是先查屍源吧。」林濤說。

我點點頭,說:「情況簡單回覆專案組。今天是大週末呢,我們回去休息一下,大寶你也回去思考一下怎麼哄老婆。晚上八點鐘的專案碰頭會上見。」

「是前女友。」陳詩羽說。

我是為了不爽約,才決定讓大夥休息一下午的。當我在嬰兒用品商店找到鈴鐺的時候,發現是寶嫂正在陪著她。

寶嫂已經換下了婚紗,卸掉了妝容,挽著鈴鐺的胳膊,走馬觀花。

為了避免尷尬,大寶的事情我隻字未提,默默地跟在她倆後面,幫忙提手提袋。

走了一個多小時後,我們來到一家嬰兒服裝商舖,商舖門口的幾個小孩模特引起了我的注意。這是四個塑料的模特,造型都是一樣的。模特平舉著雙手,做出跳起懸空的姿勢。因為模特的一雙小腿都向後屈曲,模特是依靠一根鋼桿支撐在地面上的。

我繞著模特看了幾圈,蹲在模特的身旁想了良久,感覺腦袋裡火花閃爍。

我興奮地站起身來,把手提袋交到鈴鐺的手裡,對鈴鐺說:「一會兒你們打車回家,我得先走了。」

「你們男人怎麼都這樣?!」寶嫂義憤填膺地說道。

鈴鐺扶了扶腰,摸了摸寶嫂的後背,安慰似的說:「沒事的,工作嘛,我們得支持。」

我感激地對鈴鐺笑了笑,轉身跑走。

在接到我的電話後,大寶和林濤先行趕到了專案組。從林濤打來的電話中,我知道專案會議提前召開了。既然是提前召開,就應該是有特殊原因,我懷著忐忑的心情,一路飆車趕到了市局。

當我推開專案組的大門,就知道案件果真已經有了突破性的進展。而這個進展,又是刑偵撒手鐧——DNA檢驗取得的突破。

「死者的蔭.道擦拭物和內褲,我們都檢出了基因型。」從市局被遴選到省廳後不久就擔任省廳DNA實驗室主任的鄭宏,也參加了此案的DNA檢驗和比對工作,她說,「經過兩者的比對,我們確定是混合型DNA。」

所謂的混合型DNA,說明留下的精斑不是一個人的。

「兩個人?車侖.女幹嗎?」我說,「給人感覺真的有點兒像是性侵案件了。」

鄭姐接著說:「然後,我們把這兩個人的DNA放在前科人員DNA庫裡進行了比對,結果很意外,居然比出了一個前科人員。」

DNA檢驗果真是撒手鐧,比我們現場法醫推斷來、推斷去要直接多了,這就已經直接鎖定了犯罪嫌疑人。

「根據DNA實驗室的比對結果,我們對這個前科人員進行了身份確定。」偵查員接過鄭姐的話茬兒,說,「這個人叫作房三水,曾經就讀於龍番大學美術系,是藝術特招生。在大一的時候,就因為和人打架,把對方打成輕傷,沒錢賠償,坐了三年牢,學籍也因此被註銷。他的父親早逝,母親在家種地,在他坐牢後,就很少聯繫他。根據系統記載,這個人至少有十次被治安拘留的記錄,案由都是鬥毆。」

「就是一個地痞流氓啊。」我笑了笑,說,「嫌疑上升了。他平時就是混事兒嗎?」

「不,開了家文身店,做文身師。」偵查員說。

我頓時想到了死者腰部的3D蝴蝶文身,說:「熟人作案嗎?嫌疑進一步上升。」

「那下一步怎麼辦?」林濤說。

「我們已經派人去抓了,估計現在已經抓到了。」偵查員說。

「那我們就在這裡等結果吧。」我說。

「對了,你們沒接通知就提前到專案組來,是有什麼發現嗎?」陳張宏副局長對我說。

我搖搖頭,說:「既然有了突破性進展,我的那個可能性分析也沒多大用處了。」

我的話音剛落,樓道里就傳來一些嘈雜的聲音,我起身探頭去看,見兩個民警扭著一個男子走進了專案組隔壁的審訊室。

「打開監控攝像頭,我們就在這裡看審訊監控。」陳局長說。

「抓我幹嗎?」被抓的男子一身文身,想必就是房三水。

「你心裡清楚。」偵查員上來探了探虛實。

「我不清楚!我好久沒打過架了,我跟女朋友保證過的。」

「你女朋友叫什麼名字?」偵查員問。

「倪妙妙。」房三水掙紮了一下,「手銬能拿掉嗎?我得靠這雙手吃飯!」

「這個,你認識嗎?」偵查員開門見山,舉起了死者的腰部文身和死者的面部照片。

房三水突然停止了掙扎,怔怔地盯著照片。良久,他突然像瘋了一樣從審訊椅上跳了起來,大叫道:「她怎麼了?你們對妙妙怎麼了!」

從房三水的淚水噴湧而出時,我的心裡就開始懷疑之前的觀點,那種表情實在不像是裝出來的。於是,我的腦子又開始飛速轉了起來,為下一步的分析整理思路。

偵查員對房三水做了許久的工作,房三水的情緒才稍微穩定一些。

「6日晚上大約六點鐘,妙妙來找我,我們剛在一起不到一年,但已經決定結婚了。」房三水說,「我們一起吃的飯。」

「吃的什麼?」

「我做了幾個菜,西紅柿炒蛋、排骨,好像還有木耳炒肉絲。」房三水垂著腦袋,視頻影像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翻了翻屍檢筆錄,死者的胃內容物和他所述的一致。

「吃完飯,我們那個了。」房三水以前經常進出局子,他很快就知道公安局為什麼會找到他,「然後我要打遊戲,她說要回家,我就讓她自己打車回家了。」

「那時候是幾點?」

「八點。」

「你怎麼記得那麼清楚?」

「因為我們八點鐘有遊戲的公會活動,公會活動剛開始,她說明早要趕火車,要回家早點兒休息,我就說你打車走吧。」

網監支隊的一名偵查員轉身離開會議室。

「倪妙妙是做什麼的?以前有什麼仇人嗎?」偵查員問。

「沒有,她很內向的,也很少和別人有交集。」房三水說,「更談不上什麼仇人了。她是興化IT的技術部主管。」

「嚯,一個外企高管愛上一個社會混混,多麼悲壯的愛情故事。」大寶顯然不太相信這個男人,陰陽怪氣地說。

「再悲壯,能有你悲壯嗎?」陳詩羽說。

「我們是玩魔獸世界認識的,感情一直很好。」房三水說。

「她消失兩三天,你都不找?」偵查員問。

房三水說:「她不讓我隨便給她打電話的,她經常加班,她說她有空就會給我打電話的。而且她從我家離開的時候,說是要出差一星期的。」

「那你這兩天在做什麼?」

「白天照顧店裡生意,晚上玩魔獸世界。」房三水說。

「你們不是遊戲裡認識的嗎?遊戲裡看不到她你也不奇怪?」

「她好久都沒玩了。」

「倪妙妙的公司也沒有報失蹤?」我問。

偵查員說:「剛剛瞭解的情況,倪妙妙這次是去雲泰的分公司突擊檢查技術指標。總公司以為她走了,分公司不知道她要來。所以,一直沒有人報失蹤。」

「房三水租住房的網絡活動我們調查了,他6月6日晚上七點半上線,一直玩網絡遊戲玩到十二點。」網監部門的偵查員走回會議室,說。

「他沒有作案時間。」我說,「根據房三水對他們晚餐的供述,死者應該是當天晚上八點到十點之間死亡的。」

第四章

「沒想到,這個突破性進展,不是個進展。」胡科長說。

我搖搖頭,說:「不,依舊是個進展,至少我們現在搞清楚死者的身份了。」

「既然是拋屍,有可能是熟人作案嗎?」大寶問。

「死者的家,住在哪裡?」我轉頭問主辦偵查員。

偵查員用投影儀放出一張龍番市地圖,用激光筆指著說:「這個位置是房三水的家,倪妙妙的住處在新區。」

「也就是說,如果死者打車回家,應該是走這條路。」陳局長用激光筆指著一條大路,慢慢南移,紅點最終停留在「龍番城市公園」幾個字上。

「如果死者是在車上遇害的,凶手有可能沿途找個地方丟棄。」我說,「那就不是熟人作案了。因為凶手的行為是毀證行為,而不是藏匿行為。」

「房三水現在沒有嫌疑了嗎?」林濤說。

我說:「現在嫌疑很小了。第一,作案時間排除了。如果房三水是有準備作案,在作案的時候利用其他手段造成自己不在場證據的話,那麼他殺人就應該選用一個順手的工具。第二,從房三水被抓後的表現看,如果他真的是在演戲,那麼也太逼真了,毫無破綻可尋。第三,如果是房三水作案,那麼他拋屍的目的就是延長發案時間。而他被抓後,直接主動提出了死者的存在,這不符合一個存心隱瞞的人的心態。第四……」

「你們別忘了,混合DNA的意思是說,除了房三水,還有個人和死者發生過關係。」鄭宏打斷了我的話,說。

我點點頭,說:「從屍檢上看,死者應該遭受過約束,但是會蔭部沒有損傷,不排除是殺人後弓雖.女干。這個另外出現的DNA,嫌疑現在是最大的。城市公園這個地方,附近有沒有什麼特別隱蔽的所在?」

「這需要我們去考察一下。」偵查員說,「畢竟是新區,人也不是特別多,但有沒有適合作案的地方,還需要實地去看。」

「那就去看啊。」陳局長說。

「可是,法醫能確定死者是在什麼環境裡,怎麼死亡的嗎?」偵查員仍有困惑。

我說:「這就是我剛才沒有說完的第四點,可以證明凶手不是房三水的依據。房三水沒有車,而死者是在車裡被人勒死的。」

「有依據嗎?」偵查員問。

我點點頭,說:「這事兒得從死者的眼睛說起。死者的眼睛出現了鞏膜黑斑,是一種在乾燥環境下才會出現的情況,我一直都搞不清楚為什麼。屍體是在水裡的,而且現在的空氣濕度也不小,為什麼會出現黑斑呢?後來看了屍斑我就明白了。」

「為什麼?」大寶急著問。

「死者的屍斑和她平躺在水中的姿勢不符。」我說,「按照她現在的姿勢,屍斑應該集中在她的大腿後側以及小腿、腳。但是我們看到的屍斑,是在大腿前面後面都有,最重的地方是膝蓋,小腿和腳反而較輕。結合鞏膜黑斑,可以肯定,死者是在死亡後,保持一個特別的姿勢至少十個小時,然後被拋屍水中的。簡單地說,死者是在死亡很長時間後,被人移動屍體、改變屍體姿勢的。」

「為什麼至少十個小時?」偵查員問。

我說:「機體死亡後十到十二個小時之內會形成固定的屍斑,這個時候翻動屍體,會在新的低下部位形成屍斑,而老的低下部位屍斑不會消失,依然存在。死者的大腿前、後都有屍斑,說明死者先處於一個類似俯臥位,大腿前面較低,形成大腿前面的屍斑,在保持這個姿勢十到二十四個小時之間的某個時間點,又被更改為仰臥——也就是我們發現屍體時候的姿勢,所以才會在仰臥時候較低的大腿後側形成屍斑。」

「水中屍體不會移動嗎?」

「不會。」我說,「我查了氣象資料,那幾天天氣很好,現場的水也是不流動的,屍體不會自己翻轉。」

「你接著說。」陳局長說,「我還是不知道這個移屍的依據是怎麼推理出死者是在車裡死亡的。」

我笑了笑,說:「開始我就發現死者死後被人移屍,但是具體有什麼作用,我也沒有想清楚。甚至連死者死亡後到底保持一個什麼姿勢,才能讓屍斑集中在大腿前側和膝蓋,我都沒有想明白。今天逛街的時候,我看見一個模特,我就突然想明白了。」

「什麼樣的?」陳局長問。

我把手機中的照片拷貝到電腦裡,投影在幕布上,說:「死者應該和模特的姿勢是一致的,上身以及大腿應該是基本直立的,朝前方傾斜,所以屍斑在大腿前側;雙臂應該有東西架住,所以雙臂也沒有屍斑。死者的膝蓋著地,所以屍斑最重;小腿和腳向後翹起,所以沒有屍斑。也就是說,屍體是以膝蓋為底點,呈現一個『V'字型的姿勢直立在那裡。」

「說得好恐怖。」林濤嘀咕了一句。

我接著說:「被害人死亡後,肌肉會鬆弛,肯定不會自己保持這個姿勢。那麼肯定是周圍的物體把她擠壓成這樣的姿勢。那麼,什麼地方會有這樣的物體,可以把一個屍體擺成V字形直立,雙臂架起呢?而且,關鍵的疑點是,死者全身都沒有擦傷,生前傷和死後傷都沒有,那麼說明把屍體架起來的物體,表面是光滑、柔韌的,不可能是牆壁、床沿之類的東西。那麼,這是個什麼東西呢?」

「什麼?」幾個人異口同聲地問道。

我說:「開始我也想不出來,後來我結合死者的鞏膜黑斑和死者的頸部損傷,終於想明白了,只有在車裡!第一,這種天,如果凶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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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車裡陪著屍體待十幾個小時,肯定要開空調,那麼車內空氣就會非常乾燥,符合鞏膜黑斑的形成環境。第二,凶手的殺人凶器是一個幾釐米寬的繩索,顯然不順手,是臨時起意、就地取材的。車裡就有這樣的繩索。」

「安全帶!」陳詩羽說。

我微笑著點點頭,說:「第三,如果被害人死亡後,屍體在後排。上半身緊貼著前排座椅,雙手搭在前排座椅的頭枕兩側,膝蓋著地,身體前傾,小腿和腳反翹架在後排座椅上,完全可以形成我說的那種形態的屍斑!」

「座椅都是軟的!」大寶說。

我接著說:「依據以上的推論,我斷定死者是在一輛汽車中被害的,案件性質很有可能是臨時起意的性侵。至於死者的錢包手機丟失,肯定是凶手順手牽羊而已。結合房三水的供述,死者原本是要打車回家的,死者既然是死在車裡,那麼,很有可能是出租車司機臨時起意,謀性殺人!」

「這太好辦了,調查全市出租車的GPS信息,迅速進行研判。」陳局長說。

我說:「我覺得一輛出租車不可能載著一具屍體到處跑,而且屍體的拋屍地點也就在死者回家的路線上。所以我分析,死者在車裡的這十來個小時,車應該是停著的,而且應該是停在一個隱蔽的地方。」

滿懷著破案的信心,看著鈴鐺買回來的嬰兒衣物,我睡得很香,一覺醒來已經八點多了。我慌慌張張地洗漱完畢,開車趕往市局專案組。

林濤、大寶和我幾乎是同時到達專案組的。林濤和我一樣滿面紅光,而大寶則帶著一對黑眼圈,一臉灰暗。

「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們先聽哪個?」這句有些戲謔的話,從滿面嚴肅的陳局長嘴裡說出,顯得很不相宜。

「先聽壞消息吧。」我說。

陳局長說:「經過研判,全市所有的出租車,都被排除了。」

「什麼?」我有些驚訝,這個壞消息遠遠壞過了我的想像,「那……那下一步豈不是沒得查了?我的推斷有錯誤嗎?那好消息呢?」

「好消息是我們在房三水家去鴛鴦湖的路上,找到了一處比較符合推斷的隱蔽地點。」陳局長說,「這是一處綠化帶,一般不會有車開上去。但是我們在這個地方發現了汽車的輪胎印痕。」

「也就是說,有車輛反常開上去了?會不會和本案無關?」我說。

「不管有沒有關係,都要當線索去查。」陳局長說,「而且,從這處輪胎的新鮮程度判斷,車輛軋出輪胎痕之後,已經過了三四天;這個地點,也是這條路線上獨一無二的隱蔽地點,絕對不會有人去注意。」

「那通過一個輪胎印痕,怎麼去開展下一步工作?」我問。

陳局長笑了笑,說:「我們找了個專家,確定了這個品牌的輪胎,只用於三個品牌的車輛。於是,我們就在這條路上所有的監控裡,尋找這三個品牌的車輛。」

「對呀!」我拍了下桌子,說,「時間很緊張。死者是晚上八點從房三水家出來的,十點之前就遇害。從房三水家出來,如果立即乘車,開到這裡也就八點半的樣子,那麼只要找八點半到十點之間,路過這裡的這三個品牌的車子就可以了。」

「是的。經過一夜的調查,監控顯示只有七輛符合條件的車輛經過。」陳局長說,「這七個車主的信息,我們也就很快掌握了。」

「難道要一個個抓來抽血檢查DNA嗎?」大寶問。

陳局長搖搖頭,說:「你們有沒有想過,死者倪妙妙是一個性格比較內向的女孩,平時也很謹慎,那麼她為什麼會上別人的車呢?」

「熟人?」我問。

陳局長搖搖頭,說:「七個人和倪妙妙都沒有關係,這一點,調查可以確定。」

「那你描述的這種性格的女孩,怎麼會隨便上一個陌生人的車?」我反問道。

陳局長微笑著看著我們,提示性地說:「別忘了,倪妙妙的目的,是打車回家,而全市所有的出租車都被排除了。」

「黑車!」我和林濤同時叫道。

「對,黑車。」大寶的反應慢了半拍。

陳局長哈哈一笑,點頭說:「據瞭解,這七輛車中,就有一輛是跑黑車的。」

「晚上八點,在外聚餐的市民都散場了。」我說,「這個時間點,省城的出租車是很難打到的,所以倪妙妙上了一輛黑車!」

黑車司機牛強被抓捕歸案後,還沒等民警採血,就交代了自己的罪行。

牛強因為賭博被處罰後,就被原來所在的工廠辭退了。除了駕駛沒有別的本事的他,買不起被炒得昂貴的出租車營運證,只有開起了黑車。

6月6日晚,牛強和往常一樣,駕駛著他的黑車,來到了房三水家附近。遠遠的,他看到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在伸手打車。於是他駕車靠近,拉起了生意。

省城的黑車很多,運管處因為種種原因,無法深入治理。所以在上下班高峰以及很晚的時候,市民們都會選擇乘坐黑車。

倪妙妙自然也不例外。

忙碌了一天,又和房三水雲雨了許久,剛剛洗完澡的倪妙妙睏意上湧,巴不得馬上回到自己家中柔軟的床上。所以她連價格也沒問,就上了牛強駕駛的黑車。

倪妙妙的家離房三水的家有十幾公里的路程,而且市區的路有些堵,倪妙妙很快靠在副駕駛的位置上就睡著了。

而一旁的牛強,被倪妙妙出水芙蓉般的睡姿和她誘人的體香誘惑得天旋地轉,頓時心生歹意。

車子開出市區後,駛入大路,不一會兒就來到了那一片隱蔽的綠化帶。牛強看看後視鏡,發現周圍竟然沒有一輛車,索性把車開進了綠化帶。

車輛軋上綠化帶時的顛簸,依舊沒有讓沉睡中的倪妙妙醒來。牛強停好車後,悄悄放倒了倪妙妙的座位,開始撫摸倪妙妙的全身。這時,倪妙妙驟然醒來,開始劇烈反抗。

汽車的空間畢竟還是狹小的,在倪妙妙的反抗下,想要順利得手,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牛強甚至被倪妙妙抓破了臉頰。為了不讓倪妙妙高聲呼喊,牛強順手拉過倪妙妙身旁的安全帶,繞在了倪妙妙的頸部,並且用力去勒。這一招果然讓倪妙妙的反抗減輕了不少,牛強開始一邊勒頸,一邊伸手去脫倪妙妙的內褲。倪妙妙的反抗越來越無力,在牛強得逞後,才發現倪妙妙已經斷氣。

牛強把倪妙妙的內褲重新穿好,把屍體放進後排,讓屍體呈現直立的體態。據他說,他要思考怎麼處理屍體,而在這思考的期間,萬一有路人經過,可能會發現倪妙妙的異常。讓倪妙妙直立在後座,經過的路人也不會起疑。

後來,思考中的牛強居然在車裡睡著了。這一睡就是一夜,直到第二天早晨將近七點,才陡然醒來。

原來夢裡的殺人,不只是夢,現實中的他,也確實殺了個人。

色心平靜後,恐懼頓起。車窗外的天已大亮,好在新區早晨的人也不多。屍體是必須要處理的,而且要盡快處理,不然大白天載著個屍體到處跑,風險實在巨大。

牛強開著車慢慢沿路邊行駛,徑直駛入了城市公園中央的鴛鴦湖邊。公園偶有幾個晨練的老人,但都相距甚遠。牛強壯著膽子從後座把倪妙妙的屍體架下車來,小心翼翼地走到湖邊。從遠處看來,不過是一對男女,清早在湖邊並肩而坐談戀愛而已。

反覆確認四周沒有人注意後,牛強把屍體順著岸邊放到了水下,甚至沒有激起一點兒水聲。回到車裡,牛強看到掉落在副駕駛座位下方的死者的皮包。他打開發現裡面的錢包裡居然還有三四千塊錢,甚至還有一個蘋果手機,這真是意外的驚喜!

留下了死者的錢包,牛強把皮包扔進了湖裡,駕車逃離了現場。

不知道他是運氣太好,沒有被一個人發現異常;還是運氣太不好,因為一個輪胎印痕而被抓住了尾巴。

「看起來黑車還真是不能坐。」陳詩羽的表情告訴我們,她有些後怕,「我要攢錢買車!」

「你還是個學生呢,就有這麼遠大的理想!」林濤嬉笑道,「我們每個月工資只有三千塊!」

「還是找個有錢的老公比較靠譜。」韓亮點燃一根熊貓牌香菸。

陳詩羽瞥了他一眼,說:「我以後即便是嫁了個有錢人,也是看中他這個人,而不是看中他的錢。」

「我說,你們還幫不幫我追回我老婆?」大寶一臉無助。

「是前女友。」陳詩羽還是不依不饒。

「你不是情聖嗎?」林濤對韓亮說,「幫幫大寶。」

「很簡單好吧,一束玫瑰,一個一克拉鑽戒。」韓亮說。

大寶露出更加無助的表情說:「買不起。」

「和你的那些女朋友都不一樣,寶嫂不是拜金女。」我說,「你們說,寶嫂那麼漂亮,她看上大寶哪一點了?換一句話說,大寶哪方面是最有特點的?」

「大寶有特點嗎?」韓亮笑著說。

我說:「雖然大部分女人都喜歡浪漫、喜歡鮮花,但是這些招平時用用還可以,在寶嫂放下狠話要分手的時候,還用這種爛大街的辦法,估計是不行的。」

「同意。」林濤說,「寶嫂太有個性了,她不是一般女人。」

我說:「從心理學角度看,寶嫂性格比較直,疾惡如仇,做事比較乾淨利索,這樣的女人控制慾比較強,眼睛裡揉不進沙子,而且非常要面子。據鈴鐺的消息,寶嫂平時最喜歡看的是綜藝節目,這樣的女人愛幽默。而我們大寶最大的特點就是聽話、呆萌,完全符合寶嫂的擇偶條件。」

「然後呢?」陳詩羽饒有興趣地問。

我趴在大寶的耳朵上耳語了幾句。

「啊?太賤了!這不行!」大寶說。

我哈哈一笑,拍拍大寶的肩膀說:「沒什麼行不行的,看你願不願意了。寶嫂是個好女人,不要放棄她!加油!」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7:32
第十案車尾遊魂

第一章

黑米臉色蒼白,大腦也是一片空白,她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兩步,一屁股跌坐在柏油路上。「報警吧,姑娘,你軋死人了。」那人同情地說道。

黑米熱愛自己的工作,因為「名主播」的稱號給予了她極大的成就感。她喜歡做一名娛樂主播,比如她和阿木主持的「嘻哈二人行」,就是她心儀的節目。可是,既然是台裡的「名主播」,台長不可能只讓她主持一檔節目,所以深夜的那一檔情感類節目,也交給了黑米。

對黑米來說,每天晚上十點到十二點,不斷接著嘰嘰歪歪的熱線電話,還要溫柔耐心地勸說,實在是受夠了。最要命的是,沒有了下午和晚上的時間,也就沒有了談戀愛的時間,黑米漸漸成了一個別人口中的大齡單身女青年。每當想到這裡,工作帶來的成就感瞬間蕩然無存。

廣播電台為了擴建,在城市偏僻的新區圈了塊地。新樓的環境沒有改善多少,倒是讓員工們上班的距離增加了不少。雖然黑米選了離台裡最近的小區租了套房子,住得並不算很遠,但是這個距離靠步行回家依舊是不可能的事情。為了每天不必深更半夜瑟瑟發抖地站在偏僻的路邊找出租車,黑米拿出全部的積蓄買了輛車,用她那蹩腳的技術開車上下班了。

七月初,天氣已經非常炎熱。夏天的夜晚,大夥兒都快活地躲在自家的空調房裡避暑,而黑米還要提心吊膽地跑進陰森的地下車庫裡,一頭紮進汽車,關上車門,按下中央門鎖,開車去上班。這也成了黑米每天的例行流程,膽小的她總是擔心會在地下車庫裡遇見什麼奇怪的東西。

新廣播電台所在的位置在龍番市新區的一個角落裡,雖然這裡有不少新建的公園什麼的,路也修得不錯,但路燈等配套設施還沒有完全到位。

下班路上,從台裡到新區中心這一段黑燈瞎火的公路,總是讓黑米提心吊膽。路上沒車,她加足了馬力想盡快從這裡開出去。在一個彎道處,黑米忽然感覺車子側面有一個黑乎乎的影子閃了一下,她嚇得閉起眼睛驚呼了一聲。不知道是軋上了馬路牙子,還是純屬幻覺,黑米感覺車身彷彿顛簸了一下,很快就平穩了。當她重新睜開眼睛時,發現並沒有撞上什麼東西。

「肯定是我太緊張了吧,過於擔心了。」黑米停住車,從後視鏡裡觀察車側和後面的路面,沒有任何可疑的地方。為了以防萬一,黑米把車子往前挪動了一段,又看了看後視鏡。剎車燈照亮了後面的路面,一樣沒有任何異常。

總算是長舒了一口氣,黑米踩著油門,往自己家的小區駛去。

到了小區門口,路邊的景象完全更換了。小區附近有一串大排檔,這又是一個吃小龍蝦的季節,所以,即便已經臨近深夜一點鐘,但小區門口這個「龍蝦一條街」依舊是一派熙熙攘攘的景象。

開到這裡,黑米稍感安心。

但是,很快,黑米發現了異常。

在吃大排檔的人,紛紛向她的方向看過來,有人指指點點,有人甚至露出了驚恐的表情。黑米放慢車速,向車身四周看了看,沒有什麼問題啊,而且附近也就她這一輛車啊,怎麼了這是?

大排檔上,有幾個壯漢起身離座,朝黑米跑了過來。

黑米一臉茫然,把車停了下來。

「姑娘,下來看看吧。」其中一個人敲了敲黑米的車窗,急促地說。

黑米環顧四周,不少人離得遠遠的,朝她的方向望著。

「這麼多人,他應該也不會把我怎麼樣。不過,今天到底是怎麼了?」黑米猶猶豫豫地打開車門,走下了汽車。

另外幾個壯漢正蹲在她汽車的尾後緊張地說著什麼。

黑米繞到車後,幾名壯漢自動向兩側閃開,同情地看著她。

這一看,差點兒沒把黑米給活活嚇死。她的汽車尾部,居然有兩條人腿露在外面!顯然,這個人的上半身都在她的車底下方。兩條人腿上附著的牛仔褲的殘片邊緣都是焦黑的痕跡,人腿軟軟地拖在車尾後面,著地的一面已經血肉模糊。這一走近,彷彿就能聞見一股肉被燒焦後的味道。這味道與這血腥的場面混在一起,令人作嘔。

黑米臉色蒼白,大腦也是一片空白,她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兩步,一屁股跌坐在柏油路上。

「報警吧,姑娘,你軋死人了。」那人同情地說道。

雖然師父總是會「殘忍」地剝奪我們的假期,但是真的遇上了大事兒,他的心思也比我們想像得更為體貼細膩。他主動給大寶開了整整一個月的假期,以一年一次的年休假加上四年一次的探親假的名義。

恰逢六月畢業季,在我們勘查組實習的陳詩羽也返回了公安大學。她要完成一系列畢業、派遣的手續,順利通過政審後,還要接受組織談話,才能重新回到我們勘查組繼續工作。這個過程,最起碼要一個月的時間。

作為只有兩個勘查組的省廳法醫科來說,這無疑是一個「噩耗」,我少了大寶和小羽毛的協助,還真是有些轉不開自己的工作。整天起早貪黑,身心疲憊。

從來沒有哪一個月像這次一樣,過得如此慢、如此艱難。這一個月裡,我和林濤、韓亮坐在空蕩蕩的車裡,都感覺心裡失落落的。尤其是林濤,居然被我發現他沒事會去偷看陳詩羽電腦裡的自拍照!

這一個月的幾次出差,幾乎都是為了覆核信訪事項,覆核來覆核去,也並沒有發現一樁冤案。對於我們這些需要用成就感來支持工作的人來說,實在是枯燥無比的一個月。

好在到了7月9日,大寶終於回來了。

大寶肯定是被我和林濤的熱情嚇著了,當他出現在辦公室門口的時候,我們撲上去對他進行了一頓輪番式啃咬。

「知道嗎?我和你們寶嫂養了一隻金毛。」大寶笑眯眯地說,「我每次看到它,它都會熱情地迎接我,迎接的方式和剛才你們倆迎接我的方式一模一樣。」

「去你的。」林濤「呸」了一聲,說,「你真的用師父給你的一個月假期,把寶嫂給追回來了?」

大寶微笑著點了點頭。

「什麼方法?」林濤急著問道,「究竟是用了什麼方法?」

「老秦教我的。」大寶指了指我。

林濤又把疑惑的目光轉向了我。

「怎麼?想學嗎?」我嬉笑著說,「想用來追小羽毛?」

林濤的臉頰紅了一陣,說:「別賣關子,說啊。」

我和大寶會心地一笑,異口同聲地說:「這是個秘密!」

「好吧,我就不相信大寶這直腸子的性格,能憋多久。你沒聽說過一個笑話嗎?」林濤接著就模仿起來,「『幫個忙唄,射手座。』『求我啊。』『哦,那算了。』『別別別,什麼事啊。』『你求我我就告訴你。』『好,算我求你。』」

大寶就是射手座。

聽林濤有模有樣地演完這個笑話,我們都哈哈大笑起來。

「放心,這次我絕對不告訴你。」大寶甜蜜地說,「這個故事,我要留在我們的婚禮上說。」

「要結婚了?」林濤瞪著眼睛問。

大寶點點頭。

桌上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

「真有你的,估計你天天在家裡享福,痔瘡又出來了吧?」我按住話筒說,「你這一回來,就有現場!」

「秦明,新區分局有個現場,你們去協助一下。」師父依舊言簡意賅。

「省城的案子啊?什麼案子呢?」我問。

「可能……可能是個交通事故吧。」師父說,「現在還不好確定,可能牽涉到案件定性的問題。」

「交通事故?那市局解決不就完了嗎?」

「當事人是電台的名主播。」師父說,「社會影響比較大,為確保萬無一失,你去負責本案的現場勘查工作。」

我悻悻地掛了電話,說:「這個月彷彿著了魔一樣,全是信訪案件,要麼就是些無關痛癢的案件,總之是沒有什麼好的案子。」

「人命大於天,百姓無小事。」大寶咧著嘴說,「趕緊出發吧。」

「喲?」我說,「一個月不見,政治覺悟高了不少啊。」

「師父說的。」大寶拎起了勘查箱。

「你一個月沒工作了,手生了吧?」我笑著說。

大寶說:「解剖屍體哎,又不是什麼細活,還有什麼手生手熟的?」

按照市局胡科長的要求,我們的車直接開到了市公安局新區分局交警大隊的院子內。市局的現場勘查員和法醫們早已在此等候。

「胡科長,『清道伕專案』還沒頭緒嗎?」大寶下車就問。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我說。

胡科長笑了笑,說:「挺奇怪的,按照劃定的範圍,我們對所有的人都進行了排查,居然全部排除作案嫌疑!可能是我們劃定的範圍有問題,也可能是排查工作不細緻。現在市局正在部署重新進行一輪排查。」

「第一時間排查不清楚,再排查,難度更大了。」我有些沮喪,「回頭我們也再研究一下之前劃定的排查範圍有沒有問題。」

「好的。」胡科長說,「這次又麻煩你們過來,是我們市廣播電台的一個著名女主播的案子。」

「是被撞死了,還是撞死別人了?」大寶開門見山。

胡科長說:「是這樣的。今天深夜一點多,我們接到報警,說廣播電台著名主播黑米回到自家小區後,發現自己的車後面有一具屍體,所以交警就第一時間趕到現場了。」

「車後面有一具屍體?」我打岔道,「那不就是藏屍?拋屍?」

胡科長搖搖頭,說:「黑米自己應該是完全不知情的,屍體的腰帶掛在車子的底盤上,也就是說車子拖著一個屍體跑了好遠,才被發現。」

「真有她的。」我說,「那死者是交通事故致死嗎?」

「屍體還沒有檢驗。」胡科長說,「但是據交警部門的同事說,黑米自己否認撞到別人。」

「那她人呢?」我問。

胡科長說:「現在黑米因為涉嫌交通肇事被控制在交警大隊了,兩個民警正在做她的思想工作,她的情緒很不穩定。」

「那你們呢?」我問。

「交警同志也沒把這個交通肇事案件當成一回事。」胡科長說,「他們今天早晨才通知我們來驗屍。因為涉及公眾人物,我就向陳總請示,邀請你們來一同偵辦。」

我點點頭,繞著停在大院裡的一輛沃爾沃轎車看了一圈,問:「車輛你們都看過了嗎?」

「看過了。」技術員說,「沒有明顯碰撞的痕跡,輪胎上也沒有明顯的人體組織,輪胎花紋我們都已經拓下來了,以備比對。」

「屍體是被車輛拖到小區門口的。」林濤問,「也就是說,肇事現場在哪裡並不明確嘍?」

技術員搖搖頭,說:「那就不知道了。不過,交警的工程師檢測了車輛的剎車系統和輪胎,並沒有緊急剎車的痕跡。」

「車都沒剎,直接軋了。」大寶說,「也真是夠菜的。」

「是啊。她的駕照剛拿到不滿半年。」一名交警同事說。

「不管是不是交通肇事,我們還是要認真去查的。」我說,「關鍵是屍體上的痕跡了。不過,現在我要見見黑米,問一些情況。」

「問她幹嗎?不如直接屍檢了。」大寶說。

我哈哈一笑,說:「我是她的粉絲,天天聽她的節目。是不是今天就沒的聽了?」

「嘿!老秦!」大寶說,「這可不是索要簽名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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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黑米坐在交警隊的談話室裡,低著頭,長長的睫毛在微微搧動。

經過了一夜的談話,她的情緒還是沒有穩定,肩膀仍在微微發抖。

「黑米嗎?」我坐到她的對面,說,「我是你的粉絲。」

這一句話明顯緩解了黑米的緊張情緒,她的肩膀停止了發抖。黑米慢慢抬起頭來,看了我一眼,勉強露出了一個微笑。我看見她的一雙大眼睛裡充滿了血絲。

「這裡有休息的地方,我覺得你可以去休息一下。」我說,「但是,在事情沒有查清楚之前,可能交警不會放你回家。」

黑米點了點頭。

我清了清嗓子,說:「你現在方便告訴我,你究竟撞沒撞到人?」

「沒有。」黑米用一口標準的普通話說,「昨晚我從台裡回來,好像是看到有個黑影,但是肯定沒有撞到,我確定。」

「那軋到了嗎?」

「這我就不確定了,我也沒開車軋過什麼,不知道會是什麼感覺。但那個黑影閃了一下後,我好像確實感覺到了顛簸。當時我以為是我太害怕了,自己嚇自己,嚇出幻覺了。從後視鏡看了,也沒問題,所以沒在意。」

「別緊張,事情已經發生了,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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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面對吧。」我微微一笑,說,「我會把事情查清楚的,你放心休息。」

黑米感激地回敬了一個微笑。

還沒有檢驗屍體,我就發現了案件存在的疑點。

「要簽名了嗎?」林濤見我從談話室裡出來,笑嘻嘻地說。

我沒搭話茬兒,說:「去殯儀館吧,我現在很急切地想要檢驗屍體!」

「我也是。」大寶說,「一個月沒動刀了。」

「死變態。」林濤說。

很多交通事故的屍體都是非常殘忍血腥的,有被大卡車軋扁了腦袋的,有在高速公路上被撞成屍塊的,這些對法醫來說都已經見怪不怪了。

但是,這一具被車輛拖擦出數公里的男性屍體,倒是讓人看著更加不舒服。按照交警對原始現場拍攝的照片來看,死者是處於俯臥位的,因為腰帶掛在了底盤上,所以被車子高速拖擦,整個正面的衣著已經被與地面摩擦產生的高溫燒盡了,剩餘的衣物殘片周邊還有燒焦的痕跡。屍體的面部、胸腹部、會蔭部、四肢前側的皮膚幾乎都已經摩擦殆盡,皮下組織和肌肉也有被高溫烤焦的痕跡。

換句話說,解剖台上的這具屍體,因為開始是被俯臥放置的,我們並沒有感覺到明顯的異常,但是合力把屍體翻過來的時候,著實被「震撼」了一把。

這具男屍最可怖的不是那血肉模糊的軀幹,而是那張血淋淋的臉。這張恐怖的臉上,沒有鼻子,沒有眼瞼,兩個眼球也爆裂了一個,另一個眼球白森森的,耷拉在眼眶裡。嘴唇已經磨得焦黑,露出兩排白森森的牙齒。幸好下頜兩側的皮膚還存在,否則露出兩側咬肌怕是會更顯恐怖。

看著正、背兩側強烈反差的屍體,大寶說:「和現場狀況很吻合,應該沒什麼問題吧?」

「吻合不吻合,可不是看表面。」我一邊給手術刀柄裝上刀片,一邊說。

「屍體整個正面都已經血肉模糊了,連有沒有生活反應都看不出來了。」大寶用止血鉗夾起屍體正面所剩無幾的皮膚,看了看邊緣,也已燒焦。確實無法從表面來判斷這些拖擦傷是死者生前形成的,還是死後形成的。

「說得挺恐怖的。」林濤說,「如果拖擦的時候死者還沒有死,那該是多麼恐怖的一件事情啊?」

「黑米在感覺自己疑似軋到東西的時候,處於停車狀態。」我說,「如果這時候死者還有意識,會大聲喊叫的。在那種僻靜的地方,又在自己的車底,黑米應該不會聽不到。」

「如果是聽到了,仍不願意下車呢?」大寶說。

交通事故發生後,肇事司機抱有僥倖心理仍繼續開車,導致受害人死亡的事件也確實不少見。不過,如果我們還原出這樣的情節,那麼黑米所犯的就不是交通肇事罪了,而是故意殺人罪。

大寶的提醒讓我覺得有些驚悚。如果我面前躺著的這個人,真的還在叫喊,而黑米踩下了油門。這個畫面讓我不寒而慄。

我咬著下唇,慢慢地把屍體上附著的衣物殘片從血肉模糊的屍體上剝離下來,一塊塊地攤在操作台上。

「可以排除是一起侵財案件了。」我說,「死者牛仔褲後面的口袋裡揣著一千多塊錢,還有一張身份證。」

說完,我把身份證遞給偵查員。死者叫作焦林,三十一歲,本市人。這一發現,給法醫省了很多事情,至少可以不需要推斷死者特徵以尋找屍源了。

「交通事故,還排除什麼侵財案件啊?」大寶說,「你可不能因為你是黑米的粉絲,就處處想給她洗脫罪責啊。」

「我是那種人嗎?」我白了大寶一眼。

「看這裡。」大寶從屍體的頭部開始往下檢查,檢查到死者會蔭部的時候,說,「咦?相比屍體其他位置,會蔭部的拖擦傷要輕許多啊。那個啥都還在。」

「廢話。」我說,「死者被車底掛住的是腰帶,也就是會蔭部的背面。被掛住的地方總是要相對高一些,所以摩擦也就輕一些。」

「有道理。」大寶說,「從這裡看,皮膚摩擦的損傷面是黃白色的。也就是說,沒有生活反應。」

「是死後拖擦。」我檢查了死者胸腹部殘留的皮膚,說,「胸腹部的皮膚殘片也可以看出來損傷邊緣沒有生活反應。」

「那就好。」大寶說,「總算這個名主播沒有干惡事。」

「現在我們就面臨一個問題了。」我說,「如果死者有這麼大面積的損傷,首先要考慮創傷性休克死亡。但是死者的損傷面沒有生活反應,也就是死後才造成拖擦傷的,那麼,他的死因應該是什麼呢?」

「交通事故嘛,多見是內出血、顱腦損傷死亡什麼的。」大寶說,「我們解剖開來看看再說吧。」

「怕是黑米難逃罪責了。」戴著手套的林濤說。

林濤冷不丁來這麼一句,我和大寶一起走到了林濤身後。

林濤指著剛才被我從屍體上剝下來的衣服殘片說:「死者的衣服破損挺厲害的,但是後背部幾乎保存完好。剛才我用多波段光源看了死者後背的衣服,在左側上臂和肩胛部的位置,有一條輪胎印。」

「你看了,是黑米的車的輪胎印?」我問。

林濤點點頭,一臉遺憾。

我沒有吭聲,走到手術台前,示意大寶把屍體翻轉了過來,對屍體的背部進行瞭解剖。很快,我們就發現死者的上臂、背部後側肋骨、肩胛骨和脊柱都是完好無損的。

我微微一笑,說:「你說的難逃罪責也未必正確,輪胎印所對應的位置,並沒有軟組織挫碎和骨折。顯然,黑米並沒有軋到他,頂多是輪胎碰到了那裡。」

「別太早下結論。」大寶說,「如果軋在前面呢?前面的衣服都沒有了,即便有輪胎印也找不到了。」

確實,死者被碾軋後,發生屍體翻轉的案例也不少見。我趕緊和大寶又把屍體翻轉了過來,對屍體進行常規解剖。

手術刀劃開胸腹腔的肌肉,分離,骨鋸打開胸腔……

死者的胸腹腔很乾淨,甚至沒有臟器破裂、出血的痕跡!

「奇怪了。」大寶仍不放棄,沿著死者的每一根肋骨慢慢地摸,說,「連肋骨都沒有骨折,臟器也是正常的。」

我沒有吭聲,打開死者的頭皮,鋸開顱骨,果不其然,顱腦也是正常的,沒有任何挫裂、出血的跡象。

我仍不放棄,把死者的四肢肌肉都劃開了,肌肉除了和地面接觸的一面被烤焦以外,其他部位都是正常的,長骨也都沒有骨折。死者甚至連窒息的徵象都沒有!

「這是一具找不到死因的屍體!」大寶瞪著眼睛說。

「先別這樣說。」我說,「首先,我們得肯定死者正面的挫擦傷肯定是死後的。如果是生前的,就有可能是創傷性休克死亡。」

「可是會蔭部的皮膚應該很明確是死後損傷啊。」大寶說。

我皺起眉頭思索了一陣,說:「現在只有兩種可能。一,死者是創傷性休克死亡,我們之所以覺得皮膚周圍沒有生活反應,有可能是我們的主觀情緒在作祟。生活反應這個東西,肉眼有的時候還是會判斷錯的。二,死者在黑米的車掛上他的時候,就已經死亡了。這倒是驗證了我之前發現的一個疑點。」

「之前發現的疑點?」林濤問。

我點點頭,說:「我在交警隊看到黑米的車的時候就很奇怪,整輛車沒有碰撞的痕跡。也就是說,車輛沒有碰撞人,人就被掛到車底了。這不正常,除非這個人原來就趴在路上,黑米的車直接開上去掛上了,要麼就是這個人正好滾進了黑米的車底。總之,在沒有碰撞的情況下,車底拖上了人,黑米應該是不知情的。」

我說完劃開死者的胃部,聞了聞氣味,說:「胃內沒有酒味,說明不是醉漢。那麼,死者最大的可能是疾病突發致死,或者中毒致死。死亡地點在黑米發覺車輛異常的地方,那個時候,她的車正好開到了屍體上,把屍體掛住了。」

「你說的可能性確實大,但是也不能排除黑米正好軋到了一個人,然後把他拖死了。」大寶說。

「屍體上的情況和車輛的情況相符,沒有碰撞傷。」我說,「難道這個人是活著趴在地上等碰瓷的?」

「你不能排除這種可能。」大寶說,「不過現在的情況看,黑米幾乎是沒有什麼罪責了,可以通知交警隊放人了。」

我說:「我們上面說的幾種可能都存在。一來,通知理化科齊科長馬上就死者的胃內容物進行毒化檢驗,排除死者中毒死亡;二來,通知我們組織病理學實驗室的方科長,對死者的組織臟器進行病理檢驗,看看死者有沒有可以導致猝死的疾病。另外,請方科長對屍體創面周圍的皮膚進行病理檢驗,看看這些拖擦傷究竟是生前的,還是死後的。」

屍體沒有了皮膚,已經無法縫合。我們只有把屍體用屍袋裹好,送到殯儀館的冰棺內。

「我已經告訴交警隊,這個交通事故另有說法了。」林濤掛斷了電話,說,「最好的結果是死者是猝死的,不小心被黑米的車拖住了。」

「最不好的結果是,死者被毒死,然後凶手想偽造交通事故現場。」大寶挖著鼻孔說。

「總之,目前看,黑米算是清白了。不過,你得告訴交警同事,暫時別讓黑米回家。」我說,「我找她有事。」

「我已經說過了。」林濤會心一笑,說,「我就知道你想找黑米帶你去看看她覺得軋到人的可疑現場。」

「還是你懂我。」我哈哈大笑。

說話間,我們的車就開進了交警隊。沒想到我們剛離開三個小時,這裡就發生了變化。交警隊的門口堵滿了人,隱約可以聽見院子裡有嘈雜聲。

「你們這些渾蛋!」一個女人的尖叫聲,「你們就不怕報應嗎?你們就不怕惡鬼來找你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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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不怕!」我推開人群,走到了大院裡,高聲說,「我們客觀公正,遵循科學。我們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人們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我甚至看到幾個壯漢開始目露凶光。

幾名交警圍到了我身邊,做出一副合圍保護之勢。一個交警同事低聲耳語:「死者家屬,來鬧事了。」

「怎麼著?」那個女人高聲叫道,「別和我說這些官話!不就是因為黑米是個名人嗎?你們就想包庇她?門兒都沒有!叫黑米給我出來!」

我低聲問剛才那名交警,說:「這是什麼人?黑米呢?」

交警說:「這是死者焦林的老婆,薛齊,是廣播電台的一個編導。你們找到身份證後,我們就通知薛齊了。剛才接到林科長的電話,我們正準備讓黑米先回家休息休息,薛齊就帶著一大幫人趕到了,說什麼要給自己的丈夫伸冤。」

「她丈夫失蹤這麼久,她沒報案嗎?」我問。

交警說:「剛才聽刑警部門的同事說,薛齊和焦林分居很久了,一直因為財產問題沒能離婚。」

「呵呵,現在人死了,她開始來蹦跶了。」大寶嘟囔道,「不就是想要賠償嗎?」

「是啊。」交警說,「這樣的事情我們也見怪不怪了。剛才我們派了幾個人把黑米保護在休息室了。」

「不過這事情也挺巧的。」我說,「薛齊和黑米居然是一個單位的,她的丈夫居然又掛在了黑米的車下,這裡面怕是有什麼彎彎繞吧。」

「聽說薛齊平時和黑米關係很不好。」交警說,「正好出了這事兒,同事情面也就蕩然無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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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齊的老公和黑米,會不會有什麼……」我心裡有些擔憂,不自覺就說了出來。

「沒有。」交警說,「刑警部門的同事做了調查,還調了話單,兩人之間完全沒有瓜葛。」

「那我就放心多了。」我說。

「嘀嘀咕咕什麼呢?」薛齊叫道,「你們有頭兒在嗎?誰出來給我個說法?」

我清了清嗓子,高聲說道:「我來給你說法吧。」

「你說話有用嗎?」一個小夥子跳出來說,「我姐夫可是正兒八經的公司高管,是有身份的人。我姐姐是電台的,說出來嚇死你,省城所有的媒體老總我姐都認識。你信不信我們組織媒體曝光?扒了你的狗皮!」

林濤放下勘查箱,捏了拳頭就朝小夥子衝了過去,被我一把拉住。

我微微一笑,對小夥子說:「小孩兒,不要滿嘴亂噴,我的制服是國家給我的,不是媒體給我的。我行得正,站得直,誰也沒那麼容易脫我衣服。倒是你們,現在已經觸犯了治安處罰法,我可以隨時通知特警支隊來抓人。」

小夥子有些膽怯,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薛齊說:「那你說,這事兒該怎麼解決?」

我「嘿」了一聲,說:「死者的死因還沒有鑑定出來,還需要幾天的時間。在此之前,奉勸你們少安毋躁。」

「還要鑑定什麼死因?」薛齊臉上紅一陣白一陣,說,「就是被黑米撞死的!你們想保護她逃走嗎?」

「不管明顯不明顯,死因鑑定都是必須的法律手續,在死因鑑定出具前,如果做出任何行動都是違法的。我用我的人格擔保。」我說,「我保證這件事情會秉公處理。如果是黑米的責任,黑米必須承擔責任,但如果不是黑米的責任,誰也別想給她亂戴帽子。」

「回去吧,回去吧。」幾個交警在勸人群散開。

薛齊還想說些什麼,但是也找不出更好的理由,於是向人群使了個眼色,人們紛紛離開。

「你們脾氣真好,我真想揍他丫的。」林濤說。

「揍了他,你的衣服就真的被扒了。」我拍了拍林濤的肩膀,說,「當警察,必須受得了委屈、扛得住非議。」

黑米肯定是得知了我們的初步結論,再次見到她時,臉色已經有了紅潤。只是被剛才一嚇唬,嘴唇還是有些發紫。

「黑米,你帶我們去看看現場好不好?」為了減輕她的緊張情緒,我儘可能地舒緩自己的語氣。

「還……還去那裡?」黑米心有餘悸。

我笑了笑,說:「好幾個大男人陪著你呢,而且現在是豔陽高照。」

黑米點頭同意了,我們驅車向新廣播電台的方向開去。

車子越走越偏僻,走到了一處兩側全是綠地的彎道處。

「就是這裡了。」黑米坐在車上指著那條剛修成的柏油馬路中間的黃線,說道。

我點點頭,跳下了警車。

這裡是一個急彎,角度大約有八十度。

黑米隨我們一起走下車,說:「昨天晚上,啊不,應該是昨天深夜,我開到這裡的時候,好像感覺有一個黑影一閃,車子都彷彿顛簸了一下,我以為是軋到什麼東西了。」

「反正你沒有軋到人,放心吧。」我安慰她說。

「你確定是這裡嗎?」我蹲在馬路上,說。

黑米使勁兒點了點頭。

我向林濤招招手,帶著他沿著馬路的黃線,往廣播電台的方向漫步。

「你們去哪裡?」黑米見我們越走越遠,不知道該跟著我們,還是留在原地,有些無所適從。

我喊道:「你去車上等我們吧,車上涼快,而且那個叫作韓亮的傢伙,也是你的粉絲。」

我和林濤走了大約三百米,我猛地停下腳步,指著馬路上的一個碎片說:「林濤,你看!果真不出我的意料!快照相!」

那是一塊牛仔碎片,甚至還黏附著一些血跡。

「和死者身上的牛仔褲應該是一種料子。」林濤興奮地照相後,提取了碎片,說,「你怎麼知道這裡會有碎片的?」

「你想想看,」我說,「如果是在彎道處掛上死者,那麼在彎道處開始拖擦的時候,那裡的血跡和組織碎片應該是最多的。然而,在彎道處幾乎沒有看到血跡和組織碎片,這說明車子把屍體掛到彎道的時候,屍體上的創面血跡幾乎都流完了,而且創面也被燒焦了。」

「也就是說,屍體不是在彎道處被掛上車的。」林濤說。

我點點頭,說:「這裡出現了衣物碎片,那麼我們繼續往廣播電台的方向走,就會看到越來越多的碎片和血跡,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

這是一條幾乎不會有多少人來的地方,而且今天又是廣播電台交接舊樓的日子,台裡員工都去老台參加活動了,更是人跡罕至。正因為這樣,這些痕跡物證還沒有被破壞。

我和林濤順著大路走了大約兩公里,終於看到了位於廣播電台大樓側面的地下車庫入口。這一路上,我們果真發現了更多的衣物、組織碎片和血跡。

廣播電台的地下車庫的地面是磨砂塑膠的地面,暗紅色。雖然表面上看不出來有多少血跡,但是我們知道這裡才應該是血跡最多的地方。

好在我的勘查箱裡有四甲基聯苯胺試劑,我們每隔幾米進行一次實驗,實驗結果一直保持陽性,直到車庫裡的一個車位中間。

我給韓亮打了個電話,招呼他把車開過來。

不一會兒,韓亮和黑米、大寶一起下了警車。

「你還記得昨天晚上你的車停在哪個車位嗎?」我問。

「A-023號,」黑米說,「那是我的固定車位。」

我看了看剛才我們檢出血跡的車位,果真就是A-023號。我和林濤相視一笑。

黑米說:「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

大寶也投來疑問的目光。

我說:「我們追蹤那些和死者身上一致的衣物碎片、組織碎片以及血跡,一直追蹤到地下車庫。準確地說,是一直追蹤到黑米的車位上。」

「啊?我是冤枉的!」黑米沒有理解我的意思,叫道,「我真的不知道我車下面有個人!我真的不知道!」

我哈哈一笑,說:「我們現在的發現,恰好就是證明了你的清白。你上車的時候,是不是沒有關注到車子下面?」

「我為什麼要關注車子下面?」黑米說,「地下車庫那麼陰森,我直接躲上車了。」

大寶摸著下巴,說:「黑米,秦科長的這一發現,說明你上車的時候,屍體就已經在你的車下被掛著了。你沒有撞到人,更沒有軋著人,你是不知情的,沒有責任。」

「謝謝,謝謝你們。」黑米的眼睛中充滿了淚水。

「好啦,任務完成。」我說,「我們回去靜靜地等待病理和毒化的結果就好了。」

「可是你還沒有解釋,為什麼在彎道處我會看到一個黑影?為什麼會感覺到有點兒顛簸?」黑米突然露出一臉恐懼,說,「難道我真的遇見鬼了嗎?那個死了的人會不會變成鬼了?他不會來索我的命吧?」

「哈哈。」我被黑米的表情逗樂了,說,「放心吧,他就是索,也不會索你的。你要記住,你是無辜的。」

「不過,黑米說得對啊,為什麼她會恰巧有那樣的幻覺?」大寶問。

我說:「不是幻覺,她的感覺是真實存在的。」

「哦?」大寶瞪起了眼睛,黑米則躲到了韓亮的身後。

我拿出一包香菸和一個打火機,用香菸當成車輛,用打火機當成屍體,比劃道:「在黑米開車之前,屍體就被掛在了車底。我和林濤走過,從這裡到彎道處,一直是一條直路,所以黑米並沒有發覺。在彎道處,因為車輛的突然轉彎,車底的屍體因為慣性發生了轉動,偏離了原來平行於車底的位置。屍體的一端從車側露了出來,這時候正在開車的黑米,餘光會從後視鏡中看到一個黑影晃動。因為害怕,黑米肯定踩了剎車,這個時候,車輛的輪胎和因為慣性轉過來的屍體發生碰撞,屍體因為輪胎的碰撞力重新回位到和車底平行的位置。因為輪胎碰了屍體,所以黑米感覺到了顛簸。這也解釋了為什麼屍體的肩背部有輪胎印但是沒有碾軋痕。」

「非常有道理!」大寶說,「確實沒有其他可能來科學地解釋這一切了。」

「可是屍體為什麼會掛到我的車上?」黑米心有餘悸。

我低頭思索了一下,說:「最大的可能是他在鑽你的車底,突然疾病發作死亡了。你一開車,車底就恰巧掛上了死者的腰帶。」

「可他為什麼要鑽我的車?」黑米說,「他會不會是被別人害死的?」

我搖搖頭,說:「我們排除了死者是外傷、窒息死亡的可能性,剛才我也接到了毒化實驗室的電話,排除了他是中毒死亡。應該不是他殺,而是意外。至於他為什麼要鑽你車底,我猜會不會是想躲避一些什麼?」

黑米環顧四周,說:「以後我再也不把車子停到下面來了。」

「你們地庫這不是有監控嗎?」我指著牆角的攝像頭問黑米。

黑米搖搖頭,說:「地庫的監控因為招標受質疑的問題,一直都沒能通過驗收,所以一直還沒有開啟。很多人都和台領導提意見,說車子被劃了也不知道是誰劃的。可是台領導也沒辦法。」

「哦。」我沉吟道,「我們回去吧。你需要休息,我們也需要時間來等待組織病理學做出的結果。」

第四章

法醫組織病理學是需要一個煩瑣的檢驗流程的。從解剖取下的人體組織的取材、固定,到脫水、包埋、切片、染色、製片,最後到閱片、診斷,少說也要一星期多的時間。

在這一星期時間裡,我天天到組織病理學實驗室裡催方俊傑幹活,甚至把他的頭髮都逼白了兩根。

7月16日,星期一,我早早地跑到了組織病理學實驗室。

「我現在看見你就害怕。」方俊傑笑著說,「你真是快把我給逼瘋了!昨天我加了一天班,把切片都看完了。」

「什麼結果?」我急著問。

方俊傑不慌不忙地說:「從皮膚的病理切片看,沒有炎症反應,說明死者的拖擦傷應該是死後損傷,死得透透的之後形成的。」

「這個我基本心裡有數了,就是驗證一下。」我說,「你就別賣關子了,告訴我,死者是不是潛在性心臟疾病突然發作導致猝死的?」

「啊?」方俊傑說,「你怎麼會這樣認為?我看了所有的片子,心臟完全正常啊。冠狀動脈也不狹窄,心肌也沒問題,傳導系統也沒問題。你等等啊,我再看看片子。」

「沒病?」我吃了一驚,「那不是心臟疾病,會不會是其他疾病?」

方俊傑熟練地更換著切片,眼睛沒有離開顯微鏡,說:「心臟肯定是沒問題,其他切片看,也沒任何問題。這個人很健康。」

「什麼?」我叫道,「那他是怎麼死的?」

「我怎麼知道?」方俊傑說,「又不是我解剖的。」

我說:「可是我們解剖排除了外傷、窒息和中毒致死,現在你又給我排除了疾病致死,那他是怎麼死的?」

「聽起來有點兒恐怖啊。」方俊傑說,「難道是鬼上身?」

我的腦子有點兒蒙,趕緊撥通了趙其國副局長的電話。

「趙局長,你那邊調查有什麼進展嗎?」我說,「焦林死亡的案子。」

趙局長說:「案子交給交警在辦,刑警配合。目前調查,死者是一個企業的高管,但是性格軟弱,在家裡很受欺負。妻子薛齊有外遇的可能,但是目前還沒有找到相關證據。焦林和薛齊關係一直不好,處於分居狀態,因為財產官司還沒有離婚。7月8日晚上薛齊給焦林打過一個電話,據薛齊說,是她提出離婚,但焦林還是不同意。」

「也就是說,那個時候焦林有可能去找薛齊?」我問,「當時薛齊在哪裡?」

「薛齊說是在自己買的房子裡。」趙局長說,「但我們覺得有問題,因為在地下車庫,我們發現了死者焦林的汽車。焦林應該是駕車去廣播電台,至於幹什麼,不得而知。」

我追問道:「那電台裡總有監控攝像頭吧?有異常情況嗎?」

趙局長說:「8日是星期天,薛齊不上班,我們從電梯、樓道的監控攝像頭裡確實沒有看到薛齊、焦林和可疑人員。只有黑米9日凌晨下了電梯,她的節目編導住在台裡,也沒有下到地庫。地庫的監控攝像頭沒有啟動,所以下面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你們死因查清了嗎?」

我有些啞口無言,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我要重新驗屍。」

回到辦公室裡的時候,辦公室裡正一片歡騰。

小羽毛回來了。

小羽毛給大家帶回來許多北京特產。林濤斜坐在小羽毛的桌邊和她親熱地說著話,大寶則躲在辦公室的角落裡大快朵頤。

小羽毛見我黑著臉走進辦公室,說:「怎麼,看到我就這麼不高興啊?你看看,我現在戴一槓一星了!我是正式民警了!你不能歧視我!」

我應付道:「啥時候回來的?」

小羽毛說:「其實昨天早上就到了,但是星期日嘛,我就在家賴了一天。」

我拍了拍手,話鋒一轉,說:「大夥兒聽著,上個星期的焦林死亡案,病理方面沒有查出問題。也就是說,我們沒有找到死者的死因。現在案件存在諸多疑問,我們必須馬上檢驗屍體!」

歡騰的景象立即收歸嚴肅,林濤和大寶馬上開始收拾各自的勘查箱。我打通了韓亮的電話,說:「又遲到!馬上到單位,去殯儀館!」

經過了一星期的冷凍,又沒有及時化凍,屍體硬邦邦地躺在解剖台上。

我問趕過來工作的魏法醫,說:「胡科長和韓科長呢?不是應該由他們倆負責這個案子嗎?」

魏法醫點點頭,說:「他倆今早就接到指令,去西郊一個現場了。」

「兩個科長一起去的?」我問道,「命案嗎?」

「不清楚。」魏法醫說,「但看他們的臉色,怕是不太樂觀。如果是疑難命案,他們會打電話向你求援的。」

我「哦」了一聲,默默地穿上瞭解剖服。

屍體經過冷凍,皮膚和暴露軟組織的水分已經損失殆盡,組織暴露面呈現出皮革樣化的表現。我掰了掰屍體的肌肉組織,完全掰不動。

「哎,是需要等解凍嗎?」大寶問。

我說:「冷凍完再解凍,加之這樣的天氣,腐敗會加劇。我怕我們就這樣弄了一個陰性解剖,沒法給專案組交代,沒法給死者家屬交代,沒法給黑米交代。」

「那怎麼辦?」大寶深深地憂慮起來。

「咦?」我正在觸摸屍體的手突然停了下來,繼而又在死者的頸部兩側細細地觸摸起來。

「發現什麼了?」大寶湊過頭來。

「快拿放大鏡!」我叫道。

大寶手套都來不及脫,打開了自己的勘查箱,翻找出放大鏡遞給我。

我拿著放大鏡在死者的頸部細細觀察了起來。因為頸部是凹陷部位,所以在整個拖擦的過程中,頸部始終沒有長時間著地,所以也沒有嚴重受傷。我們在初步檢驗的時候,對頸部的皮膚和肌肉進行了檢查,並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的地方。但是屍體脫水、皮膚皮革樣化後,頸部的兩處損傷就明顯了起來。雖然從表面上看,損傷和周圍皮膚一樣,都是黃褐色的改變,但是用手指觸摸,就能感覺到這兩個直徑大約一毫米的損傷是明顯突出皮面的。

「我們在初檢的時候遺漏了損傷!」我說。

大寶說:「這麼小的損傷,又沒有肌肉出血,被遺漏也很正常啊。這小小的損傷,有什麼說法嗎?有什麼意義嗎?」

我說:「不,這次遺漏,直接讓我們搞不清死因了!這兩處損傷就是死因。」

「啊?」大寶從我手上接過放大鏡,看了起來。

「電流斑,又稱電流印記,其形成是由於帶電導體與皮膚接觸,電流通過完整皮膚時,在接觸處產生的焦耳熱及電解作用所造成的一種特殊皮膚損傷。皮膚的高電阻作用使電流在穿過皮膚通過人體時產生高溫作用,電擊傷遂會在皮膚上留下電流斑。典型的電流斑外觀呈口小底大、中央凹陷、邊緣隆起的火山口樣圓形或橢圓形損傷。凹陷處為炭化區,周圍凝固樣壞死。顯微鏡下觀察更方便確診。電流斑是法醫診斷電擊死的重要依據。」我見林濤和陳詩羽不明所以,所以背教科書似的解說道。

「口小底大、中央凹陷、邊緣隆起的火山口樣。」大寶複述道,「無疑,這是兩處典型特徵的電流斑。」

「顯然,這兩處電流斑,一處是入口,一處是出口。」我說,「死者死於電擊,接觸導線位置是頸部兩側。」

「現場是新建成的,會不會是意外?」林濤說,「也不對,屍體是鑽在汽車底下的,怎麼會被電擊?汽車漏電?」

「汽車檢測工作,保險公司早就做了,肯定沒問題。」我說,「而且,頸部兩側這個凹陷的位置,怎麼會同時接觸到電流進入和出去的兩個導線?」

「你是說,他殺?」大寶說,「電擊殺人還真不多見。」

我點點頭,說:「根據現場環境,不具備電擊條件。這應該是一起人為的電擊事件。」

我小心翼翼地把頸部皮膚切割下來,裝進一個物證保管瓶內,遞給韓亮,說:「你把這個送去方俊傑那裡,讓他進行病理學檢驗。只有病理學檢驗,才能作為確證電流斑的呈堂證供。這對後期起訴審判很有用。」

「還沒嫌疑人呢,就想到起訴審判啦?」韓亮做出一副嫌棄的表情,把瓶子裝進了一個黑塑料袋。

「有嫌疑人!」我說。

「誰?」大寶說。

我看了一眼林濤,和林濤異口同聲:「薛齊。」

「死者妻子?」

「是的。」我說,「第一,薛齊為了財產和焦林拉拉扯扯好幾年沒能離婚,她又有外遇,那麼她應該有殺死焦林,獲取所有財產的殺人動機;第二,薛齊是廣播電台內部人,只有內部人才敢明目張膽地把屍體弄到那個有監控攝像頭但沒有啟用的地庫裡,外人並不知道地庫的監控攝像頭是聾子的耳朵——擺設;第三,薛齊和黑米一直有過節,她有嫁禍給黑米的動機。一個不為既得利益而殺人的人,必然是死者死亡後獲取利益最大的人。」

「可是電梯、樓道監控攝像頭顯示薛齊當天並沒有來台裡啊。」大寶說。

我說:「如果是薛齊和她的姘夫在外面殺了人,然後開了死者的車直接到地庫呢?」

「對啊!」大寶說,「不過,我們現在沒有掌握任何薛齊殺人的證據。」

「那我們就去她家裡找!」我說。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7:33
第五章

專案組裡,一大撥偵查員都用疑惑的目光看著我們。顯然,這一起要麼交通事故、要麼猝死的案件,怎麼會調動這麼多刑警來參與?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我用幻燈片簡要介紹了死者的死因,以及我們推斷嫌疑人的依據。

趙局長思忖片刻,下達指令說:「目前,死者焦林的妻子薛齊有重大作案嫌疑。我們已經對死者焦林遺留在現場的車輛進行了全面採樣,希望能找到一些DNA物質,作為證據。但是破案不能等DNA結果,現在我們必須用最短的時間,找出和薛齊交往的男人中,有沒有精通電工的人。一旦找出這樣的人,無須向專案組匯報,直接通知提前守候在薛齊家附近的同志,同時對兩家進行搜查。搜查的目標,是可以電死人的裝置。」

幾組偵查員應聲站起,準備離開專案組。

趙局長補充道:「我在這裡在線等!」

等到偵查員們紛紛離去,我問道:「趙局長,怎麼沒見胡科長、韓科長他們啊?」

「他們剛才接到指揮中心指令,趕赴西郊的一個死亡現場。」胡局長說,「那個位置路不好走,估計他們現在還不一定到了呢。」

「是命案嗎?」我問。

趙局長搖搖頭,說:「當地派出所接警後就到現場了,確實看到血了,但是沒敢進一步靠近,怕破壞現場,所以具體情況,還要等胡科長他們看過了,傳回來消息才知道。」

我點點頭,打開焦林的屍檢照片,一張一張慢慢看,希望能再找出一些線索,以防調查出現問題。

事實證明,調查並不會出現任何問題。

偵查部門運用了多種手段,鎖定了一名叫作林華強的人。這個人是電工出身,後來參加成人自考,考入了龍番大學物理系,學電氣化工程。畢業後,在廣播電台擔任技術主管。林華強和薛齊十年前就認識,在三年前開始保持不正當男女關係。

因為薛齊和焦林一直不能離婚,林華強就出了主意,唆使薛齊殺掉焦林。經過精心的準備,他們製造了這一起殺人後偽裝交通事故嫁禍他人的案件。

2012年7月8日晚間,林華強攜帶自己製作的電擊裝置,駕車到廣播電台的地下車庫等候。這是一個經過精心設計的電擊裝置。林華強採用了普通蓄電池加上升壓器的方法,製作出一個能夠達到數百伏特電壓、數安培電流的裝置。他自己戴上肉色絕緣手套,把裝置固定在自己身後,然後用兩根長導線連接電擊裝置。導線從林華強的長袖襯衫裡穿出,在他的絕緣手套的手心部位露出金屬線。

薛齊則騙焦林說自己單位的主管要和他談一筆生意,可能關係到廣播電台和焦林所在企業的長期合作。

焦林駕車帶著薛齊一起到達了廣播電台的地下車庫,並且和裝作剛剛到達的林華強在地下車庫「偶遇」。林華強熱情地上前打招呼。雖然在炎熱夏天穿著長袖襯衣很可疑,打招呼的動作也很可疑,但焦林並沒有因為這一疑點而引起警惕。

林華強走近焦林後,突然打開身後的電源,伸出雙手接觸了焦林的頸部兩側。「啪」的一聲,焦林直接倒地,心跳驟停而死亡。

林華強的這個設計,即便地庫有其他人,也只是看到林華強和焦林擁抱了一下,焦林就突然倒地了,並無其他疑點。

焦林死亡後,薛齊和林華強迅速確定了地庫沒有其他人的存在,把屍體拖到了一直和薛齊合不來的黑米的車旁。考慮到把屍體放在車前必然會被黑米發現,他們便把屍體塞到了黑米的車底下,把屍體的腰帶掛在了車底的凸出物上。

事後,林華強駕駛自己的車帶著薛齊離開了現場。薛齊也做出一副死者家屬的冤屈樣子,帶了一幫親戚到警局賊喊抓賊。一來可以轉移警方視線,二來可以再索要一筆賠償,治一治那個比她漂亮、比她能力強、比她出名的黑米。

事發七天,警方還在把案件當成交通事故在辦,林華強對自己的「聰明才智」自豪不已,把自己製作的電擊裝置藏在了衣櫃深處。誰知七天之後,十餘名警察從天而降,直接把這個帶著罪惡的電擊裝置從衣櫃裡找了出來。

裝置的導線上有焦林的DNA,焦林的車裡有薛齊的新鮮指紋。在這些證據面前,林華強和薛齊不得不低下他們罪惡的頭顱。

從開始調查嫌疑人到抓獲嫌疑人、嫌疑人供述,不過只用了區區兩個小時。他們自以為是的「完美犯罪」,因為兩個小小的電流斑而被一舉揭露。

一心不能二用,我一直在會議室裡如坐針氈。

待到案件破獲的消息一從審訊室裡傳出,我拉上林濤、大寶和陳詩羽奔向停在市局門口的警車。

因為,一個小時之前,胡科長反饋回現場消息。

那是一個命案現場,死者被人一刀致命。

現場有無數隻螞蟻組成的三個字:「清道伕。」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7:33
第十一案命喪風塵

第一章

「清道伕專案」在一星期之前發生了第五起。這一起與以往不同,有一個目擊證人目睹了凶手殺死被害人的全過程。

「天氣熱,大夥兒都不住在這裡了。大夥兒住在這裡的主要原因是這裡原來是個小電站,有不少屋子可以擋風遮雨。但是老黑不管天氣有多熱,蚊子有多少,隔壁垃圾場有多大的氣味,他都不願意離開。因為他把這裡當成自己的家了。」小男孩抱著膝蓋坐在地上,瑟瑟發抖,「這一片蚊子太多了,所以我們大家都移居到兩里地之外的天橋下面了。」

「你多大了?」陳詩羽柔聲問道。

「十三。」

「你不用上學嗎?」

「我爸媽都死了,家裡沒人了,只好跟著叔叔來城裡撿破爛。」小男孩看了一眼穿著制服的陳詩羽,彷彿有些畏懼。

「你說你看到了,你都看到了什麼?」陳詩羽接著問道。

「別問了。」我打斷了陳詩羽,說,「他都被問過多少遍了。每問一次,就會傷害他一次。我覺得他應該受到政府的幫扶。」

陳詩羽看了看我,把追問的話咽進了肚子。

「你別著急,著急也沒用。」林濤安慰道,「這案子已經拖了這麼久。還沒破案的主要原因就是凶手經過了精心策劃,而且我們還沒有完全吃透凶手的動機。」

「誰著急了?我沒著急。」陳詩羽說,「這是我參加工作後接觸的第一個案子,我這不是想早一點兒破嗎?不然給我的同學們知道,我多沒面子啊!」

我笑了笑,揮手讓他們走出了房間。

「男孩子叫狗蛋。他和他的叔叔以及村裡的十多個人都在城裡靠拾荒為生。」我一邊看偵查部門的筆錄,一邊對他們說道,「他們平時就住在這一片小房子裡,但是夏天一到,因為這兒附近的垃圾場腐臭味極濃,所以就移居到附近的天橋底下。只有死者老黑仍住在小房子裡。7月15日晚,狗蛋遵從自己叔叔的命令,到他們之前住的小房子裡取東西。因為當時天已經比較黑了,所以狗蛋有些害怕。摸到房子附近的時候,狗蛋想喊老黑幫他照明。但是走到老黑房間的時候,他彷彿聽見了女人的聲音。」

「女人的聲音?」大家都在安靜地聽故事,只有大寶時不時會表示一下他的驚訝。

「有什麼好奇怪的?」林濤說,「難道你是第一天知道『清道伕』系列案件的嫌疑人是個女性嗎?」

「狗蛋說感覺是個女人的聲音,但具體在說什麼就聽不清了。」我接著說,「狗蛋長期和這些拾荒者在一起,這些拾荒者閒來也會說一些男女之事,所以狗蛋對這些事情也很好奇。於是狗蛋就爬到老黑的窗下,想從破舊的窗簾縫兒裡窺視。」

我翻了一頁卷宗,接著說:「狗蛋看到的是老黑全身赤裸地躺在地上,一個白衣女子騎在老黑的身上。看上去,老黑是想脫去白衣女子的連衣裙。掀的這個過程,可以看到白衣女子穿著一雙藍色的鞋子,很奇怪。」

「藍色的鞋子?」林濤摸了摸下巴,說,「應該是鞋子外面套了一層鞋套。如果屋子裡光線不足,可能會誤認為是一雙藍色的鞋子。」

我點頭表示認可,說:「突然,老黑悶哼了一聲,兩隻腿不斷地踢。白衣女子就那樣坐在老黑身上,也不動。過了一會兒,老黑的腿就不動了。白衣女子這個時候站了起來,轉過了身。」

我抬頭環視了一週。大寶的兩隻眼睛瞪著我,期待著我趕緊說下去;林濤則是一臉恐懼;小羽毛低垂著睫毛,一如既往地冷酷。

「據狗蛋說,那女子不是一個人,是一個鬼。」我接著說。

「我就說嘛,如果是人幹的,早就被我們抓到了。」林濤的嘴唇都在發抖,「只有鬼干的,我們才抓不到,要不然怎麼會一點兒痕跡都不留下?」

「喂,你是個警察!又不是大神!」大寶拍了一下林濤的肩膀,說,「不留下痕跡是因為凶手在刻意抹去,而不是因為她有什麼超能力好不好?唯物一點兒,好不好?」

「我覺得狗蛋當時的情況是極度恐懼,所以可能會對自己看到的一些東西有精神性的誇大。」我說,「他說,這個白衣女子是沒有臉的,一頭黑色長發,垂下來。」

「這個好解釋,頭髮那麼長,往前一披,就基本把臉蓋住了。」大寶看著林濤在發抖,一臉不屑地說,「如果真的沒有長臉,那個老黑還敢想著和她幹好事兒?」

我點點頭,說:「狗蛋說,這個女人胸前的白衣服上,全是血。這個女人殺完人後,在屍體的旁邊不知道擺弄什麼,擺弄了很久。狗蛋在窗外實在蹲不住了,就想悄悄逃走,然後報警。沒想到不小心踢翻了旁邊的一塊瓦片。這個女人突然就轉過身來,身手非常敏捷,往屋外衝了出來。狗蛋拔腿就跑,跑到垃圾場附近,才把一直追在後面的白衣女子甩掉。他躲在垃圾堆裡,不敢出來,直到天亮後,才跑了出來,找到了拾荒者大部隊,報了警。」

「你們說,狗蛋說的,那個女人在屍體旁邊不知道幹什麼。」林濤躲在陳詩羽背後,說,「會不會是在——食屍?」

「你有沒有搞錯?」大寶哈哈大笑,「她是在用蜂蜜寫『清道伕』三個字,好吧?」

「當年,韓信用蜂蜜在江邊寫下『霸王自刎烏江』,騙得項羽奉從『天意』,在烏江自刎。」我說,「如今這個女人,卻用這種方式來完成了她的殺人標誌。雖然因為聽見窗外的聲音,沒有把『夫』字寫完,但是現場寫上了這三個字,依舊是一個人所為。」我說。

「凶手用這種方式完成標記行為,是出於什麼目的?」林濤問。

「兩種可能。第一,是對警方的挑釁。第二,可能是她自己察覺了筆跡的問題,不想再過多暴露,所以用螞蟻來組字。雖然是用蜜糖在地上寫字,但是螞蟻並沒有把字組得那麼完美。大概一眼看上去,彷彿能看出來『清道伕』這三個字,但是細看每個字的細節,就看不清了。就連我們之前認定的錯字,在這裡也沒有完全表現出來。凶手可能是想到了這一點,用螞蟻組成字的輪廓,但我們卻看不出來字的細節。」

「可是她已經在前面四起案件中留下筆跡了啊!」大寶問。

我搖搖頭,說:「可能是出於僥倖心理吧。可能她發現了自己的錯字,又想繼續在接下來的案件中標記自己,所以用了這種模糊的方式,以防我們在後續的案件中發現這一蛛絲馬跡。」

「確實。」林濤說,「這恐怕是唯一一個能夠識別凶手的蛛絲馬跡了。」

「即使我們已經找到了這一蛛絲馬跡,但我們還是沒有找出凶手。」大寶沮喪地說。

「叔叔,我可以回家了嗎?」我們聊得太投入,沒想到狗蛋此時已經站在了我們的身後。

「最後一個問題。」我問,「你能再仔細回憶一下白衣女子的相貌嗎?」

「她沒有臉!」狗蛋的臉上浮現出恐懼的表情。

「那身材呢?胖?還是瘦?你可以形容一下嗎?」我問。

狗蛋抬起頭來,看了看我們,指著陳詩羽說:「和這個姐姐差不多。」

我們一起看向陳詩羽。

陳詩羽有些驚慌,說:「啊?我?我躺著也中槍啊。」

專案組裡,新發的命案讓每個專案民警都眉頭緊鎖。「清道伕專案」是由省城刑警支隊牽頭組建的,雲泰市和森原市公安局負責本案的刑警們也專程趕來省城參加專案會議。

「這個系列專案已經發了五起了。」趙其國副局長說,「雖然死者都是拾荒者或者精神障礙患者,但也是一條條活生生的生命啊!如果再不破案,沒有辦法給老百姓交代!可是我們呢?四個月了!四個月了!居然沒有查到任何有價值的線索?這還能說我們是個優秀的集體嗎?是個攻無不克的集體嗎?」

大家都低頭不語。

「廢話我不想多說了,我希望大家都打起精神來。」趙局長說,「在座這幾十個弟兄,從今天開始,放下手頭所有工作,停止休假,全力偵破本案。從今天開始,沒有節假日,沒有週末,直到破案為止!就今天發的這起案件,技術部門先匯報具體情況。」

會場沉默了一會兒,省城市局痕跡檢驗科科長謝明說:「現場勘查工作完成後,除了在屍體附近地面上出現的、用蜂蜜傾倒出的『清道伕』三字以外,沒有發現任何有價值的線索。」

胡科長接著說:「經過法醫對屍體的檢驗,沒有發現任何有價值的線索。凶手的作案手段和之前發的四起案件完全一致,是用手術刀之類較為輕薄的道具,一刀刺入心臟,導致失血性休克死亡。死亡時間,是昨天夜裡十一點半左右,和目擊證人所述的時間一致。」

「又是戴手套、鞋套作案?」我問。

謝明點點頭,說:「現場可以看到常見的鞋套印記,沒有任何鞋底花紋。因為凶手在現場停留的時間不長,沒有證據證明她戴了手套,但是她也沒有在現場留下指紋。」

「偵查部門匯報進展。」趙局長說。

「經過對現場四周的偵查,發現現場周圍沒有監控錄像。」偵查員說,「也沒有第二個目擊者發現這個白衣女子。」

「對現場周圍擴大搜索範圍了嗎?」我說,「凶手有血衣,有鞋套,離開現場,總要丟棄這些東西吧?」

「可以清洗,也可以焚燒。」偵查員說,「總之,附近沒有發現明顯的可疑物品。你知道的,附近就是那麼大一個垃圾場,想去細細搜索也不太可能。」

「也就是說,系列案件第五起發生了,我們依舊沒有任何抓手?」趙局長瞪著眼睛問。

大家都低頭不語。

「之前的摸排仍沒有進展嗎?」我問。

胡科長點點頭,說:「當時我們對案發時龍番、雲泰、森原的住宿記錄進行了分析,符合條件的著實有不少人。對女性,可能從事涉法、涉醫、有前科的人員進行逐個摸排,都覺得不太像。因為沒有甄別依據,所以也沒法肯定或排除。」

「現在大家暢所欲言吧,我要下一步的工作思路。」趙局長說。

我清了清嗓子,說:「我覺得下一步工作,需要圍繞三個方面進行。第一,繼續對胡科長說的這個範圍內的人員進行排查。三個市不進行身份登記的黑旅館也要逐一詢問、排查,防止有所疏漏。如果凶手刻意去外地作案,是不會去正規旅館用真的身份證登記的。除去沒有作案時間的,其他人都必須進行筆跡鑑定。雖然現在凶手很有可能發現了自己的習慣性錯字,或許會在接受審查的時候進行偽裝,但是咱們也不能放棄這一條路。第二,對周邊監控錄像進行地毯式檢查,所有出現在監控錄像裡的白衣、長發女子都要進行辨別,爭取搞清楚特定時間下、出現在周邊的這些女人都是什麼人。第三,我覺得可以對『出台』的賣淫女進行一輪排查。」

「你是懷疑,是賣淫女作案?」趙局長問。

我說:「用色相讓比自己強的對手放鬆警惕,這最先讓我想到風塵女。既然沒有絲毫抓手,不如就死馬當成活馬醫,碰碰運氣好了。」

「也就是說,你現在對『涉法、涉醫』這個條件開始質疑了?」趙局長說。

我點點頭,說:「既然排查無效,就要考慮範圍定得不對。」

「那,現在從哪個範圍下手呢?」趙局長問。

我搖搖頭,說:「我也不知道。像陳詩羽這種身材的長發女子,僅此而已。」

「連年齡都沒有。」趙局長說,「三個市,符合這種條件的女人有好幾百萬,大海撈針啊。」

「另外,我需要全部五起案件資料的複印件。」我說,「回去後,我們也認真研究,看能不能有什麼新的發現。」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7:34
第二章

這一星期過得特別快,我、大寶、林濤、陳詩羽,甚至包括韓亮,每天都在辦公室細細地閱讀五起案件的卷宗,想找出一些被我們遺漏的地方。

卷宗很詳細,但是卻沒有什麼有嚼勁兒的地方,凶手的手段極其高明,以至於我們根本無縫插針。

「難道真的有完美犯罪嗎?」大寶慢慢開始懷疑自己一直信奉的理念。

與此同時,專案組展開的調查工作也在緊鑼密鼓地進行,但是毫無成效。

7月24日早晨,我們正在繼續翻閱卷宗的時候,師父打來了電話:「麗橋市公安局剛才發來邀請電函,要求我們盡快派出痕檢、法醫專家趕赴麗橋支援。」

「麗橋?」我說,「那裡命案不多,信訪倒是不少。不會又是信訪案件吧?」

我們正在「清道伕專案」上進行衝刺,平時熱衷於出勘現場的我,此時有些懈怠。

「不,這次是命案。」師父說,「一個年輕女人被殺死在自己家中。從初步的勘查結果來看,凶手對現場進行了打掃和清理。」

我默默點了點頭,雖然積案要抓緊時間清理,但是現發的案件也要確保趕緊破掉,絕不欠賬。

我掛斷了電話,環視了一下辦公室裡的同事們,說:「麗橋命案,馬上出發。」

大夥兒都站起身來準備東西,只有大寶仍坐在座位上,一邊翻著卷宗,一邊扳著自己的手指像是在算什麼。

「喂,命案現場哎,不去會長痔瘡的。」韓亮調笑道。

我抬抬手,用徵求意見的語氣問大寶,說:「不如這樣,麗橋的這個現場我們幾個去,讓大寶留下來繼續看卷宗,如果有必要的話,組織市局法醫複檢屍體,怎麼樣?」

大寶點點頭。我們幾個人都非常驚訝,這個平時不出現場就睡不著覺的法醫,怎麼會放著一個現發命案不去,而願意守在家裡啃那塊難啃的骨頭?

「我看大寶是和寶嫂剛穩定下來,所以想減少出差吧?」林濤坐在車裡問道。

我搖搖頭,說:「看寶嫂的性格,之前和大寶鬧分手並不是不支持他的工作,而是覺得大寶不在意她。寶嫂何其賢惠,才不會阻攔大寶出差。」

「如果大寶都不出差了,那『出勘現場,不長痔瘡』的典故可就不復存在了。」韓亮笑道。

我低頭想了想,說:「我總覺得,大寶好像發現了點兒什麼,只是他可能還沒有做好和我們說的準備。」

「不管怎麼樣,趕緊清掃現行命案吧。」副駕駛座上的陳詩羽冷冷地說道。

應麗橋市公安局的要求,我們的警車開進了麗橋市的老城區,那裡的建築都被保護成原始古民居的樣子,裡面有七彎八拐的小巷子。警車在一條巷子口處停住,因為麗橋市公安局的吳響法醫正在巷子口等我們。

「我最討厭這些小巷子了。」林濤跳下車來,說,「蠻恐怖的。」

陳詩羽捂嘴笑了一下,說:「你是我見過的最膽小的警察。」

林濤硬了硬脖子,說:「我膽小?什麼樣的屍體我都見過好不好?除了法醫,還有人敢說比我膽大嗎?我不過就是有些怕鬼罷了。」

我們在吳響的引導下,穿過迷宮似的巷子,來到了其中一個較小的門臉。

門口的巷子被兩條平行的警戒帶切斷,十幾個警察擠在警戒帶兩側,要求住在附近、需要穿過此巷子的居民繞道走。

「我討厭這樣的巷子,還有別的原因。」林濤試圖挽回一些面子,補充道,「這麼窄的巷子,門口的痕跡幾乎是不復存在了。」

「現場就是這裡了。」吳響說,「像林科長說的那樣,我們到達的時候,就對這門口的巷子地面進行了勘查,可惜,新鮮痕跡太多,無法分辨哪些才和犯罪有關。」

我扭頭看看四周,說:「既然門口沒有痕跡,不如就把警戒帶拉在門口吧,現在這樣會嚴重影響四周居民的出行和生活。」

「不行。」吳響搖搖頭,說,「這四周都是些古建築,一般都是一家一個小院子。但現場不是,現場這扇門進去就是一個套間,在門口就能直接看到現場裡的情況。歷史上,這是一個大戶人家的懲戒房,是個大戶人家在自己的院落後側建起來的一個獨立的小房間。犯了錯誤的用人,會在這裡面壁思過。後來解放了,這一片房子都被分割成數個獨立小院,分給老百姓了,這一間和隔壁那個小院子是屬於一個房東的。房東在龍番市住,每年回來一次收取房租。」

「這兩間,都是租給什麼人住?」我轉頭看了看隔壁門口正在接受民警詢問的一對中年夫婦。

「隔壁那間,是一家賣夜宵的主兒。」吳響說,「一家四口,夫妻倆和兩個孩子。據說,昨天晚上十一點鐘,他們全家就去市裡步行街那一邊擺夜宵攤子了,一直到早晨六點多才回來睡覺。我們找到他們家的時候,確實都在睡覺。」

「這個我聽說過,麗橋的夜宵也算是全省有名了。」林濤舔舔嘴唇說。

「死者呢?」我說,「租住這麼一個小屋子,條件也應該很差吧?」

我看了看現場緊閉的大門,問道。

吳響搖搖頭,說:「根據對死者的身份核實,死者是麗橋周邊農村的女孩,兩年前就到麗橋了,一直租住在這裡。女孩叫楊燕,二十四歲,未婚。據隔壁呂氏夫婦說,女孩性格非常內向,做了兩年鄰居都沒說過幾句話。女孩上午出門,下午回來,不知道從事什麼工作。有的時候,晚上會有男人過來。」

「男人?賣淫女?」林濤問。

吳響搖搖頭,說:「這個,不敢確定。隔壁呂氏夫婦也說不好,他們看過幾次,究竟是不是一個男人,也沒在意。但從女孩平時的為人和打扮看,很清純,不像是賣淫女。」

「目前,我們正在組織力量,對楊燕的謀生手段進行調查。」一名偵查員說。

我穿戴好勘查裝備,推開大門走進了屋內。和從外面看迥然不同,房間裡一派溫馨的裝飾,還很涼快。

我抬頭看看牆壁上開著的空調,說:「現場的空調不能隨便亂開的!」

吳響點點頭,聲音從口罩後面傳出來有些減弱,說:「我們進來的時候,燈、空調、電視都是開著的,電腦是屏保狀態。」

房屋是一個套房結構。從大門進來後,是一個狹小的走廊,走廊的一側是衛生間,衛生間的門口是一個簡易的灶台,放著一些鍋碗瓢盆。狹小的走廊盡頭,是一個房間,擺著一張大床、一個床頭櫃、一個寫字檯和一個電視櫃。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房間到處掛著卡通公仔,床單也是粉紅色的,讓人感覺很溫馨。

正對走廊和大門的一面牆是整幅粉紅色的窗簾,窗簾上掛著一個相框。相框裡的女孩子穿著一身校服,對著鏡頭痴痴地笑。雖然照片中女孩子的打扮很是過時,但是也掩飾不了她秀美的臉龐和迷人的微笑。

照片中的這個女孩子現在全身赤裸著,趴在電視櫃的旁邊。

「地面有大量拖擦痕跡。」吳響說,「潛血實驗都是陽性的。我們跟著拖擦痕跡的方向,找到了衛生間的拖把,拖把上也是有血的。」

「死者有出血?」我看了看趴在電視櫃下方的赤裸的女屍。

「是。」吳響說,「我剛才初步看了看,應該是頸靜脈破裂。」

「那這個現場打掃得還真挺乾淨的。」我蹲在地上,看了看地面。如果不仔細觀察,根本看不出地板上曾有過大量出血的痕跡。既然連血跡都被完全打掃乾淨了,更不可能在現場地面上找到什麼足跡了。

「那現場有什麼翻動的跡像嗎?」林濤問。

吳響搖搖頭,說:「這完全就是一個性侵害的現場,沒有任何侵財跡象。」

「性侵害?」我皺起眉頭問道,「死亡時間你們可有判斷?」

「室內開著空調,設定溫度是二十六攝氏度。」吳響說,「考慮到空調溫度不恆定,而且屍體直接位於空調出風口下方,我們認為屍溫下降得要比一般情況快。結合屍僵和角膜混濁的情況,我們初步分析死者是在昨天晚上十二點之後死亡的。」

「也就是說,是午夜之後?」我問。

吳響點了點頭,說:「這個時間,隔壁的呂氏夫婦都不在家。最近的鄰居也在數十米開外了,所以附近居民都沒有聽到搏鬥和呼救聲。」

「那凶手是怎麼進入現場的呢?」我走到位於大門對側的窗戶旁,掀開厚重的粉色的窗簾,看到窗戶是緊閉的,窗戶外的金屬護欄也是完好無損的。

「調查看,死者性格內向,不與人交往。」吳響說,「窗戶那邊也沒有任何撬壓、破壞的痕跡。所以,凶手的出入口應該是大門。」

「我看過了,大門外側是一個普通的木門,但內側有個加厚的防盜門。」林濤扒在防盜門鎖眼處看了看,說,「大門沒有撬壓、破壞的痕跡。外面的木門也是正常狀況。」

「是誰報案的?你們最初到達現場的時候,現場是什麼情況?」我問。

吳響說:「是住在距現場大約一百米處的一個叫作包林傲的中年男子報案的。他說今天早晨七點鐘,他經過這個巷口,發現房門大開,從門口就能看到房間電視櫃下的女屍。所以就報案了。派出所到達現場的時候,就只有報案人一個人對裡面探頭探腦的。」

「七點多了,這裡還沒人經過?」我看了看大門外。

「南方的居民,生活比較安逸。」吳響笑了笑,說,「九點才上班,八點鐘我們的大街上還不堵呢。七點鐘,那算是非常早了。而且,這個地方比較偏僻,一般也只有住在附近的人才會經過。巷子錯綜複雜,即便住在附近,也未必就從這個小巷子經過。」

「那凶手是怎麼進入現場的呢?」我又問起這個問題。

「毫無疑問,和平進入。」吳響說。

「一個性格內向的女孩子,午夜時分,會隨便讓人進入她的閨房?」我問。

「而且是個男人。」吳響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反而補充道,「死者的蔭.道內,精斑預實驗陽性。」

「你說,會不會是呂氏夫婦看到的那個男人?」我問。

「你的意思是說,熟人?」吳響說,「你這麼一說我就放心了,我們開始也認為這是一起典型的熟人作案的殺人案。畢竟,獨居女子,半夜開門,一般人想騙也是騙不開的。」

我沿著房間走了一圈,現場很狹小,也沒有什麼特別需要勘查的。我走到那床粉色床單前,看見床單還算是整齊,床單上堆放著一床薄薄的被子,被套也是配套的粉紅色。

「現在的年輕人都流行開空調、蓋被子了嗎?」吳響老氣橫秋地說了一句。

我把被子拖到床的一角,見床單很乾淨,當然,也很整齊。

「弓雖.女干沒有發生在床上?」我問。

吳響搖搖頭,說:「墊被和床單我們都仔細看了,好像確實像仔細鋪過一樣。我們分析死者應該就是在電視櫃附近被性侵的,因為她的睡衣散落在那兒附近,睡衣上還沾了血跡。血跡不多,是噴濺狀的,分析應該是睡衣先被脫下來丟在那兒附近,死者再被刀刺入頸部的。可惜,屍體附近已經被打掃過了,沒有痕跡。」

「也就是說,不管是性侵,還是殺人,這些動作都是遠離床鋪的?」我問。

吳響點點頭。

「那,這上面為什麼會有血?」我把薄被提了起來,看見被子的一條邊被血染紅了。

「喲,這個我還真沒注意到。」吳響說「這被子的原始位置在床上,而床上是干淨的,所以我們也沒有仔細去看。來,趕緊把被子提取了。」

「不礙事。熟人作案,現場又遺留DNA,我覺得這案子不難破吧?」我笑了笑,說,「偵查已經開始調查了,DNA也在加班加點,估計三五個小時就出結果了。我們得抓緊做屍體解剖了,爭取在他們工作完成前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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