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疑推理] 法醫秦明全集(1-6) 作者:秦明(已完成)

 
Babcorn 2017-12-6 17:05:52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32 161137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9: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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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我早早地叫醒了勘查組的各位同事,開始了一天的工作。

  雖然應我們的要求,現在延期進行保護,但是當我們進入現場的時候,發現這個現場確實沒有保護的必要了。

  現場已經被打掃得乾乾淨淨,死者原來躺臥的床上,床單被縟都已經被焚燒,並且換成了新的。這只是一間普通的屋子,沒有絲毫命案現場的感覺。

  「報案的是死者的兒子,是在事發後一天才報案的。」我說,「所以現場被嚴重破壞了。不,應該說現場已經不復存在了。」

  「不。」林濤的眼神裡閃出了一點兒火花,「家裡顯然不是交通事故的第一現場,只是死亡的現場。對一起交通事故來說,死亡現場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第一現場。」

  「英雄所見略同。」我微微一笑,「那我們就去看看那個剎車痕吧。」

  從現場屋子裡走出去二十幾米,便是那條縣道。雖然經過了兩三天的塵土覆蓋,但那攤滲入水泥地面的血泊依然存在。

  血泊的周圍還有許多滴落狀血跡,血泊的後側有深深的剎車痕跡。

  我看了看血泊的位置以及剎車痕跡的位置,走到一邊,靠在路邊的白楊樹上,沉思。

  林濤和陳詩羽打開勘查箱,拿出捲尺和標示牌。

  「你們看,這剎車痕是由四條平行的黑色剎車印組成的。」林濤說,「說明該車輛的後輪是四個輪胎的。」

  「嗯,卡車。」陳詩羽說。

  林濤一邊說,一邊拉開捲尺測量了一下,說:「最外側輪胎的間距達到了兩米五,這可是一般的卡車不能達到的尺寸。」

  「嗯,重型卡車。」陳詩羽說。

  「老秦答應交警隊能夠解決兩個問題,輕輕鬆鬆就解決了其中的一個。」林濤拍了拍手套上的灰,高興地說,「老秦,死亡時間的問題就靠你了啊。老秦,你在聽嗎?」

  林濤的呼叫把我從沉思中拽了出來,我說:「啊?什麼?」

  「通過後輪間距,我們可以判斷出肇事車輛是一輛重型卡車。」林濤說,「這畢竟是個狹窄的縣道,選擇從這裡通行的重型卡車不會太多,這就大大縮小了偵查範圍。你那邊如果能判斷出一個大概的肇事時間,這案子我估計不難破。」

  「是啊,卡死縣道兩頭的監控,算好時間,就能框定嫌疑車輛了。」陳詩羽說,「把我們刑偵的辦法拿到交警部門來用,很容易奏效啊。」

  我點點頭,說:「死亡時間不難推算。」

  「不難?」大寶說,「現在死者已經死亡兩三天了,超過24小時就不可能推算出以小時為單位的死亡時間,只能以天為單位了。而且死者是死亡後一天多才報案的,當時市局孫法醫去殯儀館看屍體的時候,也沒有推算死亡時間的指標了。」

  「胃內容物呢?」陳詩羽說。

  大寶搖搖頭,說:「第一,家屬不讓解剖。第二,沒人知道他末次進餐是什麼時候,怎麼推算死亡時間?」

  我笑了笑,說:「大家別忘了,我們聽取案件匯報的時候,偵查員說了幾句話。」

  「什麼話?」大寶、陳詩羽和林濤異口同聲道。

  「偵查員描述了死者老婆孫鳳發現屍體時的供述。」我說,「孫鳳說,她大約傍晚6點鐘回到家裡,發現牛建國躺在床上,她拉了他一下,拉動了他的胳膊,但是感覺手指是硬硬地蜷縮著的。」

  「明白了。」大寶說。

  幾個人都轉臉看他,但是大寶並沒有說下去。幾天來,大寶一直都是省著字兒說話。

  我只好接著往下說:「屍僵是在人體死亡後兩到三小時開始形成,最先在小關節形成,逐漸向大關節蔓延。根據孫鳳的供述,傍晚6點的時候,牛建國的小關節已經完全形成屍僵,但是大關節還沒有形成。根據經驗,這樣的情況,應該是死者死亡後四個小時左右的狀態。」

  「肇事時間是下午2點?」陳詩羽說。

  我搖搖頭,說:「還要算上牛建國自己走回家,躺到床上,傷重不治這一段時間。這個時間不好估算,因為我們不知道牛建國的傷情如何,大概多久能導致他死亡。所以,我們要放寬兩個小時。」

  「肇事時間是中午12點?」陳詩羽說。

  「屍僵產生的情況受到很多因素的影響。」我說,「我們只能說是12點左右,至於左多少還是右多少都不好說。所以我覺得定在上午10點到下午2點之間比較保險。」

  「四個小時的時間範圍。」林濤沉吟了一下,說,「比起孫鳳早晨6點出門到晚上6點回來,也算是縮小範圍了。」

  「先試試查監控吧,說不準直接就破案了。」陳詩羽說。

  「我剛才說的一切,都建立在這是一起交通肇事案件的基礎上。」我說,「但如果這不是交通肇事案件,我們把死亡時間算得那麼精確也起不到絲毫作用。最終的結果,就是永遠找不到肇事車輛,而凶手則永遠逍遙法外。」

  「不是交通肇事?」陳詩羽說,「這個問題我倒是沒有想過。」

  「不是交通肇事,那這個剎車痕怎麼解釋?」林濤指著地面說。

  「剎車痕?」我笑了笑,說,「你如果沿著這條縣道走完,我保證你能發現幾十條這樣的剎車痕。剎車痕很頑固,下雨都沖不掉,會保留很長時間。咱們沒有依據說這條剎車痕和牛建國的死亡有著必然的關聯,我們不能犯了先入為主的錯誤。」

  「你是說,巧合?」林濤說,「可是剎車痕旁邊就是血泊,這樣的現場條件,你讓我們不去往交通肇事上考慮,而去考慮命案,去考慮巧合,是不是有些牽強?」

  「是啊,不能因為我們是刑警,就總是有疑罪妄想吧。」陳詩羽說。

  「作為一名刑警.就應該多疑一點兒。」我哈哈一笑,說,「恰恰相反,我認為這起案件有可能是命案的主要依據,恰恰是這條剎車痕。」

  大家都一臉茫然,我笑著拿過了林濤手裡的捲尺。

  「來,你拉著那頭。」我說。

  我們把捲尺的一端固定在血泊的邊緣,另一端固定在剎車痕的盡頭。測量結果是六米。

  「我們知道,重型卡車吃重主要在後輪,所以它的後輪剎車痕跡比前輪要深得多。被塵土覆蓋後,我們依舊能看見的,是後輪的剎車痕跡。也就是說,死者倒地的位置,與重型卡車後輪胎的距離是六米。而一般的重型卡車,整車長其實也就六米半,後輪到車頭平面的距離其實也就六米。」

  「那不是正好嗎?」林濤說。

  我說:「根據法醫的簡單屍表檢驗,首先能夠排除的是碾壓致死,因為被重型卡車碾壓,那會慘不忍睹,一看便知。死者如果是交通事故死亡的話,那麼他只有可能是被碰撞致死。重型卡車一般都是大車頭,不管是平頭還是凸頭車,在人體高度位置都是一個平面。如果一個平面撞擊到人體,而且是能夠把人撞死的那種速度,撞到人的時候,人會怎麼樣?」

  「我明白了,人會飛出去。」陳詩羽拍了下腦袋。

  「當然沒那麼誇張。」我說,「但應該會有一個拋甩作用。換句話說,被重型卡車用一定速度撞擊,人體不應該在原地倒下,血泊應該在距離車頭還有一段距離的位置。」

  大家開始沉默思考。

  「所以說,這個剎車痕只是一個巧合,是一個迷惑住所有人眼睛的巧合。」林濤蹲在剎車痕旁邊說。

  「我覺得是這樣。」我說,「當然,這還是要配合屍檢來確認的。」

  「家屬不同意屍體解剖。」陳詩羽攤了攤手。

  「那是在初步認定為交通事故的情況下。」我說,「法律規定了,如果公安機關需要搞清楚死因,經縣級以上公安機關負責人批准,就可以決定解剖。通知家屬到場就可以了,即便家屬不來,該進行的解剖還是要進行。」

  「聽你的意思,是在懷疑死者的家屬。」大寶說。

  我搖搖頭,說:「除了家屬過於激進要求盡快結案這一疑點以外,我還沒有任何可以懷疑家屬作案的依據。雖然沒有依據,但是咱們還是提取一些這裡的血跡吧。」

  「血泊?肯定是死者的吧,有必要提取嗎?」

  「當然。」我邊說邊蹲下來整理提取棉簽,「不僅要提血泊,更要提取血泊周圍的滴落狀血跡,每一滴都要提。」

  「家屬的工作做通了。」主辦偵查員擦了擦頭上的汗珠,說,「可費了老勁兒,最後還是拉上了鎮書記、鎮長來一起做的工作。」

  王一凡在接到我們的結論後,依法辦理了交接手續。刑警部門在接到這個案子後也不甚滿意,他們對我們的推斷並不相信。這使得我的壓力劇增,畢竟沒有解剖屍體,心裡也不踏實。

  好在偵查員已經做通了家屬工作,這給公安機關也減壓不少。如果在家屬不同意的情況下解剖屍體,而結論還是交通肇事,那麼帶來的負面效應就會比較大,後期的工作也不好開展,還會帶來很多隱患。

  雖然已經是下午6點,但是為了防止家屬隔夜反悔,我們還是決定連夜解剖屍體。

  青鄉市的殯儀館被大山環抱,晚上幽靜得很。在解剖室昏暗的燈光照射下,加之屋外山裡奇奇怪怪的聲音,把現場烘托出一股陰森的氣氛。以前的我們,在解剖的時候會有很多交流,也會說一些活躍氣氛的話。可是在寶嫂出事後,解剖工作變得沉默、寂靜,更增加瞭解剖室陰森恐怖的氛圍。

  林濤一直貼在陳詩羽身邊站著,僵硬地端著相機。

  屍體已經換上了壽衣,據稱,原來穿著的衣服已經被當作垃圾銷毀。少去了衣著檢驗,我們的線索看似又少了一些。

  我和大寶費勁地脫去了屍體身上的壽衣,開始從頭到腳進行尸表檢驗。

  死者身高大約175釐米,很壯實,頭髮亂蓬蓬的。即便是永遠離開,也是這樣髒兮兮地離開。

  死者的鼻根部有明顯的腫脹,口唇也有挫裂創,甚至還有血跡黏附在口角沒有被擦洗乾淨,畢竟為死者美容的收費還是很高的。

  死者的左側顳部有一處創口,留在現場的血泊應該就是從這裡流出的。雖然是在頭部,但可能傷及了大血管,即便是冷凍了幾天,一動屍體,還有血液滲出。

  創口周圍有片狀的擦傷,創口不整齊,創腔內還有許多灰塵、沙末和血液混合在一起。可想而知,這處創口是和地面撞擊而形成的。

  除此之外,屍體上再也沒有開放性創口,只有肩峰和上臂外側部位可以看到一片烏黑的瘀血區域。

  從屍表的情況看,死者最嚴重的損傷應該是在頭部,所以我們從頭部開始解剖。

  我們切開死者的頭皮後,就看出了異常。死者左側的顧肌有明顯的出血,這個不奇怪,因為左側頭皮創口提示了有和地面撞擊的過程。然而,他右側的顳肌居然也有明顯的出血。我來回翻動著已經被切開的頭皮,確定顳肌對應的頭皮,並沒有任何肉眼可以觀察到的損傷存在。這一處出血顯得很突兀.彷彿和周圍的損傷並沒有明顯的關聯。

  出現了疑點,我們迫不及待地鋸開了死者的顱骨。沒有想到的是,死者的腦組織完全正常,甚至沒有任何外傷的痕跡。整個顱底也都完整,沒有骨折存在。也就是說,雖然死者的頭部遭受了外力,但是並沒有損傷到腦組織,頭部損傷不是他的死亡原因。

  我站在解剖台旁思考了一下,又將死者的頭皮恢復原狀,看了看他面部的損傷,心中有了些底。

  既然在頭部沒有找到死亡原因,我們迅速開始了頸、胸、腹的解剖檢驗。我是主刀,站在屍體的右側,大寶則站在屍體的左側。在我們逐層分離胸腹部皮膚的時候,我發現了異常。從屍體右側乳頭處,就看到了皮下出血,很濃重的皮下出血。這個出血一直在往屍體的側面、背部延伸。

  手術刀不停地分離,想找到出血區的盡頭,這使得屍體的整個胸腹部皮膚都彷彿要被剝離下來一樣。

  最終,我在屍體右側肩胛部找到了出血區的盡頭。

  這麼大一片出血區域,是我們平時很少看到的。從乳頭部位開始,一直延伸到肩胛部,下面則是從腋窩開始一直延伸到腰部。屍體的整個右側面幾乎全是皮下出血。

  「出血是哪裡來的?」大寶問。

  我的手有些抖,因為我知道,如果是非常嚴重的損傷,一般都見於交通事故,而人為是比較難形成的。

  為了防止被肋骨斷端刺破手,我在乳膠手套的外面加戴了一層紗布手套。

  「四,五,六,七,八,九。」我機械地數著,「至少有六根肋骨骨折,而且每根肋骨骨折還不止斷了一截兒。」

  「這麼嚴重的暴力,人為可以形成嗎?」大寶也注意到了這一點,開始質疑我開始的判斷。

  沒有想到軀幹解剖的情況和頭部解剖以及現場勘查的情況相悖,我頓時有些暈。我想到瞭解剖帶來的隱患和後果,以及這一天所付出的警力勞動。

  定了定神,我又解剖了死者的脊柱部位和肩胛骨,並沒有出現骨折。這使得我有了一些信心,我認真地剝離死者右側每一根斷了的肋骨,讓骨折斷端全部從軟組織的包裹裡暴露出來。

  肋間肌對肋骨的包裹是很緻密的,所以這項工作很困難。不知不覺,剝離工作就進行了一個多小時,此時已值深夜。雖然我一直弓著的腰十分痠痛,但是隨著刀尖的運行,我彷彿逐漸看到了事情的真相。隨著肋骨斷端的逐漸暴露,真相彷彿也慢慢浮出了水面。

  「鼻根部皮下出血,口唇挫裂創,左右顳肌出血,左側頭皮創口及頭皮擦傷。」我一邊用手點著屍體上的損傷,一邊說,「右側肩膀及上臂挫傷,右側腋下六根肋骨骨折,伴周圍大面積皮下、肌肉內出血。總共的損傷就這些了吧。」

  「嗯。」大寶說,「這麼大面積的損傷,應該可以定擠壓綜合徵導致急性腎功能衰竭死亡吧?還是定創傷性休克死亡?」

  「具體的死因,我們取下死者的腎臟回去進行病理檢驗後就能知道。」我說,「但不管是哪種死因,側面胸腰部的損傷就是致死的原因,這個毫無疑問。我們現在更重要的是分析這個損傷的損傷機制是什麼。」

  「我看啊,老秦你錯了,我覺得是交通事故。」大寶說。

  林濤點頭附和,他和陳詩羽在我剝離死者皮膚的時候就大吃了一驚。我估計,一是剝皮的即視感讓他們感到驚恐,二是面對這麼大面積的體內閉合性損傷他們感到驚訝。

  「不急著下結論。」我說,「明早咱們專案會上再去辯論。」

  又困又累的我回到賓倌,很快就進入了夢鄉。即便是在做夢,彷彿也是現場還原的情況,渾渾噩噩的。

  清早起來,隔壁床上的大寶還在酣睡。昨晚我彷彿聽見了他在說什麼夢話,而此時,還可以看到他眼角晶瑩的眼淚,枕側的床單濕了一塊。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9: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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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案件性質陷入了謎團,所以青鄉市公安局的局領導召集了刑警、交警部門的負責人共同參加了本起案件的專案會。

  為了讓大寶能緩解一下悲傷的心情,轉移注意力,我安排他來做本次屍檢的匯報人。

  大寶認認真真、分毫不差地匯報完屍檢的情況後,開始進行自己的分析:「我們內部也有分歧,所以自己分析自己的意見,看誰能把對方說服。我認為這是一起交通肇事逃逸的案件。主要依據是死者側面的損傷,多根肋骨骨折,人為較難形成。對於案件的整體分析,我認為是這樣的:一輛重型卡車從死者牛建國的右側撞擊了他,受力點是身體右側面,導致了右側面大面積損傷。可能是由於某種原因,死者並沒有被拋甩出去,而是左顳部著地,形成了左側的頭部損傷。因為人體著地後不會馬上靜止,死者可能發生了翻滾,形成了面部損傷。因為只是摔倒後著力,所以他頭部、面部的損傷並不嚴重。以上就是我的觀點。」

  我說:「我依舊認為這是一起命案,但可能不是謀殺,而是激情殺人。如果案件定性,可以定性為故意傷害致死。」

  「怎麼分析出來的?」劉支隊一臉驚奇。

  我說:「凶手沒有攜帶任何工具,徒手殺人。而且,凶手的情緒一直處於高度憤怒當中,他沒有對致命的部位進行襲擊,只是沒控制好力度,導致人死亡了。」

  「願聞其詳。」大寶說。

  我說:「我先提幾個問題。第一,你剛才說的某種原因會是什麼原因?什麼原因能導致在巨大暴力撞擊下,人體不被拋甩?」

  「這我確實沒想明白,但是交通事故是一瞬間的事情,其間可能有一些小的原因不被我們掌握,所以看起來不合情理。」大寶說。

  我說:「那第二個問題,死者右側顳肌的損傷是怎麼來的?」

  大寶說:「我說了,車輛撞擊了死者的右側,右側也包括頭部右側。」

  「車頭是鋼鐵製成的,還凹凸不平。」我說,「這麼硬質的物體撞擊頭皮,頭皮上會沒有損傷嗎?」

  大寶沉默了。

  我接著說:「第三個問題,死者面部的損傷你說是和地面形成。人體的面部結構是凹凸不平的,那麼它和平整的地面作用,最先受力的應該是突出位置,而不是凹陷位置吧?人體面部的突出位置是鼻尖、顴部,而不是鼻根和口唇。」

  「有道理。」大寶開始贊同我的觀點。

  我說:「除了這三個問題,還有其他更有力的依據。」

  「那麼你就系統地和我們說說吧。」劉支隊受不了我賣關子,單刀直入地問道。

  我哈哈一笑,說:「好,我們就從上面的三個問題開始說起。」

  交警部門的同志表情輕鬆了許多,而刑警隊的偵查員們紛紛翻開了筆記本。

  我說:「第一,現場情況我就不再複述了。我認為如果是車輛撞擊,而非碾壓,則必須有個拋甩的過程。所以現場的剎車痕跡只是一個巧合罷了。第二,右側顳肌孤立的出血,顯然不可能和其他損傷有關,而是一次獨立的打擊。致傷工具顯然不會是堅硬的鋼鐵,而是表面光滑、柔韌的鈍性物體,我們可以理解為拳頭或者是鞋底。而左側顳部頭皮損傷嚴重,卻沒有累及到內部的腦組織,說明不可能是劇烈摔跌形成的碰撞力,而應該是右側頭部受力後,在地面形成相對的襯墊傷。」

  「我贊同。」市局孫法醫給我點了個贊。

  我笑了笑,接著說:「第三,死者面部的損傷都位於面部的凹陷部位,而現場地面是平整的水泥地面,不可能存在突起物體正好作用在面部低下部位的情況。所以,死者面部的損傷不是和地面碰撞形成,而是被鈍性物體直接打擊形成。尤其是鼻根部的損傷,和上面說的顳肌出血成傷機制是一樣的,都是柔韌鈍物打擊形成。至於口唇部的損傷,那是因為有牙齒的襯墊,才會出現破損。」

  「都很有道理。」劉支隊說,「但是彷彿說服力還不夠。」

  「所以我接下來要說死者的其他損傷。」我打開幻燈片,說,「挺有意思的,死者的每處損傷其實都能說明問題。第四,大家注意看死者的致命傷,是從右側的腋下開始,直至腰部。而死者的肩部和上臂外側也有鈍器性損傷。大寶曾經說過,交通事故就是一瞬間的事情,也就是說,交通事故的撞擊,一般只有一次。那麼,什麼樣的體位才能一次撞擊形成我剛才說的兩種損傷呢?如果死者受傷時是舉起右胳膊的,那麼可以形成腋下的傷,但是不能形成上臂外側的傷。如果死者受傷時上臂是自然下垂的,上臂外側可以有傷,但是腋下就被上臂保護起來不可能受傷了。」

  「嗯。」大寶說,「所以你說的這兩處損傷,不可能是一次形成的。」

  我點點頭,說:「第五點,也是讓我最終堅定信心的一點,就是死者的致命傷。我們可以看到圖片上的情況,死者的致命傷是在身體右側,從乳頭到肩胛,從腋下到腰部,這麼大面積的皮下、肌肉全是濃厚的出血面。大寶說過,一般人為不能造成這樣嚴重的損傷。其實,這個損傷嚴重嗎?不嚴重!損傷主要是以大面積皮下出血為主,肋骨骨折雖然很嚴重,但是脊柱、肩胛和胸骨都沒有受累。我們知道,肋骨是很脆弱的,如果是大力量反覆擊打,是可以人為造成多根肋骨骨折的。」

  「可是這皮下出血面積太大了啊。」劉支隊說。

  我接著說:「對。正是因為皮下出血面積遠遠大於肋骨骨折面積,我才認為這些皮下出血不是單純因為肋骨骨折造成的,而是由頻繁、多次的鈍物打擊導致許多出血灶,這些出血灶融合成片,才形成了圖中所示的損傷情況。這麼頻繁、多次的打擊,肯定不會來自交通事故,而是來自人為擊打。這些擊打,有的只導致了皮下出血,有的導致了肌肉出血,有的導致了肋骨骨折。並不是巨大的暴力多次打擊,損傷都逐漸融合了,所以我們才看到了貌似一次巨大暴力形成的損傷。」

  「很有道理。」大寶說,「但是你僅僅依據皮下出血面積大於骨折面積,就下這個結論,是不是有些草率了?會不會是因為肋骨骨折後沒有任何救治,而恰恰傷及大血管,血液大量滲出到周圍軟組織,才會形成這樣的情況呢?」

  我搖搖頭,說:「這一點也排除了,因為我有一個撒手鐧似的依據。大家看,這是死者的肋骨,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斷端一一分離暴露,以便於觀察。我們知道,人體的肋骨在軀體側面是彎曲的,如果一條彎曲的肋骨被一個平面撞擊,最多可能形成幾條骨折線?」

  「一條。」林濤搶答。

  「不對。」我說,「是兩條。一個平面撞擊一個彎曲的條形骨,有可能會形成一條骨折線,也有可能會在骨的受力面的兩側各形成一條骨折線。」

  「對。」大寶附和。

  我說:「但是我們可以看到,死者的肋骨,有一根斷成了四截,也就是說有三條骨折線;還有一根甚至有四條骨折線。這就說明,作用力絕對不可能只有一次,而是多次。第一次作用力導致了肋骨骨折,第二次作用力在肋骨的斷端再折斷一段,第三次又在斷端折斷一段。這就是一根肋骨多處骨折的形成機制。」

  「你好像說服我了。」大寶笑了一下。雖然是自嘲般的微笑,但絕對是這幾天以來,大寶臉上的第一次笑容。

  「我還沒說完呢,剛才我們分析了一些細節,現在我們要從大體規律上分析。」我心情大好,說,「交通事故導致的損傷,憑我的經驗,就是以生前擦傷為主。因為交通事故中,力量的大小來源於速度,速度帶動人體著地,必然會形成擦傷。在所有的交通事故中,屍體身上都會有多多少少的擦傷,尤其是四肢關節這些容易著地的地方,擦傷會更明顯。可是,牛建國的屍體上,除了左側顳部這一襯墊傷存在擦傷以外,沒有任何擦傷存在了。所以,在我第一眼看到屍表的時候,就堅信這不是一起交通事故。原因很簡單,屍體的徵象違背了某種死亡的大體規律。」

  「所以,牛建國就是被反覆打擊致死的?」陳詩羽說。

  我說:「我還原的現場是這樣的:凶手先是拳擊了牛建國的面部,導致他倒地,然後用腳踹到了死者的頭部和肩部,形成了頭部和肩部、上臂的損傷。因為頭部受傷,牛建國會下意識上舉雙手保護自己的頭。這時候,凶手的踹擊就著力在死者的身體右側面、腋下到腰部了。在凶手反覆踹擊導致死者重傷後,死者有可能會自己回到家裡爬到床上,也有可能是凶手把死者架回了家裡。」

  「很精彩。」劉支隊說,「根據你上面說的六點,我現在也堅信這是一起命案。」

  「命案也有很多種。」我說,「這起案件中,我們可以肯定的是,凶手不是謀殺。凶手沒有準備工具,沒有攻擊死者的致命部位。只是因為沒有控制好力度,導致了死者的死亡。在一般人眼裡,這樣的損傷其實也就是為了造成傷害結果,而並非死亡結果。可惜,死者的個體耐受力比一般人要差,損傷也較一般的傷害更嚴重,這一系列因素,導致了『死亡』這個本來不應該出現的結果。」

  「你是說激情殺人。」劉支隊說。

  「從犯罪行為來看,動機很有可能是激情殺人。」我說,「從罪名上看,我覺得用『故意傷害致死』更為恰當。」

  「可是這個案子,我們該從哪裡下手?」劉支隊問。

  「顯而易見。」我說,「犯罪動機明確的情況下,結合死者的具體情況,肯定是要找鎮子裡的人。之前,我瞭解過情況,這個鎮子的人口流動非常少,結合我開始判斷的死亡時間以及現場相對於鎮子的地理位置。我覺得,大家現在要找的是本鎮子的人,在那特定的四個小時時間內,從外地回到鎮子,或者從鎮子準備去外地的人。還有個關鍵的要素,就是這個人肯定是個男人,而且比死者還要強壯,至少他要打得過死者啊。注意,從屍檢照片看,死者已經很強壯了。所以,這個人應該不難找吧。」

  「鎮子上人口不多,還有許多出去打工的。」劉支隊說,「找這麼個人應該不難,但是如何甄別嫌疑人呢?找到十個相似的,哪一個才是凶手呢?即便是找到一個相似的,我們又如何判斷他就是凶手呢?會不會是死者家屬呢?」

  「說老實話,我開始懷疑過死者家屬。但是在認定這是一起激情殺人後,我覺得死者家屬的可能性就不大了。而且,留在本鎮的死者家屬,都是婦孺,不具備我剛才刻畫的嫌疑人特徵。至於如何甄別嫌疑人,這確實是本案的難題。」我說,「我也沒把握,不如等一等祁江,看看有沒有什麼好消息。

  祁江是青鄉市公安局DNA室的主任。

  「不出意外的話,一個小時內會有結果。」我說。

  這四十分鐘相當難熬。對於我,不知道自己的分析是否會奏效;對於大夥兒,都不知道我的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四十分鐘後,祁江走進了會議室,朝我點了點頭。

  我心裡的大石塊瞬間放了下來。

  「現場提取了27份檢材,其中5份來自血泊,22份來自血泊周圍的滴落血跡。經檢驗,血泊為死者牛建國所留,22份滴落血跡中,有7份是牛建國所留,剩餘15份都來自一個不明男子。」

  「他就是嫌疑人。」我笑著說。

  「這麼多?」劉支隊說,「什麼情況?」

  「這一切要從我判斷的『激情殺人』開始說。」我說,「既然是激情殺人,那麼總要有個激情的來頭。我們見過比較多的激情殺人都是言語不合等情況導致的,但是這個牛建國是個精神病患者,鎮上盡人皆知,沒有人去和死者發生什麼言語衝突。同時,我們都知道這個牛建國是個武瘋子,經常會無緣無故打人,有時遇見更強的對手,他也會因為無緣無故打人而被打。這就是我猜測的激情殺人的根源。牛建國又打人了,這次碰見個狠角色,所以他反而被打死了。」

  「嗯,這我們都能想得到。」劉支隊說,「我問的是現場怎麼會有那麼多嫌疑人的血。」

  「哈哈,搞慣了疑難案件,碰見證據多的案件反而不知所措了。」我笑著說,「一個知道牛建國是精神病患者的人,為什麼會這麼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肯定是他被牛建國弄傷了。既然是弄傷了,現場那麼多血跡,總該有一處兩處是他的血吧。而且你們看,從我重建現場的情況來看,牛建國被擊打後,就直接倒地了。因為倒地後頭部再受力,才會形成頭部的襯墊樣創口,才會出血。雖然後期死者有可能站立起來,但是血泊周圍那麼多滴落狀血跡還是很可疑的。不過,現在科學鑑定證實了我的猜想。那些滴落狀血跡,大部分都是凶手的。」

  「現在情況很明確了吧?」劉支隊對偵查員正色道,「交警的同志可以收隊了,刑警的同志按照會議的精種,迅速摸排符合條件的嫌疑人,然後進行DNA甄別。」

  「現在嫌疑人的條件又多了一條。」我說,「受傷、出血,你們懂的。」

  大夥兒都點頭表示會意。

  「開完了?」在大夥兒開始收拾筆記本準備幹活的時候,韓亮從門口探進腦袋。

  「咋啦?」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韓亮這個傢伙最近成了烏鴉,一張口就沒好事兒。

  「完事兒了我們就準備回去吧。」韓亮說。

  「想你的女朋友們了?」林濤戲謔地加重了「們」字。

  「不是。」韓亮一臉嚴肅,「你們會場怎麼總是屏蔽信號?師父說,龍番又發案了。」

  「真是多事之秋。」我說。

  此時離中秋節還有十來天的時間。

  「你們辛苦了。」劉支隊一臉同情,「趕緊回去吧,我這邊沒問題的,說不準在你們到龍番的時候就破案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8 0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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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這個武瘋子死了,對他的家人和鎮子上的群眾來說都是好事兒,是一種解脫。」林濤坐在車上說,「我們仍要這樣執著地揪出凶手,到底是不是正義?」

  「開始我也有惰性,我的惰性來源於和你一樣的想法。」我說,「現在我可以把師父問我的幾個問題告訴你們了。我們的工作是做什麼的?逝者是不是該分尊卑?生命該不該估價?」

  「我們的工作是尋找真相,是為了公平正義。逝者沒有尊卑,生命沒有貴賤。」大寶逐一回答道,「不能因為死者是一個累贅,就去剝奪他的生命。他確實是一個擾民的因素,但是他也有生的權利。」

  「很好。」我說,「現在,你覺得我們的所作所為到底是不是正義?」

  「如果你們不去執著地追尋真相。」韓亮插話道,「那你們和步兵這個『清道伕』又有什麼區別呢?」

  「當然,我相信你們也注意到我當時的分析。」我說,「我強調了激情殺人,強調了牛建國可能傷人在先,強調了凶手沒有故意殺人之意。我相信,這一切的一切,都能夠作為為他減刑的依據吧。」

  「我給你點個贊。」大寶說,「說不定,破案後,也就是個防衛過當。」

  「現在咱們要去的,是什麼案子?」我問韓亮。

  韓亮搖搖頭,說:「師父沒有說,但是估計案子不小,因為師父很著急。

  我沒再說話,靠在汽車的後座上,隨著車輛的搖擺,慢慢地睡著了。夢中,一個人在馬路對面朝我豎起中指,我想去抓住他,卻怎麼也邁不動腳步。

  被一陣電話鈴聲驚醒的時候,我發現韓亮正駕駛車輛駛離高速。

  「劉支隊來的電話。」我拿出手機,說,「看來被他說中了,我們一到龍番,就破案了。」

  說完,我按下了接聽鍵,同時按亮了免提。

  「你們到龍番了沒?」

  「剛下高速。」

  「哈哈,看來我沒有食言啊。」劉支隊語氣輕鬆。

  「破案了是吧?」

  「DNA還沒做,就交代啦。」

  「都交代了?」

  「他賴不掉啊,一臉傷。」

  「聽這意思,我判斷的沒錯咯?」

  「何止是沒錯?簡直分毫不差啊。」劉支隊說,「凶手是同鎮子的牛大壯。這傢伙,你看到人就知道了,人高馬大啊,一米九的個子,一身肌肉塊。好在抓他的時候,他沒反抗,不然我看我們局的那幾個特警都未必按得住他。」

  「果真就是激情殺人吧?」

  「防衛過當吧。」劉支隊說,「牛大壯中午騎著電動車出鎮子辦事,到現場附近的時候,牛建國不知道從哪裡竄了出來,拿著一根大棍子,一下子就把牛大壯打倒了,摔了一臉傷啊。牛大壯頓時就怒了,爬起來就把牛建國撂倒了,用腳踹了,也用棍子打了。打了多少下他自己不記得了,但是肯定很多下。後來他發現牛建國掙扎不厲害了,而且頭下面有一攤血,就害怕了,逃離現場了。」

  「這樣看,牛建國是自己爬起來走回家裡去的。」我說,「我們解剖的時候,提取的內臟,送去進行組織病理學檢驗了嗎?」

  「明天就安排孫法醫送到你們省廳方法醫那裡檢驗。」劉支隊說,「不過,這還有意義嗎?管他死因是什麼,肯定是那麼多肋骨骨折、皮下出血導致的死亡啊。」

  「雖然具體的死因細節對案件的辦理影響不大。」我說,「但是法醫就是一門嚴謹的科學。究竟是擠壓綜合徵導致急性腎功能衰竭死亡,還是創傷性休克死亡,依然需要組織病理學的支持。」

  「好的,我知道了。」劉支隊說。

  「又破一案。」我掛斷了電話,深深嘆了口氣。

  「絲毫沒有成就感。」大寶看著窗外說,「現在唯一能讓我有成就感的,就是把傷害夢涵的那個狗雜種揪出來。」

  人工GPS又把我們直接拉到了現場。

  這是位於城市北面的一個水庫附近,雖然城市建設已經延伸到了水庫邊,但是這片區域仍有不少荒無人煙的地方。

  報案人是負責水庫周邊環境衛生的一個環衛工人。早展8點半,當我們在青鄉市公安局的專案會開始的時候,環衛工人按規定巡視水庫周圍,走到了這個案發地點。

  這是水庫的一角,原來水庫管理處的舊址。因為城市的延伸,這一片區域被賣給一個開發商,準備開發一批觀景小樓,因此管理處就搬離了這裡。此時,舊建築已經被拆除,開發商的施工隊還沒有進入,所以這裡成了一片雜草瓦礫堆積的地方。

  這裡是不屬於環衛工人管的,但是環衛工人經過這片區域的時候,發現雜草堆裡伸出了一隻小腳。

  「這裡怎麼會有被人拋棄的洋娃娃?」環衛工人很是好奇,於是走上前去,拽了一下。

  這一拽,嚇得他魂飛魄散。

  哪裡是什麼洋娃娃,這是一個小孩子。孩子的身上還有溫度,身體尚且柔軟,但是從滿頭滿臉的血跡來看,早已沒有了呼吸。

  我們趕到現場的時候,現場已經開始分揀裝備,準備收隊了。

  「屍體運走了嗎?」我走上前去和胡科長說道。

  胡科長點點頭,說:「我們9點就趕到這裡了,120之前已經來過,確認孩子沒有生命體徵。我們來的時候,孩子的屍僵還沒有形成,根據死者的屍溫下降1.5攝氏度的情況,推斷死亡時間是早晨7點半左右。」

  「孩子的身份清楚了嗎?」我問。

  「孩子的書包就丟棄在屍體旁邊。」胡科長說,「現在正在核實身份。」

  「偵查工作也開始了吧?」我說。

  「嗯。周邊地區已經開始布控盤查,重點尋找身上可能沾有血跡的人。」胡科長說,「監控也在調取,估計過一會兒就會有消息了。」

  「現場沒什麼嗎?」林濤蹲在草叢裡說。

  「現場草上有噴濺血跡,可以判斷就是殺人的第一現場。」胡科長說,「不過這附近地面載體很差,沒有找到什麼有價值的證據和線索。」

  「那現在就寄希望在屍檢上嘍?」

  胡科長點點頭,脫下手套,示意我們現在就趕往殯儀館幹活。

  我們著重對小女孩屍體的屍表進行了檢驗。

  死者的損傷主要集中在頭部,應該是處於俯臥位狀態下.被人反覆打擊後腦致死。其枕部的創口連接成片,幾乎無法判斷創口形態。

  「首先可以肯定是鈍器。」胡科長慢慢地把屍體枕部頭髮剃乾淨,說,「好像是有棱邊的鈍器。」

  「頭皮上還有一些印痕,一些直徑1毫米左右的小凹陷。」大寶說,「這是個什麼工具?」

  「我認為工具上帶有一些硬質顆粒狀的小突起-就能形成這樣的小凹陷。」我說,「但是好像沒有什麼意義。」

  死者的顱骨粉碎性骨折,腦組織外溢,是死於急性顱腦損傷。

  除了頭部的致命傷,屍體的前胸有一條狀皮下出血,僅僅累及皮下,而且表皮並沒有破損,這是一個軟質物體作用所致。現場沒有什麼軟質物體,而且這個動作也毫無意義,所以我們分析這是凶手夾持小女孩的時候形成的損傷。可以印證這一點的是,小女孩的口腔黏膜有明顯破損,這是捂壓所致。

  可以肯定,不管這個小女孩為什麼跟凶手走,但在現場附近肯定有過反抗和呼救。

  在檢查過會陰部,確定小女孩沒有遭受過性侵害後,我們結束了長達兩個小時的屍檢工作。

  專案組已經在等候我們了,所以飢腸轆轆的我們也只有扒拉一碗牛肉麵的時間。

  在介紹完現場和屍檢的情況後,會場沉默著等待我們對案件性質的分析。

  「說老實話,我很慚愧。」我說,「從現場勘查和屍體檢驗情況看,沒有發現任何有價值的線索和證據。我們能判斷的,第一,死亡時間是早晨7點半左右。第二,凶手用的凶器是帶棱邊的鈍器,至於究竟是什麼物體,因為創口融合,我們不能判斷。第三,死者是死於顱腦損傷,沒有遭受性侵,但是有被約束、束縛的過程,主要行為是夾持和捂壓口鼻。」

  「還是很關鍵的。」趙其國局長說,「至少我們排除了謀性這一殺人動機,偵查範圍也可以相應地縮小。」

  「凶手把死者挾持到現場後,直接用鈍器砸頭。」我說,「鈍器應該是被凶手帶離了現場,因為現場沒有發現類型相似且黏附血跡的鈍器。整個過程動作非常簡單,所以留下可以推斷的內容也很少。」

  趙局長說:「前期的調查情況是這樣的,死者叫張萌萌,7歲,水庫小學二年級的學生。本來張萌萌每天都是由她的奶奶送到學校裡的,因為她的父母在外地打工。今天早晨,因為張萌萌的奶奶要趕去超市排隊,買限時優惠的菜,所以早晨6點50分就把張萌萌送到了學校。沒想到8點多,就發現張萌萌在現場死亡了。」

  「可是進了學校,學生怎麼出得來呢?這在安全保障上有漏洞啊。」我說。

  趙局長說:「學校門口有監控,基本可以看到一些情況。張萌萌進入學校兩分鐘後,就又回到了大門口。這時候大門口值守的老師上前詢問她要去哪裡,張萌萌說她奶奶讓她自己買一根直尺,她忘記了,去學校旁邊的小店裡買完就回來。老師就讓她出了校門。張萌萌很快走出了監控視野,應該是去小店了。後來我們調查了小店店主,因為每天早上人很多,她不記得張萌萌來買什麼東西。我們分析,張萌萌之所以等自己奶奶離開後再出學校,很可能是去買零食。」

  「書包小口袋裡確實有幾袋辣條。」胡科長說,「還有一些零錢。」

  「那我們的分析就沒錯了。」趙局長說,「在張萌萌離開監控五分鐘後,我們可以看到張萌萌和一個男子再次走進了監控視野。但這次沒有進學校,而是往反方向走開。」

  「這個男子就是凶手了。」我說,「從地圖上看,反方向走開的路線正好是水庫邊。」

  「應該是。」趙局長說,「可惜他們走的路線正好是視野的邊緣,所以只能看到大半個身體,看不到頭面,無法辨認。」

  「我們去學校和水庫邊做了偵查實驗。」趙局長說,「用正常步速,十分鐘就可以走到現場附近。而且這一條小路是拆遷區,幾乎沒人。」

  「這是蓄謀拐騙。」我說,「但動機貌似是殺人,因為拐賣孩子沒必要在杳無人跡的地方,還殺人,完全可以恐嚇、控制住孩子。而凶手下手極狠,就是朝奪命去的。」

  「很可惜,從現場出來的路太多了,有監控的卻不多,所以我們沒法視頻跟蹤。」趙局長說,「最近的攝像頭也在五公里開外,我們試著找一樣衣著的人,也沒找到。」

  「作案緊湊,手法嫻熟。」我說,「從我們的辦案經驗看,殺害小孩的,無外乎六種情況。一是和孩子的父母有仇,二是近親殺人,三是精神病殺人,四是性侵,五是未成年人殺人,六是拐賣、綁架殺人。首先結合孩子父母親屬的情況,可以排除近親殺人;其次可以排除性侵殺人;凶手下手狠毒、時間緊湊,而且沒有任何勒索的信息,也可以排除拐賣和綁架殺人;從監控僅有的那一點影像,推斷凶手的身高和體態,也可以排除未成年人殺人。那麼,就只剩下父母仇人和精神病殺人。我覺得下一步,我們的排查重點就是矛盾關係和現場附近的精神病患者。」

  「我們開始也是這樣認為的。」趙局長說,「有了省廳的支持,我們對這個意見更是堅信不疑,下一步,我們就按照這樣的既定方針進行了。」

  「還有個問題,我一直想不明白。」我說,「既然的那麼明確,凶手為什麼不為保護自己著想呢?」

  「什麼意思?」林濤問。

  「現場旁邊幾十米,就是水庫。」我說,「殺完人,把屍體撂水裡,豈不是可以延長發案時間?這樣凶手暴露的概率就更小了。」

  「這樣的情況,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凶手心智不全或者經驗不足,沒有想到。第二種是不想隱藏,目的就是挑釁警方。」大寶說。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但是我感覺大寶發出的聲音和平常很不一樣,聽起來好像是咬著牙說出來的話。

  「挑釁警方這種事兒,發生的概率還是很小的。」我關切地看了一眼大寶,說,「如果是心智不全,剛好可以用精神病人這一說來解釋。所以專案組是不是要研究一下,把精神病人作為重中之重來進行排查呢?」

  「他不是精神病人。」大寶咬著牙,說出了這七個字。

  這時候,我發現大寶正抱著專案組的筆記本電腦。說話的時候,目光一直沒有離開屏幕。可以感覺到,他的眼神裡充滿了憤怒和仇恨,像是要冒出火一樣。

  「怎麼了?」我繞到大寶的背後,朝電腦上看去。

  電腦正在用播放器播放一個視頻,看起來是個小學的門口,因為有學生陸陸續續進入學校。而被反覆播放著的,是一個步伐穩健的男子,牽著一個小女孩離開視頻視野的這個片段。因為在視野邊緣,影像有些變形,加之像素限制,根本無法辨別清楚男子的具體衣著。但是男子在離開視野的一剎那,衣角有一個明顯的翻動,應該是被風吹起。

  「灰色,風衣!」我驚訝地叫道,「你們發現沒有!他穿著一件灰色的風衣!」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8 09:15
第三案 蒙辱的西施

  令她反感的,遠不是世界的醜陋,而是世界所戴的漂亮面具。

  米蘭‧昆德拉

  

  1

  「灰色?風衣?」林濤一頭霧水。

  「對!灰色風衣!」大寶咬著牙。

  「灰色風衣,怎麼了?」林濤問。

  「這才沒幾天,你就忘記了嗎?」我說,「傷害寶嫂的凶手,監控記錄下來的樣子,就是穿著灰色風衣啊。」

  「可是寶嫂那案子,監控視頻的清晰度除了看清楚灰色風衣,就啥也看不清了,公安部都沒能處理出清晰的面部圖像。」林濤說,「這個案子更是沒戲,只有下半身有圖像,上半身都沒能被攝像頭照到。憑—件灰色風衣,怎麼進行同—認定?」

  「但大寶的這個發現,咱們還是要重視的。」我說,「畢竟,傷害寶嫂的凶手,不為財不為色。這個也是。」

  「說不定.兩起案件都是為了仇。」林濤說,「兩個不同的凶手,穿著相似的衣服罷了。現在是秋天了,風大,穿風衣也很正常。」

  「可是,專案組調查了這麼久。」我說,「幾乎把大寶和寶嫂身邊的人調查殆盡,也沒有發現有可能作案的人。」

  「我們破了那麼多起案件,說不定是哪一起案件,被打擊處理的人呢?」林濤說。

  「我們破的都是命案。」我說,「嫌疑人被抓獲了,還有出來的希望嗎?」

  「說的也是。」林濤撓撓頭,說,「不過,穿風衣的人很多,總不能用這個小細節來串併案件吧。」

  「還有,步伐!」大寶的牙齒咬得格格響,勉強從牙縫裡擠出了幾個字。

  「步伐,我還真是不記得有什麼特徵了。」林濤閉上眼睛,彷彿在回憶那一段龍番城市國際大酒店的監控。

  「步伐這個東西,即便到目前也沒有系統的學科理論。」我說,「但,一段監控視頻被反反覆覆看,視頻裡的人的行走特徵自然也就會被我們的觀察力總結出來。我相信,那一段視頻被大寶看過了無數遍,所以大寶雖然不能說出兩段視頻認定同一凶手的依據,但是我相信他的潛意識觀察力做出的判斷。」

  「你的意思是可以併案偵查?」林濤有些擔心地說。

  「如果能夠併案的話,就要考慮大寶家和剛剛遇害的張萌萌家的關係了。」我說,「不為財、不為色,看看有沒有可以交叉的矛盾。」

  大寶說:「我家、夢涵家和這個張萌萌家,肯定沒有任何交集。」

  「如果真的是這樣,就要考慮精神病人作案了。」我說,「沒有任何社會功利性的犯罪,只能用精神病人來解釋。」

  說完,我心頭突然一陣擔心和刺痛。如果真的是精神病人作案,那麼因為和當事人無任何瓜葛,偵破難度會增大,即便偵破了,可能也無法追究其刑事責任。那麼,對大寶會是很大的打擊。

  我抬眼看了看大寶。

  大寶彷彿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仍是瞪著電腦中的監控錄像。

  林濤說:「也不一定是精神病人作案。比如池子(池子的案子,見「法醫秦明」系列第三季l:第十一根手指》),就是因為被自己的男人傷了心,又因為警方抓了她深愛的男人,純粹是為了報復警方、報復社會、報復男人;再比如步兵,就是為了所謂的心中理想,報復讓他失去理想的人群。歸納起

  來,這兩個凶手可能是因為某種刺激,而去報復所有同類型的人。看起來這些死者和凶手沒有任何關係,但其實是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總結得很好。」我說,「看來你是仔細研究了過去兩年的兩起系列案件。但這兩起命案要是真的併案了,兩名受害人又能總結出什麼相同點呢?」

  林濤搖了搖頭,說:「僅有的相同點,就是性別,但是年齡差距也太大了。而且,今天是9月15日,如果真的是系列案件,也太可怕了,才一個多禮拜的時間,就作案兩起。」

  「兩起?」我沉吟了一下。

  「哎呀!」我突然大叫了一聲,嚇了大家一大跳,「會不會南和省樂源縣,同時也會發生一起兒童被害案?」

  「可是大寶確定的寶嫂被傷害的時間點,和樂源縣石安娜被害案的時間點有衝突,我們不是已經排除了兩起案件系同一人作案的可能嗎?」林濤說。

  我沒有回答林濤,慌忙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撥通了南和省公安廳李磊法醫的電話:「老李,你好。」

  「老秦好。」李法醫笑著說。

  「你們上次那一起新娘被害案進展如何了?」

  「調查了一個禮拜,查不出任何矛盾關係,似乎可以排除因仇作案。」李法醫說,「我們又重新對屍體進行了檢驗,害怕是性侵案件而我們沒有發現。」

  「結果呢?」

  「沒有找到任何依據可以證實死者遭受了性侵。」

  「那你們的案件性質如何判斷?」

  「沒法判斷。」李法醫說,「領導們堅信是因為情感糾葛之類的矛盾關係引發的殺人,只是偵查員們沒有摸排出來罷了。所以,現在主要工作思路還是再次摸排矛盾關係。」

  「唉,我們也是的。」我說,「工作思路和你們差不多,哦,其實這兩個案子本身就差不多。」

  「要不是你們李大寶法醫堅持,我看,咱們這兩個案子還真是能併案呢。」

  「我們省今早發生了一起兒童被殺案,沒有任何線索,怕是和之前的案件有關聯。目前除了今天的一起,我們省命案全破,但『9‧7』那起傷害案件涉及我們的民警,所以大家壓力都很大。」我說。

  「我們還有三四起命案沒破,所以我這兩天到處跑啊。」李法醫說。

  「你們沒破的案子裡,有沒有兒童被殺案?」我問。

  李法醫沉默了一會兒,說:「沒有,最近發案的已破命案也沒有。殺孩子,太殘忍了吧?」

  「沒有就好。」我長吁了一口氣。

  掛斷了電話,我又撥通了公安廳指揮中心的電話。

  我們法醫部門可能並不掌握全省所有的命案,比如抓了現行的案件、很快偵破的命案、嫌疑人明確的命案等。但是,一旦發生了命案,各地按規定必須在第一時間上報信息給指揮中心。所以,指揮中心才是掌握了全省準確、詳細發案狀況的部門。

  「鄒哥好!」我聽出是我的一個老熟人接的電話。

  「怎麼了老秦?」

  「我想麻煩你查查最近我們省有沒有發生兒童被殺案。」

  「最近有多近?」

  「就查一個月以來的吧,重點是最近一週的o"

  「9月15日,哎?今天上午我們不是有同志通知你們陳總了嗎?龍番有一起啊,通知你們支援了。」

  「除了這個。」

  「那就沒有了,嗯,確定沒有了。」

  「沒有就好。」我再次長吁了一口氣,慢慢地掛斷了電話。

  「看來,我們的擔心是多餘了。」林濤笑著說,「不是系列作案就好。」

  「那寶嫂和張萌萌這兩起案件,到底該不該並?」我問。

  「不該並!」大寶說。

  「可是依據太少,專案組不會支持我們的。」林濤說。

  「雖然串併案在我們偵破命案工作中非常重要。」我說,「但是鑑於兩起案件留下的線索都非常少,串併案的作用就不是那麼大了。我們把意見反饋給專案組,具體偵查措施,還是需要專案組來定奪。」

  「專案組現在還是堅持調查寶嫂、張萌萌家長的社會矛盾關係。」林濤說,「如果兩者有交集的話,案件自然水落石出了;但如果查不出什麼交集,案件勢必會陷入僵局。」

  「我也覺得社會矛盾引起殺人的可能性很小。」我說,「但是又找不出合理的解釋,整理不出新的思路。只能任由專案組繼續紮實對兩名受害人的認識吧。」

  「那我們現在?」陳詩羽看了看窗外,已經夜幕降臨。

  「回去睡覺。」我說,「這—個禮拜,可真是把我累壞了。希望明天這個週末,可以休息一下。—來,大寶可以好好陪陪寶嫂,二來,我們幾個也需要充分休息。」

  「可別這樣說!」林濤叫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是著名的『秦烏鴉』!」

  烏鴉嘴的厲害之處,就是無一不中。

  禮拜六的上午8點,我準時接到了師父的電話。

  「睡好了嗎?」師父說,「森原市有一起命案,陷入僵局,你們今天趕過去支援一下。」

  「早就起床了。」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嘴硬道,「陷入僵局是哈意思?」

  「案子是15日凌晨發案的。」師父說,「經過昨天一天偵查,碰了壁。」

  「昨天的案子?我們怎麼不知道?」

  「你們最近案子比較多,你應該知道的,這六月到十月,天乾物燥,容易發命案。」師父說,「所以昨天沒通知你們。」

  「我還和南和省廳的李法醫說我們除了昨天那一起,命案全破呢。」我一陣臉紅,「沒想到還有一起。要是這個破不掉,就丟大人了。」

  「破案不是為了自己的面子。」師父說,「為了什麼你自己清楚。」

  「為了逝者瞑目,為了大義,為了勝殘去殺。」我隨口說道。

  「聽說你自己還刻了一個手環,」師父笑著說,「說什麼『鬼手佛心,勝殘去殺』?希望你能做得到!」

  「不多說了,那我收拾東西出發了。」

  森原市是位於我省西北部的一個縣級市,和南和省交界,距離省城300公里。

  這個縣級市人口不算多,一般不發案,但是發了案通常都是大案、難案。兩年前,我們辦理的—起站台碎屍案(站台碎屍的案,見「法醫秦明」系列第二季《無聲的證詞>中「站台碎屍」一案),就是在森原市發生的。

  肖大隊長在高速路口接我們,他四十幾歲,是法醫出身的刑警隊隊長。

  「又給你們添麻煩了。」肖大隊一邊說—邊伸出他寬厚的手掌。

  「殺死多人,還是案件疑難?」我笑著和他握手。

  「都不是,是一起涉槍案件。」肖大隊說。

  「涉槍?」我皺了皺眉頭,「那現在進展如何?」

  「本來—切都順利,但嫌疑人拒不交代。」

  「都有嫌疑人了?」林濤說,「而且已經抓到了?」

  肖大隊點了點頭。

  「看起來,我們這趟,也就是紮實證據,防止嫌疑人零口供嘍?」我輕鬆了一些。

  「這樣,我坐你們的車,一邊走,一邊和你們說說案情吧。」肖大隊說。

  韓亮被換到了肖大隊的車上,我駕車,肖大隊坐在副駕上,大寶、林濤和陳詩羽擠在後座。

  「死者叫歐陽翠屏,28歲,是我們市森口鎮一個比較有名的『早點西施』。」肖大隊說。

  「什麼叫『早點西施』?」

  「就是平時沒啥工作,她的丈夫也不讓她出去工作,讓她專心在家裡帶孩子就可以了。但是歐陽翠屏是個閒不住的人,很多鄰居都反映她很勤快。所以,閒不住的歐陽翠屏有時早晨會在自己的門口擺個早點攤,炸油條、餈杷之類的早點賣,也賺不了多少錢,她丈夫說他也從來都不問她要這個錢。」肖大隊說,「重點是,死者頗有姿色,在周圍還是有一些名氣的。」

  「那她有孩子了嗎?」

  「有一個5歲的女兒。」肖大隊說,「丈夫叫趙大壯,是開沙土車跑運輸的,收入還可以,家境也不錯。家裡蓋了兩層的小樓,裝潢也挺考究。」

  「夫妻關係如何?」

  「據調查,因為趙大壯的工作是主要收入來源,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嘛,所以在家裡是趙大壯說了算,家裡的錢也都是趙大壯保管。趙大壯負責養家,歐陽翠屏平時身上也就帶一些自己賺的錢,打打麻將什麼的。」肖大隊說,「據說趙大壯脾氣暴躁,歐陽翠屏平時很聽趙大壯的話,若有不順心的,趙大壯會對歐陽翠屏毆打、謾罵。但鄰居們都認為兩人的關係總體還算是不錯的,對於家暴這種事兒,鄰居們說是一人願打、一人願挨。」

  「那兩個人的情感問題呢?有沒有婚外戀什麼的?」我問道。從我們省廳法醫科統計的全省命案成因看,現在的謀殺案,很大一部分都是因為情感糾葛、爭風吃醋引發的。

  「從目前的調查情況來看,只有歐陽翠屏的幾個同學反映,歐陽翠屏和同鎮的一個叫趙平的男人有些暖昧。」肖大隊說,「但沒有任何證據證明,兩個人存在不正當男女關係,他們倆只是中學同學,上學的時候關係就很好。歐陽翠屏結婚後,除了同學聚會,也沒有和他進行其他接觸。」

  「好,你接著說。」我說。

  肖大隊說:「9月15日凌晨4點,是趙大壯打電話報警的,說他老婆歐陽翠屏在自己家中死亡。據趙大壯反映,14日晚上11點左右,在女兒睡著了以後,他決定開車出去拉幾趟沙土。因為最近隔壁鎮子上有個政府承接的大工程在夜以繼日地進行,趙大壯最近白天也都是在給工地上拉沙土。但他認為,晚上出去拉沙土,一來車少競爭小,二來工資高,三來路上車輛少,往返效率高。所以,他準備晚上熬夜去多賺一點兒錢。在幹活幹到15日凌晨3點左右的時候,他家的鄰居,也是他的遠親堂兄趙林林給他打了電話,說趙大壯的女兒趙雅半夜敲他家的門,他開門一問,趙雅說找不到媽媽了,只有她一個人在床上睡覺,媽媽不在房間,也不在小房間,她很害怕。

  「趙林林起床帶著趙雅回到她家,看了一圈,歐陽翠屏確實不在家裡。趙雅說,她醒了以後,看媽媽不在家,就嚇哭了,然後從大門出來,到隔壁找堂伯。出來的時候,大門應該是正常關閉的。

  「趙大壯接到電話以後,第一反應就是歐陽翠屏趁他不在家、趁女兒睡覺,溜出去打麻將了。以前她就曾經因為總是打麻將輸錢,被趙大壯打過一頓。

  「趙大壯說他當時正好拉完了一車沙土,準備拉下一車,是空車狀態,所以沒打招呼就直接把車開回了家。本來他是準備在一樓找根棍子,然後去找老婆,找到她的時候打她一頓。

  「棍子平時是存放在一樓工具間裡的,因為家裡有大車,修理什麼的,都是趙大壯自己來,所以一樓衛生間旁邊有一個工具間。打開工具間後,趙大壯發現歐陽翠屏裸體躺在工具間裡,工具間裡臭氣熏天。」

  「屍體都腐敗了?」我驚訝道。

  「沒有,後來證實是大便。」肖大隊皺了皺眉,說,「凶手可能是在工具間里拉了大便。總之,歐陽翠屏在趙大壯進入工具間時,就已經死了。因為120到達現場的時候,發現她的屍僵在小關節已經形成。隨後趙大壯就報了警。」

  「工具間?裸體?」林濤說,「即便是趁丈夫不在的時候偷情,也不會去工具間吧?」

  「看起來,是個強姦殺人案件?」我說。

  肖大隊微微一笑,說:「我們到達現場的時候,發現房屋後面的一扇小窗戶,也就是衛生間的窗戶,防盜窗被人去掉了兩個螺絲,然後掰彎了。」

  「那還真是破窗入室的強姦案件啊?」陳詩羽說。

  肖大隊長搖了搖頭,說:「我們開始也以為這就是一起強姦殺人案件,但是隨著案件偵查的進展,越來越多的問題出現了。」

  「比如什麼問題?」我問。

  「這個,我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肖大隊說,「我們很快就會到達現場了,到了現場以後,我結合現場情況,再一一向你們介紹。」

  「師父說,你們已經抓獲了嫌疑人,只是沒有審出來而已?」林濤問。

  肖大隊點點頭,說:「嫌疑人不是別人,就是死者的丈夫,趙大壯!」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8 0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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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場位於森原市東邊的一個小鎮子裡。

  鎮子的居住人口不是很多,但是可以看出居民的生活挺富裕,每一家都建有二層小樓,整齊地排列在道路的兩側。

  其中的一棟,就是趙大壯的家,也就是本案的中心現場。

  「你們懷疑趙大壯,查一查他晚上究竟是不是開車去拉沙土了,不就得了?」陳詩羽在我們的車子經過一片空地的時候說。

  「你看到的這片空地,就是一個自然的停車場。」肖大隊說,「趙大壯的車子平時也就停在這裡。因為空地和現場有一定距離,所以沒有人能證實趙大壯前天晚上到底有沒有出車幹活兒。」

  「工地上也不知道嗎?」陳詩羽瞥了一眼車窗,窗側,森原市的警車從我們的警車旁超了過去,引路去現場。韓亮正在和駕駛員談笑風生。

  「工地才不管。」肖大隊說,「這些沙土車都是經常和工地合作的,去拉土的時候領一張牌子,到了卸土的地方,憑牌子拿錢。現拉現結賬,絕不拖欠。所以,也沒人登記、沒人注意,趙大壯究竟有沒有去拉。」

  「那通話記錄呢?」我問,「不是說趙林林凌晨3點給趙大壯打了電話嗎?」

  「這個沒問題。」肖大隊說,「從手機漫遊的情況看,那個時候趙大壯確實不在家裡。不過,如果是他作案,偽造一個不在場證據,也很正常。」

  說話間,警車經過了連續的幾間沿街修車鋪,開到了位於鎮子一角的現場。

  現場是一棟二層小樓,外牆都貼上了瓷磚,建築風格也很考究。

  現場周圍被圍了一圈警戒帶,兩個主人一個死亡、一個被抓,孩子也被送到了歐陽翠屏的娘家。

  肖大隊帶著我們穿好了勘查裝備,率先鑽進了警戒圈。

  派出所民警在接到通知後,已經打開了現場的大門。大門是一扇紅色的鋼製防盜門,質量不錯。門鎖和周圍都沒有任何撬壓、損害的痕跡,凶手要麼是熟人,要麼就不是從這裡進入的。

  走進大門後,是一個小客廳,擺放了沙發、茶几、電視櫃、餐桌等家具。

  「留心腳下。」肖大隊說,「畫了粉筆圈的,都是鞋印。」

  森原市公安局的技術員袁鋒蹲在地上,用足跡燈照射大理石的地面。

  「鞋尖都是指向大門的。」肖大隊說,「也就是說,凶手沒有往裡走的痕跡,只有往外走的痕跡。這些痕跡,是泥污加層痕跡。凶手的鞋底沾染了泥污,再踏在地面上,泥污黏附在地面上形成的。這些泥污,應該就是中心現場的大便。

  「中心現場怎麼會有大便?」我皺起眉頭。

  肖大隊搖了搖頭,繼續引著我們往裡走。

  小客廳的盡頭,是一個衛生間、一個廚房和一個工具間。衛生間的防盜窗被掰開了一部分,其餘沒有任何異常。廚房裡放著一些用來製作早點的工具,都洗刷乾淨了。

  工具間則是一片狼藉。

  工具間的角落裡都堆放著各種工具,還有一張寫字檯和幾件舊家具。地面上很多污漬,有一些彷彿是燃燒之後的灰燼,還有彷彿是污水蒸發過後留下的痕跡,還有不少凝固了的血跡。

  地面上被法醫用粉筆畫了一個人形,應該就是死者原始躺伏的位置。看起來,應該是一個仰面倒地的姿勢。

  「死因是什麼?」我問。

  「等會兒再說。」肖大隊說,「我們來的時候,屍體就躺伏在這個位置,全身赤裸。身上有很多灰色、黃色夾雜的污漬,不是黏附上去的,而是擦蹭上去的,些擦蹭的痕跡還可以看到整齊的紋理。」

  「那說明什麼問題?」陳詩羽捏著鼻子說。

  即便過去了兩天,密閉的工具間內還是充滿一股臭味。

  「我們分析,這些污漬是大便。」肖大隊說,「好像是凶手用鞋子踩著大便,往死者身上擦蹭。好像是一種不能理解的變態行為。」

  「你的意思是說,凶手在現場解大便,然後往死者身上蹭?」林濤驚訝道。

  肖大隊點點頭,說:「目前看是這樣的,屍體上黏附的大便,都是被鞋底一樣的東西整齊地擦蹭上去的。可惜,我們在現場和屍體上提取了幾個部位的污漬,都沒能夠做出男性的DNA基因型。」

  「工具間清理了嗎?」我說,「有沒有什麼線索?」

  「我們找趙大壯來看了,他說原本就是這麼亂。」肖大隊說,「這裡面氣味太難聞了,而且,本身也沒啥重要的東西,所以也沒有進一步清理。」

  「那地面上這些黑色的灰燼是什麼東西燃燒留下的?」我蹲在地上,用戴著手套的手指蹭了一點兒,捏了捏。

  「不清楚。」肖大隊說,「但我們這邊有風俗,死人的地方要燒紙,估計是趙大壯看老婆死了,就在這裡燒了紙吧?」

  「問他了嗎?」

  「他不承認。」肖大隊說,「他情緒很激動,啥也不招。」

  我站起身點點頭,示意肖大隊繼續介紹現場情況。

  我們從工具間旁邊的樓梯走上二樓,面前又是一個小客廳,暗紅色的木地板和粉色的窗幔交相呼應,顯得這個家很溫馨。

  「樓梯上有足跡嗎?」我問。

  肖大隊說:「樓梯上和二樓地板上,都沒有看到明顯的、可以辨別的足跡。歐陽翠屏看起來還是蠻勤快的,家裡打掃得比較乾淨,所以連灰塵減層足跡都辨別不清。凶手在二樓和樓梯上的活動軌跡無法判別。」

  「也就是說,唯一可以辨別的足跡,就是從工具間開始,到大門口結束的,對嗎?」我問。

  「是的。門外就是水泥地面,看不清足跡了。」肖大隊說。

  二樓只有兩個房間,分別是主臥室和次臥室。

  肖大隊走到一間臥室的門口,說:「這一間是主臥室,是平時歐陽翠屏帶著趙雅睡覺的地方。」

  主臥室裡有一張靠牆的大床,上面的被子堆在一起。大床的正對面是電視櫃和電視機。

  「這麼說,趙大壯不睡這裡?」我問。

  肖大隊說:「據趙大壯自己說,因為他打呼,所以平時都睡次臥室。當然,從我們對床鋪的勘查來看,只有兩個枕頭,一個大人的枕頭,一個孩子的枕頭。和這個大枕頭匹配的另一個枕頭,確實在次臥室裡。」

  「這個房間就這樣嗎?」我問。

  肖大隊點點頭,說:「重點是,死者的睡衣、內褲都脫在主臥室的被子裡,是脫下來的,不是撕下來的,因為沒有任何損傷的痕跡。後來我們找趙雅辨認了,當天晚上,她媽媽就是穿著這一身帶著她睡覺的。」

  「歐陽翠屏裸體從主臥室走到樓下工具間?」林濤問,「是被脅迫的嗎?」

  「屍體上沒有任何威逼傷、抵抗傷。」肖大隊說,「疑點就是在這裡,沒有人會到一個破破爛爛都躺不下去的地方去實施強姦吧。」

  我低頭沉思了一會兒,說:「現場就這樣了嗎?」

  「嗯,次臥室裡沒什麼異常,沒有翻動什麼東西。」肖大隊帶著我們走到次臥室門口,指著床說,「我們到現場的時候,小床的被子是疊好的。」

  「被子是疊好的?」眼尖的林濤瞬間注意到床沿的異常,走進房間看了看床沿,說,「那也就是說,這裡的床單形態就是原始形態?」

  肖大隊說:「嗯,這個房間我們提取走了一個紙簍,其他都沒有動。」

  「可是,你們看不出來這是一個完整的臀印嗎?」林濤指著床沿皺縮的墊被說。

  「啊?」肖大隊有點兒慌,「是嗎?臀印?這沒意義吧!別人坐在床沿就可以留下這樣的痕跡吧?強姦不可能在這裡發生,不然墊被的褶皺就沒這麼輕了,而且床頭疊好的被子也不會這麼完整吧。」

  「只是坐在床上,不會導致墊被往床內側皺縮。」林濤說,「這應該是一個人坐在床沿,有力量把她往床內側方向推,才會形成。」

  「也就是說,確實有可能存在性行為的動作?」我問。

  「不可能。」肖大隊說,「你看看,這個床沿這麼低,如果是女性坐在床沿,身體就過於低下了!這……這……這沒辦法實施啊。而且,現場的紙簍我們提取了,DNA都做了,只有歐陽翠屏的DNA。」

  「紙簍裡有衛生紙?」我問。

  肖大隊搖搖頭,說:「不是。紙簍裡啥也沒有,但有一些,哦,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可能是嘔吐物?反正我們進行DNA檢驗了,只有她自己的。」

  「嘔吐物?」林濤說,「這樣就可以解釋了!你們不是說坐在這麼矮的床邊,沒有辦法完成性侵的動作嗎?其實非正常體位性行為不就可以嗎?你們看,這樣,女的坐在床上,高度是不是正好?」

  「你們這麼肆無忌憚,有考慮過小羽毛的感受嗎?」韓亮站在門口嬉笑道。

  我回頭一看,想起現在我們勘查組裡已經多了一個女同志,剛才我們不斷地「模擬」某些動作,確實不太雅觀。

  此時的陳詩羽早已臉紅到了耳根,被韓亮一說,更是無地自容,她捶了韓亮一下:「你討厭!就你多嘴!我又不知道他們在說啥!!¨

  林濤此時的臉也紅到了耳根,抓耳撓腮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這一切都是我們的猜測。」為了避免尷尬,我故意背過身不看林濤和陳詩

  羽,岔開話題,說,「一切都還需要證據來支持,現在問題來了,死者的口腔擦拭物,做出男性DNA了嗎?」

  「現在你知道他們在說啥了吧?」

  我聽見背後韓亮壞壞的聲音,繼而傳來了一聲悶響和韓亮的呻吟。

  肖大隊看了看韓亮和陳詩羽,笑著搖搖頭,說:「死者的陰道擦拭物、肛門擦拭物和口腔擦拭物均沒有發現男性DNA基因型。」

  「那確實沒有強姦殺人的依據了。」我說,「可是,你們是怎麼懷疑趙大壯的?」

  「最初的想法,就是案件現場是強姦殺人,但沒有發現別的男性的DNA。」肖大隊說,「其次,你們也看到了,衛生間的防盜窗就被掰開了一點點,正常男人,恐怕是沒法從那麼小的空隙裡鑽進來吧?第三,死者死在工具間裡實在無法用正常思維來解釋,但是她確實又是在工具間裡死亡的,因為她身上有創口。屋子裡除了工具間,其他地方都沒有血跡,說明殺人現場就是在工具間。而且,死者的屍體上還被蹭上了大便。我們分析,最大的可能就是趙大壯為了隱匿相關證據,用大便來混淆視聽,但總不能把大便拉在房間裡啊,所以選擇了工具間作為殺人現場。第四,死者在大房間被窩裡老老實實地把自己的衣服脫光了,這除了熟人,還會有其他可能嗎?當然,死者身上沒有任何威逼傷、抵抗傷,也印證了這一點。」

  「有些牽強。」我皺著眉頭說,「先不說以這些依據抓人符合不符合邏輯,就算是熟人,那有沒有可能是那個有過暖昧關係的趙平做的?」

  「是,上面的這些依據,都不是我們抓人的依據。」肖大隊說,「只能作為參考。但是我們對趙平已經進行了調查。經調查,他當天根本就不在森原,所以完全沒有作案的時間。其實,讓我們下定決心抓人的,還是死者的死因。」

  「那麼,死因是什麼呢?」我問。

  「在我們進行現場勘查的時候,偵查組訪問得來了消息,說是周圍有鄰居,還不止一戶。哦,準確地說,應該是有三個人,三個人都是居住在附近遠近不一的鎮民,都這樣說。說是聽見15日深夜1點左右,有槍聲。」肖大隊說,「屍體檢驗的時候,雖然死者頸部有被扼壓的情況,屍體也存在少量窒息徵象,但是我們認為死者胸口的一處損傷很有可能是槍彈創,她的死因不應該是機械性窒息死亡,而應該是槍彈創導致肺臟破裂、大出血死亡。畢竟現場有不少血,死者胸腔內也有很多血。偵查組依據涉槍這一線索進行了摸排,我們這個縣城,治安管理還是很不錯的,以前很少有涉槍的案件出現。所以,查來查去,就那麼幾個人曾經或者有可能涉槍,但這些人全部都排除了,除了趙大壯。」

  「趙大壯有槍?」我問。

  「在以前收繳自制槍支的時候,趙大壯就因為藏匿自制槍而被行政拘留過。」肖大隊說,「雖然沒有依據證明他現在還藏有槍支,但趙大壯有自己製作槍支的技能。」

  「這樣的話,他確實嫌疑很大了。」林濤說,「畢竟我們國家對槍支的管理還是很嚴格的,我們工作這麼多年,都很少看到涉槍案件的發生。同樣,涉槍案件也很好破,畢竟能夠涉槍、有能力涉槍的,也就那麼幾個人。」

  「等等,我剛才聽你說的是,損傷很有可能是槍彈創。」我說,「難道你們不能確定那是不是槍彈創?」

  「這個,」肖大隊說,「我也不知道怎麼說。我也做法醫好多年了,槍彈創倒是沒看過幾個。但是歐陽翠屏身上的這處損傷,是一個標準的圓形,而且創口周圍有明顯的隆起,這應該就是槍彈創的痕跡吧。」

  說完,肖大隊拿出相機,把那張損傷的照片翻找出來給我看。

  創口在死者右側乳頭內側,看起來確實很圓,而且創緣往外隆起。

  「更重要的是,雖然皮膚上只有這麼一處創口,但是肺臟上,卻有像扇形分佈一樣展開的十幾個創道。」肖大隊說。

  「嗯,符合霰彈槍極近距離射擊的創口和創道形態。」林濤說。

  「所以,我們認為,很有可能是槍彈創。」肖大隊說。

  「我的意思是說,你們為什麼沒有確定就是槍彈創,而是用了『很有可能』這個詞?」我追問道。

  「問題就在這裡,也是我們請你們來幫忙的主要原因。」肖大隊說,「經過屍檢,我們發現損傷只有射人口,沒有射出口,也就是說,損傷並沒有貫通後胸壁。死者肺臟上的十幾處創道都是盲管創,都沒有穿透整個人體。」

  「很正常,自制霰彈槍一般都沒有那麼大的力量去貫穿人體。」林濤說。

  「可是,我們在死者體內,只找到一些黑色的顆粒,而沒有找到彈丸!」肖大隊說,「這挺恐怖的,本應該打在死者體內的子彈,消失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8 0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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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被這個情況嚇了一跳,低頭沉思。

  肖大隊則仍是喋喋不休,聲音隔著口罩,傳到正在沉思的我的耳朵裡,彷彿有些模糊:「雖然子彈消失了,但是我覺得不能影響我們的總體判斷。綜合所有的現場信息,我們分析認為,趙大壯當天可能提出要和歐陽翠屏發生關係,所以歐陽翠屏在被窩裡脫了衣服,但在這個過程中,嗯,至少他們的夫妻生活還沒有完,就發生了某種矛盾。」

  「矛盾迅速升級,兩個人可能有廝打,最後廝打到了樓下的工具間。最後趙大壯一氣之下,一邊掐著歐陽翠屏的脖子,一邊用自制手槍擊中了歐陽翠屏。殺死歐陽翠屏後,趙大壯為了干擾警方視線,掰彎了衛生間的防盜窗,並把大便抹在死者的屍體上,然後偽造了不在場的證據。」

  「殺人現場在工具間這一點肯定沒問題,畢竟只有那裡有血跡。」林濤說,「肖大隊說得也對,強姦殺人,沒有必要去工具間實施,只有可能是槍支藏匿在工具間,凶手便於取用,而正好受害人又跟到了那裡。」

  「現在焦點就在槍上。」我說,「不過,沒有子彈的盲管創,不能輕易下槍彈傷的結論啊。」

  「我記得我最近看了一部電影。」肖大隊說,「民國時期的事情,說是用骨頭來製作彈頭,子彈打進體內,變成了骨屑,所以檢驗不出來。我猜想,會不會趙大壯製作的,也是這種軟質的霰彈彈頭,一旦打進體內,就變成了黑色的碎末。咱們不能說沒有彈頭,因為創道內有很多黑色的碎末。

  「這個太玄乎了。」我說,「電影畢竟是電影,咱不能拿到現實案件中來運用。不管怎樣,還是等我們檢驗完屍體再說吧。」

  「時間不早了,先吃飯。」肖大隊說。

  我點點頭,說:「就在附近隨便吃點兒,然後林濤留下來繼續勘查現場,我和大寶還有陳詩羽去檢驗屍體。

  「現場好像還有不少需要進一步勘驗的。」林濤說。

  我點點頭,說:「工具間要慢慢整理,把所有的東西都清理出來,看有沒有線索。當然,我覺得最重要的,還是那個被掰彎的防盜窗,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痕跡。」

  「讓袁鋒留下來幫我吧,我一個人忙不過來。」林濤指了指森原市公安局的技術員。

  「我也留下來,最近我參加了痕檢班的學習,雖然還沒有勘查現場的資格,但是打打下手還是沒問題的。」韓亮說。

  「你們吃吧,我吃不下了。」陳詩羽皺著眉頭說。

  屍體躺在解剖台上,可以看得出生前確實是一個美女。

  屍體上的污漬大部分已經清洗乾淨,屍體胸膛和腹部正中的切口已經在初次屍檢後被法醫縫合了。由於森原市公安局的屍體解剖室條件有限,水壓較小,所以屍體清洗得也不是特別乾淨,比如腋窩等地方,還能看到有一些污漬。

  屍體表面黏附的氣味還是很重,那種排泄物的臭味和血腥氣味夾雜在一起,令人作嘔。陳詩羽退了兩步,一手拿著相機,一手捏住了鼻子。

  「巨人觀都能撐得住,這點兒味道都撐不住了?」我笑著問。

  「感覺比巨人觀還臭。」陳詩羽甕聲甕氣地說。

  屍體胸口的圓形創口此時已經變形了,可能是因為皮膚水分流失。這時候的創口已經不是那麼圓了,而是呈現出扁平的橢圓形,創緣也沒有明顯的隆起。我用兩根手指把創緣兩側的皮膚往一起對了對,看起來並沒有明顯的皮膚缺損。

  除此之外.屍體上就沒有開放性創口了。閉合性損傷,也只有頸部還可以看到一些皮膚淤青。死者被人掐扼頸部,這一行為是可以確證的。屍體上確實沒有任何威逼傷、抵抗傷和約束傷。

  「皮下肌肉有一些出血,但是並不是很嚴重。」肖大隊說,「舌骨和甲狀、環狀軟骨都沒有骨折,說明掐扼頸部的力量倒不是很大。」

  「死者這麼孱弱,不需要多大的力量就會窒息的。」我拿起死者的雙手,看到十指的指甲都是烏青的。

  「我們也不否認死者有機械性窒息的徵象。」肖大隊說,「但是死者屍體上的破裂口出血較多,說明是生前損傷,那樣的失血更容易引起死亡。」

  「可以下失血和窒息合併致死的結論。」我說,「這樣更科學一些。」

  肖大隊點點頭。

  當然,具體死因鑑定該如何出具,在本案中並不影響案件偵查和審判。

  我和大寶合力掰開死者的雙腿,檢查屍體的會陰部。她的會陰部確實沒有任何損傷,而且很乾燥,不像是遭受過性侵害的樣子。但是,她的肛門口卻黏附了很多黃黑色的污漬。

  「死者可能有大便失禁啊。」我說,「你看,現在還能看到痕跡。」

  「你是說,現場的大便,是死者的?」肖大隊說。

  「很有可能!」我說,「在工具間裡解大便,這個確實不好用正常人的思維來解釋。而目前看,現場的排泄物,應該是死者所留。畢竟人在機械性窒息的時候,很有可能導致大小便失禁。啊,對了,現場還有很多乾了的污漬,那應該就是小便失禁。」

  「那麼,就無法證明趙大壯是用大便來干擾警方視線了?」陳詩羽說。

  「這個推理本來就不能夠成立,太不合常理了。」我說。

  我用剪刀挑開原本已經縫好的縫線,切口處立即翻出深紅色的肌肉和黃色的皮下脂肪。

  屍體的胸腔是已經解剖的樣子,胸骨已經被取下,現在重新被放在胸口。

  我取下血淋淋的胸骨,暴露出了死者的胸腔。胸腔裡,粉紅色帶著一些黑色紋理的肺臟呈現在視野裡,右側的肺臟明顯比左側的要小。

  右側肺臟沿著中間的支氣管被切開,可見在首次解剖的時候,右肺已經被法醫取了下來,進行觀察、固定證據。

  「你們是直接取下肺臟進行觀察的?」我問,「為何沒有『掏舌頭』,把整個心肺以及氣管、喉頭取下來?」

  「沒有這個必要啊。」肖大隊說,「我們在原位觀察了,頸部的外力只導致了淺層肌肉的出血,深層肌肉都是好好的,也沒有喉部的骨折,所以沒必要取下來。」

  「『掏舌頭』並不只是用作觀察喉部損傷或其他特徵,還可以提取一些痕跡物證。」我說,「我記得你們是15日下午進行尸檢的,那時候死者剛好死亡十幾個小時,是屍僵最堅硬的時候,尤其是下頜關節,幾乎是人力所不能掰開的。我看屍體的牙齒、口唇都是完好的,死後損傷都沒有,說明你們也沒有撬開死者的口腔。那麼,你們的口腔擦拭物是怎麼提取的?」

  我想到現場次臥室的情況,那皺縮的墊被,還有紙簍裡的少量疑似嘔吐物。

  「哦……」肖大隊回憶了一下,說,「他們好像是用棉簽,沿著死者緊咬的牙齒,提取了頰黏膜的擦拭物。」

  「口腔擦拭物重點是舌根、上頜和會厭部。」我說,「擦頰黏膜,很有可能提取不到應該存在的東西。」

  「可是以前對於女性屍體,我們通常都是這樣取材的。」肖大隊說,「畢竟是常規取材,所以也不會太苛求。」

  「別的屍體這樣提取是做一個常規排除。」我說,「但是這個屍體,很有可能被強迫實施非正常體位的性行為。所以,口腔擦拭物就顯得尤為重要了。」

  我沿著死者的下頜緣,切開了肌肉,然後割斷了舌後的軟組織,把舌頭從屍體的下頜下掏了出來。

  「你看,會厭部褶皺裡有明顯的黏液!」我說。

  「可是正常人,這裡也會有黏液啊。」肖大隊面色有些尷尬。

  「正常黏液應該是清亮透明的。」我一邊說,一邊用幾根棉簽把會厭部的黏液提取下來,「而這個是乳白色的。高度懷疑是精液,趕緊送檢!」

  隨後,我又從死者屍體胸腔內取出上次解剖就取下的右肺,仔細觀察。

  右肺有明顯的壓縮改變,是因為大量出血,以及胸腔內負壓環境被破壞,導致肺部壓縮。右肺上有很多破裂口,也都呈現出一種較扁平的橢圓形。右肺靠近胸壁這一面,有十幾處破裂口,較為密集;而右肺靠近背側的那一面,也有近十處破裂口,較為分散。從立體上看,這十餘處創道應該是扇形圓弧面,距離創口近的密集,而越遠越發散。看起來,還真的有點兒像霰彈槍的創面。

  我用一個止血鉗逐一探查肺臟的創道,它們大部分都貫穿了全肺,也有幾個沒有穿破肺臟。每一處創道里,都能用止血鉗帶出來一些細小的黑色碎末。我把這些碎末都擦拭黏附在一張濾紙上,小心疊好,放進了物證袋。

  我把整個心肺拉離了胸腔,暴露出後胸廓。在後胸廓上彷彿可以看到一些散在的小裂口,但都僅僅到胸廓,並沒有穿透胸腔。

  我又用止血鉗一一探查這些小裂口,這些小裂口基本都是到肌肉層為止,有的小裂口也存在於脊柱上,甚至可以看到脊柱上露出的白色筋膜。

  我一手拿刀、一手拿止血鉗,把位於脊柱上的小裂口逐一切開來,分離了裂口周圍的脊柱前筋膜,暴露出脊椎的椎體骨質。

  在其中一個小裂口下方,我發現了椎體上有一個明顯的凹跡,是椎體表面骨皮質骨折的痕跡。這處骨折周圍的骨質、筋膜和肌肉裡都沒有發現黑色碎末。

  「解剖檢驗差不多到此為止了。」我說,「死者身上的損傷很少,信息量也很少。」

  「你看,有什麼意見嗎?」肖大隊說。

  「意見是有,不過,還是需要進一步的工作才能印證。」我說,「一會兒,我要去市局技術室,用一下你們的實物比對顯微鏡。」

  「看黑色粉末嗎?」陳詩羽冰雪聰明。

  我點點頭,說:「這兩天大家都辛苦了吧?你們都休息吧。給我一晚上的時間,我也思考一下。還有,林濤那邊也需要時間工作。至於趙大壯,既然羈押期限也已經到了,我建議你們放了他,不放心的話,可以派人跟著。」

  「看起來,你覺得不是趙大壯干的?」肖大隊說。

  我聳聳肩,說:「到目前為止,我確實是這樣覺得的。」

  「那,我們就等明天早晨的專案會了?」肖大隊有些不安。我點點頭,卸下解剖裝備,帶著陳詩羽和大寶趕往了市局技術室。

  9月17日早晨8點,專案會準時召開。

  「目前,嫌疑人趙大壯已經被釋放。」錢立業局長說,「我們沒有掌握任何證據,可以證明他殺死了自己的妻子。但是,這不代表案件陷入了僵局,我認為反而開始迎接新的希望。就在專案會開始前半小時,我接到了通宵加班的市局DNA室同志的電話,在昨天補送的檢材裡,檢出了一名男性的DNA。」

  「真有?」肖大隊說,「是會厭部提取的乳白色黏液嗎?」

  錢局長點點頭,說:「但是這個案件中,還是有很多疑點要去查,也需要更多的偵查指向,讓我們能夠找到DNA的主人。秦科長,你先說說吧。我們現在尋找涉槍可能的嫌疑人,對還是不對?」

  「不對。」我說,「死者身上的損傷,不是槍彈傷。」

  「啊?」會場一片嘩然。

  「怎麼可能不是槍彈傷?」肖大隊說,「不是槍彈傷,為何創道是發散狀的?為何只有一個創口和多個創道?」

  「一個皮膚創口,多個發散狀的體內創道,不只是槍彈傷才會具有。」我說,「無刃刺器也可以形成。」

  「什麼叫無刃刺器?」陳詩羽低聲問道。

  「無刃刺器就是只有尖、沒有刃的刺器,比如螺絲刀,比如鐵釺。」我說,「當這些無刃刺器刺入死者體內後,會在皮膚上形成一個創口,體內形成一個創道。無刃刺器再被凶手往回拔,但不拔出體外,繼續往下刺,就會在原有的創道之外形成另一個創道。就這樣,反覆地刺,卻不把凶器拔出來,那麼就會形成一個皮膚創口,多個體內創道的損傷了。」

  「可是,創口的周圍是隆起的啊。」肖大隊說,「這不是槍彈創的特徵嗎?」

  「我先說說槍彈創射入口的特徵吧。」我說,「槍彈創射入口,必備的特徵就是皮膚缺損,巨大的衝擊力和熱量,會讓一部分創口皮膚缺失。如果是接觸射擊,因為熱作用,會在皮膚上留下槍口印痕。如果是近距離射擊,也應該在創口周圍留下一定範圍的火藥顆粒黏附區域。有的槍彈傷皮膚創口周圍皮膚隆起,就是熱作用燒灼所致。」

  「歐陽翠屏屍體上的創口,沒有燒灼痕跡和火藥顆粒黏附。」陳詩羽說。

  我點點頭,說:「不僅如此,我仔細看了創口的皮膚,是可以對合起來的。也就是說,創口的皮膚沒有任何缺損。所以,這不符合槍彈創射入口的特徵。」

  「其次,就是子彈的問題。電影上說的消失的子彈,其實根本就不符合常理。在火藥的高溫下,可以自己碎裂的子彈還沒出槍膛就被高溫弄碎了,更不可能對人體造成致命穿透或打擊。到目前為止,也沒聽說哪裡可以製造出那種打到人體內會碎裂、消失殆盡的彈頭。」

  「可是,我們確實在創道里找到了許多黑色的粉末啊。」肖大隊說。

  「如果這些黑色的粉末,在碎裂之前是個彈丸的話,而且假設它沒有被高溫灼化,順利地打進了人體。」我說,「那麼,它打擊在人體較硬的組織上,比如骨骼上,會碎。但是打在軟組織上,比如組織疏鬆的肺臟裡,怎麼會碎呢?肺臟有幾處創道是沒有穿透肺的,那麼這幾處創道里肯定能找到較為完整的彈丸。可是沒有,依舊是一些細小的碎末。」

  「碎末是什麼?」林濤插話道。

  「這是關鍵。」我笑著看了眼林濤,說,「昨天我提取了部分碎末,到市局顯微鏡下進行了比對,這些碎末和現場地面上的黑色灰燼,是同一種東西。」

  「是灰燼?」肖大隊說。

  我點點頭,說:「我認為,是凶手在現場點燃了什麼,留下了灰燼。死者因為窒息,導致了大小便失禁,小便浸濕了灰燼,就成了我們看到的細小黑色碎末。凶器因為放在地上,所以黏附了灰燼,那麼凶器在刺入胸腔後,就會在創道里留下灰燼。其實,事實就是這麼簡單。

  「可是明明有好幾個鄰居,聽見了槍響!」一名偵查員說,「時間也差不多,是我親自調查的,他們言之鑿鑿。」

  「問題其實就出在這裡。」我說,「我們偵查破案要依靠群眾,但是對於群眾的證言一定要慎用。很多群眾在圍觀的時候,會聽到一些猜測,然後就會聯想。聯想出來的東西,很多都是不可靠的。比如,這個案子發生後,有很多圍觀群眾,他們可能會猜測凶手就是趙大壯,而趙大壯因為涉槍被拘留過,人盡皆知。那麼,就會有人聯想是不是趙大壯用槍打死了妻子?再一聯想,昨晚是不是有聽見槍聲?一旦一個人認為自己聽見了槍聲,並且說了出去,就會誤導別人也認為自己聽見了槍聲。

  「其實深夜1點,是人們熟睡的時候。住得那麼近的鄰居都沒有反映有槍聲,而是較遠的鄰居反映出來,這樣的證言本來就很可疑。這個調查結果出來後,直接傳到了法醫耳朵裡。恰巧損傷又和槍彈傷很相似,才會因為這些巧合產生了先人為主的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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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你就那麼確定自己的結論?」錢局長說,「沒有問題?」

  「沒有任何問題。」我斬釘截鐵地說,「我在屍體的後胸廓分離了幾處小創口。其中有一處甚至導致了椎體骨折,說明致傷的物體很堅硬,畢竟椎體是人體最為堅硬的骨骼之一。如果是可以碎裂的彈丸,則很難導致椎體骨折,即便導致了,也會因為和骨質碰撞而碎裂、堆積在骨折凹陷裡。而這一處骨折處,沒有任何黑色顆粒。」

  「對,有道理。」大寶說,「如果是彈丸碎裂,那麼碎裂應該在創道底部完成。創道周圍有碎末,而底部沒有,這不合常理。」

  錢局長點頭認可。

  「剛才也說了,死者的喉部發現了其他男性的精液。」我說,「這就更加證明有別人作案。」

  「可是,她為何在主臥室被窩裡脫衣服,而死在工具間呢?」偵查員問。

  「你們調查過嗎?死者的性格如何?」我問。

  偵查員說:「很……溫柔吧,用溫柔來形容好像還不是很到位。」

  「你的意思是說,懦弱,對吧?」我說,「從她經常被丈夫毆打,還不反抗、不離婚這一點來看,她就是一個很膽小懦弱的女子。那麼,如果凶手半夜三更突然潛入她家,對她進行威脅的話,即便不用形成威逼傷,她也會乖乖就範。」

  「這一點我同意。」肖大隊說。

  「凶手在大房間逼死者脫了衣服,可能有猥褻,也可能準備性侵,但是大家別忘了,受害人身邊躺著她的女兒。」我說,「為了不驚醒女兒,保護女兒不被凶手傷害,受害人很有可能提出到別的地方進行。」

  「所以次臥室才是性侵的真正現場。」林濤說,「這一點,墊被的痕跡可以印證。」

  「少量疑似嘔吐物和喉部的精液也可以證明在次臥室,發生了非正常體位的性行為。」我說,「嘔吐物裡沒有檢出男性DNA,是因為在射精前,受害人咽部神經反射導致了嘔吐,但是干嘔了之後,依然被逼著完成了性侵。」

  「可是,性侵就性侵唄,為何要殺人?而且還跑到樓下工具間殺人?」肖大隊問道。

  一名偵查員也附和道:「這個確實不合理,受害人為何要赤身裸體跟著凶手跑到樓下受死呢?」

  「我想,受害人也不想去樓下,只是被逼無奈。」林濤說,「我們在工具間裡也發現了線索。」

  「什麼線索?」肖大隊說。

  「我們在工具間裡發現了一個日記本。」林濤說,「也沒什麼特殊的內容,但是就這個很舊的本子而言,有問題。」

  韓亮應聲從桌下拿出一個物證袋,裡面放著一個很舊的硬皮抄日記本。韓亮戴上手套,從物證袋裡取出了本子。

  「這個本子正常合上的話,大家可以看到,內頁之間有個挺寬的縫隙。」林濤說,「如果是棄用的本子,時間一長,受到硬皮封面的壓力,內頁會很平整。那麼,說明這裡其實長期夾了一些東西,導致內頁有縫隙。」

  「夾了什麼?」肖大隊問。

  韓亮從口袋裡摸出一沓人民幣,放在本子中間,說:「你們看,正好!」

  「我明白了。」錢局長說,「歐陽翠屏平時把私房錢藏在這裡。兇犯在實施性侵犯之後,又威逼她給錢。膽小的她就帶凶手來到了樓下的工具間,把私房錢拿出來給了凶手以自保。」

  「沒有任何約束和抵抗。」一名偵查員說,「歐陽翠屏這麼乖乖就範,凶手劫了色又劫了財,為何還要殺她?」

  「因為是熟人。殺人,是為了滅口。」肖大隊慢慢說道。

  我點點頭,說:「案件經過就是這樣,一起熟人劫財劫色殺人的案件。」

  「下一步偵查方向就是熟人?」錢局長說,「這也夠我們查的。」

  「沒那麼複雜。」我笑著說,「有很多線索供我們參考。」

  「哦?」

  我點點頭,說:「之前懷疑趙大壯的時候,有一個疑點就是,衛生間那個疑似凶手入口的地方,防盜窗掰開的缺口不大,成年男人難以鑽入。所以,昨天林濤也進行了測量和偵查實驗。」

  「偵查實驗表明,身高160釐米、體重90斤以下的瘦弱男子,可以鑽入。」林濤說,「這也是我們排查的依據。」

  「至於年齡,我覺得畢竟有性侵事實存在,成年男人和已經性發育的未成年人,都要作為我們的排查目標。」我說,「另外,用大便擦蹭屍體,這個行為我想了很久,我覺得,這個動作毫無意義,唯一可能存在的意義,就是凶手不小心踩到了死者失禁的大便。在殺了人後,不趕緊逃竄,還能從容地把大便擦掉,可能是他不願意丟棄他的鞋子。」

  「從足跡上看,鞋底磨損輕微。」林濤說,「凶手穿著一雙新鞋。」

  「太可怕了。」陳詩羽低呼道。

  「第三,我們說過,是熟人。」我說,「不僅是熟人,而且是居住在周圍的人。因為他要準確掌握趙大壯離開的時間,而且可以預估趙大壯回來的時間。這樣才能肆無忌憚地作案。」

  「範圍很小了。」錢局長看著摩拳擦掌的偵查員們說道。

  「還能更小。」林濤說,「我昨天仔細看了防盜窗。那上面的螺絲被去掉了兩個,這兩個螺絲都丟棄在窗外。雖然防盜窗上沒有指紋,但是螺絲上的痕跡還是很有價值的。這兩個螺絲不是被常用的扳手去掉的,而是被套筒狀的扳手去掉的。」

  「螺絲的幾個邊緣擦蹭痕跡非常均勻。」韓亮搶著說,「說明是六個邊棱同時受到同樣的力量。」

  「一般,我們家裡都有扳手,卻不會有套簡狀的扳手。」林濤說,「因為螺絲的大小不一,套簡狀的扳手只能去一種螺絲,而普通人家裡不可能有許多種大小不一的套筒狀扳手,一般都會使用活動扳手。這種套簡狀扳手,在修車鋪裡,最為常見。」

  「修車鋪。」我沉吟道,「沒有記錯的話,現場附近就有一排修車鋪。」

  「不錯。」錢局長興奮地說道,「我看,你們可以去睡個午覺,再回龍番。如果快的話,你們出發前我給你們看訊問筆錄,如果慢的話,在你們到達龍番的時候,我就可以把訊問筆錄傳給你們。」

  我們沒有睡成午覺。

  在午餐的時候,我接到了南和省公安廳李磊法醫的電話。

  「我不知道你們是怎麼預知案件的。」李磊說,「總之,被你說中了。」

  「說中什麼了?」我瞪起了眼睛。

  「剛才,我們接報,在和你們森原市交界的我省森茂縣,幼兒園的一個孩童被害了。」

  「什麼?具體什麼時間?死因是什麼?有沒有頭緒?」我連珠炮似的問道。

  「一言難盡,不然等我去過之後,把現場情況發給你?」

  「不用了。」我說,「我現在恰好就在森原辦案,我們下午就趕過去,當面說!」

  因為森原市和森茂縣之間不通高速,又是山區。僅僅100公里的路程,我們開了將近三個小時。

  在路途中,心情複雜的我接到了錢局長打來的電話。錢局長把訊問的情況很詳細地轉述給了我:

  被訊問人:趙啟銀,男,16歲,輟學,森原永康汽車修理廠修理工。

  問:我們是森原市公安局刑警大隊民警,這是我們的工作證,這是犯罪嫌疑人權利義務告知書。現在你明確你的權利義務了嗎?

  答:明白了。

  問:你的簡要情況。

  答:我就是本鎮子的人,16歲。初一的時候就輟學了,現在在修理廠打工。

  問:你的家庭情況。

  答:我小時候父親去世了,母親改嫁了,我跟著奶奶長大。現在奶奶也去世了,我就一個人。

  問:知道為什麼要找你來刑警大隊嗎?

  答:知道,我殺人了。

  問:你把事情經過說一下。

  答:前幾天,我的堂叔叔趙平請我們修理廠的幾個師傅喝酒。因為他的車子出問題了,是我們廠裡的師傅給修好的。當時也喊我過去了。趙平叔喝大了些,在那裡胡言亂語,然後就說到翠屏阿姨的事情了。

  問:你把你所謂的「翠屏阿姨」的情況說一下。

  答:她姓什麼我忘了,我叔叔和廠裡的師傅都叫她翠屏,她是我們鎮子最漂亮的女人,所有的男人都想和她好。她是我叔叔的同學,所以我就喊她阿姨了。

  問:繼續說。

  答:當時我叔叔說,他和翠屏阿姨經常那個。

  問:那個是指什麼?

  答:就是偷情。叔叔還說翠屏阿姨的口活兒特別好。然後我就記住了。大前天,也就是14日晚上,我和以前的同學喝了點兒酒,回廠子以後,看見大壯叔開車出去了。大壯叔每次出去幹活兒,都要到第二天早晨才能回來,所以我就想夜裡去找翠屏阿姨說說話。然後我就帶著扳手到了翠屏阿姨家的屋後面。他們家防盜窗的螺絲型號我早就看好了,所以我就直接用扳手把螺絲去掉了。去掉螺絲後,我就從窗戶翻了進去,直接上了二樓。

  當時翠屏阿姨和雅雅已經睡著了,我就用打火機照明,用我帶去的鐵釺捅了捅翠屏阿姨。翠屏阿姨醒來後,嚇了一大跳。我就故意變著聲音說:「給我脫衣服!」翠屏阿姨可能不知道是我,嚇得不停地抖,但還是乖乖地把衣服脫了。然後我就在她身上摸了摸。這時候雅雅翻了個身,好像是說了句夢話。翠屏阿姨就說:「哥哥,能不能去隔壁,你想怎麼搞都可以。」然後我就用鐵釺逼著翠屏阿姨走到

  了隔壁,讓她坐在床邊給我那個。中間她好像還把旁邊的紙簍拖過來吐了兩口。我還挺內疚的,我好幾天沒洗澡了。不過她最後還是乖乖地幫我弄了。

  完事以後,我想起最近輪到我請幾個小哥們兒上網了,但我前不久買了一雙耐克鞋,身上沒錢了,就逼問翠屏阿姨有沒有錢。翠屏阿姨就說錢在樓下,然後帶著我走到樓下一間小破屋子裡。當時翠屏阿姨說看不見,要開燈,如果開燈了,她肯定認得出我,所以我就沒準她開燈,但是因為打火機的光不夠亮,她說看不見藏錢的抽屜,問我怎麼辦,我就只有隨手亂摸,後來從旁邊的一個櫃子上摸到了一把衛生紙,我就用打火機點燃了,給她照亮。後來她找到了抽屜,把錢拿給我的時候……

  問:拿了多少錢?

  答:一千七百塊錢。

  問:錢呢?

  答:在修車廠我的宿舍裡有一千二,這兩天我請幾個小哥們兒喝酒、上網花了五百。

  問:繼續說。

  答:她把錢拿給我的時候,從火光中認出我了。

  問:你怎麼知道她認出你了?

  答:因為她說,呀,你不是小啟嗎?我小名叫小啟。我當時非常害怕,而且衛生紙都燒完了,燒到了我的手,我也非常生氣。所以我就一把把她掐在地上。她當時腿不停地亂蹬,過一會兒就不動了。然後我就在地上摸我的鐵釺,地面上好像還有水,不知道哪裡來的水。在摸到我的鐵釺的時候,我發現翠屏阿姨好像嘆了一口氣,我估計她還沒死,就很害怕,拿著鐵釺就捅她。

  問:你害怕什麼?

  答:因為她已經認出我了,我害怕她沒有死的話,會報警來抓我。

  問:你是怎麼捅的?捅了多少下?

  答:(用手模擬捅刺狀)就這樣,大概捅了十幾下。然後她就徹底不動了。這時候我好像聞見了一股臭味,用打火機照亮,發現我新買的耐克鞋踩上了屎。我也不知道翠屏阿姨是什麼時候拉的屎,我什麼時候踩上的。我覺得特別噁心,所以就在她身上蹭了半天,把屎都蹭掉,就從大門跑了。

  問:繼續說。

  答:我回到宿舍以後,發現我的衣服上有好多血,鞋子上也有血,還有沒蹭乾淨的屎。所以我就把衣服脫了下來燒掉了,鞋子不捨得燒,就清洗了。

  問: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答:我殺她不是故意的,我不會被判死刑吧?

  問:那是法院的事情,你還有什麼要補充的?

  答:沒有了。

  「已滿十四週歲,未滿十六週歲的未成年人,犯幾大類重罪,是要負刑事責任的。」林濤說,「不過未滿十八週歲,不會判處死刑。」

  「一口一個翠屏阿姨,卻還能做出這麼噁心的事情。」陳詩羽皺著眉頭說,「簡直是天理不容啊!」

  「那種環境下長大的未成年人,又中途輟學謀生,從小教育缺失,確實是社會隱患。」我說,「真心希望社會能夠關注這類人,給他們充分的重視。如果教育到位,我相信他也不會幹出這等膽大妄為的事情。」

  「社會問題,不是我等改變得了的。」林濤感嘆道,「但從這個案子裡可以看出,我們判斷出的偵查方向是多麼重要!之前判斷是槍案,整個偵查範圍錯了,才會導致案件陷入僵局。一旦偵查範圍圈對了,破案就是分分鐘的事情。」

  「是啊。」我說,「這也是我們的職業榮譽感所在,還有,這也再次提醒我們,不能先入為主。即便是看似紮實的訪問證據,也不能左右我們的科學判斷。科學證據還是應該比言辭證據更為可靠。」

  「在我看來,夢涵的案件不破,我的職業就沒有榮譽感可言。」大寶靠在車窗上,凝視著窗外說,「還有多久才能到?」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8 09:16
第四案 奪命密室

  總是那些本該與我們相處、相愛相知的人在矇蔽我們。

  ——諾曼‧麥考連

  

  1

  森茂縣雙語藝術幼兒園。

  聽起來是一個挺「高大上」的名字,其實是一所破破爛爛的農村幼兒園。

  「確定這是雙語幼兒園?」林濤說,「是教普通話和南和話嗎?」

  「閉嘴。」陳詩羽用胳膊戳了林濤一下。

  「都是幼兒園的孩子.為什麼不在屋內建衛生間?」我說,「把衛生間建在院子裡,孩子們上廁所多不方便?要橫穿整個院子。」

  「這……這是因為屋子裡沒有下水道,我們也是不得已啊。」幼兒園的園長是個打扮粗俗的大媽,一臉緊張,用濃重的南和口音說道,「我們也不想這樣啊,可是實在是租不到好的屋子啊。誰知道會出現這個事情呢?」

  「如果老師們能負責一些,跟著孩子去廁所,就不會有這種事情了!」陳詩羽鄙夷地看了她一眼說。

  「我們在這裡開了五年了,從來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啊。」園長說。

  「發生一次還不夠嗎?」李法醫說,「一個5歲的孩子,繫著全家人的心哪!」

  幼兒園坐落在村莊的一個角落,四周都是村村通公路。說是幼兒園,其實就是一間被棄用的民居。

  幼兒園由三間平房及一個院子組成,正對院門是一間最長的平房,是孩子們的教室和寢室;兩旁的側房,分別是廚房和衛生間;中間圍成的院落稀稀拉拉地放著一個滑梯和幾個橡皮馬。

  「三天前,你打電話給我,問我有沒有孩子被殺案,我心裡就覺得不好。」李法醫悄悄對我說,「你是著名的『秦烏鴉』嘛。」

  「其實這次真和『烏鴉,沒多大關係,這次是有依據的。」我說,「上次都是新娘被傷害案,發生得過於巧合,這次我們省發生了一起兒童被殺案,而且有線索指向上次的凶手。當然,我們也不確定,判斷的依據僅僅是灰色的風衣。所以,我就給你打電話了,如果你這兒正好也發生這麼個案子,那就肯定不是巧合了。」

  「不過看起來,還真有可能是巧合。」林濤說,「咱們的案子是15日發案的,這裡的案子是17日發案。畢竟有兩天的差距,所以無依據證明這一起兒童被殺案和咱們省的兒童被殺案有關聯。」

  「唉,世界那麼大,說不準就是巧合。」陳詩羽嘆了口氣。

  「如果我告訴你,這起兒童被殺案的凶手就是我們南和省新娘被殺案的凶手呢?」李法醫撇著嘴說道。

  「什麼?」我們幾個人異口同聲地叫道,把原本就在旁邊哆嗦的園長嚇得差點兒坐到了地上。

  「而且,這個被害的兒童,是14日下午失蹤的。」李法醫說,「我們今天看到屍體的時候,發現屍體腐敗靜脈網都出來了。」

  我渾身的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會有那麼多巧合嗎?在現在的溫度下,腐敗靜脈網的出現,大約在死後三天,正好和死者失蹤的時間相符。

  「為什麼14日的案件,到現在才報?」我問。

  李法醫說:「凶手把死者扔到了化糞池裡。」

  「失蹤那天,家裡人和幼兒園沒有找嗎?」陳詩羽問。

  李法醫說:「這個問題,現在雙方在扯皮。14日下午5點30分,孩子的祖父母務農完畢,來幼兒園接孩子,發現孩子不見了。當時孩子的祖父母把幼兒園找遍了,也在廁所找了,但是沒有找到。畢竟不會有人想到孩子會死在廁所後面的化糞池裡。但是,警方調查的時候,幼兒園老師堅持說孩子的祖父母接走了孩子,是家長不小心把孩子弄丟了,賴幼兒園。所以派出所一時也不知道是幼兒園老師在說謊,還是孩子的祖父母在說謊,只有集中精力尋找孩子。現在孩子在幼兒園裡找到了,說明當時老師根本就沒在意孩子去了哪裡,或者是誰接的,是老師說謊了。

  「現在幼兒園老師又怎麼說?」陳詩羽惡狠狠地瞪了一眼院長。

  李法醫說:「現在老師說是記不清了,可能是有人來接走了死者,也有可能是死者自己跑去上廁所不小心掉廁所裡,順著坑道滑到化糞池裡了。」

  「那你們看呢?」我接著問。

  「死者死於勒頸所致的機械性窒息,所以肯定是謀殺。」李法醫說,「肯定不是意外跌落。」

  「為什麼可以肯定是殺害新娘的凶手干的?」大寶瞪著眼睛問。

  「好在幼兒園的牆壁沒什麼人打掃,這兩天也沒下雨。」李法醫說,「據現場勘查,凶手是從廁所的牆壁翻牆入院,潛伏在廁所裡。可能是死者當時正好去上廁所,被凶手殺害後扔進了化糞池。在牆壁上,我們發現的攀爬痕跡裡,有一處鞋印有鑑定價值,和殺害石安娜的現場鞋印認定同一。」

  「死亡時間呢?」

  「從胃內容物看,應該是午飯後不久就遇害了。」

  「一個下午,都沒發現少了個小孩兒?」林濤說。

  「這些老師到底有沒有責任心啊!」陳詩羽揮著拳頭,對園長說。

  「根據現在的情況看,死者刁一一,男,5歲,在9月14日的中午飯後,獨自一人走到位於院落一角的廁所裡上廁所的時候遇害。」李法醫說,「當時正好是午睡時間,調查走訪可以確認,老師和同學們沒有一個人注意到刁一一的行為軌跡。」

  「會不會是老師在搞什麼鬼?」大寶說,「老師或者老師的什麼關係人有什麼問題嗎?」

  「不會是老師的問題。」李法醫說,「我們最開始就懷疑是不是老師有什麼問題,從失蹤開始就對老師進行了調查,甚至測謊,一切徵象都顯示這個老師是無辜的。」

  「她不是無辜的,她至少是瀆職!」陳詩羽義憤填膺。

  「凶手是攀牆入園的,然後可能在廁所裡潛伏。」李法醫說,「至於什麼時候攀牆入園的,就不好說了。可能是很早就進來了,一直在等待機會。要麼就是正好刁一一落單,成為作案目標,要麼就是一直等待著刁一一,有針對性地作案。」

  「如果你們這兒的兩起案件和我們那兒的兩起案件有關聯的話,凶手選擇目標就是隨機性的。」我說,「我們那兒的兩起案件都有明顯的隨機性特徵。寶嫂被傷害案,凶手在酒店等待了很久,遊蕩了很久,就是隨機選擇新娘作為目標。張萌萌被害案,更是有隨機性,她的家長送她進學校,她自己又跑出來了,這一點,凶手無法預知。」

  「這個確實值得思考。」李法醫說,「我們對死者刁一一的屍體進行了檢驗,死者沒有被猥褻的痕跡,沒有過多的損傷,就是簡單的繩索勒頸致機械性窒息死亡,瀕死期的時候就被拋進了化糞池。」

  「這個你們怎麼知道?」陳詩羽問。

  「因為氣管和食道里有少量糞便。」李法醫說,「說明他被糞便淹沒的時候,還有微弱呼吸和吞嚥動作。」

  「那屍體是不是很臭?」陳詩羽腦補了一下場面,皺著眉頭說道。

  「你說呢?」李法醫攤了攤手,說,「單是做屍表清洗就做了一個多小時。」

  「法醫真是最尊重逝者的職業!」林濤說,「真是不容易。」

  「是不是調查毫無進展?」我問。

  李法醫點點頭,說:「確實,兩起案件被關聯後,偵查部門就一直在調查兩者的社會矛盾關係的交集點,可是一無所獲。另一組偵查員也在深入調查刁一一及其親屬的社會矛盾點,一樣一無所獲。」

  「這樣的偵查思路,一無所獲是必然的。」我說,「這幾起案件要引起我們兩個省廳的高度重視。我認為我們的對手不容小覷,瘋子一樣的對手,可能還會危及群眾的安全。所以我建議,我們立即分頭呈請領導,馬上舉行一次兩省刑偵協調會,商量這幾起案件的關聯和下一步偵查措施。越快越好!」

  「首發案是龍番市趙夢涵被傷害案和樂源縣石安娜被害案,發案時間是9月7日晚。次發案件是9月14日的森茂縣刁一一被殺害案和9月15日的龍番市張萌萌被殺害案。現在我把四起案件的現場勘查情況、傷者檢驗情況、屍體檢驗情況詳細匯報一下。」我把「傷者檢驗情況」幾個字加重了語氣,算是給大寶一個鼓勵。說完,我看了眼大寶。他正在皺緊眉頭盯著PPT。

  9月19日,刑偵協調會在龍番舉行,南和省公安廳刑警總隊的趙國總隊長、師父以及省廳刑事技術部門、各發案地辦案人員參加了會議。

  我用了兩個小時的時間,把四起案件的全部情況進行了通報。在此之前,我的準備時間是一天。

  「現在案件最大的問題就是能不能串併案。」趙總隊說,「我相信世間沒有如此巧合,在相同的時間發生被害人特徵吻合的案件,而且兩地各發兩起。」

  「我們省的兩起案件可以串並。」李法醫說,「鞋印形狀、磨耗程度、大小都完全一致,我們有充分的依據證明石安娜被害案和刁一一被害案系同一人所為。」

  「這是縱向比較。」師父說,「我們省的兩起案件,縱向比較起來,相似點就不太多了。只有鈍器打頭、灰色風衣可以印證兩起案件有可能是同一個人所為。現在,我們來看看橫向比較,也就是說,你們省的案件,和我們省的案件有沒有可能是同一個人所為。

  「橫向比較的話,最大的疑點就是我們兩個省發案是平行的。」我說,「同時發生新娘被害,哦,還有被傷害案;同時發生幼童被害案。這個應該是最好的串併案依據。」

  「我不同意串併案。」大寶說,「夢涵是9月7日晚上9點以後被傷害的,而石安娜是9月7日晚上11點被害的,兩地之間有三個小時的車程,凶手來不及兩地流竄作案。」

  「我們通過死者胃內容物可以判斷石安娜是11點左右被害的,這個不會錯。」李法醫說,「可是趙夢涵還活著,沒法觀察胃內容物或者利用溫度判斷時間,你是怎麼知道具體作案時間的?之前秦科長的匯報PPT上也沒說明。」

  李法醫的話有些刺耳,我悄悄在桌子下面拍了拍大寶的腿以示安慰。大寶裝作很淡定地說:「我說不出依據,可我就是知道夢涵是9點以後被傷害的。」

  「傷者就是大寶的未婚妻。」我盯著李法醫,怕他再說出刺激大寶的話。

  李法醫拍了拍腦袋,說:「Sorry,我忘了這茬兒。」

  「可是,通過痕跡檢驗,趙夢涵被傷害案和石安娜被害案的凶手都是用攀牆的方式入室或者逃脫的。」林濤說,「畢竟攀牆是需要技能的,具備這個技能的人不多,我也傾向於可以併案。」

  「可是他真的沒有辦法流竄作案!」大寶有些著急。

  師父對大寶擺擺手,說:「疑難的案件總有它疑難的道理。剛才大家都擺出了各自的依據,說出了自己對串併案的看法。從目前看,對平行的對象進行侵害,有攀牆的動作,是可以串並的依據,看起來比大寶說的作案時間不符更有證明力。」

  「對啊。」我點頭說。

  師父接著說:「但我相信大寶,雖然他沒說出時間矛盾的原因,但是他這麼肯定,一定有他的道理。另外,我們省的案件集中在龍番,南和省的卻在流竄;我們省的殺人手段是鈍器打頭,南和省的是勒頸;還有個比較關鍵的問題,我們省的案件,都有敞開性,也就是說殺完人後不避諱,甚至不去隱藏屍體,延遲發案時間,而南和省的刁一一被害案,可以看出凶手是有藏匿性的,他把屍體扔進了化糞池。從行為心理分析,我也認同大寶的看法,我們省的兩起案件有可能是一個人做的,而南和省的兩起案件肯定是另一個人做的。」

  「您的意思,咱們兩省的案件不能併案,應分頭偵查嗎?」趙總隊是刑偵出身,對師父在殺人案件兇犯側寫方面的能力極為佩服。

  師父搖搖頭,說:「現在有兩個問題亟待解決。第一,趙夢涵被傷害案和張萌萌被害案,這兩起我省的案件究竟能不能併案,需要進一步研究現場、研究案情。第二,如果我省兩起案件系一人所為,那麼南和省為什麼會有平行的案件發生?這兩個兇犯之間,又有什麼關聯?」

  「太有啟發性了!」一名南和省的偵查員說,「也就是說,下一步我們在排查的時候,還要重點研究特定時間、特定地點,兩地之間進行過聯繫的人群。雖然數據很多,但是數據互相碰撞,還是有可能讓兇犯浮出水面的。」

  師父讚許地點點頭,說:「我覺得,下一步你們要重點排查這兩個作案時間以及之前一兩天,這兩地之間電話、網絡的聯繫記錄。我相信會碰撞出很多數據,但是在茫茫人海中,這已經是很小一部分了。然後對這些特定數據進行逐一排查,希望可以查出端倪。」

  「這樣吧。」趙總說,「我們省的兩起案件,命名為B系列專案,你們省的命名為A系列專案,當然,這需要首先確定你們省的兩起是一個人作案。A、B系列專案的兇犯分別命名為A犯和B犯,按照發案時間把四起案件分別命名為Al、A2,Bl、B2,有助於我們下一步對通信記錄進行研究。"

  「對,這樣也好。」師父說,「不過我們得先確定A1、A2是一人所為。」

  「我覺得完全可以確定。」我說,「除了灰色風衣、鈍器打頭這些特徵,選擇目標的隨機性,以及結合B系列兩起案件來看,A系列這兩起就是和B系列完全平行的,這不可能是巧合。」

  「現在選擇目標的隨機性可以確定了嗎?」李法醫說,「一旦確定,就否定了之前沿矛盾偵查的思路。」

  「之前說了。」我說,「A系列的兩起案件都是有隨機性的。凶手選擇了有很多人結婚的一天,去被多位新娘當作閨房的龍番城市國際大酒店遊蕩,然後在電梯口守候,直至趙夢涵出現人走門開的情況溜門入室。凶手在學校門口守候,直至有孩子脫離家長視線。這一切的一切都說明了目標的不確定性。」

  「其實B系列的兩起案件,現在看起來也是有隨機性的。」趙總說,「石安娜家窗子貼了窗花,別人一看就知道是閨房。刁一一單獨去上廁所也是個隨機事件,這個目標也是隨機的。我們之前的偵查思路是錯的。」

  「不用自責,我們也錯了。」師父說,「如果不發兩個平行系列的案件,我們也不可能想到這麼多。」

  「可是現在留下來的線索還是很少。」我說,「真希望我能找到更多的A系列串並依據,或者A、B系列的兇犯範圍。當然,我保留我的意見,我還堅持認為A、B可能是一人作案。」

  「剛才我突發奇想,測算了B系列案中鞋印主人的身高和體態。」林濤說,「根據鞋印壓跡和磨耗特徵,兇犯應該是175釐米左右,體態偏瘦。」

  「我們從趙夢涵被傷害案的視頻中可以看到,兇犯也是175釐米左右的瘦高個兒!」我大聲說道,「這又是驚人地相似!」

  「剛才我說了行為心理特徵不符,但是你們算出身高體態相似。」師父沉吟道,「當然,你們可能認為行為心理沒有身高體態那麼可靠。我卻認為身高體態相似的人很多,行為心理相似的人卻不多。在目前沒有辦法的情況下,我們還是只能通過上述辦法進行排查。我們都保留意見,暫時按照既定方針進行偵查吧。

  「如果是一個人作案,也可以用行為心理學來解釋。」我說,「強迫自己平行作案的人格分裂。」

  「強迫症。」師父低頭思考了一下,說,「強迫症是肯定的了,但案件偵辦,還是一步一步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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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息數據量比想像中大得多。排查工作進行了半個多月,依舊毫無進展。因為沒有別的案件,九月底和「十一」長假過得極慢。

  大寶天天在期待中度過,期待著寶嫂能奇蹟般地甦醒,期待著案件偵辦工作能有突破性進展。

  在「十一」長假接近尾聲的時候,寶嫂的傷情恢復倒有了突破性進展。然而,也只是個進展——寶嫂在大寶的呼喚下,指尖有了點兒收縮反應。

  醫生說,這是很好的徵兆,如果照這樣的情況恢復下去,可能會逐漸出現意識,然後慢慢恢復四肢肌力。這個消息,讓大寶完全沉浸在歡樂當中。他憧憬著寶嫂恢復意識,然後告訴我們這一切的真相。

  10月6日下午,寶嫂並沒有完全醒來,來的是師父的電話。

  師父告訴我們,前幾天在綿山市發生了一起案件,案件性質十分複雜,經過幾天的努力,當地無法解決,需要我們的支援和指導。

  在停歇了半個多月後,勘查小組再次出動。

  因為這不是一起現發案件,所以我們被韓亮拉到了綿山市公安局會議室.在這裡,需要先聽取案件前期的工作情況。

  市局技術科科長彭大偉以及仇法醫早已等候在會議室。

  「我工作這麼些年,還真是沒碰見過如此奇案。」彭科長說。

  「和我們現在偵辦的系列案件是一個道理。」我說,「我覺得所謂的奇案就是一層窗戶紙還沒有被我們捅破而已。這次我們來,能不能捅破,就要看造化了。」

  「具體案情是什麼呢?」林濤問道。

  彭科長說:「事情發生在綿山市郊區的一個小村落裡,當事人家裡非常窮,每個人家裡也就一間破爛的小平房。當事人是一家兄弟三個,祖上就沒有文化,一直靠務農為生,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兄弟三人分別叫史大、史二和史三。"

  「這名字起得倒是不錯,好記。」陳詩羽說。

  「家庭情況呢?」我追問道。

  彭科長說:「三個人只有史二娶了老婆,還是個智障,一直也沒有孩子。史大和史三都過了40歲,還是打著光棍兒。」

  「真是蠻慘的。」林濤說。

  「10月2日那一天早晨,史二的老婆突然在村子裡發癲,到處跑著叫著,也說不清是怎麼回事。」彭科長說,「村裡人不明就裡,就準備跑去史二家裡問問是怎麼回事。可是史二家裡大門敞開,並無人影。

  「村裡人只好去史大家找史大,問問究竟怎麼回事。其實這三兄弟家住得都比較近,每家之間的距離也就公交車一站路的樣子。史大家家門緊鎖,從窗戶裡看,也是沒人。這就很奇怪了,平時這兩個人要麼在地裡,要麼就在家裡,不會到處亂跑的。這兄弟兩個同時消失了,大家彷彿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所以,他們都在史三家裡?」我問。

  彭科長微笑著點點頭,說:「村裡人又趕到史三家裡,發現史三家大門虛掩,一開門就是一股血腥味,兄弟三人都躺在現場,全都死了。」

  「三個人都死了?」我吃了一驚,「這個史家被滅門了?」

  彭科長搖搖頭,說:「這個還不好說,因為畢竟我們目前還沒有什麼頭緒。」

  「調查情況如何?」我問。

  「調查顯示,這三兄弟平時來往也不是非常密切。」彭科長說,「也就逢年過節四人會到某一家去吃個飯。三兄弟都生性憨厚,並沒有得罪過誰,或者和誰有過什麼小矛盾,所以村裡人認為這兄弟三個被滅門,實在是有些不可思議。當然,最不可思議的事情還不止這些。

  「那就接著說。」我說。

  彭科長打開幻燈片,屏幕上出現了一張照片,照片裡是一座破爛的小平房,立在一片雜草叢生的空地中央。平房是紅磚結構,黑色瓦片,沒有院落,沒有套間。

  這應該就是案發現場,可想而知,這兄弟幾人,住的環境都是這樣,也真是夠寒酸。

  彭科長說:「這就是案發現場,史三的家。也是三家中房子最好的一家。」

  「這就是最好了?哪方面好了?」我說。

  「史大家是草屋,史二家面積不如這個大。」彭科長嘆了口氣。

  「現在居然還有生活如此窘迫的人。」我說,「這房子估計也就二三十平方米吧。」

  彭科長點點頭,說:¨我們看下一張照片。」

  這是一張全景照片,反映了屋內的全部擺設和結構。這一間平房就一個大門,大門進去後,正中間是一張方桌,方桌上擺著兩張先人的照片和一個香爐。平房右側是一個簡易廚房,有灶台和鍋碗瓢盆,還有一個碗櫥。灶台邊有張小桌子,估計是史三平時吃飯的地方,上面還放著一碗鹹菜和一盤青菜。平房進門的左側是一張鋼絲床,這張床的床頭和一側緊緊靠著牆壁,床尾和另一面牆壁之間,擺著一個大木箱,用來存放衣物。這張床有一米五寬,上面鋪著藍白格子的床單,和一床凌亂擺放的粉紅色被子。

  「這就是現場狀況。」彭科長說,「據瞭解,村民發現屋內的情況後,就沒有進入現場,現場得到了完好的保護。我們派出所民警到達現場後,也是戴著鞋套進入現場,確定三人都已死亡,才通知我們出勘現場的。」

  「也就是說,這三具屍體是原始位置了?」我問。

  彭科長用激光筆指著大屏幕,說:「史大的屍體倒伏在離床兩米的地方,史二的屍體壓在史三的屍體上,都倒伏在床上。三人衣著都是完整的。」

  「看起來,像是史二在保護史三。」大寶說。

  「我們開始也是這樣認為的。」彭科長說,「既然案發現場在史三家,凶手很有可能是衝著史三來的。史大、史二可能是偶然發現了這個情況,在搏鬥中,史二壓在史三身體上保護他。但是這並沒有起什麼作用,最終三人都死亡了。」

  「也就是說,排查重點應該是史三的矛盾關係了?」我說,「死者是男人,衣著完整,不存在劫色;死者家窮成這樣了,也不存在劫財;那麼,只有因矛盾關係引發的謀人嘍?」

  「可是事情比我們想像的要複雜多了。」彭科長說,「因為三人身上都有血,開始我們想得簡單,但是一屍檢,就發現不對了。」

  「怎麼了?」我問。

  「這個還是讓仇法醫來介紹吧。」彭科長說。

  仇法醫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接著話茬兒說道:「我們出勘現場的時候,是下午1點鐘。在打開現場通道以後,我們法醫就接觸到了屍體。屍體的屍僵非常堅硬,應該是死亡十幾個小時左右吧。史大的面部有噴濺狀血跡,還不少。史二的衣服前襟、褲子前面全部都是血跡。史三是光著膀子的,可以看到頸部、胸部有不少刀砍傷,皮膚也沾染了大量的血跡。」

  「都是刀傷嗎?」我急著問。

  仇法醫一臉神秘,說:「別急,精彩的在後面。經過屍體解剖,史三因為頸部、胸前多處刀砍傷,失血性休克而死亡,這一點沒問題。但是,史大和史二,我們都沒有找到死因。」

  「沒有找到死因?」我吃了一驚,「什麼叫沒找到死因?不是有刀砍傷嗎?」

  「我可一直沒說史大、史二身上有刀砍傷。」仇法醫說,「史大、史二身上確實都沾染了血跡,但是把他們的衣物去除以後,全身皮膚都是完好的,沒有創口,沒有失血。後來經過DNA檢驗,兩人身上的血跡,也都是史三的。」

  「那中毒呢?」我說,「排查中毒了沒有?」

  「我們經過非常仔細的屍檢,排除了史大、史二是機械性損傷、顱腦損傷、機械性窒息死亡後,都認為兩名死者是中毒死亡。我們猜測是不是凶手在飯或者水裡下毒了,導致三人中毒。」仇法醫說,「在史三中毒前,又砍傷了他。雖然史大、史二來保護史三,但是終因毒效發作而死在了現場。

  「所以呢?」我瞪著眼睛說。

  「可是經過反覆毒物檢驗,我們並沒有在死者的胃壁組織、胃內容物和肝臟裡發現有毒物或毒品。」仇法醫說,「毒物檢驗部門給我們確定的結論是,排除死者有中毒的跡象,排除死者係毒物、毒品中毒而死亡。」

  我感覺自己背上出了一層冷汗。

  彭科長補充道:「更邪門的是,我們在現場找到了一把菜刀,這把菜刀經過村民的辨認,就是死者史三家裡的菜刀。」

  「這個不邪門啊,就地取材嘛。」林濤說。

  彭科長搖搖頭,說:「菜刀上,除了史三的血,我們沒有檢出別人的DNA和指紋。」

  「這個也可以解釋。」林濤說,「一旦血跡浸染了刀柄,就會覆蓋、污染凶手的DNA和指紋,檢不出來也正常。」

  「刀柄上檢不出其他人的物質也就算了。」彭科長說,「但是通過我們痕跡部門對現場的勘查,除了史大、史二和史三的足跡,居然沒有發現第四人的足跡。」

  「這也不邪門。」林濤說,「載體不好,檢不出足跡也正常。」

  「不。」彭科長說,「現場不是水泥地,是泥土地面。前不久一直在下雨,所以現場地面很軟,一踩就是一個坑,足跡肯定會留下。比如在房子的門口,就可以找到所有到過現場門口的群眾的足跡,也找到了史二老婆的足跡。史二老婆肯定是找不到史二,來史三家找,在門口看到這一切,所以發癲了。村民們沒有人進入現場,通過足跡也都印證了。就連進入現場的民警,鞋套足跡也都找到了。」

  「這……」林濤一時語塞。

  彭科長說:「除非凶手會飛,不用走的。現場勘查完畢以後,在我們的技術員之間都傳著一些謠言,說什麼兄弟三人是不是得罪了什麼神仙,所以都要給弄死。信息不知道怎麼透露出去一些,加上之前史二老婆的突然發癲,所以老百姓之間傳得更誇張,說牛鬼蛇神來索命啊什麼的,說上輩子罪孽深重,所以這輩子全家受苦,然後一起被收了命。」

  林濤嚇得一哆嗦,陳詩羽則哈哈大笑。

  我說:「不管群眾之間怎麼傳,我們公安刑事技術部門還是要堅定唯物主義信念的。那些傳言肯定是扯淡。我就不明白了,為什麼你們就沒有懷疑過『自產自銷』?」

  「當然考慮過。」彭科長說,「但是『自產自銷』也有沒辦法解釋的問題。第一,就是兄弟之間並沒有矛盾點,什麼原因能導致殘殺兄弟呢?這個我們一點兒端倪也沒調查出來。第二,如果是『自產自銷』,凶手應該是自殺。史三被史二壓著,所以不可能是自己砍自己。史大、史二又找不出死因,肯定也不是自殺。反正,沒有任何依據可以判定是『自產自銷』。」

  「也就是說,我們這次來的工作重點就是搞清楚史大、史二的死因。」我說,「如果死因搞清楚了,這件案子估計也就會水落石出了。」

  「我覺得還是應該去看看現場。」林濤說,「到了現場才會有直觀的印象。」

  「在看現場之前,我還有幾個問題要問。」我說,「第一,三名死者的死亡時間分別是什麼時候?」

  「死亡時間可以準確判定。」彭科長說,「史大是10月1日晚上6點鐘吃的晚飯,是蹲在自己家門口吃的,好幾個路過的村民都可以證明。經過屍體解剖,根據胃內容物的情況,結合了你們省廳研究的『利用小腸內容物遷移距離推斷死亡時間』課題,我們綜合判斷,史大是末次進餐後四個小時,也就是晚上10點半左右死亡的,這和我們屍檢的時候,發現的屍僵情況完全吻合。」

  「那其他兩個人的死亡時間吻合不吻合呢?」我問。

  彭科長說:「兄弟三人很相似,長得像、體質像。從屍僵形成的情況看,結合兩人的胃內容物情況,三個人的死亡時間很相近,誤差絕對在一個小時之內。」

  「第二個問題。」我問,「史二的老婆對於此事有什麼說法?」

  「她是個重度智障。」彭科長說,「我們找來了精神病院的醫生輔助詢問,折騰了一整天,大概搞清楚她是10月2日早晨才發現史二不在家,於是直接去史三家裡找,看到了裡面的情況,所以受了刺激。」

  「這張全景照片看不到細節。」我說,「第三個問題,就是確定三人衣著情況和具體姿勢。」

  彭科長連續點擊鼠標,調出了幾張細節照片,說:「史大穿著一身睡覺的衣服,呵呵,這衣服太髒太舊,不能叫睡衣,平時他估計也就這樣穿吧,只是外套和外褲不在,穿著襯衫、背心和秋褲,總體來說很完整。」

  「我主要問問鞋子的問題。」我補充道。

  彭科長點點頭,說:「他穿著破皮鞋,和平時穿的鞋子一樣。他的姿勢是仰臥。史二穿著幹農活時穿的衣服,裡面是襯衫和外褲,外面套著一件藍大褂,鞋子是一雙球鞋,嗯,我們到達現場的時候,這雙白色變灰的球鞋是穿在史二腳上的。史二的倒伏姿勢,嗯,怎麼說呢,就是壓在史三身上的。」

  「從你的照片上來看。」我說,「他是騎跨姿勢,坐在史三的盆骨位置,上身倒伏,壓在史三上身。」

  彭科長點頭贊同,說:「史三光膀子,穿著秋褲,赤腳,仰臥在床上。」

  「第四個問題。」我說,「刀,是在哪裡發覡的?」

  「是我們的技術員用手電筒照床底下的時候,發現菜刀掉在床下,靠著牆壁。」

  「床是一側靠墑的,那麼這把刀肯定是從床的內側,貼著牆壁掉下去的?」我問。

  彭科長點了點頭。

  「OK,我,心裡有數了。」我胸有成竹,微笑著說,「我們現在就去看現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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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子開了將近一個小時,才駛到現場附近。

  此時因為連續數天晴朗,地面的泥巴已經完全變干,成為一片崎嶇不平的乾土地,甚至還有開裂的痕跡。

  到了現場,看到真實的房屋,才感覺史三真是窮,房子比照片上更是寒酸。

  林濤走到現場門口,用足跡燈照射地面,說:「地面幹了,果真還能看到高高低低起伏的足跡,這在我們痕跡檢驗專業叫立體足跡,是最有價值的一種足跡了,可以利用倒石膏的方式保存下來。」

  「但是我們在現場只找到了兄弟三人的足跡。」仇法醫說,「很仔細地找了,確實沒有第四人的足跡。」

  我看見地上用粉筆畫著大大小小的圓圈,知道那裡面就是被痕跡部門找到的一系列足跡。我繞過這些圓圈,走到了床的旁邊。

  「欸?怎麼床上的被子和床單都沒有提取?」我看見床上凌亂的樣子,和在照片中看見的幾乎一樣。

  「我們看床上有很多血跡,就剪了一部分送去檢驗了。」彭科長說,「DNA檢驗做出來的都是史三的血。我們覺得被子和床單都沒有啥證據價值了,所以沒提取。」

  「好在現場沒有被破壞,這些東西都完善保存了。」我嘆了口氣,說,「拿幾個最大號的物證袋來,我們把被子和床單提取回去。」

  說完,我發現地面上有一雙布鞋,腳跟的位置是被壓下去的。

  「你們說,史三是赤足躺在床上的是嗎?」我問。

  仇法醫點了點頭。

  我環顧四周,只有大門口有一雙沾滿了泥巴的膠靴,除此之外,再沒有鞋子了。

  「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門口的膠靴是史三下地干活時穿的鞋子。」我說,「那麼這一雙布鞋,就應該是充當了在家裡穿的拖鞋的角色了。

  「鞋子整齊放置在床前,很自然。」林濤說。

  「鞋底沒有血跡。」我戴著手套,拿起鞋子左右看看,說,「鞋幫沒有血跡,僅僅是鞋面有一些噴濺狀和滴落狀的血跡。」

  「說明史三受傷的時候,鞋子就在這個原始位置。」林濤說。

  我點點頭,說:「那刀子呢?」

  「刀子就是在這個位置發現的。」仇法醫蹲在地上,用手電筒照亮了床下,然後用激光筆指著墑角說。

  從仇法醫指著的這個位置來看,刀應該是貼近牆壁,從床側與牆壁之間的縫隙掉下去的。原始掉落的位置在床的中央靠近床頭的位置。

  我點點頭,見技術員把床上的被單和被子都已提取走,露出鏽跡斑斑的鋼絲床面,我跨了一步站到床上。床吱吱呀呀晃了半天,才終於穩住。

  「你……慢點兒。」彭科長伸手來扶我。

  「你也是,不看看自己的體重,別踩壞了人家的床板。」林濤嬉笑道。

  我白了林濤一眼,走到靠近牆壁的床側,朝菜刀掉落的地方看去。床側和牆壁的縫隙非常狹小,用捲尺測量,也就五釐米的樣子。

  我蹲在床上,不敢大幅度活動,想了想當時的情況,然後用多波段光源照射床周的牆壁。牆壁是紅磚結構的,顏色較深,但在多波段光源的照射下,可以看到星星點點的噴濺狀血跡。

  「噴濺狀血跡的方向都是由下往上的。」我說,「沿著這些噴濺狀血跡往下找,噴濺的源頭都指向床頭部位。」

  「這和照片上史三的躺伏位置是相符的,說明史三被害的原始現場,就是最終我們看到的情況。」林濤說,「死後沒有移動,當然,有人壓在身上,他也無法移動。」

  我小心翼翼地從床上跳了下來,用手電筒照射周圍的牆壁和地面,除了床外側地面上也發現了一些噴濺狀血跡,其他地方沒有任何血跡。

  「排除了其他地方有血跡,也可以印證,史三被刀砍的時候,除了床上,並沒有其他被砍的現場。」我說,「我心裡有數了,現在就看屍檢的情況了。」

  「你和大寶去屍檢,我和小羽毛去物證室,看看床單、被子的情況。」看來林濤早已會意,知道我要求提取床單、被子的意圖,當然,也有可能他只是單純地想和小羽毛獨處。

  「好的。」我會意一笑,「通知殯儀館把屍體拖出來吧,馬上開始第二次屍檢。」

  殯儀館的大廳裡,並排擺放著三具屍體。屍體的胸腹有整齊的切口和錯落有致的縫線。

  「挺慘的。」大寶俯視屍體,說,「黃泉路上,三兄弟攜手啊。」

  屍體已經在初次屍檢的時候被清洗乾淨,但是衣物還保留著原始的樣貌。我讓大寶和仇法醫一起,從史三的屍體開始檢驗,畢竟史三的損傷明確、死因明確,可以從易到難來進行。我則把裝著衣物的物證袋拎到了隔壁的「衣物檢驗間」來進行檢驗,韓亮充當我的助手。

  首先打開的是史三的衣物。史三的衣物僅僅就是一條秋褲,秋褲的邊緣有一些浸染狀血跡,以下部分沒有任何血跡,包括噴濺血滴。

  其次,我們打開了史二的衣物。史二的衣物最複雜,一件深藍色的大褂,一件襯衫、一件背心,下身是一條外褲、一條秋褲和一條內褲,還有一雙髒兮兮的球鞋。因為襯衫、外褲等衣物是穿在藍色大褂裡面的,所以並沒有任何有線索的痕跡。倒是那件深藍色的大褂上,血跡分佈很有特點。大褂的胸部以上,都是浸染血跡-經過前期的DNA檢驗,已經確定是死者史三的了。而胸部以下的位置,包括兩側的前擺,除了部分擦拭狀血跡以外,還有星星點點的噴濺狀血跡。甚至那雙已經舊成灰色的白球鞋上,也可以看到幾處噴濺狀血跡。看到這裡,我更加確信自己的判斷了。

  「你看這個位置是什麼形態的血跡?」韓亮指著藍色大褂的肩膀位置說。

  我朝韓亮指尖的位置打了光,看到肩膀上確實有幾處擦拭狀血跡,一端和胸部的浸染血跡相融合。

  「你怎麼看?」我問韓亮。

  韓亮摸著下巴,說:「我看啊,像是五指印。」

  「一、二、三、四、五。」我數了數,確實是五個長條狀的血跡,「這一處發現很給力啊。」

  「給力啥啊?」韓亮不明就裡,說,「要是傳出去,血指印什麼的,這個故事得被傳得更邪乎。」

  我微微一笑,裝起了史二的衣物,開始檢驗史大的衣物。史大的是典型的睡眠衣著,但是很完整,也沒有血跡。

  「衣著檢驗就這樣了,我們去看看他們的解剖進行得怎麼樣了。」我朝韓亮招了招手。

  因為已經經過一次解剖,所以也無須進行組織分離、切割骨骼等費事費力的工作。當我們走進解剖間的時候,發現原先縫線的切口都已經被再次打開,胸腹腔內容都已暴露在外。

  「有什麼新的發現嗎?」我問大寶。

  大寶搖搖頭,說:「死者身上的創口都是砍創,我們知道,很多時候砍創其實並沒有刺創那麼致命。他身上的損傷比較多,但大多傷及一些小動脈和小靜脈,並沒有組織臟器和重要大血管的破裂出血。」

  「你的意思是說,死者的失血是要有一個過程的,並不是被砍後立即死亡。」我一邊說,一邊穿上解剖服並戴上手套,把屍體兩側胸壁皮膚對合起來觀察,「這和我們的衣物檢驗情況是吻合的。」

  「你看,損傷都是十幾釐米,是有一定刃長的銳器砍擊形成的,和現場提取的菜刀,形態吻合。」大寶說。

  我點點頭,說:「更關鍵的,是這些損傷。這些損傷位於頸部和胸部,非常密集,有二十幾處之多。」

  「胳膊上還有。」大寶拎起屍體的左邊胳膊,說,「你看,在肘後和上臂後側也可以看到砍創。右邊胳膊也是這樣。」

  「這就更吻合了。」我笑笑說。

  「屍斑淺淡,剛才我取出死者的心臟,發現心臟內也是空虛的。」大寶說,「死因確定是失血性休克,血都流到床單上了。」

  我點點頭,一邊幫大寶再次縫合屍體,一邊說:「也不知道林濤、小羽毛那邊的床單和被子檢驗有什麼發現沒有。」

  「他們哪是去檢驗?是去談情說愛的吧?」大寶說。

  我抬眼看了看韓亮,他面無表情地靠在解剖室的門口擺弄著手機。

  「後面兩具屍體就比較疑難了。」仇法醫說,「先看史大的?」

  我點點頭。

  史大看起來比史三大個10歲的樣子,已經是個瘦巴巴的小老頭了。經過仔細檢查,屍體表面果真是沒有任何損傷存在。

  「解剖得已經蠻細緻的了,連後背都打開了。」大寶說。

  仇法醫點點頭-說:「我們怕是頸髓損傷,所以打開後背檢查了脊髓,都是完好無損的。」

  「我看,會陰部好像沒有檢查啊。」我說。

  仇法醫說:「檢查了呀,從外表看,陰囊沒有出血血腫。」

  「在找不到死因的情況下,即便外表看起來沒事,陰囊也是需要切開檢查的。」我說,「這是我的觀點。」

  說完,我拿起手術刀,在死者的陰囊下邊做了一個切口,慢慢分離開皮膚,暴露出睾丸部分。確實和屍表的情況一樣,睾丸並沒有任何損傷。

  「還是沒傷。」仇法醫說,「內臟器官看起來也沒有什麼病變。心臟也不大,腦部血管也都正常。」

  我沒吭聲,沿著原來的切口,逐一把縫線剪斷,暴露出內臟器官。

  「心臟沒取出來啊?」我一邊說,一邊把心臟的諸多大血管統統剪斷,一大股黑色的血液湧了出來。

  「心血不凝,符合猝死的徵象。」我一邊說,一邊把取下來的心臟拿到水池邊清洗血跡。

  「一般心臟原因導致的猝死,在屍檢的時候都可以看到心臟肥大。」仇法醫說,「但這個心臟並不大。」

  「誰說的?」我說,「有的心臟病猝死,還是『小心臟綜合徵』呢,至少我們得取下心臟看看冠狀動脈的情況。」

  「一般冠狀動脈粥樣硬化的患者都是因為生活條件好、血脂較高而引發的。」仇法醫說,「他生活這麼貧苦,應該不會吧?」

  我搖搖頭,說:「血脂高並不一定就是攝入脂類多,也有可能是脂類代謝能力低下。這就是很多瘦子都血脂高的原因。」

  說完,我用手術刀切開了一截冠狀動脈。

  「你們看,我說得沒錯吧?」我笑著說,「這個人還真是有冠狀動脈粥樣硬化的情況,冠狀動脈的管腔雖然只有二度狹窄,但是不能排除他就是因為心臟病的突發而死亡。」

  「嚇死的?」韓亮在一邊說。

  我說:「所謂的嚇死,其實大多是因為原有心腦血管疾病,在驚嚇的作用下,血管高度收縮,從而血流不暢或血壓增高,引發腦血管破裂或者心肌梗死,發生猝死。驚嚇本身是不會死人的,但是可以作為潛在疾病急性發作的誘因。」

  「那史大的死因應該是有傾向性意見了?」仇法醫說。

  「還不行。」我說,「以冠狀動脈的這個狹窄程度,只能說明死者生前的心臟是有問題的,還不能確定死者的死因就是這個。所以,要送去省廳找方俊傑科長進行法醫組織病理學檢驗,證實了以後才可以定。」

  「可是,組織病理學檢驗常規要等上一個禮拜的時間啊!」仇法醫說。

  我說:「是的。但我們等不及了,要給村民一個交代、給逝者一個交代啊。你們現在就安排人送往省廳,我告訴老方,讓他連夜進行冰凍切片檢驗。」

  「是啊,廳裡剛進了冰凍切片機。」大寶說,「這個機器廣泛用於醫療系統。在手術台上切下來的組織,可以通過冰凍切片,立即對病灶進行病理學診斷,從而決定下一步手術方案。病人在手術台上就能等到病理診斷。可惜這樣的切片保存時間不長,不然就能淘汰傳統手段了。」

  「你馬上把死者的心臟送去省廳吧。」我說,「我們來看看死者史二是不是也是這種情況。」

  「不會那麼巧合吧。」仇法醫說,「砍死一個,嚇死兩個?」

  「我也覺得這個巧合有點兒邪乎。」我說,「現在的關鍵問題就是史二的屍體了。」

  把史二的屍體拖上解剖台的時候,仇法醫就慌忙要去拆開屍體的縫線。我知道他是因為忽視了史大的冠狀動脈問題而感到羞愧和不安。

  我用手肘戳了戳他,以示安慰:「別急,先看看屍表情況。」

  「哦。」仇法醫眨巴眨巴眼睛,說,「屍表確定是沒有損傷的。」

  「還是有的,只是過於輕微,大家不會注意到罷了。」我用手術刀尖指了指死者的兩側膝蓋,說,「顏色有加深,雖然只是輕微皮下出血,但是有證明價值的哦。」

  說完,我用手術刀切開了死者的膝蓋,暴露出髕骨。髕骨的下緣可以看到有輕微的皮下出血。

  「髕骨上面有出血,一般都是鈍性外力作用所致,」我說,「而髕骨下緣有出血,一般都是跪地形成。」

  「跪地?」仇法醫沉吟道。

  我笑了笑,說:「這裡面可是有玄機的。哈哈,現在可以看看他的心臟和腦血管有沒有問題了。」

  仇法醫一邊剪斷死者心臟根部的血管,一邊說:「腦血管肯定沒問題,如果有腦出血,我們也就發現了,至於這個心臟,我來看看。」

  隨著仇法醫的刀慢慢切開死者的冠狀動脈,死者乾淨的冠狀動脈管腔逐漸清晰。

  「他的冠狀動脈沒有問題!」仇法醫說,「他的死因還是解決不了!」

  我皺起眉頭,雙手撐在解剖台的邊緣,說:「剛才我自己還在說,死因不明確的要檢驗會陰部,這會兒差點兒又忘記。」

  「可是,陰囊沒有損傷啊。」仇法醫說。

  屍體的屍僵已經緩解,我們掰開屍體的雙腿,死者的陰囊呈黑灰色,外表並沒看出有明顯的出血、腫大的跡象。

  我用手術刀劃開了死者的陰囊,並將皮膚逐漸剝離。死者睾丸的前面和下面都是白色的,沒有損傷痕跡,在我快要放棄的時候,我發現在剝離開的皮膚邊緣有一絲烏黑的痕跡。我瞪大眼睛,繼續把陰囊皮膚往後側剝離,烏黑的痕跡越來越清晰,最後居然在睾丸的後側集結成一塊小血腫。

  「陰囊血腫?」大寶叫道。

  「其實我就快放棄希望了。」我說,「呵呵,不錯,好歹是把史二的死因也找到了。」

  「可是,我們常見的陰囊血腫都是在睾丸的下方,或者是睾丸的前面啊!」仇法醫說,「這個怎麼會在睾丸的後側?你確定這個和本案有關係嗎?」

  「當然有關係!」我說,「這是新鮮的血腫,自然是在本案發生的時候產生的。至於為什麼在後側,一樣,是本案的玄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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