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疑推理] 法醫秦明全集(1-6) 作者:秦明(已完成)

 
Babcorn 2017-12-6 17:05:52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32 161143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8 09:39
引子

  

  如果你掉進了黑暗裡,你能做的,不過是靜心等待,直到你的雙眼適應黑暗。

  ——村上春樹

  1

  外面淅淅瀝瀝地下著雨,聲音細小而遙遠。

  左憐猶豫地解開了襯衫的第一粒扣子。

  她看了看周圍灰白色的石灰牆,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雖然她出身貧寒,但是最少十年之內,她沒有過過這樣的苦日子了。別人都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她倒是在這兩個月內,學會了艱苦樸素。

  她不知道自己在哪裡,她看不到太陽的升起和落下。

  並不是左憐逆來順受。在她看來,至少她現在還活著,好好地活著,毫髮無損。這已經夠讓人驚訝的了。

  這一間破舊卻密閉的房間,就像是她的墳墓。

  左憐苦笑著搖了搖頭,自作孽,不可活啊。

  不過,說是墳墓還是誇張了點。雖然簡陋破舊,但這房間也算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一張行軍床,一個寫字檯,一台只能收到中央台和龍番衛視的破電視,一個能沖澡的蓮蓬頭,還有抽水馬桶。

  吃的喝的,那個人會按時送來。之前,左憐也不知道是不是按時,但是每次餓了的時候,就會送過來。從鐵門上的那個小窗裡。

  左憐外形出眾,從小就一直被追捧,卻一直未被征服。她就是個女神,她的光芒照耀著所有她認識的男人。那個富豪老公,大她幾十歲,顯然不是她心底的最愛,只是禁不住他反覆送首飾、奢侈品什麼的,才乾脆從了他。

  這麼多年來,別人好言好語奉承著,好吃好喝伺候著,她從來沒有動容或動心。但是當她飢腸轆轆的時候,那個人會送來粗茶淡飯;當她覺得自己一身臭味的時候,那個人會送來城隍廟買的地攤衣服。這讓她反而對那個人有了一絲感激。

  想到這裡,左憐又苦笑了一聲。

  折斷了我的翅膀,又來給我敷藥,這算是恩惠嗎?

  左憐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甚至記不太清自己是怎麼來的。開始的一段時間內,她也不知道是三天還是一週,反正那段時間內,她被恐懼籠罩,她覺得自己死定了,說不準死之前還會遭受非人的折磨。以左憐的性格,她誓死也不會遭受凌辱。她暗自給自己赴死的勇氣。

  所以在昏暗的燈光中,她蜷縮在行軍床上,不眠不休地度過了那段時間。

  不過,她一直毫髮無損,於是有些放鬆下來。她想盡一切辦法,想去打開那扇鐵門,只有在這個時候,她才知道,原來她根本不是什麼女漢子,她柔弱的手指,甚至不能摳開門縫一絲一毫。在她的指甲被掀翻了一個的時候,她徹底放棄了。她開始適應昏暗的燈光,開始適應沒有手機、沒有網絡的「社會」。

  她會偶爾看看電視,掌握今天的時間,獲知現在是白天,還是黑夜。

  從電視上的時間來看,噩夢已經持續了兩個月。

  房間昏暗潮濕,洗了的衣服要等三天才能幹,所以她只能更改一下自己每天換衣服的習慣了。那個人買來的內衣不合身,但總比不穿好,將就著吧。

  兩個月來,她一直一個人,但是仍然會每天穿戴整齊。

  這是她多年來的強迫症。

  最害怕的事情,就是洗澡和如廁。但這又是必須要做的事情。

  害怕的原因,是她每次做這些事情的時候,都覺得背後有一雙眼睛,雖然她清楚地知道這個房間有門無窗,只有她一個人居住。

  因為這個,她熬到了渾身發臭、難受無比的時候,才戰戰兢兢地去洗澡,卻什麼都沒有發生。

  即便什麼都沒有發生,她的那種感覺依舊強烈無比。

  又到了必須洗澡的時候了,左憐猶豫地除去了自己的衣服。她看了看自己光滑白嫩的皮膚和凹凸有型的身材,心想這裡連個鏡子都沒有,更談不上什麼保養品了,胴體彷彿還行,不知道自己的臉有沒有衰老,畢竟也三十多歲了。

  左憐把蓮蓬頭掰得靠牆一些,防止水濺到床上,或者電視機上。她慢慢地打開了水龍頭,因為水壓的作用,蓮蓬頭微微顫抖了兩下,開始緩緩地往下灑水。

  左憐拿起一塊香皂,往身上塗抹。作為一個身家千萬的女企業家,居然有一天會用香皂來洗澡,真是天有不測風雲啊。她努力地讓自己想著其他的事情,想沖淡那種一洗澡就會有的感覺。不過,這種感覺揮之不去。

  左憐下意識地朝身後黑暗的地方看了看。

  咔。細微的一道聲響,被水流聲覆蓋了。

  左憐卻不知道為什麼,全身的汗毛突然一立。

  她趕緊伸手關掉了水龍頭,用毛巾擋住了胸部,朝身後的鐵門看了看。

  吱呀呀。

  鐵門好像在動。她也不確定是不是在動,但是確實有聲音。

  左憐嚇得靠緊了牆壁,眯著眼睛盯著鐵門。

  鐵門果真打開了一半。

  透過水霧,左憐看到一個朦朧的人影,站在門口。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8 09:42
 2

  外面嘩啦啦地下著雨,雨滴打在窗戶上的遮陽篷上,發出難聽的聲音。

  房間裡很黑,伸手不見五指。

  均勻的鼾聲並沒有催眠男人。

  男人仰面躺在床上,盯著上方的天花板,破舊斑斕。是的,他根本看不見天花板,但是他熟悉這裡的一切。

  男人沒有絲毫睏意,他在靜靜地等待著時機的到來。

  掛鐘在牆上嘀嘀嗒嗒地走著,男人看不清掛鐘,只能在心裡默唸著數字,計算著時間。

  右手腕上的手銬銬得很緊,這讓他感覺自己的右手血液運行都有了障礙,他的右手像手銬一樣冰涼。

  他微微活動了一下手腕,想讓手腕的束縛放鬆一些,也想試探一下身邊的這個人是否真的睡著了。

  身邊的人沒有反應。

  如果男人沒有數錯的話,現在已經深夜一點了。

  按照規律,身邊的這個人,此時已經睡熟了。

  男人準備開始行動了。

  他悄悄地用左手從內褲邊緣取出了事先準備好的鐵絲,費力地摸索著想把鐵絲伸進手銬的鎖眼。黑暗之中,把一根細鐵絲塞進鎖眼有多難!男人用了差不多十分鐘,才達成了目標。

  他費力地保持著彆扭的姿勢,為了不驚醒身邊的人,他小心地用鐵絲探測著手銬的鎖芯。

  這不是他的專長,但他必須冒死一試。

  一輛汽車經過,車燈光透過窗簾,照到了身邊那人的臉上。

  一臉橫肉、猙獰可怖。

  身邊那人被燈光打擾了美夢,哼哧著翻了個身,肚子上的肥肉隨之晃了一晃。

  男人正聚精會神地開鎖,被這突如其來的翻身著實嚇了一跳。

  他迅速收回鐵絲,假裝睡覺。

  身邊那人吧唧了幾下嘴巴,繼續發出鼾聲。虛驚一場。

  男人不敢輕易再動,他瞪著眼睛,繼續數著鐘點。大約又是半個小時過去了,男人重新開始摸索著鎖眼。

  即便是初春雨夜,男人還是因為緊張的心情、彆扭的姿勢和困難的動作,滿頭大汗。

  咔。

  手銬開了。

  男人的嘴角微微上揚,得意一笑。

  打開了手銬,男人的右手終於恢復了血色,他揉了揉痠痛的手腕,悄無聲息地翻身起床,套上了外套,躡手躡腳地走到了門口。

  他知道,這扇門年久失修,若是貿然打開,肯定會發出難聽的響聲。一旦驚醒身邊那人,他就真的功虧一簣了。

  他小心地打開了門閂,用力托著大門,讓大門和牆壁連接的鉸鏈之間摩擦力最小。他費力地慢慢開門,開出一肩寬的門縫後,閃身出門,然後又慢慢地將門關上。

  男人攤開雙手,仰面朝天,讓雨水肆意地打在他的臉上。

  他又自由了。

  此時的男人,熱血沸騰,即便是初春的寒雨也不能澆滅。

  他不急於離開,在雨中漫步,讓雨水打濕了他的外套,享受著這初春夜晚的涼爽空氣,和恢復自由給他帶來的快感。

  我回來了!

  男人低吼著,逐漸加速,向西北方向狂奔而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8 09:43
第一案 幽靈鬼船

  時間很貪婪——有時候,它會獨自吞噬所有的細節。

  ——卡勒德‧胡賽尼

  1

  夜已深了,沒有月亮,沒有星星,只有船頭的那一個忽明忽暗的破舊電燈泡讓趙汪洋獲取了一些光亮。

  在這一望無際的湖面之上,就像是身陷一個巨大的黑洞,左右無援、深邃無比,不知道哪裡才是邊際。好在現在導航技術發達,趙汪洋知道,再往東航行七公里左右,就是碼頭了。

  龍番湖是周圍漁民們賴以生存的母親湖,他們的溫飽、他們的存款,都是從湖裡的水產上來的。龍番湖南北三十多公里寬,東西六十多公里長,水域面積近兩千平方公里,湖中島嶼聳立,水產豐富。

  因為龍番湖主要用作水產品的輸出,所以對自然風光還並沒有開發和宣傳。很少有人知道,在這個經濟並不發達的龍番市的腹地,還有著這麼一片美麗的自然風光。沒有旅遊業的涉足或者說是騷擾,龍番湖周圍的漁民們還過著比較清靜的水邊生活。捕魚,打圍養蚌,圈養螃蟹、龍蝦,少了海面上那樣的自然災害,漁民們過著富足而平靜的生活。

  除了週末和節假日,一些本市的居民會到湖邊采采風,這裡很少會見到大批擁擠的遊客。周圍沒有工廠、城區,湖面也未被污染。這也是現代化社會中,難得的一片淨土。

  趙汪洋是漁民村的小康戶,他不僅在湖邊承包了一大片螃蟹養殖基地,還在其中一座湖心島上開闢了一片桃園。他的爸爸在臨終的時候告訴他,等政策開放了,一定要找一個小島來種桃樹,龍番湖湖心島小山上的土壤最適宜桃樹的生長。他不知道父親是怎麼知道這個秘密的,而且他也表示質疑:喜旱不喜澇的桃樹怎麼會在湖心島豐收?但遵遺命是中國人慣有的傳統。所以在政府開放湖心島承包的政策之後,趙汪洋第一個去領了一個小島。

  剛開始的三年,湖心桃園套進去了趙汪洋的全部家當,這讓他質疑起父親的決定。不過第四年,桃園開始產出桃子的時候,他才知道父親的這個秘密果真是個傳家寶。桃子又大又甜,皮薄多汁,可謂桃子中的上品。他不僅收回了全部成本,還在第一個收穫年就大賺了一筆。很快,龍番湖的幾十座湖心島上,全部被人效仿種上了桃樹,以至龍番湖桃子成了龍番湖水產之後的又一大品牌。

  初春,是桃花盛開的季節,龍番湖桃花成了一個景點。雖然沒有開發宣傳,這個景點並不著名,但是對龍番市本地人來說,這裡絕對是一處賞心悅目的唯美之地。利用航拍技術鳥瞰湖面,水面波光粼粼,湖中繁花點點,一座座粉紅色的小島煞是好看。

  因為船隻是被政府嚴加管控的,所以也沒有多少遊客可以到桃花島上去近距離接觸這些美物。但是島主們總還是擔心有遊客偷偷潛上小島破壞桃林,或者是初春多變的天氣對桃樹造成損害。於是,就有了一週兩看的規矩。

  昨天刮了一天的風,趙汪洋的桃林有幾棵桃樹被刮得有些東倒西歪了。他下午登島,一邊埋怨著兩名聘用的工人同時請假,一邊獨自忙碌到夜幕降臨。說來也真是倒霉,他正準備起航返回碼頭的時候,湖面上突然開始起風。這樣的風級,他的那艘快艇肯定是招架不住的。於是,他只能獨自在島上等待大風的平息。

  大風終於在深夜裡平息下來。趙汪洋打開了船頭的電燈,發動快艇向東岸的碼頭駛去。很快,還有七公里就抵達碼頭了,天氣還算不錯,這讓趙汪洋放下心來。

  雖然不用擔心被怪風掀翻,但對四周的黑暗,趙汪洋還是有些心悸的。以往來島上幹活,趙汪洋總會帶上那兩個雇來的幫工,人多也就不怕了。這次,他一個人航行在這無邊的黑暗之中,即便是個五尺男兒,也難免有些害怕。

  可是沒想到,越害怕,還就真的越看見不想看見的東西。

  或者說,趙汪洋今天真是背到家了。

  他看見遠處,彷彿有一點燈火正在閃爍。若隱若現,極其詭異。

  這麼晚了,除了自己這個倒霉蛋,還會有誰在航行?而且,看燈火的高度,肯定不是他駕駛的這種快艇,而應該是一艘有一定高度的貨船。

  最讓他感到不解的是,燈火距離他不遠,但是他完全聽不見發動機聲。

  為了驗證這一點,趙汪洋關掉了自己快艇的發動機,豎起耳朵聽著。除了水波蕩漾產生的有節律的啪啪聲之外,絲毫無聲,安靜得嚇人。

  誰會在深更半夜把船開到湖中央,然後關掉船上的發動機,隨浪顛簸?這深邃如黑洞似的湖面,四周不著邊際,不僅危險,而且恐怖。

  難不成,這是鬼火?

  趙汪洋也是個大專生,知道「鬼火」產生的原理。鬼火一般都是在墳墓之間產生,因為人體骨骼內含有磷,磷與水或者鹼作用時會產生磷化氫,磷的燃點很低,當達到燃點時,形成的有光無焰的火稱為鬼火。不過,這寬廣的湖面之上,哪兒來的磷?

  繞開它,趕緊回家吧。趙汪洋這樣想著。

  不過,好奇心驅使著他,把控著船頭,低速向燈光的方向駛去。

  一百米開外,一艘小貨船的輪廓逐漸清晰了起來。影影綽綽之中,可以勉強辨別,小貨船的甲板之上沒有貨物,燈光是位於甲板末端的駕駛室裡發出的。

  不過,燈光之下,並沒有看見駕駛貨船的人員。

  趙汪洋看見只是一艘普通的貨船,而不是其他什麼奇怪的東西,略感安心。他把手中的強光手電朝小貨船上照了幾下,畫了幾個圈,大聲喊道:「有人嗎?船怎麼停這兒了?」

  聲音被湖浪聲覆蓋了,並沒有傳出去多遠。

  趙汪洋繼續接近小貨船,逐漸看清了貨船的模樣。這是一艘很是破舊的小貨船,船壁都已經生鏽,船頭也沒有什麼他認識的符號。貨船處於靜止狀態,隨著湖水的波動而蕩漾著。

  趙汪洋站在快艇裡,踮起腳來看貨船的駕駛室。

  駕駛室裡的燈光暗淡,忽閃忽閃的,但是足以看清楚,駕駛室裡空空如也。整艘船上寂靜無聲,在這片漆黑的湖面上安靜地蕩漾。

  甲板上沒人,駕駛室沒人,人去哪兒了?趙汪洋很是納悶。誰會把船停在這裡?難道是之前那陣怪風吹斷了貨船的纜繩?如果是大風颳過來的,怎麼會正常地開著燈呢?而且,把一艘船從碼頭吹到七公里以外,也太誇張了吧?

  趙汪洋有些蒙,怔怔地站在快艇裡考慮自己要不要上船去看看。

  他的大腦飛快地轉著,卻第一時間想到了小時候聽到的故事。

  他不會撞見了「幽靈鬼船」吧?

  傳說七十多年前的龍番湖上,曾經有一對戀人駕駛著漁船在捕魚,遭遇了一艘日本人的巡邏艇。日本人攔停了漁船,在船上侵犯了貌美如花的女孩,又將這一對戀人殘忍殺害。後來,那對戀人的家人在湖面上找了好久,就是找不到船的影子。不過,從那以後,經常有夜航的漁民們,會看到一艘漁船的影子,在湖面上漂漂蕩蕩。每次它一出現,湖面就會刮怪風,還曾經掀翻了幾條船,死了不少人呢。村民們認為是那對戀人冤死後化為厲鬼,專門索人性命,於是稱它為「幽靈鬼船」。

  趙汪洋一直認為,那是老人們編出來的故事,為了不讓年輕人夜裡航行發生危險。絕對不是真事兒。

  不過,眼前的這一切,為何和傳說裡的事情極為相似呢?

  他剛開始種桃樹的時候,就有人阻止他,說桃樹是很邪門的,別人都不會把桃樹種在家裡的前院。如果把桃樹種在湖心島,這片湖裡,肯定會出現邪門的事情。十幾年來,他也沒撞見邪門的事情,這些印象也就慢慢淡了。不過,當他看見自己無法想通的怪現象的時候,這些言語又重新湧進了他的腦袋。

  趙汪洋在冷風中打了個寒戰,他感覺自己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想登上貨船去一探究竟的念頭,瞬間沒了。

  他拉動快艇發動機的拉索,準備發動快艇離開這艘邪門的貨船。突然,他彷彿聽見了一陣奇怪的聲音。那聲音夾雜在拉動拉索的嘩啦聲和湖水啪啪的蕩漾聲之間,格外刺耳。

  他顫抖著停下拉動拉索的動作,側耳辨別聲音的來源。

  不錯,那聲音正是來源於貨船的甲板之上,仍在繼續。嗡嗡的,一陣一陣的,一會兒大一會兒小,彷彿有著節律。那聲音像是某個人被矇住了口鼻正在呻吟,又或是什麼東西發出的獰笑,或者說像是某種怪獸正在低吼。

  甲板上沒人哪!

  哪兒來的聲音?

  趙汪洋被這突如其來的怪聲嚇蒙了,他一個踉蹌跌倒在快艇之中。隨著他的跌倒,那怪聲似乎更加強烈了,而且彷彿帶著甲板的震動,離他越來越近。

  趙汪洋顫抖著、掙紮著爬了起來,快艇因為他的劇烈動作而東搖西晃。他竭盡全力站穩在快艇上,拼了命似的拉動拉索,終於拉著了發動機。他掉轉船頭,開足馬力,瘋了似的向碼頭方向駛去。

  背後的嗡嗡聲仍在繼續,夾雜在發動機的轟鳴聲中,刺激著趙汪洋的耳朵。

  「我跟你說,一個人在極度恐懼的時候,絕對不會喊『鬼啊鬼啊』什麼的。」大寶蹺著二郎腿,摸著他微微凸起的肚皮,說,「第一反應絕對是掉頭就跑!這我算是體驗驗證過了。」

  「真有你的,度個蜜月,去鬼城玩。」我搖了搖頭,翻動著手中的卷宗。

  「刺激嘛!」大寶探過身來,低聲說,「我跟你說啊,他們都說了,有效的精神刺激,會增加受孕的概率。」

  「去你的,迷信!」我抬眼看了看對面的陳詩羽,用卷宗敲了一下大寶的頭。

  陳詩羽專心致志地看著手中的那本《屍語者》,像是沒聽見我們的談話。

  「一天到晚鬼啊鬼的,低級趣味,能不能換個話題?」林濤朝牆邊縮了縮身子,假裝在整理鬢角的頭髮。其實我知道他是為了適時堵上自己耳朵的時候,不被我們注意。

  「怎麼著?懷上了?」韓亮從門外進來,看起來剛把什麼東西裝進了休閒西裝的內口袋裡。

  「這你都聽得見?」大寶一臉滿足的表情,往座椅背上一靠,「難道你的感官還能比我的靈?」

  「喲喲喲,看你這表情,還真是中了?」韓亮壞笑著問。

  大寶搖頭晃腦,一副揚揚自得的表情。

  「嘿嘿嘿,正經點行不行?」我正色道,朝陳詩羽那邊努了努嘴。

  陳詩羽還是一副漠不關心的表情,目光一直沒有離開桌上的小說,伸手把擋住視線的一縷頭髮捋到耳後。

  「沒不正經啊!」韓亮攤了攤手,說,「大寶和寶嫂那叫作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這是在祝福他們早生貴子呢!」

  「有你這麼祝福的嗎?你還是關心一下你自己吧,單身狗。」林濤好像還沒有從剛才大寶敘述的鬼城裡的情景裡走出來,聲音顫巍巍的。

  「哈哈!一對單身狗!」韓亮走到林濤身邊,摟住他的脖子說,「要不然,咱倆湊一對兒算了。」

  「去去去,我幹正經事兒呢。」林濤拿著一張國有資產登記表,正在逐一核對小組的勘查裝備登記造冊有沒有遺漏或者錯誤。

  「對了,對了,那個鬼城還有一項,我剛才忘了告訴你們。」大寶說。

  「又來!」林濤皺著眉頭,漲紅了臉,又開始擺弄起鬢角的頭髮。

  「這個還是比較帶勁的。」大寶一臉神秘的表情,「坐一艘船,進一個山洞,那船還在軌道小河裡晃啊,晃啊。周圍啥也看不見。我有經驗了啊,我就防著從上面吊下來一個什麼東西摸著臉,或者突然一陣燈光,眼前就是一個吊死鬼什麼的。結果你猜怎麼著,還是把我嚇了一跳,你猜那嚇唬人的東西藏在哪兒?你猜!」

  丁零零。

  突然,指令電話急促地響起。

  林濤哎呀一聲,跳了一下。

  我按住電話柄,笑著說:「你不是說,人在極度恐懼的時候,不會發出叫聲嗎?林濤這就現身說法,打你臉!」

  林濤窘迫地看了一眼陳詩羽,陳詩羽冷笑了一下。

  「龍番湖派出所昨天晚上接到110指令,說是湖中央有怪異的燈火,靠近察看,發現是漂著一艘沒有人駕駛的貨船。接警後,派出所申請特警支隊水上大隊支援,調集了巡邏艇進行尋找。不過在報警人所稱的事發水域沒有發現。經過派出所和特警隊的連夜尋找,由無人機最先發現了貨船的蹤跡。今天早晨,特警巡邏艇將貨船拖回碼頭,特警登船檢查時,發現貨船裡有屍體。」電話那頭是一個年輕的男聲,僵硬地唸著傳真文件,「貨船裡的屍體,市局法醫經過檢驗,認為該案存在問題,拿不準,需要你們前去支援。」

  「有頭緒嗎?」我習慣性地問道。

  「啊……啊?什麼頭緒?」對方一陣茫然。

  我搖搖頭,對指揮中心總是更換新手表示不滿,於是詳細地解釋道:「市局有沒有說,這有沒有確定是或者不是一起命案?如果是命案,有沒有偵查方向?」

  年輕的男聲可能是聽出了我的不耐煩,有些緊張起來。他嘩嘩地翻著傳真文件,說:「啊,嗯,這上報的材料寫得很簡單,嗯,好像沒說。」

  「龍番湖,湖面中央,有人看見無人駕駛的船,特警去找了一夜才找到船。檢查見有屍體,無頭緒。」我掛斷了電話,一邊簡短地和大家說著情況,一邊招呼著大家準備勘查器材出發去現場。

  「龍番湖每年都有水漂,但是基本都是排除他殺。」林濤說,「那裡人少,又和諧,又沒有什麼經濟實體和娛樂場所,倒是很少有命案發生啊。即便有個別命案,也都指向明確,市局就處理完了。我們工作這麼久了,還沒去龍番湖出過現場吧?這案子能有什麼問題呢?」

  「不管,出勘現場,不長痔瘡,走,出發!」大寶叫道。

  「湖面中央?無人駕駛的貨船?」韓亮問道。

  「是啊,指揮中心給的信息也就這麼點了。」我說。

  「難道船是在湖面中央?」韓亮說。

  「嗯,昨晚被人發現的。」我點了點頭。

  「啊,難道是幽靈鬼船?」韓亮沉吟道。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8 09:44
2

  「你們今天是中邪了嗎?這個話題就跳不過去了嗎?」林濤表示嚴正抗議,「什麼幽靈鬼船、幽靈鬼船?還能不能唯物主義了?」

  韓亮握著方向盤,笑而不語。

  「這有什麼好怕的?」小羽毛坐在副駕駛上,鄙視地說。

  自從小羽毛加入了勘查組,我們的小破車就有些擁擠了。總不好意思和女孩子擠在一起,於是最為瘦弱的小羽毛總是坐在副駕駛的座位上,而我們三個大男人擠在後排。

  我挪了挪身子,腰身被大寶肥碩的屁股擠得有些發麻。

  不一會兒,車子開進了龍番市的郊區,在通往龍番湖東碼頭的水泥路上顛簸了半個多小時後,我們看見了在陽光下波光粼粼的龍番湖。

  東碼頭已經被封鎖,路口橫七豎八地停著幾輛警車,閃著警燈。幾名民警守著拴在警車之間的警戒帶,不讓圍觀群眾進入。圍觀群眾嘰嘰喳喳地討論著案情,發揮著他們的想像,幾個記者模樣的人夾雜在中間,飛快地在本子上記著。

  我們經過人群的時候,彷彿再次聽見了「幽靈鬼船」的名號。

  「事兒太大了,現場我暫時還沒進,大概瞭解了情況,就直接邀請你們來了。」胡科長板著臉對我們說,順手指了指停泊在碼頭的一艘破舊貨船。

  貨船不大,船體有些生鏽了,隨著湖浪輕輕地撞擊著碼頭的邊緣。

  「事兒多大?幾具?」大寶說。

  胡科長低聲說:「前期排險的特警上船以後見沒人,就注意到那開啟著的船艙蓋了,他們進去看了,六具屍體,四男兩女。」

  「男女不對稱,看來不是殉情,不是集體自殺。」大寶猜著說。

  「那可不一定,說不定有對同性戀呢?」韓亮看著手機,輕輕地說。

  「自殺不會直接跳湖嗎?」我說。

  「初步看了甲板,沒什麼搏鬥痕跡。特警說幾個人死得很安詳,沒血沒傷,小韓從船艙口大概看了一下屍體,也沒有看到什麼損傷,死因不明。」胡科長說,「這事兒挺蹊蹺的。」

  「絲毫沒頭緒嗎?」我抓緊時間穿戴勘查裝備。

  「完全沒有,他們都在笑稱,是幽靈鬼船出現了。」胡科長苦笑了一聲。

  林濤又是一哆嗦。

  今天已經第三次聽見這個名詞了。

  「什麼幽靈鬼船?」我好奇地問。

  胡科長擺擺手,說:「民間傳說,封建迷信。」

  韓亮的眼睛還是沒離開手機,說:「回去我來和你說,無稽之談。」

  說話間,我們已經穿戴好勘查設備,準備進入現場。貨船的船舷有一人多高,想直接爬上去有些困難。警方已經在碼頭地面和船舷之間搭了一塊舢板,我們踏著這個搖搖晃晃的舢板,雜技演員一樣艱難地攀上了貨船的甲板。

  甲板上空蕩蕩的,甲板的末端是一個一層樓高的駕駛室,駕駛室裡亮著燈,除了在玻璃前聳立的舵輪,也一樣空空如也。

  「程子硯,有痕跡物證嗎?」林濤一上甲板,就向龍番市公安局的一名小女警問道。

  這個小女警是個九〇後,雖然參加工作不算太久,但已經很出名了。程子硯是中國刑警學院痕跡檢驗系的畢業考狀元,成績突出,外形也很出眾,所以在分配到龍番市公安局的時候,就成了熱點人物。市局關於程子硯的傳說很多,說程子硯還有個妹妹叫作程子墨,也是朵警花,而且是公安部刑偵局某個神秘組織中的成員,可以說是年輕有為。

  我是第一次見到程子硯,不知道林濤是怎麼認識她的,顯然他們已經很熟悉了。不過他們專業相同,之前打過交道也很正常。

  程子硯聽到林濤的招呼,臉微微一紅,聲音不大,卻吐字清晰:「林科長,甲板上我們都處理過了,沒有血跡,沒有指紋,在駕駛室裡找到幾處疑似棉布手套印,但沒有鑑定價值。我聽說死者也有戴手套的,不能排除是死者自己留下的。」

  「沒有足跡?」林濤訝異地問。

  「甲板是鋼鐵製成的,又生了鏽,載體不好,所以我們沒能找到有鑑定價值的足跡。」程子硯指了指身邊的韓法醫說,「不過船艙裡我們還沒進去看,就韓法醫趴在艙口大概看了一眼。」

  「是不是沒人敢進這幽靈鬼船的船艙啊?」大寶笑著說。

  大寶故意把「幽靈鬼船」四個字的聲音放大,引得林濤不自覺地縮了縮脖子,朝甲板中央掀起的船艙蓋看了看。

  我沒有急於下到船艙,到駕駛室看了一圈後,又沿著船舷走了一圈。

  「林濤,你看看這是什麼?」我趴在貨船的一側船舷,指著船舷的邊緣,說。

  林濤走了過來,用放大鏡看了又看,說:「泥巴。」

  「是足跡嗎?」我也不確定。

  「像又不像。」林濤說,「泥巴上還沾著一片樹葉。」

  我從勘查箱裡拿出一個鑷子和一個物證袋,小心地把黏附在泥巴內的樹葉給摳了出來,問韓亮:「什麼葉子?」

  韓亮抬眼看了看,指著遠處的點點粉紅,說:「桃樹葉。」

  「哦。」我應了一聲,把樹葉小心地裝進了物證袋。

  「這些泥巴,在甲板上也有好幾處類似的。」程子硯說,「不過確實看不出有足跡的形態。」

  「還真不好說。」林濤端起相機,說,「全部拍下來,我們回去慢慢研究。」

  「嗯。」程子硯也端起了相機,跟在林濤身後開始工作。

  見甲板上沒有什麼異樣,我對林濤說:「下面,還是你們痕檢先去看看吧?」

  林濤走到甲板艙門口,朝下方看著,除了可以看到搭在艙門口的鐵梯,裡面黑洞洞的,什麼也看不見。林濤嚥了嚥口水。

  「我先下吧。」小羽毛整了整鞋套,準備順梯子往下,「一個大男人,光天化日之下,有啥好怕的。」

  林濤很尷尬,攔住小羽毛說:「別別,小羽毛,我下,我下,按規矩是我先下。」

  聽到「小羽毛」幾個字,一直在後方負責拍照取證的程子硯突然出現在了艙門口。她一聲不吭地站到了林濤的身邊,也沒看小羽毛,一字一句地輕聲說道:「我們痕檢不貿然下去不是因為害怕。沒做好防護工作就下去,萬一有什麼問題誰負責呢?林科長,這裡交給我,我先下。」

  小羽毛被言語對抗了一下,有些訝異,看了程子硯一眼,氣氛頓時有點尷尬。

  兩個九〇後的女孩突然就僵上了,大寶這個和事佬第一時間躥了出來:「都別爭,又不是啥好事兒!特警都排過險了,艙內沒毒、沒爆炸物。我先進,我鼻子靈,有什麼異樣我就躥出來。」

  說完,大寶率先進了船艙。我和林濤隨後也順扶梯走了下去。三道勘查燈的強光,瞬間把昏暗的船艙照得雪亮。

  船艙很小,有七八平方米,而且只有一米五的高度。進了船艙就只能弓著腰前進。船艙裡沒什麼貨物,地面上有一些瓶瓶罐罐,落了不少灰塵,看起來有些時間沒動過了,瓶瓶罐罐擺放都很整齊,說明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裡,並沒有發生過搏鬥。船艙一側艙壁是半圓形的隆起,看位置應該是緊貼著發動機的一面。六具屍體都在這個半圓形隆起的艙壁旁邊互相依靠著。

  比這更加震撼的畫面我都見過。記得多年之前,那輛拉著十幾具屍體的公交車1,讓我連續幾週被噩夢縈繞。不過,我發現,惻隱之心這種東西會一直存在法醫的心裡,見得再多,也依舊存在。它是我們對待同類的一種感情,也是督促著我們追尋真相的動力。

  面前的景象還是讓我的心裡極其不舒服。雖然我不知道他們看見了什麼,遭遇了什麼,但是看著他們的屍體相互依偎,我的內心深處隱隱作痛。我暗自咬了咬牙,告訴自己一定要竭盡全力查清真相。

  這個船艙也不是完全密閉的,除了頂端開啟著的艙門之外,兩側艙壁都有連通外界的裂隙,有些許陽光投射進來,偶爾還能感覺到細微的湖風吹拂在臉上。

  林濤趴在地上,看了半天,端起相機一邊照相一邊說:「這裡面好像沒有泥巴,有一些灰塵減層足跡2,有鑑定價值。」

  我點點頭,弓著腰走到屍體旁邊。屍體還沒有腐敗,如果不是慘白的臉加上黑紫色的嘴唇,還真以為這六個人是在船艙裡睡覺呢。

  六具屍體的衣著都很完整,每個人的身邊都有一個大的旅行包,擺放得也很自然,並沒有翻動的跡象。

  「這六個人是遊客啊。」我看著六個人的衣著裝束和隨身物品,說。

  「遊客?」大寶說,「自己租的船?可是怎麼就整齊地死在船艙裡了?哎喲,我怎麼有點頭暈?」

  我沒有理睬大寶的矯情,掰動屍體的關節,發現屍僵並不很硬。我又看了看屍體的角膜,已經混濁了。這說明死者已經死亡24小時以上,卻在48小時以內,屍僵都已經開始緩解,卻還沒有緩解完全。

  死者的衣著都是完整的,所以我大概看了看每個死者暴露在外的部位,都沒有發現明顯的損傷。

  難道這真的是一起意外?

  即便是意外,死者又是怎麼死的呢?中毒?疾病?寒冷?

  都不像。如果是中毒的話,前期排險的特警就會發現船艙裡空氣中的毒物了,如果是疾病,總不能六個人一起患病猝死吧?寒冷?穿得這麼厚,而且現在已經是初春了,屍體又沒有反常脫衣現象3。所以都不能成立。

  這案子果真還是挺蹊蹺的。

  這個案子的現場是在一艘貨船上,空間有限,而且船是漂浮在湖面上的,周圍也不可能進行什麼外圍搜索,這就給勘查工作省去了很多麻煩。不過,有限的空間內,沒有發現特別有效的證據,這也給偵查工作增添了不少難度。

  既然現場勘查工作不能取得重大突破,那麼案件定性的重任就要落在屍體檢驗上了。好在從目前看,還沒有能夠支持這是一起命案的依據。如果只是某種原因導致的意外死亡事件,接下來的事情也就不是我們刑偵部門該做的了。

  「殯儀館的同志來了嗎?」我心裡踏實了點,問道。

  雖然還沒有查清死因,也沒有確定案件性質,但是沒有明顯的暴力性損傷和被侵害的跡象,我也算是放了一半的心。

  「來了,等著拖屍體呢。」程子硯蹲在艙門口對下面的我們說。

  「走吧,這裡也沒啥有價值的東西。」大寶攀上了鐵梯。

  「等等。」我的眼角突然掃到了鐵梯後面的一處反光點。

  鐵梯的後面,我們給忽略了,沒有注意勘查。其實,這裡散落著好多個被撕開口的塑料袋。

  我小心地從鐵梯後面拈起塑料袋,左看看,右看看。

  「幾個破塑料袋,怎麼會和案件有關係?」大寶說,「這裡這麼多瓶瓶罐罐,總不能都給提取回去吧?」

  「不不不,這和瓶瓶罐罐不一樣。」我說,「那些瓶瓶罐罐上面都落滿了灰塵,一看就知道是有些時間沒動過了。而這三個塑料袋的成色看起來很新,撕口也很新,應該是最近才撕開的,說不定就和案件有關係。」

  「可是,這些塑料袋是做什麼用的?」林濤湊過來用勘查燈照了照塑料袋,說。

  塑料袋比一般裝食品的塑料袋要大,透明的,除了正面印了一個「500g」以外,其他沒有任何可以識別的標誌。

  「會不會是什麼重量?」大寶說。

  我搖搖頭,說:「不確定,要查。不過,最先要做的,還是得把塑料袋帶回去進行指紋檢驗和DNA檢驗,以期有所發現。」

  我從勘查箱裡拿出三個大物證袋,把塑料袋整齊疊好,裝了進去。

  「嘿,這塑料袋是制式的啊?如果多印一些字,還就真和我們的物證袋一樣了。」大寶捂著胸口說,「不行了,我胸悶,我得上去。」

  「胸悶?你是去鬼城,給嚇出心臟病了吧?」林濤幸災樂禍地說。

  從舢板上回到了碼頭,胡科長正等著我們。一見到我們就說:「案件已經有重大進展了。」

  「什麼重大進展?」我滿心期待。

  「貨船的主人找到了,死者的身份也全部查清楚了。」胡科長說。

  「確實是進展,但是也不是重大進展吧?」我有些失望,「這對我們搞清楚死因,搞清楚案件性質沒有絲毫幫助啊。」

  胡科長神秘地說:「你且聽我慢慢說來。」

  原來,刑警部門在案發後,立即組織力量重點對貨船的歸屬以及死者的身份進行了調查。不到兩個小時,調查就有了結果。

  貨船是一個叫作侯三的人的。這個人最近因為迷上了微商,當起了二道販子來銷售水產,自己倒是放棄了捕魚、運貨的營生。他的老婆見家裡的貨船一直空著,有些浪費資源,就擅自將貨船租給一些背包客作為旅遊的交通工具。

  因為貨船駕駛、出航都是需要相關資質的,所以私自租用船舶出航是違法行為,這會給沒有資質就擅自駕駛船隻的人員造成人身威脅,也會給湖面上的其他船隻造成威脅。所以,在得知侯三擅自出租船隻的行為之後,刑警部門毫不猶豫地就將侯三夫婦傳喚到了刑警隊。

  經過調查,侯三確實在3月1日,也就是前天下午接了一單生意。有六名來自福建的背包客,想體驗一把自駕輪船的快感,更想去島上賞桃花、野炊、露營。於是他們和侯三談好了價錢,侯三教授了他們基本的駕駛方法。下午三點半,六個人付了錢就出航了。

  前天正好是侯三祖父的忌日,所以侯三在收完錢後,就拖家帶口去祖墳祭奠了。到晚上吃完飯回家,一直到昨天和鄰居打了一天麻將,侯三夫婦兩人幾乎就沒有離開親友、鄰居的視線。他們應該確實對六人死亡的事件不知情。

  而且,侯三夫婦幾乎一致的證詞就是,船上沒有任何有毒、有危險的物質,船上絕對沒有任何其他人,只有他們六個背包客。

  「我還是沒有聽懂,這對我們的案件定性有什麼幫助呢?」我問。

  「換句話說,那條船上,只有福建的六名背包客。」胡科長說,「沒有其他人了。而且,這悠悠湖面,又哪裡有什麼天降奇兵來作案?這個現場就像是一個封閉了的現場,所以啊,即便是命案,也是自產自銷了。」

  「可不能說得那麼絕對。」我搖頭,「不管怎麼說,這案子的疑點還是很多的。為什麼屍體那麼集中?為什麼表面上看不出死因?為什麼死者要集體鑽到狹小的貨艙裡?是看到了什麼令他們害怕的事情,還是遇見了什麼不能避免的災難?」

  「那倒也是。」胡科長說,「不過,這案子從目前的調查情況來看,總體來說還是比較樂觀的。這天下哪兒有什麼邪門的東西?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又是六個人一起,有什麼好怕的?能看到什麼可怕的東西?鬼嗎?」

  林濤又是微微一抖,嘆道:「今天是什麼日子?你們每個人除了鬼就不會說點別的?」

  「嘿,你還真別說。」我說,「我們賭一把,我說明天省城各大報紙、網媒都要出消息了,消息的噱頭就是鬼,就是這個幽靈鬼船。信不信?」

  「死了這麼多人,社會影響肯定是很大的。」胡科長皺起眉頭,說,「因此我們也壓力巨大,好在現在都是好消息,還沒什麼壞消息。至於媒體想怎麼寫,也就由他們去了。現代化社會了,還有多少人會相信幽靈鬼船這種迷信傳說?」

  「在我理解,幽靈鬼船應該是那種看得見、摸不著的東西,那才夠嚇人。」大寶說,「這破船就擺在那裡,算什麼幽靈鬼船。」

  「接下來我們怎麼辦?」程子硯見林濤臉色發白,似是轉移話題,又似是安慰地說道。

  「林濤和你去研究足跡,我們去解剖室檢驗屍體,小羽毛跟林濤坐市局的車,韓亮跟我,出發吧。」我急切地說道。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8 09:45
3

  龍番市公安局法醫學屍體解剖檢驗室,是四間解剖間相對而立的,對同時進行六具屍體的解剖檢驗也在受理能力範圍之內。

  市局調集了七名法醫以及五名實習生投入了屍檢工作,加上我和大寶,我們一共分成了三組。

  因為人員多了,工作效率大大提高,我也可以騰出手來,研究研究六名死者的衣著和隨身的物品。

  現場的空間太狹小了,不方便檢驗,我們只能將現場情況固定後,把所有的隨身物品全部帶到解剖室進行檢驗。

  四間解剖室大門以對角線的方式相互相對,而中間是一個小廣場。這是在幾間解剖室同時檢驗時,各解剖室的主檢法醫互相交流的地方。

  現在,這個小廣場成了我檢驗衣物和隨身物品的地方。

  喜歡戶外的背包客的裝束幾乎都是一樣的,一套不太厚的衝鋒衣,背上一個大背包。為了區別每個人的衣著和背包,我們按照屍體的編號,給衣物和背包進行了編號。四名男性死者分別編為1至4號,兩名女死者編為5號和6號。

  六名死者的外衣都被脫了下來,在小廣場上排成一列。

  衣著都很整齊,沒有破損也沒有撕裂。所有的口袋裡雖然沒有東西,但是也沒有翻動的痕跡。至少從衣著上看,一切都很正常。

  背包也是這樣。六個背包裡,裝著一些旅行的用具、睡袋和野外生存的工具,還有一些干糧。看來非常整齊,沒有任何翻亂的痕跡,但是沒有錢包、手機之類的物品。

  「出來旅行不用帶錢的?」大寶也注意到了這個細節,「而且連手機都沒有?這都什麼年代了!」

  「不可能。」我皺眉思索,「沒有錢,怎麼能租到這條船?據說租金不便宜呢。」

  「會不會是錢藏在比較隱蔽的口袋?」大寶一邊說,一邊仔細地搜索著每一個背包,「或者,他們的錢全部交給一個人保管?然後這個人的包有夾層什麼的?」

  我和大寶把背包裡的物品全部拿了出來,一點一點地搜索,仍然沒有任何發現。

  「奇了怪了。要是說把錢藏在夾層裡,咱們找不到倒是有可能。但是手機呢?一部手機都沒有,怎麼和外界聯繫?這如果是小偷的話,那也太邪門了,可以不接觸任何其他物品,直接偷走金錢?」大寶詫異地說。

  我搖搖頭,說:「別忘了,他們是在一條船上,在那麼大一片湖面上,不具備盜竊的可能。」

  「那搶劫呢?」大寶說。

  我想了想,說:「如果是搶劫的話,會有多少人參與搶劫?這畢竟是六個人。在沒有任何抵抗、威逼、約束的情況下,不翻動死者的包,就能把錢全部搶走?這有點邪門吧?」

  「那錢去哪裡了?」大寶說。

  「死因還是關鍵哪。」我說,「至少我們現在還是一頭霧水。」

  說完,我起身走進解剖室。

  三間解剖室的第一具屍體都是男性,此時都已經被脫去了外衣,只穿了個短褲躺在解剖台上。屍表檢驗已經進行得差不多了,大家都在安裝手術刀片,準備開始解剖檢驗。

  死者的眼瞼內未見明確的出血點,面部也未見明顯發紺。但是口唇青紫、指甲青紫。除了1號屍體手指有一處疑似損傷的紅色斑跡以外,其他均沒有看到明確的損傷痕跡。

  三間解剖室的主檢法醫發現的情況幾乎是一模一樣的。

  如果用通俗的語言去表述屍表檢驗所見,就是死者具有一部分窒息徵象,卻又不是很典型。而且,死者生前沒有遭受過嚴重暴力,沒有被約束、威逼,也沒有抵抗。對窒息的形成,也不好解釋,因為口鼻腔、頸部、胸部都沒有損傷痕跡,導致窒息的機理也不是很清楚。

  難道真的是中毒?

  我也開始懷疑中毒的可能了。因為人的死因主要是外傷、窒息、中毒、疾病、高低溫、電擊六種。在排除了其他死因存在的可能後,加之不可能六個人同時突發疾病猝死,那麼窒息和中毒就成了法醫重點考慮的原因。

  某些藥物的中毒,也是有部分窒息的徵象存在的。但是機械性窒息則必須有相應位置的損傷,才能確證。這麼一考量,中毒就成為首要懷疑的對象了。

  不過,很多有毒物質中毒,都有相應的屍體現象。比如很多毒物會導致嘔吐,現場遺留嘔吐物;比如有機磷中毒會導致瞳孔縮小成針尖樣;比如一氧化碳中毒的屍體會呈櫻桃紅色等等。而這六具屍體不僅沒有任何中毒的徵象,而且所處的現場環境也不太符合中毒應該具備的條件。

  大多數死因,是在進行完屍表檢驗後就心裡有數的。只有中毒和突發疾病可能在屍表上表現出的跡象不明確,再有就是一些隱匿性的外傷,導致內臟、血管的損傷。所以,我們只有把希望全部放在解剖工作上了。

  我有些急不可耐了,趕緊裝上了刀片,開始解剖。

  基本和屍表檢驗一致,我們逐層分離了死者的頸部、胸部、腹部的皮膚,皮下組織和肌肉,充分暴露了骨骼,依舊沒有發現任何損傷。死者所有的臟器器官、血管都位置正常,沒有破裂和出血。

  「邪門了。」大寶說,「就連頸部皮下、肌肉都沒有出血,絕對不可能是機械性窒息了。」

  「可是窒息徵象很明確啊。」和我們同組的趙法醫說,「內臟淤血,心血不凝。」

  「窒息徵象不是應該有眼瞼出血點嗎?」一名實習生在旁邊問道。

  我笑了笑,說:「書上說的窒息徵象,是說有這些徵象可能提示窒息,但是並不是說窒息就有所有的窒息徵象。瞼球結膜出血點的機理是毛細血管壓力增大導致出血,比如在掐扼頸部的時候,因為力量較小,壓迫了頸部淺層的靜脈,而動脈仍在供血,靜脈回流受阻,就會出現大量的瞼球結膜和顏面部的出血點。但是在縊死的案例中,因為壓迫頸部的力量大,動靜脈同時壓閉,出血點就會少。」

  實習生若有所悟地點點頭。

  「也有藥物可以導致內臟淤血和心血不凝。」我一邊說,一邊剪下一部分胃壁組織和一部分肝臟,「不過,死者的胃內容物全部排空了,也不像是剛吃過東西,怎麼會中毒呢?這些標本趕緊送市局化驗,馬上告知我們結果。另外,他們是幾點鐘吃的午飯知道嗎?」

  偵查員皺著眉頭,用兩個手指小心地拈起裝著死者內臟檢材的物證袋,說:「我馬上送。根據前方調查的情況來看,這六個人應該是在湖邊鎮子上吃了一頓早午飯,大概是十點半吧。」

  我切開死者的十二指腸,發現十二指腸內還有一些食糜,說:「死者胃內容物已經排空,然而食糜的末端仍在十二指腸,說明胃內容物是剛剛排空的。按照一般規律,這應該是末次進餐後六個小時死亡的。」

  「六個小時,嗯,那就是下午四點半死亡。」大寶說,「按照船老闆的說法,三點半出發,也就是說,死者才在船上待了一個小時?」

  「不過,首先得確認十二指腸的食糜確實是3月1日上午十點半的那一餐。」我用止血鉗從十二指腸裡挑出了一點食糜,仔細地看著,說,「嗯,他們吃的是地皮炒雞蛋?」

  「對對對,地皮炒雞蛋是我們這裡的特色,根據調查情況,他們案發當天確實吃的是這個!」偵查員激動地說。

  韓亮在一旁皺了皺眉頭,說:「我的媽呀,腐敗屍體我都無所謂,就是佩服你們法醫研究胃內容物的勁兒。這……這個太噁心了。」

  「有個問題。」一名實習生說,「我聽說,昨天晚上這條船被人發現的時候,發現人一口咬定是因為船上發出一種奇怪的聲音,才把他嚇得尿了褲子。像是,像是鬼叫。」

  「鬼叫?哈哈!」大寶不以為然。

  我說:「幸虧林濤不在。我覺得吧,從那個時候開始,船上應該就沒有活人了。所以所謂的鬼叫,應該是發現人的說辭而已,就是給自己台階下,為自己嚇得尿褲子找個理由吧。」

  解剖完畢了,依舊沒有發現任何損傷。

  我嘆了口氣,走到了小廣場上,看看其他幾台解剖進行得如何。

  「我們的情況和你們的一模一樣。」胡科長說。

  「我們的情況和你們的一模一樣。」韓法醫也說。

  三台解剖的主檢法醫相對站在小廣場上,看著地面上整齊排列的衣物和背包,有些發愁。畢竟經過解剖,對死者的死因心裡一點底也沒有,這種情況還是很少見的。

  「結合現場情況,只有可能是氣體中毒。」胡科長說,「其他死因可以完全排除。」

  「你知道哪幾種氣體可以導致屍體出現明顯的窒息徵象嗎?」我問。

  韓法醫想了想,說:「還真是沒有多少。除非是……二氧化碳?」

  「二氧化碳?」我問了一句。

  這讓我不禁想起幾個月前的「食人山谷」4案件。不過,那起案件和這一起有著本質性的區別。那起案件,是因為一個獨特的地理形態,形成了一個四面高山、中間低窪的「空氣湖」,而那裡長期缺乏空氣流通,比氧氣重的二氧化碳逐漸沉積在湖底,形成了一個二氧化碳湖。二氧化碳湖也有一個無形的「湖面」,只要人一低於這個湖面,就會因為周邊環境有大量的二氧化碳,出現中毒症狀,立即失去意識,墜入湖底,從而死亡。因為同行的人看到同伴跌入谷底,紛紛想去相救,每下去一個人,就跌落一個人,造成了死亡多人的慘案。也在群眾中出現了「食人山谷」的傳說。

  不錯,二氧化碳中毒,不僅無聲無息,而且毒物檢驗無法查出。死者沒有導致機械性窒息的損傷,卻會出現窒息徵象。僅僅從屍體的表象上來看,這幾名死者還真是挺符合二氧化碳中毒的特點的。

  不過,二氧化碳中毒一定是需要現場環境支持的。一艘經常使用的貨船,雖然船艙相對比較密閉,但是畢竟不是完全密閉。而且經常在湖面行駛,也不可能在船艙裡積蓄高濃度的二氧化碳。沒有高濃度的二氧化碳,是不可能導致人迅速死亡的。

  總的來說,現場環境是不符合二氧化碳中毒的必備環境的。

  這個原理,我們大家都懂。但畢竟屍體情況比較符合,所以我們也沒有就此否定。

  「啊,對了,我檢驗的那具屍體,還是有點損傷的。」韓法醫一拍腦袋說,「不過,對案件應該影響不大。」

  「嗯,你是說手指的損傷嗎?」我說,「在現場的時候,我看到了,但是沒有仔細看,你仔細看了嗎?」

  韓法醫搖搖頭,說:「損傷很小,沒有什麼提示的意義。」

  「是擦傷還是挫傷?」我問。

  韓法醫說:「用放大鏡看了,不是擦傷,也不是挫傷,是血皰。」

  血皰不是法醫的專業用語,法醫應該稱之為血性水皰。這倒是很少在屍檢的時候被注意的小損傷。只有在這種全身根本找不到損傷的屍體上,才會被重視。

  我走進韓法醫的解剖室,拿起死者的手指仔細看了看。死者的右手拇指、食指和中指的指腹有明顯的紅腫,紅腫的中央各有一個血皰撐起來的表皮。指腹已經被韓法醫切開來看了,深部軟組織水腫也很明顯,用放大鏡觀察,甚至可以看到深層軟組織有壞死的跡象。

  「毒物化驗初步結果,未檢出有毒物質和元素。」偵查員氣喘吁吁地跑回解剖室,說。

  在我的意料之中,所以我也沒有搭話,只是抬頭問韓法醫:「這是什麼損傷?」

  「軟組織局部損傷都有可能導致這樣的血皰。比如摩擦啊,高低溫啊什麼的。」韓法醫不以為意地說。

  「不,不是摩擦的。」我若有所思,「這是典型的凍傷。」

  「哈哈,這都什麼天氣了,還有凍瘡?」大寶說,「凍瘡肯定和本案沒有關係了嘛。」

  我搖搖頭,沒有說話。腦子裡的線索一直在努力地想對接,可是一時半會兒就是對接不上。有一種想法在我的腦海裡不斷地跳躍,呼之慾出。我想去抓住它,可是怎麼也抓不住。我今天看到的一切,一定有著必然的聯繫,對啊,有聯繫,我快要想出來了。

  「時間不早了,如果不想在下午茶的時間吃午飯的話,我建議還是開始第二輪解剖檢驗吧。」胡科長打斷了我的思路。

  我晃了晃腦袋,說:「好,抓緊時間吧。」

  我們分別回到了各自的解剖室,清洗完屍體、解剖台和解剖器械之後,把解剖完的屍體抬上運屍車,把待檢驗的屍體抬上瞭解剖台。

  我們組第二輪檢驗的是5號屍體,一具年輕的女性屍體。因為之前的衣著檢驗,屍體的外衣已經被脫除,僅留下了文胸和內褲。

  雖然屍體的徵象幾乎和我們之前檢驗的2號屍體一致,但我還是依規矩對屍體進行從頭到腳的屍表檢驗。

  看起來,這具屍體也是絲毫沒有損傷。

  女性屍體屍表檢驗的時候需要提取的物證相比男性屍體要多不少,比如口腔、乳房、陰道和肛門的擦拭物就要提十幾份。我在準備棉簽的時候,瞥了一眼解剖台上的屍體,說:「怎麼感覺死者的內褲繃在身上繃得那麼緊?襠部像是有硬物一樣。」

  大寶鄙視一笑:「沒見過女人來例假?」

  「哦。」我若有所悟,小心地拿著棉簽防止污染,使眼色讓大寶和實習生褪去死者的內褲。

  內褲褪下臀部的時候,忽然嘩啦啦一陣響聲把我們嚇了一跳。

  我們頓時傻了眼。

  從5號女死者的內褲裡,居然掉出來了很多東西,有一部蘋果手機,有一串鑽石手鏈,有一塊伯爵手錶,還有一塊翡翠掛墜。

  「這……這……這……這女的把這麼多東西藏褲襠裡,不硌得慌嗎?」大寶大吃一驚。

  我腦海裡繼續開始翻滾起各種線索,而且眼看就要接上了。

  我轉頭跑進了胡科長所在的解剖室,他們檢驗的是4號男性死者。屍表檢驗動作比我們快,已經準備開始動刀了。胡科長見我慌裡慌張跑了進來,一臉茫然。

  我二話不說,轉頭又往韓法醫的解剖間跑,和正從解剖間裡跑出來的韓法醫撞了個滿懷。

  「褲襠裡……」韓法醫說。

  「有值錢的東西!」我說。

  韓法醫狠狠地點了點頭。

  聞訊而來的胡科長莫名其妙地看著我倆。

  此時,我的思路完全接上了。

  我說:「屍檢工作你們先做,大寶和韓法醫負責,我和胡科長得趕緊去市局!這種看起來沒有異常和疑點的案件,此時還沒有成立專案組呢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8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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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專案組會議室。

  剛剛緊急通知成立的專案組,成員們都是一臉茫然。

  「龍番湖的那個案子,確實是一起多人死亡、性質極其惡劣的命案。」趙局長開門見山,「現在請秦法醫介紹情況。」

  「我先來說一下死亡時間吧。」我說,「根據調查所示的死者進食時間和情況來看,我們可以初步確定死者是在登船後一個小時左右死亡的,也就是3月1日下午四點半左右。」

  「就是說,報案人發現船的時候,幾個人都已經死了一天一夜以上了?」主辦偵查員狐疑地問。

  我堅定地點了點頭。

  「可是,如果真的在發現時船上已經沒人的話,哪兒來的怪聲?」一名偵查員問。

  「那可能是精神因素。」大寶搶話道。

  我拍了拍大寶的肩膀,打斷他,說:「不是精神因素,是這個。」

  大寶心想,你又忽悠我!疑惑地盯著我。

  我從桌子下面拿出一個物證袋,袋子裡裝著一部白色的蘋果手機。

  「這部手機,被裝在了一名女孩的內褲裡。因為女孩已經死去,她的屍體姿勢正好把手機壓在了艙板上。」我說,「當手機來電話的時候,雖然沒有鈴聲,但是手機的振動帶動了艙板的震動,從而發出嗡嗡的聲音。在深更半夜,沒有引擎聲的干擾之下,寂靜無聲的湖面上,是很容易聽到這個聲音的。加之發現人內心的恐懼,自然而然就在感官上自我放大了這個聲音。這個觀點,已經被手機上的未接來電的時間證實了。」

  大家議論紛紛,多半是因為解釋了「怪聲」這一點,而讓一些相信「幽靈鬼船」的同事徹底放心。

  「一個小時?那麼,他們有足夠的時間登島旅遊。會不會是在島上出了事情,然後被移屍到船裡?那麼船就不是第一現場,船上的『平靜』也就可以解釋了。」主辦偵查員跳出了固有思維,說。

  「不,他們沒有登岸。」我說,「我有兩個依據。第一,從技術部門破解後的手機來看,裡面有大量的自拍照。照片延續到登船後,有在貨船上拍攝遠方島嶼的照片,但是沒有登島的照片。雖然現在時間還差了點,但是島上的桃花也開了不少,風景很美麗,如果登島,她沒有理由不拍照。第二,六名死者的鞋底都很乾淨。其實每座島嶼旁邊的小碼頭都有泥巴,一旦他們登島,必然會在鞋底遺留有泥跡。」

  「有道理,也就是說,貨船仍是第一現場。」林濤說。

  我看了眼林濤,點點頭,說:「因此,貨船上的一切,都對本案有著關鍵的作用。」

  「貨船上沒有什麼關鍵線索吧?」主辦偵查員說,「從現場勘查筆錄來看,並沒有發現可以證實犯罪的依據啊,那麼你們是如何確定這是一起多人死亡、性質惡劣的命案的?」

  「從隨身物品上。」我說,「開始我對屍體進行衣著檢查的時候就很奇怪。貌似很整齊,卻深藏玄機。所有的衣著和隨身物品裡,我居然找不到任何一點值錢的東西。直到我們開始檢驗兩具女屍的時候,才發現了問題。」

  「什麼問題?」

  「兩名女性死者的隨身有價物品,都被藏在了內褲裡。」我說,「很顯然,這是一個保護性的動作,保護自己的隨身財物。那麼,這個動作就提示我們,這是一起搶劫案件。」

  「死亡是在船上,又是搶劫。」主辦偵查員沉吟了一會兒,說,「那就是駕船靠近、登船作案了。不過,即便能證實搶劫的犯罪行為,還是沒有依據證實殺人的犯罪行為啊。」

  「是啊,這就是我們法醫需要搞清楚死者死因的原因。」我說,「這起案件中,我們也被難為了一下。因為從屍體的徵象看,只有二氧化碳中毒,才能解釋這麼蹊蹺的集體死亡。而二氧化碳中毒的診斷關鍵,是現場環境符合條件。顯然,一條船的船艙裡,是不可能具備形成二氧化碳湖的條件的。」

  「可是,如果是二氧化碳中毒,怎麼會是命案?」偵查員們一頭霧水,「難道不是二氧化碳中毒?」

  「是二氧化碳中毒。」我肯定地說,「開始,我也想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但是發現了一名死者手指的凍傷以後,結合現場提取的塑料袋,還有大寶剛到現場就叫著頭暈、胸悶等情況來看,這是一個人造的二氧化碳湖!」

  偵查員們還是沒有反應過來。

  「其實,短時間內製造大量的二氧化碳很容易,方法就是干冰。」我微笑著說,「船艙的溫度較高,如果將打開密封的乾冰直接扔進船艙,乾冰會迅速昇華成二氧化碳。」

  「可是正常空氣中也有二氧化碳吧,也不至於死人啊,更不至於死這麼多人啊。」偵查員質疑道。

  我說:「正常情況下,除非把乾冰密閉在罐子裡容易導致爆炸這一危險,還有嚴重凍傷這一危險以外,乾冰還算是安全的。但是,在特殊情況下,乾冰依舊可以以其他方式致命。我們先來算一筆賬。船艙有多大?長寬各3米,高1.5米,所以體積是13.5立方米,除去人體、雜物佔去的體積,船艙內的空氣大概有13立方米。通過現場勘查,我們在現場發現了十個塑料袋,每個塑料袋上都印著500g的標誌。開始,我們不知道是啥意思,現在看起來,應該是裝乾冰的塑料袋。一共5公斤密度為1565千克每立方米的乾冰,昇華後變成800倍體積的二氧化碳,也就是2.5立方米。因為形成迅速,所以艙壁縫洩漏的可以忽略不計。那麼,空氣內二氧化碳濃度在半個小時之內達到20%。其實,在本身就缺氧的環境裡,二氧化碳的濃度達到10%就可以導致人體中樞神經系統麻痺而死。乾冰變成二氧化碳後,因為二氧化碳比空氣重,所以不會從船艙頂部開啟著的艙門大量洩漏,而是迅速積攢、充斥在貨艙之內,導致人死亡。可是,貨艙並不是完全密閉的,經過在湖面上一天兩夜的漂泊,貨艙內的二氧化碳濃度已經低到了人體可以接受的範圍之內,所以排險特警和我們都沒有發現貨艙內空氣的異常。只有大寶這個感覺靈敏、對二氧化碳耐受力差的個體,才會覺得異常。」

  大寶白了我一眼。

  「這……這真是罕見的殺人方式!」偵查員嘆息道,「他們為什麼不逃?」

  「不逃的原因,一是害怕,二是不知道危險的到來。」我說,「一名死者指腹的凍傷,就是想拿起幹冰袋看看裡面裝著什麼東西而造成的。通過林濤對幹冰袋上指紋的分析,可以證實這一點。不知道他有沒有意識到那是干冰而不是冰塊,即便知道是干冰,大多數人都知道二氧化碳無毒,卻不知道有些特殊情況下,二氧化碳也可以致命。」

  「乾冰不僅產生二氧化碳,更能迅速降溫啊。」一名偵查員問,「為什麼死者沒有凍死的徵象?」

  我讚許地點點頭,說:「問得好。乾冰確實會瞬間降溫。但是,因為它昇華得太快,產生足量的二氧化碳就會置人於死地。通俗點說,溫度還沒降到零下十攝氏度,還沒來得及凍死,就先達到10%的二氧化碳濃度,先窒息死了。現場其實也有寒冷狀態的體現,只是我們都沒有注意。幾名死者都擠在一起,而且擠在靠近貨船馬達的艙壁上,說明他們在取暖,甚至希望馬達產生的餘熱可以給他們溫暖。」

  「那下一步我們該怎麼辦?」趙局長發話了,「乾冰這個東西,很好買。而且,湖邊居民也有很多人用於鮮桃的保存和運輸上。」

  「下面的分析就要一點點來推進了。」我說,「首先,作案動機是謀財,沒有其他的動機了。其次,六名遊客是偶然經過這裡,租船的行為也是偶然的。既然沒有必然性,那麼作案就不太可能是預謀的,而應該是偶遇。基於這兩點,我們的偵查方向就應該是3月1日下午正常出船,而且船上正常情況下是有運輸乾冰的恆溫箱,正常情況下需要攜帶乾冰出航的人。」

  「那這一點就很奇怪了,現在又不是鮮桃產出的季節!」趙局長說,「沒果實,要干冰做甚?」

  「我……我有話說。」

  我們紛紛回頭,看見韓亮坐在拐角,微微舉手。

  趙局長點頭示意他發言。

  韓亮說:「趙局長您搞錯了,其實真正運用乾冰最多的,還真不是鮮桃運輸,而是船舶業。」

  「哦?」這我們都沒有聽說過,但是大家都知道韓亮這個「活百度」的名號,誰也沒有懷疑。

  「因為船體較大,清洗不易,所以乾冰被廣泛運用於船舶的清洗、修理行業。」韓亮微微一笑,說,「節能減排,防止二次污染,還很好用。」

  「那我們應該去找船舶修理、清洗的工廠嘍?」偵查員說。

  韓亮點點頭,說:「不過,這種東西很便攜,也不太貴。龍番湖的生意戶富得流油,自己買、自己用也不稀奇。」

  「我看你也沒流油。」坐在旁邊的小羽毛掩嘴一笑,輕聲說道。

  「這樣的話,那排查量就大了。」趙局長摸著下巴,皺著眉頭,說,「生意戶可不少,船舶更是多啊。」

  「可是,既然是偶遇,為什麼有人會帶著那麼多干冰在湖面上跑?」主辦偵查員說。

  「多嗎?」韓亮說,「清洗設備消耗乾冰是一分鐘就需要三到五公斤啊!而且我說了,現在的清洗設備都是便攜的,比辦公桌大一點兒。只要船上安裝能夠短時間儲存乾冰的恆溫箱,就可以在島嶼上操作。我猜,應該有這種情況存在的可能性,這也是為了搶生意吧。」

  「也就是說,我們去找這些專門運動式接清洗船舶的活兒的人,就能破案了。」主辦偵查員說。

  「也得考慮自己家有清洗設備,到島嶼上可以在空閒時間自己進行清洗,以節約時間的人。」小羽毛插話道。

  我點點頭,說:「不管是專業清洗,還是自己順便清洗,作案人都應該和這個島嶼有關係。」

  我用激光筆指了指大屏幕上的龍番湖島嶼圖中的一座小島。

  「為什麼?」趙局長喜形於色。

  「因為在現場勘查的時候,我在現場船舷上發現了一塊泥跡。」我說,「船舷這個位置,較高,不可能直接和地面相接觸,那麼,那上面有泥,只能是有人翻船舷登船的時候,腳底的泥巴蹭上去的。而且,泥跡裡還沾有一片樹葉,韓亮說是桃樹葉。」

  「桃樹葉太正常了!」偵查員說,「每座島上都有無數桃樹,更有無數桃樹葉。」

  「我也知道。」我說,「不過,我當時就抱著碰運氣的態度做了一些舉措。桃樹喜旱不喜澇,一般都生長在島嶼中心的小山上,而在岸邊是很少的。即便有,也是用來拴船的。碼頭的岸邊就更少了。你們不知道,植物也可以進行DNA檢驗吧。」

  大家瞪大了眼睛。

  我接著說:「於是,我就找人去各個小島看了看,看見碼頭邊有桃樹的,就摘了樹葉回來。在龍番市農業大學的支持下,我們進行了植物DNA的比對,確定這片樹葉來自這座叫作龍舌島的島嶼碼頭上的一棵桃樹。」

  「明白了。」主辦偵查員說,「這案子基本就柳暗花明了!不過,我們即便是抓獲了犯罪嫌疑人,如果他拒不交代罪行,我們又有什麼證據來證明呢?或者說,我們有沒有拿得出手的證據,可以攻破嫌疑人的心理防線?」

  我狠狠地點了點頭,說:「我們至少有四項證據。一則,他的船上或家裡存放了乾冰,且存放乾冰的包裝和現場遺留的一致。二則,這個島嶼和現場貨船的聯繫就是這片樹葉,這也是有力的證據。三則,林濤和小羽毛對現場貨船進行了勘查,可以明確的是,凶手沒有下到貨艙裡,只在甲板上活動。而他鞋上的泥巴正證實了這一點。這些泥巴雖然零碎,但是在林濤和小羽毛對其進行碎片式拼接後,居然拼出了一枚完整的足跡。四則,你們對嫌疑人進行抓捕的時候,同時要搜查他的住處。不僅要找鞋,更要找槍。」

  「槍?」主辦偵查員大吃一驚,「我們國家對槍支的管控多厲害啊,現在誰還能玩槍啊。」

  「通過林濤和小羽毛的論斷,上到貨船甲板的,只有一名犯罪嫌疑人。」我說,「犯罪過程是這樣的:凶手在島上洗船作業,在腳上黏附了碼頭的桃樹葉。在返程的路上,看見了案發貨船。之前,他可能知道這艘船的船主經常租賃船隻,租賃船隻的人肯定有錢。於是他藉故讓貨船停下,然後徒手攀登上了貨船。登上船後,他立即控制了船上的六個人。六個人依次從身上、背包裡取出值錢的物品交給凶手。凶手得手後,讓六個人一起下到貨艙裡。因為六個人看到了他的真面目,所以他選擇了用這種難以被發現的殺人手段殺人。即便是他的小船裡還有他的同夥,但是上貨船甲板的,只有他一個人。而且,受害人被困在貨艙裡,看見白霧騰起,卻沒有爬上來自救。因為他們覺得在貨艙裡比在外面安全。既然是一個人,為何能對付六個人,其中四個還是大男人,進行全程威逼控制,能夠讓他們乖乖地從自己的背包和衣服裡拿錢?只有一種可能,就是有槍。因為有槍,震懾力是巨大的,足夠讓六個人乖乖聽話。但是即便是有槍,畢竟只有一個人登船,所以控制力是有限的。居然可以讓愛財的兩名女死者有機會把錢財藏進褲襠。震懾力大,控制力弱,這是少人持槍控制多人的特點。」

  「沒的說了。」主辦偵查員說,「今天就能破案!」

  省廳有坐班制度。只要不去出勘現場,都是要在辦公室裡做一些其他行政工作的。所以我們從市局出來,直接到辦公室繼續早晨沒有做完的工作。

  下班前,我們接到了市局打來的電話。果真,是龍舌島的種植戶兩兄弟作的案。這平時喜歡私藏自制槍的兩兄弟,因為近期賭博,幾乎輸掉了全部家產,而高利貸追得急,他們已經等不到桃子豐收的時候了。於是,他們萌生了搶劫的想法。但是偶遇貨船、搶劫貨船也是他們臨時起意的。

  老大上船搶劫,老二唆使老大殺人,並且想出了這麼一個殺人不見血的方式。

  我微微一嘆,說:「咱們精誠合作,又破一案。」

  大寶點點頭,說:「哎,現在看起來,同舟共濟這個成語還真是很有深度啊。如果這六個人,能夠做到同舟共濟,勇敢一些,也不至於最後全部慘死吧。」

  我搖了搖頭,表示惋惜,說:「回家!我要抓緊時間回家帶兒子去嘍,不然他真的不認識我啦!」

  陳詩羽眼神一閃,拎著包先離開了辦公室。眼神裡儘是羨慕和回憶。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8 09:48
第二案 孤烈母女

  世界上有兩根槓桿可以驅使人們行動,利益和恐懼。

  ——拿破崙

  1

  週三的上午,是輪到我坐班法醫門診進行傷情鑑定的日子。「傷情鑑定」作為傷害案件中一個為定性、起訴、審判、量刑提供依據的程序,幾乎成為我國公安法醫,尤其是基層法醫最日常的工作。

  但是,法醫們對這項工作通常是不感興趣的。畢竟沒有偵破命案時的絲絲入扣,沒有那種破案後的酣暢淋漓。而且,這項工作實在是很容易惹麻煩的。比如我的「堂兄」5的稱號就是這麼來的。

  被誣告過的法醫,不計其數,即便是一身清正,也會明白「眾口鑠金」的道理。至少,在網上,沒幾個清白的法醫。

  好在我們在省廳法醫部門,所以傷情鑑定的受理量是很少的。但是,按時坐班法醫門診也是一項必需的工作。最近沒有積壓的案件來給我們增加心理壓力。我的兒子茁壯成長,大寶和寶嫂也終成眷屬,所以整個勘查小組都處在一種輕鬆、愉悅的氛圍當中。即便是坐班這麼枯燥的事情,也不覺乏味。

  怕我和大寶兩個人太無聊,林濤、陳詩羽和韓亮一起來到了法醫門診,一邊討論著以前辦理過的案件,一邊閒聊。美其名曰:總結提高。

  說到過去的案件,大家回味無窮;說到那些悲傷的故事,也是唏噓不已;說到人情冷暖,更是感慨萬千。

  法醫門診設在公安廳大門口的門衛樓裡,隔壁都是保衛科的同事,所以雖然整個公安廳有一千五百多名同事,但是只有我們和保衛科的同事混得最熟。

  正聊得開心,保安隊隊長張炎打開法醫門診的門,探進一個腦袋,神秘兮兮地說:「韓亮,門口一個美女找你。」

  公安廳裡有很多保密部門,所以肯定不能隨便進出。凡是來廳裡找人的人員,都必須要被找的同事帶進公安廳。為了安全,也為了秩序。

  韓亮哦了一聲,低頭出門,去門口會見張炎口中的「美女」。

  在一起工作了好些年,有美女來找韓亮已經不是什麼稀罕事了。但是情緒高昂的我們,還是抵擋不住自己的八卦之心。

  韓亮一走出辦公室,我和大寶還有林濤就扒在窗戶上往大門口望去。

  「就那個吧?」大寶說,「長發短裙大長腿,哎喲喂,看起來真不錯呀。」

  我敲了一下大寶的腦袋,說:「嘿,你剛度蜜月回來,就色兮兮的,你好意思不?」

  「你不也在看嗎?」大寶摸著腦袋說。

  「韓亮真是不缺女朋友啊。」林濤別有用心地瞥了一眼陳詩羽。

  陳詩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書,沒動,做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雖然她的半邊頭髮垂下來遮住了臉龐,但還是能看清她那漲得通紅的下巴。

  韓亮站在門口和美女交談了幾句,看得出來,他並沒有把她帶進法醫門診的意思。美女聲情並茂地在和韓亮說著些什麼,而韓亮則冷冷地不做回應。不一會兒,韓亮像是丟下幾句話,轉身往廳裡走,美女上前想拉住他,但是被他輕輕拂開。

  見韓亮回到了廳裡,我們幾個趕緊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各自做出正在認真工作的樣子。

  陳詩羽把頭髮捋到耳後,輕輕地嘁了一聲,以表示對我們的鄙視。

  「誰啊誰啊?」大寶還是憋不住,問道。

  韓亮進門見我們都在側眼看他,有些尷尬,說:「咳,沒誰,一個朋友。」

  「朋友?」陳詩羽突然冷冷地說,「我看是女朋友吧?」

  韓亮更加尷尬地撓撓腦袋說:「嘿嘿,前女友,前女友。」

  「怎麼?前女友來認錯?要和你破鏡重圓是嗎?」我笑著說。

  「不是。」韓亮苦笑著說,「來報案。」

  「報案?報什麼案?」大寶跳了起來。他是一個「無案不歡」的人。

  「其實,也不是啥案子,估計就是找個藉口吧。」韓亮說,「她和我說,週末去龍番濕地公園玩的時候,在一片沼澤的旁邊聞見了一股特殊的臭味,懷疑那兒是不是有埋屍。」

  「埋屍?要不要去看看?」大寶說。

  「看你個頭。」韓亮說,「誰聞見臭味,你省廳勘查組都要去看看?那你豈不是天天都要進出於污穢之地?」

  「可是,群眾來報案,你不能置之不理啊。」大寶嘟噥道。

  「我讓她去派出所報案了,派出所會去看看的。」韓亮說。

  我點點頭,說:「這樣也好。其實你剛才那麼一說吧,我就有些擔心。濕地公園那個地方,又偏僻,又是敞開式的,還沒有監控設施。如果誰殺了人,那裡還真是個很好的埋屍地點。成片的沼澤地,埋哪兒了,還真是不好找。」

  「你這是多慮了,哪兒有那麼多兇殺案啊,哈哈。」林濤看起來很開心。

  「你剛才說,是個藉口?藉口來見你一面是嗎?」大寶一臉壞笑。

  「可能是吧。」韓亮也不避諱,「前女友這個東西,還真是挺神奇的。」

  「有什麼神奇的,你那麼多。」陳詩羽眼神一直沒有離開桌上的《命案現場行為分析》,但一直保持在同一頁,沒有翻動。

  「其實,我還是女性朋友居多,不能算前女友。」韓亮抓了抓後腦勺。

  「說說唄。」大寶一臉八卦。

  「有啥好說的。」韓亮攤了攤手,說,「頂多是一起喝喝酒、泡泡吧什麼的。多半還是看中我老爸的那棟別墅和那輛賓利吧。」

  「你談了那麼多次戀愛,就沒有能夠走進你心裡的嗎?」我真誠地問。

  「頂多是能排解排解寂寞吧。」韓亮苦笑道。

  「寂寞?你還寂寞啊?」大寶說,「一大家子,住滿了一別墅的人,天天開TT來上班,還寂寞?」

  韓亮苦笑著搖搖頭,沒有說話。

  「那老秦呢,你有前女友嗎?」大寶觍著臉說。

  「我……我……我哪裡有過。」我急忙說。

  「有也不能告訴你們。」林濤笑著說,「他和鈴鐺姐在大學相識,然後一直到結婚生子,鈴鐺姐為了他都放棄了法醫職業,小小秦還那麼小,你們這樣問,是想要破壞他家庭和諧啊,哈哈!」

  我捶了林濤一下。

  「那林濤呢?你那麼帥,該有前女友吧?」大寶說。

  「我?」林濤瞥了一眼陳詩羽,尷尬地說,「你還不知道我嗎?我什麼時候談過戀愛?」

  「我剛剛遴選到廳裡三四年,誰知道你以前是什麼情況?」大寶說,「不會是因為你怕鬼怕黑,沒女孩跟你吧?你真是白長那麼帥了。」

  林濤見自己的私生活被大寶生生地揭露了,連忙說:「我那是一心為公,沒心思談戀愛,和怕黑怕鬼有什麼關係?」

  「嘿,你到底性取向有沒有問題?」大寶做著鬼臉看著我。

  我一臉無辜:「臭流氓,和我有什麼關係?」

  韓亮哈哈大笑:「別問人家了,你怎麼不說說你自己?在寶嫂之前,你有沒有過前女友?」

  「對啊,你不是說要和我們說你和寶嫂之間的故事嗎?」陳詩羽仍然盯著那一頁書,幽幽地說。

  「那時候是情緒激動,胡言亂語,我哪兒有什麼故事?」大寶的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說說嘛,到底有沒有前女友?」林濤步步緊逼。

  我看大寶表情難堪,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趕緊過來打圓場,說:「小羽毛呢?有沒有前男友什麼的?」

  「怎麼又說到我身上了?」陳詩羽抬起頭來說,「你這是想岔開話題嗎?」

  話音剛落,張炎又一次打開了我們的門診大門,說:「嘿,你們勘查組,今天是要開家屬聯誼會嗎?門口又有個美女。」

  「找韓亮?」我、大寶和林濤異口同聲。

  「不是。」張炎說,「這回找的是李大寶。」

  大寶沒有像韓亮那樣,在門口簡單講幾句就打發走了人家。他垂頭喪氣地重新走進法醫門診,後面跟著一個穿著女式小西裝的女人。女人穿著簡單、大方而且正式,微卷的長發垂在胸前。身材苗條高挑,舉止優雅,神情卻極為落寞。

  我大吃一驚:「曲小蓉?」

  曲小蓉抬起眼簾看了看我,禮貌地點點頭,卻沒有擠出一絲笑容。

  「這……」我看了眼大寶,又看了眼曲小蓉,說,「你,怎麼來龍番了?」

  「我來找大寶。」曲小蓉淡淡地說。

  我有些著急,又有些氣憤,冷冷地說:「大寶已經結婚了,很幸福,他們剛剛度完蜜月回來。」

  曲小蓉沒有接我的話茬兒,仍是低著頭一臉憂傷。

  氣氛有些尷尬,有些冷場,我幹咳了兩聲,看了看小組其他三個人,都是莫名其妙的表情,說:「需要我們迴避嗎?」

  「不不不,不要。」大寶急著說,「她來是和我說,杜洲突然失蹤了。」

  「失蹤了?」我問,「怎麼失蹤的?」

  「說是吵了一架就走了,這都好些天了,也沒見回去。」大寶說,「算是離家出走吧。」

  「離家出走,找我們大寶有何用?」我的牴觸情緒很強。

  「我覺得,我覺得他肯定出事了。」曲小蓉突然抽泣起來,說,「他以前從來不會幾天不回家的,而且現在是音信全無。他肯定是出事了!」

  「那你去派出所報案啊。」我又強調了一遍,「來找大寶有什麼用?」

  「我托朋友找了些線索,杜洲有可能是來龍番後失蹤的。」曲小蓉哭著說,「我在龍番也不認識什麼人,就認識大寶,只能來找他幫忙了。」

  我咬了咬牙,說:「你什麼線索都沒有,即便大寶是公安,也沒權限幫你去找一個失蹤的人。」

  大寶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哭成淚人的曲小蓉,臉上露出一絲不忍。

  「我真的害怕他出事了,他出事了我該怎麼辦?」曲小蓉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說,「孩子在肚子裡三個月了,我不想他一出生就沒爸爸。」

  「不至於吧?」我依舊是冷冷的口氣,說,「一個成年男人,又那麼有主見、有勇氣,能出什麼事?過幾天,等他氣消了,肯定就會回去吧。」

  我故意把「有主見、有勇氣」這幾個字加重了一下,算是一種諷刺吧。

  曲小蓉並不以為忤,說:「秦老師,您能不能幫幫我?我現在真的是六神無主了。如果找不到杜洲,我真的也不想活了!」

  我用徵求意見的眼光看了看大寶,大寶顯然已經心軟了,正滿含期待地看著我。

  我輕輕嘆了一口氣,說:「好吧,你需要我們幫什麼忙?」

  曲小蓉咬著下嘴唇,說:「我也不知道,我希望你們能動用一些內部關係和情報線索,幫我找到杜洲。」

  「你當我們有什麼特權嗎?現在我們的權限根本就調動不了情報資源!」我又瞥見了大寶的表情,心軟道,「你報警了嗎?」

  「報了,但是我們青鄉市警方給我的答覆是,一有消息會立即通知我。」曲小蓉說,「我知道,他們每天那麼多失蹤報案,是絕對不可能給我們優先辦理的。然後我又來到龍番,龍番警方說沒有依據證明杜洲是在龍番失蹤的,所以不能立案。」

  「他們說得沒錯。」我說,「你是怎麼知道杜洲來了龍番的?」

  「有個朋友說,他最近可能想把業務拓展到龍番來,但是一直還沒有落實這個事情。」

  「既然業務還沒有拓展到龍番,你又是怎麼知道他是來龍番後失蹤的?」

  「直覺。」曲小蓉擦了擦眼淚。

  「直覺?」我說,「這個依據,沒有派出所會接受的。如果按照一般的成年正常人失蹤的事件來辦理,確實不會有什麼進展。你還有什麼其他的線索嗎?」

  曲小蓉看著我搖了搖頭,這眼神顯然是把我當成了救命稻草。

  「我們也是人,不是神啊。」我說了一句師父慣用的口頭語,「這什麼線索都不掌握,龍番一千多萬人口,我上哪兒去找?而且,而且……」

  我看了看大寶,欲言又止。

  「不是,你們,這是哪兒跟哪兒啊?」林濤問,「請問這位女士,您究竟是……」

  「我是大寶的前妻。」曲小蓉在我攔住她之前,搶先說了出來。

  幾乎所有人都是大吃一驚。大寶慢慢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一臉惆悵。

  因為曲小蓉和大寶都在,大家雖然一肚子疑問,也不好直接問出來,只好默默地想著下一句自己該說些什麼。

  好在這個時候,指令電話響起,打破了即將發生的冷場。

  「指揮中心,是勘查一組吧?」指揮中心的電話,「昨天晚上,青鄉市發生了一起命案,母女二人在家中被殺,經過一晚上的偵查,初步發現犯罪嫌疑人,但是因為證據問題,不能草草定案,想請求省廳支援,對下一步證據進一步完善。」

  「可是今天我坐門診。」我見是一起幾乎沒有挑戰性的案子,就有些懈惰。

  「陳總在外出差,我們已經和他匯報過案件了。」指揮中心說,「他的意思是讓你們組出勘,法醫門診的工作交給你們科其他同志。」

  看來師父真是對我瞭如指掌,他已經猜到了我的懈惰,所以早已做好了安排。

  我無奈只有領下了任務,掛斷了電話,才發現這兒還有個燙手的山芋。

  「我們現在要去青鄉市出勘一個命案現場。」我說,「命案大於天,所以,你這事兒只能暫且放一放了。」

  「不行啊秦老師。」曲小蓉又哭了起來,「如果你和大寶都不願意幫我,我就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那邊的案子很簡單,不會花多少時間的。」我又有些心軟,說,「而且,我們去的是青鄉市,正好也可以在杜洲失蹤的事情上,做一些功課。畢竟我們不能完全相信你的直覺。」

  聽我這麼一說,算是等於接下了杜洲失蹤案的活兒,曲小蓉的情緒平復了一些。

  「你是留在龍番,還是和我們一起回青鄉?」大寶低頭不看曲小蓉,問。

  曲小蓉說:「我留下來,我的直覺不會錯,他一定是到龍番來了!說不定,我可以在街上遇見他呢?」

  「那你注意安全吧,找個安全的地方住下來。」我一邊說著,一邊整理勘查箱,招呼著大家上車出發。

  大家坐在車上,都很想問個究竟,但是鑑於嚴肅而且尷尬的氛圍,誰也不好意思先開這個口。

  倒是我先說:「大寶,其實你不該心軟,不然傷害的不只是你自己,還有寶嫂。」

  「可是,那畢竟是我從小到大的兄弟。我也著急。」大寶輕聲地說。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啊?」林濤還是沒忍住。

  「寶嫂知道的話,會不會被你傷著心?她是剛剛從死神那裡回來的。」我沒有理林濤,繼續說道。

  「寶嫂怎麼會被大寶傷著?」韓亮說,「是大寶把寶嫂從死神那裡拽回來的,大寶是寶嫂的英雄。」

  「其實,某種程度上講,寶嫂才是大寶的英雄。」我說。

  在眾人的不解中,大寶說:「出發之前,我已經在電話裡和夢涵說過這事兒了,她表示支持我們的決定,現在估計她讓曲小蓉住我們家裡去了。」

  「真是識大體的女子啊,好好珍惜吧。」我嘆了口氣,說。

  「你們這是在打啞謎嗎?」林濤的好奇心被充分調動了起來。當然,他只是作為其他兩個人的代言人發話。因為所有人都想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說起來,也是個挺俗套的故事。」我在徵求了大寶的意見後,徐徐說道,「曲小蓉和杜洲,是大寶的兩個發小,一起長大。大寶和曲小蓉是先墜入愛河的,也順利領了證。不過就在大寶和曲小蓉婚禮的那天,杜洲來到婚禮現場,把曲小蓉搶跑了。」

  「我去,拍電影嗎?」韓亮握著方向盤,說。

  「是啊,電影裡的情節,不過被參加婚禮的我,真真切切地看到了。」我說,「這種事情在電影裡,可以是一個浪漫的愛情故事。但是到了現實中,可就很慘烈了。雙方的父母、朋友幾乎都傻了。真可謂是親者痛仇者快啊。」

  「不過,也沒啥吧。大寶這麼樂觀的人,應該不會有啥不適吧?」林濤問。

  我搖搖頭,說:「恰恰相反。大寶從那場婚禮之後,一蹶不振,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甚至不能看到婚紗,一看到婚紗,就會全身抽搐、不省人事。更誇張的是,有一次路過一個婚紗店,他突然倒地,好在事發地離醫院不遠,同事趕緊把大寶送進醫院搶救,可是當時連CPR(心肺復甦術)都沒用,醫生用了電擊才把大寶搶救過來。」

  「這麼誇張?」林濤張大了嘴巴。

  我點點頭,說:「是癔症。」

  「癔症可以致命?」韓亮也覺得不可思議。

  「按照醫生的說法,還有藥物的作用。大寶那段時間一直靠藥物維持睡眠,那幾天熬夜辦案,沒有吃藥,出現了藥物的戒斷反應。不過,我一直認為人的精神可以控制身體。」我說,「同樣,可以控制神經系統和心電傳導。治療過程中,大寶偶遇了以前的老同學寶嫂,她是當地醫院的神經內科醫生。可以說,大寶和寶嫂一路走來,極為不易。最後,也是因為寶嫂的不懈努力,才讓大寶走出了陰霾。他們兩個人一起參加了省城的遴選考試,雙雙考來省城,也是為了離開那傷心之地。」

  「雖然不知道你們兩個人經歷了什麼,但是我知道,想克服心理障礙,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韓亮一副感同身受的模樣。

  「是啊。」大寶說,「夢涵是我的英雄。」

  「你也是她的英雄。」林濤安慰道,「你給了她重生的機會。」

  「不。」大寶把臉埋進手掌裡,說,「從那場婚禮後,我一直不能看見婚紗,就連拍結婚照都沒敢穿。後來老秦教我哄夢涵的辦法,就是答應她結婚的時候,她穿婚紗。畢竟,只有我能正面婚紗,才能說明我走出了曲小蓉的陰影。夢涵出事的那天晚上,其實我是答應她晚上九點鐘,去賓館找她,她會穿著婚紗來見我,看看我是不是真的過了心裡的那道檻兒。可是,我當天晚上還是不相信自己,所以沒去。如果我去了,她就不會被傷害!她被傷害,歸根結底還是因為我。」

  說到後面幾句的時候,大寶的聲音哽嚥了。他藏了好久的內疚,今天終於全部發洩了出來。

  我恍然大悟,說:「怪不得那天晚上你一直坐立不安。怪不得寶嫂遇襲後,你一直很內疚很懊悔。而且,正因為這個,你才知道寶嫂遇襲的具體時間。寶嫂當天晚上遇襲的時候,確實穿著婚紗,所以應該是你們約定的九點鐘之後遇襲的,當初你一直堅持寶嫂的遇襲時間是九點以後,而我們都不知道你的依據是什麼。」

  「寶嫂甦醒後,你已經看到了她穿著婚紗的樣子,而且能夠坦然接受。」林濤感慨地說,「這就說明你已經過了那道檻兒。你對寶嫂的愛,早已掩埋了那些傷害。」

  「好了,事情已經過去了,大家整理心情,迎接新的挑戰吧。」我嘆了口氣,正色說道,「現場就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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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引導我們的警車並沒有把我們直接帶去現場,而是來到了市公安局。

  專案組正在進行案情研討會,我們走進專案組大門的時候,也沒有過多的寒暄,直接走到會議桌旁坐下。王傑局長和陳強支隊長見我們走了進來,示意現場勘查人員把幻燈片恢復到頭一張,重新匯報一遍。顯然,這場研討會剛剛開始不久。從偵查員們疲憊的神情也可以推斷,從昨天晚上發案到現在,大家一直都沒有闔眼。

  確實,即便是有頭緒的案件,為了第一時間紮實證據,也不可能給偵查員們留睡覺的時間。

  案件是發生在昨天晚上九點,在青鄉市的一個老小區內,一棟六層樓的三樓。住在案發現場樓上的住戶晚間下班回家,經過現場的時候,發現大門下方門縫裡,往外滲著血跡。當時這人就被嚇蒙了,再仔細一看,樓梯上有不少滴落狀的血跡,於是趕緊報了警。

  派出所民警趕到現場的時候,門縫滲出的血液似乎又多了一些。民警不由分說,踹開了大門,發現這套房屋的一家三口中的兩口——母親和女兒被殺死在客廳裡,血流成河。

  幻燈片顯示出整個中心現場,也就是客廳的全景圖。

  「客廳的擺放很簡單,一個電視櫃、一台空調、一組沙發、一張餐桌和幾把椅子。」青鄉市公安局刑科所的張成功所長介紹道,「被害人主要的被侵害地點是在那一組沙發上。」

  這一組沙發的「貴妃靠」上,躺著一個年輕女性,大概三十歲。上身的衣著沒有異常,但是下身是赤裸的。她的棉毛褲和外褲被脫下來,整齊地放在沙發「貴妃靠」一旁,內褲褪下一條腿,掛在另一條腿的腳踝處。

    「這不像是強姦啊。」大寶說,「衣服那麼整齊地脫下來,那麼整齊地放在旁邊。」

  「大寶和我們不謀而合啊。」張成功神秘一笑,說,「死者是頸部左側中了一刀,是切割創,一刀直接劃破了死者於萌軒的左側頸動靜脈。」

  「切割?」我問道。

  「是的,很肯定是切割創。」青鄉市公安局法醫,也是大寶以前的同事,孫偉說,「有拖刀的痕跡,刀很鋒利。從我們仔細觀察來看,創口的周圍像是有試切創。可是試切創多見於自殺,難道凶手是因為害怕才會留下試切創?」

  我示意孫偉把死者頸部的照片放大。

  「這不是試切創。」我說,「試切創一般都會在創口的起始端,多半是自殺的人不敢輕易下手而導致的。這些創口旁邊密集的小切創並不位於創口的起始端,而是和創口平行。我認為,這是威逼創。威逼不成,直接割頸。」

  孫偉使勁點頭,說:「秦科長說得有道理。一來我們實在不好用試切創來解釋這些損傷;二來死者身上還有其他的威逼傷。」

  投影幕布上顯示了一張死者的衣物照片,死者上衣上有幾個小洞,應該是刀尖形成的。衣服下方,死者的胸腹部也有幾處細小的裂口,應該是被刀尖威逼、頂住而形成的。

  「威逼強姦?」大寶問。

  我搖搖頭,說:「當然也不能排除是自願發生性關係,因為畢竟衣服脫得很整齊。第一現場沒問題吧?」

  孫偉點點頭,說:「從我們的勘驗來看,有血跡的地方,只有現場客廳,其他地方都完全沒血。而且,於萌軒所躺位置的牆壁上有大量的噴濺狀血跡,可以判斷,她就是在這個貴妃靠上被割頸的,而且割頸後直接喪失行動能力,就沒動彈過了。另一名死者周圍也有大量噴濺狀血跡,說明凶手在殺死另一個人後,也沒有移動她的屍體,而是直接離開了現場。」

  「另一名死者呢?死因如何?」陳詩羽的聲音有些啞。她最看不得小孩子被害,一碰見這樣的案件,她就全程情緒低落、咬牙切齒。

  「死者趙於樂,五歲,女,死在餐桌旁邊,身中十八刀。」張成功也有些沮喪。

  「十八刀?誰這麼殘忍!」大寶叫道。

  照片切換到餐桌腳下那個可憐的小女孩。她一身潔白的外套幾乎已經完全被血浸染了。從接下來的幾張屍檢照片可以看出,趙於樂的頭部、胸部、腹部遭受了多次銳器刺擊,導致全身多組織器官、多處大血管的破裂。這種急性失血,可以讓一個五歲的孩子在一分鐘之內死亡。

  「現場沒有什麼痕跡物證嗎?」林濤問。

  張成功搖搖頭,說:「其實客廳地面的條件還是蠻好的,但是大部分區域都被血跡浸染。也就是說,即便是凶手留下了血足跡,也被後來流出來的血液覆蓋了。」

  「其他房間呢?」我問。

  張成功說:「其他房間沒有任何翻動的跡象,地面我們都看了,但是腳印雜亂,實在無法甄別出有沒有外人的足跡。」

  「案件性質呢?」我問。

  「沒有侵財跡象,又沒有任何社會矛盾關係,只有性侵的跡象。」張成功說,「而且性侵動作發生得不猛烈,又沒有提取到精斑,最關鍵的是,法醫屍檢的時候,在於萌軒大腿內側發現了一小片亮晶晶的區域,初步看應該是避孕套外的油漬。由此,我們初步判斷凶手是戴套了,現場衣物又脫得整齊,所以,我們分析有沒有可能是在性生活過程中,發生口角,然後激情殺人。」

  「沒有社會矛盾關係是什麼意思?」我問。

  陳支隊插話道:「經過了一夜的調查,死者沒有任何婚外戀的跡象,也沒有什麼有矛盾的人。這樣說吧,她在一家幼兒園裡當會計,收入不低,但是接觸的人很少。加之性格較為內向,每天都是幼兒園、家裡兩點一線,幾乎沒有社會矛盾點。」

  張成功說:「而且,我們通過現場勘查,可以確定現場門窗都是完好的,不可能有人非法侵入。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敲門入室或者開門入室的。也就是說必須是熟人或者有鑰匙的人。死者的死亡時間是下午六點半左右,也是她剛剛下班回家後不久,從現場廚房的情況看,她還沒有開始做飯。這個時候能進入室內的,會是誰呢?既然沒有關係複雜的矛盾人員,又不可能在這個時候來偷情,那又會是誰呢?」

  「我知道了,你們說的頭緒,就是指她的丈夫?」我點點頭說,「門窗完好,不一定要敲門或者開門入室吧?尾隨,趁其開門的時候衝入門內也是可以的。」

  「這個絕對不可能。」陳支隊說,「因為兩名死者一起回家上樓的時候,正好迎面碰見了二樓的住戶。二樓的住戶和她們有一些遠親的關係,所以平時走動也比較多。這個調查點不會錯,也就是說,昨天下午六點鐘,兩名死者上樓,正好碰見二樓住戶下樓。如果有尾隨的人,自然會被二樓住戶看到。然而,並沒有。所以我們可以大膽地排除尾隨進入室內。」

  「看起來,你們已經把她的丈夫控制住了?」我問。

  陳支隊點點頭,依舊愁容滿面,說:「其實我們內心都確認是她丈夫干的。」

  「有什麼依據呢?」我心存疑竇。

  陳支隊說:「派出所接到報案後,立即保護現場,然後從市局調集了血跡追蹤犬。畢竟樓道里有滴落的血跡,凶手手上和凶器上也應該沾有大量的血跡嘛。果真,警犬跟著血跡行走的方向一路追去,直接找到了死者丈夫的家。」

  「這是很好的證據。」林濤說,「不過,她丈夫不和她們住在一起?」

  「是這樣的。死者丈夫在市電力公司上班。嗯,怎麼說呢,就是國家的一個蛀蟲吧。」陳支隊說,「他嗜酒如命,每天早晨到單位點個卯,就會立即到附近的小酒吧裡去喝酒。天天都處於醉酒狀態。因為死者對他這一點不滿,就要懲罰懲罰他。在半個月前,死者要求她丈夫趙輝到他父母留下的老房子裡住。因為趙輝的父母也都是電力公司,以前供電局的老職工,所以分的房子也在這個小區,距離案發現場也就隔著幾棟樓。父母去世後,房子就一直空著。趙輝住到老房子後,不但不悔改,反而變本加厲。我們去他家裡勘查的時候,發現地面上全是二兩裝的二鍋頭的瓶子,滿滿一屋子。」

  「這應該就是病理性醉酒了。」我若有所悟地點點頭。

  陳支隊接著說:「警犬追到趙輝居住的一樓門口的時候,正好碰見了趕來趙輝家出警的另一隊警員。一問,說是趙輝在兩個小時前,也就是七點鐘左右的時候,剛剛報案說,自己在家裡被人搶劫了。這隊警員剛給趙輝做完筆錄準備離開。」

  「啊?」大寶說,「他正好在這個當口也被人搶了?」

  「賊喊抓賊的事情也不少見。」王傑局長開口說。

  大寶點了點頭。

  陳支隊說:「我們當時就覺得不對。血跡是直到趙輝家的,中間都沒打彎兒。然後趙輝還正好在死者被害半個小時後報警說自己被搶劫了,而根據技術部門提供的情報,熟人作案的可能性又那麼大,最後加之趙輝對整個『被搶劫』的經過根本就說不清楚,所以我們二話不說,就直接把趙輝帶回來了。經過對趙輝家現場勘查,我們在客廳裡發現了一把匕首,大小和法醫說的殺人凶器差不多,然後提取了匕首上的血跡和趙輝家裡的幾滴滴落狀血跡送檢。昨天晚間,DNA結果出來,匕首和趙輝家裡的血跡都屬於死者於萌軒、趙於樂的血。」

  「那豈不是證據確鑿?」大寶問。

  我擺擺手,讓大寶不要輕易下結論,說:「這個趙輝敘述的被搶劫的經過是什麼?」

  「他說,一個蒙面男人,身高和他差不多,比他瘦,拿著匕首來到家裡,讓他給錢。」陳支隊說,「趙輝正在喝酒,藉著酒勁和蒙面男人發生了激烈的搏鬥。雖然趙輝的肩膀被攮了一刀,但是最終趙輝還是奪下了對方的刀子。然後對方就倉皇逃竄了。」

  「現場有幾滴滴落的血跡,血並不多。」孫偉一邊放著對趙輝進行人身、衣著檢查的照片,一邊說,「地面是水泥地面,不具備檢驗足跡的條件,但肯定沒有血足跡。」

  「這就是你們困惑的原因。」我說,「死者六點半死亡,趙輝七點就報案。半個小時,他可以走回家,可以打電話,但是不一定有時間把身上的血衣,還有自家的地面全部清除乾淨。我們說了,殺人現場,查不出足跡是因為血足跡被後來流出來的血跡覆蓋了。然而,凶手的身上、鞋底一定會有大量的血跡。如果是趙輝干的,他的家裡也應該有血足跡。」

  「有道理啊!」大寶恍然大悟,「這個案子有問題。」

  「即便是這樣,我們內心還是確認是趙輝所為,因為他的表現太反常了。」王傑局長說,「一進來就哆哆嗦嗦的。會不會是他中途拋棄了鞋子,然後回到家中換掉血衣?」

  「王局長說的這種可能性也是存在的。但是他哆哆嗦嗦,也不排除可能是因為病理性醉酒,所以才讓你們覺得反常。」我說,「我倒是覺得還真不一定是趙輝所為。你看啊,一來,這個小孩子是他的親生女兒,即便他是激情殺人殺了於萌軒,但也沒有必要殺害自己的女兒啊!即便是殺人殺紅了眼,要滅口,也不至於捅那麼多刀啊!二來,如果是趙輝所為,就是他和妻子在沙發上過性生活的時候發生矛盾而殺人。這個時間點是發生性生活的時間點嗎?很顯然,死者的女兒也在客廳或者房間,至少他女兒是有可能看到這些的。夫妻過性生活的時候,誰不避著子女?孩子五歲了,也懂一些事了。」

  「如果按照趙輝的說法,」林濤顯然是支持我的觀點,補充道,「如果凶手在強姦殺害完於萌軒、趙於樂以後,直接去了趙輝家,然後對其進行搶劫,過程中滴落了死者的血跡,匕首又被趙輝奪了去,這就符合我們現在的證據支持了,而且也印證了趙輝說的都是真的。」

  「按林科長說的這樣,也是可以形成整個現場證據過程的。」陳支隊說,「但是案情不合理。趙輝說,搏鬥中拉下了凶手的面罩,確認他是不認識這個凶手的。既然是個生人,又是如何能進入於萌軒家裡的呢?於萌軒一個人帶個孩子,警惕性應該是很強的。這就不符合我們現場勘查的結論。而且,如果是不認識他們兩口子的人,又怎麼會在殺死兩人後,準確定位到另一個人,然後去實施搶劫呢?隨機的嗎?如果是巧合,這巧合都已經不合情理了。」

  「那倒也是。」我說,「這裡面肯定有一個謎團沒有被我們解開。在這個時間點作案,又能準確找到受害人所分居的兩個家,受害人還聲稱絕對不認識。最重要的,還不是尾隨進入現場,而是和平進入現場的,這些點之間,矛盾太多了,我一時半會兒也想不明白。」

  「連那麼可愛的孩子都殺,太可惡了,必須得破案!」陳詩羽咬牙切齒地說。

  投影幕布上的照片正好停留在趙於樂躺在血泊之中,現場儘是血液,慘不忍睹。這讓大家的惻隱之心紛紛高漲了起來。

  我穩定了一下情緒,說:「殺人現場,確實不存在財物丟失對嗎?」

  「呃,也不是絕對的。」孫偉說,「現場勘查,確實沒有發現什麼地方被翻動過,而且也沒有什麼地方沾有血跡,看起來是沒有翻找財物的動作。但是趙輝一直聲稱他們家的床頭櫃裡有一個鐵盒子,鐵盒子裡面長期放著三四萬塊錢作為平時的機動資金。我們後來又去床頭櫃看了,鐵盒子有,裡面一分錢都沒有。不過,這個醉鬼到底哪句真話、哪句假話,誰也不知道。就是在審訊室裡,他都迷迷糊糊的,老是吹牛說自己的收入有多高多高,年薪幾十萬什麼的。」

  我靈光一閃,微微一笑,頓時覺得好像看見了一絲曙光。我說:「那趙輝不是受傷了嗎?」

  孫偉點點頭,切換照片,說:「你們看,他就是左側肩膀上中了一刀。其他地方沒傷了。」

  「如果是賊喊抓賊的話,自己也可以形成這個位置的傷吧。」王傑局長說。

  大寶點點頭,說:「這裡自己可以形成。」

  「但別人也可以形成。」我說,「凡是自己可以形成的損傷,別人都可以形成。」

  「誰說的?」大寶和我抬起了槓,「自己咬舌頭,形成的是外向圓弧的損傷。別人咬你的舌頭,形成的是內向圓弧的損傷。不信你試試,別人怎麼咬你的舌頭能形成外向圓弧的損傷?所以,自己咬舌頭的傷絕對是獨一無二的,別人就形成不了。」

  我看大寶說得還真是很有道理,眼看抬槓要抬不過他,果斷轉移了話題:「這案子疑點諸多,我覺得我們必須復勘現場、複檢屍體才能有進展。現在的偵查工作,我覺得還是要以趙輝一家三口平時接觸的人為調查的重點。」

  「出發吧!」陳詩羽已經急不可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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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小區是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初期建設的,所以比想像中要破舊不少。死者夫妻倆工作單位都不錯,收入也不低,所以住在這樣的小區裡,也算是將就著了。

  現場三樓被警戒帶封閉了,門上還貼著封條。負責看護現場的派出所民警幫我們打開了房門。

  一股血腥味撲面而來。

  好在我們已經習慣在這種氣味下工作,所以也沒有什麼過分的不適。

  經過了接近24小時,地面的血跡已經凝結成塊,不過依舊可以看出當時的慘烈。

  屍體所在的位置,也被痕檢員們用粉筆畫了出來。現場搭了一座由勘查踏板組成的小橋。我們穿戴好勘查裝備,沿著勘查踏板到中心現場走了一圈。

  確實,在這種大面積血跡覆蓋的地面上,是不可能尋找到有利物證的。我們看見中心現場的各個重點部位都已經被痕檢員刷黑,說明他們已經注意到每一處犯罪分子可能觸碰到的地方。不過,按照他們的說法,要麼就是載體不好,要麼就是被污染。總之,整個現場並沒有提取到任何可以直接指向犯罪嫌疑人的證據。

  踏板延伸到主臥室的門口就到了盡頭。根據現場勘查,並沒有依據證實犯罪分子和被害人在案發當時進去過主臥室。但是按照趙輝的說法,他丟了床頭櫃內的三四萬塊錢。

  我檢查了自己的鞋套沒有問題,和林濤一起走進了主臥室。我們邊走邊拉開櫃門、抽屜進行檢查。我們檢查的重點,是死者的床頭櫃。

  拉開床頭櫃,裡面的東西擺放得很整齊。果真,抽屜的裡面,藏著一個鐵皮小盒子,其貌不揚。正是這種看起來不起眼的小盒子,才最適合藏錢吧。我們打開了鐵皮小盒子,見裡面有一些存摺和首飾,不像是被洗劫過的。但是,裡面確實沒有一毛錢。

  「鐵皮盒子也都看了,除了死者的指紋,就沒有其他人的指紋了。」痕跡檢驗出身的張成功所長說。

  我點了點頭,順手扒拉了一下床頭櫃裡的雜物。雜物之中,有一枚避孕套包裝。我拿起這枚避孕套看了看,是一個錫紙包裝的避孕套。這應該是兩枚避孕套,包裝連在一起,使用的時候可以撕開。但是這剩下的一枚,還保留著被撕下的那一枚避孕套的一小部分錫紙。顯然,這是在被撕掉的時候,撕口沒有沿著分割線離斷,而是從錫紙袋的一端離斷了,殘留了一小部分錫紙袋的邊角。

  我拿起來聞了聞,又用手套蹭了蹭。殘留的錫紙袋的內側,還有不少潤滑油。

  「這上面有指紋嗎?」我把避孕套丟給林濤。

  林濤打起側光,翻來覆去把避孕套看了個遍,說:「肯定沒有指紋。」

  「凶手可能戴了手套。」我說。

  林濤恍然大悟:「哦!你是說……對對對。」

  「意義不大。」我說,「現場看得差不多了,我們去周圍看看環境吧。」

  走出了現場大門,派出所民警趕緊把大門鎖好,然後恢復了封條。

  陳詩羽和大寶沿著樓梯走到案發樓房周圍,進行簡單的外圍搜索。而我和林濤則順著樓梯爬到頂層,見頂層並沒有通往樓頂的途徑,於是順著樓梯往下走。

  走到四樓和三樓之間的樓梯平台的時候,我們發現這個寬敞的平台一邊擺放著一輛破舊的自行車。自行車已經好幾年沒有動過了,車輪胎都已經爛掉,和地面上的灰塵融為一體,整個車輛都被厚厚的灰塵和蜘蛛網覆蓋。

  我蹲在自行車旁,細細地看著自行車,指著自行車的坐墊問林濤:「你看這坐墊的側面有什麼問題?」

  林濤眯著眼睛看了看,說:「有一個新鮮的擦蹭痕跡,但是沒有鑑別的價值。」

  「足夠了,去解剖室吧!」此時的我,雖然不能說是胸有成竹,但是對本案的定性,已經有了基本的判斷。我充滿信心,又充滿期待地招呼著大家,駕車趕往青鄉市公安局法醫學屍體解剖檢驗室。

  屍體從冰櫃裡被重新拖了出來,分別擺在青鄉市公安局法醫學解剖室內的兩張解剖台上。兩具屍體,因為失血,顯得格外蒼白。

  兩名死者的死因和損傷都不複雜,在屍表上就可以看得真真切切,而且第一次解剖的時候,照片和錄像都很細緻。所以,我們沒有必要重新打開死者的胸腹腔。

  畢竟解剖孩子的屍體,實在是一件震撼人心、摧人心志的事情。

  我走到於萌軒的屍體旁邊,仔細看著她頸部的創口。雖然創口旁邊有小的細紋,但是致命的一刀又准又狠,直接深至頸椎,一刀斃命。

  而於萌軒胸部的幾處威逼創,不禁讓我想起了數年前的那起滅門慘案6,在那起案件中,正是這樣的損傷讓我們明確了偵查方向,從而破案。此時,眼前的這幾個細小的創口,幾乎和那起案件的威逼傷一模一樣。

  我的心裡更有底了。

  我走到趙於樂的屍體旁邊,她可愛的小臉上毫無血色,雙瞼可憐地低垂著。她身上的十多處刀口,此時仍在往外流著血。我心情沉重地用紗布拂去流出來的血跡,仔細觀察著創口的分佈。十八處創口,有在前胸的,有在腹部的,也有在背部的。這個凶手為何如此殘忍,能夠對一個五歲的小女孩下這般狠手?我似乎看見女孩在遭受刺擊的時候,翻滾著的身體,以及凶手那凶神惡煞般的眼神。

  我程式性地翻看了趙於樂的嘴唇,突然發現她的齒間似乎有一絲血跡。不過這也正常,她流了那麼多血,污染到口腔也是很常見的事情。而且,如果是刀子刺破了肺臟,導致咯血也是正常的。

  但就是那麼一念之間,我試著用手指晃動了一下她的牙齒。

  咦?怎麼好像有鬆動?

  我一緊張,趕緊挨個兒檢查了趙於樂的所有牙齒。

  「牙齒有鬆動!」我叫道,「你們昨天晚上的屍檢,沒有發現嗎?」

  「昨天晚上屍檢的時候,牙齒已經因為屍僵的作用無法檢查了。」孫偉說,「死者是失血導致死亡的,屍僵緩解可能會提前,現在看來,她的下頜屍僵已經開始緩解了,所以能感受到牙齒的鬆動情況。」

  「所以複檢屍體很有必要啊!」我說,「上牙列,從左三到右三,全部二度鬆動。下牙列,中切牙和側切牙都有鬆動。」

  「五歲了,換恆牙了嗎?」大寶問道。

  我看了看牙齒,說:「有恆牙,也有乳牙。乳牙因為沒有根,所以鬆動的程度厲害一些。下牙列都是恆牙,所以鬆動的程度輕一些。」

  「為什麼牙齒會鬆動?是正在換牙嗎?」大寶問。

  我搖了搖頭,陷入了思考。

  我最先想到的是小女孩前胸後背的多處損傷,隨後想到的,則是法醫對趙輝進行人身檢查拍攝的那一組照片。

  此時,我的心中已經豁然開朗。

  「可以放人了。」我對身邊負責聯絡的偵查員說。

  「放……放人?」偵查員一臉不敢相信的表情,「還沒抓人,就放人?放誰啊?」

  「趙輝。」我說,「他不是凶手。」

  「可是,誰才是真兇?有方向嗎?」偵查員擔心地問。

  「有!你先回去報告專案組放人,別超了12小時的拘傳羈押期限。」我說,「等會兒,我們專案組見。」

  我們回到專案組的時候,刑警隊已經把趙輝放了,但還是安排了警員對其進行監控和跟蹤。畢竟,毫無依據地放人,專案組並不放心。可是刑拘還沒有辦下來,拘傳的時限也確實快到了。

  「放人的依據是什麼?」王傑局長很擔心,開門見山地問道。

  「王局長別著急,我們慢慢說。」我微微笑了笑,說,「我們從案件的性質開始說吧。在此之前,我們並不明確這起案件究竟是謀人、謀財還是謀色。因為從現場來看,幾乎具備了全部案件性質的可能性。但是通過對現場的復勘和對屍體的複檢,我現在堅定地認為,這是一起以謀財為主要動機的殺人案件。性侵只是順帶的。」

  「願聞其詳。」王傑局長說。

  「首先,我們從死者於萌軒胸部的威逼傷來說起。」我說,「凶手威逼於萌軒的動作,是讓她拿錢,而並不是性侵。我們試想,於萌軒如果躺在沙發上,凶手的刀子還會一下一下地戳她的胸部嗎?不,只需要用刀子威逼她的脖子,就可以讓她完全動不了了。那為什麼凶手還要一下一下地戳她的胸部呢?是因為凶手是在運動過程中,威逼著於萌軒運動。簡單說,就是逼著她走到有錢的地方,拿錢給他。」

  「錢是放在床頭櫃的盒子裡?」主辦偵查員問,「趙輝說的是真的?」

  「極有可能。」我說,「因為我發現床頭櫃裡真的有個小鐵盒子,小鐵盒子裡真的沒錢了。最關鍵的是,小鐵盒子的旁邊,放著兩枚避孕套,而其中一枚,被慌亂中撕下了。撕下的避孕套殘留的錫紙裡,還有一些潤滑油沒有干。趙輝已經半個月沒回家了,於萌軒又沒有婚外情,那麼,我有理由認為,這枚被撕下的避孕套是和本案有關的。換句話說,凶手並沒有做好性侵的準備,而是在威逼於萌軒找錢的時候,無意中看到了避孕套,這才起了色心。這一點從法醫的檢驗中可以證實,現場有性侵跡象,但是沒有留下精斑,而且死者大腿內側有避孕套的油跡。」

  「也就是說,凶手的目標,是床頭櫃裡的錢。」林濤解釋道。

  我點點頭說:「依據此行為特徵,我有理由分析認為凶手的目標是錢。」

  「如果是侵財的話,那就真的不像是趙輝作案了。」王傑局長沉吟道,「兩口子雖然分居,但是趙輝有足夠的金錢來過日子、買酒。他沒有必要去自己家裡搶錢。這就是你排除趙輝作案的主要依據吧?」

  「而且,從作案手段來看,凶手是個老手。」我搖搖頭,表示這並不是我的唯一依據,說,「換句話說,他肯定有過前科劣跡。從兩名死者身上的損傷可以看出,這個人心狠手辣,不計後果。其二,他知道戴著手套作案,這一點從林濤對避孕套的勘查以及大家對整個現場的勘查來看,可以證實。他不可能在不留下任何指紋的情況下完成所有作案過程。其三,他即便是強姦,也知道要用避孕套,甚至在強姦完成後,把避孕套,甚至避孕套的包裝錫紙袋都帶離了現場。」

  「熟人?前科劣跡?」主辦偵查員翻看著筆記本,說,「我可以肯定,趙輝和於萌軒的社會關係中,絕對沒有有前科劣跡的人員。秦科長你的這一點推斷應該是錯了。」

  「不是我錯了。」我說,「因為作案人,根本就不是熟人。」

  「趙輝這一句說的也是真話?」偵查員問,「不過,不是熟人的話,怎麼會讓於萌軒乖乖地整齊地脫下褲子?又是怎麼敲門入室的?更不能理解的是,不是熟人,怎麼會先後搶劫這一家人的兩套房屋?難道真是巧合?」

  我見偵查員急得漲紅了臉,朝他擺了擺手,笑著說:「兄弟別急,聽我慢慢說來。第一,乖乖地脫下褲子,並不表示就是熟人。此時凶手在於萌軒的頸部留下了多處類似試切創的損傷,就是為了讓她乖乖地脫下褲子。而且小孩子也在家裡,凶手完全有可能用小孩子的性命來作為要挾。被小孩子看到不雅的一幕,總比奪取小孩子的性命要強得多。第二,我自始至終也沒有說過凶手是敲門入室的,他完全有可能是尾隨。」

  「我打斷一下。」偵查員說,「住在二樓的鄰居可是反映,她下樓的時候,死者正在上樓,後面沒有尾隨的人。一旦死者進了家門,就會關門鎖門,凶手就進不去了。」

  「我記得之前你們說的這一點。」我說,「但是,如果凶手之前就藏在三樓去四樓的過道平台上呢?這樣,二樓的鄰居看不到凶手,而躲在平台的凶手完全可以利用死者打開房門的這一瞬間,推她入室,然後關門,這樣就不會有任何人來打擾他作案了。」

  這一點,是整個專案組都沒有考慮到的。大家都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我打開投影儀,指著幕布上的照片說:「這是三樓到四樓的過道,上面停著一輛自行車,覆蓋了許多灰塵,但是座椅上的一處新鮮擦蹭痕跡,可以證實我的觀點。雖然這處擦蹭痕跡沒有比對的價值,但是我們可以看到,這個平台很寬敞,自行車又很髒,所有上樓的住戶,都會繞開它走。這就是為什麼它可以覆蓋那麼多灰塵,而沒有任何擦蹭。然而,凶手長時間潛伏在這裡,難免就會碰到自行車,留下新鮮的痕跡。」

  「這個觀點很精彩。」王傑局長說。

  偵查員說:「確實精彩。但是,這恰恰又證實了是熟人作案。不然,為什麼凶手放著這麼多住戶不去搶劫,而非要搶於萌軒家?」

  「你說得對。」我讚賞道,「凶手對於目標的選擇,是非常單一的,目的性非常強。這就說明,凶手對死者的情況是非常熟悉的。不過,一定要是熟人,才會對他們熟悉嗎?如果是有熟人和生人共同作案呢?」

  「熟人放哨,生人殺人?」偵查員說,「可是我們調查到現在,也沒有發現趙輝兩口子的哪個熟人具備作案時間。」

  「如果只是熟人提供情報,生人獨立去作案呢?」我說,「趙輝和凶手搏鬥的時候,凶手失利了,甚至被趙輝看見了面目。如果有幫手,這時候應該一起來殺人滅口了吧?但是沒有,凶手選擇了逃離。」

  「對了,之前你們不是介紹過嗎?趙輝即使在審訊室裡,也總是吹噓他有錢。」陳詩羽插話道,「如果這樣的話,應該有很多他接觸過的人,都知道他有錢。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啊!」

  「很有道理。」我說,「下一步,排查所有趙輝可能接觸,並且在其面前吹噓自己有錢的關係人。然後再找這些關係人的關係人。一旦有過前科劣跡,尤其是搶劫、強姦的前科劣跡,就要作為重點排查對象。」

  「可是,即便是有了懷疑對象,我們又如何甄別呢?」偵查員問,「也沒有證據可以證實犯罪啊,如果嫌疑人到案後,打死不承認,我們又該怎麼突破口供?又該用什麼證據起訴?」

  「既然不是趙輝作案,那麼趙輝說的肯定是實話,那我們找到所有可疑人員的照片,都可以給他辨認啊!」大寶說。

  「會不會是趙輝指使人幹的?那他也有可能說假話啊。」一名偵查員插話道。

  我搖搖頭,說:「趙輝雇兇殺人?有仇嗎?他不考慮自己的女兒嗎?難不成趙輝會雇凶去搶劫自己家裡?或者是雇凶去性侵自己的老婆?肯定不會。我認為最大的可能,就是小羽毛剛才說的。」

  我怕大家不知道小羽毛是誰,於是朝陳詩羽的方向努了努嘴。

  即便我這樣說,主辦偵查員還是沮喪地搖搖頭,說:「不可能辨認。我們之前讓趙輝看過一些照片,他說誰都像是凶手。這是一個病理性醉酒的人,成天暈暈乎乎的。在那種緊急情況下,天色又暗,肯定是沒有辨認能力的。」

  「沒關係,只要你們找得到嫌疑人,我就有證據確定他是凶手。」我斬釘截鐵地說道。這樣自信堅定的語氣,是為了給偵查員提供信心。其實我的心裡,還是有一絲擔憂的。

  「好。」幾名偵查員一掃連續作戰的疲憊,信心滿滿地夾著本子出了專案組大門。

  王傑局長也在收拾著自己的公文包。

  「王局長,我倒是有件私事想麻煩你一下。」我說。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8 09: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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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簡單地向王局長介紹了曲小蓉和杜洲的事情,並且希望王局長能夠調動一些資源,對杜洲是否還在青鄉,或者已經離去進行明確調查。這是我們尋找杜洲需要走的第一步,就連杜洲有沒有離開青鄉都不知道,是不可能進行下一步查找的。

  當然,假如在杜洲離開了青鄉的情況下,如果王局長能夠給我們明確杜洲去了哪座城市,就是再好不過的了。

  「男?33歲?」王傑局長說,「一個大男人,才失蹤三天,你們就急成這個樣子啊?也太誇張了一點吧?說不準他在哪兒瀟灑呢。」

  我見王傑局長一臉嘲笑,心想連局長對此事都毫不在意,更不用說派出所了。他們肯定沒把這事兒當成一回事兒。當然,王局長說得也不錯,一個大男人消失三天,還不至於凶多吉少。於是我打圓場似的說:「朋友所托,朋友所托。」

  「放心吧,你幫我這麼大一個忙,我也應該幫你這個忙。」王傑說,「於公於私,我們都可以好好查一查。天色不早了,我覺得你們可以回去休息了,這忙了一天,也怪不容易的。明天早上吧,給你雙重喜訊。」

  我知道王傑局長說的雙重喜訊是指破案加上找到杜洲的消息。

  我因王傑局長的表態放寬了心,甚至我對於破案的擔憂也放下了許多。於是,我們小組的幾個人,找了一家小賓館住了下來。

  「我昨天在網上看到有些人罵我們這些公務員,說我們出差就是浪費納稅人的錢,一晚上要花那麼多錢。」大寶委屈地說,「真想叫那些人來看看,我們住的都是什麼地方!」

  我笑著看了看大寶和韓亮住的房間的浴室,頂都快掉下來半邊,淋浴間連花灑都沒有,直愣愣的一個PVC管子往下流著水。

  「警犬隊給狗洗澡就是用管子,而不是用花灑。」我嬉笑著。

  「頭兒!我們出差的標準是300元一間好不好!你非要來住150的!」大寶抗議著,「反正也是被罵,我為什麼不能按照標準住好一點?省了錢還挨罵,圖啥啊?」

  我笑著說:「住的地方,乾淨就行,那麼多要求幹嗎?我和你說啊,越高檔的賓館,風險越大。說不定別人會認為住高檔賓館的人都是有錢人,這些人就會找個小姐,敲詐勒索、誣告陷害你什麼的。」

  「你這都是什麼理論!」大寶不悅,「身正不怕影子斜好嗎!」

  「行了行了,下次住好點,住200的!」我笑著說,「今晚將就一下吧,明天我們估計就要打道回府了。」

  大寶還有心情嬉笑,我認為這說明此時此刻,寶嫂和曲小蓉可以和平相處了。一個和老公的前妻可以和平相處的女人,不僅有著寬廣的胸懷,更是對自己老公信任,也自信。

  不過,此時此刻的曲小蓉,應該是無心睡眠吧?

  我在辦案的過程中,一直還是比較相信直覺這個東西的。比如我對青鄉市這一起案件的下一步證據問題,完全建立在直覺之上。但是我認為,直覺是諸多經驗累積出來的,而並不是憑空得來的。

  但是,有的時候我對女人的第六感,還真是有些佩服。如果想解釋女人的第六感、直覺,那已經超出現有的科學範疇了。

  杜洲到底會不會真的去了龍番?曲小蓉的直覺如果真的那麼準,會不會杜洲真的出了事兒了?我和杜洲見過一面,是在大寶的婚禮上。對大寶的好兄弟——我來說,杜洲就是一個十惡不赦的大壞蛋。眾目睽睽之下,他奪走了大寶的愛妻,讓所有人都下不了台,更是險些讓大寶因此丟掉性命。

  我為啥要找他?唉,既然大寶和寶嫂都能坦然面對,都能原諒他們,我又有什麼理由責怪呢?

  想著想著,我就進入了夢鄉。

  很奇怪。

  我總認為專案組會在七點鐘之前就給我打電話求助,所以連鬧鈴都沒有定。可完全沒有想到,我這一覺一直睡到八點多也沒有人來打擾,是被隔壁等不及的陳詩羽敲門喊醒的。

  我們一行人匆匆忙忙地趕到了青鄉市公安局的專案組,看到偵查員們急切的眼神,就知道嫌疑人可能已經歸案了。

  「我讓他們別那麼早打擾你們。」王傑局長笑著說,「你們養好了精神,也好給我們盡快破案。」

  「雙喜臨門是王局長給我的承諾吧?」我也笑著說,「怎麼樣呢?」

  「必須的啊!」王局長說,「第一喜,你交代的任務,基本完成了。我們也是花了不少精力,現在可以確定,杜洲是在三天前的中午,乘坐長途大巴,去了龍番。」

  我渾身雞皮疙瘩頓時起來了。毫不誇張,這一次,女人的第六感又神奇地准了。不過,這個消息確實是個喜訊,至少給我們下一步尋找指明了方向,也算是往前大大地跨了一步。把一億分之一的尋找概率提高到了兩千萬分之一。

  「感謝感謝。」我由衷地說道。

  王局長說:「不過,他去了龍番之後,究竟在哪個區域失蹤的,我也就無能為力了。但經過我們的調查,杜洲應該和這個人在龍番聯繫過。」

  王局長遞給我一張紙,上面有一個人名,還有他的工作單位和電話號碼。

  這真是個意外的收穫。我如獲至寶似的把字條摺疊好,放進了衣服的口袋,說:「私事兒就這樣吧,後面我們自己會去做的。那第二個喜訊呢?」

  「不知道是喜是憂啊。」王局長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迷茫,「昨天晚上,我們經過徹夜調查,發現了一個犯罪嫌疑人。這個人叫作張龍,廣西人,曾經在廣西因為搶劫、強姦被判處了十二年有期徒刑。一個月前,他剛剛刑滿釋放。這個人的侄子,叫作張希若,是一家酒吧的老闆。」

  「就是趙輝經常去喝酒的那家酒吧?」我搶著說,「趙輝上班點完卯,就會去的那家酒吧?」

  王傑局長點了點頭,說:「不錯,正是那家酒吧。」

  「這個張龍近期在青鄉?」我問。

  「是的,我們找到他的時候,他正在張希若酒吧的後堂裡睡覺。」陳支隊說,「於是我們把張龍、張希若一起給抓了回來。」

  「不是他們,還能有誰?他們具備了所有的條件!」我欣喜若狂。

  王傑局長說:「可是,經過一晚上的突審,兩個人不約而同地都做出一副毫不知情的無辜模樣,這讓我們的偵查員都快喪失信心了。」

  「正常,案發這麼久了,兩個人也該攻守同盟了。」我依舊喜形於色,說,「帶我去見他們。」

  走進了審訊室,一個平頭男正坐在審訊椅上打瞌睡,似乎對我的進入毫不關心。偵查員說,這個男人就是張龍。

  「醒醒。」我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臉頰。

  「別動手,現在的審訊全程錄像。」偵查員提醒我道。

  平頭男抬起頭來,惡狠狠地看著我。

  從他的眼神中,不知怎的,我自己內心已經確認,那個殺人犯就是他。

  「起來,脫光衣服。」我命令道。

  平頭男依舊惡狠狠地盯著我,動都沒動。

  「沒開空調,有點冷。」偵查員又在提醒我,「檢察院會質疑我們是不是用寒冷手段刑訊逼供的。」

  「對待殺人犯也要像對待大爺一樣嗎?」我咬著牙,狠狠地拍了拍平頭男的臉頰,「我說話你他媽聽不見嗎?」

  我知道我這樣做是不對的。我一直很恨強姦犯,更恨那些對小孩子都下得去手的畜生。此時的我,被這個平頭男挑釁的眼神刺激得有些歇斯底里。

  那是一種不能控制的情緒。我自認為,我這樣的表現已經很克制了。

  平頭男慢慢地站起,一邊惡狠狠地盯著我,一邊慢慢地脫著衣服。

  我耐心地等到他脫光,開始對他進行人身檢查。

  當我看到他小腿後側的那一塊紅色區域的時候,就徹底放下了心,之前的擔憂一掃而光。

  「這是什麼?」我一邊指著張龍小腿後側的紅色區域問道,一邊張羅著林濤照相。

  「胎記。」張龍說。

  我冷笑著從口袋裡掏出警官證,砸在張龍的臉上,說:「看看我是干什麼的,胎記?你怎麼不說是痣?」

  「那是……什麼?」偵查員耐不住好奇,探頭問我。

  「咬痕。」

  我說完這一句的時候,特地留意了一下張龍的表情。他很會表演,面部的表情依舊惡狠狠的,但是全身的雞皮疙瘩瞬間起來,睾丸瞬間提了一下。

  這是驚嚇的表現。

  「小女孩咬得你很疼吧?」我說,「所以你下了那麼狠的手?若不是隔著褲子,估計得撕下你一塊皮來吧?」

  「胡說!」張龍的眼神明顯有些閃爍,「你們憑什麼說是咬痕?」

  「你不知道有一種技術,叫作牙痕比對嗎?」林濤插話道,「認定能力,可以和DNA媲美了!傻×。」

  林濤和我一模一樣,平時文質彬彬,遇見可恨的畜生,難免蹦出幾個髒字。

  「好了,你可以穿上衣服了。」偵查員見我們拍照完畢,張羅著張龍穿衣服,生怕被檢察院挑出什麼毛病。

  張龍穿好了衣服,坐回審訊椅,側身對著我們。

  姜振宇教授說過,這是一種保護型姿態。我知道,因為這一處咬痕,張龍的心理防線其實已經出現「蟻穴」了。他的負隅頑抗,堅持不了多久。

  我和林濤靜靜地坐在審訊室隔壁的觀察間裡,看著審訊人員一步一步徹底攻破了張龍的千里之堤。

  張龍刑滿釋放後,為生活所迫,來到兩千多公里外的青鄉市投奔只比他小五歲的侄子張希若。

  張希若做的也是小本生意,對於好吃懶做、花銷還大的張龍,實在是伺候不起。但是迫於血親的關係,還有張龍的凶惡,張希若只能忍氣吞聲。

  每天想著如何把張龍這尊「大神」請走的張希若,終於想出了一個辦法。經常來店裡喝酒的趙輝,不是成天吹噓他的待遇有多好、存款有多多嗎?正好,這是一個又能請走張龍,又能發洩心中嫉妒的機會。張希若決定唆使張龍去搶一把。這個成天不用幹活、嗜酒如命,還能拿著穩定高薪的人,也該出出血了。

  因為數年的接觸,張希若對趙輝家瞭如指掌,也知道他現在和老婆分居。逐個擊破、化整為零,正是張龍可以搶劫的一個絕佳策略。於是,張希若把趙輝家的現狀以及具體地址都告訴了張龍。

  張龍自己也表示,只要能弄到幾萬塊錢,他就回廣西去發展。兩地距離這麼遠,不過一樁小小的搶劫案,警察怎麼也不會找到他。

  按照預謀,張龍在於萌軒家樓上的平台潛伏了一個多小時,終於等到她帶著孩子回家了。他趁著於萌軒開門的機會,猛然從樓上衝下,把母女倆推進了屋裡,反鎖了大門。

  在那把寒光閃閃的匕首的威逼之下,為了保全自己和孩子的性命,於萌軒表示自己會完全配合。趙於樂被張龍關進了小房間,然後威逼著於萌軒獲取了三萬多塊錢現金。欣喜若狂的他,偶然間看到了床頭櫃裡的避孕套,頓時興起,要求於萌軒和他發生性關係。

  於萌軒性格內向而且懦弱,面對這樣的情況,只能乖乖就範。

  張龍一邊把避孕套包裝紙裝進口袋,一邊拉開拉鏈準備性侵。

  可是就在張龍爬到於萌軒身上的時候,趙於樂不知道怎麼從小房間裡走了出來。這個性格剛烈的小女孩,看見張龍正在「欺負」媽媽,果斷地衝了上去,又抓又打,還一口咬住了張龍的小腿後側。

  張龍沒想到一個小女孩會如此潑辣,咬合力也這麼大。吃痛的張龍回身要毆打小女孩,而此時,於萌軒也趁機想抓住張龍持刀的手,防止他傷害女兒。

  然而,一個弱女子怎麼會是一個壯漢的對手。張龍掙脫了於萌軒的手,直接一刀,殺害了她。

  即便是這樣,趙於樂依舊咬著張龍不松口。張龍只有反持著匕首一頓亂扎,他也沒有想到,這把銳利的匕首紮了一個小女孩十八刀,才讓這個五歲的小女孩力竭鬆口。

  張龍逃出於萌軒家的時候,感覺自己的小腿肚子韌帶受傷,走路都走不利索了。但是他執著地按照既定的方案,又去了醉鬼趙輝家裡。

  按理說,這個點兒,趙輝正是喝得爛醉不省人事的時候,搶劫動作可以進行得毫無阻礙。可沒想到,這個醉鬼此時正喝到興頭上,甚至戰鬥力比清醒時還要強上幾倍。

  酒精是先興奮中樞神經,再抑制中樞神經,所以才造成了後期搏鬥、張龍失利、被掀開面罩、丟棄凶器的一系列狼狽不堪的情況。當然,按照張龍的說法,若不是小腿受傷,也不會如此不堪。

  張龍被趙輝看到了長相,極為恐懼,準備當晚離開青鄉市。可是,那個時候警察已經全部上街,開始密集排查犯罪嫌疑人,張龍一時半會兒也走不掉,只能藏匿於張希若的酒吧之中。不過第二天,張希若探來消息,說是警察抓了趙輝,這讓張龍高枕無憂。他決定好好瀟灑幾天,等風頭一過就逃離青鄉。

  警察抓到張龍的時候,他剛剛從賣淫店裡回來。

  警方根據張龍的交代,找到了他埋藏血衣的地方,加之牙痕的比對,本案的破獲板上釘釘。

  「你看到小女孩的牙齒鬆動,怎麼就敢確定是咬人所致?」大寶問我。

  我笑了笑,說:「依據經驗的直覺吧。而且,當時我要求專案組放人的主要依據,也正是如此。趙輝的人身檢查照片顯示,他全身並不存在咬傷。」

  「只可惜了那個剛烈的小女孩。」陳詩羽有些哽咽,「那麼勇敢的一個女孩子,怎麼就會有如此悲慘的結局?」

  「缺少父愛的女孩子,都會比較剛烈和自主嗎?」韓亮笑著對陳詩羽說,「師父在你小的時候,也很少陪你吧?」

  陳詩羽突然漲紅了臉,狠狠地盯著韓亮。

  韓亮嚇了一跳,趕緊岔開話題:「這個趙輝,真算是害死老婆孩子的元兇啊!酒精這個東西真的是害人啊!」

  「希望她們母女倆安息吧,黃泉之路,也不孤單。」我惋惜道,「回龍番,繼續找杜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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