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疑推理] 法醫秦明全集(1-6) 作者:秦明(已完成)

 
Babcorn 2017-12-6 17:05:52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32 161136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8 0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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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法醫病理實驗室裡。

  我們面前的一張大檯子上,平行排列著那七十二枚菸頭。

  我手持著一個放大鏡,戴著口罩、頭套和手套,一枚枚地觀察。

  大寶在我的身邊打著哈欠,說:「你這是不準備睡覺啦?」

  「我說了我一個人就可以。」我笑了笑,說,「他們不都回去睡覺了嗎?你也回去吧!陪我耗著也沒用。」

  大寶搖搖頭,說:「回去睡沙發,不如在這裡靠著躺椅。」

  「杜洲失蹤有半個月了吧?」我說,「我看啊,恐怕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大寶沒有回答我,我以為我說錯了話,正準備解釋,卻聽見大寶均勻的鼾聲響起。原來他靠在我身後的躺椅上,睡著了。

  我無奈地笑了笑,繼續觀察眼前這些菸頭。

  菸頭有新有舊,品牌不同。我首先按照香菸的品牌把菸頭分成幾個部分。然後每個部分按照新舊不同再次分門別類。

  就這樣分著分著,線索突然就躍入了眼簾。

  我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拿出相機啪啪地拍照。

  閃光燈把熟睡的大寶給驚醒了,他擦著口角的口水說:「怎麼樣了?」

  「好消息。」我說,「不過對DNA室值班的兄弟來說,可不是什麼好消息。因為,他們今天晚上要熬夜加班了。」

  雖然睡眠不足四個小時,但是第二天一早,我還是精神抖擻地來到了龍番市公安局刑警支隊的專案組。在專案通報會開始後不久,到達了專案組現場。

  「看大家的表情,應該是查找死者矛盾關係未果吧?」我坐下來後,直接開門見山。

  「是啊,沒法查。」主辦偵查員說,「董建武當過幾年的派出所民警,還管的是案件辦理。那小偷小摸就不知道送進去多少。你說,和他有仇的人,實在是多了去了,怎麼查啊?現在想想,這個會議室裡都人人自危了吧?就不說董建武,柏玲的爸爸,柏豐利,在生意場上摸爬滾打幾十年,逼倒了無數公司,這得罪的人也是多了去了。」

  「矛盾關係沒法查,那就查查侵財的前科人員吧。」我淡淡地說。

  「什麼?」趙其國局長有些詫異,打斷我的話,說,「你是讓我們更改偵查方向?」

  我點了點頭。

  「侵財?」主辦偵查員顯然並沒有激烈反對我的意見,說,「可是我們辦了這麼多年的案件,在人多車多的地方,下班高峰,用搶劫的方式來侵財的,還真是很少啊。」

  「既然是很少,就是說不是沒有,對吧?」我說。

  「時間、地點不對,咱不說。」另一名偵查員說,「據我們所知,董建武把自己的警帽放在操作台上,別人一看就知道是警察的車。搶劫還專門挑警察的?這不是增加風險係數嗎?沒有必要吧。除非就是想好了專門朝警察去的。那麼,因仇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既然帽子是放在操作台上的,夜幕降臨,車燈再開著,在車前的人,可以看清操作台上有什麼東西嗎?」我說。

  大家可能是覺得我說得有道理,都沒有說話。

  「那……侵財有什麼依據嗎?」趙局長問。

  我點了點頭,說:「事情還得從死因開始介紹。死者是右側股動脈斷裂,導致急性大出血而死亡的。在瀕死期,現場起火。在火勢變大之前,死者已經死亡了。因為死者皮膚燒焦了,所以我們不好判斷凶器的具體形態,但是可以斷定是一把不短的刺器。除了被刺器刺傷以外,死者在死前還被車子的安全帶勒頸,不過這個勒頸的動作,並不是她死亡的原因。」

  「用這種方式殺人?」主辦偵查員說。

  我點點頭,說:「股動脈很隱蔽、很深,通常是用刺器刺擊別人的時候不小心導致破裂,真的想去割斷股動脈,除非是學醫的,其他人還真不一定能找對地方。所以,我覺得這起殺人案件,起初的想法並不是殺人。既然起初的想法不是殺人,那麼侵財的可能性就是最大的。」

  「就這些?」主辦偵查員說。

  我搖搖頭,說:「當然還有。這是第一點。第二點,我們來重建一下現場。」

  說完,我打開幻燈片,播放車輛裡的屍體最原始的體位,說:「死者處於這個體位,顯然是有人從後座,用駕駛員安全帶從後面勒住死者的頸部,然後往後拖拽形成。但是處於這個體位,又怎麼用刀來刺到位於駕駛室下側的右腿呢?顯然是搆不著的。唯有一個解釋,那就是副駕駛也有一個人,用刀刺擊了死者的大腿。這起案件的作案人,應該有兩個。既然有兩個人,一個人已經從後面控制住了死者,為什麼死者還不用手來抵抗?而且,此時死者的胸腹部都已經完全暴露給副駕駛的凶手,如果是為了殺人,朝胸口捅,是不是比捅腿來得更快更保險?」

  「還是證明了凶手開始的目的,並不是謀人。」趙其國局長點點頭說。

  我說:「不僅如此,我認為死者不去用手拉扯勒住她頸部的安全帶的唯一原因,就是手上有東西。我們來大膽推測一下吧:柏玲停車熄火後,車鎖自動打開,她坐在車裡玩手機。這時候,兩名凶手一名拉開副駕駛的門,另一名同時拉開後座的門,都鑽進了車裡,關上車門,持刀搶劫。性格剛烈的柏玲仗著自己的丈夫是警察,絲毫不畏懼,堅決不把自己的迪奧手提包和裡面的財物交給凶手。後座的凶手於是用安全帶把她的頸部勒住,往後拉,讓她難以護住自己的包,卻不下狠手勒死她。然而,副駕駛的凶手依舊不能從她的手中搶下手提包,只有用捅腿的方式來讓她放棄。未承想,這一刀直接要了她的命。」

  「車輛灰燼裡,我們沒有找到原本包上應該有的金屬件,但是找到了手機的主板。說明柏玲當時在玩手機,所以手機掉落在車裡,而包被搶走。」韓亮補充道。

  「在柏玲放棄抵抗,讓凶手終於搶過手提包的時候,其實她已經因為失血過多喪失了意識。」我接著說,「因為有外褲和腿部肌肉的遮擋,血液沒有大量噴濺出來,加之光線較暗,凶手並沒有意識到柏玲已經即將死亡。在他們得手後,準備撤離的時候,才發現了柏玲的異常。此時,害怕事情敗露的他們,只能將車輛的內飾和一些易燃的抱枕、洋娃娃什麼的作為助燃物,點燃了汽車。這一點,也說明了凶手應該有前科劣跡。除了我上述的分析,沒有其他作案過程可以完全解釋所有的現場和屍體狀況。」

  「確實,如果確定手提包不在車內,倒是侵財的有力證明。」趙局長認可我們的看法,「光天化日、膽大包天。不過,即便是知道有兩個人,即便是查找前科人員,也未必能找到這兩個凶手。而且,即便是找到了,也沒有辦法甄別啊。」

  「因為甄別這個事情,我昨晚熬了夜。」我從包裡拿出幾張紙,說,「我這裡有DNA實驗室連夜做出的DNA圖譜,這兩個人應該就是犯罪分子。」

  「你們找到了凶手的DNA?」趙局長喜出望外,「你怎麼確定這就是犯罪分子的?」

  我看了看專案組門口,見林濤還沒有出現,於是說:「林科長從現場提取回來了七十二枚菸頭。我昨天晚上用了不少時間,把這些菸頭分門別類,最終找出了兩枚比較特殊的菸頭。這兩個人的DNA就是從這兩枚菸頭上做出來的。」

  「可是你憑什麼說這兩枚菸頭就是凶手抽的?」

  「首先要說一個前提,如果是侵財案件,而且有刀,就不是臨時起意。而是早有預謀。然後經過預謀的搶劫,不應該在人多車多的地方作案啊。那麼只有一種解釋方法,就是犯罪分子年輕氣盛,因為缺錢而急不可耐,只能在一個車相對少的停車場守株待兔。等到有豪車開入的時候,趁著停車的時候沖上去,搶劫。畢竟在車內,不容易引起車外人的注意。而且在人多車多的地方,也容易逃竄。他們認為,最危險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我說,「既然是定點守候,那麼菸頭就有了它的價值。既然被逼得要去搶劫,那麼抽菸的檔次不會太高,這是其一;既然之前判斷了有兩個人,那麼就應該在某個地方同時發現兩枚一樣品牌的香菸,並且不是一個人抽的,這是其二;選擇目標是隨機的,所以不可能等到一根菸抽完才動手,什麼時候來車,什麼時候就會立即丟掉菸頭動手,這時候香菸可能剛剛點燃,也可能只抽了一半,這是其三。」

  「所以你就找到了符合這三條的菸頭?」

  我點點頭,說:「我對照著當時提取菸頭時拍攝的現場照片,逐一尋找,發現了兩枚五塊錢一包的香菸菸頭,這兩枚菸頭都只抽了一小半,就被丟棄。被丟棄的地點也就相隔一米。於是,我把這兩枚菸頭作為重點,進行了DNA檢驗,果真,這兩枚菸頭不是一個人的。」

  「聽你這麼一說,還真是挺可疑的。」趙局長說,「用這種辦法提取物證,我還真是聞所未聞。找到這兩個人,即便不是凶手,也應該有可能是目擊證人。不過,就算他們倆是凶手,抓回來拒不交代,我們還是沒有物證起訴他們啊。」

  「畢竟案件現場條件差。」我說,「一方面是在開放式的廣場,一方面中心現場遭到了焚燬。想像其他案件那樣獲取直接指向犯罪的物證,幾乎是不可能的。」

  「不過,只要能形成證據鏈,即便是沒有直接指向犯罪的證據,依舊可以證明犯罪。」趙局長說,「可是即便我們把人抓回來了,獲取了口供,也確定了菸頭的DNA,一樣不能形成一套完整的證據鎖鏈啊。」

  「那就要看林濤林科長的本事了。」我微笑著說。

  在眾人一臉迷惑的表情當中,我的思緒回到了昨天晚上我和林濤見面的時候。

  「什麼?又要我去求那個賣奢侈品的胖女人?」林濤叫道。

  「為了破案嘛!又不是讓你去賣身!那麼激動幹什麼?」我說。

  「這和賣身差不多了!」林濤抗議說,「你怎麼就能肯定凶手把包賣了?」

  「就是啊,說不定順手扔河裡了呢。」大寶說。

  我搖搖頭,說:「那個包,至少也值個三萬塊錢,只要不是不識貨的傢伙,都會賣掉。我們之前分析凶手應該很年輕,現在的年輕人,誰不認識奢侈品品牌?」

  大寶見我說他不識貨,又或是被包的價值嚇著了,吐了吐舌頭。

  林濤說:「那你怎麼知道他們肯定會賣給那個胖女人?」

  「她們倒賣奢侈品這一行,都有她們的潛規則吧。」我說,「上次我們在她的店裡看到了,有很多二手奢侈品出售,說明她也回收二手奢侈品。即便凶手沒有選擇離現場較近的胖女人家,我也敢打賭這個胖女人有本事探聽到哪家收了贓物。」

  「那直接叫派出所把她傳喚來問問就好了。」林濤仍然一臉不情願。

  我笑了笑,說:「傳喚過來,就真的打草驚蛇了。我要你請胖女人喝杯早茶,然後拐彎抹角地探出來,我相信你有這個本事。」

  「我又不是地下黨!」林濤說。

  我盯著林濤說:「我們之前的工作,沒有發現有力物證,這你也是知道的。條件這麼差的案件現場,能不能拿出有力物證,在此一舉了。」

  「就真的沒有別的路子了?」林濤眼看就要屈服了。

  「那個胖女人與我們這麼敵對,肯定不是做什麼正經生意的。如果真的是她收受贓物,我們也有義務切斷這條銷贓線。」我繼續攻心,「沒有買賣,就沒有傷害。那也就不枉你的一番心血了。」

  林濤煩躁地踢著腳下的一枚小石子,想了片刻,說:「好了好了,我真是服了你了。」

  專案組按照我們之前的思路,對案發現場附近的、年齡較小的、有過侵財類前科劣跡的人進行了梳理,同時,尤其是注意這些人中,哪兩個人近期有過緊密聯繫,就會提升他們的嫌疑。

  其實不梳理不知道,一梳理還真是不少。經過一整天的篩查、摸底,最終鎖定了12個人符合上述的條件。當然,這12個人被刑警隊請回來的時候,都是清一色的冤枉臉。從面部表情來看,是無法分辨誰才是凶手的。

  刑警支隊的偵查員在第一時間取了這12個嫌疑人的血液,火速送往DNA實驗室裡進行檢驗,並和嫌疑菸頭的DNA進行比對。

  林濤還真不是蓋的。一頓早茶的工夫,就直接發現了破案的線索。據說,在喝早茶的過程當中,林濤直接向胖女人表露自己想給姐姐買一款包包作為生日禮物,但是苦於工資太低、包包太貴。胖女人則微微一笑,告訴林濤自己收了一款九成新的迪奧包,可以去她店裡看一看,如果喜歡的話,以市場價一折賣給林濤。

  柏玲丟失的手提包,偵查員早已找到同款並拍照給林濤看過了。所以當林濤看到胖女人從一個隱蔽的保險櫃裡神神秘秘地拿出那款粉紅色LadyDior的時候,就已經把她定為「收購贓物罪」犯罪嫌疑人了。

  獲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我非常不能理解。其實這個胖女人知道這個包包是贓物,而且剛剛收回來,絕對不能頂著風頭賣出去。更知道林濤就是一個警察。可是,她千算萬算躲過所有人的眼睛,卻老老實實地把犯罪證據交給了林濤。

  這就是帥哥的力量吧。

  因為奢侈品每件都有編號,所以鎖定胖女人收購的這個包就是受害人柏玲的手提包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換句話說,胖女人是否構成犯罪可以先不去細究,她卻是唯一可以一眼認出賣包者的人。而這個賣包者,很有可能就是犯罪分子。

  「看著吧,如果她認出的兩個人的DNA,恰好和菸頭上的DNA對上了,這就構成了一個完整的證據鏈。」我說,「在現場有逗留,反常滅煙,在起火前獲得死者的隨身貴重物品,而且還符合我們對犯罪分子的刻畫。」

  趙局長看著屋內戴著手銬的胖女人,點點頭,說:「就怕她記不住啊。眼前這12個小青年,我覺得長得都差不多,可不太好分辨面容。對了,你們要做好辨認筆錄,全程錄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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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愛看帥哥的女人,會對男人臉盲?我不信。從一開始,我對胖女人直接指認出犯罪分子就充滿了信心。

  當然,她也沒有辜負我的期望。

  因為證據確鑿,胖女人為了減輕自己的罪責,只能將功贖罪。

  她挪動著肥膩的身軀,站在辨認窗的後面,努力地看著辨認間裡的12個小青年。

  「1號和7號。」她說。

  我看見兩名偵查員對視了一下,露出了勝利在望的表情。從他們的表情當中,我讀懂了一條信息:很顯然,這兩個嫌疑人之間恰好有著緊密的聯繫。

  「不用再看一遍了?確定嗎?」偵查員例行公事地問。

  「不用了,我確定。」胖女人已經收起了她之前面對我們時的鋒芒。

  「那就在這裡簽字吧。」偵查員說。

  第二天一早,DNA比對吻合、案件獲得偵破的時候,我們又踏上了出勘現場的路途。

  雖然市局給省廳上報的是「環城公園某灌木叢中發現一具無名女屍」,並沒有明確案件性質和特點,只是在內容裡提到了該女子衣衫襤褸,懷疑是流浪女。

  這看似是起流浪女非正常死亡的事件,卻引起了我的警覺。畢竟,之前那具無名高腐女屍是否和杜洲失蹤案有關,一直還充斥著我的腦袋。

  環城公園是個奇妙的地方。因為綠化植被較好,又有很多石桌石椅,所以成了很多老年人消遣的好地方。每天早上六點開始,這裡就有很多老年人,喝茶的喝茶、遛狗的遛狗、打牌的打牌。但是到了晚上八點以後,這裡可以說是一個人跡罕至的地方。晝夜對比異常分明。

  「看市局報的情況,應該和我們分析的幾乎絲毫不差啊。」林濤坐在搖晃的警車裡,拿著幾張《公安機關內部信息傳真》說,「蹲守,隨機尋找目標,直接拉車門上車實施搶劫。因為柏玲激烈反抗,抓著包包堅決不撒手,所以兩個人才用了勒頸、刺腿的辦法。搶到包的時候,發現柏玲已經沒有了意識,所以凶手就點燃了車內的一些易燃的裝飾物和坐墊。自始至終凶手都沒注意到放在操作台上的警帽,所以也不是尋仇之類的。其實挺簡單的作案過程,差一點就把偵辦工作變複雜了。」

  「尊重客觀現象,才能永遠不繞彎路。」我說,「看來到了,有人圍觀嘛。」

  我們剛剛走下車,當天值班的但法醫就朝我們迎面走了過來,說:「比想像中複雜多了,死者身上有傷啊!」

  「能確定是命案嗎?」我慌忙問道。

  但法醫左右看看,見在警戒帶外面聊的話,有可能會透露偵查秘密,所以把我們拉近了警戒帶,走到屍體旁邊說:「周圍程子硯都看了,因為都是普通的土地,也沒有留下什麼明顯的足跡,所以暫時也不知道她是自己走到這裡來的,還是別人拋屍來這裡的。但是你看看,這個女人的後腦勺感覺都碎了。」

  但法醫蹲下身去,雙手抱起死者的頭顱,按了按。別說但法醫自己,連一米開外的我,都可以聽見明確的骨擦音。

  「顱骨骨折?」我問。

  但法醫點點頭,說:「但是頭皮上只有皮下出血,而表面沒有擦傷。說明她的後腦是和一個表面很光滑的物體作用形成的損傷。」

  「對。不論是摔的,還是打的,致傷物體都應該是光滑、堅硬的物體。」我說,「可是這裡最光滑的就是這些石頭凳子了,也是水泥的,表面也很粗糙,有點不太符合。」

  但法醫又把死者的衣服掀開,說:「你們看,死者的後背部,有幾處擦傷。我看了,擦傷表面還有一些小的竹刺。像是被破舊的竹子刮的。這裡又沒有竹子!」

  「不僅如此。」我補充道,「死者穿著衣服,衣服上沒有傷,而竹刺越過衣服直接扎到了皮膚裡,這也沒法解釋。」

  「看來死者是光著身子遭受侵害的,死亡後,被人穿了衣服然後拋到了這裡。」大寶總結了一下。

  「死者身上還有很多其他損傷啊。」我戴上手套,蹲下身,拿起死者的手腕。

  屍體的屍斑已經完全形成了,屍僵也很堅硬,可以肯定是在昨天下午到晚上時分死亡的。如果按照死亡後17小時屍僵最硬的理論,她應該是昨天下午四點鐘左右死亡的。而那個時候,這個公園到處都是老年人的身影。不僅如此,死者身上尤其是手腕部,都存在明顯的約束性損傷。看起來,這是一起命案無疑了。

  可是但法醫的發現仍然沒有介紹完。

  他說:「還有一個點,就是死者死亡前存在嘔吐行為。」

  說完,但法醫用止血鉗拉開死者的口腔。從死者牙縫之間和頰黏膜上都可以看到有很多食物殘渣黏附。

  「顱腦損傷,通常有嘔吐。」大寶說。

  「可是現場附近並沒有找到死者的嘔吐物。」但法醫說,「這也是死後拋屍的一個有力證據。」

  我點了點頭,說:「既然現場沒什麼,那就抓緊檢驗屍體吧。我們先走一步,解剖室會合。」

  「剛才看屍體,你們有什麼看法沒有?」我說。

  「女孩很年輕。」林濤說。

  「皮膚保養得很好。」陳詩羽更瞭解女人。

  「那麼就不可能是流浪女了。」大寶又做了個總結,「啊,我知道了!老秦對上次那個流浪女的事件耿耿於懷!上次那個女的高度腐敗,所以看不出什麼,難道這兩者會有什麼聯繫嗎?」

  「流浪漢路倒,法醫確實比較多見。」我說,「但是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連續發生兩起疑似流浪女路倒的事件,是不是就有些蹊蹺了?」

  「既然兩者有關係,老秦又覺得第一起和杜洲失蹤有關係,那麼我讓曲小蓉趕來殯儀館吧,說不定她能給我們提供什麼線索呢?」大寶說。

  「看屍體?她行不?」林濤問。

  「肯定行。」大寶一邊發著微信,一邊說。

  屍體檢驗是在曲小蓉認過屍體後進行的。

  並沒有什麼意外,曲小蓉根本就不認識死者。

  陳詩羽陪著曲小蓉在解剖室隔壁的休息間,我們則開始了屍體檢驗。

  死者大概有170釐米高,身材消瘦,凹凸有致。也就在三十歲上下,皮膚白皙,沒什麼皺紋,眉毛也明顯是精修過的。總之,保養得非常好。無論從哪方面看,她都絕對不可能是流浪女。

  既然有人把她打扮成流浪女,那麼為什麼不能把上一具屍體打扮成流浪女?我這樣想著,又想到了上一具屍體整齊潔白的牙齒。從這一刻起,我幾乎已經認定,即便上一具屍體死於自身疾病,這兩起案件也絕對有著緊密的聯繫。

  屍表檢驗相對簡單,除了在現場發現的那些約束傷、擦傷和頭部的皮下出血以外,我們還排除了死者生前遭受過性侵的可能性。

  解剖工作隨即開始,由大寶和但法醫主刀,而我和韓亮則開始研究起這名死者的衣服。又是和上一具屍體一樣,死者僅有外衣、外褲和內褲,卻沒有文胸。

  「耐克?」我拿起死者隨身的幾件衣服說,「耐克會生產非運動裝備?而且看起來檔次就很低!」

  「假的。」韓亮淡淡地說,「其實仔細看應該是NLKE,這是山寨版耐克。其實不怕有牌子,哪怕是雜牌子的衣服都還好,就怕這種冒牌山寨貨,查都沒法查。」

  「之前那具女屍的衣服還在嗎?」我問。

  但法醫一邊動著刀子,一邊示意實習生去物證室取衣服。

  這都過去好幾天了,實習生拿來的衣服還是非常臭。

  我把兩件衣服鋪平,仔細看了看,說:「雖然看不清標牌了,但是這兩件衣服有很多相似之處啊。我看啊,這些衣服都應該是從同一個地攤批發市場買來的,款式老舊,連個口袋和裝飾物都沒有。」

  「我們可以去查,但是如大海撈針,查得到的機會不大。」負責聯絡的偵查員說。

  我點了點頭,說:「這應該是凶手故意迷惑我們的辦法,把死者全部的衣服和珮飾取走,換上他自己買來的廉價貨,這是明顯的偽裝行為。不過,他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呢?」

  「哎喲,對沖傷8。」大寶說,「她還真不是被殺的,而是摔死的。」

  我聽聞這一點,趕緊起身去看。果真,死者的損傷部位是枕骨,對應的枕骨粉碎性骨折,腦組織也有挫碎和出血。然而,對側的額部腦組織也出現了明顯的挫裂傷和出血,而額部頭皮並不存在損傷。看起來,死者還真是摔到了一個光滑的平面上導致顱腦損傷死亡的。

  「一個病死,一個摔死。」我沉吟道,「但又穿著不符、有移屍的跡象。這……能說明什麼呢?」

  「上一個死者沒有傷,而這個好像經過搏鬥和約束。」但法醫也沉吟道,「說不同,確實有不同點。但是說相似,又看起來極端相似。」

  「雖然還沒有看到故意殺人的證據,但是串並兩起案件,並且立為刑事案件應該沒問題吧。」我說。

  偵查員點了點頭,說:「找屍源還是本案關鍵哪。這個死者的面容猶在,應該比上一個好找一些。」

  「面容不是關鍵的。」我說,「上一具屍體的DNA錄入數據庫並沒有比中,現在就寄希望於這個死者的家人有尋找她的記錄了。」

  「既然是命案,就查得仔細些吧。」大寶說。

  「身上有約束傷,但是僅限於手腕。」我說,「難道凶手就不怕她喊叫嗎?可以確定死者的口唇黏膜沒有損傷?凶手沒有捂嘴的動作?」

  但法醫再次用止血鉗拉開死者的口唇,用強光燈照著看,說:「確實沒有。」

  「那舌尖呢?」我說,「會不會是用軟物捂壓?死者會不會咬傷自己的舌尖?」

  「可是屍僵已經形成了,死者牙關緊閉,撬不開。」但法醫說。

  「我來。」此時大寶已經打開了死者的頸胸腹部檢查完畢,於是他用手術刀劃開死者下頜部的肌肉組織,準備用「掏舌頭」的方法,從頸部取出死者的舌頭來檢查。

  劃開肌肉後,大寶伸進了兩個手指,探查死者舌頭的位置。

  「哎喲!哎喲我×!」大寶叫了一句。

  我們都充滿疑惑地看著大寶。

  大寶一臉的糾結和費力,他反覆地變換著自己手指的位置,掏了大約一分鐘,從死者的口腔裡拿出來一個亮閃閃的東西。

  「戒指?」我叫了一聲。

  「難道是搶劫?」林濤在一旁似乎吸取了龍番湖案件的經驗,說,「為了保全她的財產?」

  「看起來也就是普通的白金戒指,頂多幾千塊錢,至於嗎?」我搖頭否定了林濤的看法。

  可能是在隔壁聽見了我們的對話,曲小蓉突然衝進瞭解剖室。她對解剖台上的血腥景像似乎視而不見,只是痴痴地盯著我手上的那枚戒指,猛地衝了過來搶過戒指。

  「哎,這兒有血,不衛生。」我想攔著她。可是她早已經把戒指搶到了懷裡。

  「這是杜洲的戒指?」大寶試探著問道。

  曲小蓉一臉茫然,點了點頭。

  我大吃一驚:「啊?杜洲的戒指怎麼會在這個女的嘴裡?」

  瞬間,有無數想法在我的腦海中彙集。

  「難道,這兩起案件的凶手都是杜洲?」林濤沒有考慮到曲小蓉在場,大大咧咧地說,「第一具女屍死亡時間和杜洲失蹤的時間還比較吻合呀。」

  「不!不可能!」曲小蓉抱著戒指,淚流滿面地朝林濤大吼。

  林濤嚇了一跳,沒敢說話。

  「如果是杜洲,他為什麼要把自己的戒指塞死者的嘴裡?」我使了個眼色,讓陳詩羽把曲小蓉帶走,然後問林濤。

  林濤撓撓腦袋,說:「說不定是一種簽名行為?」

  簽名行為是一種犯罪行為分析的專有名詞,在「清道伕專案」中,我們就真真正正地接觸到了簽名行為。

  「你見過簽名行為中,有只簽其中一起案件的嗎?」我說,「畢竟杜洲只有一枚戒指。」

  「那會不會是,杜洲實施侵害的時候,被受害人咬住了手指,結果手指沒咬掉,卻把戒指給擼下來了?」韓亮說。

  看起來大家都在懷疑杜洲,而且韓亮說的這個情況還真是有可能存在。

  「韓亮說的可能性不能排除。」大寶插話說,「但我覺得,會不會杜洲只是個旁觀者,並且在她屍僵還沒有形成的時候,找機會把自己的戒指塞進了女人的口中,為的就是讓警察發現。畢竟,我們發現了杜洲的血,那麼他是受害人的概率就比是凶手的概率要大。」

  「算是一種標記求救?」我問。

  大寶點點頭。

  「可也有可能是杜洲在實施犯罪的時候受傷了啊。」韓亮說。

  「都是有可能的。」我說,「不過從目前的情況看,還沒有更多的依據去支持哪一種論斷。但是至少我們取得了實質性的進展。那就是,杜洲失蹤案件、兩起女人的非正常死亡案件,可以併案處置。」

  「我已經向趙局長匯報了。」偵查員苦笑道,「最近真是多事之秋,我們刑偵部門這個月就沒閒過。」

  「是啊,不過下一步想要突破這起案件,關鍵還是這名死者的屍源尋找。」我說,「我們得抓緊時間送檢、檢驗、入庫。」

  偵查員點了點頭。

  「唉,真是多事之秋。」大寶朝隔壁休息室看了看,說,「這突然冒出一個戒指,曲小蓉的情緒又該不穩定了,我看我今晚還是睡辦公室吧。」

  「那怎麼行。」林濤說,「你怎麼能把這種大任務交給寶嫂一個人來做。」

  「讓陳詩羽睡我家去,行了吧。」大寶說。

  「不管怎麼說,發現了戒指,總比沒發現戒指強,對吧。」我說,「現在還沒有杜洲的行蹤,就不能推測杜洲已經遭遇不測。也沒有證據能證明杜洲犯罪。所以現在一切都還有希望。」

  「雖然希望渺茫。」大寶垂頭喪氣地補充了一句。

  「彆氣餒。」我鼓勵了大寶一句,「這幾天大家都已經超了負荷,今天必須儘早回去休息,說不定明天就找到屍源了呢?」

  其實我有著自己的私心。最近雖然很忙,但案件多發生在龍番本地,所以並沒有出差。我和兒子接觸的時間也比較多,兒子也越來越能夠接納我了。這麼一來,兩天沒見到兒子感覺自己非常想念他,甚至現在就迫不及待地想回去見他。

  大家紛紛點頭應允,準備撤離。

  負責聯絡的偵查員此時從解剖室外打完電話回來,對我們說:「趙局長已經安排DNA部門連夜檢測死者的DNA並比對。這三起案件就在剛才宣佈併案,代號『指環專案』!」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8 09:53
第六案 魔術棺材

  所謂現實只不過是一個錯覺,雖然這個錯覺非常持久。

  ——愛因斯坦

  1

  「你說這名字是誰起的?『指環專案』,我還以為在看《指環王》呢。」大寶說。

  「就是個名字而已,方便敘述。」我說,「總比『獵狐行動』『颶風行動』什麼的要貼近生活吧?好歹這案子串並的關鍵也是一枚指環。」

  「杜洲失蹤的案子總算是也立案了,我覺得我的任務完成了,可以勸曲小蓉回家去等結果了。」大寶說。

  「懸。」林濤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你是有多煩她啊。現在案件發展到這個地步,你再怎麼趕她走,她也不會走。」

  「到底怎麼辦?」大寶坐在實驗台邊,雙手托著下巴,「她不走我怎麼生孩子?我要生孩子,我要生孩子。」

  「你們不是懷上了嗎?」韓亮斜靠在牆角,玩著那老舊的諾基亞。既然被我們發現了,現在韓亮也不再避諱我們,一有空就開始了《貪吃蛇》的挑戰。

  「那次是個誤會。」大寶紅著臉說,「不過近期是徹底沒機會懷了。」

  「我為什麼覺得你們的聊天內容這麼色情?」鄭大姐實在是受不了我們的閒聊,笑著說道,「小羽毛還是個孩子。」

  「鄭大姐!」陳詩羽嗔了一句。

  此時已經是上午八點半了,距離「指環專案」第一次專案會還有半個小時。我們全部擠在DNA實驗室的數據比對室裡,一邊閒聊,一邊看著電腦顯示屏上翻滾著的數字。

  「反正在省內大庫比對未果。」鄭大姐說,「要麼和第一個死者一樣,家屬沒有錄入失蹤人員DNA庫,要麼就不是我們省的。現在在全國大庫裡滾數據,慢一點,別著急。」

  我一邊看手錶,一邊說:「不著急,不著急。其實說真的,我還真沒有抱多大希望。」

  我的話音剛落,只聽電腦音箱「叮」的一聲,然後發出了連續的報警信號。我知道,這是疑似比對成功,需要下一步人工確認的信號。

  「嘿嘿嘿,奇了怪了真是。」大寶跳了起來,拍了一下我的肩膀,「你老秦不一直號稱『好的不靈壞的靈』的烏鴉嘴嗎?這回怎麼這麼爭氣了?」

  連躲在牆角玩手機的韓亮,也跑到了屏幕旁邊。

  雖然屏幕上的一連串曲線我們並不完全看得懂,但是此時的我知道,奇蹟可能要發生了。

  果不其然,鎮定的鄭大姐盯著屏幕看了五分鐘,堅定地說:「不會錯的,比對上了。」

  房間裡一片歡呼之聲。

  「左憐,女,31歲,身份證號××××××××××××××××××,江北省淮江市一倫實業有限公司副總經理。」大寶眯著眼睛看著屏幕上的失蹤人員信息,「喲呵,這是個年輕女企業家啊。」

  「2月8日上午未到單位上班,晚間未歸,其丈夫開始尋找。次日,其丈夫通知左憐的父母,與其父母共同到轄區派出所報案。經初步調查,未發現左憐的具體去向,故於2月15日提取其父母DNA樣本錄入失蹤人員數據庫。」我唸完了簡要案情,「完了?這就完了?這也太簡單了吧?」

  「沒調查出什麼所以然來,怎麼詳細寫啊?」鄭大姐把數據結果打印出來交給我。

  「這人失蹤都一個半月了。」我說,「然而死者是近兩天死亡的,這樣看來,她應該是在某個地方或者就是在龍番市生活了一個半月,然後遇害的。」

  「不管怎麼說,屍源是找到了!」林濤說,「我們得趕緊告訴專案組,讓他們調查死者失蹤前的軌跡以及她的背景資料。我看專案會是要延遲了,得等有了初步結果,才能部署下一步工作吧?」

  果真,在我們向專案組通報結果後,專案組決定,先對死者的生平情況進行調查,派了專門的人員趕赴死者居住地進行調查。待一切調查清楚後,再進行碰頭研究。

  師父是不可能讓我們這幾個壯勞力閒著的。所以在明確了「指環專案」的下一步工作之後,師父指示我們參加一次市政府組織的信訪案件聽證會。

  這也不是什麼稀罕事了,對於一些疑難的信訪事項,通常會用這種方式來依法公正地去解決。如果涉及刑事案件,則有可能會讓法醫參與。

  這起案件我們也不算陌生,因為信訪人夏末來廳上訪過好幾次,我們勘查組也接待過。聽證會到了不少領導和當年的辦案人員,還有信訪人所在行政村的群眾,以及信訪人僱用的律師。案件是十三年前的一起故意傷害致死案件,是一個未滿十四週歲的小男孩和一個十六歲的男孩發生口角,繼而鬥毆。在互相鬥毆的過程中,十三歲的男孩用一塊石頭擊打了十六歲男孩的頭部,導致十六歲的男孩死亡。

  因為十三歲的未成年人並不是刑事責任的主體,所以不承擔刑事責任。在這個男孩家給予對方賠償之後,男孩被勞動教養三年後釋放。又過了十年,在社會上打拚的男孩積攢了不少財富,這讓當年的受害人家裡非常不爽,於是舊事重提,開始了信訪之路。

  夏末自稱近年來總是夢見逝去十三年的兒子,說明兒子肯定有冤情,來公安廳上訪。當然,公安廳接訪的同志肯定不會那麼迷信,於是希望信訪人可以提供更詳細的訴求。在律師的指點下,信訪人一會兒反映打架當時行為人的母親也有參與,一會兒指出法醫鑑定報告存在失誤。

  雖然十三年前的辦案質量不如現在這麼精緻,但僅就這起案件來說,還真是挑不出來什麼毛病。所以雖然聽證會開始的時候還有一些辯論,但在後期基本是辦案單位佔據了絕對的上風。信訪人的律師最後指出,法醫鑑定照片中,受害人明明是左側顱骨骨折,鑑定書裡卻寫成了右側顱骨骨折。因為調查顯示行為人毆打的是受害人的右側頭部,如果真的是左側顱骨骨折,那麼這個案子就存在蹊蹺了。

  我看了聽證會現場展示的照片,受害人確實是右側顱骨骨折。但為什麼律師一定要聲稱從照片上看是左側顱骨骨折呢?道理很簡單。法醫是在鋸下受害人顱蓋骨後,僅僅對顱蓋骨進行拍攝。如果不是專業人員,不會運用骨縫的生理結構來判斷前後的話,還真看不出這個橢圓形的顱蓋骨哪邊是前面額部,哪邊是後面枕部。不能確定前後,就不能判斷左右。

  十三年前還是膠卷拍攝,所以在僅有的幾張照片中,並沒有發現可以讓人一目瞭然確定左右的照片。好在受害人所住的村莊當年還是土葬區,所以屍體沒有火化,而是掩埋。既然法醫不能說服律師,聽證會最終的結論就是:由省廳法醫會同市局法醫組織開棺驗屍,明確死者頭部損傷位置。如果原鑑定無誤,則停訪息訴;如果原鑑定有誤,本案推翻原結論,重新偵查。

  雖然作為法醫的我們,心裡很確定原結論無誤,但也沒有辦法,必須要遵照市政府制訂的下一步工作計畫,開展開棺驗屍工作。

  在火化基本普及的今天,開棺驗屍倒是並不常見。但是在一些仍然施行土葬的區域,也偶爾會遇見。我工作十幾年來,也曾經碰見一次開棺驗屍工作,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是我剛參加工作的時候,去我省西北部的一個縣城覆核一個信訪事項。屍體是在數月之前埋葬的,需要開棺驗屍。

  由於當地的風俗習慣,開棺後不能將屍體隨意拖移,所以只能在原地進行解剖檢驗。棺材埋在當事人家田地的中央,而開棺驗屍的時間又將近黃昏。為了能夠保證光線的充足,辦案單位拉了數百米長的電線,在墳頭附近支起了一個臨時的礦燈。

  那個時候,有些財政狀況較差的縣的法醫裝備是沒有保障的。因為嫌一次性解剖服較貴(那個時候其實也就六元每套),局裡並沒有專門的經費為法醫工作提供保障。所以法醫每次解剖,都穿著那髒兮兮的白大褂。待解剖完畢,法醫會把白大褂帶回去,自己戴著手套去清洗,清洗完後下次接著使用。

  那次開棺驗屍,我拿到白大褂時,非常詫異。二十一世紀了,法醫還穿著白大褂去解剖屍體,基本和現在還有人使用傳呼機一樣稀奇。稀奇的同時,心裡也充滿了硌硬。畢竟是反覆使用的衣服,陳舊的血跡還赫然在目。

  不過,總比沒的穿好。於是我和林濤滿心鬱悶地穿上了白大褂等待民警用鐵釺撬開棺材蓋。

  就在棺材蓋被掀開的那一瞬間,所有的民警紛紛後退。

  我和林濤站在數米之外,也立即聞見了一股刺鼻的腐臭味。不過常年和「巨人觀」「屍蠟化」打交道的我們,什麼大風大浪沒有見過?不過就是一陣腐臭味,算個啥嘛。於是我和林濤一臉鄙夷地戴好手套,走近棺材。

  那第一眼,我終生難忘。

  棺材里根本就看不到什麼屍體,而是滿滿的一層蛆蟲。黃白色的蛆蟲朝著各個不同的方向蠕動,恍惚間彷彿成了棺材裡的一片液平面。

  有輕微密集恐懼症的林濤差點暈過去,還是我一把把他扶住。然後他打開我的手,高聲叫道:「別……別碰我。」

  不碰林濤可以,但是不碰屍體肯定不行。

  如果有全套式的解剖服,倒是也不怕,畢竟可以把我們的身體和外界完全隔離。可是僅僅是一件白大褂、一雙破膠鞋,想把屍體從蛆蟲堆裡弄出來非常不易。

  不過,再不易也沒轍,我和當地的法醫只能閉著眼、咬著牙,一隻腳踏進棺材,然後彎腰在蛆蟲堆裡找屍體。

  我知道,那一腳,踩碎了無數蛆蟲,因為我能感覺到噼裡啪啦的碎裂聲從腳底傳上來。屍體還沒有白骨化,所以也不至於支離破碎。在我和當地法醫同時拉住屍體的上下肢衣物的時候,我們合力把屍體從棺材裡拽了出來。

  同時,拽出來的還有成百上千的蛆蟲,撒得滿地都是。

  這就是我為什麼對開棺驗屍有著強烈的記憶。因為正常解剖工作,我都在擔心會不會有地面上的蛆蟲沿著我的膠鞋鞋筒爬進我的膠鞋裡。然後就是回憶著剛才拽屍體的那一下,會不會把蛆蟲帶到了我的衣領裡。由於心理作用,我甚至感覺渾身不自在,腳背上有的時候似乎還有一些癢癢的感覺。

  林濤比我好得多,畢竟拽屍體的時候他已經跑出了幾丈遠。不過,他不能閒著,所以每次靠近屍體進行拍照的時候,也難免會踩死幾隻蛆蟲。

  沒穿膠鞋的林濤,回到縣城就去商店買了雙皮鞋,把他的那雙給扔了。而我,在解剖完屍體後,仔細檢查了自己的身體,慶幸的是並沒有蛆蟲黏附。不過,畢竟是穿著白大褂解剖屍體的,所以回到賓館後,洗澡就洗了一個多小時。

  我們什麼樣的屍體沒見過?但是談到開棺驗屍,我和林濤還是不由自主地對視了一眼。可能是因為,我們都想起了那一塊無法磨滅的心理陰影。

  當然,那樣的情況不可能再次遇見。一來,現在法醫的裝備設施已經今非昔比;二來,這一具已經埋葬了十三年的屍體,早已經完全白骨化了。既然沒有了軟組織,也就不會有蒼蠅前來覓食、產卵。

  既然只是看看十三年前的死者顱骨骨折線在左邊還是在右邊,那肯定是一項非常簡單而且毫無壓力的工作。

  和上次開棺驗屍相比,這一次的陣仗可要大多了,畢竟是市領導直接交辦的案件,而且又像煞有介事地舉辦了聽證會。

  我們到現場的時候,已經有兩個特警中隊先期抵達了。特警在現場周圍拉起了警戒帶,每幾米就有一名特警呈跨立的姿勢站崗。看起來這裡的風俗也是開棺之後,不能把屍體移走,只能在現場進行檢驗。

  和上次開棺驗屍的現場場景幾乎是完全相同的,那個十三年前的墳頭,矗立在信訪人夏末家田地的正中間。夏末家的田,本來就在村子的最拐角處,所以這一塊地方比上次開棺驗屍的地方更加偏僻。數百米的電線,估計都沒法把電從村子裡引到田地裡。不過現在是下午,離黃昏還早,還不需要照明。而且,現場周圍停著的三四輛刑事現場勘查車,頂端都有可以發出強光的射燈。所以即便是晚上工作,這幾輛車也可以讓這一塊地方變成白晝。

  看到這一些景象,我不由得感慨,經濟發展給我們法醫工作真是提供了不少便利。短短十年時間,我們的工作環境可以說是翻天覆地啊。

  見我們在警戒帶的外面開始穿全套式的一次性解剖服,特警的兩名兄弟便開始用鐵鍬挖掘墳頭。幾名村民拿著竹竿在旁邊等著,準備等棺材現形的時候,把它從土坑裡抬上來。

  不一會兒,一個個頭不小的掉了漆的棺材被從土坑裡挖了出來。雖然知道不會重蹈覆轍,但我和林濤還是情不自禁地倒吸了一口冷氣。

  負責挖土的特警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從一旁拿出一根鐵釺準備撬開棺材,卻被夏末伸手攔住了。夏末說:「別亂來!這可是魔術棺材!你們這些粗人,上來就撬哪兒行?」

  特警一臉茫然。

  我一聽,頓時來了興趣。「魔術棺材」?這我倒是第一次聽說。我走到棺材旁邊,繞著看了一圈,這個其貌不揚的棺材還真是有一些與眾不同。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口棺材周身沒有一枚鐵釘,全是靠木料的契合組合而成的。我曾經在一些書裡看到過這樣的技術,但是還沒有實際看到過不使用釘子的家具。雖然棺材不屬於家具,我反正沒有見過。

  「不用釘子的棺材,你們撬得開嗎?」夏末一邊說著,一邊叫來了身邊的人。

  他身邊的這個人白髮蒼蒼,卻獐頭鼠目,看起來應該就是這口棺材的製作者了。夏末走到棺材的尾端,按住棺材蓋,白髮老頭在另一頭不知怎麼一用勁,就聽咔嗒一聲,棺材蓋立即鬆了,隨之而來的,是棺材蓋縫隙中被震落的灰塵。

  這破解機關似的開棺方法,還真是巧妙,瞬間讓我想到了《鬼吹燈》。

  「人點燭,鬼吹燈。東南方向在哪兒?要不要先點根蠟燭?」大寶最近在看《鬼吹燈》,神秘兮兮地說。

  我見棺材已經被打開,沒理睬大寶,和林濤一起走到棺材的旁邊。夏末和白髮老頭已經離開,我叫來大寶合力把棺材蓋抬了下來,倒過來放著。這個棺材蓋一會兒就是我們的臨時「解剖台」了。棺材內部和空氣連通的這一剎那,我沒有聞見任何異味,當然,這也是意料之中的。

  放好了棺材蓋,大寶率先朝棺材裡看去。在我還沒有直起腰的時候,就聽見了大寶一聲尖叫。不遠處的林濤被嚇得打了個踉蹌。

  「怎麼了?一驚一乍的!」我斥道,「小說看多了嗎?」

  大寶一緊張結巴的毛病就犯了:「不……不……不會吧!這……這……這裡面,有……有……有兩具屍骨!」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8 0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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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寶沒有眼花。

  棺材裡果真是有兩具覆蓋了塵土的屍骨。一具屍骨平躺著,而另一具屍骨側臥在他的身旁。出於職業的本能,我第一眼就去看了兩具屍骨的骨盆。一具是男性,而另一具是女性。

  「這是怎麼回事?」我也頓時蒙了。

  「夏末怎麼說?」雖然陳詩羽最年輕,但是遇見意外情況時,她卻是最鎮定的一個。不像林濤早已跳到警車後面,不敢上前。

  我們朝遠處的夏末看去,他和白髮老頭兩個人此時已經從特警的口中,知道了變故,顯得也異常驚訝,指手畫腳地說著什麼。

  「他們也完全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一名偵查員說。

  「還真成了『魔術棺材』了,能多變出一具屍體。既然這樣,這就不僅僅是個開棺覆核的案件了。」我說,「在這裡檢驗屍骨顯然是不具備條件了,我們也不敢保證,肯定不會遺失重要物證。」

  「我馬上來安排車輛,把棺材拉去解剖室。」偵查員說,「現在我就向趙局長報告。」

  「不是說這裡有風俗,開棺驗屍不能移步他地嗎?」我說。

  偵查員冷哼了一聲,說:「夏末兒子的棺材裡多出來一具屍體,他逃不了干係。現在他的力氣都用來為自己辯白了,已經顧不上什麼風俗習慣了。」

  「辯白?」我說,「會是什麼?」

  「至少不能排除是有些封建迷信裡的『冥婚』。」韓亮說。

  「冥婚?」我似懂非懂。

  「有些人為了給死去的人在陰間找個媳婦,就會在埋葬之前找一具年齡相仿的異性屍體同時埋葬。這倒還好說,就怕是有些人為了封建迷信而故意殺害一個人去陪葬。」韓亮說。

  「這,不會吧?」我有些不寒而慄,說,「真相究竟怎樣,還是等我們的檢驗結果吧。」

  在殯儀館工作人員的幫助下,我們把這一口不小的棺材用一輛小型卡車給拉走,然後我們一起坐著勘查車向殯儀館趕去。看著窗外的夕陽,我們各自都不說話。有的是因為驚魂未定,有的是因為擔心,也有的是因為連續工作而疲憊不堪。

  解剖室只是提供一個空氣環境穩定的場所,解剖台已經用不上了,因為解剖台太高,不可能放上去一口棺材。

  好在棺材看起來還比較乾淨,於是我們穿好瞭解剖服趴在棺材邊沿,從觀察開始,到逐步動手來檢驗這一口棺材裡的兩具屍體。

  屍體被塵土覆蓋,一時半會兒也看不清屍骨的全貌。我打開林濤的勘查箱,從裡面拿出了兩把指紋刷,遞給大寶一把,然後我們倆一人一邊開始清掃屍骨上的灰塵。

  「嘿!你們這是干什麼!你們這就直接廢了我的刷子啊!現在購買耗材的流程很麻煩的!」林濤心疼他的指紋刷,舉著手抗議著。

  「那你說怎麼辦?我們現在去買刷子也來不及了。」我笑著說。

  「你們真當自己是考古匠了啊?」韓亮說。

  「不好嗎?」我吹了一下刷子上的灰塵,對大寶說,「以後改了哈,是『七匠合一』。」

  「你們有必要這樣嗎?不就是兩具屍骨嗎?」林濤說,「這樣刷,就能刷出東西了?直接取出來,就不行?」

  因為人體骨骼是需要軟組織、軟骨來連接的,所以屍體完全白骨化之後,缺失了這些連接的組織,就會完全散落。尤其是一些小的骨頭,就會容易遺失。不過所有的屍骨都在棺材裡被一齊拉來,就不會輕易遺失骨頭了。兩具屍骨因為都穿著衣服,而且衣服並沒有完全降解,所以把屍骨包裹保存得還不錯。

  「你看,你看,如果直接取,肯定就看不到這些線索了。」我刷出了兩具屍骨貼合在一起的部位,指著給林濤看。

  「這是什麼?」林濤不明就裡。

  兩具屍體的面部是貼合的,也有一部分肢體是貼合的。貼合的部分,並沒有完全白骨化,而是有一些黑色硬紙殼似的東西包裹著骨骼。

  「這是沒有完全腐敗的皮膚和皮下組織,已經皮革樣化了。」我一邊用止血鉗夾下硬殼,一邊說,「因為兩具屍體的壓合,使得這部分皮膚和皮下組織乾燥不透風,所以大部分屍體腐敗殆盡,而被貼合的這一小部分卻乾屍化保存了下來。」

  「就這麼點皮膚,有什麼意義?」林濤看了看只有兩三個平方釐米的硬殼,不以為意。

  我搖搖頭,說:「呵,你可不要小看這點小東西,意義大了去了。你看,這個硬殼是從哪具屍體上剝離下來的?」

  「主要是男性的,好像也有一點是女性的。」林濤說。

  我笑了笑,說:「既然是貼合而導致的局部風乾不腐敗,那就說明,兩具屍體貼合的時候,男性屍體還沒有完全白骨化,對嗎?」

  林濤恍然大悟:「啊,對啊,這就說明另一具屍體不是在男性屍體白骨化以後放進去的,而是在男性屍體完全腐敗、表皮消失之前放進去的。」

  「對了。」我讚許道,「一具屍體在棺內腐敗到完全白骨化需要一年的時間。十三年前的九月份,男性屍體被埋葬進去,說明在十二年前的九月份之前,甚至更早,女性屍體就被放進棺材裡了。也就是說,這是一起隱藏了十二年的積案。」

  「基本確定了死亡時間!」林濤嘆道。

  「這是什麼?」在棺材另一頭刷灰的大寶,用鑷子夾出了一朵乾花。

  「花?棺材裡有花?」陳詩羽說。

  韓亮靠在解剖室的門口玩手機,抬眼看了一下,說:「這是野菊花。」

  「野菊花?」我說,「野菊花不是這個季節開吧?」

  「嗯。」韓亮說,「一般是在十一月份盛開。」

  「棺材裡有折斷的野菊花,而且男性死者是九月份安葬的。」我沉吟道,「野菊花不可能自己折斷跑到棺材裡去,說明肯定是投放女性屍體的時候,不小心把墳頭的野菊花折斷並帶進了棺材裡。這很明顯,說明女性死者是在十三年前的十一月份死亡並被放入棺材的。」

  「精確定位死亡時間!贊!」陳詩羽鼓了鼓掌。

  「光知道死亡時間可不行。」我說,「來,把女性屍骨弄到解剖台上,小心點。」

  因為屍骨已經散架,好在有衣物包裹,我們小心翼翼地把女性屍骨翻轉到一大塊塑料布上,然後用塑料布兜著屍骨抬到瞭解剖台上。

  大寶和韓法醫開始檢驗屍骨,我則對棺材裡進行進一步檢驗。首先我讓林濤拍攝了男性屍骨的顱骨,明確了死者確實是右側顳部骨折,算是滿足了信訪人的訴求。另外,我對男性屍骨周圍進行了搜索。搜索了一週,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的東西。但是在夕陽的反射之下,我看到了一個透光率不同的物件,於是拿了起來。看起來,那是一個透明的塑料塊,不知道做何用。但是看位置,應該是女性屍體上掉落下來的。

  「這是什麼?」我端詳著這個透明的塑料塊。它形狀不規則,但是周身很光滑。顯然,它不是一個自然生成的東西,肯定是人工打磨的。

  「好像是演員上台唱歌,耳朵裡面戴的那個東西。」韓亮每次漫不經心地抬一下頭,都能回答出一個關鍵性的問題。

  「你說的是耳模?」在我的印象中,耳模應該是藍色或者綠色,橡皮泥一樣的東西,我說,「如果是耳模的話,那就是你們鈴鐺姐姐的專長了呀!」

  耳模通常使用在耳背式助聽器上,是耳背式助聽器發揮作用的必要配件。耳模塞進外耳道里,然後助聽器通過一根管子連接到耳模上。這樣外界的聲音就會通過助聽器放大,然後通過密閉了外耳道的耳模傳送到中耳。

  鈴鐺現在是省殘聯的助聽器驗配師,是這個領域絕對的專業人員,不找她找誰?

  「你們正常檢驗屍骨,我去去就回。」我一邊脫著解剖服,一邊對大寶說。

  鈴鐺正在給一名聽障兒童檢測聽力,她看見我急匆匆地跑來,揮手示意我在檢測室門口等著。我在檢測室門口跳著腳等了大約十分鐘,鈴鐺走了出來。

  「快幫我看看這是什麼?」我拿出一個物證袋,給鈴鐺看。

  鈴鐺很奇怪我為什麼會在臨近下班的時候跑到她的單位,可能原本以為我是來接她下班的,結果我是來諮詢問題的,略顯失望。她看了看物證袋,說:「耳模啊。」

  「真是耳模啊?耳模不都是綠色、藍色的橡皮泥一樣的東西嗎?」我喜出望外。

  「你說的那個是耳印膏,是製作耳模的前期工序。」鈴鐺說,「這個是成品的耳模。」

  「可是棺材裡沒有助聽器啊。」我自言自語。

  「什麼棺材?」鈴鐺問。

  「那你說,一個人會不會只戴耳模,不戴助聽器啊?」我接著追問。

  鈴鐺說:「戴耳模就是為了安裝助聽器啊。不過助聽器不是每時每刻都戴著的,睡覺就可以取下來,但耳模可以不取下來。而且耳背式助聽器是通過軟管連接耳模的,不小心的話,也有可能會丟掉。」

  「明白了。」我笑著說,「那你看看,這個耳模,能不能看出什麼線索來?比如說,通過這個耳模找到它的主人?」

  鈴鐺無奈地拿過耳模,用放大鏡看了看,說:「這個耳模上有芬達克助聽器公司的logo,還有國家搶救性助殘項目的logo。」

  「那也就是說,我可以知道它的主人是誰了?」我驚喜道。

  「這個國家搶救性助殘項目是每年劃撥幾萬台助聽器到全國各地市縣區,免費為符合條件的聽障貧困人員提供助聽器安裝服務,每年幾萬台!」鈴鐺白了我一眼,隨即又說,「不過,芬達克公司已經退出中國市場十年了。」

  「不錯,不錯,就是十幾年前的事情。」我說,「我可有什麼辦法來找到它的主人?」

  「這是全國性的項目,可不太好查。」鈴鐺說,「不過這製作耳模的習慣,我可以保證不是我們省的。」

  「外省的?」我的心涼了半截。

  「那你怎麼知道是十幾年前的?」鈴鐺說,「芬達克十五年前進入中國市場,十年前退出,其實只做了五年,這範圍就小了很多吧。」

  「我甚至可以肯定它是在十三年前十一月份之前做出來的,這樣其實也就不到兩年。不過,這也還是不少啊。」我嘆道。

  「那我就愛莫能助了。」鈴鐺笑著說。

  「已經幫了很大忙了。」我很意外自己可以說出這樣相敬如賓的話來。

  「那你晚上回不回家吃飯?」

  「不了,我忙著呢。」我轉身而去。

  「每年幾萬台,兩年也就十來萬人的資料。」韓亮說,「再結合死者的年齡和性別,又能排除掉一大半。最後的幾萬人資料,再和失蹤人口信息碰撞一下,說不定就出來了。」

  我覺得韓亮說得有道理,連忙問:「這邊檢驗的信息怎麼樣?」

  大寶正在擺弄著手上的兩塊小骨頭,抬頭看了看我,說:「死者應該是二十歲左右的女性,身高150釐米左右。死者的舌骨右側大角骨折,左上切牙和尖牙對應的牙槽骨有骨裂。其他沒有損傷了。」

  「舌骨骨折、牙槽骨骨折,那肯定是有捂壓口鼻和扼壓頸部的動作啊!」我說。

  大寶點點頭,目光還停留在手裡的小骨頭上:「顳骨岩部也發黑,說明死者應該是被扼死的。因為扼死自己不能形成,所以這是一起命案。」

  「果真是命案。希望不是你們說的那個什麼『冥婚』。最看不得封建迷信害死人了。」我低聲說道,「死者的衣物、隨身物品有什麼可以進行個體識別的嗎?」

  大寶搖搖頭,說:「隨身沒有任何物品。衣服都已經腐敗降解得很厲害了,連什麼樣式都沒有希望看出來,更別說看出來是什麼牌子的了。不過,通過死者穿著棉毛衫類的衣服和毛衣類的衣服,倒是可以確定,她死亡確實是在初冬。」

  「其他骨頭都沒有異常了嗎?」我問。

  大寶搖搖頭說:「其他都是正常的。不過,剛才在整理骨骼的時候,多出來這麼兩小塊骨頭,看不出來這是哪裡的骨頭。如果是其他動物的骨頭,也不可能掉進棺材裡啊。」

  我伸手接過大寶手裡的小骨頭,全身一涼,說:「骨頭是在哪裡發現的?」

  「褲襠裡。」大寶說。

  「死者懷孕了。」我咬著牙說。

  「啊?」大寶大吃一驚,「你是說這是胎兒的骨頭?胎兒的骨頭不也是能腐敗殆盡的嗎?」

  「如果是七八個月大的胎兒,完全有可能留下骨質的殘存痕跡。」我說,「之所以這小骨頭在死者的褲襠裡,是因為『死後分娩』。」

  屍體腐敗會產生大量的氣體,把體內的組織壓出體外。比如腐敗巨人觀就會出現眼球突出、舌頭伸出的現象。如果死者腹中有比較大的胎兒,隨著死者腹腔氣體的壓力增大,會把腹中的胎兒擠出體外,稱為「死後分娩」。在民間,人們通常把女屍在棺材裡「產子」稱為棺材子。

  「到底是誰,會這麼殘忍地殺害一個挺著大肚子的孕婦!一屍兩命啊。」林濤咬著牙說。

  「不過,孩子的父親肯定有最大的嫌疑。」我說,「不知道DNA部門有沒有辦法做出胎兒骨骼的DNA,如果可以的話,能給我們提供一些證據和線索。」

  「那下一步怎麼辦?」陳詩羽問。

  我說:「現在就要看偵查部門的了。一來,要通過助聽器項目的名單,來尋找符合條件的失蹤人員。二來,要通過DNA來尋找孩子的父親。」

  「現在偵查部門全心全意盯著夏末和那個做棺材的木匠呢。」陳詩羽說。

  「他們分析得也對。」我說,「畢竟這個棺材叫什麼『魔術棺材』,不是什麼人都具備打開的技巧。夏末和棺材匠確實具有最大的嫌疑。不過,如果是夏末為了『冥婚』而作案,他為什麼又要信訪,開棺驗屍,來拆穿自己的陰謀呢?這樣看,是不是他的嫌疑又該下降了?」

  「說不定是這個女鬼天天鬧得他睡不著覺呢?」陳詩羽說。

  「喂,要不要說得這麼邪乎?」林濤縮了下脖子,看了看窗外逐漸黑下來的天。

  「你不說我還忘了。」韓亮添油加醋,「那個夏末在聽證會上不是說,因為天天夢見兒子,所以認準了有冤情嗎?他兒子睡在裡面那麼擠,當然得託夢了。」

  「還能不能愉快地聊天了?」林濤怒道。

  「這就尷尬了。」我苦笑道,「處理一個信訪事項,倒是弄出來一個陳年舊案。骨骼的DNA檢驗比較慢,這兩天算是沒著落了。看起來,明天我們還是要去打聽一下左憐死亡的案件,看能不能查出她和杜洲到底有著什麼樣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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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憐那邊,查得怎麼樣了?」一早,我走進專案組就問。

  主辦偵查員點了點頭,說:「在兄弟省市的同事的幫助下,目前我們查清楚了左憐的失蹤過程。」

  「嗯。」我示意偵查員繼續介紹。

  偵查員說:「左憐其實並不是自己創業而取得成功的女企業家。她大學畢業後,就嫁給了大她三十歲的男人。這個叫作焦一倫的男人,就是一倫實業的董事長。」

  「哦,原來是傍大款啊。」大寶說。

  偵查員笑了笑說:「也可能是真愛吧,現在的年輕人不好說。左憐在一倫實業的基層單位工作了幾年後,在兩年前被提拔為公司的總經理。至於夫妻感情,這兩人和外界交際的時候,都比較低調,外人的反映是,他們不那麼親密,但也不疏遠,所以我們也沒有查出什麼所以然來。但是左憐失蹤報警人是焦一倫。而且現在焦一倫年近六十,看起來也不像是會殺人作案的人。」

  「那報案的過程是什麼?」我問。

  偵查員說:「一倫實業有個規矩,就是平時節假日正式放假,但是大年初一這一天一般都會做一些宣傳活動。焦一倫是1月中旬去歐洲參加一個什麼會,因為會期的問題不能主持今年的宣傳活動。焦一倫原定計畫是除夕當天從國外趕回來,大概下午會抵達南江機場。以往焦一倫外出歸來,都是由左憐駕車去接的。除夕夜,焦一倫在國外發送了微信視頻,可是左憐沒有接到。當時焦一倫以為左憐在準備公司春節的宣傳活動,畢竟左憐是第一次獨挑大樑嘛,所以他也沒有在意。但是焦一倫乘坐了十個小時飛機,於今年春節,也就是2月8日下午五點左右抵達南江機場的時候,左找右找,就是沒有看見左憐。看起來,左憐並沒有按照既定計畫來接他。當時焦一倫就打了電話給左憐,可是一直處於無法接通的狀態。」

  「這時候就失蹤了?」我說。

  偵查員點點頭,說:「焦一倫心裡著急,就打了出租車回到了淮江。左憐不在家裡。焦一倫又趕去了公司宣傳活動現場,也沒有找到左憐。當時宣傳活動剛剛結束,大家都在收拾攤子,準備去飯店參加公司的晚宴。焦一倫一問員工才知道,2月7日下午,宣傳活動準備完畢後,左憐就獨自離開了。左憐對員工們說,要早一點去南江接焦一倫,她告知公司員工春節的宣傳活動她將不會參加。但是,宣傳活動之後,公司組織的新年宴會,她會和焦一倫一同參加。」

  「也就是說,左憐的失蹤時間就是除夕夜。」我說。

  「焦一倫的飛機明明是除夕下午五點才到南江的。」偵查員說,「而淮江到南江駕車只有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說明左憐從2月7日下午下班後,到2月8日下午四點,她是有自己的安排的,而且不想讓別人知道。」

  我點頭表示認可。

  偵查員說:「而且,除夕當晚,焦一倫和左憐的父母一起到轄區派出所報案後,派出所就組織了警力進行查找,未果。第二天,又聯合交警部門一同查找,最終找到了線索。」

  「哦?」

  「根據道路監控,交警部門發現了左憐的汽車的軌跡。」偵查員說,「2月7日下午,左憐駕駛著她的奔馳轎車,從公司出發,一路直接開到了長途汽車站的停車場。她帶著一個隨身的大挎包,下車後徑直向售票處走去。非常可惜,售票處和候車廳的監控都有大面積死角,當地警方並沒有找到左憐的影像。也就是說,走出停車場,是左憐失蹤前的最後一個影像。」

  「也就是說,咱們並不知道左憐是坐大巴去了哪裡?」我問。

  「但我們分析,來龍番的可能性大。因為那個時間點,正好可以趕上來龍番的末班車。而且抵達龍番只需兩個小時,正好可以趕上跨年晚餐。」偵查員神秘一笑。

  「你是說,她是來會情人的?」我問。

  偵查員說:「如果不是做這些事,而是來公幹,為何不開她自己的車?路程又不遠。她肯定是害怕留下高速卡口的證據,所以才選擇坐大巴。忘了說了,一倫公司的很多業務都是和高速打交道。如果焦一倫想獲取左憐駕車通過高速卡口的證據,易如反掌。」

  「那你們找到她的情人了嗎?」林濤問。

  「依照這個線索,我們對左憐的所有通信記錄進行了研判。」偵查員說,「可是沒有一條是和龍番市有關係的。她的隱蔽工作做得很好。」

  「網絡呢?」我問。

  「現在調取QQ和微信的聊天記錄,不像以前那麼容易了。」偵查員撓撓頭,說,「現在要層層審批,而且拿著審批件也未必調取得到。不過,左憐在家裡放著一個iPad,上面只安裝了微博。我們在她的微博互關好友裡,倒是找到了一個註明居住地是龍番市的男人。而且,左憐和這個男人的聊天記錄,雖然看不出什麼,但是左憐給了他微信號。」

  「你們現在的目標就是這個男人?」我問。

  「在我們申請到調閱QQ和微信聊天記錄之前,只能以他為目標。」偵查員說。

  「可是,左憐從失蹤到死亡,有一個半月的時間,難道是這個男人一直和她在一起?」林濤問。

  「就這個問題,我們也進行了深入的調查。」偵查員說,「從全市的賓館登記來看,並沒有發現左憐有在龍番住店的記錄。說明她至少應該有個落腳的地方。既然有落腳的地方,住一天是住,住幾個月也是住。」

  「可是,左憐她就不考慮考慮焦一倫,還有那麼大一個公司?」我問。

  偵查員搖搖頭,低聲說:「這可不好說,你沒聽說過私奔這個詞嗎?根據調查,焦一倫這人根本就沒性功能。」

  林濤下意識地瞥了陳詩羽一眼。陳詩羽臉一紅,故意看向別處,裝作沒聽見的樣子。

  「這樣解釋,還是有些牽強。」我說,「她既然能忍受焦一倫好幾年,沒必要突然就放棄那麼大的產業,和那麼優越的生活。」

  「人的心理啊,還真不好說。」偵查員說,「誰知道她和焦一倫在一起這幾年,究竟發生了些什麼。如果她真的是難以忍受焦一倫了,這倒是個機會。」

  「對了,既然併案了,有沒有查一下左憐和那具腐敗女屍之間的關係?」陳詩羽問。

  偵查員搖搖頭,說:「一來,腐敗女屍的屍源到現在還沒有找到,不能確認身份,就不能查她們之間的關係。不過,我們查過了,左憐和杜洲肯定是沒有任何聯繫、往來的。二來,我們對左憐身邊的女性同事、同學、熟人、親屬什麼的都進行了摸排,也沒有發現哪個符合條件的女性失蹤。也就是說,還沒有依據證明兩人之間有什麼關係。」

  「會不會是左憐隱形的閨密?」陳詩羽說,「這一個半月,左憐就住在她家?」

  「這也不好說。」偵查員說,「畢竟沒有查到不代表沒有。社會關係調查這種事情,很難做到百分之百精確的。」

  我沉思了一會兒,說:「那……這個微博男找到沒有?」

  「剛剛查清,派人去抓了,估計直接就近帶到責任區刑警二隊去突審,你們要不要去看看?」偵查員說。

  我點點頭,說:「去看看吧。」

  在我們抵達刑警二隊大門口的時候,押送微博男的警車剛剛抵達。微博男一臉驚恐地被兩名民警架下了警車。

  這個男人白白淨淨的,個子很高,三十多歲,穿著也不俗。從他臉上的表情來看,並不像那些到案的殺人犯那樣,要麼從容,要麼冷漠,要麼悔恨。他的表情,更像是不明就裡。

  「認識吧?」偵查員把一張左憐的證件照扔在審訊椅上。

  微博男伸頭看了看,說:「不認識。」

  「淮江市一倫實業的總經理,左憐。」偵查員提示性地說。

  「真的不認識啊,警官。」微博男哭喪著臉,「我從來沒去過淮江市啊。」

  「微信聊天記錄我們都看了,你還想抵賴嗎?」偵查員說,「她的微博名叫顏如玉1985。」

  我直感嘆偵查員睜著眼睛說瞎話的能力。

  「哦哦哦,是小玉啊。」微博男又側頭看了看審訊椅上的證件照,說,「這……這也不像啊。」

  「說吧,你和她什麼關係?」偵查員問。

  微博男舔了舔嘴唇,說:「就是,一般朋友。朋友算不上啦,就是網友,網友。」

  「網友?」偵查員冷哼了一聲,「如果只是網友,我們會懷疑是你殺了她嗎?」

  我們在審訊室外都能感覺到微博男可能全身的汗毛都要立起來了。他撲通一聲跪到了地上,說:「我……我……我冤枉啊我,就是約個炮而已,我怎麼就……我……真的不是我!」

  大寶在我旁邊低聲問:「約炮是什麼意思?」

  我用肘部戳了大寶一下,讓他閉嘴。

  陳詩羽則低聲說:「不是他殺的人。」

  我側眼看了陳詩羽一眼,奇怪這個小丫頭積累了一年的經驗,就這麼武斷了?

  偵查員把微博男扶回座位,說:「那就老老實實交代。」

  「真的,我就是除夕夜和她一起過的而已。」微博男說,「你們可以查啊,木西西里大酒店。」

  「可是他們不是沒查到左憐的住宿記錄嗎?」林濤問。

  我說:「其實這個不好登記的,因為賓館也不知道是一個人住還是有同住人員。如果左憐不想留下證據,不登記身份證,只登記這男人的,警察哪裡查得到?」

  「那調取監控不就完了?」陳詩羽說。

  我搖搖頭,說:「前不久有個案子,我瞭解到這家五星級酒店的監控只存檔一到兩週就自動覆蓋。這都兩個月過去了,還能查到什麼啊?」

  「可是第二天一早,小玉就說要回去了,不然來不及什麼的。」微博男說,「然後我們就在酒店分開了。僅此而已,其他的,我真的一概不知啊。」

  「他應該沒說假話。」陳詩羽說。

  「聽他這麼說,左憐原定計畫應該是來和他過一個除夕夜,然後第二天上午趕回淮江,再從淮江駕車去南江接焦一倫。不過,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事情打斷了她的計畫。」我說,「而且,她為什麼失蹤這麼久才死亡?難道還有其他的情人?」

  「有錢人啊,會不會是被綁架了?」林濤說。

  「可是焦一倫也沒接到勒索電話啊。」我說。

  「如果是有什麼特殊的原因,綁匪一直沒能獲取焦一倫的聯繫方式呢?」林濤說,「或者,焦一倫明明知道,只是他一直不說呢?」

  「有道理,下一步對焦一倫還是要調查一下的。」我點頭表示認可。

  「就沒有了?」偵查員厲聲說道。

  「真的沒有了,不過你們可不可以別告訴我老婆?」微博男聳著肩膀側了側身,雙手手指交叉抱拳放在兩腿之間。

  「他絕對還有別的事情瞞著,沒有交代全。」陳詩羽直接拿起話筒說了一句。

  審訊室裡的微博男聽見陳詩羽的話,猛地一驚。

  偵查員盯著微博男。

  「我真的都說完了。」微博男說。

  「你是不是覺得我們不夠證據刑拘你啊?」偵查員說,「和你約炮之後,就神秘失蹤,兩個多月後,陳屍環城公園,而這期間她沒有任何音信,我們是不是有足夠的理由拘捕你?」

  「可是我真的是冤枉的。」微博男一臉委屈。

  「你是在逼我上測謊技術嗎?」偵查員說。

  許久,微博男低頭說:「好吧,我說。其實確實還有個小細節。我和左憐分開後不到一個小時,我就接到了一個匿名的電話,應該是個男人的聲音,很奇怪的聲音,就像是電視上用了變聲器的那種。他說是掌握了證據,知道我在木西西里開了房間,讓我乖乖聽話,不然就電話聯繫我老婆。因為我之前騙我老婆說除夕夜要出差,所以如果這個人把這事兒告訴我老婆,我就慘了。」

  「什麼號碼?他問你要錢了?」偵查員追問道。

  微博男搖搖頭,說:「號碼是一大串數字,不是正常的電話號碼。這個人奇怪得很,我以為他會問我要錢,可是他沒有,他說『如果不想你老婆知道,就乖乖交出和你睡覺的那個女人的微信號』。他是想要小玉的微信號啊!還那麼大費周章的。我就是覺得告訴他小玉的微信號也沒什麼嘛,就把小玉的微信號告訴他了。然後我還擔驚受怕了兩天,之後那人也沒再聯繫我了,我覺得也就沒事了。對了,對了,聽你們這樣一說,我覺得肯定是這個人殺了小玉,你們去抓他啊!」

  「怎麼抓他?你還有什麼其他的信息嗎?」偵查員問。

  微博男搖頭表示並沒有掌握其他信息。

  「是用偽基站發出的音訊信號。」韓亮說,「現在用這種方式實施電信詐騙的很多。號碼全是假的,什麼也查不到。」

  「我關心的是,剛才小羽毛是怎麼知道他有事情瞞著沒說的?」我問陳詩羽。

  「有什麼好奇怪的,我修過犯罪心理學啊。」陳詩羽不以為意。

  我說:「我也修過啊,可我怎麼就沒看出來他沒交代全?」

  「我是公安大偵查系的,但是主修方向是犯罪心理學。」陳詩羽說,「我爸沒和你們說過嗎?」

  我們幾個都茫然地搖了搖頭。

  陳詩羽自豪地說:「我可是犯罪心理專家李玫瑾教授的親學生,是微表情專家姜振宇教授的表學生。以李教授的理論看,這個人有明顯的『親社會性』人格,這樣的人就容易在行為舉止上展露他的心理狀況。結合姜教授的微表情理論來說,這人視線轉移、身體後仰、深吸氣,都是一種逃離反應,說明了心中的恐懼和不安。同時,這個人雙手抱拳護住前胸,側著身,說明是一種保護反應,他是懷著恐懼和不安,在保護心中的秘密。」

  「你牛。」我朝陳詩羽豎了豎大拇指。

  偵查員打開審訊室的門,走了出來:「估計他不敢說假話,一會兒就要放人了。」

  我點點頭。

  偵查員接著說:「現在關鍵是這個神秘的打電話的人,究竟要左憐的微信做什麼?」

  「勒索唄。」我說。

  「因為勒索,所以左憐選擇了失蹤?」偵查員說,「這說不通啊。」

  「說不定是因為怕被發現姦情,一直躲在專案第一個死者的家裡,想辦法滿足勒索的人?」陳詩羽說,「結果不知道為什麼,兩人接連意外死亡。這是最能解釋這一切的說法了。」

  「不一定,也可能有別的原因。」大寶說,「因為你的推斷裡,沒有把杜洲加上。」

  「我怎麼總覺得杜洲是凶手呢?」林濤說。

  「不管是為了什麼,反正查左憐的微信是沒錯的。」我說,「如果可以找到神秘人的微信號,以及他的企圖,就可以順藤摸瓜了。」

  偵查員點點頭,說:「雖然很不容易,但是我們必須把調取微信記錄的審批件給弄到!只是你們得多給我兩天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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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夏末和棺材匠的審訊,有突破嗎?」我們重新返回了魔術棺材案件的專案組。

  偵查員搖了搖頭,說:「他們一直都說什麼都不知道。所以過了留置盤問的期限,我們只能放人。」

  「他們家的棺材裡,多出一具屍體!他們什麼都不知道?」林濤問。

  偵查員笑了笑,說:「畢竟墳頭是開放式的,如果有人掘墳,放置屍體,再重新壘好墳頭,也是可以解釋的。我們現在沒有絲毫證據,所以也無法申請拘留。」

  「那不是可以把胎兒DNA和他們倆進行比對嗎?」我問。

  偵查員說:「比對過了,和他倆都沒關係嘛,我們也沒有辦法了。」

  「可是那個魔術棺材,難道不是只有那個棺材匠才可以打開嗎?」我問。

  偵查員搖搖頭,說:「其實說起來玄乎,實際上原理很簡單。棺材蓋是通過一個暗開關來控制鬆緊的。這個棺材匠世代都是在這個村裡做棺材的,方圓幾十公里誰家裡有了白事都會來找他。他只負責做,並不負責入殮。所以這個棺材開啟閉合的訣竅,這附近的村民都知道。只是我們這些外人開起來會覺得很奇妙。」

  「我也沒覺得有多奇妙。」韓亮說,「還是棺材裡多出一具屍體更奇妙一些。」

  「那……屍源查到了沒?」我沉思了一會兒,問道。

  聽我這麼一問,偵查員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笑什麼笑?」我詫異道。

  「我笑最近不知道是怎麼了,」偵查員說,「一天到晚都是查屍源、查屍源,我看重案大隊那幫人,一會兒是查腐敗女屍的屍源,一會兒是查一個疑似流浪女的屍源。現在我們分局也要查屍源。」

  「沒辦法,所有的案件,只要當事人身份不清楚的,查屍源肯定是第一要務。」我說。

  「那個指環專案的兩個屍源怎麼樣了?」偵查員打起了岔。

  「查到一個,另一個還不清楚。」我說,「不過我現在更關心這個十三年前的白骨,這個案子才應該是最難的。」

  「並不難啊。」偵查員說。

  「查到了?」我有些驚喜。

  偵查員點點頭,說:「不過功勞在你們,助聽器起了大作用。」

  「是嗎?」我內心湧起無比的成就感。

  「我們一開始還準備走一走捷徑的。」偵查員說,「我們從轄區派出所的出警記錄裡,想找一找這個村莊十三年前有什麼異常情況。」

  「嗯,十三年前已經啟用協同辦案系統了吧。」我說,「那查起來應該不難,這確實是一個好辦法。」

  「經查,恰巧是十三年前的11月份,這個村莊有一天半夜還真有報警記錄。」偵查員說,「一個村民反映,半夜十二點左右的時候,好像聽見了激烈的吵鬧和打鬥聲。但是轉瞬即逝,也不確定是哪一家傳出來的,只能大概明確一個方位。如果是平常,這種聲音多半會被認為是夫妻吵嘴打架,也不會有人在意,但是那天晚上,報警人的老公不在家,她一個人在家,所以很害怕,就報了警。出警民警在周圍轉了一圈,確定沒有再聽見奇怪的聲音,就收隊回去了。」

  「聽起來很可疑啊。」我說。

  「可是,這條捷徑很快就被堵死了。」偵查員說,「我們想啊,如果這個村莊在那個時間段真的有大肚婆,周圍村民還能不知道嗎?於是我們就對那個報警區域的居民進行了側面的走訪。可是畢竟是十三年前的事情,所以大家的記憶都很模糊。但至少有一點,就是確實沒有人看到過那個時間段有不認識的大肚婆出現在他們村莊裡。」

  「不會真的是外省的兇犯運屍過來的吧?」陳詩羽說。

  「遠拋近埋,既然藏得這麼深,我不相信是很遠的地方的人。」我說。

  偵查員接著說:「既然捷徑已經被堵死了,我們只有尋求別的辦法。因為你之前說了,每年國家會扶持出去幾萬台助聽器嘛,兩年就有近十萬條資料,所以我們有些畏難情緒。但是真的被逼到了這份兒上,也沒有辦法,只有試上一試。」

  「早就該試。」我微笑著等待著結果。

  偵查員說:「這不試不知道,一試嚇一跳啊。其實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可怕。國家劃撥助聽器主要針對的對象是兒童和老人。所以按照你們分析的死者個體特徵,個子不高、20歲左右的女性,這麼一框,居然只有一百多人。當時我們立即信心百倍,準備把這一百多人一個一個地過篩子。可是這一摸排,又發現了難度。」

  「全國這麼大,不可能每個人立即就能聯繫上。」我說,「所以想確定這一百多人中誰才是失蹤的那個,並不容易。」

  「正是。」偵查員點點頭感激我的理解,說,「不過,一次偶然的發現,改變了這一切。我們發現,一個叫作馮海俠的女子,她的助聽器並不是在家裡申請的,而是她所在的助殘工廠為她申請的。所謂的助殘工廠就是這個工廠都是招收一些殘疾人來做工。國家對這個工廠有大筆的補貼,所以效益也不錯,給殘疾人的福利也就多。這個馮海俠十六歲就離開家裡了,家裡人對她也是不聞不問的。但在工廠裡,卻申請到了助聽器,打開了她新世界的大門。」

  「別擱這兒抒情了,趕緊說。」林濤催促道。

  偵查員尷尬地笑了笑,說:「這個工廠所在的位置是一個叫望海的城市,我反正以前是沒聽說過。啊不,聽說過一次。我們對那個報警區域的村民進行逐人分析的時候,我是第一次聽到望海市這座城市。因為這個區域裡有個叫作金牙的男人,十五年前左右,正好是在這個望海市打工。」

  「信息碰撞上了。」我說,「畢竟湊巧的事情還是少數。」

  偵查員認可我的觀點,使勁點了點頭,說:「時間、空間基本都吻合上了,所以我們對金牙高度懷疑。」

  「提取DNA了嗎?」我問。

  「這個還沒有。」偵查員說,「這個村莊,民風比較彪悍,有不少不講道理,仇警的人。比如這個夏末,這次出去以後不知道會怎麼說我們呢,所以我們還沒有貿然行動,免得打草驚蛇,或者激起當地的民憤。」

  「首先得問問,馮海俠的身份確定了嗎?」我說,「我說的是證據層面的。」

  偵查員點點頭,說:「你們來之前半個小時,剛剛拿到DNA報告。當地警方採集的馮海俠姐姐的DNA,和這具屍骨存在親緣關係,馮海俠的父母已經去世了。現在基本確定就是她了。」

  「那還等什麼?」我說,「有搜查令嗎?」

  「有。」偵查員說,「可是我還是有些擔心。畢竟如果村民不理解我們的行為的話,可能會魯莽行事。到時候法不責眾,咱們的人被打了都是白打。」

  「真是不能理解的現象。」林濤嘆道。

  「我們小組去密取吧。」我說,「你們搞清楚金牙的作息時間和家庭狀況,然後在村口接應我們。」

  偵查員有些擔心,但隨即還是點了點頭,說:「金牙有個老婆挺彪悍的,有個兒子今年十八,在外地打工。家庭情況很簡單。作息時間的話,現在就應該是他們不在家的時候。」

  「兒子十八歲?那十三年前,他已經有兒子了?」林濤說,「那他的嫌疑會不會降低了?總不能是家裡有妻兒,還帶個大肚婆回來吧?」

  「這可不好說。」偵查員說,「如果DNA對得上,他還是第一嫌疑人。還有,你們沒有忘記吧,那個魔術棺材,一個人是打不開的,需要另一個人在對面幫忙才可以打開。如果是金牙作案,那他老婆就有可能是幫凶啊。」

  「現在也沒好的物證,不管怎麼說,得試一試。」大寶說。

  「林濤,就看你技術開鎖的水平了!」我拿起取材箱,招呼大家盡快行事。

  密取檢材我倒不是第一次去做,但是今天這樣鬼鬼祟祟、擔驚受怕的還真是第一次。在這個地形獨特、易守難攻的小村子裡,萬一被圍攻,怕是凶多吉少。

  好在這個村子地廣人稀,家與家之間距離還是比較遠的,而且正值農忙的季節,村裡沒啥人。我們進入得還是比較穩當的,幾乎沒有一個村民注意到我們的行蹤。林濤使出了他的看家本事,五分鐘就打開了金牙家的大門。

  為了不讓金牙發現我們取了物證而提前逃竄,我們在究竟該提取什麼上花了不少心思。牙刷毛巾之類的東西,不知道哪個是金牙的,哪個是他老婆的,而且拿走了肯定會被發現。滿地的菸頭,更無法確定是不是有外人進來吸的。最後還是林濤從髒亂的床底下掏出了一隻男式襪子,我們把襪子裝進了物證袋,匆匆離開。

  未承想,我們剛剛走出金牙家的大門,正巧碰見金牙回家來取農具。

  金牙和我們,就在他家的大門口對視了大概一分鐘,他突然喊了起來:「抓小偷啊!我家進小偷了!」

  我連忙拿出警官證,說:「別叫別叫!我們是警察,我們就是來例行檢查的!」

  金牙一見警官證,更加大聲地喊道:「警察進我家偷東西!警察偷東西啦!還打人!」

  「我……我們什麼時候打你了?」大寶說。

  大寶的話還沒有落音,金牙家的門前已經聚集起了幾個壯漢,還拿著各式各樣的農具。我知道,在這種場合下,農具已經不是農具了,是凶器。

  我看見金牙的眼神掃了我們一圈,此時有幾個壯漢撐腰,眼神邪惡了許多。他肯定是看見了小羽毛手中的物證袋,物證袋裡裝著他的襪子。

  金牙指著小羽毛喊道:「就是那個女的,那個女的拿了我藏錢的襪子。」

  壯漢根本不問青紅皂白,紛紛舉起農具向我們衝來。

  我當時腦海裡只有一個問句,為什麼我們刑事技術人員就不能配發手槍?難道我們的工作就沒有危險嗎?

  質疑政策已經來不及了,因為為首的壯漢手中的鋤頭已經朝陳詩羽的頭頂上揮舞了過去。

  說時遲那時快,林濤一個箭步衝了上去,把陳詩羽推到了一旁,自己則用腦袋硬生生地挨了這一下子。

  等到我回頭看向林濤的時候,他已經倒在了地上,滿臉是血。

  「我×你大爺。」我第一次說了髒話。畢竟眼前倒下的這個人,和我有過多年的同居友誼。

  如果我刑警學院的散打老師知道我是怎麼和村民們扭打的,一定會和我這個學生絕交。當時的情景,什麼散打招數、擒拿格鬥都已經用不上了,我上前抱住了為首的壯漢,和他在地上滾來滾去。我的餘光看見陳詩羽左一拳、右一腳已經撂倒了兩人,心想為什麼她就能用上招數,肯定是我的老師沒教好。

  不知道是誰通了風報了信,村口的刑警很快趕了過來並控制住了局面。但是他們也沒敢逗留,害怕有更多的村民圍攻過來,只是架起我們兩個傷員,帶上其他幾人奔跑著逃出了村。

  坐在警車上,我簡單查看了林濤頭上的傷。

  「沒大事吧?不會死吧?」林濤齜牙咧嘴地說。

  「深可見骨,但是你還能說話就沒大事。」我說,「不過這塊頭皮以後不知道還能不能長出頭髮。」

  我是嚇唬他的。

  林濤盯著我看了一眼說:「那還是讓我死吧。」

  「你們怎麼知道我們遭襲了?」我轉頭問駕車的偵查員。

  偵查員說:「八九不離十,就是這個金牙做的了。你們在混戰的時候,這個傢伙偷偷跑了出來,應該是想和他老婆一起逃跑,但兩人一起被我們抓了。這時候我就知道你們估計遇到危險了。」

  回到了市區,林濤被送醫院清創縫合加留院觀察,我簡單拿了幾瓶外敷消炎藥,就趕回了刑警隊。

  DNA結果還沒有做出來,金牙和他老婆就已經招了。

  金牙去望海市打工,做的不是正經事情。他在一個專門銷贓的金店幫助店老闆聯絡生意,所以收益不菲。在工作之餘,他最大的樂趣就是去當時比較時興的卡拉OK裡唱歌。那個時候的卡拉OK不像現在是量販式、單獨包廂的,而是大家都圍著一個舞池,用遞字條的方式來點歌。在卡拉OK裡,他認識了當時雖不貌美,但是年輕幼稚的馮海俠。當時的馮海俠剛剛配上助聽器,所以用她的那點工錢,到各個不同的地方去感受世界的聲音,樂此不疲。在認識金牙後,受不了他的錢財誘惑和花言巧語,防線很快被攻破。

  十三年前的春天,馮海俠發現自己懷孕了。當時已經有妻兒的金牙勸說馮海俠打掉孩子。不過馮海俠非但不願意打掉孩子,還聲稱要告知單位的領導。有殘聯作為馮海俠的堅實後盾,金牙也不敢鬧出什麼幺蛾子。考慮再三後,金牙把馮海俠帶回了老家,並且說服了妻子,過上了一夫二妻的生活。

  只是為了掩人耳目,金牙要求馮海俠躲在家裡,不准出門。這也是附近村民沒有注意到這個陌生大肚婆的原因。

  生活了幾個月後,積壓在兩個女人內心的矛盾終於被激化。當天金牙不在家,半夜的時候因為使用衛生間的問題,金牙妻子和馮海俠發生了糾紛,並且動了手。彪悍的金牙妻子一怒之下掐死了馮海俠,一屍兩命。

  金牙回來後,當然不會去報案。他知道,如果報了案,自己連妻子都沒了。所以,他決定趁著夜色,和妻子一起把屍體藏到一個永遠不會被人發現的地方。

  而當時,夏末兒子的新墳剛剛立起來兩個多月。

  說到藏屍的過程,金牙和他的妻子都避而不談。陳詩羽說,根據他們的表情來看,那並不是避罪,而是強烈的心理陰影讓他們不願去回憶過往。

  究竟是什麼樣的心理陰影,我再清楚不過了。當時夏末兒子的屍體被埋葬兩個多月,即便是深秋季節,但也該腐敗到了最嚴重的時候。我和林濤都受不了的景象,這樣兩個普通農民又如何不留下心理陰影?

  拿著訊問筆錄,我回家洗了洗澡,然後高興地去醫院看望林濤,並準備把破案的喜訊第一時間告訴他。

  在醫院留觀室的走廊裡,我看到了陳詩羽的背影。而且,她抱了一束花。

  這個外表冷漠的女孩子,內心還是火熱的。我高興地想著。

  雖然我知道偷聽不好,但是誰沒有一顆八卦的心呢?於是我就躲在了病室的門口。

  「你來啦。」林濤說。

  「案子破了。」我聽到陳詩羽整理鮮花的聲音,「還疼嗎?」

  「疼倒是不疼。」林濤說,「不過你能幫我問問以後這一塊頭皮還能不能長頭髮嗎?」

  「即便不長也就一小塊吧?不會影響外貌的。」

  「咳,那就好。」林濤的聲音有些尷尬。

  沉默了一小會兒,陳詩羽說:「你咋那麼傻,幫我挨那一下子。」

  「你畢竟是個小女孩,我一個大丈夫,這是必須的……」

  「算了吧你,你覺得我需要你的保護嗎?」陳詩羽打斷了林濤的話,「你不是一直很膽小嗎?這次連死都不怕了,那一鋤頭幸虧是砸偏了,如果打實了,我真不敢想會是什麼後果。」

  「嘿嘿,反正我覺得值。」林濤說。

  「我分析,你不是膽小,你是有心理陰影。」陳詩羽沉默了一下,說。

  「這個,確實是。」林濤吞吞吐吐地說,「我小時候被嚇過。」

  「那你怕黑怕鬼,怎麼帶女孩子去約會?」陳詩羽小聲地說。

  我去,這是陳詩羽問出來的話?我大吃一驚。

  「不約會,沒約會過。」林濤倒是很坦誠。

  「騙人。」陳詩羽不屑地說,「你那麼帥,還能沒女孩子追?」

  「我只是,不知道怎麼和她們相處而已。」林濤繼續坦誠。

  「好了,不說這個了。」接著是陳詩羽拿出文件的聲音,「這是這個案子的訊問筆錄。」

  「嚯,還真是這樣。」林濤說,「一夫二妻啊!宮斗啊!」

  陳詩羽沒說話,估計是在等林濤看完。

  不一會兒,陳詩羽說:「嘿,如果你有興趣,可以把你小時候的故事告訴我,說不定我能幫你擺脫心理陰影呢。」

  「我現在就可以和你說啊。」林濤說。

  陳詩羽一笑:「現在就別說了,有人在偷聽。」

  我暗嘆倒霉,準備現身。

  「你說這一夫二妻案,怎麼看起來這麼像是指環專案呢?」林濤的注意點顯然不是陳詩羽說的心理輔導和有人偷聽。他在思索指環專案的事情。

  「你是說,杜洲,以及那兩具女屍?」陳詩羽說。

  「不,不可能,杜洲沒這個本事,也沒這個條件。」大寶居然從病房裡的衛生間走了出來,說道。

  我也開門走了進去。邊走邊想,我們這都是什麼勘查小組。遇見八卦,各種偷聽。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8 09:55
第七案 熱氣下的寒屍

  寒冷最灼人。

  ——喬治‧馬丁

  1

  我經常說,最佩服我們這個行當裡的人的就是,不論現場環境有多麼溫情或者喜慶,任何一個關於案件的細節都能把所有人的情緒立即拉進案件上來。

  此時林濤也不追究我和大寶偷聽的事情,抬起他那被一個網兜兜住的腦袋,問大寶:「你就那麼相信杜洲?」

  「也不是因為相信他。」大寶說,「左憐一個半月前就失蹤了,說不定那個身份不明的女死者也是失蹤了一段時間才死的。而杜洲是剛剛失蹤半個多月,說明女死者失蹤的時候,杜洲還在老家呢。」

  「他沒有作案時間,是你聽曲小蓉說的?」林濤問。

  大寶點點頭。

  「那曲小蓉說的話,就一定是真話嗎?」林濤追問。

  「這……」大寶一時語塞。

  「現在一切推測都還為時尚早。」我說,「估計微信資料這兩天也應該能調取回來了。」

  「唉,一方面讓我們盡快破案,另一方面又不讓痛快地調取資料,這讓人兩頭為難啊。」大寶說。

  「保護公民隱私,把權力關在籠子裡,這是對的。」我說,「不過對於這種刑事案件,還是應該開闢綠色通道比較好。」

  「嗯,對,保護公民隱私就是一個躲在廁所裡,一個躲在門外面偷聽對嗎?」陳詩羽一臉不屑地說。

  「不是不是,我……那個……我就是剛進來的時候就尿急,所以……」大寶紅著臉趕緊解釋道。

  「丁零零……」韓亮及時的來電,讓大寶的解釋沒有顯得那麼捉襟見肘、蒼白無力。

  「什麼?微信資料拿到了?」我叫道,「那案件不就是有重大進展了嗎?好!好!我們馬上趕回辦公室。」

  掛斷了電話,我看了一眼大家充滿期待的眼神,說:「估計要破案了!」

  歡呼雀躍之後,我們往住院部大樓下趕去。林濤還處在留院觀察的階段,但是誰也攔不住他,只能任由他跟隨著我們,避開醫生和護士的視線,偷偷溜走。

  受颱風影響,加之北邊來的冷空氣,夜間的溫度陡降。即便我們快步行走,依舊被凍得裹緊了外套。韓亮說,這就是所謂的「倒春寒」。

  遠在公安廳辦公區大門口,就看見廳大樓上星星點點的幾盞燈光。我們熟悉的辦公室也亮著燈,顯然,韓亮正在辦公室裡研究微信聊天記錄。

  甚至連電梯都不願意等了,我們幾個一口氣跑上了六樓,徑直衝到了辦公室的門口,推開了大門。

  韓亮正背對著我們坐在轉椅上,蹺著二郎腿,手上夾著一根菸,津津有味地盯著電腦屏幕。

  電腦屏幕上,是一張大床,潔白的床單上面,有一對男女正赤裸著全身。

  「喂!你在看什麼!」林濤從後面鑽到前面,用自己高大的身軀擋住了陳詩羽。

  「幹嗎啊你。」陳詩羽推開了林濤。

  「看小黃片啊。」韓亮哈哈一笑,轉過身來。

  「在辦公室用公家電腦看禁片?」林濤瞪著眼睛,頭上的包紮限制了他的額部肌肉,以致他一眼大、一眼小地問,「你不知道你的行為可以關禁閉了嗎?」

  「那麼大驚小怪幹嗎?」韓亮說,「我現在的工作,和治安總隊的鑑黃師一樣,是為了破案。」

  「哦?這是微信裡的線索?」我一眼認出,赤裸的男人,正是我們之前詢問過的那個洩露左憐微信號的男人。女人躺在床上看不清楚,但不出意料的話,她就是左憐。

  「你這傢伙真是的。」林濤說,「現在咱們組裡有女同志了,你可不可以別像以前那麼隨便,考慮一下影響?」

  「影響?什麼影響?」韓亮依舊是笑呵呵地說,「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再說,現在什麼年代了,至於那麼封建嗎?」

  林濤漲紅了臉說不出話。

  陳詩羽果真不以為忤,皺著眉頭看著屏幕。

  屏幕上的男女換了個姿勢,女人清晰地露出了她的面孔,正是左憐無疑。

  「說吧,怎麼回事?」我問。

  韓亮點了暫停,正色道:「這正是從左憐的微信聊天記錄裡找出來的。」

  「都聊了什麼?」我問道,我們幾個人紛紛坐到自己的椅子上聽韓亮講故事。

  「下午,前方偵查的同事調取了左憐的微信聊天記錄。」韓亮說,「從記錄上看,一個可疑的微信號在左憐開房後的那一天上午加了左憐,並且什麼話都沒有說,只發了一個鏈接和一串代碼。」

  「左憐回覆了嗎?」我問。

  韓亮點點頭,說:「大約這兩條信息發送後十分鐘,左憐回覆他,想怎麼樣?對方給了一個電話號碼。所有的聊天記錄就這些。」

  「這不就是敲詐勒索嗎?」大寶說。

  我點點頭,說:「沒有猜錯的話,網址鏈接就是你看的這一段視頻的地址。那代碼呢?」

  韓亮說:「這是一個境外的網站,我進去以後,發現一個視頻待播放的狀態,但是提示要密碼。我用這串代碼作為密碼點擊,就順利打開視頻了。」

  「原來如此。」我說,「這和仙人跳沒啥區別嘛,偷情的時候錄像,然後用視頻作為敲詐勒索的籌碼。不過這樣的案件也就是要一些錢財,為何左憐會死亡?」

  「仙人跳?」陳詩羽插話道,「那個微博男難道是共犯?不過從審訊情況來看,他應該不像是知情者啊。」

  「確實,偵查員對微博男進行了外圍調查,可以確定性地排除他參與作案的可能。」韓亮說,「而且,從加微信好友的時間點來看,和微博男說得正相符。應該是微博男洩露了左憐的微信號之後,對方直接就加了她。」

  「那這個人的微信號,以及左憐聯繫的那個電話號碼,都查了嗎?」我問。

  韓亮點點頭,說:「你們進來前一分鐘,剛剛查完。對方的微信號是綁定了一個虛擬手機號的。也就是說,對方的微信其實是基於一個完全假冒的號碼而創建的,並不能查清楚對方是誰。至於那個電話號碼,是一處公用電話亭的電話,附近還沒有監控,查不清接電話的人是誰。」

  「也就是說,對方不僅具備不凡的網絡通信的偽裝能力,而且對整個作案過程經過了精心的謀劃。」我的心情頓時跌到了谷底,說,「那個微博男一問就招的情況,顯然不符合他的同夥的條件,而是同樣被他利用的一個人。」

  剛才還在希望迅速破案的我,此時很是失望。原本以為鎖定微信號就能鎖定犯罪嫌疑人,現在看起來還是我們太天真了。雖然偵查取得了突破,但是從目前的情況來看,案件的偵破希望倒是絲毫沒有提升。

  「是啊,這個微博男和左憐也確實是一夜情關係。」韓亮指著電腦屏幕,說,「這個畫面的背景顯然是酒店的裝飾,這段視頻也肯定是從木西西里大酒店裡拍出來的,這一點不會錯。我住過木西西里大酒店,每間房間的床頭都掛著一幅中國畫,每間房間的畫內容也不一樣,但是都價值不菲。從這個背景來看,顯然就是木西西里大酒店,我也讓偵查的同事去根據背景畫找房間了。」

  「你就是龍番人,家裡有別墅不住,開什麼房間?」大寶盯著電腦屏幕,漫不經心地說。

  沒人理大寶。

  我說:「可是,這是一個五星級酒店,有著完善的內部管理辦法。如果不是住客自己拍攝,又有什麼人能拍攝到這段視頻?」

  「酒店內部人。」幾個人同時說道。

  那又能從哪裡查起呢?我想著。

  「問題來了。」林濤從剛才的憤憤中走了出來,說,「這個案犯為何不去敲詐那個微博男?或者兩個主角都敲詐?為何只是問了女的的微信號,直接敲詐女的?」

  這個問題問到了點子上,大家心裡都有一些想法,但是都沒有輕易表態。

  韓亮咬了咬下唇,說:「其實,我發現的不僅僅是這些。」

  大夥兒又重新坐直了身體,聽韓亮說。

  韓亮用熟練的指法和超快的手速操作了半晌,又打開了一個視頻。果不其然,這個視頻的背景和上一個的區別只是那幅中國畫不同,其他都是一模一樣。顯然,這也是在木西西里大酒店的某一個房間裡拍攝的。

  視頻上依舊春色乍現,但並沒有男主角,而是一個赤裸女人在自慰的視頻。

  此時的我們,已經開始用「辦案的眼光」來審視這個視頻了。果真,心中沒有邪惡,眼中就沒有邪惡。

  「這不是那個演員嗎?」電視劇迷的大寶率先認出了女主角,「就是演那個什麼的,那個什麼來著?」

  「什麼呀?」我急著問。

  「我得想想,是個小配角。」大寶說。

  我轉頭問韓亮:「這個視頻,是和上一個地址一樣嗎?」

  韓亮說:「其實我就是好奇這是一個什麼網站,剛才我也看了,就是不知道哪個國家的一個普通的視頻論壇,沒什麼特別的。視頻發佈人的ID是亂碼,應該是這個網站不支持中文才導致的。後來我就用這個亂碼ID在這個論壇裡尋找痕跡,找到了不少東西。」

  「很多東西?」我問。

  韓亮搖搖頭,說:「也不多,只有三段視頻,還有一些被刪除視頻的痕跡。」

  「能不能通過IP地址來追蹤?」林濤問。

  「這人的電腦水平可不低。」韓亮皺著眉頭說,「幾乎全部使用了代理服務器,所以我看他的ID發佈帖子的IP地址都不一樣,而且都不是境內的IP地址。」

  「專門做了偽裝。」我沉吟道,「你說有三段視頻,那還有一段呢?」

  「那台電腦。」韓亮指了指另一台電腦,說,「你們現在看的這段視頻也是加密的,只不過被我破解了而已。我用另一台電腦在自動破譯最後一段視頻的密碼,估計快了。」

  話音還沒落,隨著另一台電腦音箱「叮」的一聲,密碼破譯成功了。我們迫不及待地打開了視頻。

  不出所料,背景依舊是木西西里大酒店的某個房間,畫面也依舊是一對男女正在肉搏。

  「現在只有迅速搞清楚這些視頻裡的主角,都是一些什麼人了。」我說,「尋找主角們之間的聯繫,說不定就能發現點什麼了。」

  「應該不難查。」林濤說,「韓亮說了,這酒店每間房中的畫不同,所以我們可以根據視頻裡畫的樣子,找到事發的房間。然後按照這兩段視頻的上傳時間來確定開房時間,就知道這主角是誰了。」

  陳詩羽點了點頭表示認可。

  「我想起來了,這演員叫歐陽悅悅。」大寶舉起手機。大寶最近剛剛換用智能手機,倒是把手機百度玩得很轉。

  「所有這些信息都交給偵查部門核查吧。」我說。

  「查酒店要治安部門的同事配合,但是最近幾天市局治安支隊正在調查一個什麼『四黑四害』的案件,所以配合速度做不到最快。」韓亮說,「我們先休息吧,明天早晨應該會有回音。」

  這是一個不眠夜,我相信小組的其他成員都和我一樣。

  雖然案件的偵破工作取得了不小的進展,但是未來究竟會面對什麼,還是一個謎。從目前的情況來看,犯罪分子不僅手段高超,而且有很強的反偵查能力,甚至他的真實意圖我們都無法掌握。如果只是簡單的敲詐勒索,為何左憐會失蹤一段時間,而且看上去像是意外死亡?為什麼又會被穿成那樣,卻發現不了有被性侵的跡象?第一具腐敗女屍,會是視頻上那個鮮活的生命嗎?為什麼視頻上的當事人對被拍攝這回事毫無察覺呢?

  好在第二天早晨的信息報告來得還是很快的。

  經過偵查員的偵查,確定了事發酒店的三個房間。可是對這三個房間的搜索,尤其是按照攝像頭拍攝位置的搜索,除了一台普通的老式液晶電視機、機頂盒和電視機下面擺放的一些消費品以外,並沒有看到可疑的物件和痕跡。

  由此,偵查員認為是有人在當事人開房之前安裝了攝像頭,然後在獲取錄像後,又拆除了它。能自由進出房間的,只有酒店內部的部分員工。而且,既能獲取不雅視頻,又能得知住客信息的,也只有酒店內部的部分員工。

  可惜,酒店電梯、樓道、大門的監控,只能保留不到十天就會被覆蓋。而那三段視頻的上傳時間都在兩三個月之前,所以並不能獲取視頻錄製那段時間的監控。但即便是這樣,偵查員還是調取了所有十天之內的監控,以期在監控中發現可疑的人員,或者犯罪分子用同樣方式再次作案的視頻影像。

  另一組偵查員重點對不雅視頻裡的主角進行了調查。除了左憐和微博男之外,另外兩段視頻裡的三名主角身份也依次查清。

  第二段視頻裡的女主角正是大寶所說的演員歐陽悅悅。經查,歐陽悅悅在去年聖誕節前夕,因為一直心情不好,就偷偷從劇組跑了出來玩。經紀公司因此遭受了經濟損失,公司老闆大發雷霆,卻又找不到她。公司的人都以為她回家了,而她家裡的人卻以為她還在拍戲,因此歐陽悅悅失蹤幾個月,卻沒有人報警。在警方的協查之下,連夜對歐陽悅悅的父母進行了DNA取樣,確定了第一具腐敗屍體,真的就是歐陽悅悅。因為之前沒有報警尋人,所以失蹤人口DNA庫沒能第一時間比中歐陽悅悅。從酒店的登記記錄來看,歐陽悅悅在1月20日入住酒店,21日上午正常退房。說明住宿的時候並無異常,那麼基本可以斷定,犯罪分子獲知了她的聯繫方式,並且用聯繫左憐的方式聯繫了她。然後她就神秘失蹤了。

  我們分析得不錯,歐陽悅悅從小患有哮喘,並且一直靠藥物維持治療。雖然不是什麼大病,但是在缺乏藥物的時候,哮喘依舊存在奪去生命的可能。

  歐陽悅悅和左憐之間的聯繫又多了一層,她們的不雅視頻被同一個ID傳輸到同一個網站上,作案的場所又是同一家酒店,同樣被穿上破舊衣物,偽裝成精神病患者。顯然,她倆的死亡,絕對不是看起來那麼簡單的意外。此時,警方都在慶幸之前並沒有把這兩起案件作為意外事件草草結案。

  第三段不雅視頻中,根據酒店登記系統,警方查到了不雅視頻男主角。出乎意料的是,這個男人的供述和之前那個微博男的供述完全一致。男人是通過微信認識了女主角,並且「約炮」,甚至到現在男人都不知道女主角究竟是誰。犯罪分子幾乎用一模一樣的方式,獲知了女主角的微信號。警方通過男主角的相關供述,迅速查清了第三段不雅視頻女主角的身份,是龍番市興國投資公司董事長唯一的千金寶貝鮑冰冰。鮑冰冰是龍番大學大三的學生,性格內向懦弱,從小生活在單親家庭,而父親對她要求甚嚴。雖然一直對父親敬畏有加、言聽計從,但是今年元旦前後,她卻因為和父親的一次激烈爭吵而離家。學校和家人尋找未果後報警。因為鮑冰冰和男人開房的時候只用了男人的身份證,所以警方也沒有查找到鮑冰冰的住宿記錄,她一直處於失蹤狀態,而且她的家人也沒有接到過敲詐勒索的電話。

  和歐陽悅悅、左憐不同,鮑冰冰到現在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但從她的微信聊天記錄看,顯然她和前兩者遭遇了同樣的事件。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8 09:56
2

  在獲知這些信息之後,我們勘查小組在一起開了個會。大家暢所欲言後,幾乎得出了統一的認識:案情目前明朗化。犯罪分子利用攝像頭拍取不雅畫面,利用當天當事房間的住客信息尋找到住客,並進行敲詐勒索。因為只是男人登記身份證,所以犯罪分子開始聯繫的都是男人。但是,他並不敲詐男人,而是只敲詐勒索女性。這樣,案件是因為「性」的可能性就明顯大了起來。不過,三名女主角分別是老闆、演員和富二代,也不能排除是因為當事女性更有錢,所以才專門敲詐女性。因此,犯罪分子的目的可能是謀性,也有可能是謀財。

  不管是因為性還是因為財,犯罪分子用幾乎一模一樣的方式,敲詐成功後殺死被害人,用某種手段讓我們看起來都是意外死亡,然後把死者偽裝成精神病拋棄。

  從視頻來看,網站還保留了三個視頻,而其他的視頻被刪除。那些被刪除的視頻,很有可能是犯罪分子沒有獲取當事人的資料,或者當事人根本不理他的敲詐。他是犯罪者,生怕自己的手段暴露,所以也不會真的把沒有接受敲詐的當事人的視頻在網上公佈,所以才刪了那些視頻。而當事的三個人,一個有不能缺少的老公,一個有不能丟失的名譽,一個有不能躲避的狠父親,所以她們就自然而然地上鉤了。因此我們果斷判斷,凶手只得手了三次。當然,不能排除他還在準備作案,或者有其他的案件仍沒有被我們發現。

  我們勘查小組利用下午的時間,在市局治安支隊特別行動隊的蔡文峰隊長的配合下,對木西西里大酒店涉事的三個房間再次進行了勘查,並且隨機抽查了其他的幾個房間。果真,現場拍攝位置,除了老式的液晶彩電之外,只有一堆供客人消費的東西,比如飲料、食品、安全套、撲克什麼的。當然,如果犯罪分子把針孔攝像機隱藏在這些東西之間,也是有可能不被發現的。在獲取視頻後,及時拆除,我們自然也就發現不了了。因此,雖然我們還是弄不清楚犯罪分子的作案動機,但我們還是維持了市局的偵查方向:對酒店內部可以進入房間,並可以隨意掌控住客信息的群體進行逐個調查。

  我們在走到酒店大門的時候,各自思考自己的勘查會不會有什麼漏洞,想來想去並沒有什麼線索。而一下午都在配合我們的蔡隊長面露難色,心懷內疚地說:「你們……你們結束了嗎?」

  「怎麼?老蔡晚上要按時回家帶孩子嗎?」蔡隊長比我大不了兩歲,我笑著拍著他的肩膀。

  「帶孩子?孩子都快不認我了。」蔡隊長無奈地搖搖頭,然後左顧右盼了一陣,低聲對我說:「晚上有個行動。」

  我頓時覺得五味雜陳,果真是天下警察都一樣,對不起父母對不起家。這時候輪到我覺得內疚了。治安部門的行動,經常會蹲坑守候,一蹲一夜,那都是需要體力的。而我整整佔用了蔡隊長一下午休息時間,他晚上就得遭罪了。我們和蔡隊長寒暄了幾句,紛紛心懷內疚地告別了他,各自回家。

  這天晚上,我帶著和我漸漸熟悉起來的兒子玩得都心不在焉。

  案件雖然有了偵查方向,但是還有幾個關鍵問題沒有解決。杜洲和這起案件又有什麼關係呢?按理說,左憐的嘴裡有杜洲的戒指,這一點不會錯。說明杜洲和這起連環案件有著必然的聯繫。可是,杜洲失蹤當天的監控雖被覆蓋,但是因為時間很近,所以如果杜洲入住了木西西里大酒店,肯定會被服務員認出照片。而且,酒店住客系統裡,也確實沒有杜洲入住的信息。所以他並沒有在這家酒店裡入住。本案侵害的對象是女性,這很明確,但為什麼杜洲也會失蹤呢?他和其他幾個受害人能有什麼關係呢?

  除了杜洲就是罪犯之外,我實在沒想出其他的可能。

  但是兩三個月前一直生活在三百公里開外的青鄉市的杜洲,又如何能做到這一切的呢?他有不為人知的秘密嗎?曲小蓉對我們說謊了嗎?

  難道受害人是被要挾去了青鄉?拘禁數月後,被拋屍龍番?可是杜洲是坐大巴來的龍番,不具備運屍的條件啊。

  另外,我還在努力地回憶歐陽悅悅、左憐屍體檢驗的過程,希望自己沒有漏掉什麼。這兩個人死得都很蹊蹺。明明是敲詐勒索和故意殺人的案情,卻對應著意外死亡的屍體現象。這讓我很是不能理解。工作這麼多年,對於簡單的死因問題,我應該不會出錯吧?

  我很是惆悵,扒在陽台上,一邊抽著煙,一邊抬頭看著天空中明亮的月亮。

  和我一起看月亮的,是潛伏在草叢中的蔡隊長。

  蔡隊長抬頭看著月亮,對身邊的隊員說:「這都這麼晚了,裡面怎麼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不行的話,沖吧。」食品監督局的同事蹲得有些受不了,說。

  蔡隊長的身邊,蹲守著十幾名公安民警,還有幾名穿著不同制服的年輕人。

  這是一次「打四黑除四害」的聯合執法行動。公安局牽頭,質監局、食品與藥品監督局、工商局、疾控中心共同參與。針對的對象,是最近有些冒頭趨勢的「黑作坊」。每年的四月份一到,小龍蝦季也接踵而至。然而此時會有個別「黑作坊」專門收購一些死了的小龍蝦,高溫蒸煮之後,剝殼取肉進行售賣。「黑作坊」賺黑心錢,嚴重危害了人民群眾的健康,是「打四黑除四害」部門重點盯防的對象。

  這個「黑作坊」,蔡隊長已經盯了好幾天了。

  從每天運進幾十蛇皮袋不明物體,到作坊鍋爐不斷湧出蒸汽,再到靠近作坊就能聞見一股莫名其妙的臭味來看,蔡隊長掌握的這個線報很有可能就是事實。

  蔡隊長掌握了作坊的規律,雖然每天都有專門的小貨車給「黑作坊」運入不明物體,但是運送的時間不確定,有的時候是凌晨,有的時候是中午。不過,每天晚上十點至十一點之間,作坊裡倒是會準時往外輸出一箱一箱的不明物體,那就應該是處理完的死龍蝦肉。

  所以蔡隊長把行動的時間定在了晚間的九點半開始,蹲守查探,一旦有不明物體運出,就可以立即行動,人贓並獲。

  不過此時十一點已經過了,作坊裡依舊是靜悄悄的。

  難道「黑作坊」收到了情報?

  不會啊。首先蔡隊長很相信自己隊伍的純潔性,畢竟行動了這麼多年,還沒有失手過。對於其他配合的部門,也是臨時通知的,應該不會存在走漏信息的可能性。

  可是,事實擺在眼前,這次行動很有可能會失敗。這是蔡隊長的經驗告訴他的。

  申請一次聯合執法可不容易,今天已經趕鴨子上架了,不行動已是不可能了。蔡隊長只能咬咬牙,低沉地說了一句:「行動!」

  一聲號令之下,幾隊治安警察從四面八方包圍了「黑作坊」,迅速破門而入。踹開大門的那一瞬間,一股熱浪伴隨著無比腥臭的氣味湧了出來。

  「黑作坊」每天都需要蒸煮成噸的死龍蝦,所以需要較大功率的鍋爐,產熱也是相當之大。但是為了最大限度地減小目標,即便是作坊內部已經超過了40攝氏度,這些違法人員也寧可忍受熱臭的環境去剝殼,而不敢打開窗戶透氣。通風不暢,氣溫持續升高,使得這個大門緊閉的「黑作坊」裡熱浪襲人,而且惡臭難忍。

  無奈,不管「黑作坊」的環境有多惡劣,聯合執法小組都必須衝進去一探究竟。一來要抓獲犯罪嫌疑人,二來要收繳、清理所有的贓物,防止產生傳染性疾病。

  聯合執法小組進入現場的時候,都驚呆了。整個「黑作坊」內污穢不堪,不忍直視。

  從「黑作坊」裡的裝修格局來看,顯然這個「黑作坊」的前身,是一家飯店。進門以後就是一個大廳,大廳的四周有幾個包間。大廳的收銀台都還沒有拆除,破舊地戳在那裡。「黑作坊」的地面都鋪上了瓷磚,雖然都已經陳舊、破碎,但是依舊很光滑。然而此時,滿地的蝦殼,甚至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手工剝出來的死蝦肉,凌亂地堆在一邊,彷彿正準備裝箱。地面上有幾個盆,可能是簡單清洗蝦肉用的,裡面的污水已經泛出了隱隱的綠色。更要命的,則是作坊裡的臭氣。這樣的氣味甚至比腐敗屍體的氣味更加刺激人們的感官,讓不少民警和聯合執法的同志不斷地干嘔。光滑的地面,沾上水漬和死龍蝦的汁液,不僅骯髒發黑,而且很滑。

  「我×!」蔡隊長小心翼翼地行走,生怕滑摔一跤。他惡狠狠地罵了一句,其實,他的心裡已經把這些作惡人間賺黑錢的畜生的十八輩祖宗都罵了一遍。

  這個季節的氣溫只有十幾攝氏度,是最涼爽的季節了。但是此時在「黑作坊」內的執法人員全都大汗淋漓。一方面是因為內部的溫度過高,另一方面則是大家都在使盡全身力氣去忍受常人無法忍受的惡臭。

  「人果真收到風聲都跑了。」蔡隊長掃視了一圈執法人員,並沒有發現誰的表情不自然,「大家四周看看吧,看可能找到什麼線索。人跑了,但是贓物得查點清楚,銷毀乾淨。」

  眾人應聲四散查找。

  作坊裡的光線很暗,加上民警的手持電筒,都不能讓作坊內的環境一目瞭然。執法人員只能幾人一隊,摸索著對現場進行清理。

  大家一邊小心翼翼地行走,一邊順手掀開現場堆放著的紙盒、蛇皮袋,看看裡面的情況。手電筒的光柱在「黑作坊」的牆壁上來回掃射。

  「啊!」一名質監局的姑娘突然大叫了一聲,往後急退了幾步,正好撞在了蔡隊長的身上,把蔡隊長撞得踉蹌了幾步。若不是蔡隊長高大、健碩的身軀重心還比較穩,兩個人估計得一起趴進污水盆裡。

  「怎麼了這是?」蔡隊長艱難地站穩了身體,回頭看去。他見惹禍的是一個姑娘,又不好意思發怒。

  「頭……頭髮!人……人!」姑娘語焉不詳。

  「有人沒跑嗎?」蔡隊長有些驚喜,「在哪兒?」

  姑娘此時幾乎說不出話,顫顫巍巍的手指指向作坊角落裡的一堆蛇皮袋。

  蔡隊長二話不說,從腰間掏出手槍,大步走到蛇皮袋堆中央,並沒有看見什麼人。他有些不耐煩地說:「哪兒啊?」

  「你腳下!」姑娘躲在一名民警的背後,說。

  蔡隊長看了看腳下,只有一個被開了封口的蛇皮袋倒伏在地上,裡面和別的蛇皮袋一樣裝著些什麼。蔡隊長蹲了下來,捏起了蛇皮袋口。冷不丁地,他也嚇了一跳,往後退了好幾步。雖然他是從刑偵戰線上轉到治安口的,以前見過不少命案,但是此時在這個昏暗的環境裡,毫無心理準備地看見蛇皮袋口是一頭「烏黑亮麗」的長發,還是著實被嚇了一跳。

  我欣賞完了月亮,剛剛在兒子身邊躺下,就被蔡隊長的電話給叫了起來。

  「你今天找了我一天麻煩,我也得還你一晚上的麻煩。」蔡隊長說,「我打四黑打出一起命案來,也真是醉了。」

  「確定是命案嗎?」我問。

  「一個女的,赤身裸體,下身全是血,被裝在一個蛇皮袋裡,你說,不是命案是什麼?」蔡隊長說。

  「黑作坊裡面殺人?」我說,「行了,你通知一下市局刑偵部門,我們馬上就到。」

  兒子翻了個身,夢囈道:「爸爸別出差。」

  我突然鼻子一酸,很捨不得離開。想了想,俯在床邊親吻他的小臉蛋後,穿上外套走出了家門。

  我們趕到現場的時候,屍體已經被從蛇皮袋裡面拽了出來。

  因為作坊裡的氣味太難聞了,屍體被抬到了作坊外面的空地上,平躺在地面上。

  我們圍在蔡隊長的身邊,把他從盯梢開始,一直到行動的全部過程都聽了一遍。我們並不急於檢驗屍體,朝「黑作坊」裡一探頭,便聞見了一股惡臭。

  「我去。」大寶說,「這是什麼味?」

  「死龍蝦。」蔡隊長說,「我還以為你們法醫都是聞不見臭的呢。」

  「這比屍體還噁心。」大寶皺起了眉頭。這個嗅覺靈敏的傢伙,在這個時候就比較吃虧了。

  市局刑警支隊的兩輛勘查車都開來了,車頂的探照燈把現場內部照射得雪亮。

  「喏,就在這兒。」蔡隊長走到了屍體被發現的地方,說,「袋口是打開的。」

  「你們沒抓到人?」我問。

  「挺邪門的。」蔡隊長撓了撓後腦勺,說,「我行動這麼多次,還沒有哪一次像今天這樣,一個人都抓不到的。不過,他們跑不掉。」

  「你們的行動洩密了?」我試探著問。

  蔡隊長此時也沒有了信心,說:「這我也不知道。恐怕是臨時接到通知的吧。我們到現場的時候,燈還開著,鍋爐也還開著。我們這一進門,天哪,就像是進了澡堂子。熱氣一股接著一股。不對,澡堂子不臭啊,這兒多臭啊。」

  「你們關了鍋爐?」我問。

  蔡隊長點點頭看看手錶,說:「這會兒離我們關鍋爐都半個多小時了,還開窗開門進行了通風。不然你們一來怕是就要被熏倒。」

  「我們天天被熏,也沒倒過。」我笑著說。

  「現場太髒了。」林濤蹲在地面上,用足跡燈照射著地面,說,「這樣的現場,啥也留不下啊。」

  「門鎖什麼的,也沒有什麼有價值的痕跡物證。」陳詩羽說。

  「老韓,你們看過屍體了嗎?」我問市局的韓法醫。

  「從屍僵和屍斑的情況看,也就是昨天晚上死的。」韓法醫點點頭,說,「屍體上有一些損傷,主要在膝蓋和脛前。不過大腿內側有不少血,裝屍體的蛇皮袋裡也有血。」

  我順著韓法醫的手指看去,死者的大腿內側果真是有不少擦拭狀的血液,甚至有些血液還被擦拭到了腳踝部。我有些疑慮,皺了皺眉頭。

  「是不是又要找屍源?」大寶說。最近我們被找屍源弄得暈頭轉向。

  「又是年輕女性,又是隨意拋屍,會不會是指環專案啊?」韓亮在一旁提醒道。

  大寶歪著頭看了看屋外地面上的屍體,說:「不不不,這明顯不是鮑冰冰,比她難看多了。」

  「那會不會是有新的受害者?」林濤問。

  「韓亮不是說只有三段視頻嗎?」大寶說,「那不在視頻裡的人,肯定不會是一系列案件的受害者。」

  「確定只有三段視頻。」韓亮肯定地點點頭。

  我說:「肯定不是指環專案,因為之前的女性都有穿衣服,而她是赤裸的。之前的女性都被隨意拋屍,而她是被藏在蛇皮袋裡的。」

  「我看哪,肯定是黑作坊裡的人,是不是發生了什麼糾紛,弄死後準備運出去呢,正好聽說你們要來抓他們,」大寶攤攤手,說,「然後就跑了。」

  「這是目前最合理的解釋了。」我說。

  「不過,從屍表看,並沒有什麼致命性損傷。」韓法醫說,「屍源倒是不難,她的右頸部有文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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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賣淫女?」我問道。

  在我們把屍體運進殯儀館的時候,屍源調查就已經完成了。

  死者叫作韋玲玲,今年20歲,家住龍番市的郊區,父母都務農。韋玲玲從初中輟學後,就來到了市裡打工。據調查,她一直在從事比較低級的賣淫活動,收入很低。而且,在吸毒人員數據庫中,也找到了韋玲玲的記錄。她是被警方盯上過的吸毒人員。

  因為死者曾經被打擊處理過,在進行違法人員登記的時候,對她的個體標誌進行了記錄。就是因為右頸部的文身,警方很快就查清楚了她的身份。

  不過,對於韋玲玲的外圍調查就不太順利了。這個女孩除了沒錢了出來賣淫的時候可以被人看到以外,其他時候都不知道躲在哪裡,更不知道她平時都和什麼人接觸,或者和什麼人在一起生活。

  即便是在一些酒吧、棋牌室裡能見到韋玲玲的人,也都不知道她平時住在哪裡,也不知道她有沒有男朋友。

  「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大寶把屍體從頭到腳看了一遍,說,「這……這……這真的沒有致命性損傷啊!也沒有窒息徵象。不會……不會又找不到死因吧?」

  「怎麼叫『又』找不到?」我一邊看著死者膝蓋及脛前的損傷,一邊說,「之前我們也沒有哪具屍體找不到死因啊。」

  我知道是因為歐陽悅悅和左憐的死因都比較蹊蹺,和命案的本質不符,所以大家都對她倆的死因判斷產生了質疑。

  「你能看出點什麼嗎?」大寶說,「這個韋玲玲身上除了腿上的損傷,就沒有其他的損傷了。所有的指標都是陰性的,如果一定要找個陽性指標的話,她的身上有雞皮疙瘩。」

  法醫都知道,雞皮疙瘩並沒有多大的意義。死者在死亡前驚恐、寒冷都有可能出現雞皮疙瘩。有些人在瀕死期也會出現雞皮疙瘩,甚至有些屍體在死後不久被推進了冰庫,因為超生反應9也會出現雞皮疙瘩。所以雞皮疙瘩並沒有特異性的意義。

  更關鍵的是,死者所處的環境是一個熱氣騰騰的密閉空間。可能是作案的人都已經四散逃走了,刑偵和治安部門的同事正在抓捕。

  死者脛前的損傷是以表皮剝脫和皮下淤血為主要表現。我仔細研究後發現,脛前的劃傷各個方向都有,顯然不是一次形成的,而是反覆用脛前和粗糙地面摩擦形成的。

  「髕骨下方有片狀的皮下淤血,程度還蠻重的。」我說,「結合脛前的損傷,說明她是在地面上跪了很長時間,而且不斷移動才可以形成。」

  「跪在地上,不斷移動。」韓亮沉吟道,「那肯定是跪地強姦啊。」

  我點點頭,說:「不能排除這種可能,畢竟死者會陰部和大腿內側有那麼多出血,有可能是會陰部有損傷啊。」

  死者的會陰部嚴重血染,畢竟死亡接近二十四小時了,所以血液已經浸染到了軟組織裡,導致無法看清楚會陰部哪裡才有損傷。

  「會不會是正好傷到了會陰部的大血管死亡的啊?」大寶還在糾結死因。

  「不會。」韓法醫說,「現場我們勘查了,一滴血也沒有看到。蛇皮袋裡也只有少量的血,加上死者身上附著的,這個失血量導致死亡肯定是遠遠不足的。不過,不能排除死者腹腔裡還有血。」

  「不會,哪兒有性侵動作能導致腹腔內出血的?」我搖搖頭,轉念又想,「除非是使用了工具。」

  這樣的想法,讓大家都感覺有些可怖。

  「現場,一滴血也沒有?」大寶注意到了韓法醫的另一句話。

  「解剖吧。」我著急知道答案,拿起手術刀開始解剖。

  在打開死者的胸腹腔後,並沒有我們想像的那樣可怕。死者的胸腹腔內沒有積血,各組織臟器也都位置正常、形態正常。

  「這是怎麼回事?」大寶取出死者的心臟,按照血流的方向剪開了心臟,左看右看,並沒有發現有心臟病猝死的可能。沒有外傷、沒有窒息、沒有疾病,又不像是中毒死亡,韋玲玲的死因應了大寶這個烏鴉嘴,真的查不清了。

  我咬著牙沒說話,取出了死者的子宮,剪開來觀察。

  死者的子宮體高度充血,打開子宮之後,發現宮腔裡也有大量的血凝塊樣物質。我用止血鉗清理了宮腔,發現宮腔壁上有壞死脫落的內膜。

  我長吁了一口氣,說:「哪兒是什麼損傷,是經期啊。」

  「那就更麻煩了。」大寶說,「死因是什麼?」

  確實,解剖至現在,我們依舊沒有發現死者究竟是什麼原因死亡的。

  我沒有說話,按照解剖規程繼續對屍體進行常規解剖檢驗。

  解剖到死者胃部的時候,我突然發現死者的胃內有很多咖啡色的食糜。把食糜清理乾淨以後,發現死者的胃壁上有很多點片狀的出血點。而且,這些出血點都是沿著胃壁血管排列的。

  「消化道出血?」大寶說,「不對啊,她又沒有嘔血,從胃內容物看,也沒多大的出血量啊。」

  「會不會是應激性胃出血?」韓法醫說。

  我搖搖頭,說:「這些出血點是沿著胃壁血管分佈的,而且比應激性胃出血的出血點顏色要深。如果說,拋開其他因素,我會覺得這個是維什涅夫斯基氏斑!」

  低溫下腹腔神經叢使胃腸道血管先發生痙攣,然後血管發生擴張,使血管通透性發生變化,出現小血管或毛細血管應激性出血。凍死時發生胃黏膜出血斑首先是由蘇聯學者維什涅夫斯基發現的,故稱為維什涅夫斯基氏斑,簡稱維氏斑。發生率為85%~90%,是生前凍死時最有價值的徵象。

  「維氏斑?」大寶叫道,「你說是凍死啊?沒搞錯吧?現場有四十多攝氏度!」

  我沒有說話,示意大寶、韓法醫和我合力把屍體翻了過來。我熟練地用手術刀劃開死者的背部皮膚,直接暴露了腰骶部的肌肉。

  果然不出我所料,死者的腰部深層肌肉有大片狀的出血。

  「髂腰肌出血,看來我的論斷沒有錯。」我說。

  髂腰肌出血也是凍死的另一個特徵。

  「腰部皮膚沒有損傷;髂腰肌的出血很侷限,邊界清楚,顯然也不是屍斑。」我說,「確診髂腰肌出血沒問題吧?那麼結合維氏斑,診斷死者是凍死,也沒問題吧?雖然皮膚上的雞皮疙瘩不能證明什麼,但作為凍死的一個輔助徵象,更能驗證我們的推斷吧。」

  「我記得課本上說,凍死的人有苦笑面容吧?」陳詩羽說完,還特意朝死者的面部看了看。

  我笑了笑,說:「確實,很多凍死的人都有『苦笑面容』,但是這絕對不是必然出現的。而且人都死了,你敢說什麼樣肯定是苦笑,什麼樣肯定不是苦笑嗎?另一方面,人死亡這麼久了,經歷了肌肉鬆弛、屍僵、屍僵緩解的過程,如果再有體位變動,誰敢說苦笑面容還一定留在她的臉上?」

  「可是現場……」大寶還在糾結現場的滾滾熱浪。

  「現場,哪裡才是現場?」我一邊用手摸著死者大腿外側的雞皮疙瘩,一邊打斷了大寶,說。

  「你是說,移屍?」韓法醫說。

  我沒有立即作答,把之前所有勘查、檢驗的情況在自己的腦海裡過了一遍,說:「韓亮,查一查昨天晚上最低溫度是多少?」

  「昨晚冷空氣來了,還記得吧?」韓亮說,「論最低溫度的話,昨晚只有四攝氏度。」

  我若有所悟地點點頭,說:「第一,韓法醫剛才說了,死者明明處於經期,但現場沒有發現血跡,一滴血也沒有。第二,死者的脛前有和粗糙地面反覆摩擦形成的損傷,但是現場地面你們還記得嗎?是瓷磚地面,滑得要死,何來摩擦?」

  「你這麼一說,看起來還真的是移屍到現場的?」大寶說。

  「我突然想起去年我們辦的那一起在雪地的鐵軌上的屍體10了。」林濤說,「那不就是中暑死的嗎?不也是移屍現場嗎?」

  「我們之前被表象和蔡隊長的行動迷惑了,先入為主了。」我說,「我們一直都認為是凶手殺完人之後,把屍體裝在蛇皮袋裡,準備運出去的時候,得知了警方的行動,所以倉皇逃竄。其實我們犯了一個邏輯性的錯誤。」

  陳詩羽點點頭,說:「咱們都沒注意一個細節,那就是有人用蛇皮袋往黑作坊裡運死蝦;而黑作坊是用紙盒往外運死蝦肉。既然死者是裝在蛇皮袋裡,肯定是被人用蛇皮袋從外運進來的,而不是準備從裡往外運。」

  我認可地說:「這起案件可能和上次雪地裡熱死的案件不一樣。那一起案件,死者是被故意移動到鐵軌上的;而這一起案件,很有可能移屍是一種無意識的行為。」

  「你是說,運死蝦的人,並不知道這麼多蛇皮袋中的一個,裡面裝的是一具屍體?」林濤說,「當黑作坊裡的人打開蛇皮袋的時候,發現了她,然後就被嚇跑了?」

  「原來如此。」大寶說,「蔡隊長還在懷疑有內鬼,其實這幫人並不是被活人嚇跑的,而是被死人嚇跑的。」

  「還有一點和雪地熱死的案件不同。」我說,「那起案件的死亡現場肯定是一個高溫的室內,而這起案件可以是室外的任何一個地方。因為四攝氏度的天氣,若不是穿上足夠保暖的衣物,時間一長足夠把一個人凍死了。」

  「找一個高溫的室內簡單,但是在茫茫室外,想找到第一現場就很難了。」林濤說。

  「你們看,這是不是蛇皮袋上的東西啊。」大寶打斷了我們的思路,從死者茂密的頭髮之內,用止血鉗夾出了幾根纖維似的東西。

  「顯然不是。」韓亮說,「這些蛇皮袋是塑料纖維,你那個肯定是從麻繩之類的東西上脫落下來的。」

  「現場有麻繩嗎?」我問,「捆紮蛇皮袋用不用這玩意?」

  陳詩羽皺了皺眉頭,說:「我注意看了現場還沒有開封的蛇皮袋,都是直接用蛇皮袋袋口捆紮的,沒有見到麻繩。」

  「也就是說,這些麻繩的纖維,是從現場裡面帶出來的。」我讚許地看了眼大寶,說,「不愧是好眼力!這個東西說不定很有用,要留好。」

  「既然能查到黑作坊,難道查不到黑作坊的進貨渠道嗎?」韓亮說,「既然死者有可能是被當成死龍蝦抬進了黑作坊,那麼她的起點肯定就是死龍蝦堆放的地點附近啊!」

  「這個我也問了。」陳詩羽說,「第一,蔡隊長他們還沒有抓捕到黑作坊裡的人;第二,經過前期的調查,黑作坊肯定有很多進貨的渠道,所以每天運進死蝦的,並不是一撥人,而是來自四面八方。這就有些麻煩了,因為咱們不知道究竟哪個堆放死蝦的點,才是韋玲玲死亡的現場。」

  「如果真的能知道有幾個渠道進貨,我們未必查不清哪個點才是死亡現場。」我神秘一笑,說,「咱們不要忘記了,凍死還有一個特徵性的表現,就是『反常脫衣』現象!」

  肌體隨著體溫的下降,氣血交換率降低,大腦呈現興奮狀態,出現血液的第一次重新分佈:喘息、呼吸及心率加快,對刺激反應敏感,躁動不安。隨著體溫的進一步下降,血液開始第二次重新分佈:當體溫降至三十四攝氏度以下時,皮膚血管處於麻痺狀態,大腦皮層進入抑制期,在丘腦下部體溫中樞的調節下,皮膚血管突然擴張,肌體深層的溫暖血液充盈皮膚血管,中心溫度下降快,體表溫度下降慢,造成體表和體內溫度接近或相等。這時體溫雖然一直在下降,皮膚感受器卻有熱的感覺,下丘腦體溫調節中樞發出熱的信息,傳遞到效應器,導致凍死前「反常脫衣」現象的發生。

  反常脫衣現象經常會對警察的辦案產生不利的因素。比如一個年輕的女孩,赤身裸體地躺在野外,衣服被拋甩得雜亂無章。如果警察排除了這是一起命案的話,不僅死者的家屬會提出疑問,網絡輿論也會出現各種不理解的聲音。

  「我當時還在奇怪,死者會陰部流血在大腿內側摩擦擦拭也就算了,為什麼腳踝處也有擦拭狀血液?」我說,「現在看起來,肯定是因為死者出現了反常脫衣現象,所以帶有衛生巾的內褲在脫離身體的時候,和腳踝發生了摩擦,形成了擦拭狀血液。」

  「我明白了。」林濤說,「只要我們知道有幾個堆積死龍蝦的點,然後在這些點附近尋找女性的衣物,只要找到,而且通過內褲上衛生巾的血液進行DNA印證,就能知道死者的死亡第一現場在哪裡。」

  「可是,這都一天了,難保她的衣服不被人撿走啊。」大寶說。

  我哈哈一笑,說:「誰會去撿一條帶著衛生巾的內褲啊?而且,死者的收入不高,衣服估計也會比較廉價。越是廉價,我們找到的機會就越大!」

  「那你還覺得,這是一起案件嗎?」陳詩羽說,「她有被性侵過嗎?」

  「現在就不好說了。」我說,「因為會陰部血染,我們也不能確定有沒有損傷,提取精斑更是不可能了。對於案件性質,畢竟死者身上有傷,而且是跪地的損傷。如果不是被脅迫,我覺得一個年輕的女孩跪在寒冷的夜裡,直至凍死,這有些解釋不過去吧?」

  凍死的案件我們也經常遇見,但是大多不是這樣的情況。多數的凍死案件,都會發生在一些流浪漢、深山密林裡迷路的人或者醉酒的人身上。醉酒後,在路邊呼呼大睡,加之酒精促使散熱加快,最後導致凍死的案件,我們每年都會遇見。畢竟凍死需要一個比較長的時間過程,如果人的意識清楚,還在並不偏僻的室外被凍死,就不太好解釋了。唯一能解釋的,就是她是被脅迫的。而且,這起案件中,死者不僅被凍死了,還被人裝進了蛇皮袋裡意圖隱藏,更加提示這絕對不是一個簡單的意外事件。

  「那她還是被脅迫了,還是一起案件啊!」陳詩羽說,「我這就去找蔡隊長,把信息反饋給他。破案刻不容緩,就看他這一晚上的成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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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第二天一早,當我們走進辦公室的時候,就發現陳詩羽垂頭喪氣地趴在辦公室的辦公桌前,在紙上畫著什麼。

  「這是什麼?區域建築分佈圖?」林濤走到陳詩羽的背後,歪著頭看。

  陳詩羽無精打采地點點頭,說:「唯一有問題的,就是派出所的排查了。不過蔡隊長說了,這個派出所所長很負責任,他不相信他會出錯。」

  「也就是說,你們鎖定了區域,但是沒有鎖定重點人口對嗎?」我問。

  陳詩羽指著桌面上區域圖的一點,說:「是啊。蔡隊長他們昨天就把黑作坊的主要犯罪分子都給抓獲了,然後獲知了四條獲取死龍蝦的途徑。其中有一條途徑就是一個菜市場的垃圾堆積場。這個菜市場有龍蝦批發的區域,在每天打烊後,所有的死龍蝦被歸攏到這個垃圾場的某個堆積點。在垃圾被清理之前,有幾個人專門把這些死龍蝦裝袋,然後用鏟車直接裝車送到黑作坊裡。神不知鬼不覺。」

  「真是黑了良心!」林濤有些作嘔,說,「這些死蝦肉用來做什麼?咱們不會也沒有倖免吧?」

  「很多黑心商家都會購買這些標榜成品龍蝦肉的死蝦肉來作為一些零食、早點什麼的添加物,一般都會絞碎,加作料,這樣就掩蓋了腐敗的氣味。」陳詩羽說。

  林濤皺了皺眉頭:「毀了我的蝦仁包!」

  「你們在垃圾場附近找到韋玲玲的內衣了?」我把話題拉了回來。

  「何止是內衣。」陳詩羽依舊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內衣、內褲、睡衣、睡褲,都在。」

  「穿了這麼多?」我問。畢竟不是嚴寒臘月,如果穿著嚴實的話,就不具備凍死的環境條件。

  「所謂的睡衣、睡褲,就是菜市場裁縫那裡最廉價的棉布做的,幾乎沒有禦寒的能力。」陳詩羽說。

  「也就是說,咱們關於反常脫衣現象的分析是正確的。」我說,「然後你們做了什麼工作?」

  「我們一致認為,韋玲玲平時的居住地點應該就在菜市場附近。」陳詩羽說。

  我點點頭表示認可,說:「第一,屍體是被裝進蛇皮袋裡的,算是一個埋藏的動作。遠拋近埋,說明死者的死亡現場就在附近。只有死亡現場在附近的,凶手不方便把屍體運走,才會找到這個位置來裝袋。如果是遠處拋過來的,何必大費周章。第二,既然死亡現場在附近,死者又穿著這麼薄的睡衣跪在寒風裡,她居住的地方離死亡現場肯定也不遠。死亡現場附近的地面,很粗糙吧?」

  陳詩羽補充道:「是的。地面是碎石子地面。看完現場後,我們找到了做睡衣的裁縫,裁縫表示韋玲玲就住在附近,但是具體住在哪裡,則完全不知道了。」

  我沉吟道:「在自己家附近的地方,被強制要求跪著,直至凍死。這個不太好理解。唯一能解釋的,是不是就應該是她的頭頭兒,或者男朋友什麼的?」

  陳詩羽說:「這個分析我們也想到了。而且,死蝦堆積的地方很隱蔽,不然那麼臭肯定會被菜場附近的居民投訴的。所以不瞭解這塊區域的人,是找不到這個隱蔽的地方的。那麼,就很有可能是和她住在一起的人。不過,蔡隊長問了行動隊的同事,畢竟韋玲玲被處罰過,所以對她的情況還算瞭解。據說她的賣淫行為是沒有組織的,完全是單打獨鬥。而且,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錢只要夠她生活開支、夠她吸毒的就可以了。」

  「所以你們就排查了這個區域的居民,看韋玲玲住在哪裡?有沒有同居的男人?」我問。

  陳詩羽點點頭,說:「派出所所長對這個區域的人口進行了甄別,認為韋玲玲唯一有可能居住的,就是一百三十五戶出租房的其中之一。」

  「這範圍已經很小了呀。」我說,「找附近的人看看照片,不就有線索了?」

  陳詩羽嘆了口氣,說:「我一開始也是這樣想的,可是奇了怪了,除了那個裁縫認出了她,其他人居然沒有見過她的。後來蔡隊長說這種賣淫女,都是晝伏夜出,也不和鄰居打交道,所以認識的人不多。我們的重點目標就是這一百三十五戶出租房中,是一對男女同居,而且現在只剩下男人的房間。」

  「一戶一戶地找?」我問。

  陳詩羽疲憊地點頭:「不然怎麼辦?現在又沒有租房登記的制度,很多房東也根本不去瞭解租客究竟是做什麼的。」

  「然後沒找到,對吧。」我預測到了結果。

  「唉,是的。」陳詩羽顯得很挫敗,「一百三十五戶全部找完了,沒有發現可疑的人。」

  我沒有說話,和大家一起走到了隔壁的物證室,把昨晚提取回來的韋玲玲的衣服一件一件地在檢驗台上攤開,看能不能在衣服上尋找到線索。

  在屍源明確的案件中,衣物的作用就大打折扣了。但是眼尖的大寶還是在衣服上發現了一些端倪。

  大寶從勘查箱裡拿出一個鑷子,從睡衣的腰部夾起一根纖維,說:「看!麻繩纖維!和韋玲玲頭髮裡的一模一樣!」

  「她是被捆綁著凍死的?」林濤湊過來,眯著眼睛看。

  我搖搖頭,回憶了一會兒,說:「不會。死者身上沒有任何繩索捆綁形成的損傷和痕跡。雖然凍死的死者屍僵發生比較慢,但是在屍僵形成之前,有可能全身凍僵。凍僵的屍體皮膚表面肯定會留下繩索的印跡,只要被捆綁了。而且,你見過捆綁人,還捆綁到頭髮上的嗎?」

  「那是怎麼回事?」大寶問。

  我也想不出所以然,就問陳詩羽:「你們排查的時候,見到此類的麻繩了嗎?」

  「有。」陳詩羽說。

  我頓時來了精神,站直了身體聽。

  陳詩羽轉而又說:「不過,這個人肯定不是犯罪分子。」

  「為何?」我問。

  陳詩羽說:「當時我們排查的一戶,是租住在一個地下室的,只有一間二十幾平方米的小屋,站在門口就一目瞭然了。住戶是一個小女孩,二十歲上下的樣子。之前不是分析作案人可能性侵了韋玲玲嗎,所以這個小女孩我們也沒仔細盤問。不過我記得,她家的一角就有一卷麻繩。」

  「在我們確定死者是來月經了以後,就沒人說她遭受過性侵啊!」我急忙說,「這兩個女孩完全有可能是同室室友啊!」

  「啊?這樣啊。」陳詩羽想了想,說,「不過還是不可能。那間屋子雖然小,也可以放兩張小床的,但是只有一張小床。」

  「兩人睡一張床不可以嗎?」林濤問。

  「什麼年代了。」韓亮仍然是一邊玩著手機,一邊說,「現在這個年代,一男一女睡一張床正常,兩個女的睡一張床就不正常了。」

  「同性戀?」我慢慢地說。

  「可是……可是,她不是賣淫嗎?」陳詩羽有些驚愕地說。

  「誰說同性戀不能賣淫的?」我笑著說,「馬上申請搜查證,我們去她家再看看。」

  因為時間所迫,我們甚至已經等不到偵查部門確定那個女孩是否在家,就出動搜查了。畢竟她的家裡有可疑的物品,履行合法程序進行搜查倒是也無傷大雅。

  不過,當我們走到這個叫作段翠的女孩住處的時候,案件就自然而然地偵破了。

  我們走到韋玲玲死亡現場附近的垃圾場的時候,就看見段翠正拖著一個大麻袋往垃圾場裡走。

  我們從她的後方包抄,把她圍在了一個角落裡。

  「姑娘,運什麼呢?」林濤穿著一身整齊的制服,英姿颯爽地站在段翠的背後。

  段翠猛地回頭,一副被迷倒的樣子,甚至超出了她的驚愕和恐懼。

  「我……沒……我……就是……垃圾。」段翠結結巴巴地說。

  「垃圾?這麼一大包啊?」林濤伸手要去拉開麻袋。

  段翠顫抖了一下,把麻袋往身後藏了藏。

  「來,我們來談談。」陳詩羽摟過段翠的肩膀,把她拉到了一邊。段翠恐懼的眼神依舊盯著麻袋。

  以我的經驗來看,麻袋裡確實是雜物,而不是屍體。但是我還是依照搜查、勘查的規範,戴上了手套,慢慢打開了麻袋。

  麻袋裡是一些瑣碎的生活用品,而且都是女性的用品。比如拖鞋、絲襪什麼的。

  在這一刻,我知道這起案件已經破了。即便還沒有進行DNA的驗證,我也知道,這些物品應該都是韋玲玲的。

  在我們把麻袋裡的物品分門別類地用物證袋裝好之後,發現陳詩羽那邊也取得了進展。

  離得老遠,我們就聽見了段翠斷斷續續的哭聲。

  犯罪嫌疑人的哭聲,和交代基本就是一個意思了。

  不愧是公安大學偵查系並且主修犯罪心理學的高才生,也就二十分鐘的時間,陳詩羽就代替市局偵查部門把案件給審了下來。

  段翠和韋玲玲是小學同學,同一村同一村民組,從小在一起長大。

  據段翠所述,她們倆之間的戀情,是從小學六年級就開始了。

  上了初中之後,因為家境貧困,韋玲玲的父母要求韋玲玲輟學,並且到城裡打工賺錢,養活年幼的弟弟。韋玲玲進城後,不知什麼原因,什麼路子,就干起了賣淫的勾當。更要命的是,她染上了毒品。

  一個人單打獨鬥,賺的錢僅僅夠買她自己所需的毒品,連生活都成了問題。韋玲玲於是想了個辦法,就是叫上她的戀人——正在村中學讀高三的段翠來和她一起賣淫。段翠長相比韋玲玲要好一些,她們的生意也自然會好很多。超過雙倍的收入,就可以過上像樣一些的生活了。而且,有了戀人陪伴,生活會更有滋有味吧。

  在百般利誘之下,段翠躲開整天只知道吵架的父母,獨自來到城裡和韋玲玲會合。並且在不久之後,就被韋玲玲說服,開始了賣淫的營生。

  正如韋玲玲所料,因為段翠年輕漂亮、長相清純,她們的要價又不高,所以生意是越來越紅火。

  可是,生意是越來越好了,韋玲玲的毒癮也是越來越強,對毒品的需求也是越來越大。從開始的勉強使用賣淫得來的金錢可以換回毒品、繳納房租、保障生活,慢慢地,她們兩個人的賣淫所得,甚至只夠換回韋玲玲所需的毒品。

  段翠在同性關係中其實處於強勢一方,但是再怎麼管教、訓罵甚至毆打,都不能讓韋玲玲戒除毒癮。看到韋玲玲每次毒癮發作的那副慘狀,段翠又於心不忍,只能拿出所剩無幾的金錢讓韋玲玲去換回毒品。甚至連房租、電費都快繳不起了。

  為了維持生活,段翠只有加快賣淫的頻率。甚至一天之內可以接十幾個客人。為了高價,客人提出的任何變態要求,她都會同意。更不用說不戴避孕套什麼的了。

  事發的原因,是段翠發現自己懷孕了。

  畢竟只是個不到二十歲的女孩,發現懷孕這種事情,還是很驚恐的。驚恐的段翠回到家裡,翻找著她藏起來的兩千塊錢。畢竟,盡快地打掉胎兒,才能保證她迅速回歸「工作狀態」。可是,兩千塊錢不翼而飛。

  看著床上躺著昏昏欲睡的韋玲玲,段翠知道她偷了錢,換了毒品。這會兒,正是剛剛過完毒癮呢。

  不安、驚恐、憤怒、絕望……此時的段翠根本就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根本就不可能像以往一樣對韋玲玲產生同情。她根本就不知道沒了這兩千塊錢該怎麼辦。懷著孕再去賺錢,她會死嗎?她不確定。

  憤怒之下,段翠用巴掌和冷水喚醒了吸毒之後的韋玲玲,揪著她的耳朵,把她拉到地下室的外面,讓她跪在地上。韋玲玲得知段翠懷孕後,也深感自責,跪著爬到段翠的腳下賠罪。不想原諒她的段翠則回到家裡用一根麻繩,一頭捆在樹上,一頭束在韋玲玲的腰間,限制她繼續爬過來。

  不敢違命的韋玲玲跪伏在地面上哭泣。

  突然,段翠又有些許心軟。

  為了不讓自己再次心軟,為了給韋玲玲狠狠的懲罰,段翠扭頭回到出租屋裡,坐在床邊生悶氣。而韋玲玲也不敢擅自起來回家。

  過度的憤怒、悲傷和一段時間疲勞的過度累積,讓段翠不知不覺就躺在床上睡著了。

  這段時間,是韋玲玲最痛苦的時候。

  她感覺到很冷,但是懊悔和內疚促使著她逼迫自己接受這樣的懲罰。

  可是冷空氣的肆虐,她身上衣物不能禦寒,加之毒品的作用,讓她跪在地上慢慢地失去了意識。

  下丘腦體溫調節中樞發出熱的信息,讓韋玲玲慢慢地開始覺得全身燥熱。她半昏迷著開始撕扯自己的衣服。在她把睡衣從頭上褪除的時候,麻繩的纖維留下了破案的線索。

  段翠一覺醒來,發現已是凌晨時分。

  她第一個想起韋玲玲此時還在外面跪著,於是趕緊來到了室外。

  此時的韋玲玲全身赤裸,下身全是血跡,衣服散落在周圍,早已氣息全無。

  段翠完全被嚇傻了。

  在她的眼裡,韋玲玲肯定是被哪個壞人強暴後殺害了,她應該報警。可是,報了警又怎麼辦?警察還能查不出她們倆的關係?還能查不出她們謀生的手段?被關進去幾天不要緊,要是傳到父母的耳朵裡呢?要是傳到村裡村民的耳朵裡呢?後果不堪設想。

  反正韋玲玲已經死了,警察發現後肯定會查的,肯定會為她報仇的。只要不把她段翠牽扯進來就行了。

  段翠想明白了之後,想起地下室的東面有個垃圾堆積點,而每天凌晨都會有人鬼鬼祟祟地來這裡收垃圾。於是段翠把屍體拉到了堆積點,裝進了一個原本就鋪放在那裡的蛇皮袋。然後像其他袋子那樣碼好,悄然離開了現場。

  一整天,段翠都在夢裡,要麼夢見警察為韋玲玲沉冤昭雪,要麼就是夢見她順利賺到了錢,打掉了胎,然後回去繼續當她的高中生。

  直到被收審的時候,段翠都完全沒有想到,奪取韋玲玲生命的,正是她。

  「這個段翠,涉嫌什麼罪名?」我靜靜地聽完了這個悲劇,問道。

  「這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定。」陳詩羽皺著眉頭,說,「最後她要不要承擔刑事責任,承擔何種刑事責任,還是要看律師和公訴方之間的博弈了。」

      「這真是一個悲劇。」韓亮說,「等段翠知道了真相,她的將來會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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