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疑推理] 法醫秦明全集(1-6) 作者:秦明(已完成)

 
Babcorn 2017-12-6 17:05:52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32 161138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8 09:49
第三案 泥炭鞣屍

  極善與極惡,只在一念之間。

  ——湊佳苗

  1

  「怎麼電話就打不通呢?」我靠在後排的一角,一手拿著寫有地址和電話的字條,一手拿著手機。幾乎每隔五分鐘我就會打出一個電話,可是對方的手機一直在提示:正在通話中。

  「煲電話粥,不是女人的專利嗎?」大寶說,「阮彪,這個名字一看就是個男人呀。如果不是煲電話粥,怎麼會一直佔線?」

  「要不然,我們把車直接開去字條上的地址?」韓亮見車即將開出高速公路,徵求我的意見。

  「這個惠豐大廈是在什麼位置?」我問道。

  「我來百度一下。」大寶掏出手機準備上網查詢,「我剛買了智能手機,嘿,和電腦一樣!」

  「百腦匯附近的一座寫字樓吧?」韓亮在大寶打開百度App的時候,先說了出來。

  「好吧,你不僅是活百度,」大寶悻悻地收起手機,「還是活GPS。」

  「別收啊,這個惠豐大廈B座十三樓1302室,應該是什麼公司?」我笑著說,「這個你可以百度了,韓亮說啥也不至於能知道得那麼詳細。」

  韓亮握著方向盤聳了聳肩,表示無能為力。

  大寶又來了興趣,拿起手機查了起來。

  「嗯,叫什麼民之樂家居工程有限公司。」大寶說,「就是裝潢公司吧?搞那麼多新鮮名詞幹嗎。」

  「那我就直接開去惠豐大廈?」韓亮又問了一遍。

  我點了點頭,說:「我可以先打個114來問問電話,說不定也能直接找到阮彪的辦公室電話什麼的。」

  我滿懷信心地打了電話,可是114的話務員告訴我,這家公司的固定電話,已經被註銷了。我吃了一驚,一家正常運營的公司,即便是更換住址、更換電話號碼,也不至於在114上直接註銷啊。難道,公司解散了?王傑局長肯定是查到了阮彪這個聯絡人,然後通過內網查詢了地址和電話。內網的地址和電話,更新速度未必跟得上,所以不一定準確。那我們該如何去找這個叫作阮彪的人?

  「我們快到了。」韓亮說,「找一找這個地址吧,說不定沒想像中那麼複雜呢?」

  「你又超速了吧?」我抬腕看了看手錶,說,「這麼快,肯定超速了!你也不怕被罰嗎?廳車隊都說了,只要是違章,出差的人自己接受處罰。」

  「罰就罰唄。」韓亮說,「這不是心裡著急嗎?」

  說話間,我們停下了車,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坐電梯上到了這棟惠豐大廈的13樓。1302室哪兒還是什麼裝潢公司?走進這個寫字樓,滿眼的奢侈品品牌。這裡,儼然是一個國外奢侈品的代購點。

  一個胖女人用「葛優躺」的姿勢,慵懶地靠在一把太師椅上,眯著眼睛看著我們幾個人魚貫進入寫字樓。

  「我們是公安廳的,想通過您瞭解一下,這個住址的原主人,現在去哪裡了。」我出示了警官證,想打聽一些消息。

  女人抬眼瞟了一下林濤,說:「你也是公安?」

  林濤反感地扭過頭去,沒答話。

  「帥哥留個微信唄,留了我就告訴你原主人去哪兒了。」胖女人一臉色相,不依不饒。

  我用徵求意見的眼光看著林濤,意思是說,為了找人,暫時犧牲一下也無妨吧?林濤則惡狠狠地瞪著我,意思是說,你他媽的真的為了查案就能讓兄弟出賣色相?

  大寶則左看看,右看看,像是進了大觀園一樣,說:「喲嘿,這裡還有賣包賣表的,為啥不找個店面啊。哎哎哎,你看看,這手錶好個性啊!裡面有幾顆鑽,還能轉,好玩。」

  大寶拿著手錶晃來晃去。

  「那位警察同志。」胖女人指著大寶說,「那手錶你弄壞了的話,靠你的工資賠不起!」

  說完,她又一臉色笑地對著林濤:「留個微信唄,又不干嗎!」

  我努了努嘴,示意林濤抓緊時間。林濤一臉不情願地在櫃檯的紙上寫下了一串數字:「行了,告訴我吧。」

  大寶一臉不屑,拿著手錶問韓亮:「一個破表,能值多少錢?」

  韓亮正刷著微博,聽大寶這麼一問,抬眼看了一下,說:「蕭邦,這一款二十幾萬吧。」

  大寶嚇了一跳,像是上香一樣,雙手捧著手錶,舉過頭頂,慢慢地放回原位。

  胖女人緩慢地坐起,像是一隻樹懶一樣,用手機加了林濤的微信,還發了一個大大的紅心表情,引得我都一陣作嘔。

  「阮彪是吧?」女人直接說出了我們要找的人的名字,看來還真的有戲,「我和他不熟,他把寫字樓賣我了,說是自己的公司被一家叫什麼的公司給並了,換地方了。」

  「叫什麼的公司?」我追問道。

  「我記不起來了。」胖女人給林濤飛了個媚眼,臉上的肥肉一顫一顫的。

  林濤有種被騙的感覺,漲紅了臉想和她理論,被韓亮一把抓住,拽出了寫字樓。

  「怎麼了?」我見韓亮讓我們抓緊時間離開。

  「我想起來了,這家民之樂,是被龍番最大的裝潢公司龍騰公司吞併了。」韓亮說。

  「我去,這你都知道?」大寶又是大吃一驚。

  「我上次看報紙,好像是看到有這麼一則公示。」韓亮說。

  「報紙的中縫你都看?」我說,「你怎麼不早說?害得林濤都得去出賣色相。」

  「那哪裡記得住?之前覺得民之樂這個名字比較熟悉搞笑,聽那胖子一說,我才想起來之前在報紙上看到過。」韓亮攤著雙手對林濤表示歉意。

  林濤說:「這已經很牛了。」

  「走,去龍騰公司走一走。」我說。

  不愧是大公司,不需要我們多費口舌,林濤也沒有出賣色相,公司前台就幫我們找來了這張紙片上寫著的阮彪。

  阮彪和他的名字不一樣,一副文質彬彬、謙謙君子的樣子,西裝筆挺地往我們面前一站,雙手遞上一張名片。

  「不好意思,我換了電話號碼,原來公司的聯絡手機,因為號碼不錯,所以保留到現在這個公司,業務拓展部在用。」阮彪禮貌地說。

  「業務拓展部」我是知道的,就是每天拿著那些不知道哪裡弄來的電話號碼,挨個兒給人家打電話推銷裝修的部門。這就是為什麼我一直打電話都是佔線。看來,不論是大裝修公司還是小裝修公司,業務拓展的辦法都是一樣的。

  「附屬業務部總經理。」我笑了笑,說,「我們就不寒暄了,我就想問問你,你認識杜洲嗎?」

  「杜洲?」阮彪坐在我們對面呷了一口咖啡,做出思索狀。

  不好,看來是不太熟悉,我心裡一沉。

  「哦,是不是青鄉水暖的?」阮彪像是想起了一些線索。

  我看了看大寶,大寶點了點頭。

  「2月28日,他和你有聯繫嗎?」我問。

  阮彪拿出手機看了看日程表,一拍腦袋,說:「啊,我想起來了。是這麼回事。他們青鄉水暖公司,一直想和我們公司談戰略合作。我是附屬事業部嘛,裝修的時候,安裝家電啊,家具啊,鍋爐啊,暖氣啊什麼的,我們就會和一些家電、家具、水暖公司進行合作。因為我們的業務量是全省最大的,所以他們青鄉水暖想讓我們向客戶推銷他們的家庭暖氣系統。」

  「杜洲是銷售部經理,所以他就希望能和你見面,對嗎?」大寶問。

  阮彪點點頭,說:「那一天,是我們約好見面的時間,後來他坐大巴來的時候,碰上了高速堵車,誤了我們約定的時間。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他應該是在下午四點半到了龍番,給我打了電話。我當時正好在約請一個客戶,所以告訴他先住下來,第二天上午我會電話聯繫他見面。」

  「你們見面了嗎?」我急著問。

  「沒有。」阮彪搖搖頭,說,「第二天我再打他的手機,就一直是無法接通的狀態。我打了好幾個,一直是這樣。」

  大寶點點頭,說:「第二天,蓉蓉,啊不,曲小蓉打電話給他,也一直是無法接通。到現在一直都是這樣。」

  阮彪小心翼翼地問我們:「他……是不是犯什麼事兒了?我確實不認識他,見都沒見過,就通過幾次電話。」

  「不是,放心。」我笑著拍了拍阮彪的肩膀,「如果他再次聯絡你,請你馬上聯繫我們,謝謝了!」

  大寶仍不死心:「他給你打的那個電話,就簡單交談了幾句嗎?沒有和你說他在哪裡或者準備去哪裡嗎?」

  阮彪皺眉想了想,說:「我確定不知道他在哪裡,他沒告訴我在哪兒,也沒告訴我會住在哪裡。畢竟,我們不熟。你看,通話記錄在這裡,四點三十五分打的我電話。」

  阮彪掏出手機給我看。

  「那電話裡,有什麼動靜沒有?」我也抱著一線希望。

  「挺吵的,還有消防車的聲音。」

  沒想到我這一問,還真問出了線索,不禁喜出望外。

  「消防車出警是要求五分鐘之內抵達現場的。」我對小羽毛說,「你那屆同學不是有在消防隊的嗎?你看能不能找他們幫忙查一下那一天下午四點半到四點三十五分之間接的消防警情。」

  小羽毛點頭出門打電話。

  「你們這是……」阮彪見我們如此不依不饒,還是有些擔心。

  我和善地笑了笑,說:「沒事兒!你幫了我們大忙了!」

  勘查組辦公室裡,我把一張龍番地圖鋪在桌子上,在地圖上做著標記。

  「這麼短的時間裡,居然會有兩起火警。」大寶說,「還隔得那麼遠,究竟哪個才是杜洲所在的區域?」

  我抬眼看了看大寶,笑著說:「這根本就不是問題,我是在考慮他會住在哪個賓館。」

  「你知道他是在這兩個區域中的哪個區域?」大寶驚訝地問。

  「就你不知道吧!」林濤笑著說,「作為一個外地人,到龍番來找人辦事,那肯定是剛下汽車不久就會打電話聯繫。你看,這個火點在這裡,距離汽車站後門不遠,所以肯定就是這個區域了。」

  「對啊!」大寶一拍腦袋。

  「消防中隊在這裡,火點在這裡,所以這一條路就是消防中隊必然會選擇的一條路。」我在地圖上用紅筆標記出一條道路,「說明杜洲打電話的時候,也恰好在這條路上。這條路的周圍都是小商販,車多人多,所以會比較吵。因為比較吵,所以可以排除是其他區域傳來的消防警報。」

  「可惜,這條路的周圍有很多賓館。」韓亮說,「畢竟是車站附近嘛,這就給我們查找帶來了麻煩。不知道他會住哪一家。」

  「杜洲為人比較慷慨,花錢也大手大腳的。」大寶說,「我和他認識幾十年,他一直是這樣,吃的住的用的都不會虧待自己。我想,曲小蓉也就是因為他這一點,才會……」

  「這個線索很重要。」我打斷了大寶的話,省得他尷尬,「既然他是這個個性,應該不會去住那些小賓館。我之前就很擔心那些黑賓館不用登記身份證就讓人住,這樣我們就不好找了。只要能肯定他住正規賓館,那麼我們就應該可以找到他的蹤跡,而且尋找的範圍也大大縮小了。」

  「可惜我們沒有權限查詢旅館管理系統,不然直接上網一搜就知道他住哪兒了。」小羽毛看著屏幕,屏幕上寫著:您的數字證書不具備相應權限。

  「畢竟是個人隱私。」我說,「警方在沒有立案的情況下,我們也不可能申請到查詢的權限。」

  「那怎麼辦?」大寶有些著急。

  「還能怎麼辦?」我看了看外面的天氣,陰沉沉的,說,「抓緊時間吧,我們分頭去找,挨個兒賓館查詢。」

  我們走出了辦公室,見警車已經停在樓下,韓亮坐在駕駛座的位置擺弄著手機。我拉開車門坐了進去,一旁的韓亮像是被嚇了一跳,著急忙慌地把手機往懷裡藏。

  「等等,等等。」我一把搶過韓亮的手機,發現黑白色的屏幕上正跑著一條貪吃蛇,「你這是什麼手機?你還玩這麼古老而原始的遊戲?」

  「哎喲喂,有沒有搞錯!諾基亞8310?」大寶說,「這是十幾年前的手機了,你這是穿越了嗎?」

  「現在觸屏智能機已經普及了好不好?」林濤想了想,說,「你的蘋果5S呢?」

  「我……這……你們真是無聊。」韓亮一把搶回諾基亞,小心地揣回懷裡,說,「比起那個蕭邦表,你們弄壞了我這個手機才是賠不起呢!」

  「那確實,都停產十年了,上哪兒賠你去?」大寶奚落道。

  「你還有小秘密呢?」我湊近韓亮的臉,壞笑著盯著他。

  「嘁,誰……誰沒有秘密?好了好了,走了,去哪兒呀?」韓亮漲紅了臉,連忙岔開話題。

  韓亮這個風流浪子,什麼時候紅過臉?這一點倒是很讓我好奇,想去一問究竟。不過看起來,對於這個秘密,韓亮絲毫沒有透露給我們的意思,我也就不好深問,說:「汽車站後面那一片賓館,我們分頭去找杜洲的蹤跡。」

  天上開始飄起了小雨,我們穿上警用雨衣,分成三組,沿我用紅線標出的那條大路,從三個不同方向,逐一尋找杜洲的住宿痕跡。

  林濤因為長得帥,容易忽悠前台的服務員,所以他一個人被分為一組,專門查找大路岔路的賓館。所以,林濤的工作量是最大的,可未承想,人帥好辦事,他居然是最先完成任務並抵達集合點的。

  雖然我們三組人都完成了任務,不過也就是僅僅完成了任務而已。三組人都沒能查詢到杜洲的住宿信息。

  也就是說,2月28日那天晚上,杜洲並沒有在這個區域的旅館居住。

  「究竟是怎麼回事?」大寶沮喪道,「會不會是在另外一個火點附近?會不會他根本就是在打完電話後,直接打車去了別的區域?」

  「不能排除這些可能。」我說,「我們的推斷都是建立在統計學意義上的,只是可能性大罷了,所以完全有可能出乎我們的推斷。不過我們能做的,也就是這些了。龍番那麼大,我們也沒有能力去排查所有的賓館。」

  「說不定他根本就沒有住下來呢?」林濤擦著額頭上的汗,對著車窗玻璃整理髮型。

  「怎麼辦?」韓亮打著火,問。

  「我住辦公室吧。」大寶一臉尷尬,「曲小蓉住我家去了,我沒地方住了。」

  「不,你睡沙發都得回去。」我笑著說,「你得和曲小蓉聊聊,看看杜洲有沒有可能在龍番住到朋友同學家什麼的。寶嫂都能接受曲小蓉,你憑什麼不可以?」

  大寶擦了擦冷汗,說:「別,你可別擠對我了。我晚上會打電話回家,問問她這些問題。反正我是不想再見到她了。」

  「不願意見到,說明你的心裡還沒有完全放下。」韓亮嘆了口氣,說道。

  警車的發動機發出轟鳴,向公安廳的方向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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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第二天一早,我剛到辦公室,就看見睡眼惺忪的大寶拿著牙刷毛巾從衛生間裡出來。

  「你真沒回去啊?」我問。

  「怎麼回去?」大寶說,「我家小,容不下三個人。」

  「那你的兒子出生以後,怎麼辦?」我笑著說。

  「我兒子可以和我們倆擠。」大寶說,「曲小蓉可以嗎?」

  「喲,你還想這好事兒呢?」我奚落道。

  大寶一臉無辜:「你可別誣陷我!哦,對了,昨天我問了。曲小蓉說,杜洲是第一次來龍番。而且在龍番除了我,就沒有其他認識的人了。」

  「是不是你把他害了?」我哈哈大笑,說,「既然人生地不熟,他應該不會胡亂打車到別的地方去居住,因為阮彪也沒有告訴他公司地址。看來可能是我們漏掉了什麼。沒關係,小羽毛的同學多,我讓她找她的同學在那條大路周圍再找找線索。」

  說完,我又拿出地圖,低頭細細地看。

  「是啊,小羽毛人脈真廣。」大寶說,「不過也可以理解。公安大學這種幾乎全是男生的學校,女生就是個寶啊!更何況咱們的小羽毛,姿色上佳。」

  「對這個評價我可不滿意啊,寶哥。」陳詩羽走進辦公室,把包放在桌上,說,「是要我發動同學找線索嗎?」

  我點了點頭,說:「還是要圍繞淮南路這附近一帶。我剛才看了看,雖然淮南路上有車站有商販,但是沿著岔路走出五百米,就是人跡罕至的地方了。另一頭的岔路也是一些小的居民聚集區。這些地方都比較僻靜,我覺得這些地方應該是尋找的重點。」

  「對啊對啊,杜洲是和曲小蓉吵架後出來的,路上又碰見堵車,到晚了也沒趕上和客戶見面。」大寶說,「換誰都心情極差吧?如果他想散散步什麼的,說不定就走到沒人的地方了。然後,然後……」

  大寶不忍說下去。

  「好的,我去辦。」陳詩羽打斷了大寶,說。

  一上午的時間,陳詩羽都在打電話。大寶看到陳詩羽這麼盡心盡力幫忙,也是感動萬分。一直到中午,都沒有任何音信回覆。

  下午剛上班,陳詩羽又繼續開始打電話發動另一撥同學幫忙查找線索,我則在公安網上查看著龍番市地圖的監控系統。

  很可惜,汽車站周圍的大路以外,都沒有監控探頭。也就是說,一旦杜洲走上了小路,就離開了監控範圍。既然這樣,我們也就沒有必要大費周章去託人找關係查找監控錄像了。

  林濤突然一把推開辦公室大門,說:「老秦你又把手機調靜音了吧?師父找不到你,要發火了。」

  我慌忙拿出手機,果真有師父的三個未接來電。為了不打擾陳詩羽聯絡同學,我上午就把手機調了靜音,忘記重新調回聲音模式。對一個隨時需要出勘現場的法醫來說,手機關機,或者接不到電話,都是大忌。

  「好在我聯繫得上。濕地公園,屍體。」林濤喘了幾口氣,說,「師父讓我們去看看。」

  「韓亮來了沒有?」我問,「不會就是上次韓亮的前女友說的那件事情吧!」

  「來了,就在樓下。」林濤說,「我看啊,八九不離十,濕地公園有埋屍!」

  一路上,大家都在熱烈地討論,一個沼澤地裡,會有什麼樣的屍體現象。只有韓亮一聲不吭地開車,估計是忐忑不安,生怕他的那個前女友也會出現在現場。

  不過,越是害怕什麼,越是碰見什麼。

  車子開到了濕地公園東北角岔路的邊上,就開不下去了。我們只好拎上勘查箱,步行往那一片沼澤地的方向走。遠遠地,我們就看到了很多警察,把一塊沼澤地圍得水洩不通。不過,這唯一的一條通往沼澤地的小路,也是年久失修、荊棘遍佈。我們費了不少力氣才走到了沼澤地的旁邊。

  「我的天哪,這是什麼鬼地方。」韓亮見他的前女友上前來拽他,他一把推開了她的手,說,「你還真有本事,閒得沒事幹,到這鬼地方來做什麼?」

  前女友漲紅著臉,想解釋。

  韓亮揮揮手,說:「你不用和我解釋,這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

  「沒味啊。」大寶吸了吸鼻子。

  我開始還以為我的鼻炎又犯了,看起來,大寶這個人形警犬都沒有聞到異味,就不是我的嗅覺問題了。要麼,是這個前女友對屍體的氣味特別敏感,要麼,就是瞎貓碰見死耗子了。

  「這位余小姐報的案,說是在這裡聞見一股臭味。」派出所民警說,「我們出警過來看了看,沒聞見什麼臭味啊。不過既然有群眾報案,我們也就安排了民警,今天一早穿著橡膠衣,拿著工具下沼澤查找,真是沒想到,一查就查出個屍體。」

  「屍體在哪兒?」我問。

  民警說:「當時下去的民警就看見一個腳指頭,沒敢動,就報告市局了,市局就請了你們來。」

  我點了點頭,穿上勘查裝備,沿著痕檢部門鋪設的勘查通道,一點一點地接近沼澤地,在沼澤地的旁邊停了下來。

  沼澤地裡,大家正忙得熱火朝天。

  包括程子硯在內的幾名痕檢員正在圍繞沼澤地周圍,進行痕跡搜索。我完全想像不到,像程子硯這樣看起來文文靜靜的女孩,涉足骯髒的沼澤地,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

  沼澤地裡,幾名法醫和幾名民警穿著打魚人穿的連體橡膠衣,在對一堆泥土進行清理。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堆泥土的下方,就應該是一具屍體。

  可是我想得簡單了。法醫們清除完水面上的泥土之後,出現了一堆擺放整齊的石頭塊。法醫們又逐個把石頭塊取下來,再下面是一張木工板,木工板抬走後,才看到一堆黑乎乎的東西,不用說,這就是屍體了。

  可見,這絕對不是什麼意外陷入沼澤死亡的屍體,而是被人精心掩埋了的屍體。為了不讓屍體浮出水面,還做了精心的處理。十有八九是命案了,我心裡想著。

  「這一片沼澤地是什麼時候開發成濕地公園的一部分的?」我轉頭問身邊的濕地公園的管理員。

  「應該是2001年吧。當年我們建設濕地公園的時候,對這一片沼澤地進行了清理和開發。」管理員說,「不過公園效益一直不好,這裡又是拐角處,所以也沒人來,就擱置了。」

  「以前,通往這裡的路就是這樣?」我問。

  「是的。」管理員說,「這裡岔路比較多,我們也是不主張人們從這些岔路進來的,所以周圍的路也沒人修。」

  我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

  「我去,這是不是屍體啊?這麼軟?」幾名法醫把屍體拖上岸,韓法醫掰動了一下死者的胳膊,似乎可以彎折成任何一個角度,「這不會是假人吧?」

  「哪兒有假人可以做得這麼逼真的?這就是一個身材瘦小、皺巴巴的小老頭啊。」大寶戴著手套,也拎了一下屍體,說,「喲,這屍體確實很輕哦,輕得有些不可思議。」

  說完,大寶掰開死者的口腔和眼瞼,說:「一般假人都不會把牙齒和舌頭做得這麼逼真,他還有壞牙!」

  我渾身一激靈,趕緊蹲下來拿起屍體的上肢仔細看了看,然後用紗布擦去屍體表面黏附的泥土。整個屍體的皮膚都呈現暗褐色,皮膚比較硬,就像是鞣革一樣。屍體的上身應該穿著一件T恤,下身穿著七分牛仔褲,是個男性屍體。頭髮還都保留完好,劉海比較長,兩邊比較短。

  「這是泥炭沼澤?」我轉頭問身後的管理員。

  管理員吃了一驚,點點頭,說:「好專業啊,正是泥炭沼澤!」

  「這就罕見了!」我叫道,「這是泥炭鞣屍啊!」

  「什麼什麼屍?」林濤問。

  「泥炭鞣屍!」我說,「屍體埋於富含多種腐殖酸和單寧物質的酸性土壤或泥炭沼澤中,由於鞣酸與腐殖酸的脫鈣與防腐作用,腐敗停止發展,皮膚鞣化,肌肉和其他組織蛋白逐漸溶解,屍體體積高度縮小,骨骼和牙齒脫鈣變軟,重量減輕、變軟易曲,這種保存型屍體稱泥炭鞣屍。可以保留當時的暴力痕跡。」

  我如數家珍。

  大寶說:「哦,這個課本上有的。四種保存型屍體現象之一嘛!我知道的!乾屍、屍蠟化、泥炭鞣屍和浸軟。不過這個我以前還真沒見過!」

  「你當然沒見過!全國法醫也沒幾個見過。」我說,「以前我們國家就發現過幾例,北歐那邊泥炭沼澤多的地方,倒是發現過不少。不過,被發現的泥炭鞣屍好多都是2000年前的!」

  「這不會也是一具古屍吧?」大寶問。

  「你傻啊你。」韓亮敲了一下大寶的腦袋,「2000年前就穿T恤、牛仔褲了?」

  「是啊,這個不會太久。」我說,「2001年這片沼澤才剛剛開發,所以肯定是2001年之後埋屍的。而且,屍體也沒有顯著變輕、變小,也不至於軟化到隨意曲折。說明,這具屍體才剛剛出現泥炭鞣屍的徵象,只是停止腐敗、開始軟化而已。」

  「可是,誰會把這個小老頭埋到這裡呢?」大寶說。

  我搖搖頭,說:「因為泥炭鞣屍這種屍體現象,屍體會脫鈣、脫水、肌肉溶解、屍體變小,所以皮膚就會顯得皺巴巴的。可是這並不表示他是個小老頭。你看看他的髮型,顯然是個年輕人。」

  「哦,是啊,十年前這個髮型挺流行的。」韓亮說。

  「北歐以前發現過一具泥炭鞣屍,他們叫她伊蒂女郎。被發現的時候,屍體皺巴巴、滿頭紅發,看上去如同惡魔,後來經過研究,才知道死者是被人獻給眾神的祭品。它向現代人證明了活人祭品的傳說在人類社會中曾經真實存在過。其實,那個皺巴巴的屍體,死的時候才16歲。」我說。「至於這個屍體究竟有多大歲數,我們還是得想些辦法。」

  「埋屍埋得如此細緻,說明應該是熟人作案啊。」胡科長說,「看來尋找屍源又要成為本案的重點了。」

  「當然死因也很重要。」我已經掀開死者的衣物,大致看了一遍屍體表面。

  泥炭鞣屍是保存型屍體現象,尤其是對皮膚的保存非常好。皮膚變得像鞣革一樣,如果生前有皮膚的損傷,現在依舊可以辨別出來。

  不過,這具屍體全身都沒有任何刀口或者大面積的挫傷。頸部、口鼻也都是正常的顏色,並沒有發現他生前有損傷的痕跡。既然沒有外傷,沒有機械性窒息的損傷,那麼這個人是被人殺害的依據就不太足了。

  「是啊,一般殺人的話,要麼就是工具性機械性暴力,要麼就是掐、扼、捂、勒之類的機械性窒息。」胡科長說,「這具屍體上,好像都沒有表現呀。」

  「一步一步來吧。」我說,「首先是個體識別。T恤和牛仔褲以及髮型這些條件,可以作為尋找屍源的依據。但是具體失蹤時間不能確定,衣服腐蝕、破損得也很厲害,這樣撒網去找,難度太大了。對屍體本身來說,身高、體重是沒法判斷了,年齡還是很重要的。」

  「恥骨聯合。」大寶說。

  「我們平時是怎麼處理恥骨聯合的?」我說,「是解剖的時候取下來,然後煮,等軟組織可以剝離的時候,再拿出來剝離軟組織、暴露骨骼聯合面,從而判斷。」

  「對呀。」大寶不明就裡。

  我接著說:「既然這是泥炭鞣屍,屍體骨骼的鈣大量流失,這樣的骨骼變軟、易折,要是放到高壓鍋裡,別說煮了,一受熱就沒了。」

  「對啊!那怎麼辦?」大寶一臉迷茫。

  「你忘記師父最近帶我們研究的課題了嗎?」我說,「就是寶嫂出事之前,我們研究的。」

  「什麼課題?」胡科長問。

  我說:「成人活體年齡推斷新方法的研究。以前,我們判斷屍體的年齡,要麼是通過取下恥骨聯合來推斷,要麼就是通過X光片觀察骨骺愈合情況來判斷未成年人的年齡。可是,如果是骨骺癒合的成人,又不能取下恥骨聯合,該怎麼判斷年齡呢?師父帶著我們,找到了市立醫院的CT室主任,一起研究了這個課題。就是用三維重建技術,重建成人活體的骨盆,然後在三維重建系統之中,把恥骨聯合打開,就可以觀察到恥骨聯合面的形態了。」

  「好主意啊。」胡科長讚道。

  我點點頭,說:「這個課題已經快結題了,研究成果已經很成熟了。」

  「你的意思是,把他拖上CT機?」韓亮指了指地上的屍體,驚訝地說。

  「不行!絕對不行!」市立醫院CT室管主任在自己的位置上正襟危坐,「我們這是大醫院!我們的管理很規範!活人上的機器,死人怎麼上?」

  管主任是一個胖乎乎的中年男人,戴著一副無框眼鏡,整天風風火火的,即便是大冬天,也經常看到他滿頭大汗的樣子。

  「我們把屍體進行了封閉處理,不可能污染你們的機器。」我嬉皮笑臉地說,「我們用塑料薄膜把屍體裹了幾圈,外面還裝了一個封閉的橡膠袋。這些都不影響CT射線,但是可以有效防止屍體污染你們的機器。」

  「CT也不是無菌的,但是心裡硌硬你知道嗎!」管主任說。

  此時天色已黑,但是不進行三維重建,我們不敢輕易解剖屍體,生怕損壞了恥骨聯合而無法判斷死者的年齡。所以,不管多晚,我們都必須做通管主任的工作。

  管主任是正準備下班的時候,被我們堵進了辦公室。平時,市局的法醫和我們,都和管主任非常熟悉。幾乎全國各地都是這樣,各地公安法醫都會和醫院的醫生關係甚好,除了算是半個同行、惺惺相惜,更是因為在辦案、科研等方面有諸多合作。

  管主任的辦公室就在常規CT室的旁邊。這是市立醫院的常規CT室,不像急診CT隨時有CT檢查要求,而常規CT是不接收急診的,是可以按時上下班的。此時,已經是下班時間,CT室的外面已經沒了人。被我們這麼一大幫人堵住,管主任就知道我們這次來不是啥好事兒了。

  「硌硬也就你一個人硌硬。」胡科長也是嬉皮笑臉,「別人又不知道。」

  「這要是讓我們院長知道了,我這主任也就當到頭了!」管主任擺擺手,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

  「我下周請你喝酒。」我說。

  「你請我吃唐僧肉我也不干!」管主任說。

  「您這是在為社會治安做貢獻!您這是在為逝者洗冤!」林濤說,「這將會是偉大的決定!」

  「別忽悠我,我又不是公安,我沒這義務。」

  「我們這不是沒錢買CT機嗎?不然也不會讓您這麼為難啊。」我說,「但這案子真是很重要,不用這辦法,就沒別的辦法了。」

  「你有沒有其他辦法關我屁事啊。」管主任點了一根菸,「你們究竟讓不讓我下班了,我老婆要罵了。」

  「您不答應,估計還真是走不了。」我把凳子往門口一放,開始耍無賴,笑著說。

  管主任被我一副無賴的表情逗樂了,但是很快恢復嚴肅的表情說:「我告訴你們!這是原則問題!即便你們不讓我回家,我也絕對不會同意的!哼!」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8 09:49
3

  解剖室裡。

  我拿著死者的恥骨聯合的三維重建圖片,細細研究。

  「管主任這次發揮得真不錯。」大寶說,「這影像處理的,就和真的一樣!」

  「確實,所有的特徵點都暴露得非常清晰。」我說,「管主任的水平還是沒的說的。」

  「你看這是什麼?」我指了指三維重建影像圖片中,死者的腰部位置。

  因為進行恥骨聯合的三維重建,就必須掃瞄整個骨盆。既然管主任都同意了,我們就乾脆交錢直接做了全身CT。

  從數年前,國外就提出了「虛擬解剖」的概念,最近在我國司法部司法科學技術研究所司法鑑定中心已經開始嘗試運用。所謂「虛擬解剖」,其實就是對屍體進行全身CT掃瞄加三維重建。把屍體的各個內臟器官重建出來,從影像上發現死者內臟器官的一些損傷和異常。但是因為三維重建出的結果僅僅是圖像層面上的效果,所以「虛擬解剖」並不能代替解剖。只是在解剖前,通過虛擬解剖,可以明確肺栓塞等不做解剖預案就容易漏檢的問題,也可以對一些骨折的形態進行分析判斷,從而推導出致傷過程。

  當然,目前「虛擬解剖」還沒有在全國推廣普及,我們連CT都沒有,更談不上進行「虛擬解剖」了。既然不會運用虛擬解剖技術,我們對死者的全身三維重建圖像也不進行細緻研究,只是大體看了看死者的內臟器官。

  死者的內臟器官已經縮小了,但是總體的結構還能辨明,看起來,並沒有發現明確的內臟損傷。

  在觀察影像的時候,我們突然發現死者的右側腰部,好像有一些異常。按照我們的CT片閱片能力,加之這又是極為罕見的屍體現象,我們沒有辦法判斷他腰部的那一坨黑色的高密度影究竟是什麼了。

  「還能有比屍體更準確的影像嗎?」我一邊說著,一邊戴上手套,去看屍體。

  屍體的衣服已經腐爛,碎片都貼在身上,身上黏附了大量的淤泥。雖然屍體看上去很是骯髒,但好歹在這種酸性的泥炭沼澤裡,不會滋養出蛆蟲或者是其他什麼奇怪的蟲子。所以,相對於巨人觀,這樣的屍體對法醫的挑戰要小很多。

  我耐心地把死者腰部的衣服碎片撕下來,畢竟後期還需要復原、拍照,並放到懸賞通告上去,所以不能破壞。屍體表面黏附的泥土和腐敗的衣物都粘在一起,分不清彼此。我一邊用鑷子提取衣物碎片,一邊用細水流沖洗掉附著在屍體表面的泥土。

  很快,我就感覺到鑷子有些異樣,鑷子的尖部觸碰到了一些硬塊一樣的東西。屍體的皮膚雖然鞣革化了,但是並沒有硬化。那麼這一塊硬硬的東西,要麼是泥土中的石塊,要麼就是死者腰間帶著的東西。

  硬塊一樣的東西,和CT影像上顯示的一樣,已經深深地陷入了死者腹部的皮膚裡。並不是死者的皮膚有破損,而是硬物被壓進了皮膚裡,皮膚形成了一個凹陷。結合現場的情況,死者的屍體上面被壓著一張木工板,木工板上方有石塊、淤泥等重物。因為水的浮力作用和木工板的重力作用,就把這個硬物實實地壓進了皮膚裡,久而久之,皮膚鞣革化,就在屍體腹部形成了一個凹陷。

  我費了半天勁,才從死者的腹部凹陷裡,把這個香菸盒大小的硬物給摳了出來。經過水流的沖洗,終於露出了它的真實面目。

  「我去!是這個!」我喊陳詩羽過來,說,「你知道這個東西是什麼嗎?」

  「怎麼不知道?傳呼機唄。」陳詩羽對我的問題,一臉不屑。

  「BP機?哈,這可是個古董了。」大寶來回把玩著這一台已經腐蝕得幾乎失去原來面貌的小機器,說,「小羽毛你們九〇後,有好些人都不知道這是什麼玩意兒吧?不過你爸爸當年肯定有,公安民警必須是人手一台的。」

  「你也別說人家,那個時候,我們都還年輕。」林濤說。

  我看著眼前的這台傳呼機,屏幕早已消失殆盡,露出機器裡面的芯片,都已經鏽跡斑斑、殘缺不全。機器的表面塑料都已經變成了黑褐色,機器的商標也殘缺不全,但是還能隱約看到幾個字母。

  「摩托羅拉大漢顯。」我說,「這機器當年不便宜。」

  「只可惜機器已經徹底壞掉了。」大寶說,「不然恢復芯片數據,知道了傳呼號碼,搞不好還能查到機主是誰,屍源就找到了。」

  我眼睛一亮,說:「韓亮,你知不知道,傳呼機是什麼時候停止運營的?」

  韓亮點點頭,說:「2007年3月吧好像,當時聯通宣佈終止傳呼業務。」

  我皺起眉頭,看著屍體,一具已經變成這樣的屍體,不太可能只有六七年的時間吧。很顯然,死者死亡的那個時間,傳呼機還是很流行的東西。掛著一台摩托羅拉大漢顯,就是身份和財富的象徵,所以死者才會把傳呼機這麼張揚地掛在衣服外面。

  「不過,實際上,2002年之後,手機就開始普及了。」韓亮補充道,「2002年底,幾乎就沒有人使用傳呼機了,更不會這麼招搖地掛在身上。」

  韓亮像是和我不謀而合。

  「我去!2002年!」大寶說,「這玩意兒比韓亮你的那部諾基亞8310還得早個一兩年吧?這可以拿回去當藏品了!」

  韓亮見大寶又提到他的那部古老手機,有些尷尬。

  我則有些興奮,掰著手指頭說:「濕地公園是2001年春天開發的,說明死者是2001年春天以後埋進現場的。而傳呼機是2002年底基本消失的,說明死者是2002年底之前死亡的。這樣時間一合併,加之死者的衣著,我們可以大膽判斷,死者要麼是2001年夏天死亡被埋,要麼就是2002年夏天死亡被埋。」

  「這個很有用。」陳詩羽說,「畢竟,時間跨度有這麼大,即便是我們明確了死者的特徵,去對照失蹤人口,也是大海撈針。現在我們鎖定了這麼有限的時間區域,找起屍源就簡單多了。」

  我點了點頭,一邊招呼大家一起來撕下衣服的殘片,一邊說:「時間確實很久遠了,十多年了,不太好調查。不過,死者雖然無法判斷身高體重,但是我們可以從死者恥骨聯合上骨化結節的融合情況來準確判斷死者應該是23歲左右,上下誤差不超過兩歲吧。而且死者的髮型也可以固定下來,回頭找模擬畫像的同事畫一張圖,加上我們能復原的衣服,屍源應該比較好找了。」

  「要我去通知市局偵查部門嗎?」陳詩羽說,「先讓他們排查著,如果實在沒線索,再貼懸賞。雖然年代久遠,但是對查清案情來說,還是一寸光陰一寸金啊。」

  我點點頭同意陳詩羽的觀點,這兩年來,她進步飛速。陳詩羽脫下手套,風風火火地離開瞭解剖室,完全是一副女漢子的模樣。

  「不過,屍體的肌肉組織都已經溶解了。」大寶說,「皮膚也都鞣革化了,頭髮雖然還在,但是不知道毛囊保存得如何。他的DNA我們應該取什麼檢材呢?骨骼還是牙齒?」

  「泥炭鞣屍的骨骼、牙齒也都因為脫鈣而性狀大變,但是牙齒有牙根深埋於下頜骨,所以我覺得應該是牙齒更加靠譜一些吧。」我說,「大寶你想辦法,拔顆牙。」

  這可不是一個簡單的活兒。本來新鮮屍體的牙齒就非常難拔,這具牙齒已經脫鈣的屍體,更難。夾住牙齒的力度太小的話,摩擦力不夠,拔不下來;但是如果力度太大了,牙齒就會被夾碎了。

  不過大寶這個看上去很糙的漢子,做這些細活還是比我要強上不少。

  在我剛剛進行完屍表檢驗的時候,他就順利拔下來了一顆磨牙和一顆尖牙。當然,是建立在夾碎五顆牙的基礎之上。我讓大寶把他的兩個作品小心地放進燒杯裡,然後用酒精浸泡一下。

  屍體的表面,看不出任何致命性損傷。唯一可以說是損傷的,就是胸部的兩片皮膚顏色的改變,以及兩枚針眼。

  一枚針眼是在死者的左手手背上發現的,針眼被一塊黑色的紗布覆蓋。其實不難看出,這塊「黑色的紗布」,應該是醫院常用的針眼貼。不論是誰,在去醫院打點滴的時候,護士都會送你這麼個「禮物」。只是原來它是白色的,經過污泥的浸染,變成了黑色。

  另一枚針眼位於死者的右側臂彎裡,是經常抽血的位置所在。

  看上去,這是一個剛剛去醫院就診的病人,抽了血、打了點滴。可是,仍有一個疑點不能解釋,那就是死者臂彎裡的針眼下方,沒有發現任何的顏色變化。按理說,這樣的抽血動作,技術再好,也難免造成一些軟組織損傷,從而導致屍體皮膚和皮下的顏色變化。不過這個針眼下方,確實沒有。

  胸部的皮膚顏色改變更加蹊蹺。在死者的胸部乳頭兩側,彷彿有一些印痕。但是印痕又不太清楚,我們無法判斷這個似有似無的損傷是否真的存在。既然搞不清楚損傷的性狀,我們決定用記號筆先畫出印痕的輪廓,再做定奪。

  我和大寶分離了死者的胸部皮膚,然後一面看皮膚正面,一面看皮下組織,慢慢地,我們把這兩塊不清楚的皮膚印痕畫了出來。

  這是位於死者左胸部和胸部正中的兩塊類方形的印痕,方形沒有棱角,取而代之的,四角都是圓弧。

  我和大寶一人站在解剖台的一邊,凝視著這兩個規則的印痕。

  「電除顫儀!」還是做過急診科醫生的胡科長最先反應過來,「這明明就是電除顫儀留下的痕跡啊!死者被醫院搶救過!」

  我恍然大悟,說:「我說他右臂的針眼怎麼沒有出血,這就是沒有生活反應7啊!如果死者是經過搶救,那麼人工呼吸、推注腎上腺素、電擊這些動作都是必需的。人工呼吸咱們看不出來,其他兩個動作咱們都可以看出來!」

  我們都知道,在死者瀕臨死亡的時候,如果人工呼吸不能奏效的話,用電除顫儀電擊被搶救人的胸部,還是有一定概率把瀕死期的人從死神手裡奪回來的。腎上腺素在搶救一些休克的病人時,會起到很明顯的作用。

  「也就是說,死者在死亡前,經歷過搶救?」我有些詫異。

  「那就調查醫院啊!」大寶說。

  「查什麼醫院?」我說,「醫院每年搶救那麼多人,你查得過來嗎?而且,在醫院死亡的人,都會有登記,那麼誰還會這麼無聊,把屍體拖那麼老遠去埋掉?」

  「不是在醫院死的,怎麼會有搶救的痕跡?」大寶說,「電擊,加推注腎上腺素?」

  「會不會是,醫院搞的鬼?」胡科長說,「出了醫療事故,怕擔責任,然後直接埋屍?」

  「別開玩笑了。」我搖搖頭,說,「醫療糾紛有處置的程序,即便是醫療事故,也有醫院擔著,個人哪兒有必要埋屍?而且,你去哪家醫院,覺得能在醫療事故死人後,神不知鬼不覺把屍體挪出來埋了?」

  「那……診所呢?」大寶說。

  「診所有電除顫儀?」我說。

  「一般診所都是看看小病,幾乎都不會去配備這些大型搶救設備的。」胡科長說。

  「那是怎麼回事?」大寶問,「從整個屍體的情況來看,這明明就是一起非法行醫,非法用藥而引起藥物過敏,導致過敏性休克,經搶救無效死亡的案子嘛!」

  「你的這個觀點似乎能把所有屍體上的痕跡都串起來,但是有兩個關鍵點都不符合。」我說,「其一,非法行醫的都是地下的小診所,你見過非法行醫的診所裡還配備電除顫儀?其二,過敏性休克會導致屍體有很多徵象,比如皮疹、喉頭水腫、消化道出血等等。這具屍體雖然年代很久遠了,但是是保存型屍體現象。連針眼我們都找到了,如果有這些反應,我們完全可以通過顏色變化來發現。可是死者連喉頭水腫都不存在,你又有什麼依據說他是過敏死?」

  「這……」大寶一時語塞,「那我就再也想不出能合理解釋的過程了。」

  我搖了搖頭,說:「一時搞不清楚也是正常的,但是屍源查清楚了,說不定一切都清楚了。現在我們看到的,至少有一點是肯定可以確定的。那就是這不應該是一起故意殺人案件。死者全身沒有暴力性損傷,而且死亡前接受過搶救。」

  「不是故意殺人,為什麼要埋屍?」林濤說。

  我說:「埋屍和碎屍一樣,未必就是故意殺人案件,可能是行為人怕擔什麼責任吧。不過,即便不是故意殺人案件,這也肯定是一起刑事案件。要麼就是過失致人死亡,即便不是過失致人死亡,也應該追究行為人侮辱屍體的罪行。」

  「我還是覺得會和醫院有關係。」胡科長說。

  我點點頭,說:「先不去想這麼多,關鍵是,死者的死因究竟是什麼。屍體解剖已經接近尾聲了,你們對死因有什麼看法嗎?」

  「現在已經排除了機械性損傷和窒息,我現在比較害怕是疾病死亡。」大寶說,「雖然死者的內臟都還在,但是裡面的細微結構都已經溶解殆盡了,是不可能再進行組織病理學檢驗了,即便有什麼疾病,也查不出來了。」

  「高低溫導致的死亡也查不出來。」胡科長補充道。

  「高低溫死亡畢竟是要經歷一個很長的過程的,從死者的衣著上看,倒也不像。」我說,「而且死者那麼年輕,有疾病的概率也不大。」

  說完,我瞟了一眼剛才被浸泡在酒精裡的死者的牙齒,眼前一亮。

  我用鑷子小心地把牙齒從燒杯裡夾了出來,說:「你們看!這是什麼!」

  「玫瑰齒?」幾個人異口同聲。

  牙齒的牙頸部,經過酒精的浸泡,出現了一圈整齊的玫瑰色紅環。

  「怎麼會有玫瑰齒?」林濤說,「我以前聽你說過,玫瑰齒對於診斷窒息有一定的法醫學意義。可是你們剛才都說過了,排除窒息死。」

  「玫瑰齒是法醫學界爭議比較大的一個屍體現象。」我眯著眼睛看著牙齒,說,「有很多文獻稱,在機械性窒息、溺死、電擊死中,都可以看到玫瑰齒的現象。」

  「那就是說,意義不大。」林濤說,「那你這麼興奮做什麼。」

  我搖搖頭,說:「不管它能不能證明什麼,但是至少讓我想到,該不該想辦法排除一下死者是電擊死呢?」

  電擊死很少見,在我經歷的那麼多起案件中,只有一起是電擊死亡的。而且,電擊死多見於意外,少見於自殺,罕見於他殺。不過,我上次經歷的案件,還就真是他殺。不管是什麼死亡方式,首先我們得驗證我的猜測對不對,會不會是電擊死。

  電擊死的特徵,就是電流斑。在皮膚和電線接觸的那塊地方,會因為焦耳熱的作用,導致皮膚上出現火山口似的燒灼痕跡。電流斑是診斷電擊死的重要條件之一。

  「可是屍表我們都看了,沒有看到電流斑啊。」大寶說。

  我搖搖頭,說:「我們檢查屍表,主要檢查一些關鍵部位,對於那些比較隱蔽的地方的皮膚,我們檢查得就沒有那麼仔細。而且,屍體的皮膚已經鞣革化了,電流斑也不可能那麼典型。所以,我們還是得在屍體一些不重要的地方的皮膚上檢查一下。」

  說完,幾個法醫一起,分片對屍體的皮膚開始進行細緻的檢查。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8 0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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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檢驗到死者的腳底的時候,我終於發現了異常。

  「好了,這還真有可能是電擊死。」我說,「你們來摸一摸這一塊皮膚。」死者的腳底板,和全身的皮膚一樣,都呈現出一種暗褐色,但是接近腳後跟的位置,那塊皮膚明顯有些發黑。腳後跟不是屍檢的重點部位,所以之前我們也沒有注意。現在細看起來,還真是有些類似電流斑,而且用手摸上去,不僅比周圍的皮膚硬,還有微微隆起的感覺。這個用法醫學理論很好解釋。這一塊皮膚因為焦耳熱的作用而變性,所以也不會和其他位置的皮膚那樣鞣革化,因此出現了差異。

  「這個,組織病理學檢驗,還能確診這是電流斑嗎?」大寶問。

  我點點頭,沒回答,用手術刀小心地把死者腳底板那塊黑色的區域切了下來,然後放進了裝有福爾馬林的塑料瓶中。

  檢查了死者的胃內容物,可以看出,裡面還是有不少食物殘渣的,而且很多蔬菜纖維都清晰可辨。由此可以判斷,食物並沒有在胃內消化多長時間。死者是在飯後不久就死亡的。泥炭鞣屍這種屍體現象就是這麼神奇,因為所處的環境是酸性環境,抑制了腐敗菌群的生長,導致屍體不會腐敗,胃內容物也不會腐敗得很厲害,僅僅是因為殘留胃酸的作用消化了部分。

  在明確了死者的死亡時間後,我們結束了這台解剖。

  因為死者的皮膚已經鞣革化,所以縫合起來非常困難。但是我們仍然不厭其煩地用換針的方法,更換了數根縫針後,終於把屍體縫合完畢。

  我們拎著盛有死者腳底板皮膚的瓶子,驅車趕回公安廳。恰巧,法醫組織病理學實驗室的方俊傑主任也閒著。

  「這個就交給你了,組織塊小,容易固定,所以我們明天應該就能拿到結果吧?」我笑著說。

  方主任則一臉苦相:「我已經兩夜沒睡了,你又來?」

  「拜託啦!」我說,「我估計明天上午,這具屍體的屍源就能找到了。屆時專案組肯定要我們明確死因。雖然現在是高度懷疑電擊死,但是還是需要你的確認。」

  「命案嗎?」方主任問。

  「不是。」我說。

  我很少在死因都不明確的情況下,就對一個案子的性質下結論。所以方主任看我這麼斬釘截鐵反而有些意外,笑著說:「不是命案也這麼著急?」

  「不管是不是命案,這畢竟是一條生命。」我說,「都這麼多年了,現在既然發現了,快一點結案,也算是對死者的慰藉吧。而且,我得趕緊結了這個案子,幫大寶找人。」

  方俊傑理解地點點頭,表示一定盡快做出結果。

  第二天一早,我們就被召集到龍番市公安局的會議室,顯然,調查屍源的工作已經基本完成了。

  「死者的身份應該是龍番市國騰旅行社老總李小武的兒子,李靖。失蹤的時候是23歲,身高175釐米。大學畢業以後,因為家境殷實,所以他長期在家宅著,也不去找工作。」趙其國局長說,「按照我們的報警記錄來看,李靖應該是2001年8月13日失蹤的,14日其父母發現聯繫不上他之後,就報警進行了尋找。派出所也幫忙集中尋找了一段時間,但是沒有收穫,一點線索都沒有。時間長了,就不了了之了。畢竟,這種失蹤案件,時間一長,事主多半是凶多吉少。」

  我聽到趙局長這麼一說,心裡咯噔一下,頓時想到,杜洲不會真的就這樣沒了吧?曲小蓉的預感和直覺,就真的這麼準嗎?這樣想著,我更是暗自鉚足勁,想盡快結了此案,騰出時間來尋找杜洲。

  「失蹤前的行蹤調查了嗎?」我問。

  趙局長點點頭,說:「調查了,死者那兩天牙疼,一直說要去打點滴。失蹤的那天,李靖因為牙疼已經好幾天沒正經吃過飯了。所以當天中午,李靖在家裡吃了一些素菜和米飯,就睡覺了。下午等他父母回家後,就發現他不見了。至於他下午可能去什麼地方,他父母也拿不準。通過調查周圍的鄰居,有一個鄰居稱,李靖下午是穿著拖鞋、T恤和牛仔大褲頭,捂著腮幫子離開家的。我們分析,很有可能是去醫院打點滴了。」

  「對啊對啊!」大寶說,「死者有蛀牙!很有可能發炎比較厲害。」

  「那他究竟去了沒?」我問。

  趙局長說:「後來經過對醫院的調查,沒有記錄。這也很正常,因為李靖家附近沒有什麼醫院,只有一家新開的私人診所。」

  「私人診所?」大寶來了勁,「非法行醫?」

  「不不不。」趙局長說,「是合法的。」

  「那去調查了嗎?」我問。

  趙局長說:「當時有一個偵查員去問了,但是診所的醫生否認接診過這樣一個人。畢竟是新開的診所,各種病歷制度都不完善,所以也無從查起。」

  「這家診所,有電除顫儀嗎?」我問。

  趙局長一臉茫然。

  「就是搶救人的電擊儀器。」我解釋了一下。

  趙局長翻著桌子上的卷宗,然後舉起卷宗給我們出示,說:「是這個嗎?這是當時偵查員去診所看的時候,拍攝的照片。」

  「對!就是這個!」我很開心地說,「很少有診所具備這樣的儀器,而我們就在屍體上,發現了類似的痕跡。」

  「搶救?」趙局長有些納悶。

  我說:「雖然現在死因還沒有定論,但是我高度懷疑死者是意外電擊致死。簡單說,就是不小心踩到了電線上,電擊死。死者死亡後,被發現,然後經過了推注腎上腺素、電擊等一系列的搶救手段。所以,這應該不是一起命案。」

  「嗯,既然搶救了,至少不應該是故意殺人。」趙局長摸了摸下巴,說,「而且,按你說的,醫院不可能埋屍,那麼這個具備特殊儀器的診所,還真是挺可疑的。這個診所的主人,背景你們調查了嗎?」

  偵查員點了點頭,正準備匯報,我的手機亮了起來。我一看,是方俊傑來的電話,於是向趙局長說了聲抱歉,轉身離開了會議室。

  「怎麼樣啊老方?」我知道老方已經出了結果。

  老方聲音疲憊地說:「切片出來了,我剛剛看完。你切的那塊皮膚,表皮細胞融合變薄,緻密,細胞間界限不清,染色深,但我不確定是不是皮膚鞣革樣化導致的。不過,有一點肯定不是屍體變化導致的,我在切片裡發現了一些黑色的物質,不被染色,很顯然,這應該是金屬碎屑沉積。而且,從切片中可以看到,基底細胞層縱向伸長、扭曲變形,呈柵欄狀排列,還有一些伸長似釘樣插入真皮中。這是核流啊。」

  老方如數家珍地說了一長串。

  我知道,這些診斷足以證明我切下來的那一塊皮膚正是電流斑。

  我掛斷了電話,返回會議室,說:「確診了,就是電擊死!」

  會議室裡沒有歡呼雀躍,反而是鴉雀無聲。我左看看,右看看,發現韓亮一臉尷尬地坐在那裡,彷彿正在說什麼。

  「怎麼了?」我問。

  韓亮說:「剛才偵查部門的同事說了,這個診所的老闆,叫餘光華。」「嗯,怎麼了?」我不明就裡。

  韓亮接著說:「他是余瑩瑩的爸爸。」

  「嗯,怎麼說?」我還是不明就裡,「余瑩瑩是誰?」

  「他前女友唄!還能是誰?」大寶說。

  我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余瑩瑩先來找你,後來過了一天才去派出所報案。說的內容,都是那一片沼澤地有臭味。其實我們過去都沒有聞到臭味,甚至屍體拖上來後,我們也沒有聞到多濃重的臭味。既然沒有臭味,那麼余瑩瑩為何就能聞見呢?」

  「除非她原本就知道那裡有一具許多年前的屍體!」大寶說。

  「餘光華多大年紀?」我問。

  「當年四十一。」偵查員說。

  我點點頭,說:「埋屍很縝密,一層一層,確實符合這個年紀的人所為。而且餘光華既然是合法的醫生,也有著高學歷、縝密的思維,具備作案的條件。」

  「看來,當年調查的時候,這個餘光華說了假話。」趙局長說,「不過,這個李靖又是怎麼觸電身亡的,餘光華為什麼要毀屍滅跡呢?」

  「如果我們的推測成立,那所有的論斷就成立了。」我說,「李靖因為牙疼,到餘光華的診所裡就診。因為是牙齦發炎,而且服藥無用,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靜脈滴注抗生素。在輸液完成後,李靖手背的針眼貼都沒有拿走,李靖就因為意外不知道踩到了什麼有電的地方,從而觸電死亡。」

  「觸電和他沒多大關係,為何要埋屍?」趙局長說。

  「這就不太好推斷了,有多種可能。」我說,「現在我考慮的問題是,時隔十多年了,咱們又該如何取證?」

  「如果真是這樣,余瑩瑩既然能夠報案,也一定會作為證人。」韓亮說,「我瞭解她。」

  陳詩羽白了韓亮一眼。

  「一個人的證詞證言肯定是不行的,無法構成證據鎖鏈。」趙局長說。

  「我之前說過,現場環境特殊,一個人去埋屍是做不到的。」我說,「必須有兩個人抬屍、抬木工板,一個人傳遞石頭、一個人碼石頭,才能做到那樣的埋屍現場。」

  「我的天哪!余瑩瑩不會是幫凶吧?」大寶驚嘆道。

  「你傻啊。」韓亮說,「十幾年前,余瑩瑩才十來歲。她頂多是知情者。」

  「既然有兩個以上的人作案。」我接著說,「那麼只要知道另一個參與的人,就能獲取另一份口供。兩份口供的證明力就更大了。」

  「可是,當年的診所,現在已經樣貌大變了。」趙局長說,「不能證明當年診所存在觸電的現場條件,證據鏈依舊不夠完善。」

  「你說過,當年出事的時候,診所正好剛剛開業。」我說,「很有可能是施工原因,出現觸電源。」

  「我記得余瑩瑩和我說過,他爸爸的診所剛開的時候,就和工程隊打過一次官司。」韓亮說。

  我如獲至寶:「真的嗎?那就去法院查一查2001年8月以後,餘光華的這場官司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個去法院調取就可以了,很簡單。」趙局長說,「不過,我還是不放心,不可能是餘光華故意電死李靖的吧?」

  我笑了笑,說:「一來,你們並沒有查出兩個人之間存在矛盾。二來,足底觸電本身就很難出現在他殺案件中。三來,如果是故意電擊,為何還要搶救?我覺得,只要搞清楚案件的全部情況,大家就不會懷疑這是一起預謀殺人案了。」

  案件的最終突破,還是取決於那一紙十多年前的判決書。

  餘光華狀告工程隊,在裝修診所的時候,因為衛生間沖水踏板的連接處和電源相通,導致他診所的另一名醫生儲強觸電。好在搶救及時,得以復甦。

  當然,這場官司毫無疑問是餘光華贏了。裝修隊重新改造衛生間,並且支付了那名觸電醫生一大筆賠償費。

  偵查員分別尋找了那名觸電的醫生儲強以及余瑩瑩。

  據稱,儲強是個驢友,拿到一大筆錢之後,就從診所辭職了,然後開始了漫遊全國的生活。所以警方並沒有尋找到儲強。而余瑩瑩本身就是本案的報案人,雖然她報案的時候並沒有完全說實話,但在警方的政策攻心之下,很快就交代了她的父母因為意外治死一個人,怕擔責任,所以埋屍的過程。

  經過對餘光華和他妻子的審訊,兩人並沒有做過多的抵抗,就對自己的犯罪行為供認不諱了。他們後悔自己的糊塗,後悔得這些年來整夜整夜地失眠,更是後悔這件事情給當年還很幼小的余瑩瑩造成了心理陰影。

  現在的供述,可能就是對靈魂的救贖、對親人的交代吧。

  餘光華在老家從小診所做起,慢慢地發家致富,最後決定到省城龍番市發展。新買的店面、裝修款、儀器購置款,幾乎花光了他所有的家底,而且還有不少貸款。但是他看好龍番的前景,認為自己在幾年之內就能還清貸款,從此過上衣食無憂的小康生活。

  可是意外就發生在2001年8月13日那一天。

  李靖因為牙疼來就診,餘光華在詢問了過敏史之後,並沒有進行皮試,而是直接給李靖打了頭孢。畢竟,頭孢過敏的還是少數。

  李靖打完點滴之後,自行去衛生間,餘光華和他的幾個助手也沒有過多關注。直到後面一名病人在用衛生間的時候,發現衛生間門緊鎖,餘光華他們才想起,那裡面有一個人。

  在撬開房門的時候,餘光華看見李靖斜靠在衛生間裡,毫不動彈。在餘光華的腦子裡,此時只有一個詞:過敏性休克!餘光華此時腸子都悔青了,如果不怕麻煩,給他做一針皮試多好?現在完了,一切都完了!自己一輩子的心血,眼看就要開始新的生活,而現在,徹底完了。他幾乎不敢想像,自己已經負債纍纍,再加上這一大筆醫療事故賠償,會到一個什麼樣的境地。而且,自己剛剛開業的診所,就治死了人,以後還有人會來這裡看病嗎?

  天都黑了。

  餘光華一面想著對策,一面把李靖抬到內間急診室裡搶救。在抬起李靖的時候,他感覺到自己手心一麻。不過此時,他根本就管不了哪裡麻還是不麻。他甚至感覺自己的全身都是麻的。餘光華強作鎮定,對圍觀的病人們,只說是這個人上廁所眩暈,靠一會兒、補一點葡萄糖就沒事了。

  圍觀的人們也沒多想,就各自散去了。

  急診室裡的搶救是徒勞的,因為此時李靖早已死亡。

  在天黑之後,餘光華夫婦決定,把屍體埋進剛剛開發的濕地公園。那個地方人少,也不會有人去裡面打魚,是最好的藏屍地點。數月後,屍體變成白骨,就一切安全了。

  可是,他們倆一起出門,不放心把十二歲的女兒一個人放在家裡,所以餘光華在把屍體塞進轎車後備廂之後,又把熟睡的女兒抱進了轎車的後排座。

  餘光華夫婦辛辛苦苦埋好了屍體,準備撤離的時候,意外地發現,余瑩瑩正站在岸邊看著他倆。原來,半夜醒來的余瑩瑩,見自己獨自在車裡,嚇得大哭。四處尋找後,發現自己的父母正在一片沼澤地裡不知道忙什麼。余瑩瑩跑了過去,隱約之間,看見他們好像是在埋一個人。

  一個月後,診所的一名醫生在上廁所的時候,用光著的腳後跟踩了一下衝水踏板,居然觸電倒地,後來經過搶救才挽回了生命。這時候,餘光華才明白過來整件事情的經過。原來,李靖並不是藥物過敏死亡,而是穿著拖鞋,用光著的腳後跟踩沖水踏板的時候,被電擊死亡。如果穿鞋踩踏板,就不會有事。時隔一個月,這才發現了真相。自己給那支狗日的工程隊背了一個大大的黑鍋。

  顯然,不可能再把屍體挖出來報案。滿心怨恨的餘光華只能通過狀告工程隊,來獲取自己心裡的一點點安慰。

  這倒是小事。餘光華完全沒有想到,余瑩瑩隱隱約約看到的那些畫面,居然給她幼小的心靈帶來了極大的創傷。十多年來,余瑩瑩經常想起此事,雖然不確定那是不是死人,但是總覺得心存芥蒂。在和韓亮交往之後,因為韓亮總是和她說起命案故事,這種印象在她的腦子裡慢慢加深。尤其是在和韓亮分手之後,她幾乎夜夜做噩夢,夢見那具被自己父母埋了的屍體,披頭散髮地來找她。

  所以,受不了折磨的余瑩瑩,鼓起勇氣來找韓亮幫忙,可又害怕自己的父母鋃鐺入獄。

  「他們會怎麼判?」韓亮關心地問道。

  「看起來,並不存在過失致人死亡的情節。」我說,「但是,任何人的屍體都是需要被尊重的,這樣毀屍滅跡,也觸犯了刑法,應該構成侮辱屍體罪了。那可能是三年以下有期徒刑啊。」

  韓亮沒有吱聲。

  「真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獄。」大寶說,「如果他第一時間報警,其實此事和他半毛錢關係都沒有。」

  「入獄事小,那個余瑩瑩的心理陰影,怕是要一輩子與她如影隨形了。」林濤說。

  「這樣看起來,她還真是蠻可憐的。」韓亮內疚地說,「在現場,她想和我說點什麼,我都沒聽。唉,看來我得找個機會安慰安慰她。」

  陳詩羽抬眼看著韓亮,欲言又止。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8 09:50
第四案 迷霧地下室

  要記住,人之所以走入迷途,並不是由於他的無知,而是由於他自以為知。

  ——讓-雅克‧盧梭

  1

  天氣陰沉沉的,我的心情也如此。

  這趟出差,可以說我真的是歸心似箭。以前,我一直以為我是個事業型的男性,凡事以工作為重,所以也疏於對家庭的照顧。在有了小小秦之後,我發現自己正在逐漸轉變為一個家庭型的男性。每次出差,一旦隔夜,腦海裡就會反覆浮現出小小秦那可愛的臉蛋,思念因此也就襲上心頭。

  不過我知道,做我們這行的,專心致志非常重要,所以也就強迫自己暫時放下思念。隔夜辦案那是必然的,有的時候一出差就要好幾天,回龍番後,也經常會加班,所以在家的時間很少,能和小小秦交流的時間就更少了。

  這次出差歸來,穿著制服的我,想去抱抱小小秦,卻被他拒絕了,他甚至害怕到哭。可能在他的心裡,我是個穿著奇怪的「陌生人」吧。

  整個晚上,我的腦海裡都是小小秦一臉害怕的樣子,只能等到他睡熟了,坐在搖籃邊靜靜地看著他的小臉蛋。

  因為小小秦對我的拒絕,讓我內疚萬分。我是一個不稱職的父親,一個不稱職的丈夫,一個不稱職的兒孫。這又讓我不禁想起,最疼愛我的爺爺,在臨終的時候,我卻不能陪在他身邊。當時爺爺因為肺源性心臟病而做了氣管插管,無法言語,神志忽好忽壞。本來請了假留在老家醫院陪爺爺的我,因為接到了案件的電話而糾結不已。爺爺當時還是很清醒的,他在我的手心裡寫下了四個字「國事為重」。我哭著在爺爺的額頭上親吻後,趕去了案件現場。可是沒有想到,那一吻居然就是訣別。

  自己的兒子把自己當成一個陌生人,這樣的感覺更加不好受。

  第二天,我一邊暗自下決心一定要儘可能抽出時間陪兒子,一邊心情鬱悶地走進了公安廳的大門。

  我經常說,我是一個適應能力很強的人,隨著環境的不同而變換自己的感受。比如,在腐屍現場,剛開始我會非常噁心難受,但數分鐘後,只要我專心於屍檢,就會慢慢地適應那些惡臭難忍的氣味。

  所以,當我一臉陰鷙地走進辦公室,發現大家正在吵鬧笑打的時候,我的心情瞬間又被陽光充滿。

  「你這傢伙,秘密還真多!」林濤對韓亮說,「《貪吃蛇》,究竟是哪個前女友的嗜好?」

  「別瞎扯。」韓亮正色道,隨即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那就扯那個醫生的女兒,叫余瑩瑩對吧?」陳詩羽假裝不經意地開玩笑道,「後來,你去安慰她了嗎?」

  韓亮被陳詩羽從自己不想多說的話題裡拖了出來,倍感輕鬆,於是壞笑著說:「那是必須的,我畢竟是暖男嘛,好好安慰人家是我的職責。」

  「呸!屁暖男!」陳詩羽漲紅了臉。

  「欸欸欸,你一個小姑娘,怎麼可以講髒話。」韓亮說。

  「跟你學的唄!」林濤插話道。

  「行了,上班時間,不能閒聊。」我笑著終止了他們的對話,「小羽毛,杜洲的事情,有什麼進展嗎?」

  陳詩羽搖搖頭,說:「目前沒有。畢竟師兄師弟和同學們平時工作也比較忙,只能利用一些業餘時間來查找,所以還沒什麼線索。」

  我點頭表示知道了,把包放在辦公桌上,左右看了看,說:「大寶還沒來嗎?」

  「沒有,他請了公休假,應該是在杜洲失蹤附近周圍地帶搜索。」林濤說,「這傢伙真蠻上心的,對我們來說,公休假多寶貴啊!一年就那麼幾天。」

  「畢竟是他從小玩到大的兄弟。」我說,「雖然狠狠地傷了他一次,但是發小的情感,不是那麼容易摒棄的。」

  在我們勘查組,從聊天模式切換到工作模式只需要一秒鐘的時間。在終止聊天後,大家就開始埋頭苦幹,各自完成自己需要完成的材料任務了。

  直到一陣電話鈴聲,打破了辦公室的寧靜。

  我抬眼看了看,並不是指揮中心的指令電話,所以暫時也就放下心來。電話是找陳詩羽的,陳詩羽接電話後,簡短地對答了幾句,抬眼和我們說:「在杜洲失蹤的範圍內,發現了一些血跡,不知道我們能不能過去給一些指導性意見。」

  聽到「血跡」二字,我的腦袋瞬間嗡嗡作響。曲小蓉說過,她曾有不好的預感。雖然這種預感並沒有事實依據,但是她的這番話也一直在我的耳邊縈繞。不知道為什麼,雖然我和這個杜洲只有一面之緣,而且還是憎惡的一面,但我還是很擔心他的安全。可能是和大寶在一起久了,有些感同身受吧。曲小蓉此時懷孕了,還住在大寶家,萬一杜洲真的確定有不測,不知道接下來會怎麼樣。大寶和寶嫂的幸福生活剛剛開始,是很不容易的開始,絕對不能有任何閃失。可是,萬一杜洲有什麼不測,善良的大寶和寶嫂會對曲小蓉坐視不管嗎?

  不過這個念頭一閃即過。我們知道,城市這麼大,像是血跡的痕跡太多了,比如油漆啊,顏料啊,果汁啊什麼的。而且,即便真的是血跡,也有可能是動物血。在命案現場,我們也經常會甄別疑似血跡是不是和犯罪有關,主要是要對血跡進行確證實驗和種屬實驗。

  因為公安機關立案偵查的條件是:

  1.有犯罪事實。即已經受理的案件,犯罪嫌疑人的行為已經觸犯了刑律,構成了犯罪。這種犯罪事實已客觀存在,非主觀臆測;已有證據證明,並非毫無根據。

  2.需要追究刑事責任。即犯罪嫌疑人的犯罪行為需要依法給予刑罰處罰。如果其行為僅構成犯罪,而依法不應追究其刑事責任的,也不應立案。

  3.屬於自己管轄。公安機關只能管轄法律規定的屬於自己管轄的案件,應當管轄的一定要管,不管是失職;不應當管轄的一定不管,管了就是越權。

  所以,即便是在杜洲失蹤範圍內找到一些類似血液的東西,也未必有多大的意義。就算我們確定那就是杜洲的血,也只能給我們接下來的尋找提供方向,而不一定能讓公安機關立案偵查。

  但是不管怎麼說,有發現總比石沉大海好,而且這一點也印證了小羽毛在她的同學、師兄弟之間的號召力還是很強的。

  我們一邊收拾東西,幾個人擠在韓亮那輛狹小的奧迪TT內趕往現場,一邊打電話通知大寶也同時趕往現場。畢竟,大寶對杜洲更加熟悉,說不定會有我們想不到的觀點。

  一路上,我們都在抱怨韓亮這個身高180釐米的大個子,為何要買這麼個小車,連坐下我們四個人都費勁。韓亮則一臉委屈,說是自己私車公用,還得被數落。

  畢竟不是刑事案件案發現場,所以沒有那麼大的陣仗。但是遠遠地,我們就聽到了哭聲,備感納悶。走近一看,發現曲小蓉正坐在地上哭泣,而大寶正蹲在她旁邊一米之外,和她說著什麼,身邊還有一個穿著單警裝備的年輕警察。

  我有些不滿大寶,走近他把他拉到一邊,說:「大寶,你怎麼直接把她帶這裡來了?這裡啥也說明不了,八字還沒一撇呢。」

  大寶一臉委屈,說:「這兩天休假,是夢涵要求的,她讓我騰出時間來陪曲小蓉找杜洲。所以你們打電話的時候,我們倆正好就在附近。」

  我無奈地攤攤手,走到「現場」旁邊,感激地朝年輕警察點點頭,然後蹲在地上觀察著這個被民警發現的可疑的地方。

  「這是個什麼地方?」林濤站在我的身邊,觀察著周邊的環境。

  「這裡距離汽車站已經有兩公里了。」民警說,「算是一個偏僻的地方,但是居住在附近的拆遷戶也不少,所以又不算特別偏僻。再往東走一百米,就是神仙山了。」

  我知道,神仙山雖然也算是一個公園,但是因為植被茂密、缺乏管理,所以並沒有市民真正地把那裡當成公園。公園是敞開式的,什麼人都能進去,也沒有門衛和監控,但是平時卻少有人跡。這裡的命案倒是很少,來這裡自殺的倒是不少。

  「所以這個巷道,平時也很偏僻?」我剛問完,就有兩個人騎著助力車從我的背後掠過,好奇地看著我們。

  「不太偏僻。」民警啞然失笑,「這個不好說,是很多人上下班的必經之路,但也有很多時候是沒有人經過的。」

  我點點頭,看著這一片被民警發現的「血泊」。

  這一攤「血跡」已經幹了,面積大約是二十平方釐米。我打開勘查箱,用棉簽取了一點「血跡」,用聯苯胺實驗測試了一下,是陽性。

  「是血跡。」我說,「取一些送鄭大姐那裡,做個DNA檢驗。」

  聽我這麼一說,曲小蓉的哭泣聲又大了起來。

  「不過,即便有了DNA數據,又怎麼能確定是不是杜洲的呢?有杜洲的DNA樣本嗎?」我看向大寶和曲小蓉。

  曲小蓉像是沒有聽見我的詢問,繼續哭泣,而大寶則茫然地搖搖頭。

  「別哭了。」我有些不耐煩,「首先不能確定這是不是人血,說不定是有人在這裡殺雞殺鴨呢!其次,即便是人血,也不能確定是不是杜洲的。最後,即便是杜洲的血,這麼點出血量也不至於死人啊!你哭什麼呢?」

  聽我這麼一說,曲小蓉好像被撫慰了,抽泣著說:「我剛才來的時候,在血的旁邊,看見一隻鞋子,那就是杜洲的鞋子。所以……所以,這血肯定是杜洲的!鞋子裡應該有杜洲的DNA吧?秦老師,這麼多血,真的……真的不會死人嗎?」

  我大吃一驚,這個弱女子居然有生物檢材的檢驗知識,知道鞋子裡是可以做出DNA數據的。不過,我轉念一想,曲小蓉畢竟和大寶在一起那麼久,從大寶的學生階段到工作階段,那麼她耳濡目染獲取了這種知識,也是很正常的。

  既然現場還提取了杜洲的一隻鞋子,那麼這攤血是杜洲的可能性就比較大了。要麼,就是杜洲傷害了別人。

  「沒有立案,能做檢驗嗎?」陳詩羽問。

  我搖搖頭,說:「不過可以先做出結果,不出鑑定報告,至少對我們的尋找有明確方向的作用。」

  說完,我在血泊的周圍細細看了起來。不出我所料,這一處血跡果然並不是孤立存在的。在血泊旁邊不遠處的牆壁上,彷彿有一些噴濺狀的血跡。血跡的高度在一個人高的位置。按照我對杜洲的印象,如果這處血跡真的是從他身上噴出來的,那就應該是在他頭部的位置。我的心裡暗暗打鼓:如果是身體其他部位破損出了這麼多血,並不會致命。但如果是頭部受傷,流了這麼多血,可就不一定了。畢竟顱腦損傷的致死率還是挺高的。

  不過,很快我又踏實了一些。

  因為林濤在血泊旁邊的垃圾中,發現了一些紗布,甚至有些紗布上還沾著血跡。如果是受傷後還有人包紮的話,那麼就說明受傷當時杜洲並沒有危及生命,而且得到了醫治。所以從發現血跡到發現紗布,可以說預測有明顯的改觀。

  又勘查了一會兒,確定這塊地方沒有其他可疑的物品了,我們決定收隊。

  「幾處血跡和紗布,還有曲小蓉發現的杜洲的鞋子,一起送DNA室進行檢驗比對。」我說,「可惜現在沒有立案,無法調動警力資源。不然,對神仙山公園內部,以及神仙山附近進行搜索,或者對120出警記錄以及附近的各家醫院進行調查,很有可能就找到杜洲的線索了。」

  「就這兩個調查範圍嗎?」陳詩羽問。

  我點點頭,說:「目前掌握的情況,只能框定這兩個範圍。不過,即便是只有兩個範圍,工作量也是巨大的。」

  陳詩羽點點頭,轉臉看向年輕民警。

  「大師姐!我們就這些人,平時還要上班……」民警想要推諉。

  陳詩羽眼睛一瞪。

  「好,好,好,我們找。」民警一臉無奈。

  我哈哈一笑,心想這個陳詩羽居然在學校裡還有個「大師姐」的稱號,而且還這麼強勢霸道。不過這股強勢霸道的勁,此時的效果卻是很好的。

  工作完成,進展不大,但是我們只能收隊。

  大寶開著他的小摩托,載著曲小蓉準備返回家裡,而我們則繼續擠進韓亮的TT,往公安廳的方向駛去。

  在韓亮拐過一個彎的時候,突然聽見一陣呼嘯聲,眼前一道藍白相間的熟悉的影子閃過,向我們的一邊掠去。

  「是龍番市局刑警支隊技術大隊的刑事案件現場勘查車。」林濤反應最快,說道。

  「一般需要勘查的盜竊現場,是不會拉警報的。」我說,「既然拉了警報,而且跑那麼快,肯定是死人了。」

  「天哪。」陳詩羽說,「柯南是去哪兒哪兒死人,這勘查車也是這個毛病啊。」

  「要不要跟上去看看?」林濤此時好像是被大寶附身,就差喊一句「出勘現場,不長痔瘡」了。

  「可以啊,反正上午的行動我們已經和師父報告過了。」我看了看手錶,說。

  韓亮二話不說,猛打方向盤,TT以一個漂亮的弧線掉轉車頭,向前方的勘查車追去。很快,我們的車子便跟在了勘查車的後面。

  「現在你們知道我這麼高的個兒,為何要買這麼小的車了吧。」韓亮齜牙一笑,說,「駕駛性能真的很棒啊!」

  「你下次展示車技的時候,能不能事先和我們說一下?」因為急轉彎,坐在後排的我和林濤幾乎抱在了一起,我沒好氣地說。

  「剛才提取的血跡紗布什麼的檢材,不送去鄭大姐那裡嗎?」林濤問。

  「一會兒韓亮把我們送到現場,就趕緊回廳裡送檢材,請鄭大姐以最快速度出結果。」我說,「送完後再來現場等我們。」

  我們跟著勘查車,很快抵達了一處安置小區。

  這片安置小區位於龍番市的市郊,是龍番市經濟開發區一大片工業園區拆遷後回遷的居民聚集地。因為拆遷的時候,不僅補給了居民一套安置房,而且補償了一大筆拆遷款。所以,這裡的居民幾乎都在城裡買了房子,這裡幾乎都成了出租屋。

  小區的房子有大有小,還有一些租戶為了省錢,甚至租了別人地下儲藏室來住。市局出勘的這個現場就是位於小區一棟房屋的地下儲藏室。

  我們從韓亮的車上下來的時候,把胡科長嚇了一跳。

  「哎喲,怎麼了這是?」胡科長說,「這案子怎麼驚動你們了?」

  我微微一笑,說:「別緊張,我們看見你們的車子,就跟著來了,反正我們今天上午沒工作。」

  「我說呢。」胡科長說,「雖說是死了兩個,但是基本排除是命案,當然,除非是有人蓄意投毒。」

  「投毒?」我說,「中毒死亡嗎?」

  「不好說。」胡科長說,「是前期出勘現場的派出所民警猜的。你們也看到了,我們剛到。」

  我點點頭,說:「他有什麼依據呢?」

  「封閉現場。」胡科長說,「租房的是一家三口,男的叫毛庭,四十歲,在城裡做農民工。女的三十八歲,叫榮冬梅,無業,陪著孩子在城裡讀書。小孩叫毛遠大,十三歲,讀初一,在這附近不遠的102中學讀書。男的生性內向,沒有什麼矛盾關係,母子倆更是沒有什麼認識的人了。」

  「案發前的情況,調查過嗎?」我問。

  「剛才我在車上的時候,聽偵查部門說了一點。」胡科長說,「昨天晚上八點多,毛庭下班回家。今早七點多,他的工友來地下室找他一起上班,敲半天門沒人開門,所以繞到窗戶那邊看了看,發現一家人都躺在地上,於是踹門進入了。後來附近居民幫忙叫了120來,毛庭還有微弱的呼吸,送醫院了,母子兩人都死了。地面上有嘔吐物。」

  「地下儲藏室還有窗戶?」我也繞到樓房的另一側看了看。

  「這個地下儲藏室不是真正的地下,就是比地平面低一些。」胡科長說,「所以有半扇窗戶是在地平面以上的,看起來,就像是過去的監獄,只有牆頂才有那半扇窗戶。安全起見,窗戶外面都有防盜窗,別人是進不來的。事發的時候,現場窗戶開了一條五釐米寬的縫。我們來之前,痕檢部門已經看了,窗戶無異常。」

  話音剛落,程子硯拎著勘查箱從地下儲藏室走了出來,看到林濤後,臉微微一紅,小聲說:「林科長好。」

  她頓了頓,又說:「秦科長好。」

  我微微點頭,說:「裡面怎麼樣?」

  程子硯說:「地面痕跡看完了,除了120幾個醫生護士的足跡以外,剩下的就只有這一家三口的足跡。我們有充分的依據排除其他人進入過現場。當然,他們家看起來平時也沒有其他人來。」

  「那是,住在這裡,確實不好意思請別人來。」林濤說,「晚上進來都有點恐怖的感覺。」

  「你怎麼進哪裡都恐怖?」陳詩羽說。

  「你怎麼知道晚上不恐怖?」程子硯四下環顧,輕輕回了一句。

  我揮揮手,說:「我們進去看看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8 0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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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場並沒有林濤所說的那麼恐怖,走進地下過道,過道里擺滿了一些生活用品,幾乎成了這裡租戶的儲藏室,看起來充滿了生活的氣息。

  現場是在地下儲藏室的盡頭,這個住人的小屋子其實是由兩間儲藏室組成的。可能是房東回遷的時候分到了兩間儲藏室,所以他用磚頭砌上了一間的門,然後將兩間儲藏室打通,一起出租。

  兩間儲藏室合成了一個小套間,每間大約十五平方米大小。因為是地下儲藏室,而且每間儲藏室只有半扇窗戶通往屋外,所以即便是大白天也顯得極其昏暗。

  根據報案人的描述,早晨七點,天才濛濛亮的時候,現場的兩個頂燈都是開著的,因此報案人才可以在窗戶外面把整個屋內的情況盡收眼底。

  現場的地面顯然已經被程子硯他們處理完了,而且並沒有發現其他人的足跡。結合報案人發現的時候,現場大門都是緊鎖的,所以算是一個密閉的現場。既然是密閉的現場,意外事件的發生概率就高了許多,即便不是意外事件,也應該是自產自銷。

  因此,這樣的現場就會讓法醫輕鬆不少。我們沒有使用勘查踏板,而是戴上了鞋套,直接進入了現場。

  為了使這兩間地下儲藏室看起來像住人的地方,房東特地裝修了一下。除了地面選用了載體條件很好的瓷磚以外,牆壁也都貼滿了瓷磚以保證儲藏室的牆壁不會發霉。房頂也都用廉價的吊頂裝修了,所以看起來室內環境還算是不錯的。

  連通入口的那間儲藏室裡擺著一張床和一張餐桌,以及幾把椅子。從床上的被套花色來看,這應該是夫妻二人平時居住的地方。裡間的儲藏室裡,用一扇玻璃門把儲藏室一分為二。靠兩個儲藏室通道的部分放著一張小床,而裡面的另一部分則同樣被玻璃隔斷平均分為兩部分,靠近帶有窗戶的牆壁的一半是一個小小的廚房,而另一半則是洗澡間加衛生間。

  廚房和衛生間共用一扇玻璃推拉門。如果洗澡的時候,門是拉向衛生間這邊,那麼廚房則是對外面敞開的;如果洗完了澡,打開衛生間的門,玻璃門則關閉了廚房的通道。

  通往外界的窗戶,被玻璃隔斷,一分為二,一部分是廚房通往外界,一部分是孩子的臥室通往外界。現場的窗戶外面有密實的防盜網,但是鋁合金推拉窗的兩邊都拉開了近五釐米的窗縫以保證通氣,畢竟天氣已經不是很冷了。

  我裡裡外外看了一圈,發現這裡畢竟是個地下室,這個屋子即便是打開了一些窗縫,依舊保持了非常高的封閉度。因為四周瓷磚牆都可以看到一些附壁的水珠,這是通風不足而使得空氣水分沒有被蒸發所致。可想而知,屋子裡的空氣濕度是非常高的。

  死者母子倆一橫一豎地躺在裡間的床邊,頭邊都有一些嘔吐物。現場情況就是這樣簡單,死者身上沒有任何明顯的損傷,現場也沒有任何翻亂的痕跡。當然,這樣的現場,又沒錢又不好偷,小偷是不會來的。

  要說有疑點,唯一就是女死者是全身赤裸的。

  毛庭是在外間被發現的。外間的餐桌上擺著幾個菜,幾副碗筷,還有一瓶白酒和一個酒杯。桌腳邊也有一攤嘔吐物。根據120同志的筆錄,毛庭是倒在餐桌的旁邊,沒有了意識。看起來,應該是正在進食的時候,突然倒地的。聽120醫生說,毛庭的生命體徵非常不穩定,現在還不能確定能不能挽救他的生命。

  「看起來是個意外事件啊。」我說,「所有人都有嘔吐,不能排除是食物中毒。」

  我讓韓法醫拿了幾個物證袋,把桌子上所有的剩餘食物、酒以及餐具都提取了。

  「不會是一氧化碳中毒嗎?」林濤走進了廚房,細細地看著掛在牆壁上的熱水器。

  「熱水器是連接罐裝液化氣的。」程子硯說,「以前的老式煤氣已經不用了。而且,這家人已經住在這裡快兩年了,除非是熱水器突然發生故障,不然不會說以前沒事現在有事。」

  「而且屍體的屍斑不具備櫻紅色的特徵。」胡科長說,「因為碳氧血紅蛋白是櫻紅色的,所以在一氧化碳中毒的案例中,屍體多見屍斑櫻紅色的特徵。」

  我點點頭,說:「那也不完全是絕對的。」

  說完,我也走到林濤身邊,看了看熱水器。

  熱水器很新,應該是兩年前這戶人住進來的時候新裝的。熱水器採用了牆排的模式,由一根直徑二十釐米的大管子連通到牆壁上的孔眼,將產生的廢氣排出屋外。這應該是一種很安全的使用熱水器的方式。而且,熱水器的一旁,還有一個白色的探頭,上面寫著一氧化碳探測器。看起來,這個熱水器是新的款型,附帶了可以檢測一氧化碳並且超標報警的功能。

  我搬了一個凳子到廚房,站在上面細看了這個探測器。探測器上印著一排字:一氧化碳超標時,本探測器持續蜂鳴,並亮起紅燈。

  顯然,它並沒有報警。

  我從板凳上跳了下來,說:「看起來,是食物中毒的可能性大了。」

  胡科長點點頭,轉臉向屋外的偵查員說:「根據痕跡檢驗,並沒有發現外人侵入的跡象。死者也沒有損傷痕跡。不過,既然考慮是食物中毒,建議還是要解剖並且提取胃內容物和肝臟,會同現場提取的食物一起來進行檢驗。另外,你們現在要重點調查死者這些食物的來源,如果可以排除投毒的情況,應該是場意外。」

  「希望傷者能夠救回來。」我說,「如果他的意識能恢復,也能幫助我們搞清楚。」

  從現場出來,已經接近中午了。

  「我們去解剖,你們還去嗎?」胡科長微笑著問我們。

  我看了看手錶,說:「現在參加解剖,就有可能耽誤下午的班了。這個現場是我們沒接到指令就自己來蹭的,還是不耽誤上班比較好。」

  「好的。」胡科長哈哈一笑,說,「以現在的情況看,基本可以排除是一起命案了,一般的非正常死亡事件而已。」

  「一年也有幾百起這樣的非正常死亡,你們是夠辛苦的。」我說。

  分手後,我們走出了現場。韓亮早已把他的TT停在了現場小區的外面。我們一股腦兒又擠了進去。

  韓亮剛才似乎在車裡還在玩著《貪吃蛇》。

  「剛看完現場和屍體,進你的車,不介意吧?」我開玩笑似的說。

  「我像是那麼講究的人嗎?」韓亮一邊把他的那部老手機揣進衣服的內側口袋,一邊繫著安全帶說。

  「不像。」林濤嬉笑著看著他揣起老手機的動作,說,「但是像一個戀舊的人。」

  韓亮有些尷尬,按著一鍵點火,發動了車子。

  隨著汽車發動機的轟鳴,我的手機和陳詩羽的手機同時響了起來。

  「不好,我們發現血跡的那個地方,後面的山上發現了一具屍體!」陳詩羽接完電話,說,「我同學今天調休,他剛才找了幾個朋友,在血跡附近撒網尋找的,結果找出了另一個案子。」

  「DNA室傳來消息,地面、牆壁和紗布上的血跡都是杜洲的。」我有些著急,「你同學能確定發現的屍體不是杜洲嗎?」

  陳詩羽搖搖頭,說:「死者是個女的。」

  韓亮踩著剎車,回頭看著我,等著我的決定。

  我坐在後座上,咬著嘴唇想了想,說:「走,雖然可能聯繫不大,但我們還是去看看具體情況吧,以防萬一。師父那邊,我來打電話請假。另外,你同學報警了吧?」

  我們沿著剛才的路,重新回到了發現血跡的現場,然後步行通過巷道,來到了神仙山公園的門口。

  市局勘查B組顯然已經出動了,另一輛現場勘查車已經停在了公園的門口。

  走到神仙山的山腳下,我似乎就聞見了一股腐臭的味道。現在仍是初春,高度腐敗的屍體並不常見。但是因為多年法醫工作的磨煉,我對腐臭的氣味非常敏感。所以,我在山腳下,幾乎就可以判斷我們馬上要面對的,將是一具腐敗的屍體。

  隨後趕到的大寶並沒有帶上曲小蓉,聽說死者是一名女性,也算是放心不少。我們都在祈禱這一起案件和杜洲的失蹤沒有關係。畢竟,一旦有了關係,杜洲可能就是下一個受害人,或者杜洲就是凶手。

  神仙山的半山腰,拉起了警戒帶,周圍站著很多民警。這裡植被茂密,看起來平時人跡罕至。因為灌木的阻擋,民警們都歪歪斜斜地站著。

  陳詩羽的同學此時已經卸去了單警裝備,他穿著警服,牽著一條德國牧羊犬站在灌木叢中,作為報案人接受接警民警的詢問。

  這種警察詢問警察的情況倒是不多見,我饒有興趣地走到一旁旁聽。

  「喂,你用警犬辦私事?」陳詩羽很是驚訝,蹲在德國牧羊犬的旁邊逗它。

  「這是我自己的狗。」同學見到接警民警一臉驚訝,趕緊解釋道,「我是學警犬技術的,結果分配到派出所工作,就只好自己養一條過過癮了。」

  「土狗也能幫你找線索?」陳詩羽掩嘴笑道。

  德國牧羊犬像是能聽懂陳詩羽的譏諷,扭過腦袋不看她。

  同學一臉無奈:「誰說是土狗?這狗是我精心調教出來的,敢和警犬基地的任何一隻犬比試。」

  「是它發現的嗎?」我問道。

  同學點點頭,說:「早上我下了夜班,就發現了那攤血。大師姐說是要在周圍找,我一時半會兒找不到幫手,就牽著它出來了。結果它一路狂奔,就直接找到了這裡。」

  我扭頭看到市局勘查B組的但法醫正在檢驗屍體,說:「這裡經常有人來嗎?」

  「幾乎沒有。」轄區民警說,「這個公園本來就缺乏維護,來的人很少。即便有人來,也都會是在山腳下那個廣場乘乘涼、聊聊天什麼的,很少有人會爬山。」

  「現場有什麼痕跡嗎?進出口什麼的。」我問痕檢員。

  痕檢員搖搖頭,指著地面說:「這裡都沒路,天氣乾燥,泥土也留不下足跡。我們看了周圍的灌木,確實是有折斷的跡象。但是並不能確定是死者自己走過來折斷的,還是被人拋屍這裡的時候折斷的。所以,也沒有什麼意義。」

  我點點頭,走進中心現場,詢問正在專心工作的但法醫:「但哥,屍體看起來怎麼樣?」

  不用但法醫敘述,我已經被撲面而來的腐臭味熏得夠嗆。屍體全身腫脹,表面呈現出墨綠色,有不少腐敗液體流了出來。屍體的面部被凌亂的長發覆蓋,而且因為腐敗液體的浸潤,頭髮牢牢地粘在臉上,看不清死者的面容。不用看也知道,此時死者的眼球和舌頭,肯定都因為腐敗氣體的作用被頂得突出來。死者的身材應該很瘦弱,但是此時,只看得出膨脹得非常厲害。雖然此時的溫度還比較低,但已經有少量的蒼蠅在周圍盤旋。屍體的下面,還有一些不知名的小蟲子爬來爬去。蒼蠅一般在八攝氏度到四十攝氏度的環境裡出現,現在已經有十幾攝氏度的空氣溫度了。但是因為氣溫不穩定,所以蒼蠅數量少,也沒有發現大量的蛆蟲附著屍體,無法根據蛆蟲的長度來判斷死亡時間。

  「這個季節,都已經巨人觀了。」但法醫說,「看起來應該死亡七天以上了。」

  我點點頭表示贊同。

  「腐敗得還是很厲害的。」但法醫吐了一口痰,說,「臭得很。不過我大概看了關鍵部位,沒有發現明顯損傷的存在。」

  「看衣著,像是個流浪的,或者精神病患者。」林濤皺著眉頭站在一邊說。

  死者的衣服已經完全被腐敗液體浸潤,皺巴巴地粘在屍體上,呈現出黑綠色、潮濕的樣子。但是我們還是能看出死者的衣著是比較完整的,沒有明顯的撕裂痕跡。

  「死者上身是棉毛衫、舊毛線衣和一件舊外套;下身是棉質平角內褲、棉毛褲和一條舊褲子。赤足,無襪子和鞋子。」但法醫說,「但是所有的衣服穿著都是整齊的。而且,我看了內衣裡面,也沒有泥土的黏附,不符合野外侵犯後人為穿上衣服。總體來說,衣著是正常的。」

  「沒有穿文胸,而且衣服都很劣質。」我說,「還真是挺像流浪人員的衣著。」

  「可惜現在因為屍體腐敗的因素,無法判斷之前的衣服是否乾淨了。」林濤說,「如果衣服不乾淨,就能肯定了。」

  「死因毫無頭緒嗎?」我問,「會不會是飢餓、寒冷導致的死亡?」

  「沒有反常脫衣現象,沒有依據顯示凍死。」但法醫說,「而且現在天也不是很冷,死者還穿了這麼多衣服。但是會不會是迷路了以後餓死,倒是不能排除。」

  「也就是說,還得進一步解剖來看。」我說。

  但法醫點點頭,說:「欸,對了,這麼一個非正常死亡事件,你們怎麼來了?」

  我笑了笑,說:「我們最近在辦一起失蹤案件,在離這個現場不遠處,有一攤血跡,是失蹤人員的血跡。我們害怕這起案件和失蹤案有著某種關係,所以過來看看。」

  「現在看起來,死者是個弱女子,身上也沒有傷。」但法醫說,「所以和失蹤案有關的可能性不大了。」

  「下一步怎麼辦?」我問。

  「屍體馬上要拖回去解剖檢驗。」但法醫說,「首先得搞清楚死者的死因。如果不是命案的話,就要把特徵交給辦案單位去找屍源了。看看失蹤人員DNA庫裡有沒有線索。」

  我看了看手錶,轉頭對我們小組其他幾個人說:「反正假已經請了,不如一起去看看?」

  「必須的。」大寶說。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8 09:51
3

  抵達龍番市公安局法醫學屍體解剖室的時候,剛好看見胡科長他們勘查組檢驗完屍體在鎖門。

  「你們怎麼又來了?」胡科長一臉茫然。

  「又發生了一起未知名屍體死亡的事件。」但法醫說。

  「你們這是來我們市局體驗生活嗎?」胡科長笑著說。

  我撓撓頭,說:「邪了,最近事情連續發生,就沒有停過。你們剛才的檢驗結果怎麼樣?」

  「簡單的屍檢。」胡科長說,「排除機械性外傷,排除機械性窒息,排除疾病和電擊,現在基本肯定是中毒死亡了,就要看是什麼中毒了。我們看了胃內容物,和現場嘔吐物的成分吻合,和現場桌上的菜是吻合的,而且是用過晚餐後不久死亡的。」

  對很多法醫來說,腐敗屍體未必就是最噁心的。有的時候,對胃內容物的分析,也是很難受的。畢竟要把胃內、腸子內的東西弄出來,然後一點一點地篩,最後根據食物形態來分析和現場的食品是不是同類。畢竟法醫也是人,也要吃東西,難免會在吃相同菜品的時候,想到那噁心的胃內容物的狀態。

  「法醫看胃內容物這活兒真噁心。」林濤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說。

  大寶眨巴眨巴眼,說:「惡……噁心?沒什麼呀,看慣了就好了。上次我請你們吃野生老鱉,你們吃得不是挺快活嗎?」

  「什麼意思?」陳詩羽警覺地問。

  「上次我喝多了,路過一個水庫的時候,趴在水邊就睡著了。」大寶說,「等我醒來的時候,發現我旁邊趴著一個老鱉,於是我就提回家紅燒了給你們吃了。不記得了?」

  「記得啊,然後呢?」林濤說。

  大寶說:「哦,那是因為我當時喝多了,吐了,老鱉從水裡跑出來吃了我吐的東西,然後它也醉了。不然,我怎麼抓得住一個大王八!說明胃內容物有的時候還可以釣魚,釣的還是甲魚。」

  「我關心的是,我們吃了那隻吃了你胃內容物的老鱉?」林濤瞪大了眼睛。

  大寶故作無辜地點點頭。

  「你他媽也太噁心了!」林濤和陳詩羽一起去捶大寶。

  「這裡別鬧。」我制止了他們,說,「胡科長你們趕緊去送檢吧,出結果了也告訴我們一聲。我們也要開始檢驗這具腐敗屍體了。」

  胡科長鎖好門,點點頭,說:「估計檢驗結果今天夜裡能夠出來。」

  說完,胡科長一組人上車離開,而我們則留下來對山中的腐敗女屍進行尸檢。

  因為腐敗的關係,死者的衣物牢牢地粘在屍體的皮膚上。而死者的皮膚又因為腐敗液體的滲透,變得容易脫落。所以我們去除了死者衣物以後,死者的表皮也就脫落得差不多了。

  和屍表檢驗的結果一樣,我們仔細檢查了這具「綠巨人」,全身都沒有找到明顯的損傷。表皮是不是存在擦傷,則不得而知了。

  我重點看了看死者的足底,因為死者是赤足的,如果足底乾淨則會是一個疑點。不過,此時腐敗液體產生,死者的足底黏附了大量的泥土,究竟是生前行走時黏附還是死後黏附,已經不太好判斷了。不過,死者的足底表皮並沒有因為脫衣服而損壞,我小心翼翼地用紗布將死者的足底擦淨。

  因為腐敗,死者的足底皮膚都已經皺巴巴的了,有沒有損傷實在不太好判斷。但是總體看上去,好像並沒有老繭的普遍產生。

  一個長期赤足行走的人,足底會沒有老繭嗎?現場灌木叢生、石子遍佈,爬了一半的山,足底沒有大的潰口可能嗎?我的心裡產生了一些疑問。但是畢竟屍體是高度腐敗的,有可能導致徵象的錯誤,所以僅憑這一點,並不能說明什麼。

  說不定,並不是一直赤足,而是走到半路才把鞋子走掉呢?

  現場附近有杜洲的血跡,還有杜洲的鞋子。鞋子,是不是這兩者有什麼關係呢?

  一時想不明白,還是從屍體解剖開始。

  但法醫和大寶一組,對屍體的胸腹腔進行解剖檢驗,而我則剃除死者的頭髮,對死者的顱腔進行檢驗。

  剃下頭髮後,我把頭髮整理好,準備放進塑料袋。突然,窗口的一束陽光照了進來,我愣了一下。

  「這頭髮,我怎麼感覺好像染過?」我說,「好像是栗色的。」

  「不會吧?」大寶探頭過來看。

  大家都知道,如果是個流浪人員,染頭髮則不太好解釋原因。

  「沒有啊。」大寶說。

  「你鼻子那麼好使,眼神咋就不行?」我把頭髮舉起來,讓陽光照射。

  「我也看不出來。」林濤說。

  「是我眼花嗎?」我有些質疑自己的發現。

  「不是眼花,是色盲。」但法醫也幫腔道。

  「好吧。」我把頭髮裝好,說,「死因找到了嗎?」

  但法醫搖搖頭,說:「沒有任何損傷的徵象,雖然有窒息徵象,但是口鼻腔和頸胸部並沒有損傷痕跡,也不是機械性窒息死亡。胃裡面雖然是空的,但是腸內是有明顯食糜的。也就是說,死者是末次進餐後七八個小時死亡的。食糜我們也看了,畢竟已經消化到了腸道,基本辨別不清食物形態了。」

  我突然想起大寶的老鱉,泛起一陣噁心。

  「既然這樣,顯然也不是迷路後餓死。」我說,「那死因是什麼呢?」

  說話間,大寶已經用「掏舌頭」的手法,把死者的食管、氣管和肺臟拉了下來。因為腐敗,內臟器官的結構都已經模糊不清了。

  「病理又做不了,拉臟器做什麼。」但法醫說。

  大寶則仔細分離了死者的喉部,說:「你們看看,死因應該在這裡。」

  順著大寶的手指,我們看見死者的喉頭部位被大寶分離得很乾淨。這裡的軟組織顏色明顯比周圍軟組織顏色要深,而且因為腫脹,閃閃發亮。這裡的腫脹不均勻,顯然不是由腐敗而導致的腫脹。基本可以確定,在死者死亡之前,喉頭就已經水腫了。

  死者喉頭水腫的程度是比較罕見的,整個喉管都因為周圍軟組織腫脹而被堵塞了,會厭因為被擠壓,微微翹起。如果不用手指去探查,甚至不知道死者的氣管入口在哪裡。

  「喉頭水腫嗎?」我從大寶手中接過死者的喉頭,問道。

  大寶點點頭,說:「我剛才在檢驗死者口腔的時候,就看見喉頭部位好像有些反光。如果不是高度腫脹,從口腔裡是看不到反光的。」

  我點了點頭,用手術刀切開死者的氣管。氣管因為是軟骨,所以腐敗的程度遠遠沒有其他軟組織那樣快。死者氣管內側的形態還都是正常的。從氣管的內壁,可以看到密密麻麻交錯的毛細血管網。顯然,這也不是腐敗形成的,而是一種生活反應。

  「死者的氣管也是高度充血。」我說,「雖然進行組織病理學已經沒有意義了,但是我們還是可以推斷出,死者死於哮喘病引發的喉頭水腫。」

  「死者有哮喘?」但法醫問。

  我說:「很有可能。」

  「如果有哮喘,還得不到治療,她是怎麼活到現在的。」大寶說。

  我搖搖頭,說:「我覺得只有一種可能,就是以前哮喘發作的程度並不嚴重,而這一次不知道是什麼原因,發作程度加重,又得不到治療,所以引發了喉頭水腫而窒息死亡。」

  「又或是有人看護的精神病患者,在走失後迷路。」林濤說,「不巧的是,迷路了以後,又突然發病,沒有得到及時救治。」

  「如果真是這樣,倒是好事。」我點點頭,說,「如果是有人看護的精神病患者,走失後肯定會報警,甚至錄入DNA,那麼找到屍源也就方便結案了。」

  「好在是死因找到了,而且是疾病死亡。」但法醫鬆了一口氣,說,「既然是疾病死亡,死者身上沒有傷,會陰部也正常,沒有遭受性侵的跡象,死者穿著又這麼廉價,也不像是有侵財的事件發生,這應該就不是案件了。不是案件,我們法醫的工作也就完成了。」

  我點點頭表示贊同,心想既然死者不是被他人殺死,那麼即便是和杜洲有關係,杜洲也不是凶手。想到這裡,我的心裡踏實了一些。

  接下來的工作,就是進行個體識別了。我拉開死者的下頜骨,準備對死者的牙齒進行觀察;而大寶則開始用電鋸鋸死者的骨盆,準備拿下恥骨聯合進行觀察。

  死者的牙齒非常潔白、乾淨和整齊。

  「她的牙怎麼這麼幹淨?」我說。

  林濤探頭過來看看,說:「看起來她平時確實是有人看護的,是意外走失的。」

  我點點頭,看了看死者的牙齒咬合面說:「死者一顆蛀牙都沒有,保養得不錯。看咬合面,也就二十多歲的樣子。」

  「這麼年輕?」林濤驚訝道。

  我說:「越年輕越好,有報失蹤記錄的可能性就越大。」

  屍檢結束後,但法醫一方面要趕回去給辦案單位提供法醫學意見,一方面要把取下來的恥骨聯合進行水煮處理,觀察聯合面形態從而更加精確地推斷年齡。

  而此時已經到了下班時間,我們也就各自準備回家。

  雖然發現了一些杜洲的痕跡,彷彿是將工作推進了一步,但是面對茫茫人海,我們依舊無計可施。

  在檢查完女屍後,我的心裡總是隱隱地覺得她和杜洲的失蹤有著一些若有若無的聯繫。但這種直覺究竟從哪裡來,我也說不清楚,更沒有依據去支持。僅僅是因為兩個現場距離比較近嗎?我自己想不明白,就不再去深想,一心趕回家去,抓緊這些沒有出差的時間,和兒子拉近距離、搞好關係。

  帶孩子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一眨眼的工夫,就到了睡覺的時間。

  一覺醒來,又是新的一天。

  我剛剛走進辦公室便接到了胡科長的電話。

  「案件複雜了。」胡科長說,「昨晚我們局理化部門加了一晚上的班,能想到的毒物都做了,可是所有的檢材都沒有發現有毒物。」

  「啊?」我頓時有點蒙,愣了半晌才說,「那您覺得呢?」

  「如果要考慮是氣體中毒的話,情況就有些複雜了。」胡科長說,「如果是氣體中毒,我們提取的檢材都不具備檢驗條件,必須得要血液。所以,今天凌晨,我去了醫院,一方面調取了毛庭的病歷檔案,一方面也提取了他的血液。目前的結果,是排除了一氧化碳中毒;根據病歷,二氧化碳中毒也可以排除。是不是有磷化氫等其他有毒氣體中毒的可能,還在進一步檢驗。」

  「磷化氫中毒也常見於意外事件。在六七月份的時候,很多農戶會收回稻穀堆在家裡,然後為了防蟲,會在稻穀上噴灑磷化鋁。磷化鋁會和空氣中的水分發生化學反應,生成三氧化二鋁和磷化氫,磷化氫是有毒氣體,可以致人死亡。」我說,「但是現在不是季節,而且現場也沒有存放稻穀的跡象。如果是磷化氫,豈不肯定就是命案?」

  胡科長沒有吱聲。

  「我們馬上過去。」我說。

  坐在龍番市公安局法醫門診,我們輪流翻看著毛庭的病歷。

  「毛庭現在情況怎麼樣?」我問。

  「生命體徵已經穩定了,但是不能說話,好像意識還是模糊的。」胡科長說。

  「HBDB、CK和LDH都很高啊,但是炎症反應又不是很明顯。」我沉吟道。

  「什麼亂七八糟的?」林濤一頭霧水。

  「羥丁酸脫氫酶、肌酸激酶和乳酸脫氫酶。」大寶解釋道,「這些化驗單幾乎都提示了毛庭的心臟功能遭受了嚴重的損害。」

  「如果只是心肌損害,那還是要考慮一氧化碳中毒啊。」我嘆道。

  「可是剛剛出的結果,毛庭的血內,碳氧血紅蛋白含量低於百分之三。」胡科長說,「毛庭平時吸菸,吸菸的人達到百分之四都是正常的。而如果是一氧化碳中毒,肯定要大於百分之十。」

  「可是,如果是一氧化碳中毒,也可以解釋毛庭血中碳氧血紅蛋白低。」我從書架上拿下一本《法醫毒理學》,說,「從病歷上看,毛庭是昨天早晨七點半就脫離了現場環境,並且一直接受吸氧治療,一氧化碳會通過毛庭的肺臟原物呼出。有研究顯示,正常情況下吸氧,一氧化碳的平均半排出期只有八十分鐘。而我們是昨天晚上抽取的毛庭的血液,當然早就沒有了碳氧血紅蛋白。死者的血液提取了嗎?」

  胡科長點點頭,說:「我馬上安排人去重新拉出屍體取血。不過,死者的屍斑並沒有櫻紅色的特徵啊。」

  我翻了翻書,說:「這個知識倒是不太常用的。其實一氧化碳中毒也分型,分為閃電型中毒、急性型中毒和慢性型中毒。我們經常遇見前兩者,慢性型倒是不常見。前兩者是環境裡的一氧化碳濃度高,直接導致呼吸中樞麻痺而死亡。但是,如果現場一氧化碳含量正好是臨界於致死量,很有可能出現慢性中毒,逐漸意識喪失,最終死亡。因為在意識不清的時候,現場一氧化碳含量逐漸減少,然而死者的心肌損害沒有得到糾正,所以,最後的結局是心律失常死亡,而體內的碳氧血紅蛋白含量並不是非常高,因此屍斑的櫻紅色表現也就不顯著。」

  「可以解釋了。」胡科長說,「可是現場環境不是很支持啊。你看,進入現場搶救的人,並沒有中毒,而且現場的一氧化碳探測器也沒有報警。」

  「是啊,這也確實不好解釋。」我說,「不如我們重新回現場看看再說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8 0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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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現場的周圍繞了一圈,直到現場牆外的窟窿引起了我的注意。

  現場的那半扇窗戶對應了廚房所在的位置,牆壁上的排氣孔,只有十釐米的直徑大小。可是昨天看現場的時候,我明明記得排氣管有二十釐米的直徑呀。

  想到這一點,我連忙穿上現場裝備,走進了現場。

  「看到沒有,這麼粗的管子,其實是個擺設。」我說,「直徑二十釐米的內管,其實是套在直徑十釐米的外管上面的。」

  「你是說,內管的直徑大,所以管子裡的一氧化碳不能通過細了很多的外管全部排出?」胡科長摸著下巴說,「可是這個熱水器使用了兩年啊,之前都沒有出過事情。」

  我站到之前林濤站的板凳上面,看了看熱水器內管的情況。

  「這根內管是依靠塑料膠布黏附在牆壁的瓷磚上的,因為管口和牆壁被塑料膠布密封,所以雖然內管較外管粗,但是產生的一氧化碳不能通過其他途徑排出,只能通過外管排出室外,所以沒事。但是,可能是因為塑料膠布年久,黏性下降,所以脫落了。這樣一來,內管管口不僅和外管連通,也同樣和室內連通。產生的一氧化碳因為不能順著管道迅速全部排出室外,有很大一部分通過管口和牆壁的縫隙排進室內。這就是中毒的原因。」我信心滿滿,「看起來,這一起中毒事件,是可以定性了。是熱水器排氣管未能按照規定安裝而導致的意外事件。」

  胡科長此時接了一個電話,說:「死者心血內的碳氧血紅蛋白在百分之三十左右,雖然沒有達到公認的致死量,但是足以證明是一氧化碳中毒了。」

  「我剛才說了,沒有達到致死量,是因為從死者昏迷到死亡經歷了一段時間,而這段時間裡環境內的一氧化碳逐漸減少,死者體內的一氧化碳也被死者原物呼出一部分。」我說,「但是中毒沒有及時得到救治,所以引起了慢性中毒、心律失常而死亡。這也可以解釋,為什麼那麼多搶救的人進入現場,並未發現中毒症狀。」

  大家都在低頭思考。

  「我來解釋一下現場情況吧。」我胸有成竹,「案發當時,毛庭在外間喝酒吃飯。先吃完飯的毛遠大在裡屋床上看書,而榮冬梅則在衛生間洗澡。因為衛生間和廚房是共用一個推拉門的,所以在洗澡的時候,廚房就對室內敞開了。因為洗澡,熱水器產生的一氧化碳從管縫中漏出,導致室內的一氧化碳濃度逐漸增高。此時,裡間的毛遠大和外間的毛庭先出現了中毒症狀,分別昏迷。毛遠大也是因為有求生意識而從床上掉下。從室內瓷磚上的掛壁水珠上可以看出,室內密封環境特別好,而且榮冬梅這個澡洗了很長時間。雖然關門洗澡,但是一氧化碳同樣進入了衛生間,導致榮冬梅身體不適。榮冬梅極度難受,沒有穿衣服就拉開衛生間門走出來,這時候,她已經發生了嘔吐和昏迷,喪失了自救的能力。而此時,熱水器已經停止工作,而且隨著榮冬梅的開門,推拉門把一氧化碳濃度最高的廚房給封閉了起來。經過將近一夜的時間,空氣中的一氧化碳從窗戶上五釐米的開口處慢慢散發了出去,但是喪失自救能力的榮冬梅和毛遠大因為心律失常而死亡。外間的毛庭因為距離產氣源最遠,所以中毒症狀較輕,但是也出現了嚴重的心肌損害。你們看,這樣解釋全部案件,是不是很合理?」

  胡科長拍了拍手,說:「完全可以解釋了。不過,如果要結案,還需要進行偵查實驗,確定熱水器打開的情況下,是不是能產生大量的一氧化碳進入屋內。如果可以的話,就可以順利地結案了。」

  「在這麼密閉的空間裡,做偵查實驗還是有些危險的吧。」我見胡科長拿出自己攜帶的一氧化碳空氣探測器,說。

  「再危險也要做啊。」胡科長笑了笑,說,「杜絕一切明火。我放下探測器,然後打開熱水器,大家一起離開。」

  打開洗澡間的水龍頭後,熱水器開始轟鳴了起來,我們幾個人一起退出了現場。

  不到一分鐘,探測器便開始叫了起來。

  「秦科長推斷得不錯,現場產生一氧化碳的速度非常快。」胡科長屏住一口氣,迅速衝進現場,先是關了衛生間的熱水開關,然後用相機對探測器上的數值進行拍照,最後打開窗戶透氣。

  「看來證據確鑿了。」胡科長滿意地說。

  「等等。」一個可怕的想法在我的腦中一閃,「剛才您進去的時候,有沒有注意到那個一氧化碳探測器在不在響?紅燈有沒有亮?」

  「沒有。」胡科長肯定地說。

  「那就不對了。」我說,「之前我的推論,如果我們到現場的時候,現場一氧化碳已經散去,探測器不響不亮是正常的;案發當時即便探測器響了亮了,當事人已喪失自救能力也可以解釋。但是,為什麼我們做實驗的時候,它也不響不亮?」

  「聾子的耳朵,擺設?」林濤說。

  「這是個新熱水器,既然費勁打了釘子把它安裝了上去,沒有道理不給它通電使用它啊!」我說。

  「那你是什麼意思?」胡科長說。

  我沒有吱聲,靜靜地等待了一會兒,估計現場產生的一氧化碳差不多都散盡了,重新進入了現場。

  我站在板凳上盯著熱水器和管道左看右看,然後對著林濤說:「你,要不要上來看看?」

  林濤點頭會意,拿著勘查燈登上了板凳。

  我在下面等著。

  「看清楚了,一氧化碳探測儀的電線被拽斷了。」林濤說,「因為電線是穿過吊頂的,所以暴露在吊頂外面的地方沒有異常,其實在吊頂裡面的部分已經斷了,所以自然就沒有電了,也就不會報警了。」

  「斷口新鮮嗎?」我汗毛一立。

  「新鮮。」林濤舉起相機拍照。

  「那把暴露在吊頂外面的電線提取回去,看看能不能查出DNA來。」我說。

  「可能不需要。」林濤說,「內管的外側有指紋。」

  我們都知道,洩漏一氧化碳的罪魁禍首是內管和牆壁的緊閉關係被破壞了。而在這個部位發現了指紋,是非常有意義的。

  「會不會是安裝管子的時候留下的陳舊指紋?」我仍不放心。

  「不會。」林濤斬釘截鐵,「管子上面都是日積月累留下來的油污。在油污的中間,有一枚很清晰的指紋。是油污減層指紋,很新鮮,表面沒有新的油污覆蓋。」

  「也就是說,這一切都有可能是人為的?」我有些驚訝。

  「應該是的。」林濤說,「這個內管和牆壁的附著關係就靠一圈塑料膠布密閉。只要給外管一個作用力,黏附力本來就已經下降的塑料膠布瞬間就失去了它的作用。管子和牆壁之間也就不密閉了,就存在氣體的通道了。」

  我愣在原地,看著林濤換著不同的姿勢去拍攝管道上的指紋。

  「三個當事人的指紋都提取了嗎?」林濤一邊拍照一邊問著程子硯。

  程子硯說:「按照信息採集的要求,全部提取了。」

  「好!」林濤說。

  我知道林濤的想法。這是一個封閉的現場,而且一般不會有外人進來。三名當事人也沒有明顯的矛盾關係,程子硯也確定現場並沒有發現其他人的足跡。所以,如果是人為破壞熱水器的牆排結構,只有可能是內部人所為。

  可是,這一切都是為什麼呢?

  林濤顯然是已經拍攝到了他自己滿意的指紋照片,他輕鬆地跳下板凳,和程子硯一起走到室外,拿起之前採集的三名當事人的指紋卡,開始慢慢比對。

  陳詩羽站在屋內無所事事,也走了出去,站在林濤和程子硯的身邊看著他們比對指紋。林濤熱情地給小羽毛邊講解邊演示,程子硯卻一聲不吭。我遠遠看過去,總覺得這三人的組合有點怪怪的。

  我突然想到了什麼,問身邊的偵查員說:「毛庭這兩天的活動軌跡,有沒有調查?」

  偵查員點了點頭,從卷宗裡抽出一張紙,遞給我。

  這張紙上密密麻麻地記載著調查來的情況,是毛庭這兩天的全部活動情況。

  買菜,上工,喝酒,打牌,體檢,喝酒,逛公園,回家。

  諸如這樣,紙上簡單明了地寫著每個時間點,毛庭的活動軌跡。

  「體檢?體檢什麼?」我問了問。

  「他上了一個新的工地,可能是牽扯到要買保險什麼的吧,就是到醫院做一個常規體檢。」偵查員說,「喏,這是醫院的體檢報告複製件,我也調取了。」

  我讚許地點點頭,接過體檢報告一條一條地看。從體檢報告上看,這個四十歲的農村男人,身體非常健康,所有的指標都在正常範圍之內,沒有任何毛病。所以說,並不可能是我之前猜想的,他查出了絕症,然後想帶著老婆孩子同歸於盡。

  體檢報告的最後,還寫了一句:「應體檢人要求,對血型進行檢驗,經檢驗血型為A型。」

  「應體檢人要求」?我產生了疑問:「施工委託方要求查工人的血型?」

  偵查員茫然地搖搖頭,說:「不知道啊,說不定是為了防止萬一,先測好血型吧?我們警察的帽子裡不都是有這個警察的姓名和血型嗎?是為了好搶救吧。」

  我皺著眉思考著,拿出手機接通了鄭大姐的電話:「鄭大姐,市局那個多人中毒死亡的案子,親緣關係如何?」

  在一起非正常死亡事件確定性質之前,通常會對死者、傷者等當事人的指紋進行提取,並對DNA進行檢驗。所以DNA室應該有這起案件當事人的DNA數據。

  聽腳步聲,應該是鄭大姐聽見我聲音急促,跑了幾步到接案室,說:「看了,死者毛遠大和榮冬梅、毛庭都確定了親子關係。」

  「哦。」我的另一種想法好像又被否決了,我不死心地接著說,「那血型呢?」

  「血型嘛,你等等。」鄭大姐說,「毛庭是A型血,榮冬梅是B型血,毛遠大是O型血。」

  我恍然大悟,致謝後掛斷了電話。

  正在此時,林濤興奮地從屋外跑了進來,揚著手中的指紋卡喊道:「現場提取的右手拇指、食指和無名指指紋,確定都是毛庭的!毛庭是這起案件的犯罪嫌疑人。」

  「會不會是毛庭做了什麼其他的事情,不小心碰掉了管道?」胡科長仍是有些不能理解。

  我搖搖頭說:「碰掉管道的可能性很大,但是不小心碰掉管道的同時,拽掉了探測儀的電源,這種概率實在是很小吧。」

  「哎,也是。」胡科長一定是不能相信看起來忠厚老實的毛庭是殺人凶手。「毛庭現在狀況怎麼樣?」我說,「我們去醫院看看吧。」

  毛庭的病床被一圈白色的簾子圍住。

  我站在簾子的外面,默默地低頭看著毛庭的病歷。

  偵查員掀開簾子走了出來,朝我默默地搖了搖頭。

  我點頭示意,走進了簾子內。

  毛庭仰面平躺在病床上,毫無表情。我走到他的床頭,坐了下來,靜靜地看著他。他的睫毛微微地抖動了幾下後,又恢復了平靜。

  「我相信,你是想和他們一起離開這個世界的。」我開門見山地說,有點像是在自言自語。

  毛庭毫無反應。

  「但是你現在的沉默,讓我懷疑你改變了主意,你想獨活下去。」我說,「要不然,我來把你的心思說一說吧。」

  毛庭依舊毫無反應。

  「昨天是你老婆帶孩子補習的日子,所以在你晚上八點回到家的時候,他們倆都不在家。」我說,「心灰意懶的你,此時做了決定,破壞了熱水器的管道,並且處心積慮地破壞了一氧化碳探測器。這個時候的你,一心求死,而且是帶著老婆孩子一起死。」

  我頓了頓,接著說:「你知道,你老婆洗澡時間長,熱水器排出的一氧化碳,足以把整個屋子的人毒死。對一個小學畢業的人來說,你的設計已經接近完美了。不過,你還是給我們留下了證據。只要有證據,事實就會暴露在世人的眼前。就像是你現在的沉默,並不是他們以為的意識不清。從病歷上看,你現在應該很清醒,只是不願意說話罷了。」

  毛庭的睫毛顫動了幾下。

  我趁熱打鐵,說:「可能是因為總有人說你的兒子遠大和你長得不像吧?又或是在你的心目中,你的妻子不忠,所以,你一直都以為毛遠大不是你的孩子,這個想法就像是一根毒刺,深深地紮在了你的心裡,也留下了禍根。引發毒刺發作的,就是你的這個血型檢驗。在你看來,你是A型血,你妻子是B型血,所以你的孩子肯定是A或B型血對嗎?而你的孩子,你早就知道,他是O型血。就是這個檢測報告,讓你下定決心和他們同歸於盡的對吧?養了十幾年的孩子,居然不是自己的,所以你沒有辦法接受這個答案,你也不想再去面對未來了對嗎?」

  毛庭的睫毛劇烈地顫動了幾下。

  「我覺得吧,不怕一個人一無所知,也不怕一個人知識全面。最怕的,就是一知半解,自以為是。」我說,「你一定不知道吧,A型血和B型血的人,生出來的孩子有可能是任何一種血型。」

  毛庭的嘴唇微微地動了動。

  「我知道這樣很殘忍,但是我有必要告訴你。是你,親手殺死了自己的老婆和孩子。」我說,「他們很冤枉。因為,DNA檢測報告確定,毛遠大就是你的親生兒子。」

  「不可能!」毛庭突然從床上跳了起來,把我嚇了一跳。

  簾子外面的幾名偵查員更是大吃一驚,衝進簾子裡把毛庭死死地按在床上。

  我默默地從公文包裡掏出幾張紙,那是我從鄭大姐那裡拿過來的鑑定書複製件。

  我把鑑定書複製件輕輕地扔在病床上。

  毛庭盯著鑑定書半天,吃力地讀懂了檢驗結論,整個身體軟了下來,嗚嗚地哭了起來。

  我默默地轉身離開,因為我知道這個案件破了。

  「一個平時老實巴交的人,怎麼殺人的時候這麼不留情?」韓亮感嘆道。

  「其實他一開始是準備一起死的。」我說,「因為他對血型的理解誤區。」

  「這讓我不禁想起了之前的一個案件。」陳詩羽說,「一個犯罪嫌疑人被抓獲後,為了驗明正身,提取了他父母的DNA,經過比對,確定嫌疑人是其母親親生的,但不是其父親親生的。後來DNA室鄭大姐還糾結了半天,不知道該怎麼出具鑑定報告。如果如實報告,恐怕又得發生一起命案。所以最後報告的結論是:嫌疑人某某和其母親具備親子關係。」

  「呵,乾脆就不提父親的事情。」我說。

  「不知道怎麼回事,我突然能理解為什麼國家不建全民DNA數據庫了。」林濤說,「恐怕建完了以後,得發生好些起命案。唉,女人啊,都不靠譜。」

  陳詩羽回過頭瞪著林濤。

  「啊,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林濤連忙慌亂地解釋道,「我真不是那個意思。」

  我笑了笑,說:「社會本來就是很複雜的,複雜的事物就不能過於透明。」

  「哪兒透明了?」大寶說,「要是完完全全透明了,還能到現在都找不到杜洲的蹤跡?要是曲小蓉再不走,我估計得睡死在我家沙發上了!」

  「睡死活該!」林濤沒好氣地說,「省得又去釣王八害我們。」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8 09:52
第五案 烈焰之車

  金錢並不像平常所說的那樣,是一切邪惡的根源,唯有對金錢的貪慾,即對金錢過分的、自私的、貪婪的追求,才是一切邪惡的根源。

  ——納‧霍桑

  1

  零利超市是龍番市最大的一個超市,每天顧客絡繹不絕。它所在的位置也是龍番市商業最集中地帶的中心,佔地面積也很大。

  零利超市的門前廣場甚至比龍番市的市民廣場還要大,全部用來停車。每天下班時間,零利超市的停車廣場就成了龍番市最熱鬧繁華的地方,來往車輛川流不息。

  曹強是市公安局政治處的一名民警,因為在機關單位工作,相對於當交警的妻子來說,時間比較穩定。因此,曹強就擔負起了每天到超市購物、買菜的「重任」。

  這一天,曹強像往常一樣,下了班以後就來到零利超市買菜。買完菜之後,推著購物車走向停車廣場。在這個季節,日落時間是下午六點十分左右,而日落半個小時後,天基本上就黑了。曹強走出超市的時候,是六點半,天已經擦黑。

  西邊的停車場是整個停車廣場中車輛最少的。因為需要從入口處繞一圈才能來到西側,所以很多人不願意停在西廣場。但是正因為車少,不怕麻煩的曹強每次都會選擇在這裡停車,不僅容易找到車位,更是方便進出,被別人擦碰的概率也小。

  在走近自己轎車的時候,曹強瞥見了不遠處的一絲紅光。在擦黑的環境裡,有任何一絲光芒,都是很容易被發現的。

  曹強向紅光看去,看得並不真切。彷彿這一束光芒是從一輛轎車裡散發出來的。曹強左看看,右看看,可能是因為他買菜的動作快,較其他人先出了超市,所以這個時間點,西廣場上還真是看不到其他人的人影。出於職業的敏感,曹強覺得自己應該管一管這個閒事。

  曹強把購物車裡的東西放進轎車,向紅光所在的西北角走了過去。果然,那裡的停車位停著一輛轎車,看外形,還應該是一輛高檔轎車。在接近這個停車場最角落的轎車時,突然,「嘭」的一聲,把曹強嚇得打了一個踉蹌。

  曹強沒有看錯,紅光果真是從轎車裡散發出來的。而且,紅光是火!

  「嘭」的一聲,是大火燒炸了車窗玻璃。隨著這一聲巨響,滾滾濃煙從轎車裡翻滾了出來。曹強嚇得倒退了幾步,大喊:「著火啦!快來人救火!」

  那一瞬間,曹強瞥見了這一輛藍色奔馳的車牌號碼,正是他的同事董建武家裡的轎車。

  在火光從車窗裡翻滾出來的同時,大火瞬間把轎車吞沒,縱使有一百個曹強,也無能為力了。曹強顫抖著撥通了119。

  此時西停車場上開始聚集了一些人,有剛剛從超市出來的顧客,也有超市的保安,還有經過的路人。大家七手八腳地敲開超市大樓裡的消防栓接水,有的拿盆,有的拿桶。這輛藍色的奔馳已經沒有挽回的餘地了,大家都在儘可能地保住停在奔馳附近的其他轎車。

  不一會兒,一輛消防車呼嘯著開到了現場。一分鐘之內,水槍開始朝藍色奔馳上噴射。曹強站在消防車的後面,用顫抖的手撥打著董建武的手機,一遍一遍,無人接聽。

  當大火被消防隊撲滅的時候,藍色的奔馳已經成了一個焦黑的汽車框架,車胎已經受熱漏氣,車牌照被燒得掉了下來,在一堆黑色的炭末中格外醒目。

  「哎喲,這麼好的車,也會自燃啊?」

  「天兒還這麼冷,怎麼就能自燃呢?」

  「是不是開空調了呀?」

  圍觀的群眾議論紛紛。

  不一會兒,一個推著購物車的男人,扒開人群走進了現場,看了看焦黑的汽車框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董哥,你的電話怎麼打不通,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曹強扶著坐在地上的男人,大聲問道,引得圍觀群眾的視線全部聚焦到了這裡。

  董建武坐在地上愣神,突然大喊一聲跳了起來:「小玲!小玲在車裡!小玲在哪裡?」

  而與此同時,靠近轎車進行搜查的消防隊員高聲喊了一句:「排長,車裡有一具屍體!」

  我們勘查小組下午接到一起信訪事項的邀請,到龍番市所轄的龍西縣檢驗覆核一具屍體。這是一起自殺案件的屍體,家屬對縣級公安機關法醫檢驗的結論不服,要求重新檢驗鑑定。為了確保原鑑定結論的準確,應家屬的要求,我們勘查小組會同龍番市局的韓法醫一起,到龍西縣複檢。

  屍檢不難,解釋工作卻不簡單。要用最通俗的語言,把屍體上的一些徵象解釋給死者家屬聽,獲取他們的理解,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所以這一份並不難的屍檢工作一直進行到六點多才結束。

  「為何我剛才檢驗的時候,就感覺一陣陣陰風直吹我的腦頸把子啊?」大寶脫瞭解剖服,摸了摸自己的頸子。

  龍西縣的趙法醫笑了笑,指了指大寶背後的窗戶說:「你看,這塊玻璃碎了,好久了,一直都沒人修。今天颳風,你站的位置正好對著風口,所以陰風就刮你身上了。」

  「為何不修?」我走到窗戶旁邊看了看破口,說,「這應該有幾個月了吧?冬天你們都是怎麼過來的?等到了夏天,這麼大破口,怕是解剖室的空調都要不好使了吧?是因為局裡不撥錢嗎?」

  「那倒不是。」趙法醫指了指牆角的一塊玻璃,說,「錢倒是不缺,你看,我們都按尺寸裁了玻璃回來。可是我們不會換啊,也找不到人來修啊。」

  「為什麼?」大寶一臉驚訝。

  「人家都不願意來殯儀館幹活。」趙法醫說,「更別說是解剖室了。」

  「我的天哪,至於嗎?」大寶覺得不可思議。

  「你看看。」我苦笑了一下,說,「我以前在微博上說我們風裡來、雨裡去、烈日下、寒風中幹活,很苦。還有人說,那你們比農民工更苦嗎?是啊,我們體力上確實沒有體力勞動者艱苦,但是我們還得承受更多的心理壓力。有驚恐、有噁心、有血腥。你看看,這來殯儀館人家都不願意,而我們天天進出這裡,直接接觸屍體。」

  「你就別發牢騷了。」大寶笑著從我們的勘查車裡拿出一個工具箱,說,「我來幫你們換玻璃。」

  「你會換?」趙法醫狐疑地看著大寶爬上了器械台,用螺絲起子開始幹活。

  「我告訴你,師父告訴我,當一個法醫,就得是『六匠合一』,什麼都得會。」大寶咬著牙轉著螺絲起子,說。

  「什麼叫六匠合一?」趙法醫饒有興趣。

  「因為要用鋸子,所以掌握木匠的技能;因為要用骨鑿,所以掌握瓦匠的技能;因為要用取髓器,所以掌握鎖匠的技能;因為要剃頭,所以掌握理髮匠的技能;保存骨骼要刷漆,所以掌握漆匠的技能;因為要縫合,所以掌握裁縫的技能。」大寶如數家珍。

  「正經的你倒是記不住。」我笑罵,「那火災現場,我們還得扒拉灰,是不是還掌握清潔工的技能?」

  已經出門洗手的韓法醫又返回瞭解剖室,說:「市裡發生了火災,死亡一人。」

  所有的人都一臉黑線地看著我。

  我攤攤手說:「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韓法醫不明就裡,說:「我們得趕回去。秦科長,陳總讓我通知你們,和我們一起趕赴現場。」

    「亡人火災都一定要去的嗎?」我揉了揉痠痛的腰。

  「你烏鴉嘴,你惹來的事情,不去就行了?」大寶說。

  韓法醫一臉嚴肅,說:「可能是因為涉及我們市局政治部的民警。」

  我們拖著疲憊的身軀,登上了韓亮駕駛的警車。就連出起現場不疲不倦、不眠不休的大寶也嘟囔了一句:「杜洲的事情還沒著落,這邊案件倒是停都不停。汽車自燃的事故常有,總不能讓我們都跑一遍吧。」

  「對了,說起杜洲的事件,這兩天依舊沒有任何消息嗎?」我問,「那具高度腐敗的無名女屍,也沒找到屍源?」

  思考了兩天,我那種直覺依舊存在,總覺得無名女屍和杜洲失蹤這兩個事件,有著那麼一點聯繫。

  程子硯說是有問題向林濤請教,讓林濤坐上了市局的勘查車,韓法醫無奈,只能擠到我們車上。問起這個問題,正好是韓法醫的管轄範圍,他說:「你們那個朋友失蹤的事情我不知道,但是無名女屍的事件,我們的工作已經完成了。組織病理檢驗支持死者可能是因為哮喘引發了支氣管痙攣和喉頭水腫,最終窒息死亡的。現場環境偏僻,沒有得到及時救治,是她死亡的輔助原因。恥骨聯合我們也分離好了,判斷死者24歲左右,沒有過生育史。」

  「失蹤人口庫呢?」我問。

  韓法醫說:「DNA入庫了,而且也掛了好多地方的懸賞,到目前為止,沒有人前來進行認屍。」

  「奇了怪了。」我說,「這麼年輕的孩子,平時家裡人對她照顧得也應該很好,怎麼丟了以後就沒人找呢?她也不會是走了很遠走到龍番的呀,應該就是附近的人。」

  查屍源沒有結果,沒有讓我意外失望,反而讓我心中的疑竇叢生。

  「畢竟看起來不像正常人,而且看穿著,家裡條件也應該很差。」韓法醫說,「現在就害怕這是一起親人遺棄的案件。」

  「要遺棄早就遺棄了。」我說,「還等到24歲?」

  韓法醫攤了攤手,表示無奈。大家都沉默了,各自思考著問題。

  龍西縣距離市區不遠,市局和我們的勘查車很快就駛達了現場所在地。因為是位於市中心最繁華的地段,所以現場周圍聚集了大量的圍觀群眾,甚至導致現場附近的幾條主幹道交通擁堵。一個中隊的交警在現場附近來來回回忙碌地走著,竭盡全力疏導交通,驅離停車張望的無關人等。

  正因為圍觀群眾多,所以現場保護反而更加嚴密了。市局調集了附近三個派出所的備勤警力,把整個零利超市西廣場全部用警戒帶封鎖了起來。原先停留在西廣場的車輛已經全部讓車主開走。

  董建武因為情緒過度悲傷,被民警扶進了警車。曹強正在比畫著和民警說些什麼。

  「你聽說了嗎?死的是一個警察的老婆。」

  「警察家開奔馳啊?」

  「是啊!肯定是貪污腐敗來的。」

  「死了活該。」

  幾個圍觀群眾正嘰嘰喳喳地說著,沒有注意到剛剛下車的我們。

  「誰說警察家不能有錢?」韓亮可能是感同身受了,衝過去說,「警察的老爸不能有錢嗎?警察的老婆不能有錢嗎?哪條法律規定警察一定要騎助力車上下班的?警察家裡的人依法依規做合法生意,不沾公家的光,靠自己的本事賺錢,不行嗎?你們憑什麼說人家?對得起死者嗎?」

  我一把拉過氣鼓鼓的韓亮,低聲說:「你有必要這麼激動嗎?別人說就說唄。」

  那幾個嚼舌頭的人被韓亮猛然幾句噎得說不出話來,只丟下一句:「神經病啊。」

  我安撫了一下韓亮的情緒,走到之前就認識的曹強的身邊,問:「怎麼了?」

  「可能是汽車自燃。」曹強的情緒已經平靜了下來,說,「董建武的老婆,柏玲燒死在車裡面。」

  接下來,曹強把他發現的整個經過說了一遍。

  我皺著眉頭聽完,然後說:「汽車自燃,一般都是在引擎部位出問題,也會在引擎部位先燃燒起來。那麼我們看見的應該是車頭先冒煙。可是從曹主任的話來看,起火點應該在車廂內。除非是車廂內有火源,不然怎麼也不會是車廂內先起火,燒碎了玻璃以後,煙才冒出來。」

  「柏玲和董建武生前抽菸嗎?」主辦偵查員問身旁的偵查民警。

  民警搖搖頭,說:「都不抽。」

  「那會是什麼引燃轎廂?」主辦偵查員說,「而且火還那麼大!可以做助燃物檢測嗎?」

  「對汽車做助燃物檢測毫無意義。」我說,「汽車的油箱裡有汽油,燃燒之後,油箱的汽油自然會作為助燃物助燃,所以助燃物肯定能做出汽油成分,但這又說明什麼呢?」

  「那依你的經驗看,為什麼轎廂內會起火呢?」曹強插嘴問。

  「車輛燃燒有很多種發展過程。」我說,「但按照你描述的情況來看,應該是轎廂內有火源,引燃了坐墊等易燃物品。隨著火勢越來越大,後排座位被毀掉。我們知道,汽車的油箱,其實就在後排座位的下方。溫度升高,汽油沸騰,可能會從油箱連通轎廂內的破口處溢出,導致火勢增強,最後因為高溫、氣壓變化,車窗玻璃碎裂。」

  「那也就是說,還是因為不小心,留了引燃物在轎廂裡,導致了這一場悲劇?」曹強看了看遠處警車內坐著的董建武。

  「要不要問一問董建武?」主辦偵查員說。

  我搖搖頭,說:「我現在有個疑問,就是,火既然是慢慢起來的,為什麼柏玲不逃離汽車?」

  「對啊!」主辦偵查員說,「又不是在行駛中,或者是汽車故障打不開門。停這兒好好的,車裡有火的話,很容易逃離出去啊。除非,起火的時候,已經死了?」

  我沉默著沒說話。

  主辦偵查員看了看遠處的董建武,低聲對我說:「要不要把董建武先控制起來?」

  曹強立即表示反對:「他是我們公安隊伍裡自己的兄弟!你怎麼會懷疑他?」

  「不然光天化日之下,誰來這車水馬龍的地方殺人?」主辦偵查員有他自己的依據。

  「對董建武和柏玲的背景,有調查嗎?」我問。

  負責外圍調查的偵查員點點頭說:「都是自己人,調查起來也很方便。董建武是十年前入警的,先是在龍城派出所幹了六年,然後遴選到市局機關,在宣傳科任副主任科員。柏玲就是本地人,父親是房地產開發商,她大學畢業後,就一直在父親的公司裡做部門經理,收入不菲。兩個人是四年前經人介紹後結婚的,有個孩子兩歲,一直是柏玲的父母帶著。兩個人住在這附近的一個小區內,經常會來這裡購物。夫妻感情很好,這一點,政治處的同事都能證實。」

  「會不會是為了財產?」主辦偵查員說。

  我笑了笑。一名優秀的偵查員,必須要有懷疑一切的精神,在這一點上,這位偵查員做得很好。我說:「今天的活動軌跡呢?董建武有沒有反常跡象?」

  「沒有反常跡象。」曹強插話說,「我們一個辦公室,他正常得很。」

  偵查員點點頭,說:「確實沒發現什麼反常跡象。今天下午五點半下班的時候,是柏玲開著她的奔馳來市局接走的董建武。根據路上的監控,車子應該一如既往正常地開進了超市停車場,這時候是五點四十二分。根據超市內的監控,董建武是五點四十五分,一個人走進超市的,狀態也是正常的。根據董建武自己的敘述,柏玲把他放在超市大門口,然後找地方停車,他自己去購物後,再電話聯繫柏玲,這是他們平時一貫的做法。不過這一次,柏玲的電話打不通,他發現有人在西側停車場圍觀,就有不祥的預感,趕緊跑了過來。」

  「這麼大的停車場,沒有監控?」我問。

  偵查員聳聳肩,說:「我們已經知會轄區派出所了,希望超市下一步能有整改動作。除了停車出入口和超市內,其他地方都沒有監控。停車場對行人是開放的,如果是一個人徒步作案後,可以從無數條沒監控的小路離開現場。」

  「那就可惜了,少了一條破案的線索。」我說,「不過,董建武作案的可能性也幾乎沒有。」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8 0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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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說時間嗎?」大寶問。

  我點了點頭,說:「我記得消防火災調查部門曾經做過一次偵查實驗。在沒有助燃物的情況下,一個小火苗蔓延到整個車廂,也不過十分鐘就足夠了。如果有助燃物,就會更快。曹主任說,六點半的時候,車內的火還沒有燒裂玻璃,我們滿打滿算,點火的時間也不會早於六點鐘。可是董建武五點四十五就進了超市,時間上不吻合。」

  「不會是定時起火裝置嗎?」大寶說。

  「那是極小概率事件。」我笑著說,「你會做這種裝置嗎?再說了,如果真的是定時起火,我們通過清理車輛裡的灰燼,就會有所發現的。」

  「不管概率有多小,都要警惕。」主辦偵查員支持大寶的觀點,「董建武我們是要暫時控制的。」

  「我之前說了,高度懷疑在起火的時候,柏玲已經死亡了,至少已經失去自救的能力了。」我說,「五點半下班,五點四十二分進超市停車場入口,董建武五點四十五就進了超市,那麼他只有三分鐘的時間停好車然後殺妻、設置定時起火裝置。這時間是不是短得匪夷所思了?」

  「如果排除了董建武作案,在這個時間段、這個地點來殺人的,多半是仇深似海、尋仇報復的亡命之徒了。」主辦偵查員說,「因為沒人知道董建武會離開多久,也沒人知道在這裡作案會不會被路人看見。」

  「先不下結論。」我說,「我們得先看看現場和屍體。」

  因為整個西側停車場都被警戒帶圈了起來,所以我們說話的地方實際離中心現場還很遠。我們穿好勘查裝備,徒步向中心現場的那輛被焚燬的奔馳走去。

  路上,看見程子硯已經帶著十幾個市局和分局的技術員,開始對西側停車場進行畫格分派任務。看這架勢,是要對整個停車場進行地毯式搜查,以及提取物證。

  對於室外現場,範圍又這麼大,提取痕跡物證,沒有比這樣做更保險的辦法了。

  我們幾個法醫沿著痕檢部門畫出的安全通道,走到了被焚燬的轎車旁邊。要不是車頭那被焚燒也沒有變色的奔馳標誌,還真的看不出這是一輛豪車。

  轎車已經只剩下框架了,就連車內飾也都不復存在,只剩下金屬質地的框架。車底下則一片汪洋,是剛才消防隊噴出的水在車內蓄積,然後從被燒破的車底流下。車窗玻璃都受熱爆裂,散落在車內和車外。車內一片焦黑,幾乎分辨不出屍體在哪裡。車漆都受熱融化了,看不出它原來是一輛藍色的轎車。

  我戴好手套,拉了一下車門。因為鉸鏈已經受熱變形,所以隨著我的用力,車門發出了「咯吱」一聲難聽的聲音,被拉開了。

  「車門沒鎖。」我說。

  「這款奔馳是點火自動落鎖,熄火自動開鎖的。」韓亮在一旁捂著鼻子說。

  不是看見韓亮的動作我還沒有注意,空氣中果真充斥了炭末和粉塵。

  「都燒成這樣了,你還能看出是哪一款奔馳?!」大寶很詫異。

  「意思就是說,車輛是處於熄火狀態?」我探頭看了看車的擋位。可是幾乎已經焚燬,看不清所在的擋位。

  「當然是熄火狀態。」韓亮指了指剎車板旁邊的一個小踏板。這款奔馳是腳踩式的手剎,踏板是被踩下去的,說明車輛處於拉起手剎的狀態。

  「熄火再正常不過了。」大寶說,「車子停在這裡等老公,總不能打著火吧?多浪費油啊。而且這天氣不冷不熱的,沒必要開空調。」

  「所以,任何人拉開車門都能上車。」我考慮的問題和大寶不一樣。

  「這車裡也太複雜了。」大寶說,「我大概看到屍體了。」

  一片焦炭的車底中央,可以看到一具屍體的輪廓。因為上方表面的皮膚都已經焦黑,所以幾乎和焦炭融為一體而難以發現。

  屍體的位置很奇怪,並不是坐在駕駛室,也不是臥在後排座上,而是上半身位於駕駛座和副駕駛之間,頭部伸到了後排空間。

  「怎麼是這個姿勢?」我率先提出了疑問,「整個人卡在駕駛座和副駕駛之間的空間裡,頭探向後排。」

  「啊!我知道了!」大寶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說,「會不會是看到後排起火了,所以探向後排想去滅火?」

  「扯。」我直接否定,說,「任何人發現自己車子後排有意外甚至是危險,第一反應當然是下車、開後門,這樣多方便,而且安全。哪兒有用這麼難受的姿勢把身體往後方探著去排險的?而且,我們仔細看看就可以發現,其實死者的雙側手臂都是被卡在了駕駛座中間的空間裡,沒有伸向後方。」

  「好像是的。」韓亮說,「看起來應該是個比較被動的體位。」

  「這……這屍體怎麼弄出來呢?」大寶說。

  「不太好弄也得弄。」我說,「我們要是把車內所有的灰燼都清理出來,估計要四五個小時。那就太影響這裡的交通了。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用塑料布包裹整個車子,然後叫拖車來把車子拉到修理廠去。那裡燈光好,也方便我們清理灰燼。不過,沒有修理廠會同意我們拉著一輛有屍體的車子進去的,所以,得先把屍體想辦法弄出來,送到殯儀館去。」

  所有的火災現場,尤其是車輛的火災現場,都有一項必需的工作,就是「扒灰」。我們簡稱是扒灰,其實那是一項很繁重的現場勘查工作。技術人員會把現場所有的灰燼全部一點點地清理出來,從灰燼裡尋找一些沒有燒盡的物質,然後通過這些物質來分析案情。

  比如,在一輛汽車焚燬的現場,如果對灰燼的勘查結束後,都沒有發現打火機的防風帽等金屬物件,就只有兩種可能:用火柴引燃自焚;他殺點火後,帶走了打火機。

  眼前的這起案件,我們高度懷疑是一起命案,那麼「扒灰」就顯得非常重要了。甚至比屍檢更加重要,畢竟屍體大部分已經焚燬,對屍體檢驗推斷工作造成了一定的難度和不確定性。然而扒灰則可以發現很多線索,比如有沒有起火工具、有沒有所謂的定時引火裝置、有沒有其他凶器、死者隨身物品有沒有丟失什麼的。

  既然制訂了下一步工作措施,我們就立即開始忙碌起來。

  幾個法醫打開了車子的四個門,從四個方向準備把屍體挪動起來。考慮到是火災現場,屍體很有可能因為焚燒而變脆,大力的動作就有可能破壞屍體的原貌,所以大家都是在實時錄像的情況下,小心翼翼地挪動著屍體的各個部位,想形成合力,把屍體平行抬起。

  在大家努力了十分鐘後,屍體終於被完完整整地和焦黑的車子分離,然後從副駕駛的車門被挪了出來。

  無論負責現場保護的民警怎麼驅趕,圍觀群眾就是不走。按照現在的某些規定,圍觀群眾不走,民警也毫無辦法。群眾隨意地用手機拍攝死者,民警也是毫無辦法。

  在屍體被抬出來的那一刻,我就聽見遠處警戒帶外發出了嗡的一聲,像是炸開了鍋。我真是不明白,這屍體有什麼好看的?居然那樣樂此不疲、饒有興趣。我也很佩服圍觀群眾的眼力,畢竟也有幾十米的距離,都能知道我們抬出來的這個焦黑的東西是屍體!

  我們把屍體小心地放進了屍袋裡,拉好拉鏈,讓殯儀館的同志把屍體盡快拉走。然後,我們又張羅著用一塊超大的雨布包裹車體,防止在車輛拖移的過程中造成車內物品的丟失。

  「好就好在現場在超市旁邊,這麼大的雨布都能找到。」我一邊包裹車體,一邊說。

  看著被燒燬的汽車慢慢地被拖車拖起,我招呼大家抓緊時間趕到修理廠。如果到得早,還能在零點之前開始檢驗屍體。林濤被留下來和程子硯一起清理現場地面。

  相比一個被燒燬的房間,一輛被燒燬的車清理起灰燼要容易很多。我、韓法醫、小羽毛和大寶一人負責一個車門範圍,開始清理灰燼。韓亮則拿著一個大篩子,逐漸清理我們清理出來的灰燼,進行進一步洗篩。

  時間就這樣一分一秒地過去,因為扒灰的動作比較大,很快我們四個都成了「小黑人」。滿是灰燼的汽車,轎廂各個部分幾乎同時見了底。

  在粗篩的過程裡發現的所有物件中,在副駕駛位置的操控台上,我們發現的一枚警徽最引人注目。根據警徽周圍一個被燒得變形的鋼圈,我們幾乎可以肯定,這應該是一頂警用大蓋帽。

  「董建武把自己的大蓋帽放這裡做什麼?」負責聯絡的偵查員說,「這不是找事兒嗎?」

  剛當上警察的人,通常喜歡到哪兒都穿著警服炫耀。時間長了,就會發現辦私事的時候穿著警服是最不方便的一種選擇。

  「會不會是仇警的人,看到這頂帽子,才臨時起意選擇作案目標的?」大寶說,「這人也太不專業了,這顯然是男式的大蓋帽,而車主是個女的。」

  「報復警察家屬,也不是沒有過。」偵查員有些寒意地說。

  「粗篩是沒什麼了。」我說,「都是一些車裡的零部件,沒有發現可以引火的物品的部件,也沒有什麼所謂的定時裝置。不過,發現了一個手機主板,其他也就沒什麼了。韓亮,你那邊細篩得怎麼樣了?」

  韓亮皺著眉頭,盯著自己已經被染黑的紗布手套,說:「沒有看到打火機的防風帽,引火的東西應該被帶走了。」

  「嗯。」我點了點頭,「其他沒什麼發現了吧?」

  韓亮搖了搖頭,隨即又點了點頭,說:「不過,我總感覺缺了什麼。」

  「缺了什麼?」大寶疲憊地蹲在韓亮的身邊,把韓亮篩出來的一個個小物件拿起來細細地看。

  「我看了一下,灰燼裡有很多小的金屬物件,比如拉鏈、紐扣什麼的。」韓亮說,「大多是可以看出來牌子的。如果不出意料的話,死者應該穿著Gucci(古馳)的上衣,Prada(普拉達)的褲子,都是去年的款式。」

  負責聯絡的偵查員翻了翻筆記本,瞪大了眼睛看著韓亮,不可思議地說:「這……這你都能看出來?」

  「當然,每款衣服的金屬件都是很有講究的。」韓亮淡淡地說,「但我翻找了所有的金屬物件,沒有哪一件是屬於手提包的。」

  我低頭思索了一下,眼睛一亮,說:「按理說,這個滿身名牌的大小姐,怎麼著也得有個價格不菲的手提包吧?」

  「有的,有的。」偵查員翻了翻本子,說,「根據董建武的敘述,柏玲當天拿的是她最新買的那款迪奧手提包,外形很小,粉色,方形、菱形突起格子面的那種。」

  「LadyDior,對嗎?」韓亮說。

  「呃……」偵查員撓了撓後腦勺。

  「那一款包包,有個特點。」韓亮說,「都有一個金屬的掛件,是Dior幾個字母的掛件。而且還有一些有logo(標誌)的金屬件。這些東西是不會被焚燬的,可是我並沒有篩出來。尤其是那個『O'字母掛件,很大,很容易找到。」

  「很好!」我微微一笑,說,「韓亮的這個思維真的進步很快。很多時候,我們不僅要發現有什麼,更需要發現什麼該有而沒有。」

  韓亮撓了撓腦袋,笑著沒說話。

  我取下手套,拍了拍手,說:「十一點了。距離明天早上八點鐘的專案會還有九個小時。如果我們還想睡個好覺的話,現在只有三個小時的工作時間了,抓緊時間去殯儀館吧。」

  屍體的表面幾乎已經完全炭化了,但還有一些衣物的碎片黏附在皮膚上。

  我們一點點地把衣物的碎片剝離下來,發現死者的頸部也黏附有一些織物碎片。

  「這個季節,不會戴圍巾吧?」我用鑷子夾起織物碎片,左看右看。

  「沒有,嗯,沒有。」偵查員說。

  「看起來,這應該是安全帶啊!」我說。

  「安全帶?」大寶說,「安全帶怎麼會粘在頸上?不應該夠著那裡啊!」

  「看來,安全帶成了犯罪分子行兇的凶器了。」我說完,用止血鉗夾起死者燒焦了的眼瞼,可是並沒有看見明顯的點狀出血。

  「安全帶勒頸?」大寶此時正在解剖屍體的軀幹部,說,「可是屍體的內臟沒有淤血,都是蒼白的,好像沒有明顯的窒息徵象啊。」

  「蒼白的?」我有些疑惑,順手解剖了死者的頸部。

  死者的頸部皮膚已經燒焦,看不清皮膚的損傷形態,但是頸部淺層和深層肌肉都沒有出血,舌骨、甲狀軟骨也沒有骨折。

  我說:「死者頸部雖然套住了安全帶,但是好像只是簡單的約束動作,而並沒有施加致死的力量,不應該是致死的原因。不過,軀幹表面和頸部都沒有明顯的裂口,內臟也沒有破口,怎麼內臟會出現缺血貌呢?」

  「現場也沒血啊。」大寶說。

  「現場沒血是正常的。」我說,「高溫焚燒,血液都變質了,不會讓我們找到任何痕跡的。」

  「會不會是這裡?」韓法醫正在檢驗死者的腿部,此時他拿著止血鉗指著死者右側大腿內側的破口說。

  死者經過焚燒,皮膚焦黑、乾涸、裂開,所以很難分辨哪裡是損傷,哪裡是燒焦的。但是韓法醫指出來的裂口,似乎有些不同。

  我連忙拿起手術刀,對死者右側大腿進行了局部解剖。韓法醫沒有看錯,這裡確實不是燒焦所致,而是有三處創口。三處創口有兩處刺進了深層肌肉,但是有一處創口直接穿透肌肉,扎破了股動脈。

  我們分離出已經斷裂的股動脈的兩頭,拍了照。

  「死者氣管內有少量菸灰炭末。」大寶順著我剛才打開的頸部切口繼續解剖,說,「說明死者是在瀕死期起火的。但是火勢不大的時候,她就已經死亡了。」

  「被刀刺傷,被安全帶勒頸,瀕死的時候才起火。」我說,「毫無疑問,現在可以確定這是一起命案。」

  話音剛落,林濤、程子硯等人走進瞭解剖室。

  「你們的工作也完了?」林濤說。

  我點點頭,說:「肯定是命案,至於線索什麼的,暫時還沒有什麼發現,我有一些零星的想法,但還需要整理。你們呢?」

  林濤揚了揚手中的物證袋,說:「可累死我了,足跡什麼的,啥也沒有。倒是提回來七十二枚菸頭。」

  「嚯,這麼多。」大寶說,「是清潔工怠工呢,還是我們的市民素質有待提高?」

  我則沉吟了一會兒,說:「有了!說不定破案的關鍵,就是這些菸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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