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疑推理] 法醫秦明全集(1-6) 作者:秦明(已完成)

 
Babcorn 2017-12-6 17:05:52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32 161139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8 09:32
第十案 雪地熱死之謎

  生活中有兩個悲劇。一個是你的慾望得不到滿足,另一個則是你的慾望得到了滿足。

  ——蕭伯納

  

  1

  陳詩羽和大寶啟程後,我們就和他倆失去了聯繫。雖然我隱約知道陳詩羽和我們斷絕聯繫是為了賭氣,為了比我們更先破案。但是,她這種違反紀律的行為,還是讓我異常擔心。

  好在兩天後,大寶打來了電話。

  「你們急死我了。」聽見大寶的聲音,我的心放下了一半。

  「小羽毛也知道辦案的時候,斷絕聯繫是違反紀律的。」大寶說,「所以她讓我和你們取得聯繫,她應該是在賭氣吧。」

  「年輕氣盛。」我嘆了一句。

  「小羽毛研究了你說的犯罪地圖學,鎖定了樊籬縣。」大寶說。

  我聽見這個熟悉的名字,不僅感到欣慰,更加對陳詩羽刮目相看:「應該不錯,之前我演算的地理位置,也大概是這個縣城。」

  「她果然還是有兩把刷子的。」大寶在電話那頭讚許道,「來了以後,我們就和當地警方取得了聯繫。」

  「我看了,樊籬縣有七十萬人口。」我說,「如何查起?」

  「查掌紋、查足跡。」大寶說。

  「如果掌紋庫和足跡庫裡有嫌疑人的掌紋和足跡,這個人早就被揪出來了。」我說。

  「小羽毛不放心,這兩天又在庫裡查了一遍。」大寶說,「確實沒有。不過,也沒別的好辦法,因為B系列專案最有力的證據,就是犯罪現場的掌紋和足跡。不僅僅在庫裡查,我們把縣局儲備的一些積壓案件,沒有入庫的掌紋和足跡都看完了,確定這人沒有前科劣跡。」

  「嗯,是啊。石安娜、刁一一和劉翠花被殺案的現場,都留下了可以認定同一的足跡。」我沉吟道,「劉翠花、查淼被害案中,發現了有價值的掌紋,而且和A系列排除。」

  「是啊,有交叉,所以可以證實,這些足跡和掌紋都來自同一個人。」大寶說。

  「怪不得小羽毛會讓你一起前往,就是為了讓你幫她看指紋和足跡啊。」我說,「可是,林濤不是更厲害一些嗎?」

  「嘿嘿。」大寶說,「你們不是得罪她了嗎。」

  「既然捷徑沒有走通,那你們準備怎麼辦?」我問。

  大寶說:「小羽毛說,足跡和指紋,雖然不能成為捷徑,但也一樣是關鍵證據。我們現在準備從摩托車查起,足跡和指紋作為甄別依據。」

  「查車?」我瞪著眼睛說,「一來,一個縣該有多少摩托車!你怎麼查?二來,你怎麼知道凶手的摩托車一定是在車管所登記過,有牌照的?」

  「不不不,我們不是挨個兒查。」大寶說,「小羽毛斷定凶手是通過網絡,用某種特殊手段和A系列專案的凶手聯繫。既然是殺人,也不會在自己家裡上網。」

  「你們想從騎著摩托車去網吧的人查起?」我說。

  「聰明啊老秦。」大寶驚呼一聲。

  「聰明個屁啊。」我說,「那也是大海撈針好嗎?」

  「啊?」大寶說,「我覺得這方法還行啊。」

  「你們這麼大張旗鼓,去網吧找摩托,捺指紋,不會打草驚蛇嗎?」我說。

  大寶說:「小羽毛說,就是為了打草驚蛇。打草驚蛇不是三十六計之一嗎?這種挑釁警方的凶手,是不會害怕警方的,也不會害怕打草驚蛇,他作案的方法不能用常人的思維來理解。」

  我沉默了一會兒,說:「你說的也有一定的道理。不管了,既然師父把辦案的權利交給了你們,我也不干涉你們,我們一起加油吧。」

  「好的。」

  「注意安全!」

  雖然對於陳詩羽和大寶的「愚公移山」充滿了疑慮,但是總算聯繫上了他們,我稍感安慰,心情也就好了起來。

  一早起來,發現窗外一片白色。今年的大雪來得有點兒早,卻非常合我的心意。我是冬天出生的,冬天也是我最喜歡的季節。在心情稍好的時候,來一場大雪,真可謂錦上添花。

  我收拾妥當,準備去辦公室向師父和林濤通報小羽毛他們情況的時候,電話響了起來,是我的一個師兄打來的。

  這個師兄並不經常聯繫,雖然也是公安法醫,卻是鐵路公安。鐵路公安處也有刑警支隊,支隊裡也有法醫崗位,負責處理鐵路沿線的案子。他們會經常看到臥軌自殺的案例,各種慘不忍睹,各種支離破碎,但確定是命案的,倒是很少。因此,我們更多的時候,是各自管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一般沒有過多的接觸和交流。

  所以,這一大早就接到這位師兄的電話,我還是蠻疑惑的。

  「師兄好,好久不見,有何指示?」我寒暄道。

  師兄說:「早晨,鐵道上發現一具裸屍,我們一時拿不定主意,想請你們幫忙指導指導。」

  「裸屍?」我說,「性犯罪?」

  「不不不。」師兄說,「一個男性,只穿了褲衩。」

  「這大冬天的。」我說,「不會是精神病路倒吧?你們鐵路公安處一般處置的都是這樣的啊。或者,是被火車撞了?」

  「沒有,那條鐵路沿線,從昨天下午5點到今天上午11點,都沒有火車經過。」師兄說,「屍體也沒有被火車碾壓的痕跡。準確說,屍體上連傷都沒有。」

  「傷都沒有,是好事啊。」我說,「不可以排除命案嗎?」

  「我覺得不太好排除。」師兄說,「這人身上乾乾淨淨,不像是精神病患者或者流浪漢,他在冬天光膀子,這還是有疑點的。」

  「那你們按程序給我們總隊發邀請函。」我說,「我和林濤即刻就到。」

  常年的法醫工作,給我最大的銘刻,就是好奇心超強。只要「疑點」足夠「可疑」,就完全可以勾起我的好奇心。不探出個真相,誓不罷休。

  冰天雪地出現場,可真不是個滋味。

  好在是在市郊的鐵路沿線,而不是荒山野嶺。

  韓亮的車開到了一處小山坡下,山坡上方就是鐵路,四周已經被警戒帶圍起,警戒帶的一旁擺著一個牌子,寫著:「龍番市鐵路公安處在此辦案,請繞道行駛。」

  我下了車,緊了緊領口,環顧四周,都是白雪皚皚。雖然雪下得並不大,但是鐵路附近人跡罕至,所以山坡的植被都已經被白雪覆蓋。

  我們順著台階走到了鐵道旁,見幾個民警正在一具被白雪覆蓋了大部分的屍體旁邊拍照。

  「你們來啦。」師兄看到我,很是高興,脫下手套來和我們握手。

  我點點頭,說:「怎麼回事?」

  師兄指著身邊一個穿著制服的男人,說:「這是老八發現的。清早,他例行檢查他管轄的路段,發現這裡躺著一個人,身上蓋了雪,於是他走過去推了推,發現人是硬的,顯然早已死去。所以,就報了警。」

  老八是一個黑瘦男人,穿著深藍色的制服,制服上寫著「龍番鐵路六段」。

  顯然,他是負責本路段巡查的鐵道維修工人。

  我上下打量了這個男人,因為長期從事體力工作,他身材瘦削,但顯得精氣神兒十足。即便是在這個大雪紛飛的季節,他也就在羊毛衫外面套個工作服而已。老八的腰間繫著一個工具袋,工具整齊地插在袋子上的每一個明格里。他走起路來,這個袋子隨著步伐上下起伏,在他的臀部拍打著。

  「這玩意兒不輕啊,天天帶著不累啊。」我伸手掂了掂他腰間的工具袋,拉近關係似的關心道。

  老八笑了笑,說:「吃飯的傢伙兒,從來不離身。」

  「那你說說,這案子是怎麼回事吧。」我接著說。

  「早晨5點,我按巡查流程在這一段檢查鐵軌。」老八說,「走到這裡的時候,老遠就看見一個白色的什麼物件在鐵路中間,當時我就一身冷汗啊,就怕是什麼人來破壞鐵路。當時天還黑著嘛,所以我趕緊走近了一看,明明就是一個人形啊。我把物件上蓋的雪抹掉,居然是一個人,還光著膀子!我以為這是存心尋死的,就推了他一下,發現他已經硬了。」

  「硬了。」我沉吟道,「屍體上的雪多不多?」

  「不多,沒有現在多。」老八說,「畢竟這又過了兩個多小時了。準確地說,也就是一小層浮雪吧,因為光線不好嘛,所以才沒有看清。」

  「畢竟是雪地,這裡有足跡的吧?」我轉頭問師兄。

  師兄搖搖頭,說:「我們接到報警後,就趕過來了,當時地面也有一層雪了,可是,屍體旁邊,還真就是一點足跡都沒有。」

  「他自己的也沒有?」我問。

  「沒有。」師兄肯定地說。

  「要不要那麼誇張。」林濤縮著脖子說,「大雪封地,走到這裡,還不留下腳印?飄的嗎?鬼嗎?」

  我笑著拍了一下林濤的後腦勺,說:「寫小說呢?什麼大雪封地,屍體旁邊不留腳印?」

  「這不是很好的題目嗎?」林濤嬉笑著說。

  我說:「雪地屍體旁,沒有腳印很正常的好吧。一種可能,就是下雪之前屍體就躺這兒了;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後來下的大雪覆蓋了之前的腳印。辦案不是寫小說,哪裡有那麼多玄乎的事兒?」

  「覆蓋是不可能的。」林濤說,「這雪這麼小,還都不是干雪,不容易存住。我覺得吧,就是下雪前屍體就到這兒了。」

  「是啊,我同意,這個對於案發時間的推斷還是很有幫助的。」我說,「查一查氣象台,昨天晚上是幾點鐘下的雪。」

  說完,我穿戴上勘查裝備,走近了屍體,蹲下來觀察。

  屍體上的雪已經被法醫清掃,剩下的也都融化了,屍體完整地暴露在我們的面前。從面容上看,死者也就三四十歲的樣子,全身赤裸,只穿了一條三角短褲。和師兄說的一樣,這個人的皮膚很細膩,很乾淨,就連頭髮都非常乾淨。我用手指搓了搓死者的皮膚,甚至都沒有搓下來污物。

  很顯然,這個人不是精神病人,也不是流浪漢,他有著很好的清潔習慣。

  「這樣的季節,這樣的衣著,按照法醫的常規判斷,我們最先要懷疑的,就是凍死。」我說。

  師兄點點頭-說:「這也是我們之前認為的,可是,並沒有任何凍死的依據。」

  冬天,法醫會出勘很多凍死的現場,現場的屍體幾乎都會表現出一個特有的特徵——反常脫衣現象。凍死者在死亡之前,因為冷熱中樞的麻痺,會出現炎熱的幻覺,從而開始脫除自己的衣物,有的甚至能把自己脫下來的衣服整齊地疊放在旁邊,然後死去。

  而這個現場,顯然不存在反常脫衣現象,現場四周並沒有發現死者的衣物,而且死者的短褲也妥當地在身上穿著。

  除此之外,死者的皮膚表面也沒有雞皮疙瘩,屍斑顏色也不像凍死者那樣鮮紅,更沒有凍死者所特有的苦笑面容。

  這一切,都證實,死者並不是被凍死的。

  我再次仔細檢查了死者的屍表,沒有明顯的損傷,我說:「雖然沒有損傷,沒有明顯的窒息徵象,但也確實不是凍死。如果是死者沒有穿衣服,就這樣跑來現場,一來死者的腳掌會有損傷或泥跡,二來死者皮膚上會有凍傷或者雞皮疙瘩。」

  「肯定不是凍死的。」師兄說。

  我皺著眉頭,繼續觀察著屍體,沉吟道:「那麼,究竟是怎麼死亡的呢?猝死?」

  屍體平躺在兩條鐵軌之間,呈仰臥位。死者的雙肩雖然沒有鐵軌寬,但是雙側的肘部搭在兩條鐵軌上,導致他的頭部和背部中央並沒有著在鐵軌之間的枕木上,而是異常詭異地懸在兩軌之間,就像是體操運動員用雙肘支撐著地面,讓背部離地一樣。

  「注意到這個沒有?」我伸手探到了屍體的背部,說。

  師兄點點頭-說:「屍僵的狀態挺詭異的。按照常理,應該是雙肘高於身體,背後著地才對。」

  「說明什麼問題?」

  「說明死者死後12小時,屍僵完全形成以後,才被移屍至此。」師兄說,「這就是我覺得有疑點的根源所在。剛才都是憑直覺,你這一問,才不自覺說出了直覺。」

  「不僅如此,還能說明死者死後,一直處於仰臥位,平躺的地方是很平整的地方,比如說地板或者床。」我說,「所以他被移動到這個高低不平的鐵軌上的時候,就呈現出了一種讓人感覺很不正常的姿勢。」

  「既然有人移屍,那麼是命案的概率就大了。」林濤說,「當然,也有很多案子有移屍,但不是命案。比如前不久的一個案子,一個老頭嫖娼的時候,心臟病突發猝死,暗娼店怕擔責任,就找人把屍體拋出去了。哎呀,這個案子,不會和我說的一樣吧?這人去暗娼店嫖娼,然後心臟病猝死,被人扔這裡來了?結合死者的衣著什麼的,想想看,還真是很有可能啊。」

  「我覺得可能性不大。」師兄說,「我們這條鐵路的附近,人跡罕至,如果要拋屍,等於跑出了很遠。我覺得,如果是林科長說的那樣,完全可以就近找個地方拋屍,沒有必要拋出這麼遠吧?」

  「師兄的意思是說,拋屍人自覺罪大惡極,所以必須要拋出很遠,省得屍體被發現後,警方很容易就找到他們?」我說。

  師兄點點頭,說:「我們這樣去想想,如果不是老八例行巡查的時候發現了這具屍體,那麼11點一到,火車經過這裡,會怎麼樣?」

  「火車巨大的碾壓力,會把屍體完全碾碎。」我說。

  師兄說:「我們火車線路上發現的屍體,大多數都是沒有全屍的。狀況好的,斷成幾截,狀況不好的,支離破碎。這姑娘是警校剛剛畢業就分配到我們刑警支隊技術室的技術員,她第一次跟我到現場,就一不小心踩了一腳腦漿,然後扔了她剛買的耐克鞋。」

  說完,師兄笑著指了指身邊一個挎著相機的女孩兒,女孩兒正在用眼角瞄林濤。

  「也就是說,拋屍者把屍體扔這裡,就是為了讓路過的火車來毀屍滅跡?」我問。

  師兄點了點頭,說:「不過,顯然他不是我們鐵路上的人,不瞭解每條鐵路的火車經過時間,不瞭解我們鐵路維修工人的巡查制度,所以他的陰謀沒有得逞。」

  「那我就奇怪了,你們發現了支離破碎的屍體後,又該怎麼辦?」林濤插嘴問道。

  師兄笑了笑,說:「完全碎裂的屍體,法醫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確定死因。而且,就算是沒有辦法確定死因的,至少也能提供身份識別的依據。當然,我們的調查部門,也一樣會讓罪犯無所遁形。」

  「那倒也是,畢竟案件的性質,也不一定完全要法醫來確定,我們痕檢部門也有很重要的職責呢。」林濤說。

  「不管怎麼樣,這起案子,既然確定了是移屍,那麼就要查到底。」我斬釘截鐵地說,「至少,我們首先要搞清楚的,就是他的死因到底是什麼,他究竟是誰。」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8 09: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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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步確定了移屍的行為,我們更加信心滿滿。通過系統的屍體檢驗,我們有把握明確死者的死因,從而確定案件的性質,以便於指導下一步偵查工作。

  鐵路公安處沒有自己的屍體解剖室,一般情況下,是使用龍番市公安局屍體解剖室。

  屍體剛被抬到解剖台上,我們就用肛門溫度計測量了屍體的屍溫。

  「有問題啊。」我說。

  「什麼問題?」師兄說道。

  「氣象台查了嗎?」我問,「昨晚幾點鐘開始下雪的?」

  「今天凌晨3點。」師兄說,「一直下到5點多,都很大。」

  「5點鐘,老八發現屍體的時候,身邊就沒有腳印。」我說,「說明屍體是在凌晨3點開始下雪之前就挪到鐵軌上的。」

  師兄點頭。

  我說:「而屍體挪到鐵軌上的時候,屍僵已經很僵硬了,即便是雙肘支撐著身體,都沒有因為重力作用而改變屍體姿態。」

  師兄繼續點頭聆聽。

  我接著說:「死者屍僵僵硬,按照屍僵產生的規律,應該是死了12小時左右。也就是說,根據屍僵和現場的情況,死者應該是在凌晨3點之前12個小時死亡的。」

  「昨天下午3點鐘左右死亡的。」韓亮展示了他的數學才華。

  我說:「現在是早晨9點,也就是說,根據屍僵狀態,死者應該是死亡了18個小時。」

  「嗯,昨天下午3點到現在,18個小時。」韓亮說。

  我一邊看溫度計,一邊說,「天寒地凍的季節,屍體溫度下降更快,所以計算出來的死亡時間要乘以0.7。如果死者死亡18個小時,那麼屍體溫度要下降18攝氏度才對。」

  「這個我會算。」韓亮翻了翻眼睛,說,「春秋季節,屍體前10個小時每個小時下降1攝氏度,之後每個小時下降0.5攝氏度。如果屍溫是19攝氏度,比正常人下降了18攝氏度的話,應該是死後26個小時。26乘以0.7,約等於18個小時。」

  「可是,我們測得的屍體溫度,是23攝氏度。」我說,「只下降了14攝氏度,春秋天,這樣的死亡時間應該是18個小時,而冬天應該就是12個小時多。」

  「也就是說,屍體溫度下降的速度,比屍僵測定的時間要慢6個多小時。」韓亮說,「那就有矛盾了。如果死者是12個小時前才死亡的話,那麼凌晨3點之前移送到鐵軌上的時候,屍僵還沒在大關節形成,不會以那樣的姿勢保持下來。」

  我狠狠地點了點頭。

  「一般死亡時間會有誤差,但是不會有6個多小時的誤差啊。」師兄說。

  「哎,辦案件,還是要抓大放小。」我說,「有矛盾也很正常,不能影響我們其他的工作。」

  「可是,這矛盾得有合理解釋啊。」韓亮說。

  我說:「未知的情況很多,不好推測,但是合理解釋有很多。比如,屍體死亡後,一直存在一個溫暖的環境。」

  「有道理。」師兄說,「不過,我們中部省份,幾乎都沒有暖氣,這個天氣,室內溫度達不到春秋季節的20攝氏度左右啊。這6個小時的誤差,而且還確定在凌晨3點之前就移動屍體,移動屍體之前,屍僵還完全形成了,這還是不好解釋啊。"

  「不管了,還有許多要做的工作。」我說,「現在首要的事情,不是解釋死亡時間的疑點,而是確定死亡原因和個體識別。」

  死者全身幾乎赤裸,所以沒有任何可以作為身份識別的物件。就連那僅存的一件內褲,也沒有任何商標品牌,實在毫無抓手去查。

  我們沒有放棄,在屍表皮膚上仔細檢查,希望能夠發現一些可以作為身份識別的特徵。同時,也在尋找屍表上的損傷。

  「死者的右腰部有疤痕!」師兄叫道。

  死者的皮膚很好,也不是疤痕體質,他右側腰部的疤痕若隱若現,隱藏在皮紋裡。要不是師兄眼尖,還真有可能被遺漏掉。

  「腰部切口?」我沉吟道,腦子裡翻過各種各樣的手術術式,「什麼手術,是在腰部切開的?腎臟?」

  「一會兒打開腹腔不就知道了嗎?」師兄簡單粗暴。

  我點點頭,繼續檢查屍表。屍體表面幾乎看不出任何損傷。尤其是頸部、口鼻這些容易遭受暴力的部位,完全看不到任何損傷。唯一的損傷,就是死者的雙手手指。

  死者雙手手指的指尖,無一例外地都破了皮。但是因為天氣寒冷,並沒有看到出血。創面白森森的,露著裡面淡淡的血絲。甚至有兩三根手指的指甲都沒了,鮮紅色的甲床暴露在外。

  「看起來,這些創口很新鮮。」師兄說。

  「看起來,這些創口被人擦拭處理過。因為人死了,天又冷,所以出現了這種白森森的恐怖模樣。」我說。

  「會不會有別的可能?」林濤說。

  我和師兄充滿期待地看著林濤。

  林濤說:「我小時候聽我媽說,有種鬼專門咬人的手指。我們有個鄰居,那時候只要一進蚊帳準備睡覺,手指就全破了。第二天剛癒合,晚上又破了。後來那個鄰居的媽媽在家裡請了佛像,就好了。」

  「哼!」我和師兄異口同聲地鄙視道。

  「真的!」林濤瞪著大眼睛說。

  我根本不理林濤,說:「這損傷還真是要注意。雖然損傷輕微,不至於致死,但是形成機制還真是不好說。」

  「會不會是凶手知道我們通過觀察甲床青紫情況來判斷死者有無窒息過程,所以故意破壞了手指尖端?」師兄猜道。

  我搖搖頭,說:「甲床都還在,損傷的只是指尖。」

  「那就很奇怪了。」

  「而且,窒息也是不存在的。」我指著屍體,說,「機械性窒息有九種方式:縊死、勒死、捂死、哽死、悶死、扼死、溺死、體位性窒息和胸腹腔受壓。從屍體的表象看,除了哽死和悶死,其他都可以排除了。」

  「屍體沒有明顯窒息徵象。」師兄說,「甲床正常,口唇正常,眼瞼蒼白,顯然也不是哽死和悶死。」

  「我迫不及待了。」說完,我拿刀劃開了死者的胸腹腔。

  切開死者的肋軟骨,拿掉胸骨,掀開腹部的大網膜,死者整個胸腹腔完全暴露在我們的眼前。整體感覺,就是很正常。

  一來,排列正常,並沒有明顯的臟器畸形錯位;二來,外表正常,沒有任何破裂,胸腹腔內也沒有任何積血和積液。

  「看起來,不像外傷致死啊,也沒有窒息徵象。」師兄有些慌亂。

  百分之九十九的屍體,在解剖開後,法醫心裡就對死因有了數。可是,對這具屍體的死因,至少到目前為止,我們還一點兒數也沒有。

  我沒有急於掏出死者的內臟,而是對頸部進行了細緻的解剖分離,結果和預計的一樣,死者的頸部沒有遭受過任何外力作用,正常到不能再正常了。

  我又和師兄一起對屍體開了顱,整個顱腦,也是正常到不能再正常了。

  「這……這是怎麼回事?」師兄打開死者的心包,取出心臟仔細觀察,「猝死也不像啊,一般猝死都是心血管疾病引起的,可是這個人的心臟看起來非常正常啊,連肥大、脂肪浸潤都沒有。」

  雖然很多疾病會導致人體的死亡,需要法醫組織病理學檢驗來確證,但是通常這樣的屍體,內臟都會有多多少少的變化,比如心臟變大,心壁變厚,等等,都是可以肉眼有所發現,並可以對疾病進行預測的。

  我的心裡也在打鼓,用手探了探死者的頸椎,看是否為頸部剪切力導致頸髓損傷死亡,但是頸椎也是完好無損的。

  「從大體上看,我們是沒有找到死因。」我說,「人的死亡,無外乎六種可能。一,疾病,包括衰老死亡,可是死者看起來只有三四十歲,保養良好,內臟器官正常;二,中毒,死者食道無嘔吐物,也沒有常見毒物中毒的屍斑、出血點、瞳孔等變化;三,窒息,剛才已經排除了;四,外傷,也一樣可以排除;五,電擊死,屍體身上沒有電流斑,不符合;六,高低溫,我們在現場就基本意見一致,不符合凍死的特徵。」

  「一個都不符合。」師兄嘆了口氣。

  我說:「別急,也有可能是一些特殊的毒物中毒,或者是一些肉眼無法觀察的疾病導致死亡。別忘了,我們還有很多輔助的手段。」

  「那我們倆就取內臟吧,一方面送去進行毒物檢驗,一方面送到方俊傑科長那裡進行法醫組織病理學檢驗。」師兄說。

  我點點頭,開始按照摘取內臟的程序和術式對死者的每一個臟器進行提取。

  提取到腎的時候,我在死者左側的腎窩裡摸來摸去,傻了眼,說:「左邊沒腎!死者少一個腎!」

  「啊?!會不會是偷器官的人幹的?!」林濤叫道。

  「傻啊你。」我說,「科普了這麼多年,還來說偷器官的梗?再說了,偷器官可以不留創口?隔空取物?」

  「不是有疤痕嗎?」林濤說,「不對,疤痕是長好了。」

  我笑著搖搖頭,說:「這個疤痕,針眼都看不清了,應該是三年前的事情啦。難道這個人賣過腎?」

  師兄說:「不對啊,疤痕明明是在右側好嗎?可是丟失的是左腎啊!哪有取左腎卻在右邊開刀口的道理?」

  我愣了半天,又伸手探進死者的腹腔裡掏來掏去,說:「沒有任何手術縫線、結紮的痕跡。這個人天生就是獨腎!

  「那右邊的刀口?」師兄說完,取出了右側的腎臟。

  右側的腎臟上有明顯的縫合後癒合的疤痕,甚至還可以看到一點點沒有被完全吸收掉的縫線。

  「果真如此。」我長舒一口氣,說,「右側的疤痕是做腎臟手術的。這是一個獨腎人,可惜僅有的腎臟上也長了瘤子,沒有辦法,不能簡單切除,只能進行腎臟腫瘤分離手術了。」

  「什麼意思?為什麼不能簡單切除?」林濤問。

  「腎臟位置太深,如果是惡性腫瘤,沒辦法清除乾淨。」我說,「對正常人來說,最好的方法就是切除一顆腎,另一邊的腎臟一樣可以維持身體功能。但是作為獨腎人,他不能把僅有的腎切掉,也不能殘留惡性腫瘤,所以,只有進行腎臟離體手術。從這癒合的疤痕看,就是腎臟離體,切除腫瘤後,又接回去的疤痕。」

  「現在醫學這麼發達了?」林濤嘆道,「器官拿下來裝上去就跟玩兒似的。」

  「可不像玩兒似的。」我說,「據我所知,這樣的手術,只有那麼一兩家醫院能做,成功案例也不多。」

  「這個人等於是劫後餘生啊,可惜餘生再遭劫。」林濤說,「可惜了,可惜了。」

  「我看到的,可不僅僅是可惜。」我神秘一笑,「既然有這麼好的一個個體識別方法,為什麼不馬上派人去搞清楚死者的身份呢?」

  林濤猛地一驚,說:「對啊!我馬上就去通知鐵路公安處偵查科!查三年前,腎臟離體手術成功的人!」

  「等等。」我叫住準備往外跑的林濤說,「等我們看完死者的恥骨聯合以後,可以更加精確地鎖定目標。」

  磨刀不誤砍柴工,我們取下了死者的恥骨聯合,簡單分離軟組織後,大概估計了死者的年齡。因為做過大手術,雖然死者保養得很好,但是從恥骨聯合看,他只有31歲,和那副看起來接近40歲的面孔不太相符。

  「去吧,腎臟離體手術成功的人,30歲左右。」我笑著對林濤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可以去通知偵查員了。

  把臟器逐個取下、登記、拍照、固定後,我們分兩路,把檢材送到了省公安廳的理化科和法醫科,進行毒物化驗以及法醫組織病理學檢驗。

  雖然我們都貼了加急的標籤,反覆囑咐要盡快出結論,但得到的答覆是,最快也要第二天上午才能出結果。

  對於死者身源的調查,需要到北京、上海的大醫院進行,也需要一定的時間。案件因此暫時被擱了下來。

  在送檢完畢之後,我突然想起了一件未盡事宜。

  「走.去現場附近那個鐵路段的維修工辦公室。」我和韓亮說。

  「怎麼?還要找那個報案人瞭解情況嗎?」韓亮伸了個大大的懶腰說。

  「對。」

  一路無話,我們的車開到了一幢紅磚小樓的樓下,樓房的大門掛著一個大大的招牌:龍番鐵路六段。

  老八正蹺著個二郎腿,抱著個茶杯,坐在電腦前悠然自得。見到我們三個走進門來,趕緊站了起來,說:「各位領導,還有事嗎?」

  「記性挺好啊,還記得我們。」我笑著坐到他旁邊的木質沙發上,招手示意他也坐下。

  「有何貴幹?」老八問。

  我指了指他腰間的工具袋說:「我就是對這個東西比較感興趣,可以給我看看嗎?」

  老八不假思索,解開系在肚臍下方的鎖扣,把工具袋遞給我。

  這是一條普通的皮帶,皮帶的中央掛著一個工具袋,工具袋上並排排列著數個明格,每個明格里都插著一把工具。

  如果把工具裝在包裡,拎在手上,顯然沒有這樣掛在腰間方便。

  我在幾個工具上掃了一眼,直接拿出一把類似釘錘的錘子,問:「這是什麼?」

  老八說:「鐵路檢修錘啊,最重要的一把工具了。」

  這個錘子是木柄的,錘體是生鐵質地的,非常堅硬厚重。錘子的一端是個方方正正的正方形錘面,而另一端則是一個類似於錐子的形狀,在錐子的末端,變得非常尖銳。錘面和錘錐兩個部分的連接部,是一個圓形的錘體,錘體連接著木柄。錘體的側面有個凸出來的標誌,上面是一個四分之三圓,下面是「上」,構成一個鐵路的標誌。

  A系列專案中的三名死者以及寶嫂的頭部損傷形態,在我的腦海裡迅速閃過。

  我一邊摸著檢修錘的各個部分,一邊說:「棱邊,錐孔,半圓。」

  林濤在一旁看著我奇怪的表情和動作,一時有些蒙。突然,他醒悟了過來。

  我轉頭看著林濤,和林濤異口同聲道:「一模一樣!」

  「你們鐵路檢修人員用的檢修錘,都是這樣的?」我問老八。

  老八一臉迷茫,說:「咱們這條鐵路線幾千檢修工,檢修錘都是統一配發的,當然一模一樣。」

  「謝謝。」我興奮極了,轉身告辭。

  「你是說,A系列專案的兇犯,是鐵路檢修工?」在我們重新坐回車裡的時候,韓亮說道。

  我點點頭,說:「真是了卻一大塊兒心病!我一直都搞不清楚致傷工具究竟是什麼!今天看來,就是這個檢修錘無疑!」

  「可是,你是怎麼想到的呢?」林濤問。

  我說:「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今天我在出現場的時候,看見了老八腰間的這個東西。我就想到了寶嫂被傷害案中,那個大衣櫃內側面的劃痕。」

  「我想起來了。」林濤說,「當時我們還在想,為什麼凶手躲在大衣櫃裡,會在內側面用什麼硬物剮劃,而且剮劃了那麼一大塊!」

  「顯然是無意剮劃,而且作用在衣櫃內側面的,還是一個比較寬大的硬物。」我說,「如果凶手腰間也繫著這麼一個工具袋,坐在大衣櫃裡面,稍微一動,工具袋就會在大衣櫃內側面留下損傷痕跡了。」

  「可是,你這麼直接來找老八,就不怕老八就是兇犯?」林濤問。

  我搖搖頭,說:「我可以確定,他不是。」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8 09:33
3

  一下午的時間,我們都在A系列專案組里布置著工作。

  我重新演示了用犯罪地圖學框定的龍番市地圖的一部分,這是一個密集的住宅區。然後,我展示了從老八那裡拍來的鐵路檢修錘的照片,以及寶嫂頭部和三名死者頭部的損傷照片,進行了對比。

  即便不是法醫技術人員,看到如此鮮明的對比,也可以認定,這種形態的工具,就是犯罪分子作案時的凶器。

  「這種鐵路檢修錘,是特種工具,所以我們以前並沒有見過。」我說,「因此貽誤了戰機。既然我們發現了這種形態的工具,就要從這種工具查起。」

  「這種工具,網上買不到嗎?」偵查員問。

  我搖搖頭,說:「這工具是鐵路部門統一配發的,所以能擁有這種工具,而且有在腰間繫工具袋習慣的,必然是鐵路維修工人。」

  「感覺這是一個踏踏實實的職業啊,怎麼會做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呢?」

  「這就需要破案以後,才能揭曉答案了。」我聳了聳肩。

  「龍番市裡及市郊,有二十幾個鐵路段。」一名偵查員一邊查閱相關資料,一邊說,「估計鐵路維修工人加在一起有數千人,怎麼查?」

  「確實,鐵路維修工人是不少。」我指了指大屏幕上的地圖,說,「但是家住在這個住宅密集區的鐵路維修工人,可能就不多了。」

  「明白了,調查這個區域內所有從事鐵路維修工作的人員,以及有可能獲取這種特種工具的人員。」

  「畢竟涉及另外一個案犯,所以不能打草驚蛇。」趙局長插話道,「先採集具備條件的嫌疑人的影像、背景、習慣等,回來進行分析。如果有條件,就採集他的DNA進行比對。」

  說起來簡單,但即便只限於方圓數公里的區域,排查起來都是一件非常麻煩的事情。社區民警可能會掌握常住人口的基本信息,但也不可能掌握每一個人的職業。更別說在這個密集區裡,有大量租住人員,給排查工作帶來極大的麻煩。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我們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趁著天沒黑,各自回到家裡養精蓄銳,準備下一輪的征戰。

  第二天一早,我和林濤就來到了廳裡的物證檢驗實驗室。理化檢驗的結果和我們猜想的一樣,並沒有檢出任何可疑的成分,也就是說,可以排除死者係中毒致死。那麼,我們對於死因的鑑定依據,就唯有法醫組織病理學這一根救命稻草了。

  方俊傑顯然是熬了一夜,紅腫著雙眼走出了組織病理學實驗室。

  「怎麼樣?」我滿心期待。

  「很納悶。」老方垂著腦袋說。

  這三個字就像一把大錘,錘得我的心裡咯噔一下。

  「怎麼說?」我急著問。

  老方說:「在組織進行脫水的時候,我看了你們送過來的案件資料。確定死者是在冰天雪地裡,對吧?」

  我點了點頭。

  老方接著說:「首先,這個人是健康的。」

  「健康?」我問,「這個人應該是得過腎臟惡性腫瘤的啊。」

  「切得很乾淨。」老方說,「從目前的切片來看,沒有發現殘留的腫瘤組織,但是從腎臟的大體來看,還是可以看到曾經有過手術的痕跡。我相信,這一點你們也做出過判斷了。」

  「是的,這個作為我們查找屍源的一個主要依據。」我說,「你的意思是說,現在這個人的內臟,一點兒問題都沒有?」

  老方搖搖頭,說:「可以完全排除疾病致死的可能。就連冠狀動脈狹窄都沒有。」

  「心、肝、腦、肺、腎都沒有問題?」我追問道。

  老方說:「不僅如此,胰腺、腎上腺什麼的,都是正常的,是一個非常健康的人,比我們大多數人都健康許多。」

  「那……那死因會是什麼?」我一陣眩暈。

  老方沉吟了一會兒,說:「我有個想法,但是只做參考啊。」

  「快說,快說。」林濤迫不及待。

  老方說:「這樣吧,我先來說說我經過一夜工作,對死者各個器官檢查後的發現。腦組織是沒有外傷,沒有血管畸形的,但是小腦存在一些問題,浦肯野細胞腫脹,核溶解,細胞數目減少。」

  「這是什麼病?」林濤聽得一頭霧水。「這個發現沒有意義,很多問題都會導致。」我擺擺手,打斷了林濤的追問。

  老方接著說:「心臟沒有器質性疾病,但是心室存在擴張,心內膜下有一些條紋狀的出血。」

  我皺起了眉頭,林濤一臉茫然。

  老方說:「肺臟、肝臟倒是沒什麼,以淤血水腫為主要改變;我覺得腎臟比正常人要略大一些,腎小球毛細血管和間質血管有明顯的擴張。腎上腺髓質增生。」

  「那很正常啊,這個人的腎臟不是有問題嗎。」林濤又忍不住插話。

  「如果腎癌已經康復,就不應該還存在這樣的改變。」老方解釋道。

  「你最後告訴我的,是骨骼肌的組織病理學改變,對嗎?」我問道。

  老方微笑著點頭。

  「骨骼肌橫紋消失,肌纖維溶解、壞死,肌漿凝聚成嗜酸性顆粒。」我說。

  老方繼續微笑著點頭。

  「什麼和什麼啊?」林濤說,「你們在說暗語嗎?我一句也聽不懂。」

  「這不太可能吧?」我摸著下巴說。

  老方說:「咱們心有靈犀,你應該知道我為什麼納悶了。」

  「喂,你倆能不能說人話?」林濤說,「死因究竟是什麼?解剖的時候,你不是說中毒、窒息、外傷都可以排除了嗎?現在老方又排除了疾病,你怎麼知道死因是什麼?」

  「你說的四種是常見死因。」我說,「我當時還說了另外兩種。」

  「我記得,我記得。」林濤翻了翻眼珠,沉思一會兒,說,「還有電擊嘛,也排除了,還有什麼高低溫嘛,你不是也排除了嗎?」

  「我只排除了低溫致死,卻忽略了中暑死。」我幽幽地說。

  林濤張大嘴巴愣了半天,說:「高溫?冰天雪地裡中暑死?」

  「一般中暑死是很難通過法醫學檢驗來直接判斷的。」老方補充道,「排除了其他死因,結合我們之前說的那幾個特徵,基本可以判斷死者就是中暑致死。你說的這個現場環境,也是我們倆覺得納悶的原因。」

  「指端破裂,踏雪無痕,雪地熱死,這……這……這也太恐怖了。」林濤縮了一下脖子,「不會真是鬼上身吧?」

  「哈哈哈哈……」老方被林濤滑稽的表情逗樂了,「在這個世界上,什麼事情都可以用科學解釋的,你的鬼神說,站不住腳。」

  「你有什麼看法?」我沒有理睬林濤的迷信,繼續徵求老方的意見。

  「高溫致死,主要有兩種死法。第一,日射病,第二,熱射病。」老方如數家珍。

  「什麼射?」林濤問。

  老方解釋道:「比如一個人在烈日下幹活兒,太陽照射頭部時間過久,就會導致日射病而死亡。比如一個人在高溫、高濕的環境下時間太久,身體周圍溫度太高,就會使得身體的體溫調節中樞功能衰竭,汗腺功能衰竭,最後因為水和電解質缺失過多,體內電解質紊亂而導致死亡,這就叫熱射病死亡。」

  「那這個死者應該是什麼射?」林濤問。

  「應該問,這個死者是什麼病!」我拍了下林濤的腦袋。

  老方說:「死者顱內病變不嚴重,身體皮膚毛孔張開,從這兩點來看,確定不是日射病死亡,是典型的熱射病死亡。」

  我默默地點點頭。

  「不過,熱射病多見於炎夏,目前這環境確實有點兒讓人費解。」老方說。

  向老方告辭後,我拉著林濤趕往龍番市鐵路公安處刑警支隊的專案組。一路昏昏沉沉,我們趕到時,一屋子人早已在等待我們的結果。

  「怎麼死的?」師兄見我們進門,開門見山道。

  「熱死的。」我也開門見山。

  會場沉寂了一下,突然爆發出一陣議論聲。

  師兄笑著看著我,意思是並不相信。

  「我沒有說笑,死者確實是熱死的。」我一本正經。

  「熱死的?」龍番市鐵路公安處刑警支隊牛支隊長說,「匪夷所思啊。」

  「從法醫的角度,可以確定死者就是中暑死。」我說。

  會場又是一陣議論。

  「指端破裂,踏雪無痕,雪地熱死,這……這……這也太恐怖了。」林濤心有餘悸,又重複了一遍他內心的恐懼。

  「是啊,林科長說的,句句在理。」牛支隊居然支持林濤的說法。

  「是啊,句句在理。」我笑著說,「這三句,少了哪一句,都會覺得匪夷所思。但是,這三句湊在一起,就有了合理的解釋。」

  顯然,我在來的路上,已經想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如何解釋?」牛支隊問。

  我說:「我們在勘查現場的時候,就明確死者是死後12個小時被移屍到現場的,而且移屍的時候,現場並沒有下雪。這個觀點,我們在開始就確定了,現在更加確定。既然是雪前移屍,自然會造成踏雪無痕的假象。」

  「嗯,解釋了其一。」牛支隊說。

  「既然是移屍,那麼死亡的環境,就不是冰天雪地。」我說,「死亡的現場環境應該是很熱的。我們在屍檢的時候,曾經算過死亡時間。用現在的屍體溫度判斷死亡時間,無法解釋移屍時已死亡12小時,無法解釋移屍時還沒有下雪。

  簡單地說,屍體溫度下降得比正常的要慢。這就說明了兩個問題:第一,熱死的人,屍體溫度下降緩慢;第二,熱死後,死者被存屍的地方溫度比較高,也影響了屍體溫度的下降。上述的一切,就造成了雪地熱死的假象。」

  「可以解釋其二。」牛支隊說,「但是,這個季節,就是非洲也不至於熱死人吧?如果在別的較熱的地方熱死,屍體怎麼運來?鐵道?」

  「不不不,顯然不會移動那麼遠。」我說,「如果是自然環境下被熱死,就不是命案了,行為人沒有刑事責任,為什麼還要幾經周折去移屍?」

  「不是自然環境。」牛支隊低頭邊記邊說,「你的意思是……」

  「不是自然環境的意思,就是有一個人造環境,即便室外冰天雪地,這個小環境裡依舊可以溫度非常高,濕度非常高。」我說。

  「桑拿房。」幾個人異口同聲。

  「對。」我笑著說,「如果這個桑拿房是帶門的,而且門可以從外面鎖上,那麼死者就會被困在桑拿房裡,無法逃脫。如果他身感不適,想儘量逃脫,就會用手抓門,自然會留下指端的損傷。慢慢地,死者喪失意識,身體大量排汗,體內水電解質紊亂,最終致死。因為環境地面的潮濕以及死者大量排汗,指端損傷附著的血跡會被沖刷浸泡,顯得蒼白恐怖。死後,屍體處於高溫環境,屍體溫度下降很慢,從而造成屍體溫度和死亡時間的矛盾。綜上,也就造成了指端破裂的現象以及死亡時間的假象。」

  「完美地解釋了其三甚至其四。」牛支隊拍了下桌子。

  「我們查找屍源的工作也取得了重大的進展。」師兄說,「根據屍檢得出的結論,我們尋訪了兩家醫院,就找到了疑似的人員,經過今天凌晨的DNA檢驗,已經確定死者和疑似人員父母存在親子關係。"

  「哦,死者的父母都找到了?」我問。

  師兄點點頭,說:「死者叫司馬俊,30歲,企業老闆。」

  「有錢人?怪不得保養得那麼好。」我說。

  師兄說:「死者沒上過什麼學,18歲就出來打拚,掙得千萬家產。在26歲的時候,因為間歇血尿,他被查出患了腎癌。同時,他也得到了非常不幸的消息,他是獨腎人,癌腫就長在他唯一的腎上。後來,司馬俊傾盡所有,找到了一家醫院,進行了腎臟離體手術。

  「一個手術,要傾盡千萬家產?」林濤問。

  「這種手術,全世界也沒成功過幾例。」師兄說,「加之他急於變賣家產,所以無形中損失了不少。」

  「拿錢能買回了命,多少都值。」我說。

  「你真傻,你咋不去當醫生?」林濤嬉笑道。

  師兄接著說:「司馬俊手術後,非常注重身體保養,但是因為沒有了原始資本,所以他現在在干民間借貸的活兒。」

  「民間借貸?」林濤說,「就是從甲的手裡借錢,談1分的利息,然後把錢借給乙,要2分的利息,從中間拿這1分的利息?」

  「一點兒都不錯。」師兄說,「不過他膽兒大,用每月2分的利息拿錢,5分的利息放貸。」

  「這是高利貸啊!」林濤說。

  師兄點點頭,說:「因為他給的利息高,所以吸引了數千萬的資金額度。」

  「這樣就比較麻煩了。」牛支隊從偵查的角度提出意見,「這個人的借貸關係過於複雜,我們不可能把每個和他存在借貸關係的人都查一遍。」

  「當然不用。」我笑著說,「需要殺人的,肯定是和他有大額度資金來往的人,而且這個人表面上看起來應該很有錢,自己家裡有桑拿房,或者就是開澡堂子最近停業過的。你們想想,總不能去公共浴室裡殺人吧?」

  「有道理!」牛支隊讚許道。

  「而且,桑拿房是帶門的。」我說。

  「哪個桑拿房不帶門?」林濤繼續奚落我。

  我撓撓頭,說:「好吧,桑拿房的門是可以從外面鎖上的。」

  「這個倒是不多。」師兄說。

  「不過。」牛支隊說,「我市轄區內桑拿房頗多,自帶桑拿房的豪宅也不少,萬一和司馬俊存在資金來往,又具備桑拿房條件的人不止一個,這怎麼去甄別呢?」

  我笑著從勘查箱裡拿出一個小瓶子,說:「魯米諾啊!既然死者拚死扒門想出去,而且在指端都留下了那麼多損傷,這個桑拿房的大門邊沿,自然也會留下潛血痕跡,用這個試劑去顯現,然後提取檢材進行DNA檢驗。一個被害者的血遺留在桑拿房裡,我想,這個凶手怎麼抵賴都是不可能的吧!」

  「馬上部署偵查!」牛支隊很是興奮。

  「那我們明早見!」我如釋重負。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8 09:34
4

  一整個下午,我們都泡在龍番市公安局的A系列專案組裡。專案組的電話不停地響,放下去的各組偵查員不時地匯報回來消息。

  當然,能夠引起我們注意的,只有個別好消息。

  「發現某某某鐵路維修工在現場區域附近出現」「確定某某某維修工租住在某棟某號」「確定某房屋的主人就是鐵路維修工」之類的。

  整個下午,信息已經收集得差不多了。比我們想像中的要多,居然有十幾名鐵路維修工人居住在我們框定的範圍之內。

  下一步,就是收集影像、資料的階段,並且對這十幾個嫌疑人進行進一步的甄別和篩選,以便於縮小甄別範圍。

  眼看幫不上忙,我和林濤只好滿懷希望地各自回了家。

  第二天一早,我和林濤相約在龍番市鐵路公安處見了面。

  和我們預測的一樣,案件已經破獲了,師兄和我們敘述了昨天晚上驚心動魄的一幕。

  師兄說:「排查工作進行到昨天下午,就有嫌疑人浮出水面。一個叫司馬強的老闆,和司馬俊是遠房親戚關係。據說,司馬強曾經找司馬俊借了一大筆錢。借完錢後,一直拖欠利息,司馬俊想方設法找司馬強要利息,但也不敢輕易和其翻臉。司馬俊只要一和別人聊天,就會說到司馬強的事情。」

  「為何不敢翻臉?」

  「據我們現在掌握的情況,司馬強可能涉嫌有組織犯罪活動。」

  「黑社會?那為什麼司馬俊還敢借錢給他?」

  「嗯。據說,司馬俊在外放債,主要依靠司馬強的勢力,別人不敢不還錢。但是當司馬強向司馬俊借錢的時候,我們猜測司馬俊是猶豫過的,也是處心積慮給自己找了後路。」

  「怎麼說?」

  「我們經過排查,覺得因為經濟糾紛殺人,司馬強是最具備條件的,所以把他作為我們的第一號嫌疑人。後來第二偵查組經過偵查,確定司馬強的私家別墅內,有桑拿房。既然幾個條件都符合,我們就準備先對司馬強動手。昨天晚上,一隊刑警和我們幾個技術人員,攜帶法律手續,到司馬強家裡進行搜查。沒有想到的是,這廝居然叫出了二十幾號西裝革履的手下,準備暴力抗法!」

  「膽子這麼大!」

  「是啊。好在刑警們都帶了槍,雙方對峙的時候,刑警都鳴槍示警了,這幫不怕死的東西毫不退縮。司馬強躲在人群後,居然揚言說中國的警察,槍只是擺設,沒人敢用。他一句話引發了騷動,雙方開始有了撕扯的動作,一名刑警果斷開槍,擊傷了一名揮舞砍刀的手下,這才使事態穩定下來。」

  「想想看,真是悲哀。」我嘆道。

  師兄接著說:「穩定了事態後,我們請求的龍番市局的特警就到了,迅速控制了這幫傢伙,我們才得以順利進入現場進行勘查。當時我們的心裡也在打鼓,萬一人不是他殺的,恐怕還真要接受檢察院的調查,看開槍合法不合法。好在血液預實驗很快就確定了司馬強家桑拿房的門沿上黏附了血液。」

  「經過一晚上的檢驗,是不是已經確定了那就是司馬俊的血?」我問。

  師兄開心地點了點頭,說:「有了這個證據,司馬強沒有抵抗,但是交代的肯定有問題。他說,他請司馬俊過來聊天,順便蒸了個桑拿。後來因為口角,他一氣之下把司馬俊鎖在了桑拿房內,自己則去和手下打麻將,把司馬俊忘了。等他想起來的時候,司馬俊已經死了,所以他只好吩咐手下把人扔到了鐵道上。」

  「聽起來,天衣無縫,他顯然是有很強的反偵察經驗。」我說。

  「司馬強堅持否認自己找司馬俊借過錢,否認因為債務糾紛要除之而後快。」師兄說,「不過,我們的第三組偵查員倒是立下了汗馬功勞。」

  「哦?有發現?」

  「是啊。牛支隊在派人搜查司馬強家之前,派了一組人對司馬俊的住處進行了搜查。沒想到司馬俊的住處被很多人翻亂了!顯然有另一撥人在找些什麼。我們第三偵查組的同事對於搜查很有心得,他們居然找到了一個另一撥人沒有找到的重要東西!一個大信封。

  「裝著什麼?」

  「裝著一些資料和光盤。」師兄說,「後來經過龍番市局打黑隊的同事查閱分析,那些東西都是一些證明司馬強組織黑社會性質團體的資料。」

  「證據?」

  「對。司馬俊心思縝密,在無法拒絕借款給司馬強的時候,蒐集了很多司馬強有組織犯罪的證據。我們分析,司馬強開始賴賬的時候,司馬俊就以這些資料作為要挾,要求司馬強還錢。這一舉動,逼得司馬強下了殺手。」

     「假意邀請司馬俊做客,然後把他鎖在桑拿房裡,逼其交出證據?」我問。

  師兄點頭,說:「不錯,我們分析正是這樣。至少,他逼問出了司馬俊的秘密住所。我們通過痕跡檢驗,確定了先一步進入司馬俊住處翻找的幾個人,正是司馬強的手下。這是有力的證據,證明了司馬強殺人的動機。」

  「司馬強打得好主意。」我說,「司馬俊以為他有證據,司馬強不敢動他。結果司馬強這個心狠手辣的人,通過這種方式殺了他,一來可以省去還錢,二來可以銷毀證據。」

  「司馬強應該是有借據給司馬俊的。」師兄說,「司馬俊住處有一個文件夾封面寫著借據二字,但裡面確實是空的。那幾個人應該把裡面的借據全部銷毀了。」

  「不僅毀了自己的借據,還毀了其他人的借據。」我說,「這樣做是為了不被懷疑,不做出頭鳥。這樣的手段,說明他們之前就下定了決心殺人。」

  「沒關係,現在告司馬強故意殺人的證據已經足夠了。」師兄說,「不僅如此,打黑隊也抽出精幹力量來辦理司馬強涉嫌有組織犯罪的案件,一定要把這個害人精給繩之以法。」

  聽完師兄的敘述,我和林濤迫不及待地趕往龍番市公安局。我心裡清楚,這起裸屍案從昨天上午開始,就已經勢如破竹了,破案只是時間的問題。

  而兩個系列專案,才是我們共同的心病。兩個多月來,縱使兩個系列專案組的全體人員都嘔心瀝血,依舊毫無進展。目前的進展,是發案兩個多月來,貌似最接近真相的。大家都在摩拳擦掌,希望這個進展不是海市蜃樓。

  經過昨天一夜的偵查,不知道專案組已經掌握了什麼情況,這是促使我和林濤第一時間趕赴專案組的原因。

  專案組裡煙霧繚繞,每個人都面帶倦色,顯然是一夜未眠。我和林濤走進專案組,頓時覺得自己昨晚的睡眠簡直是一種罪過。心懷愧疚的我們坐到了位置上。

  專案組的大方桌中央,擺著一把鐵路檢修錘。顯然,專案組專門著人弄來一把樣錘,進行比對。

  我把檢修錘拿到手裡,撫摸著各個特徵點,心裡更加確信,這就是作案數起,致三死一傷的作案工具。

  「經過一晚上的篩查,目前有三個人最為可疑。」趙局長指了指電腦前的偵查員,示意他開始播放錄像。

  「這是一號嫌疑人,這個人叫林超,33歲,已婚,有一女。好賭,平時行蹤詭異,神出鬼沒。他的同事都反映,從技校畢業分配到鐵路段之後,所有人都對他敬而遠之,因為這個人實在是翻臉比翻書還快。」趙局長一邊指著大屏幕上的監控,一邊說,「那個穿羽絨服的就是他,走路的樣子看起來都賊頭賊腦的。」

  「不是他。」我說。

  趙局長見我一口排除,有些意外,看了我半天,沒說出話。而此時,偵查員已經開始在播放第二個視頻文件。

  「這是二號嫌疑人,總體來說還比較正常。」趙局長說,「這個人29歲,未婚,也沒談女朋友,性格內向,平時沒有什麼愛好,唯一的愛好就是打網絡遊戲。他原來是龍番工程學院的學生,後來因為作弊,被學校開除。明明可以做一個設計師,最後卻成了一名基層工人。經過外圍調查,這個人平時與人為善,鄰居都挺喜歡他。」

  「那他為什麼是嫌疑人?」林濤問。

  「之所以把他列為嫌疑人,是因為四起案件的案發當天,都恰逢他休息,所以不能排除他的作案時間。」趙局長說。

  我盯著屏幕,屏幕裡一個穿著工作服的人在來來回回地走。

  「下面,就是三號嫌疑人。」趙局長說。

  「不用看了!就是他幹的!」我陰沉地說道。

  我手心攥得全是汗,牙齒咬得都快碎了。我的心中有一團火,此時此刻像是要穿透眼前的屏幕,將那裡面的惡魔活活燒死。

  「為啥那麼肯定?別武斷啊!辦案不是兒戲。」林濤說,「鐵路維修工人就那麼小一個圈子,抓錯一個,就可能會導致真兇逃跑啊。」

  「就是他幹的!」我斬釘截鐵地重複了一遍。

  「說說你的理由啊老秦。」林濤說,「之前,你也是這麼武斷地說老八肯定不是凶手,究竟有什麼依據啊?」

  「步伐。」我說。

  「步伐?」趙局長插話說,「利用步伐來進行個體識別,國際上都還沒有認可吧?我們是不是該保險一些?」

  「沒有得到認可,並不代表不科學。」我說,「比如說測謊技術,也沒有得到法庭科學的認可,但是實踐運用卻是對的多、錯的少。」

  「我看這個人的步伐很正常啊。」林濤說,「沒覺得他有什麼異常啊。」

  「步伐這個東西,只可意會不可言傳。」我不知道怎麼去敘述自己的判斷,「但是我相信我絕對不可能看錯。」

  我說不出依據,卻固執己見,這讓整個會場陷入了沉寂。專案組的偵查員們都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如何是好,靜靜地等著趙局長發號施令。

  「這樣,目標是二號犯罪嫌疑人景呈樣,外圍調查加大密度。」趙局長說,「另外派出一組人,想方設法秘密獲取他的DNA樣本。」

  「不用外圍調查了,我參加調查組,即刻秘取他的DNA樣本。」我感覺自己的胸口膨脹了,幾乎無法再等待一天、兩天。

  趙局長略加思忖,拍板同意了我的意見。

  在確定景呈祥離開家以後,我和幾個同事悄悄摸上了樓。

  一個同事花了五分鐘的時間,用技術開鎖的辦法打開了景呈祥家的大門。

  這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單間公寓,沒有任何異常的地方,公寓裡的物件擺放得有條不紊。唯一值得讓我們注意的,就是那條和老八一模一樣的工具袋,整齊地鋪放在一個五斗櫥上,像被供奉的一尊佛像似的。

  工具袋裡,也有一把檢修錘,被擦得鋥亮。顯然,想從這上面提取受害人的DNA或者血跡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我們戴上手套,林濤端起相機四處拍照。

  市局的韓法醫徑直去了衛生間,用濾紙在牙刷和毛巾上摩擦,以獲取殘留在這些物品上的上皮脫落細胞。

  而我則在公寓裡走來走去,四處觀察。最終,我停在一個紅木衣櫃前,猛然拉開了櫃門。

  櫃子裡整齊地掛著一些衣服,但唯一能吸引我的目光的,是一件灰色的呢子風衣。我痴痴地盯著那件風衣,強忍著沒有去撕爛它。

  林濤注意到了我的異樣,走過來往衣櫃裡看。

  「灰色風衣!」林濤壓低了聲音驚呼道,「和監控裡的一樣!他果然就是凶手!」

  「確定不是撞衫嗎?」韓法醫低聲說道,「可是為什麼凶手每次行兇,都要穿一樣的衣服呢?」

  「強迫症。」我回過神來,關上了櫃門,指著公寓裡整齊擺放的諸多物件,說,「你們看,連書籍都要整齊地放成一條線,鼠標要放在鼠標墊子上面的鼠標圖案中央,毛巾掛得沒有絲毫縫隙,這人有典型的強迫症。所以,他每次出去作案,都要穿這件灰色風衣。」

  「那就是說,他今天出門不是為了作案。」林濤舒了一口氣說。

  韓法醫聽我這麼一說,趕緊走到毛巾架旁,檢查自己的動作有沒有弄亂那幾條掛得嚴絲合縫的毛巾。

  「就是他幹的。」我捏著拳頭說。

  「我這就請示部署抓人。」偵查員說,「DNA也會抓緊時間去做。」

  DNA實驗室早已準備就緒,我們的檢材一到位,馬上開始了檢驗工作。而另一邊的偵查組,則派了重兵對景呈祥進行盯防,防止他逃脫我們的監視網。

  四個小時的檢測時間,簡直就是「度秒如年」。趙局長、我、林濤和幾個偵查員守在DNA實驗室的門口,焦急難耐。即便是夜幕降臨,即便是飢腸轆轆,也沒有人願意離開,也沒有人願意放棄第一時間知道結果的機會。

  終於,DNA室的檢測人員推門走了出來。所有人蜂擁而上,看著她的臉色。

  她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和古文昌被殺案中,遮擋攝像頭的那條毛巾上的DNA一致?」趙局長不放心,追問了一遍。

  她仍是微微地點了點頭。

  所有人都歡呼雀躍起來。

  這麼久以來,壓在我們這些人心中的大石頭,終於被搬掉了。

  吃一頓牛肉麵的工夫,我們重新回到專案組,景呈樣已經被抓來了。

  我和林濤旁聽了審訊,可是這個景呈樣除了開口要水喝,居然沒有再說過其他的話。

  無論審訊人員怎麼絞盡腦汁、威逼利誘,直到深夜,都沒能讓他說出其他的話。

  趙局長走到我們的旁邊,拍了拍我和林濤的肩膀,說:「證據確鑿,諒他也沒本事逃出如來佛的手掌心了。你們回去休息吧,我相信明天早晨你們就可以聽到另一個犯罪分子被抓獲的好消息。

  趙局長的語氣裡充滿了豪情壯志。

  我點點頭,說:「趙局長昨晚就沒休息了,也要早點兒休息。我們明天早上等著好消息!」

  這一覺睡得並不像想像中那麼踏實,我滿心激動、滿心期待,腦海裡幻想著另一名凶手也被抓獲的情形,幻想著兩名凶手伏法的情形,幻想著寶嫂甦醒,和大寶重續婚禮的情形。不足三小時的睡眠,被各種美夢充斥著。

  然而,事與願違,第二天一早傳來的,不僅不是好消息,而且是大大的壞消息。

  景呈祥在被拘留12個小時後,疑罪從無,被釋放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8 09:34
第十一案 沉睡的新娘

  我越是逃離,卻越是靠近你。我越是背過臉,卻越是看見你。我從你開始,我在你結束。

  ——埃姆朗‧薩羅希

  

  1

  這是一個根本想不到又無法理解的結局。我抄起電話找韓亮,可是這小子不知道昨晚是不是又去泡吧,早晨沒醒,電話一直處於無人接聽的狀態。我只有約上林濤,打了出租車怒氣衝衝地衝到龍番市公安局專案組。

  專案組裡少了三分之一的人,而剩下的三分之二無一不是垂頭喪氣、長吁短嘆。我見此情形,直接去了趙其國局長的辦公室。

  趙局長正在接電話,見我們進門,立即停住了講話,一邊招手讓我們坐下,一邊簡單敷衍幾句掛斷了電話。

  「別急,別急。」趙局長見我們面帶怒容,顯然已經猜到了個大概。他起身給我們泡茶,又遞過兩支菸,笑嘻嘻地說。

  「趙局長,我很不能理解你們的決定。」我說。

  趙局長明知故問:「怎麼了這是?興師問罪來啦?」

  「景呈祥無疑就是A系列案件的主凶,為何要放了他?放虎歸山留後患,你不怕他再去作案嗎?」

  「可是,我們是行使公權力的,又不能濫用私刑,事實不清、證據不足,除了放人,還有更好的辦法嗎?」趙局長搬出了大道理。

  「怎麼就事實不清、證據不足了?為什麼我覺得證據確鑿?」我毫不讓步,掰起手指,準備把證據列一列。

  「這是省廳決定的。」趙局長笑眯眯地說。

  看來趙局長懶得和我們論理,直接把師父給搬了出來。不過這一招很好用,我準備的各種說辭一下全被堵了回來。

  我被噎得說不出話,愣了許久,拉起林濤趕回廳裡。

  「師父,為什麼總隊要決定放人?」我一進師父辦公室,就開門見山道。

  「事實不清,證據不足。」師父笑嘻嘻的表情,和趙局長一模一樣。

  「怎麼就事實不清、證據不足了?這案子不能再出什麼幺蛾子了!已經死了七個人了!」我說,「而且小羽毛他們還在外省孤軍奮戰!」

  「一晚上的審訊,這個人完全不招供。」師父攤了攤手。

  「不招供就放人嗎?」我說,「現在那麼多案子都是零口供判決的,為何這個就不行?」

  「口供還是很重要的。」師父說,「能讓檢察官和法官堅定信心。現在都是辦案質量終身負責制,如果信心不足,法官也不會判有罪的。零口供判決,那是需要非常紮實的物證基礎,還需要檢察官和法官下決心。」

  「這麼多證據,我們可以幫助法官堅定信心啊。」我說。

  「可是,證據還是不紮實嘛。」師父說。

  「我就想不明白了。」我說,「一來,四起案件的作案工具,和嫌疑人隨身攜帶的檢修錘高度吻合。」

  「鐵路檢修工人也有好幾千啊,這個證據沒有特異性。」師父說。

  「二來,兩起案件的監控中都反映出凶手作案時喜歡穿著灰色風衣。而且,第四起案件中的凶手步態,和嫌疑人步態完全吻合。」

  「風衣就更沒有特異性了。至於步態鑑定,嗯,法律上不承認啊。」

  「三來,寶嫂被傷害案的現場,提取的手印雖然只能排除不能認定,但是林濤仔細看了,不能排除景呈樣。」說到寶嫂,我的心刺痛了一下。

  「你也說了,只是不能排除。」

  「那……那DNA呢?DNA是可以認定的吧?除非他有同胞兄弟?也喜歡穿灰色風衣?也是鐵路維修工人?」

  「現場DNA是在遮蓋攝像頭的毛巾上檢出的。」師父說,「首先沒有辦法確定遮蓋攝像頭的動作和殺人的動作有關聯。其次,即便有關聯,也不能確定這條毛巾上的DNA就是凶手的DNA,比如,如果這條毛巾是撿來的呢?」

  「哪有那麼多巧合!」我抗議道,「所有的證據結合在一起,就是一條完整的證據鏈,證據體系已經完善了!法庭也要講一個常理化吧!如果這些都不能作為證據的話,還有什麼證據能夠指出犯罪?」

  「前不久肖法醫那一組辦了個案子。」師父徐徐道來,「一個人殺完人後,身上黏附了大量被害人血跡,所以他回家後,把身上的一整套衣服都埋到了田地裡。他們現場勘查的時候,找到了這些被掩埋的血衣,血衣上做出了死者的血跡,還有嫌疑人的接觸DNA。」

  師父突然顧左右而言他,我一時不知怎麼接話。

  師父接著說:「本來以為這是一起鐵板釘釘的案件,沒想到,嫌疑人到案後一直拒不交代殺人罪行。甚至在辦案單位依法向嫌疑人宣佈鑑定結果後,嫌疑人還狡辯稱是有人偷了他日常所穿的衣服去現場殺人。」

  「這顯然不合常理。」我說,「誰栽贓,還會偷一整套衣服去作案?」

  「可是法官認為,不能排除合理懷疑,所以判了無罪。」師父說。

  「無罪?」林濤大吃一驚,「這麼確鑿的證據,都可以判無罪?他能無罪?」

  「法律上的無罪,和事實上的無罪是兩碼事。」師父說,「很多嫌疑人在和律師溝通後,就會上庭翻供,因為律師可以閱卷,可以掌握案件的瑕疵和漏洞。對於曾經招認的口供,幾乎有著統一的口徑,就是公安機關刑訊逼供。其實這也不是壞事,這些案例逼著我們去紮實每一起案件的勘查工作,推動我們的法制進程。」

  「真是他媽的狗血!」我暗罵了一句。

  「當然,這起案件我們還在偵查,現在又掌握了一些新的證據,準備支持檢察院抗訴。」

  「不過,」我差點兒被師父岔開了話題,趕緊把話頭又轉回來,「我還是認為這起案件的證據已經足夠構成整個證據體繫了。」

  「凡事不要著急,不要這麼沉不住氣。」師父見多說無益,就要終結話題,「所有的領導和參戰人員都和你們一樣,希望案件迅速破獲。但我覺得,在『迅速』前面,一定要加『紮實』二字。要辦就辦鐵案,夾生了,就煮不熟了。」

  我似乎沒有聽進去師父的暗示,仍低著頭生悶氣。

  「這樣吧。」師父說,「省廳組織實驗室國家認可工作,你參與吧。」

  眼看師父要支開我,我頓時不干了:「我不去幹那些沒用的活兒,我要

  破案!」

  「怎麼就沒用了?這項工作可以規範我們的鑑定行為,是基礎工作!」師父顯然怒了。

  從師父的辦公室出來,我的心裡空落落的。幸虧我們之前沒有聯繫上大寶,沒有在第一時間把景呈樣被抓獲這件事情告訴他。如果讓現在那麼脆弱的大寶再經歷一次這樣的大起大落,真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師父之所以這樣決定,一定是有他的道理,我暗暗地安慰自己。

  一連兩天,我都收起心思,專心致志協助質量管理辦公室進行一些實驗室國家認可的工作,枯燥且無趣。

  兩天裡,只有林濤一直默默陪著我。韓亮這個傢伙,手機居然一直都是無人接聽的狀態,像是人間消失了一樣。

  等我們再次見到韓亮,他已經從一個風度翩翩的帥哥,變成了一個不修邊幅的大叔,鬍子拉碴、頭髮髒亂。

  下午4點多,韓亮在省廳東大樓下被我們發現。東大樓裡有很多機密的部門,連我們都沒有數字證書進入,沒想到韓亮這小子,居然從這麼神秘的地方走了出來。

  我揪住韓亮,啥也沒說,拉著他往法醫門診走。林濤正在門診坐著喝茶,見我們這種姿勢走了進來,嚇得趕緊站起身來讓座。

  「你幹嗎?你幹嗎?」韓亮叫道,「溫柔點兒好不?我一夜沒睡了!」

  「沒睡?你這兩天幹嗎去了!」我把韓亮狠狠地扔在椅子上,順手摸了一把手術刀在手裡,咬牙切齒。

  韓亮撲哧一聲笑了,撩起衣服,說:「你嚇唬我啊?來啊來啊,剖開,我正好想看看我為啥只能練出六塊腹肌。」

  我見威脅無果,立即換了副嘴臉,一把搶過林濤手中的茶杯,說:「兄弟辛苦了,來喝杯茶,慢慢說。」

  「保密。」韓亮喝了口茶說。

  我瞪著韓亮說不出話。2

  「你上任女友的電話號碼和上上任女友的電話號碼我都有。我若做個中間人,給她倆交換一下聯繫方式,你覺得會怎樣?」林濤打開自己的手機,放到韓亮的面前。

  韓亮立即洩了氣:「她們不是女友,是朋友,懂嗎?朋友!」

  「那我就交換嘍。」林濤搶回自己的茶杯。

  「好吧,其實告訴你們也不算違反紀律,對吧?」韓亮連忙說。

  「我們本來就應該是知情者好嗎!」我抗議道。

  「師父是想給你們一個驚喜,僅此而已。」

  「驚喜?」我突然看到萬般希望,腎上腺素立即分泌,整個人都精神了起來,「快說。」

  「你們不會以為師父真的會把他放了吧?」韓亮神秘兮兮地說。

  「啊?還有真放假放之說?」我確認事情有了轉機,兩眼放光。

  「這傢伙被抓住以後,不管怎麼威逼利誘,他就是不招認。」韓亮說。

  「所以師父的計畫是?」我追問。

  「師父覺得,如果兩個殺手之前一直能保持一致的案發頻率,那麼他們一定有一個彼此聯繫和約定的方式。」韓亮又奪過茶杯喝了一口水,說,「我們要做的,就是讓他們放鬆警惕,然後等他們主動聯繫對方。」

  「從案發時間來看,現在跟他們後面幾起案子的發生時間已經間隔快有一個月了啊,咱們就這麼幹等著?」

  「當然,乾等著肯定不行,我們還要釋放信息,促使他們加快聯繫的進程。」

  「什麼信息?」

  韓亮深吸一口氣:「寶嫂甦醒的信息——寶嫂是唯一的生還者。這也是景呈祥留下的唯一漏洞。」

  「等等,寶嫂醒了?」

  韓亮搖頭:「還沒有。這只是我們放出的假信息,逼他們繼續聯繫,反正他是不可能再有機會去作案了。」

  「然後你們就這樣全時監控起來了?」我突然理解了一切,我對師父的膽魄佩服得五體投地,又說:「不過這也是一著險棋啊。」

  「險也不是很險,唯一的險,就是能不能在第一時間全面摸清他們的聯絡方式。如果不能,B系列那邊再出案件的話,就會比較麻煩了。當然,我們也有後手,只要兩者一聯絡,南和那邊就不惜一切代價抓人。」韓亮說,「因為有一定的風險,所以這事兒屬於高度機密。」

  我說:「用欲擒故縱的方法,釣出B系列專案的嫌疑人。師父沒有瞞我們,他說了,現在的證據不夠充足,會煮成夾生飯。師父也知道景呈祥就是凶手,但他需要更直接的證據!是的,如果掌握了他們網絡聯繫的方法和內容,那才是鐵板釘釘的證據,才是可以把一切串聯起來的證據。這一招,不僅能夠獲取兩個案犯的聯絡方法和內容,更能夠一舉抓獲B系列專案的案犯,可謂是一箭雙鵰之舉!」

  「然後你就成了機密內的人了,我們成了機密外的?」林濤很不服氣。

  韓亮憨憨一笑,說:「之前我們在網絡上也做了大量工作,所以瞭解的情況比較多,這次肯定是要被用起來的。」

  「那你們現在盯的結果怎麼樣?,.我問。

  韓亮說:「是這樣的。把景呈樣放出去以後,市局那邊就組織精幹力量,分成幾路對其進行監控。一路是跟蹤他,只要他一放消息,就立即抓捕;一路是調查他的社會關係;一路是監控通信設備、在他住處安裝竊聽竊視的設備,並且設法侵入他家的電腦;最後一路是幾個電腦高手,他一旦離家去網吧或去別的地方上網,這些高手會第一時間對其網絡行為進行破解。我就是第三路那組人裡的,侵入他家的電腦。

  「我們之前花了大力氣查各種線索,想發現A、B兩個系列專案案犯的聯繫方式,但都沒有任何進展。所以嘛,他們肯定是用境外代理服務器,上境外網站聯繫,甚至還有可能加密。所以我們也做好了截取信息後立即解密的準備。

  「幾組人同時工作、互通消息。景呈祥放回去的第一天,應該是在家裡睡覺,沒有任何動作。我想,他應該是在思考和謀劃吧。」

  「從第一天晚上開始,景呈樣就去上班了,回家後頻繁開電腦,頻繁在自己家裡翻找。他雖然做這麼多動作,但實質上並沒有聯絡B系列案犯。無論是跟蹤他的同事,還是我們這些監控他電腦的人,都有一個感覺:他是在試探自己有沒有被監控。然而,他也不過是刀俎上的魚肉罷了,我們多精啊?他當然啥也沒發現。

  「試探了一天一夜,今天白天,他從書架上拿了一沓白紙,開始寫著什麼,或者是演算、對照著什麼,這次應該不是虛的了,估計這幾個小時之內,他就會放消息了。因為我太疲倦了,所以被要求立即休息,由其他人頂崗,一旦景呈祥放出消息,我立即歸隊。另外,刑警、特警那邊都已經整裝待發了。

  我心裡的石頭放下了—半,說:「社會關係調查那—組,查出點兒什麼沒有?」

  韓亮說:「景呈樣是一個窮山溝裡出來的大學生,從小凡事做得井井有條,學習刻苦認真,啊,就是你們說的有點兒強迫症症狀吧。考上大學以後,原本前途一片光明,但因為他通過替別人考試來換取生活和打遊戲的費用,有一次被抓了現行,導致被學校開除。他回老家後,面對鄰居的冷眼和輕蔑,抬不起頭來。」

  「他有個要好的老鄉,在鐵路局工作,很能理解他的苦衷。在老鄉的引薦下,景呈祥成為一名鐵路基層工人。景呈祥平時唯唯諾諾,工作也很認真負責,並沒有什麼大的毛病,尤其是他智商很高,凡事懂得變通,獲得了領導的肯定。這次他突然被捕,回到單位後,又有很多入圍著問他是怎麼回事,他顯得很傷自尊的樣子,沉默寡言,不做任何回應。但是,這改變不了單位同事戳他脊樑骨的現實。」

  「懷才不遇,飽受冷眼,情緒壓抑過度,容易產生極端思想。」我點點頭,說,「加之這個人內心極其陰暗,如果再有個什麼誘因,就形成了他殺人的初始動機了。」

  我的話音還沒有落,韓亮的手機響了起來。

  是一條短信,只有兩個字:「歸隊!」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8 09:35
2

  我和林濤蹲在東大樓的樓下,寒風中,我們「風流涕淌」。

  雖然凍得全身發抖,但我和林濤沒有絲毫要離去的意思。我們知道,幾個月來的拚搏,可能在這一天晚上就要見到成果了。我們作為專案組的重要成員,都不願意放棄見證這一偉大時刻的機會。當然,我們也有著我們的擔憂。能順利嗎?能保證不再有無辜的人遇害嗎?能獲取全面的聯絡證據嗎?

  對這些未知事物的渴望,使我們忘卻了寒冷。

  7點多的時候,天完全黑了。手機突然振動了起來,我非常不情願地從口袋裡掏出手機,顫抖地看著屏幕:大寶。

  「大寶打電話來了,我怎麼說?」我問林濤,「要不要告訴他傷害寶嫂的渾蛋已經被控制了?」

  林濤一時間也拿不定主意,手機在我的手裡頑強地振動著。

  我硬著頭皮劃動屏幕接聽了手機:「大寶?」

  「我長話短說。」大寶的語氣非常急促,「小羽毛調監控,發現每次案發前都有一輛摩托車停在一個網吧門口。開車的是一個173釐米左右的瘦子,戴帽子,我們覺得這人有嫌疑。可惜網頁瀏覽記錄被網吧的系統自行抹去了,只能確定他玩境外遊戲,有使用代理服務器的可能。小羽毛覺得他就是凶手,可是摩托車沒牌照,只能根據視頻中摩托車坐墊的磨損程度進行追蹤。剛剛接到報告,有一輛疑似嫌疑摩托車,在一個小時前可能沿省道往龍番市方向去了。我和小羽毛馬上就趕回去,一來我心裡不踏實,想看看夢涵,二來準備回去等我們自己的同志調取分析省道沿途監控,看能不能在咱們省內抓住他。我們走高速路,全程大概三個半小時。小羽毛不讓我現在聯繫你們,說等有眉目再見你們,回頭見。我們馬上上車了,掛了。」

  「你們路上注意安全!」我對著已經掛斷了的電話說了一句。

  我和林濤對視了一眼,眼神中充滿了期待。

  看來好幾條線都已經逐漸捋順了,凶手的輪廓也漸漸清晰。我們有預感,這起案件在這個寒冷的夜晚,就要終結。

  我們一會兒回法醫門診取暖,一會兒不放心又去東大樓樓下等著。就這樣不知不覺,已經過了很久,算起來,大寶和陳詩羽也應該回到了龍番。可是韓亮那邊,卻是一點兒消息都沒有。

  正在我們焦急等待的時候,突然發現西大樓下幾輛黑色特警運兵車的警燈突然閃了起來。數十名特警全副武裝地衝上了車子,運兵車呼嘯著開出了省廳的大門。

  「怎麼回事?」我站起身來張望著。

  「破譯了!破譯了!」緊接著,韓亮從東大樓的門禁裡鑽了出來,揚著手中的一沓文件,「我第一時間來告訴你們!」

  我發現韓亮的臉上並沒有該有的興奮,反而滿是擔憂。

  「怎麼了?」我問。

  韓亮拉起我們鑽進他的奧迪TT,說:「他們的目標是寶嫂!」

  「什麼?」我大吃一驚,「可是景呈樣不應該被抓起來了嗎?B系列專案的案犯不應該也來殺寶嫂啊?他們不是平行作案嗎?」

  「這次他們的目標居然是一致的!未亡證人!」

  「他們這是要滅口啊!」我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我以為他們不計後果呢!原來他們也想逃脫法律制裁!怎麼辦,怎麼辦?省醫ICU那棟樓晚上不讓家屬陪護,晚上都沒啥人,不過有醫生護士,對,還有監護設施會報警,沒事的,一定沒事的。」

  林濤看了看表,說:「大寶他們應該是跟對人了。」

  我突然想起了大寶兩個小時之前給我的電話,說:「對,大寶跟到一個人,應該是6點多鐘駕駛摩托車進入我們省境內。摩托車上省道,速度也不會太快,算起來,他到達龍番,最起碼要到11點,現在才10點半,來得及,來得及。」

  「現在大寶應該到省醫了吧?」林濤說,「他們開車走高速快,告訴他們以防萬一。」

  我拿出手機,還沒撥號,電話就打進來了,是大寶:「快來省醫!B犯顯然是要害夢涵啊!不過現在被我們堵在醫院雜物間裡了。」

  「他是高度危險的人物!你們要注意!寶嫂安全不?」我不僅雞皮疙瘩起來了,而且感覺全身的汗毛都要豎起來了。

  「放心,我嗓門大,剛才一路追一路喊,現在幾個保安都在門口堵著,他跑不掉了!」大寶的聲音中不僅充滿了自信,而且充滿了壓抑不住的喜悅,「夢涵沒事!」

  「我們就快到了,一起來的還有幾十個特警、幾十支槍。」我心裡的石頭徹底放了下來。景呈祥現在已經再次被捕,隨他一起被「抓」來的,還有被韓亮「破譯」的聯絡方式。看起來,證據也確鑿了。現在,B犯也被堵住了。對這起案件而言,這是一個完美的大結局。

  「安全了。」我掛斷電話,說,「說起破譯,你破譯的都是些什麼?」

  我準備利用這十分鐘的車程,瞭解一下兩個凶手的聯繫方式。

  韓亮說:「5點多的時候,景呈樣拿著一張紙,一邊看紙,一邊敲打字母,在論壇的一個帖子下面進行回覆。指揮部一看,覺得那張紙肯定有問題啊,而且我們也掌握了他們的聯絡方式,當機立斷,下令抓人。不過,我們拿到的那張紙,是一張表格,除了矩陣排列的26個英文字母,其他啥也沒有。他上的,也不過就是個網遊論壇。」

  「英文字母?」我皺起了眉頭。聽見英文我就頭疼,當初英語四級考了十次(不要懷疑,老秦大學讀了七年,四級真的考了十次啊十次)我也沒能通過,我是天生的英語盲。

  「而且吧,景呈樣回覆的那些個帖子,全是亂七八糟的大寫英文字母,沒有一個能組成單詞,更別說句子了。」韓亮說。

  「這就是傳說中的密電碼?」我問。

  「密電碼有很多種。」韓亮說,「但只要是密碼,就需要破譯。大家看到這亂七八糟的一堆字母,頓時就亂了陣腳,不知如何是好。」

  「你這個活百度,也能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我笑著問。

  韓亮一臉自豪,說:「我看完那張紙,又看了看發帖的內容,頓時就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了。」

  「什麼東西?」

  「這種電碼,叫維吉尼亞密碼。」韓亮說,「這種密碼,最多也就用到二戰時期吧,現在也沒人去研究它了。」

  「啥意思,聽不懂。」林濤說。

  韓亮哈哈一笑,說:「說白了,就是用密碼的字母來代替真實想說的字母。景呈樣拿的那張表格,就是對照表。對照表的格式是固定的,由27行和27列組成,都是大寫英文字母。當知道密鑰的時候,就用密鑰的字母作為行,然後用明文的字母作為列,行與列的交叉點,就是密文的字母。就這樣,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地打出來,看起來就是亂亂的一堆字母,其實是可以加密成一篇文章的。」

  「啥意思,還是聽不懂。」林濤說。

  韓亮說:「意思就是,這是一種比較古老的加密手段,我知道原理。」

  「所以你破譯出來了?」我說。

  韓亮搖搖頭,說:「其實剛開始,我也只是知道原理,但是並不能破譯。因為,我剛才說了,破譯的唯一辦法,就是要知道密鑰。」

  「鑰匙?」林濤問。

  韓亮說:「所謂的密鑰,就是一句英文句子,或者一個英文單詞。以此為密鑰,反覆按照每個字母的序列進行比對,就能知道密文了。」

  「也就是說,密鑰是人為確定的。」我說,「那你怎麼破譯的?辭海無邊啊!」

  「我之所以這麼有成就感,就是我看出了密鑰!」韓亮說,「這個論壇裡,發帖人的名字叫King Asura of Nanhe,南和修羅王。這個名字,應該就是B系列案犯的名字,從這裡不難看出,他是中國南和省的人。而回帖的人,也就是景呈祥,他的名字叫Rakshasa,翻譯過來就是羅剎。」

  「應該都是網絡用語吧?遊戲中的名字?」我問。

  韓亮點點頭,說:「對,網遊論壇可以確定,這個叫Killer of the final的遊戲,是境外一個比較熱門的遊戲。因為畫面過於暴力、血腥,我國沒有引入。我想,如果讓我翻譯,就叫它『絕命殺』吧。「

  「你英語還挺好啊。」林濤對韓亮刮目相看。

  韓亮點點頭,說:「我們花了幾個小時去研究這個遊戲、論壇,以及景呈祥回覆的那個看不懂的帖子,想趕緊找出密鑰。最後,我發現有好些人都用一句話作為自己的簽名,而且遊戲裡貌似有個BOSS出場時也說了這麼一句話。No final kill no heaven.」

  「不絕命殺戮,就入不了天堂。」林濤說。

  「你英語不也挺好嗎?」韓亮說。

  「就這口號,也不能進我國市場啊。」我說。

  「同時,景呈樣回覆的那個帖子內容就是:I fyou(如果你)……」

  「別說鳥語了,你直接翻譯過來告訴我們就得了。"我有些不耐煩了。

  「意思就是,你能看懂這句話,才能和我真正較量。」韓亮說,「這是B系列案犯發佈的,然後下面附著一大堆亂七八糟的英文字母。」

  「就是你說的那個維吉什麼的密碼?」我問。

  「顯然是啊。」韓亮說,「我們查了這兩個人在論壇上的互動,除了此帖,別無他帖。也就是說,這個帖子,是他們倆第一次發生交流聯繫的帖子。」

  「既然是第一次發生交流聯繫,為什麼景呈祥就能掌握密鑰?」我問。

  「關鍵問題就在這裡!」韓亮說,「所以我認定,密鑰正是那句遊戲裡出現的No final kill no heaven.」

  「點贊!」我越聽越起勁。

  「於是,我趕緊先翻譯了5點多景呈樣回覆的那個帖子,以及十分鐘後修羅王回覆的帖子,他們的目標是寶嫂!」韓亮揚了揚手中的文件,說,「好在我們還趕得及。」

  「雖然沒有完全翻譯,但是已經確定了你的密鑰是正確的!」我說,「而且看起來,大寶跟的那個人就是凶手,時間完全符合!」

  韓亮沒來得及點頭,就一個急剎把車停在省立醫院特護病房的大門口。

  韓亮的車開得和特警的一樣快,幾乎同時到了目的地。我們三人和端著突擊步槍的特警—起衝進了大樓的一樓。

  此時已經是深夜,特護病房是一棟16層的大樓,但只啟用了1到8層,以上部分都還只是暫作倉庫使用。而且病房處在醫院的角落,平時都門可羅雀,更不用說夜深入靜的時候。

  一樓的角落是一個雜物間,幾乎所有的保安和圍觀的醫護人員都集中在雜物間的門口。

  大寶端著一張板凳作為武器,站在門口,喊:「繳……繳槍不殺!你奶奶的耗了十分鐘了,敢不敢出……出來試試?」

  「你這笨嘴拙舌的樣子,還冒充談判專家呢?」我走過去拍了拍好久未見的大寶的肩膀,問,「小羽毛呢?」

  此時一名特警肩膀上的對講機響了起來:「省立醫院特護病房有人報案,說是剛才被劫持了,現在安全,但有警察去追犯罪嫌疑人了。」

  特警隊隊長笑了笑,按住對講機說:「指揮中心,犯罪嫌疑人目前被堵住,我們馬上強攻。」

  幾個手勢後,幾名特警端著槍衝進了雜物間。

  我以為會有電影裡抓捕行動那樣驚心動魄的場面,實際上卻大失所望。

  特警隊進去不到二十秒,就像抓小雞一樣拎著一個男人走了出來,圍觀的醫護人員一陣歡呼雀躍。我們幾個更是歡呼雀躍。

  這是一個瘦高個兒,穿著一件不合身的白大褂,戴著紗布口罩。這人的雙臂被兩名特警別著,手腕上戴上了手銬。他全身都在顫抖,幾乎說不出一句話來。

  看來,他是怕極了。

  「就你這熊樣兒,還想殺夢涵?」大寶的眼睛裡儘是怒火,若不是我拉住了他,估計他會過去踹上一腳。

  「殺?」瘦高個兒被特警壓彎了腰,說,「你……你……你們,不……不……不至於……」

  「閉嘴!」林濤拿著油墨和一張指紋卡,走到特警背後,抓住瘦高個兒被反壓住的手腕,直接給瘦高個兒蹺起的手指捺印指紋。

  「這兒就捺印指紋啊?」特警隊隊長笑著說,「你也太心急了。」

  「凶手的指紋特徵點我都牢牢地記在這兒呢!」林濤指了指自已的腦袋說,「所以啊,在這兒就捺印了指紋,在這兒就能證實犯罪!」

  「凶?什麼凶?」瘦高個兒臉色煞白,「我……我……我就見……見……見個網……」

  「他不是凶手。」林濤對著燈光看了看油墨印在指紋卡上的印記,一臉沉重。

  我剛剛平息的雞皮疙瘩,又重新立了起來:「什麼?你說什麼?」

  在諸多特警一臉茫然時,大寶瘋了似的衝到電梯口,拚命地按鍵。電梯從11樓開始緩慢往下降。大寶又轉身向樓梯間跑去。回過神來的我們,緊隨其後。

  一路衝到五樓,樓道里一如既往地安靜,沒有人走動。畢竟這裡是特護病房,進來的都不是能自主行動的人。為了保證病房的無菌化,特護病房不允許夜間陪床。所以到了深夜,病房裡連聲音都聽不見。平時,先進的監護設備一旦發現病人生命體徵有異,就會立即報警。在值班室的護士、醫生可以在第一時間趕到。另外,護士也都會每個小時巡查一遍病房,確保病人們的安全。

  可是,當我們衝到寶嫂的單間時,看見的只有空空的病房、還能看到壓跡的病床、耷拉在床邊的各種線頭,還有黑黑的監控器屏幕。

  大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失聲痛哭。

  我沒有放棄,跑去走廊中央的護士站,發現兩個護士正在裡間聊天。「23床的病人呢?」我吼道。

  玻璃隔斷的隔音效果顯然非常好,我這麼大的聲音,裡間的護士硬是沒有聽見。

  我走上前去,使勁拍打著玻璃隔斷。

  護士站起來,打開玻璃門,一臉疑惑:「幹什麼?怎麼了?」

  「23床的病人不見了!」我說。

  護士的臉色驟然變了,和我們一起跑回病房。看到還在左右晃悠的線頭,護士傻了眼:「這……這是怎麼回事?半個小時前我們還巡視的,—切都正常的。」

  ¨你們這是不負責任!」林濤說。

  「平時都有完善的監護設施,不可能發生這樣的事情啊。」護士一臉委屈,「多少年都這樣過來的,也沒發生過這樣的事情啊!」

  ¨可是病人被人轉移走了,你們卻不知道!」我說。

  「先關了監護器,再轉移病人,確實不會報警。」聽見聲音後從值班室裡跑出來的醫生睡眼惺忪,敞著白大褂,「可是正常情況下,誰會這樣做呢?」

  是啊,誰會這樣做呢?誰又能想到一個高智商、極度危險的人,會來這裡作案呢?

  「現在怎麼辦?」林濤焦急地說,「小羽毛呢?」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8 09:35
3

  二十分鐘前。

  在回程的路上,陳詩羽已經將自己的發現匯報給了專案組,專案組也表示會立即部署視頻偵查,所以陳詩羽打算和大寶一起到省立醫院看看寶嫂。許久不見,也不知道寶嫂現在有沒有更進一步的恢復。

  警車把陳詩羽和大寶送到了省立醫院門口,就離開了。兩人並肩步行,朝黑洞洞的特護病房走去。

  大寶咬著嘴唇,沉默著,陳詩羽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這些天來,大寶無條件服從她的安排,起早貪黑,從無怨言。她想,如果她做的一切,都指向錯誤的人的話,實在是有些對不起大寶。

  不一會兒,他們走到了特護病房的樓下,大寶仰頭看了看這一半有燈光、一半隱藏在夜幕之中的大樓,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陳詩羽伸手拍了拍大寶的肩膀以示安慰。就在那一瞬間,陳詩羽瞥見了停在特護病房大樓門口一角的摩托車。

  「怎麼會這樣?」陳詩羽衝到了這輛倒車鏡上還掛著黑色頭盔的摩托車旁邊,觀察摩托車的坐墊磨損情況。

  大寶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愣在原地。

  「坐墊還是熱的!」陳詩羽摸了摸坐墊,叫道,「快!快!」

  在陳詩羽看來,駕駛摩托車,走省道,跨越300多公里的路程,至少也需要五六個小時吧。沒想到,B系列的凶手,居然比他們還先到了龍番!更不可思議的是,他居然來到了省立醫院特護病房!

  一種強烈的不祥之感湧上心頭,陳詩羽一把拽起還沒回過神的大寶,衝進了一樓大廳。

  電梯正緩慢地經過三樓向樓上移動。

  寶嫂住的PVS專護ICU,正是在五樓。

  此時的大寶,已經回過神來,兩人沿著樓梯拚命向樓上跑去。在五樓的樓梯間裡,他們繞過了一個推著移動病床的護士,衝進了走廊。

  走廊裡安安靜靜,沒有行人,只有一個穿著白大褂、戴著口罩的醫生正在逐一查看病房門口的名牌。白大褂鬆鬆地穿在這個瘦高男人的身上,顯得非常不協調。

  陳詩羽一把拽住了正欲衝出去的大寶,然後回頭向樓梯間裡的護士做了個「噓」的手勢。

  「別急,抓現行。」陳詩羽低聲說道。

  白大褂鬼頭鬼腦地一間間經過,終於停在了寶嫂病房的門口。慢慢地,白大褂伸出插在口袋裡的手,轉動病房的門把手。

  「別動,警察!」陳詩羽叫了一聲,和大寶衝了過去。

  白大褂顯然是被這一聲嚇著了,一個踉蹌差點兒跌倒,轉身尋找逃離的出口。

  寶嫂病房的對面,正是另一條安全通道,白大褂推開防火門,奪路而逃。陳詩羽和大寶朝病房裡看了一眼,見寶嫂安靜地躺在床上,身邊的監視器顯示一切正常,於是兩人緊隨其後追去。

  剛剛巡查完返回護士站的護士,彷彿聽見了一點兒什麼動靜,站起來,打開門,朝外面張望了一下。—切如舊。

  白大褂慌亂朝下奔跑,直到來到了一樓。而此時的大寶一邊追,一邊喊叫,引來了一樓門口的保安朝走廊內側張望。白大褂見前有堵截,後有追兵,已無路可逃,只好鑽進了一樓走廊中間的雜物間。

  陳詩羽一腳踹開雜物間的門,就要往裡沖。大寶一把把陳詩羽拉住:「黑咕隆咚的,而且他還有可能有凶器。你在明,他在暗,太危險了。又沒有窗戶,他跑不掉了。我們等增援。」

  說完,大寶拿起了電話。

  陳詩羽抱著手,靠在雜物間的門口,—邊聽著大寶給我們打電話,—邊思索著。

  不做任何防範?不踩點?這麼冒失,不像是那個作案四起仍逍遙法外的凶手啊。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對啊!這裡不對勁!

  陳詩羽猛然驚醒,那輛摩托車,坐墊還是溫熱的,而且溫熱的範圍還那麼大!前座和後座好像都是熱的!難道……難道有兩個人?難道……難道這是調虎離山之計?

  陳詩羽沒等到大寶掛斷電話,自己沿著安全通道直接跑上了五樓。

  寶嫂的房門虛掩著,監護器被斷了電,寶嫂已然消失。

  陳詩羽的大腦裡一片空白,她強迫自己冷靜,強迫自己去思考!思考!對!思考!

  怎麼弄走的?搬走的?背走的?移動病床?移動病床!對!那個護士!個子那麼高!肯定是男扮女裝的!移動病床不能走樓梯,只能走電梯!對!去電梯!

  陳詩羽衝到電梯口,看著電梯正經過八樓,向上緩慢移動。

  電梯裡,高個子的護士,背對著電梯監控,端詳著移動病床上的寶嫂,心想,若是知道這個醫院這麼冷清,就沒必要弄這麼一套行頭了。她慢慢戴上手套,拿出了一根軟鞭,套在了寶嫂的脖子上,開始用力。軟鞭一點一點地嵌入到寶嫂頸部的皮膚裡,很快,寶嫂的面部已經開始發紫。突然,寶嫂的雙腳無力地蹬了幾下,兩個胳膊好像也有意要抬起。寶嫂突然有了動作,讓護士嚇了一跳,而正在這個當口,電梯停了。

  電梯門開,有個小女孩和她的媽媽上了電梯。女孩的左眼青紫,額頭上也能看到有一個明顯的腫塊。護士慌亂地把軟鞭收進了口袋,仍然背對著監控,悄悄喘息。

  母親說:「這是什麼情況?不是說在後面這棟樓的八樓留院觀察嗎?怎麼都是打不開的門啊?難道不是這棟樓?哎,護士,請問住院樓不是這棟嗎?」

  「不是的,你走錯了,這電梯是上去的,你應該下去才對。」護士說。

  「那我們就和你一起先上去,再下去吧。」母親見電梯門已關,輕聲嘆了一句,「真是受罪。

  小女孩癟著嘴抽抽搭搭地說:「媽媽,我怕……」

  媽媽尷尬地看了一眼護士的背影,卻很溫柔地安撫著小女孩:「醫生說了,為了防止你的小腦袋瓜裡面受傷,要打針,還要在醫院住一夜。只要你乖乖打針,媽媽給你買『三隻松鼠』吃。我保證,爸爸以後再也不會打你了。」

  聽到這些,護士的眼神一閃。

  因為電梯在八樓的停頓,讓陳詩羽有機會追上了電梯。

  當陳詩羽在十一樓按亮電梯按鈕的時候,電梯正經過了十樓。

  電梯門再開,原本漆黑的電梯間裡,被電梯裡的燈光照亮了一個扇形面。陳詩羽的兩個眸子反射出電梯的燈光,直接照射到了護士的背上。

  「別動!警察!」陳詩羽反射性地摸了摸腰間,並沒有配槍,只能從褲兜裡掏出一本嶄新的警官證。

  電梯裡的三個人都嚇了一跳。

  護士突然轉過身來,說:「你們剛才是不是在抓一個男的?他和我一道上來的,在八樓下了。」

  一張年輕而俊秀的女孩面孔,似乎比陳詩羽更加稚嫩。

  這是個年輕女孩兒啊,她不會是凶手吧?凶手從八樓跑了?陳詩羽想。

  陳詩羽一晃神的工夫,小女孩輕聲地辯駁:「媽媽,我們不是在八樓上的嗎?沒人下啊……」

  母親和護士的臉色驟變。護士突然一把扯過小女孩,從移動病床一側抓了一把剪刀,抵在她的脖子上。

  小女孩頓時不敢掙扎,大聲地哭喊了起來。

  護士對那個母親說:「你出去。不然我這一刀紮下去,她就廢了。

  直到現在,陳詩羽內心還是不敢相信,眼前的這個俊秀女孩,居然是凶手!

  母親生怕電梯會離開,用後背靠住電梯門,一邊央求,一邊試圖安慰被劫持的女兒,眼淚嘩嘩地落下了來。

  陳詩羽望著病床上的寶嫂,然而病床一片沉寂,她不知道對方得手了沒有。

  護士看著母親傷心地哭號,露出輕蔑的神色:「你別騙她了,一切都不會好起來的。她不會沒事的。你告訴她爸爸不會打她了,但等她傷好了回到家,她只會被打得更疼!你說的都是謊話!你們說的都是謊話!」

  陳詩羽不明就裡,不知道怎麼接茬兒,只能重複:「放下武器,爭取寬大處理,你覺得你還能跑掉嗎?」

  母親新斷了陳詩羽的話,說:「我說的都不是謊話!我保證她父親永遠也不會打她了,永遠也不會打我了!"

  護士輕輕一笑,說:「這麼說,你把她父親殺了?」

  母親一怔,搖頭說:「不,我們離婚了!」

  護士也是一怔。

  緊接著,她的眼淚奪眶而出,聲音變得嘶啞:「你騙我!你只是想讓你的女兒放心,其實你就是個騙子!你不會離開那個男人的!就算他再怎麼欺負你的女兒,你還是要和他在一起!你這個騙子!」

  護士的情緒激動,手上的剪刀也隨著揮舞。

  陳詩羽瞅準了機會,衝進了電梯轎廂,用肩膀頂開了護士,將小女孩從護士身邊搶了過來。因為用力過猛,一個踉蹌跌倒在電梯裡。

  母親慌亂地把女孩摟進懷裡,心有餘悸。

  而此時,護士也趁陳詩羽跌倒之際,衝出了電梯,向對面的樓梯間跑去。

  陳詩羽覺得自己的體力就快用盡了,但是她知道自己絕對不能放棄。她掙紮著爬了起來,對母親和女孩說:「拜託了!病人一定要幫我看好!快報警!」

  說完,陳詩羽循著護士的逃跑路徑追了過去,留下電梯口一對瞠目結舌的母女。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8 09:36
 4

  小羽毛呢?

  順著林濤的話,我快速地整理了一下思路,卻腦袋空空,不知道從何想起。

  大寶的眼淚一滴一滴地滴在地板上,我們似乎都可以清晰地聽見。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們幾個人都一直保持著原始的姿勢。大約過了五分鐘,我的腦袋裡靈光一現。

  剛才我們發現異常後,按了電梯,電梯停在哪兒?11樓?對!11樓!

  「我們快上11樓!」我對著面前這幾個人喊道。

  大寶聽我這麼一說,似乎立即燃起了希望,第一個衝到電梯間接按鈕。我、大寶、林濤、韓亮,還有那個不知所措的醫生,一起衝進了電梯裡。

  當在11樓打開電梯門的時候,我們對突然出現的黑暗很不適應。但是從一個孩子的號哭聲中,我們聽出了希望。

  我趕緊掏出手機打開手電簡功能,照亮了電梯間裡的一張有些歪斜的移動病床,以及坐在地上的母女二人。

  「你們是誰?」我問。

  大寶一眼就看出了病床上的寶嫂,也看到了寶嫂頸部深深的傷痕。他衝過去俯身在病床上,叫道:「夢涵!夢涵!」

  寶嫂的喉嚨微微抖動,終於深深地出了一口氣。

  醫生來到病床邊,看了看寶嫂,說:「還好,還好。」

  大寶喜極而泣。

  「你們怎麼才來啊?我報警都有十分鐘了!電話打了一半,手機沒電了,所以我一直擔心你們不知道具體位置呢。」母親見我和林濤穿著警服,顫聲說道。

  我突然想起了抓捕白大褂之前,指揮中心給特警們發出的指令。

  「正好樓下也有個犯罪嫌疑人,所以指揮中心說有人被劫持,我們所有人都錯誤地認為是下面的那個人做的。」我解釋道,「讓你們受累了!不過,你們為什麼不坐電梯下去?這裡黑洞洞的。」

  「誰不想啊!」母親哀怨地說,「剛才那個女警察,讓我看好病人。我怕電梯又被那個劫持犯按到了上面,只能一手拉著女兒,一手把病床拽下電梯。可是下來以後,發現這一層根本就沒人啊!今天真的很倒霉,病床的輪子又掉了一個,我實在是推不動啊!沒法把病床推進電梯裡去。既然那個女警察說了要看好病人,我就不能離開,只能在這裡等你們了。」

  這個母親強烈的責任感,讓我深深地感動。但是感動並沒有干擾我的思維。

  「那個女警察,去哪兒了?」我問。

  「剛才追那個劫持犯,追進了樓梯間,聽動靜,是往上去了。」母親說。

  林濤也打開了手機上的手電筒功能,第一個衝進了樓梯間。我緊隨其後跟了上去,喊了一句:「大寶留下,叫特警。」

  順著樓梯一直上到16層,四周都是黑咕隆咚的,一切平靜。在16樓通往天台的小台階上,我們看到了一串殷紅的血跡。

  「小羽毛!」林濤從嗓子眼裡擠出了一句話,猛地推開了門。

  從來沒有見過風度翩翩的林濤有這樣的失態,不是疲倦、不是悲傷、不是恐懼,而是一顆懸著的心,突然一下放了下來,那是一種可以讓人虛脫的放鬆。

  天台的中央,一個穿著護士服的瘦高個兒趴在地上,四肢癱軟,無力掙扎。護士的背上,騎著一個妙齡短髮少女,頭髮正隨著寒風不停飄逸,那正是陳詩羽。

  陳詩羽正以「抱膝壓伏」的擒拿動作死死地鎖住護士的雙臂,她的鼻尖已經凍得通紅。

  「怎麼才來?」陳詩羽一邊說著,一邊起身。跟隨著我們趕來的特警一擁而上,把護士銬了起來。見是一個妙齡女子,特警隊隊長還愣了一下神。

  「哎喲,我的腿麻了。」陳詩羽說,「太冷了,估計我要感冒了。」

  看著沒事兒人一樣的陳詩羽,我們啼笑皆非。林濤爬起來,走到天台一邊,顫顫巍巍地拿出香菸,點燃了一支。

  「怎麼回事?」韓亮脫下外套,披在陳詩羽的肩上。

  陳詩羽像小女孩兒一樣單腿跳了兩下:「我厲害吧,我把B系列案犯給抓了。」

  「怎麼回事?」我又問了一遍。

  「沒怎麼回事啊。」陳詩羽說,「反正我就是種種牛×,識破了他們的調虎離山之計,然後把她給抓了。」

  「太驚險了。」我用腳撥弄了一下掉落在天台門口的鋒利剪刀,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

  陳詩羽掀開韓亮披在她身上的外套,看了看自己皮夾克胸口的一個大洞,說,「就在那個門口,我眼看就逮住她了,結果這傢伙還挺敏捷,回身給我一剪子。我一個閃躲,趁勢就給了她一拳。不過,我這件漂亮衣服算是毀了,心疼啊。」

  「魂都給你嚇沒了!也沒見你心疼心疼我!」林濤掐滅了菸頭,嘴唇還有點兒發抖,「門口那麼多血!」

  「有什麼好怕的?」陳詩羽指了指被反銬住的護士,說,「你們不會以為是我的血吧?我又不是大寶,我有那麼菜嗎?你問問她,鼻子痛不痛?就她那三腳貓的功夫,還想怎麼樣我?我三招,嗯,五招吧,五招之內就把她摁倒了。」

  「你怎麼不通知我們?」我說。

  「怎麼通知?」陳詩羽說,「我兩隻手都得用上,按住她,怎麼拿手機?喊了半天也沒人應。剛開始這傢伙還掙扎得挺厲害,我又沒有警械,只能這樣摁住她等你們來嘍。還說呢,凍死我了,你們效率太低了,我等了有沒有二十分鐘?」

  「這回應該可以確認她就是B系列的案犯了吧?」我點點頭,追問道。

  「她連小女孩都劫持,把寶嫂弄上了移動病床,案犯不是她還能是誰?」

  陳詩羽扭頭說道,「不過剛才等你們的時候,也挺無聊的。那麼久,我能幹什麼呢?於是就和她聊天唄,聊著聊著她就露出馬腳了。」

  「聊天!」我一臉黑線,「真是……真是有你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寶嫂再次遭受了外傷,勒壓頸部導致腦部血管再次缺血並重新供血,寶嫂的傷情反而向好的方向迅速發展。雖然她的脖子上被勒出了一條紅印,但是從當天晚上開始,寶嫂的四肢就有了明顯的自主運動,眼瞼似乎在呼喊聲中也會有一些顫動。

  醫生很高興。憑他的經驗,這很有可能是甦醒的徵兆。

  果不其然,第二天清晨7點,我們幾個紛紛接到電話,寶嫂已經完全恢復了意識,只是因為長期臥床,身體還很虛弱,四肢也無力。

  突然的放鬆,讓我們所有人不約而同睡到了快中午,才一起捧著鮮花來到了省立醫院。

  五樓特護病房裡,寶嫂已經換上了雪白的婚紗,坐在病床上。婚紗和病床上的白色被縟交相呼應,顯得一切都是那麼的潔白靚麗,一切都是那麼的美好。

  大寶西裝革履坐在病床旁的凳子上,正在一勺一勺地喂寶嫂喝稀飯。

  看到這個情景,我的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已經跑過去擁抱寶嫂的陳詩羽和鈴鐺注意到了我的反常。

  「大男人哭鼻子羞不羞?」鈴鐺最先開始笑話我。

  「怎麼了這是?」陳詩羽也是一臉嘲笑的表情。

  我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淚水,我知道那是從心裡冒出來的。

  大寶尷尬地看看我,說:「這裡,只有老秦知道我的過去,所以只有他能感受到我的內心。」

  「過去?什麼過去?」陳詩羽好奇地問道。

  「知道夢涵受傷的時候,我為什麼那麼確定她是在當晚9點以後被襲擊的嗎?」大寶低下頭說,「知道當初夢涵和我生氣,我是怎麼哄好她的嗎?知道為什麼夢涵即便是和我拍結婚照,也只是穿了旗袍,而沒有穿婚紗嗎?若不是我的爽約,夢涵也不會遭此一劫。」

  說完,大寶的眼眶也濕潤了。

  寶嫂用顫抖的手,拿過一張紙巾,給大寶擦去眼淚。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鈴鐺安慰道,「噩夢已經過去了,大寶你別再自責了。」

  「大寶有著一個傳奇般的過去。」我說,「現在看到你們這樣,我知道,大寶已經過了自己心裡的那道檻兒。未來,屬於你們的幸福,開始了。」

  「繞什麼彎子啊?」陳詩羽追問,「你的過去有多傳奇?說給我們聽聽啊!還有,還有,大寶哥你是咋哄好寶嫂的?其他兩個問題我沒興趣。」

  「真八卦。」林濤笑著說,「不過我也想知道。」

  「好的。」大寶說,「等夢涵完全康復了,我們兩個一起,說給你們聽。」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8 09:36
尾聲

  我們努力向前劃,逆流而上的小船,不停地被浪潮推回到過去。

  ——《了不起的蓋茨比》

     張金今天又逃課了。她不願意聽那個戴著眼鏡的猥瑣男人講授的課程。她幾乎每次看到他,都覺得是看到了她那個已經死去的繼父。

  這個設在縣城裡的大學,小得就像一所高中,老師幾乎不會一句標準的普通話。張金不知道她當初的志願為什麼會填了這所破學校。可惜已經大三了,她也不願意再去改變現狀。如果按照她的想法,或許她本該主修體育,或許她本該主修英語?鬼使神差地,她學了這個莫名其妙的通信工程專業。

  她蜷縮在網吧最隱蔽的角落,並不是因為害怕好事之徒的騷擾。因為她經常會徒手打退幾個糾纏不休的小流氓。

  她蜷縮在網吧最隱蔽的角落,並不是要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因為她覺得她現在做的事情很神聖,她應該是一名鬥士。

  她蜷縮在網吧最隱蔽的角落,僅僅是她的一種習慣。

  她對照著手中的字母表格,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地把心中的話,用維吉尼亞電碼打在「絕命殺」遊戲論壇裡。她使用的插件,正在把這個境外的遊戲論壇時間,轉換為北京時間。

  正文:南和修羅王 8-15 11:OOAM

  你能看懂這句話,才能和我真正較量。(英文)

  南和修羅王在此立帖,能看懂這句話的人,才能和我真正較量,若能勝我,必將俯首稱臣,在你的麾下征戰副本、立威天下、同步天堂。(維吉尼亞電碼)

  張金點上一支菸,像個男孩子一樣,把腿架到電腦桌上,默默地等待著。

  回覆:

  一樓:asdf 8-15 11:06AM

  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英文)

  二樓:hell 8-15 11:16AM

  這是在溫習二十六個英文字母嗎?(英文)

  三樓:Earthquake 8-15 11:22AM

  等資料片期間,論壇裡無聊的人越來越多了。(英文)

  四樓:Obama 8-15 11:23AM

  我看,又是一個中國人亂入。(英文)

  在幾輪嘲笑謾罵聲中,她的帖子沉了下去。

  張金輕蔑地冷笑了一聲。這種最為簡單的維吉尼亞密電碼都沒有人認得,更不用指望有人能想出密鑰,破解她的宣言了。這麼有意思的遊戲裡,怎麼淨是一些沒思想沒悟性的人?張金突然感到一一陣莫名的孤獨。在慢慢騰起的煙霧中,她慢慢地閉上了眼睛。噩夢般的往事,總是會在她閉上眼睛的那一刻,瘋狂地湧入她的腦海。無論她如何抗拒,都蒼白無力。

  那年,繼父把14歲的她按在床上,粗暴地扒去了她的褲子。無論她如何掙扎,都沒有改變結局。在撕心裂肺的疼痛和令人作嘔的酒氣中,張金瞥見了門口的母親。

  她以為母親會來拯救她。可是她錯了。

  和過去八年一樣。無論繼父怎麼毆打她,母親只會央求,一味地央求。

  而對於遍體鱗傷的她,母親只會告訴說:「你爸爸不會再打你了,我和你爸爸離婚了。」

  現在呢?不僅沒有離婚,繼父依舊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甚至……甚至這個禽獸居然……

  張金想去報警,但是跪在面前的母親讓她邁不動步子。

  張金記得,從那天開始,她盡自己的所能把自己扮成一個男孩子,抽菸、喝酒、打遊戲、騎摩托車、打架…

  可她所做的一切,都不能彌補她心裡的空虛。她總是會莫名其妙地空虛。

  即便是不好好學習,天資聰穎的她,還是考上了一所在縣城裡的二本院校。與其說是來上大學,還不如說是為了逃離繼父的魔爪。

  過去的三年裡,她沉浸在「絕命殺」這款網遊裡,彷彿只有那裡面逼真的血腥,才能讓她找到歸屬感。

  甚至在一年前,她的繼父去世,都讓她懊悔不已。為什麼不是我殺了他?她惋惜地想著。

  慢慢地,遊戲也不能彌補她心裡的空虛了。她想,我得做一件神聖的事情,一件可以充實自己的事情。遊戲裡不都說了嗎?不絕命殺戮,就入不了天堂。

  看著帖子不斷下沉,張金絕望了。沒有一個對手,難道讓我自彈自唱?

  數天後,當張金再次百無聊賴地登錄論壇的時候,驚喜地發現,有人回覆了!

  五樓:羅剎 8-24 5:08PM

  維吉尼亞密碼這種小兒科,有什麼好炫耀的?(維吉尼亞密碼)

  六樓:南和修羅王 8-25 11:55AM

  終於有個能看懂的人了。哪國人?(維吉尼亞密碼)

  七樓:羅剎 8-25 5:26PM

  除了中國人,誰會這麼有思想?(維吉尼亞密碼)

  九樓:南和修羅王 8-26 11:44AM

  那就好,有膽量和本王較量一下嗎?(維吉尼亞密碼)

  十樓:羅剎 8-26 1:36PM

  所有副本已打通,競技場大區前十,稀有精英成就全部完成,還有什麼好較量的?(維吉尼亞密碼)

  十一樓:南和修羅王 8-26 7:18PM

  副本裡的絕命殺,真的可以上天堂?別逗了。(維吉尼亞密碼)

  十二樓:羅剎 8-27 5:00AM

  你的意思是?(維吉尼亞密碼)

  十三樓:南和修羅王 8-27 11:51AM

  「不絕命殺戮,就入不了天堂」,有膽量殺你身邊的人嗎?這才是較量。(維吉尼亞密碼)

  十五樓:羅剎 8-28 5:02AM

  沒什麼了不起的,雖然沒試過,但不妨試試,用副本裡的招數。(維吉尼亞密碼)

  十六樓:南和修羅王 8-30 12:01PM

  我是擂主,理當禮讓,五局三勝,你先建立任務。(維吉尼亞密碼)

  十七樓:羅剎 9-2 5:12AM

  任務一:

  任務時間:9月7日夜

  任務目標:新娘

  勝利條件:絕命殺

  (維吉尼亞密碼)

  十八樓:南和修羅王 9-3 11:11AM

  收到。有品位啊,副本裡那個穿著婚紗的BOSS給你印象很深嗎?看好你的指紋,別讓它們被警察發現。(維吉尼亞密碼)

  第一次殺人,讓張金覺得興奮又緊張。她覺得血是最髒的東西,所以思來想去,用了一根結實的軟鞭。不過,這次除了爬樓實在有些費勁,其他都是那麼順利。她興奮地打開論壇,發現她走在了羅剎的前面。

  十九樓:南和修羅王 9-9 11:45AM

  任務完成,各大報紙皆有報導。真的和副本一樣過癮。(維吉尼亞密碼)

  二十樓:羅剎 9-10 6:47PM

  我好像輸了。你建立任務吧。(維吉尼亞密碼)

  二十一樓:南和修羅王 9-11 12:15PM

  任務二:

  任務時間:9月14日下午開始

  任務目標:兒童

  勝利條件:較快完成

  (維吉尼亞密碼)

  二十二樓:羅剎 9-15 9:45AM

  任務完成。你呢?(維吉尼亞密碼)

  二十三樓:南和修羅王 9-17 12:04PM

  其實我比你更早,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們沒有發現屍體。算我輸了。(維吉尼亞密碼)

  張金覺得自己找到了這輩子的知己,既是對手,又是知己,她簡直興奮極了。

  二十四樓:羅剎 10-20 5:44AM

  最近風聲略緊,警察到處在調查,所以隱身了一陣子。既然上次我佔了便宜,現在我這樣建立任務三:

  任務時間:10月23日之前完成

  任務目標:獨居老人

  勝利條件:延遲案發時間

  (維吉尼亞密碼)

  二十五樓:羅剎 l0-22 7:15AM

  今天凌晨已完成。(維吉尼亞密碼)

  二十六樓:南和修羅王 10一22 8:33PM

  我也已完成。(維吉尼亞密碼)

  二十七樓:羅剎 10-24 4:45AM

  看新聞,我好像已經輸了,一比二。估計又要嚴查了,隱身一陣子。(維吉尼亞密碼)

  二十八樓:南和修羅王 11-11 11:55AM

  任務四:

  任務時間:即日起

  任務目標:富人

  勝利條件:技術難度高者勝(維吉尼亞密碼)

  二十九樓:羅剎 11-20 11:48PM

  別墅區,守衛森嚴,四處監控,翻牆,入室,絕命殺。(維吉尼亞密碼)

  三十樓:南和修羅王 11-21 4:22AM

  截車,絕命殺。好吧,算你贏,平局。(維吉尼亞密碼)

  三十一樓:羅剎 11-29 5:03PM

  我被警察抓了,但他們沒證據,放了我。我聽說當初那個新娘要甦醒了!輪到我建立任務:為了完美犯罪,為了滅證,絕命殺。

  任務時間:儘早

  任務目標:未亡證人

  勝利條件:絕命殺者勝

  我佔地理優勢,讓你四個小時。另外,目標在龍林省立醫院,ICU,植物人,專護,趙夢涵。(維吉尼亞密碼)

  三十二樓:南和修羅王11-29 5:15PM

  我們這邊也有警察每天在網吧查指紋,好在我隱身了。很期待,激動人心的時刻就要來了。(維吉尼亞密碼)

  這麼久了,她都安然無恙,繼續偶爾坐在教室裡聽課,繼續在宿舍裡悄無聲息地睡覺,繼續在網吧揮霍著時間,繼續駕駛著摩托車在周邊肆意遊蕩。張金覺得,警察怎麼也不會想到名震南和省、龍林省的殺手居然是個柔弱女子,警察永遠也不會找到她。

  只要她能把那個未亡證人順利絕命殺,就永遠不會有人找得到羅剎,找得到她。

  不過,一所大醫院,有醫生、有護士,該如何完成這次絕命殺任務呢?

  想著想著,她的微信響了起來。

  「寶貝兒,啥時候見我?」

  這是一個她在無聊的時候「搖」出來的好友,對她未經PS的照片傾慕有加,她也會在寂寞的時候挑逗他兩句。

  張金突然想起,這個愣頭青,就是龍番市人啊!她眉頭—皺,計上心來。

  「今晚就見。」

  「真的假的?」

  「四個小時後,在龍番大道的路口,我騎摩托車。」張金翻了一下電子地圖。

  「這麼冷的天,騎摩托車?」

  「敢不敢坐我的車飆一飆?」

  「飆完以後呢?」

  「去省立醫院,找個老熟人,做些秘密的事情。你找得到嗎?」

  「有名字就找得到。那裡的地形我熟悉得很。什麼事?」

  「不過這個老熟人可不是一般的人物,若是你被她的家屬看到在找她,會被打死的。」

  「明白了,秘密地找。不過,什麼事?」

  「去了你就知道了。」

  「找完老熟人後呢?」

  「完成我的任務後,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真的?」

  張金微微一笑,走出網吧,跨上了她的摩托車,戴上黑色的頭盔。

  一縷青煙伴隨著發動機的轟鳴聲,消失在夕陽下。

  (本書完,敬請期待「法醫秦明」系列第六季。)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8 09:38
法醫秦明第六季:偷窺者


內容簡介

暢銷原創懸疑品牌「法醫秦明」系列第六季!

系列銷量突破200萬冊、播放量破16億的「法醫秦明」網劇原著小說案件更加複雜離奇,法醫破案技術大挑戰!

年輕女子連環離奇失蹤,是誰在黑暗中窺探迷失的靈魂?

每個人都有不為人知的秘密,黑暗和光明只在一念之差身臨其境的破案現場,置身專業法醫視角

與法醫秦明一同剖開真相 ,揭穿人性的真實與謊言孤身一人的年輕女性,接二連三離奇失蹤,音信全無。她們是離家出走?是遭遇意外?還是落入他人之手?一具失蹤女性的屍體出現,蹊蹺的死因讓法醫小組陷入了迷惑之中。與此同時,一個神秘失聯的男子成為法醫小組關注的焦點,他在失蹤案中留下的血跡,會是破解這一切謎團的關鍵線索嗎?

法醫秦明與他的夥伴們繼續艱難前行,一樁又一樁的命案挑戰著所有人的神經:寂靜湖面嗚咽的「鬼船」、熾熱黑作坊裡被凍死的女孩、眼眶被搗毀的荒山乾屍……到底是誰在黑暗中窺探和攫取這些迷失的靈魂?法醫小組能抓住潛藏在幕後的偷窺者嗎?




  萬劫不復有鬼手,太平人間存佛心。抽絲剝筍解屍語,明察秋毫洗冤情。

  一雙鬼手,只為沉冤得雪;滿懷佛心,唯願天下太平。

  非常榮幸,在2016年中央電視台的明星節目《今日說法》中,引用了這些概括性的語言。不錯,這就是我對法醫這個職業的總結。

  我問過一個法醫,你熱愛你的工作嗎?他說,餬口而已。

  話雖這樣說,但我悉心觀察了他的工作,一絲不苟、滴水不漏。

  可能,每個職業都會帶來很多怨言和牢騷,法醫這個職業也不例外。我走過全國很多地方,拜訪過很多同行。有專家、有學者、有最基層的法醫工作者,無一例外地,滿腹牢騷。從事著需要大量專業知識、需要文憑、需要職稱的工作,整天和屍體、和血腥味、和腐臭、和蠅蛆打交道,相對職業的要求而言,中國公安法醫的待遇確實是不盡如人意。

  一個基層的法醫,拿著和基層民警一樣的工資,但是因為掌握專業知識,不能輕易挪窩,所以提拔困難。一個基層的法醫,每次和殯儀館的工作人員比一比工資,難免都是自討沒趣。這也是公安法醫這個崗位不斷流失人才的主要原因。

  看了我的《屍語者》而選擇法醫學專業的孩子們眼看就要畢業了,這讓我感覺壓力山大。他們會記恨我嗎?

  牢騷歸牢騷,可是那麼多的人和我一樣,即便滿腹牢騷,也不會離職。雖然口口聲聲地稱,這只是一份餬口的工作,但是心裡,卻深深地愛著它。

  我用寫作來詮釋這份愛。而更多的同行,在用他們一輩子的心血、用兢兢業業的無私奉獻來詮釋這份愛。

  寫下前面的內容,其實我是有私心的。我希望我們能獲得一份公平的待遇,和一份應有的尊重。

  我太渺小了,改變不了任何事情。但是我相信,只要我筆耕不輟,不斷將法醫這個職業的故事寫下去,一定會讓更多的百姓支持我們、理解我們、尊重我們。這是我寫作的初衷,至今未改,也是我的終極願望。

  說一說這一本書吧。一直追著「法醫秦明」系列的朋友們都知道,這已經是第六部了。前面五部書,在我、元氣社的同學們以及博集天卷的共同努力之下,取得了不凡的成績。一百多萬冊的銷量,讓我的寫作初衷充分地實現了,也讓我的生活條件明顯改善了,更讓我的生活變得充實,呃,充實到沒有一點點私人時間。系列的前四季,分別被樂視和搜狐改編為網劇、電影,即將播出。因為作品的影視化,我收穫了更多的讀者。我也希望新讀者們可以喜歡我的作品,可以喜歡法醫這個職業。

  可是這個第六季,該有什麼進步或者突破呢?

  我覺得,應該是對人性的揭露和對道德的考量吧。

  每個人都會有兩面性。無論是好人還是壞人,都一樣。溫柔和剛直一紙之隔,黑暗和光明一念之差。

  通過對每個人明暗面的探索,我相信,這部作品一定可以映射出做人的準則和人生的態度。另外,就是對犯罪的警示。

  好好生活,為何要去犯罪呢?

  照例聲明:「法醫秦明」系列依舊會保持本色:一、以個案為基礎,加入穿插全書的主線;二、以真實案例為藍本,以普及知識為目的,不矯情、不造作、不玄乎;三、絕不違背科學的精神。本書中每起案件的具體情節均系虛構,人名、地名都是化名,如有雷同,實屬巧合,切勿對號入座,否則後果自負。所謂的真實,是書中法醫的專業知識和認真態度,是書中法醫一個個巧妙推理的細節,是書中法醫的睿智和明鑑。

  在讀者們的鼓勵和鞭策之下,在元氣社小夥伴們的幫助之下,老秦一直在努力向前奔跑著。

  2016年7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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