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疑推理] 法醫秦明全集(1-6) 作者:秦明(已完成)

 
Babcorn 2017-12-6 17:05:52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32 161140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8 0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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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師父的召集下,南和省公安廳、龍林省龍番市公安局相關辦案人員和師父一起,在第二天一早就趕到了湖東縣,在湖東縣公安局黨委會議室召開了大專案組的第二次會議。

  「我們在劉翠花被殺案現場,提取到了一枚有鑑定價值的掌紋。」林濤說,「這是一枚右手掌根部位的紋線,和A系列趙夢涵被傷害案中的掌紋位置一致。不過經過我的比對,可以確定性排除。」

  「也就是說,B系列案件和A系列案件,至此,可以確定是兩人作案了。」師父說。

  林濤點點頭,接著說:「通過足跡比對。雖然這次的鞋底花紋和B系列前兩起案件的鞋底花紋不同了,但是從鞋子的磨耗部位來判斷,應該是同一人的步伐習慣。」

  「也就是說,B系列的三起案件,可以通過足跡來併案了!」師父繼續充當解說。

  「我們之前走的路不錯。」我說。

  師父點點頭,說:「雖然兩個系列案件是兩人所為,作案手法不同,但是侵害的目標,驚人地相似。所以,我認為,凶手這是在平行犯罪。也就是說,兩個凶手之間存在某種聯繫方式,約定殺人。可能是一種競賽,也可能是一種相互模仿。」

  「競賽的可能性大。」我說。

  師父接著說:「通過湖東縣的這一起案件,我們掌握了新的證據。一旦抓到犯罪分子,我們有證據認定他。」

  「可是A系列案件好像還沒有證據。」林濤插話道,「雖然A系列案件可以通過致傷工具來併案,但是我們並沒有掌握可以認定犯罪嫌疑人的證據。只有寶嫂被傷害的現場,有一枚血掌紋,也只能進行排除,卻不能進行認定。」

  「證據有很多種,不僅僅是痕跡物證和DNA。」師父說,「兩者之間的聯繫方式,也一樣是有力證據。但是目前我們遇到的問題就是,怎麼才能找到這兩個凶手中的一個?最好是B系列的凶手,我們可以直接認定。」

  「兩者之間的聯繫方式,我們一直在調查。」龍番市的主辦偵查員說,「現在我們可以不用查往返於兩地之間的人了,更多的精力應該放在通信和網絡上,尋找兩人的聯繫方式。」

  韓亮點了點頭,不停地記錄。

  「往返記錄這條線也不能放。」師父說,「防止他們是見面約定。查聯繫方式,現在毫無疑問成為本專案組最重要的工作。沒有動機的案件最難破,但是我相信,有了這麼多線索,離破案也不遠了!」

  我皺著眉頭,說:「劉翠花的雙側肋骨都是死後骨折,我一直在思考這樣損傷的形成機制。」

  師父翻動電腦上的照片,看了看,說:「結合現場情況,我覺得這是在運送屍體時形成的損傷。」

  「運送?」我說,「我們確定有移屍,但是不能確定移屍的方法。」

  「如果是徒步背著屍體,一來很難在山裡行進,二來不會形成肋骨死後骨折。」師父說,「雖然在山裡,但是幾個關鍵地點之間,都有小路連接。而且B系列案件跨省作案,所以凶手應該有交通工具。」

  「您是說,B系列案件凶手駕駛交通工具跨省作案,在本案中用交通工具運屍嗎?」我說。

  師父點了點頭。

  我說:「可是,現場地點,車輛肯定是上不去的。」

  「你說的是汽車。」師父說,「如果是摩托車呢?」

  「對啊!」我拍了下腦袋,說,「如果是用摩托車來運屍,屍體俯臥位搭在摩托後座上,肋骨朝下。山路崎嶇顛簸,死者的肋骨就會和摩托車的後座發生猛烈的撞擊,導致整齊的肋骨骨折!」

  「現在咱們多了一條線索。」師父笑著說,「在案發幾個縣的縣城以及它們之間的縣道上尋找監控錄像,在特定的時間點,尋找駕駛摩托車的人。」

  散會後,師父摸著陳詩羽的後腦勺說:「怎麼樣,這個生日過得如何?」

  陳詩羽看了一眼韓亮,低著頭說:「找到了重要線索,縮短了辦案期限,我覺得是最有意義的一個生日了。」

  師父滿意地點點頭,說:「我看得見你的成長,當一個好警察。」

  「大寶和寶嫂那邊怎麼樣了?」我問師父。

  師父皺了皺眉,說:「情況比較複雜。趙夢涵這幾天連續出現生命體徵不穩定的情況,連續度過了幾次危險期。大寶也很憔悴啊,知道我們有新的進展,都沒有心思吵著要跟著我來。」

  「唉,祈福吧,希望寶嫂能平安。」陳詩羽說。

  「那……師父,我們現在怎麼辦?」為了緩解沮喪的氣氛,林濤在一旁岔開話題。

  師父說:「技術室等級評定工作還在進行,你們繼續評分去吧。」

  「那這個平行大案,我們……」我說。

  「現在都是通信和網安部門的工作了,你們也幫不上什麼忙。」師父說。

  「這活兒也太枯燥了。」我沮喪地說,「還不如去辦案。」

  「可拜託你了,烏鴉大哥!」林濤朝我作了個揖,「積點兒口德吧!」我的烏鴉嘴再次發揮了無比驚人的威力。

  我們的評分工作進行了兩天,就接到師父的電話,要求我們由西向東跨越我省,到最東頭的東流縣出勘—起非正常死亡的現場。

  一路無話,倒不是因為我的烏鴉嘴頻繁顯靈,而是因為從電話中獲取的信息看,死亡的是幾個孩子。

  作為法醫,最怕見到的就是無辜的孩子殞命。稚嫩的模樣總是能牽動法醫內心最為敏感的神經。更何況是數名孩童同時死亡,那會是一個慘不忍睹的現場。

  和我們預測的一樣,東流縣的這個現場,安靜得很。

  安靜的原因,除了現場位於較為偏僻的田地以外,勘查現場的同志們幾乎也都是一直無話,默默地做著自己的事情。

  這是玉米剛剛被收割完的季節,收割後的玉米稈被摞成小山一樣,堆在各家各戶的田地旁邊。

  現場是在一個水塘中,水塘位於兩戶田地的玉米稈堆中間。這個水塘,是兩戶人家共同挖掘,用來蓄水用的,面積不小。

  屍體已經被拖上了岸,整齊地排列在水塘邊,水淋淋的。因為一次性死亡了四名孩童,個個都是家裡的命根子,社會影響極大,引起了政府的高度重視,當地公安機關的壓力也很大,所以在第一時間邀請了我們。

  「什麼情況?」勘查車在一公里以外就開不進來了,停車後我們快步走進了現場,我還有些氣喘。

  東流縣公安局的朱瑾武大隊長和我們簡單寒暄後,面色凝重地說:「派出所是昨天晚上6點鐘接到報警的,說是四個孩子在村子裡玩,然後都找不到了。派出所派出警力和村民—起找了一晚上,今天早晨7點,一個輔警在水塘裡看到了疑似屍體,於是下水打撈,很快就把四個孩子打撈上來了。」

  「三個男孩,一個女孩。」我看了看地上的幾具屍體說。

  朱大隊點點頭,說:「家屬都被安置在村委會,情緒非常激動,村幹部還在做工作。」

  「是案件嗎?」我指了指正在工作的陳其法醫。

  陳法醫蹲在地上,回過頭來,說:「四具屍體打撈上來的時候,口鼻腔附近都佈滿了蕈狀泡沫,符合溺死的徵象。我也看了口鼻腔和頸部,沒有捂壓、掐扼的痕跡。」

  蕈狀泡沫是指在屍體口鼻腔周圍溢出的白色泡沫,蕈是一種菌類,這種泡沫因為貌似這種菌類而得名。蕈狀泡沫的形成機制是空氣和氣管內的黏液發生攪拌而產生,大量的泡沫會溢出口鼻,即便是擦拭去除,一會兒也會再次形成。蕈狀泡沫一般是在溺死案件中出現,也可能會在機械性窒息和電擊死中出現。排除了機械性窒息死亡,結合水中現場,那麼初步判斷四名孩童都是溺死,是比較客觀準確的結論。

  「還好,不是案件。」林濤說。」

  「你怎麼知道不是案件?」我問。

  林濤說:「你說過的啊,溺死多見於意外,少見於自殺,罕見於他殺。一般很少有人會用溺死來殺人的,不保險啊。再說了,這是四個小孩,殺小孩的一般都是精神病人或者和家長有仇,四個小孩,牽涉到四家,哪會是他殺?」

  「你的論斷站不住腳。」我說,「不過現在也確實沒有什麼依據說是他殺。」

  說完,我在—邊田地的玉米稈堆中,抽出一根較長的玉米稈,探了探水深,說:「這水不深啊,就五十釐米?」

  「不不不,怎麼可能那麼淺呢。」朱大隊從一邊叫來打撈屍體的輔警,說,「這位同志下水的時候,說岸邊有五十釐米,但水塘中心有一米五深呢。」

  「哦,明白了,這是人工挖掘的一個鍋底塘,對吧?」我說。

  鍋底塘就是底部形狀像口大鐵鍋的池塘,上寬下窄,越靠近池中心越深,越靠近岸邊越淺的水塘。因為周圍的水淺,所以容易造成溺水者麻痺大意,最終導致溺死。

  「會不會是幾個孩子玩水溺死的?」陳詩羽問道。

  這個問題突然讓我陷入了沉思。

  林濤說:「不排除這種可能,夏天的時候,經常會有孩子們相約游泳,而造成群體性溺死的事件,可不少見。不過,這個案子倒是有些蹊蹺,一來現在天氣較冷了,我都穿秋衣秋褲了,不是游泳的季節啊;二來,孩子們的衣著都很完整,也不是游泳的衣著狀態啊。」

  「這幾個孩子都不會游泳。」朱大隊說。

  「既然不可能是幾個孩子一起下水游泳,那麼就有可能是一個孩子失足落水,其他孩子為了救他,分別入水溺死。」林濤分析道,「這樣,應該解釋得通了吧。」

  幾個人分別點頭贊同。

  「可是網絡上的評論不是這樣說的。」韓亮在一旁仍不忘在網絡上進行搜尋,「本來我想抽空看看平行專案的網絡搜尋情況的,結果無意中看到這條。還是個大新聞網站報的,說是東流縣四名孩童蹊蹺死亡,網友懷疑係盜竊器官團夥殺人偷器官。」

  「真是標題黨!」我咬著牙說了一句,「為了吸引眼球,毫無新聞報導的底線。」

  「他們也很好推脫責任啊。」林濤說,「他們寫的是『網友懷疑』,又沒有說他們網站懷疑。」

  「不管怎麼樣,縣局的宣傳部門要重視起來啊,該闢謠的趕緊闢謠。」我說。

  朱大隊點頭應允,走到一旁打起電話。

  「重視有什麼用?」韓亮說,「反正公安機關說的話,那些人也不信,他們只信自己的猜測。」

  「我覺得吧,大部分網民,雖然不發聲,但還是有科學精神、相信公安機關的。」我說,「這顯然就是謠言,在評論裡蹦跶的,不過就是一些『鍵盤俠』。」

  「就是啊,不用配型,就偷?還在這荒郊野外偷?不用無菌操作的器官,誰敢用啊?」陳法醫說。

  「闢謠歸闢謠,我們的工作還是要做好。」我說,「首先要從案件性質開始。」

  說完,我蹲下身來,對幾名孩子進行了初步的屍表檢驗。

  四名孩子中,女孩子年齡最大,10歲;剩下的三名男孩,分別是3歲、5歲和7歲。看著幾個孩子稚嫩的臉蛋,蒼白的手腳,我的心中湧起一陣側隱之情。

  孩子相對於成人,穿得會比較多一些。幾名孩子都穿了秋衣秋褲,外面穿了外套和外褲。此時幾個孩子的衣服已經全部濕透,鞋子也全部濕透。

  「鞋子,鞋子。」我—邊屍檢,—邊說道,「怎麼女孩子是赤腳的?3歲男孩也有一隻腳是赤腳的?」

  「在水中掙扎,有可能會導致鞋子的脫落吧。」林濤說。

  「在水中打撈的時候,有發現鞋子嗎?」我轉頭問下水打撈的輔警。

  輔警搖了搖頭。

  我說:「這個得搞清楚,如果是意外落水,那麼鞋子不在岸上,就一定會在水裡。這個關係到案件的性質,所以,要麼再次下水打撈,要麼把水抽乾。」

  「還是下水打撈吧。」朱大隊說,「我現在就去。」

  朱大隊是個冬泳愛好者,這種天氣,下這種水塘不在話下。說話間,他已經脫去了外衣外褲,搓了搓身體,走進了水塘裡。

  打撈工作大概進行了半個小時,朱大隊就從水塘的中心,找到了女孩子的一雙球鞋。

  「男孩子的鞋子呢?」我問。

  朱大隊上岸後,用毛巾擦身,說:「沒有,肯定沒有。塘底淤泥不深,水也還算清澈,再說了,這麼小的水面,這麼淺的水,要是有的話,肯定能看得見。」

  「這孩子的鞋子是泡沫的。」林濤拿起3歲男孩的另一隻鞋子,說,「而且不吸水,如果落入水中,必然會浮在水面。」

  「那麼,鞋子去哪兒了?」我一臉凝重地問道。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8 0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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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現在就安排人四處尋找。」朱大隊說。

  我點了點頭。既然池塘裡肯定沒有鞋子,而孩子的鞋子又不可能自己跑掉,說明這個案子還是有一些疑問的。

  現場太廣闊,又不能簡單地判斷案件性質,所以現場勘查工作也就到此為止了。應我的要求,朱大隊陪著我們一起朝村裡走去,邊走邊聊著案情。

  村子裡的青壯年男性大多外出打工,留下不少婦女和孩子。死亡的這四個孩子分別來自四戶人家。雖然沒有三代以內的血緣關係,但是因為住在一排,互為左右鄰居,所以四個孩子經常相伴玩耍。女孩子懂事早,成了四個孩子中的老大;女孩子同時又很謹慎,所以一般不會帶孩子出村。

  事發當日下午4點,還有人看見四個孩子在村口的籃球場玩耍,女孩子手上還拿著一袋方便麵在干啃。最早發現孩子失蹤的是3歲男孩的母親。她不像其他孩子的家長,並不擔心孩子出去玩耍,3歲的孩子畢竟太小,她總會時不時地看一下。4點半的時候.3歲男孩的母親發現孩子不見了。

  整個村子也就幾十戶人家,這麼一喊,過半的村民都出來幫助尋找。找到6點,也一直未見孩子的蹤影,於是村民報了警。

  「我總覺得這應該不是案件。」朱大隊說,「從經驗來看,一個死亡多個孩子的事件,通常都是意外事件。人心都是肉長的,再畜生,也不至於一次殺死這麼多孩子。」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是畢竟還有合理懷疑沒有排除。」我說。

  「你說的懷疑,就是鞋子嗎?丟失的那隻鞋子?」朱大隊說。

  我皺著眉頭說:「不僅僅如此。」

  「那還能有什麼?」朱大隊問。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村子已經到了。我從口袋裡掏出手機,看了看之前設置的測試距離的軟件。

  「四公里!」我說,「我說怎麼走都走不到呢,原來這麼遠。」

  「是挺遠的。」林濤說。

  我說:「這又是一個合理懷疑。幾個大一點兒的孩子就不說了,3歲的孩子,走四公里?那是什麼概念?能走得下來嗎?走那麼遠需要多少時間?」

  「這有意義嗎?」朱大隊說,「事實上,孩子確實在四公里以外溺死了,又不是死後拋屍。」

  「我覺得有意義。」我說,「不過一切的一切都是在推測,具體的,還是需要屍體檢驗來確定。」

  「屍檢工作現在開始嗎?」林濤有些迫不及待。

  我點點頭,說:「出發去殯儀館。」

  解剖孩子的屍體,對法醫來說就是一種折磨。朱大隊調來了全縣的法醫,分兩組開始屍體檢驗工作。雖然小小的解剖室裡擠了七八個人,但是除了器械碰撞的聲音,幾乎聽不見其他的聲音。大傢伙兒都在悶不作聲地工作著。

  我們依次把孩子們的衣服脫下來,按次序擺放好,一面進行拍照固定,一面用電吹風吹乾。對於水中屍體的衣物,都是需要先弄乾再檢驗的,以期發現一些不容易發現的線索。衣服吹乾後,並沒有發現什麼明顯的異常。但是女孩子的外套引起了我的注意。在吹乾前,那就是一件普通的黃色外套,但是吹乾以後,外套的背部出現了隱約的綠色。

  我蹲在地上盯著衣服看了良久,彷彿更加胸有成竹了。

  屍體解剖依次進行,兩組解剖分別先從女孩和7歲男孩開始。

  「常規解剖,女孩並沒有明顯的附加損傷。」陳法醫打開了死者的四肢後,在檢驗胸腹腔的時候說,「沒有抵抗傷,是不是就可以判斷死者是自主入水的?」

  我搖搖頭,說:「正常成人死者可以這樣判斷,但是如果凶手和死者之間力量懸殊的話,可以不造成任何抵抗傷。」

  說完.我用手術刀打開了女孩的胃。胃裡有少量黏液和不少方便麵。方便麵捲曲的形狀都還沒有消失,也沒有進入十二指腸。

  「我記得你和我說過,女孩子幾點鐘的時候在吃方便麵來著?」我轉頭問朱大隊。

  朱大隊說:「4點整,目擊的村民可以確定時間。」

  我點點頭,說:「胃內的消化也就是在初始階段,食物還沒有變成食糜,還沒有進入十二指腸。依照我的經驗,死亡時間也就是末次進餐後一個小時左右。也就是說,女孩子的死亡時間,是在下午5點鐘左右。」

  「嗯,然後呢?」朱大隊還沒有反應過來。

  「之前我說過,現場離村口很遠啊。」我說,「四公里的距離,成年人快步行走,也要四十分鐘左右吧!何況小孩子?」

  「你的意思是說,4點鐘還在村口,5點鐘到死亡現場,來不及?」朱大隊問。

  「肯定來不及。」我說,「還有個3歲小孩子一起,就是跑也跑不了那麼快!」

  「那你的意思是?」朱大隊問。

  我沉吟了一會兒,說:「走路不行,乘車呢?」

  「現場那裡,汽車是過不去的啊,你知道的!」朱大隊說,「摩托車、自行車也不可能同時帶上四個小孩子啊!」

  我微微笑著,盯著朱大隊。

  朱大隊一拍腦袋,說:「啊!電動三輪車!」

  「對。我進村以後,看到很多家都有電動三輪車。」我說,「這樣的交通工具在農村是非常實用的!」

  「如果是電動三輪車的話,估計四公里的路,十分鐘時間就能到現場。」朱大隊說,「而小孩子們不可能駕駛電動三輪車,現場也沒有電動三輪車,也就是說,這說不定真的就是—起案件!因為有電動三輪車的進入!」

  我點了點頭,說:「是不是案件,還不好說,但是首先要找到這輛涉案電動三輪車才是。」

  「這不太好找吧?」朱大隊說。

  我點點頭,說:「挨家挨戶找電動車,看能否發現電動車有什麼異常。另外,還可以動用警犬嘛。」

  朱大隊點了點頭,說:「好的,我馬上安排。」

  屍體解剖工作繼續進行。

  雖然大家都希望可以盡快結束對孩子的解剖工作,但我還是要求大家對孩子的後背部也進行解剖。

  在對女孩背部進行尸表檢驗的時候,我突然發現她的肩背部貌似有一些平行排列的點狀痕跡。我立即拿來酒精,對局部進行了擦拭,點狀痕跡逐漸明顯。

  這些痕跡是一個個孤立的、直徑大約在兩毫米的圓形皮下出血,約有二三十個。可以看出這些皮下出血的排列是有規則的,有些彷彿可以排列成行。最關鍵的是,每個皮下出血之間的間距是大體相等的。

  「這應該是簡單的壓跡吧。」陳法醫說。

  我搖搖頭,說:「如果和地面等物體壓迫,不該形成這麼規則的壓跡。既然是規則排列,說明死者生前在具有相同形態的凸起物上被壓迫了。」

  「現場是池塘,周圍也就是玉米地,怎麼會有這麼規則的形態呢?」陳法醫問。

  我皺皺眉頭,說:「我猜,會不會和電動三輪車有關?」

  話音還未落,另一張解剖台邊的林濤叫道:「快看!這具屍體上也有!」

  原來林濤看見我們發現了這一特徵性的痕跡後,立即聯想到其他的屍體,於是走到另一張解剖台邊觀察。果不其然,在7歲男孩的背部,也發現了類似的痕跡。不過男孩身上的痕跡不在肩背部,而在背部正中。

  一時想不出原因,我們只有繼續解剖。

  7歲男孩和女孩的背部肩胛下,都發現了塊狀的出血痕跡,但都不是非常明顯。

  「有這樣的損傷,能不能斷定死者生前遭受過侵害?」陳法醫問。

  我說:「還是剛才說的那樣,如果凶手和孩子體力對比懸殊,有可能這種約束、壓迫性損傷不重。但是,畢竟是小孩子,也有可能是在一起打鬧形成,或者在入水的時候掙扎形成。很多溺水的屍體,肩胛附近都會有肌肉出血,是掙扎所致。」

  「也就是說,現在還是什麼都不能確定?」林濤問。

  我點點頭,說:「我覺得還是不好說。如果背部的壓跡和肌肉內的出血有關係,則可以判定有侵害的可能,但現在也不能確定是不是巧合。畢竟,凶手侵害孩子無須用溺死這種不保險的手法,完全可以更輕易地殺死他們。」

  又發現了疑點,我實在放心不下,繼續對孩子的四肢進行瞭解剖觀察,可是並沒有發現明確的損傷。我又對女孩的會陰部進行了檢查,因為入水的緣故,會陰部附近聚集了一些泥沙。

  我讓林濤拍照後,對會陰部進行了檢查。會陰部沒有發現明確的損傷,處女膜也是完整的。看來,女孩也沒有遭受過性侵害。

  兩具屍體解剖完了,心裡還是沒底,大家更加沉默了。

  我們繼續默默地解剖完3歲和5歲男孩的屍體,居然沒有發現任何一點兒可疑的損傷。

  「若不是你提出這麼多疑點,通過屍體解剖,我們絕對可以確定這是一起意外案件。」陳法醫說,「四具屍體的口鼻腔都有蕈狀泡沫,手指間都有泥沙和水草,肺內大量液體,水性肺氣腫,胃內也有水草和溺液。這是標準的溺死屍體啊。」

  我點點頭,說:「你說的這個,我也認可。但是孩子的鞋子、死亡時間和現場距離之間的矛盾、孩子背後的損傷,都是疑點,不解釋清楚,不能心安啊。」

  「我們刑事技術也不可能解決所有的問題。」林濤安慰我道,「小羽毛還在和朱大隊他們進行調查,偵查部門說不準能發現一些有價值的線索呢。」

  四具屍體的解剖,進行了將近六個小時。縫合工作全部完成後,已經夜幕降臨。秋冬交替的季節,位於山裡的殯儀館,異常陰冷。

  我洗完手,裹起衣服,走到車裡,發現放在車裡的手機有十幾個未接來電。

  最害怕多個未接來電,我連忙解鎖手機,發現電話都是陳詩羽打來的。不知道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我趕緊回撥過去。

  「我的手機調靜音了,放在車上沒帶。」我說。

  我的話還沒有落音,陳詩羽就打斷了我,說:「快來現場吧,我們找到犯罪嫌疑人了。」

  突如其來的好消息讓我有些措手不及,連忙跑回解剖室,叫上林濤和韓亮,頂著夜色,一路呼嘯著重新回到現場。

  因為還沒有確定案件性質,所以刑警大隊並沒有成立專案組。負責本案的偵查人員,都聚集在轄區派出所內,還有一些技術人員正在圍著一輛電動三輪車進行勘查。

  「什麼情況?」我—進門就問朱大隊。

  朱大隊斜靠在派出所所長辦公室的椅子上,叼著一支菸,一副悠閒的模樣,說:「案子破了。

  「什麼?真的是殺人案件嗎?」我問。

  「不是。」朱大隊說,「嫌疑人叫劉兆國,本村村民,離異獨居。平時為人也很老實,因為喜歡帶小孩子們玩,所以很受村裡孩子們的歡迎。」

  「怎麼確定他是嫌疑人的?」我問。

  「你提的疑點啊!很酷!我們動用了警犬,用3歲孩子的另一隻鞋子作為嗅源,進行氣味搜尋。沒用多長時間,就找到了劉兆國的家。恰巧,劉家還真的有一輛電動三輪車。」朱大隊說,「還是小羽毛眼睛尖啊,一眼就看到了卡在三輪車後廂欄杆邊的小孩子的鞋子。」

  「啊?直接發現了鞋子!」這個信息讓我有些驚訝,這種驚訝甚至超過了朱大隊稱呼陳詩羽為小羽毛。

  「是啊,認定了,就是3歲男孩的鞋子。』』朱大隊說,「他想賴也賴不掉。」

  「可是這個劉兆國為什麼要殺人?」我問。

  「我說了不是殺人案件嘛。」朱大隊說,「我們偵查部門也納悶啊,這四個孩子的家庭和劉兆國沒有任何矛盾啊,甚至5歲的孩子,還是劉兆國的堂侄子,他怎麼可能殺人呢?經過審訊,他供認不諱,才知道是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

  「案發當天下午4點多一點兒,他騎車去自家田地裡整理玉米稈。到村口的時候,幾個孩子吵著鬧著要坐他的三輪車去玩,他也沒拒絕,就帶上了四個孩子。可是沒想到,行駛到案發現場水塘邊的時候,三輪車翻了,幾個孩子全部掉進了水裡。因為他不會游泳,所以不敢去救。」

  「那為什麼不回來喊人?」

  「他怕擔責任唄,有逃避的意識,釀下了大禍。」朱大隊搖了搖頭,說,「他這已經從過失犯罪升級到了間接故意殺人了,能判上十幾年呢。」

  「就這樣?沒了?」我問。

  「沒了。我們和家屬解釋了,家屬都表示信服,要求劉兆國給予賠償。」朱大隊說,「估計他沒有什麼賠償能力,政府會給予家屬一些撫卹吧。」

  「現在是人命的問題,不是錢的問題。」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心裡充滿了不安,說,「那三輪車的勘查結果怎麼樣?」

  「三輪車倒是沒有什麼問題。」朱大隊說,「浸濕了,現在也幹了,車上到處都是損傷,也看不出哪一處是這次形成的了。」

  「那車上有沒有平行矩陣排列的圓形凸起?」我一邊問,一邊翻動著電腦裡三輪車的照片。很顯然,這輛三輪車上,並沒有可以形成兩名孩子背部壓跡的東西。

  「那倒沒有。」朱大隊說,「但是現在我讓技術人員對三輪車進行勘查,找一些DNA和鞋印,現在也找到了一些痕跡物證,定他罪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現在不是定罪的問題啊。」我說,「是定啥罪的問題啊!」

  「什麼定啥罪?」朱大隊說,「案件事實很清楚了,你提出的疑問,起到了很大的作用,直接幫助了我們破案。當然,這些疑問也都順利解決了。現在你還有什麼疑問嗎?」

  「我也說不出來有什麼疑問,但我就是心裡覺得有些不對勁。」我說,「給我一晚上的時間捋一捋,你也暫時別結束此案。」

  「好吧。」朱大隊表面上應允了我,但我看得出來,他已經把這個包袱給放下了。

  我卻無法丟下這個包袱。

  晚上回到賓館,我就開始在腦海裡回顧今天的工作內容,想找出自己的心理根結:究竟是什麼讓我覺得不對勁呢?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8 0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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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辦案有的時候就像寫作一樣,需要靈光一閃。

  在晚上八九點鐘的時候,我就這樣閃了一下。

  我回憶起,在我們初次勘查現場的時候,陳詩羽曾經問道,會不會是孩子玩水溺死的呢?我當時就覺得不可能,但究竟為什麼會覺得不可能,倒是沒有細想。

  現在看起來,是需要細想的時候了。

  我拿出現場勘查筆錄,在筆錄裡找到了對水塘的長、寬、深各項指標進行記錄的數據,並且根據這些數據進行了簡單的繪圖。

  紙上,一個鍋底塘的雛形逐漸顯現,我的思維也逐漸清晰了起來。

  「是啊!問題就出在這個鍋底塘上!」我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自言自語道,「不過,他又是為了什麼呢?這可是十惡不赦的大罪啊。」

  想著想著,我不自覺地開始翻看白天屍檢時候的照片。因為四名死者身上的損傷都不明顯,所以照片都是以常規照相為主。但翻看到四名死者的衣物照片時,我停下了手中的鼠標。

  屏幕上,是一件女童的套頭衫,也就是10歲女孩的外套。外套的正面,是一個HelloKitty的圖案,服裝製造商為了突出圖案的光澤度,在圖案的周圍鑲上了一圈塑料的透明水鑽,這些水鑽很堅硬、突出,直徑大約在兩毫米。乍一看,像是矩陣排列。

  「哦。」我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摸著下巴上的胡楂兒,陷入了沉思。

  第二天一早,按照常規,我們應該向當地辦案單位反饋我們的工作情況。因為前期案件基本已經定性,所以與會同志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為了盡快進入主題,吸引大家的注意,我開門見山:「這起案件,並不是我們之前判定的間接故意殺人案,而是一起因強姦引發的命案。」

  這一句話的份量夠重,直接讓所有人安靜了下來。

  「什麼?有依據嗎?」朱大隊驚訝地說。

  我笑了笑,說:「當然有依據。凶手雖然承認了四名孩童的死亡和他有關,但他明顯在避重就輕,迴避了重要的問題。」

  「他既然都承認了罪名,為何要隱瞞?」朱大隊接著問。

  我說:「一來,意外導致孩童落水,他不過是沒有救助罷了,自己的責任會減輕很多。但是,他若是故意殺人,就難逃殺人償命的結局。二來,強姦罪本來就是一個非常讓人痛恨的罪,更何況是強姦女童,這會讓他顏面盡失。」

  朱大隊問:「可是,我們現在掌握的信息量很小啊,你怎麼就能這樣武斷地判定這是一起強姦引發的殺人案?」

  我胸有成竹:「首先,從死亡時間人手。我們判斷了死亡時間是5點鐘左右,而凶手說4點多一點兒就用三輪車載著孩子們向現場方向出發了。即便是一路顛簸,慢慢行駛,二十分鐘也該到了。如果是意外的話,4點半,四個孩子就應該全部落水溺死了,為何會等了半個小時?」

  「有道理是有道理,但還是不足以證實劉兆國故意殺人。」主辦偵查員說。

  「別急,聽我慢慢道來。」我打開幻燈片,說,「昨天,我對現場的水塘進行了一個模擬的畫像。這是一個鍋底塘。經過測算,距離岸邊兩米的地方,水深也就八九十釐米。四名死者的身高,最矮的九十釐米,最高的已經一米三幾了。」

  「你是說,水深不足以溺斃這樣身高的孩子?」林濤打斷了我的話,「可是,我記得你說過,即便是五十釐米深的水,也可以溺死一個成年人。」

  「是啊。」我點點頭,說,「雖說林濤說的這種極端情況偶有發生,但是這畢竟是四個孩子。四個孩子同時溺斃在沒有自己身高深的水中,自然解釋不過去啊。」

  「你說的是離岸邊兩米的地方。」朱大隊說,「水塘中心,最深的地方,有一米五六呢!」

  「這就是這個問題的關鍵所在。」我說,「如果像劉兆國說的那樣,電動車傾覆導致孩童入水,那麼肯定是落在較淺的水域,即便孩子不能自救,他也完全可以救起孩子們。水深危險的地方,距離岸邊少說有三米遠,那可是電動車傾覆,又不是發射炮彈!怎麼可能把幾個孩子同時拋甩到那麼遠的地方?」

  「現在想起來,這是一個很簡單的問題,我們居然都沒有注意到!」朱大隊恍然大悟,說,「那你的意思,孩子的落水方式是?」

  「被凶手拋甩入水。」我斬釘截鐵,「只有較大的初速度,孩子們才會落得那麼遠。」

  「可是劉兆國沒有殺人的動機啊。」朱大隊說完又後悔了,「哦,不對,你說了,他是為了強姦。難道,就是因為他離異獨居,所以具備性侵女孩的動機嗎?」

  「這個動機我還真沒考慮到。」我自嘲地笑笑,說,「我之所以判斷是強姦殺人,還是依靠著客觀的證據。」

  「會陰部無損傷,處女膜完整,陰道口未檢出精斑。」林濤說,「如何存在客觀的證據?」

  「並不是說會陰部無損傷,就一定不是強姦案件。」我說,「很多性侵案件,都是沒有實施性行為,或者沒有實施傳統意義上的性行為就終止了。」

  「那讓我們來聽聽你的客觀依據。」朱大隊饒有興趣。

  我打開幻燈片,說:「先說輔助依據。大家可以看看,這是女孩衣服的照片。從照片上我們可以看出,女孩子穿著的短褲,是鬆緊邊的。也就是說,除了褲腰帶,褲腿也是鬆緊的,而且鬆緊帶還很緊,都把大腿根勒出了痕跡。那麼,女孩子入水後,水中的泥沙還有可能進入內褲內側嗎?」

  大家都在搖頭。

  我接著說:「顯然不能。但是,我們在檢查女孩會陰部的時候,發現陰道口有不少泥沙。因為泥沙是濕潤的,所以誤導了我們,讓我們認為是入水的時候進入的。」

  「其實不是。」林濤說,「若想泥沙進入內褲,必須脫掉內褲,黏附泥沙,再穿上內褲。」

  「對!」我說,「這就是我的輔助依據之一,女孩在落水前,被脫掉了內褲。」

  「那會不會是上廁所,摔跤了或者蹭到了呢?」朱大隊說。

  我點點頭,說:「我也想過要排除這種可能。現在我說輔助依據之二。孩子們的衣服被吹乾後,男孩子的衣服都是正常的,唯獨女孩子的衣服後背部有青綠色的痕跡,這樣的痕跡怎麼來的呢?唯一一種可能,就是在有綠色素的地方仰臥過,甚至還有一定重力的壓迫、摩擦。」

  「會不會是孩子們打滾胡鬧?」

  「如果是打滾的話,該是男孩子打滾才對吧。」我說,「哪有女孩子打滾,男孩子在旁邊看的道理?」

  朱大隊點頭。

  我接著說:「接下來,是最為關鍵的依據,就是孩子背部的點狀壓跡。」

  「這些壓跡的產生原因你找到了?」朱大隊問。

  我點點頭,說:「開始我單純地認為是在地面或者三輪車上,會有這樣的物體,壓迫孩子的背部導致壓跡。可萬萬沒有想到,造成這些壓跡的,居然是女孩子胸口的水鑽。」

  說完,我點擊出一張幻燈片。

  這張幻燈片是我昨天晚上用了兩個小時的時間,用我不熟練的PS技術拼出來的一張圖。我根據圖中的比例尺,把女孩衣服的照片和男孩後背部點狀壓跡的照片調整成大小一致,然後把女孩衣服的照片鏡面反轉,調成半透明後,和男孩後背的點狀壓跡進行圖片重合。

  比對的時候,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兩張圖片居然驚人地重合了。

  「也就是說,男孩子背部的壓跡,是女孩子胸口的水鑽形成的?」朱大隊說,「這一點確實可以判斷男孩被人用力壓在女孩子身上,但是怎麼判斷這是強姦殺人案?」

  我說:「不知道朱大隊知道不知道,其實解剖的時候,最先發現壓跡的,不是男孩的背部,而是女孩的背部。」

  「女孩的背部怎麼可能也有壓跡?」朱大隊說,「難道她自己的後背能壓在自己的胸口?」

  這一句話引來哄堂大笑。朱大隊一時慌亂,甚至沒有想通這個簡單的道理。

  「是女孩子的外套被掀起,前襟翻轉至頸後,所以才會在肩背部形成這樣的壓跡。」我笑著說,「從這一點可以判斷,女孩子的上衣也被掀開了。掀上衣、脫褲子,還能做什麼?至於為什麼沒有強姦成,我覺得就是因為被其他幾個男孩子發現了,所以凶手不得已殺人滅口。」

  「可是,」朱大隊皺著眉頭說,「為什麼女孩子衣服一會兒是穿好的,一會兒又是掀開的?男孩子是在女孩衣服穿好的時候就壓在女孩身上的,那衣服掀起來的時候,男孩子去哪裡了?」

  「我覺得應該是先掀起來造成女孩子的損傷,被男孩發現後,凶手又把女孩的衣服恢復了,再把男孩壓在女孩身上。」我說,「這樣解釋,更合理一些。不過,具體的作案過程,因為現場情況的約束,我也沒法更進一步分析,只有讓犯罪嫌疑人自己交代出來了。」

  「他根本就不會交代。」朱大隊說,「你之前都說了,這樣挨千刀的行為,劉兆國他死也不會交代出來。交代出來,他自己的兒子都沒法在村裡生活了。當然,如果你能找到物證,我想,他就不得不認罪了。」

  「物證,還是蠻難找的。」我說。

  說完,我打開了女孩衣服的細目照片,把胸口的水鑽放大,說:「唯一的希望,就是這些水鑽了。現場附近還處於保護狀態嗎?」

  「方圓一公里,現在還是禁止進入的。」朱大隊說。

  「那好,那就試試吧。」我說。

  重新回到現場附近,我在各個玉米稈堆周圍轉悠了起來。

  「你在找什麼?」陳詩羽在我旁邊問道。

  我扶著眼鏡,一邊弓著腰看著地面,一邊說:「女孩衣服胸口的水鑽,都是用膠粘在衣服上的,用力過大就會脫落。實際上,那些水鑽已經脫落了四分之一。很幸運,從脫落的痕跡看,我找到了兩三個新鮮的脫落痕跡。也就是說,水鑽很有可能就是掉落在附近,掉落的原因是凶手強行脫衣,掉落的地點自然不會是廣闊平原,而應該是在這些遮擋物後面。」

  說完,我指了指玉米稈堆。

  陳詩羽點點頭,也找了起來。還是這個丫頭眼睛毒,不到半個小時的時間,她就找到了兩枚脫落的水鑽。

  我還沒來得及看清楚水鑽的位置,她又在水鑽旁邊用鑷子夾起了一根毛髮。

  「你……你這眼神也太好了吧!」我感嘆道。

  「這是觀察力好。」陳詩羽自豪地說了一句,「這是什麼毛?」

  「陰毛。」林濤說,「頭髮硬而直,腋毛軟而彎,又硬又彎的,必然是陰毛。」

  陳詩羽的雙頰一片緋紅。

  我連忙岔開話題:「小羽毛你真厲害,這回你要立功了!這根毛髮,還帶著毛囊,可以進行DNA檢驗。這個證據加上之前的分析,凶手再想賴,也賴不掉了。

  坐在審訊室裡的劉兆國,在得知我們發現的證據後,幾乎沒有抵抗,就全部交代了。不僅僅是因為強大的證據壓力,還因為他自己這幾天不斷地被良心譴責,最終不堪重負。在全部交代後,劉兆國一心求死。

  前天下午,劉兆國騎車去自家田地裡打理莊稼,在路過村口的時候,看見四個孩子正在玩耍。長相清秀的女孩立即吸引了他的注意。長期沒有性生活的他,萌生了罪惡的念頭。於是他就上前搭訕,準備帶女孩走開。

  畢竟女孩是四個孩子中的老大,一聽老大要跟劉叔去玩,幾個孩子都吵著鬧著要跟去。劉兆國沒辦法,只得帶上了四個孩子,向莊稼地的方向騎去。

  此時正值農閒,又是下晚時分,田地裡已經沒有人了。於是,劉兆國停下車來,謊稱要帶女孩去—邊交代個事情,讓幾名男孩在三輪車附近玩耍。

  劉兆國把女孩帶到玉米稈堆後,要求女孩脫下衣服玩玩,如果玩得好的話,就給女孩10塊錢。不諳世事的女孩立即脫下了衣服。劉兆國把女孩壓在身下想實施性侵,但女孩子大聲喊疼,他不得不停止了動作。

  此時,不遠處的男孩們聽見了叫聲,想一起向玉米稈堆方向走去。3歲男孩的鞋子在他下車的時候卡在了車廂欄杆裡,5歲的男孩隨即想幫他把鞋子弄出來。7歲的孩子跑到事發現場的時候,看見了暴露出胸腹和陰部的女孩。雖然劉兆國慌忙地幫女孩穿好了衣服,但男孩聲稱要把此事告訴媽媽。即便劉兆國把他按壓在女孩身上,威脅要殺死他,這個倔強的小男孩依舊表示一定會告訴媽媽。

  害怕事情敗露的劉兆國此時已經紅了眼,他一左一右夾著兩個孩子走到水塘邊,把他們扔進了水塘裡。

  此時,兩個小孩還在努力地從車廂欄杆裡掏鞋子。看到劉叔把哥哥姐姐扔進了水裡,都嚇呆了。劉兆國見兩個小孩看到了自己的犯罪行為,心想一不做二不休,斬草要除根。即便5歲男孩是他的侄子,他也不得不痛下殺手。

  看著四個孩子在水裡浮沉,劉兆國終於害怕了。他坐在岸邊仔細思考了一番,想起女孩子的鞋子還在玉米稈堆後面,於是折返回去,取了鞋子扔進水裡,隨即逃離了現場。

  在大批警察進駐村莊的時候,劉兆國正躺在家裡想對策。最後,他想出了用意外落水的說辭來避重就輕,也險些就讓他得逞了。

  一個隱性的惡性殺人案被揭露出來,我卻絲毫沒有成就感。孩子們稚嫩的面龐總是浮現在我的腦海裡,令我有一種哽咽的衝動。

  為了顏面,導致犯罪不斷升級。孩子們絲毫沒有警惕性和安全意識,導致了這一樁慘案的發生。這實在令人扼腕嘆息。

  「這個畜生,槍斃他一百次也不為過!」林濤在回程的路上,惡狠狠地說。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8 09:29
第八案 食人山谷

  人這東西說不定什麼時候死去。人的生命要比你想的遠為脆弱。

  ——《舞舞舞》

  

  1

  很難得,我們清閒了將近一個禮拜。

  按理說,每年的年底都是最忙的時候。作為省廳的法醫部門,不僅要接受公安部的各項考核、盲測,還要組織對省內各市、縣級公安機關法醫部門的考核、評比。

  而這一年的考核評比工作,更為密集。不過密集得很好,都集中在了我們離開的這幾天時間裡。師父率領著其他的法醫,替我們完成了今年的全部考核、評比任務。

  所以,在我們重新回到廳裡的時候,就迎來了難得的空閒期。

  因為寶嫂的變故,我們勘查組幾個人,同時獲得了為期五天的年休假。雖說是年休假,但誰也沒有心情跑出去旅遊,大家默默地排起班,輪流幫助大寶照顧著寶嫂。

  陳詩羽肩上的任務是最重的,因為勘查組裡只有她一個女同志,照顧起女病人最為方便,加之她主動請纓,所以大多數值班都交給了陳詩羽。

  平時不照顧就算了,真的照顧上了寶嫂,我們的心情也更加沉重。

  我、林濤和韓亮,主要是給大寶打打下手、陪陪大寶。然而這些工作都成了其次,主要的內容,都成了看「虐心劇」。

  大寶幾乎每日都以淚洗面,坐在寶嫂的床側,握著她蒼白的手,默默地流淚。不管我們如何開導、安慰,他都一直如此坐著、如此握著、如此哭著。

  林濤和韓亮都不能理解大寶為何如此痴情,不能理解為何一個活潑、樂觀的人,會突然就如此低沉。事情未必就會那麼糟糕啊!

  只有我,知道大寶的身世,才能理解他的痛苦、徬徨,甚至是內疚。

  而獨自值班的陳詩羽,不會受到大寶情緒的影響,所以顯得較為坦然。我們四個人一起吃飯的時候,她對我們的惆悵很是無語,也感到莫名其妙。

  「你們要再這樣,我可就退出勘查組了,真受不了你們,還是男人呢。」陳詩羽說,「不要那麼悲觀好不好?你們怎麼就知道寶嫂不會恢復?我值班的時候好幾次都看到她動手指了,我覺得她離恢復不遠了。」

  她的激將,她的鼓勵,似乎並不起什麼作用,三個大男人依舊默默無語。林濤和韓亮是被大寶白天的情緒籠罩,而我,不知道在想什麼。

  如果寶嫂醒了,他倆會怎樣?如果醒不了,大寶又會怎樣?

  還是那句話,我知道大寶的身世,甚至猜出了大寶的內疚,猜出了大寶為何那麼堅決地斷定寶嫂的受傷時間。所以,我才格外地擔憂。

  「真是受不了!你們能說句話嗎?」陳詩羽對著瓶口喝了口啤酒,說,「別在這兒磨磨嘰嘰好嗎?你們真這樣,我還真的得和你們分開工作一段時間。不然真得被你們帶成『娘炮』了。」

  「這和『娘炮』有什麼關係?」顏值最高的林濤最怕別人說他娘炮,「再說了,你本來就是娘們兒。」

  陳詩羽白了林濤一眼,繼續喝酒。

  「今天是光棍兒節,我得祝你們三個節日快樂。」我試著活躍氣氛,然而並沒有任何效果。

  大家無精打采地碰杯後,繼續垂頭喪氣。

  我覺得有些尷尬,從口袋拿出手機準備看看微博。

  手機剛從口袋裡拿出來,屏幕就亮了起來,隨之而來的是密集的振動。

  「師父?」我叫了一聲。

  三個人立即抬起頭來,豎起耳朵聽。

  「又是湖東?湖東最近怎麼了?」我複述著師父的話,說給他們三個人聽,「隱蔽的山谷?什麼?死了五個?天哪!什麼原因?不知道?村民們看著五個人一個一個跌落山谷?沒人敢去救?什麼世道啊這是!食人山谷?食人?怎麼可能?好吧!我們馬上出發!」

  掛斷了電話,我看了看表,說:「現在不到7點鐘,估計趕到現場也是深夜了。林濤你打個電話給大寶,告訴他我們有任務。小羽毛你喝酒了,按理說不能出任務了。」

  「那有什麼關係,一瓶啤酒而已!」陳詩羽跳了起來,「在路上就解酒了!」

  「那也不行,這是紀律。」我堅持。

  「大寶說寶嫂最近很穩定,所以他也要跟著我們去。」林濤在一旁打完電話說。

  「也好!這麼多屍體,我怕人手不夠。」我說,「那小羽毛就替大寶照顧好寶嫂吧!這是光榮而艱巨的任務。」

  陳詩羽沮喪地低下頭。

  「你和老秦在一起工作時間長了,也學會了烏鴉嘴啊。」韓亮拍了拍陳詩羽的後腦勺,「剛說要和我們分開,馬上就應驗了。」

  「哼!分就分!下次我也不跟了,你們也別跟我!」陳詩羽說。

  十分鐘後,我們車上的陳詩羽換成了大寶。大寶在反覆囑咐過陳詩羽後,坐到了勘查車的後排。

  「出勘現場,不長痔瘡!」林濤坐在副駕駛上,扭頭對著大寶擺出了大寶的招牌姿勢。

  大寶忍俊不禁。

  「對了!笑一個!」林濤摸了摸大寶的腦袋,「樂觀向上,是一切幸福生活的必要條件!把事情往好處想!」

  大寶堅定地點了點頭。

  大寶的這一笑,讓所有人的心情都好了起來,大家一路說著笑著,韓亮把車開得風馳電掣般。時間比想像中過得要快,或者說,我們比想像中到得要遲。雖然我們在預計的9點鐘趕到了湖東縣城,但是接下來的路比想像中要難走得多,要長得多。

  大路慢慢變成了小路,然後變成了羊腸小道,最後變成了盤山小道。加上周圍漆黑的環境,這簡直就是對韓亮駕駛技術的極大考驗。

  若不是有當地的前車帶路,我想,就連韓亮這種人工GPS也一樣會在這茫茫大山裡迷路。

  車子在不斷搖晃中前進,不停地顛簸,不停地轉彎,讓我們想打個盹都不能。就這樣,強忍著睏倦與不適,我們在光棍兒節即將過去的時候,停在了一座山腳下。

  在前車引路的楊少文大隊長跳下車來,和我們握手。

  「楊大隊你最近不太順利啊。」我笑著說。

  「別提了。」楊大隊撓了撓後腦勺,說,「你們走了,我們也沒閒著,一方面我們也加入了系列專案的偵辦工作,另一方面,我們其實又發生了兩起故意傷害致死案件。」

  「故意傷害,還致死?」我說。

  「命案必破」工作中,故意傷害致死也歸入其中。雖然比起需要偵查的故意殺人案來,要容易許多,但是證據收集、案卷製作等工作一點兒也不比故意殺人案來得簡單。像湖東這樣只有幾十萬人口的小縣,正常情況下,一年也就幾起命案。最近這一個禮拜,不僅發生了駭人聽聞的祖孫兩人死亡案,還發生了跨省系列大案中的一起,而且還發生了兩起故意傷害案。毫不誇張地說,湖東縣公安局的刑警,這一個禮拜的時間,幾乎做了平時半年的工作。

  走近了,在勘查燈的照射下,可以看到楊大隊腫腫的眼袋。

  「這一段時間,我真是心力交瘁,真是心力交瘁啊!」楊大隊自嘲地說。

  「可以想像。」大寶說。

  「要不然,你還是去九華山上拜一拜吧。」我開玩笑地地說。

  「你還真別說。」楊大隊當真地說,「這案子完事兒,我還真得上山一趟。」

  「死了這麼多人,社會影響不小吧。」我環顧四周,今天月黑風高,看不了多遠。

  「你說呢。」楊大隊說,「電話都被記者打爆了。不過,好在交通不便,沒幾個記者願意摸黑進山。」

  「怎麼周圍都沒人啊?」林濤抱著肩膀,挨著韓亮站著說。

  周圍除了橫七豎八地停著十幾輛警車,確實看不到有人,完全不像一個案件現場的樣子。

  「哦,這裡不是現場,這裡不過是最近的、可以停車的地方。」說完,楊大隊伸手指了指遠方。

  沒有月光,只能隱約看到我們的面前有一座小山的輪廓,小山的頂上,彷彿可以看到人頭攢動。

  「現場就在這座小山後面,我們的人都在山頂了,沒有路,摩托車都上不去,只能靠走了。」楊大隊捲了卷褲腿,說,「出發吧。」

  「還要爬山?」我和林濤異口同聲。

  作為山裡人的楊大隊,這種小山對他來說,也就是個小土坡而已,沒有任何難度。而對疏於鍛鍊的我來說,這可是一座不折不扣的大山,在這種又累又困又餓的狀態下爬上這座山丘,實在是一種挑戰。對林濤來說,麻煩的倒不是體力,而是魄力。一座沒有路的山,太恐怖了。

  「沒事的,我帶路。」楊大隊沒意識到我們的苦衷。林海法醫也跟我們打了招呼。他身邊跟著一位楊大隊臨時借調來的法醫助手,看來這次的案子的確沒少讓楊大隊費心。雖然距離初次見面剛過去不久,但林海的臉上已經少了幾分自負,多了幾分冷靜。當然,也可能是這幽深的山林襯托的緣故。

  「這山裡不會有什麼東西吧?」大寶問。林濤在一旁打了個寒戰。

  「不會,快入冬了,哪兒有什麼東西。」楊大隊還是沒意識到大寶的調侃,認真地回答,「最多就是野豬,有也被我們這麼多人嚇跑了。」

  大寶哈哈一笑,和楊大隊領頭出發。

  楊大隊和林海一前一後,用勘查燈照路。這樣的山路,不照還罷了,一照反而更顯得陰森恐怖。灌木被照成了翠綠色,隨著燈光的晃動,這種翠綠彷彿也在晃動,彷彿周圍的樹木都在和我們一起移動。

  我已經很累了,有一個麻煩的林濤始終拽著我的衣角,我更是疲憊不堪。好不容易,我們都登上了山頂。

  山頂上,幾個村民正在議論,幾個民警正像熱鍋上的螞蟻在團團轉,還有兩個消防隊員,斜挎著繩子,坐在石頭上像是在等待著什麼。

  「現場在哪兒?」我問。

  「下面。」楊大隊指了指山坡下方。

  山坡還是比較陡峭的,至少想憑一己之力攀登上來比較難。即便是照射能力很強的勘查燈,往山坡下方照射下去,光線也很快就被無邊的黑暗吞沒了。

  「那還等什麼?下去啊!」我說,「把繩子給我。」

  消防隊員茫然地看著我。

  「可沒你想的那麼簡單。」轄區派出所的鮑所長說,「我們一個民警差點兒因此喪命。」

  「快說說是什麼情況。」我有些不解。

  楊大隊說:「目前的調查情況是這樣的。本村的村民幾乎都是靠山吃山的,以前都是獵戶,後來槍支管理加強以後,大部分村民就靠著種茶為生。但也有部分村民掌握造槍的技巧,所以也私自造了一些槍,因為做工精美,還有私自販賣槍支的情況。周邊地區都知道,抗戰時期的『漢陽造』,和平時期的『湖東造』,那都是有了名的自制槍支。我們每年都會破獲一些自制、販賣槍支的

  案件。」

  我見楊大隊要跑題,急忙把話鋒扭轉過來:「和槍有什麼關係?」

  「哦,我的意思就是說,這裡的村民還經常用自制的槍支上山打獵。」楊大隊說,「最先失蹤的村民叫房塔先,50歲了,打獵達人,也因為自制槍支被我們拘留過。但是可能打獵上癮吧,他還是經常打獵。據說,他今早7點就離家了,去打獵。」

  「一個人嗎?」我問。

  「那就誰也不知道了。」楊大隊說,「他一般都是在中午時分就回來,乾糧都沒帶。到中午的時候,他老婆杜鵑見他還沒有回來,就打他的手機。」

  「這山裡有信號?」我拿出手機看了看,很意外,信號居然是滿格。

  楊大隊點點頭,說:「結果手機一直無人接聽,所以杜鵑很擔憂,約上幾戶親戚鄰居就進山裡找。大約在下午4點的時候,就在這山頂上,找到了房塔先的槍。然後順著山坡往下看,就看到彷彿有一個人的腿。」

  「看來是失足落入山谷摔死了?」大寶問。

  楊大隊說:「村民們開始也是這樣認為的。因為山坡比較陡,杜鵑是根本不可能下得去的,所以是她的兒子房三門先下了坡子。在下到一半的時候,房三門突然腳一滑,也滾落了山谷。當時山頂的村民就一個勁兒地喊,可是房三門在滾落停止後,就再沒動彈過一下。」

  「死了?」我驚愕地問道。

  「不知道。」楊大隊搖搖頭,說,「情急之下,房塔先的兩個弟弟,房塔南和房塔北相互攙扶往下爬,似乎也是在房三門跌落的地方突然失足,然後跌落,跌落後也沒有再動彈。」

  「這就奇怪了。」我說,「畢竟不是自由落體,這種坡度滾落,也不至於立即喪生啊。就算是被硬物磕傷了腦袋,瞬間喪失意識,也會很快恢復啊。而且,也不至於那麼巧,都在一個地方失足,都被撞到了腦袋啊。」

  「邪門就邪門在這裡。」楊大隊說,「當山頂的村民不知所措的時候,來了一個強壯的小夥子,叫房玄門,是房塔先、房塔南和房塔北的堂侄子。這個小夥子天天都在山裡打山貨,那身體可是非常的棒,攀岩什麼的都不在話下,這種小土坡更是不算啥了。他也是跟著大傢伙兒一起找房塔先的,此時正好走到了這個山頂。聽說自己的幾個堂叔伯和自小交好的堂弟一起掉下去了,頓時就急了,順著山坡就往下爬。」

  「結果也是在同一地方失足,然後直接喪失意識?」大寶說。

  楊大隊點了點頭,說:「這一來,就等於掉下去了五個人。村民們一時就炸開了鍋,說這就是傳說中的食人山谷。」

  說完,林濤往我身後挪了挪。

  「傳說?」我問。

  「八百年前的傳說了。」楊大隊說,「我從小就聽著這個傳說長大。說是有一個山谷,可以吃人什麼的。但從來也沒聽說過誰被吃掉。」

  「現在不是吃人了嗎?」大寶說。

  「也就是說,現在還沒有人能下去探一探是什麼情況?」我問。

  「我們的派出所民警到達現場後,也採取了措施。」鮑所長說,「當時一個年輕民警,也是山里長大的,就急吼吼地準備下去看看怎麼回事。好在跟著一起去的副所長比較有經驗,等消防隊員來了以後,就讓他和一個消防隊員腰間拴了繩子,一前一後往下爬。民警是先下去的,在爬到一半的時候,突然就滑落了。而在上方的消防隊員則好得很,很快就拉住繩子把民警拉了上來。」

  我摸著下巴,若有所思。

  「拉上來以後,這個民警就翻著白眼,消防隊員給他做了心外按壓,他很快就。恢復了意識。」鮑所長接著說,「我們問他怎麼回事,他完全不記得自己為什麼會跌落,為什麼會突然喪失意識。」

  「這……這山谷真的會吃人?」林濤顫抖著說。他聽完這駭人聽聞的故事,對食人山谷這回事,深信不疑。

  「別那麼迷信。」我笑著說,「哪裡會有什麼吃人的山谷。據我分析,很有可能是山坡下方積聚了些有毒的氣體,這些氣體因為比空氣重,所以沉積在下方。你們諮詢過附近的醫生或者村民,會有什麼有毒氣體的可能嗎?」

  「問了,沒人知道。」楊大隊說,「我們也考慮了這個問題,消防隊正在調氧氣罐和防毒面具。」

  「沒關係。」我一邊說,一邊蹲下來,打開勘查箱,從勘查箱裡拿出一個像豬嘴一樣的東西,說,「這是我們最近新買的防毒面具。口鼻周圍都可以完全封閉,只從下方的通氣孔裡進出氣,而通氣孔上方都是一些高分子吸附材料,可以完全吸附大部分有毒氣體,戴上這個,就安全了。現在,誰下去?」

  「反正你不能下去。」大寶說,「一來,你是我們勘查組組長,不能冒險。二來,你那體重,嘖嘖,上次你下崖,我們都拽不動你。」

  「去你的。」我拍了一下大寶的腦袋,轉眼看向林濤。

  「我不去。」林濤抱著肩膀不假思索地說。

  「我去吧。」大寶從我手上拿過防毒面具,戴好,做了測試,然後豎起兩個手指。

  消防隊員在大寶腰間繫了長繩,把大寶一點點地往山坡下放。

  所有的民警都用勘查燈為大寶照明。十幾盞強光燈把大寶爬行的路線照得雪亮。

  在我那不祥的預感到來的同時,我們手中的繩子突然一沉,大寶彷彿懸在了半空。

  「快!快拉!」我一邊瘋狂地拉繩子,一邊歇斯底里地大叫。

  大寶平時的樣子,躺在病榻上的寶嫂,這一幕一幕飛快地在我的腦海裡閃現。我清楚地知道,我們不能沒有大寶,勘查組不能沒有大寶,寶嫂不能沒有大寶,大寶絕對不能出事。

  很快,大寶被拉上了山頂。我迅速摘除了他的面具,見他牙關緊咬,彷彿沒有了呼吸。我渾身顫抖著伏在他的胸膛聽了聽,心跳依舊。

  我趕緊對他進行胸外按壓,喊道:「我錯了!我不該貿然讓你下去!快醒過來!」

  話音未落,大寶醒了過來:「怎麼了這是?突然就斷了片兒,和喝醉了一樣。」

  我癱坐在地上,渾身無力。

  林濤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說:「沒事吧。」

  「沒事。」大寶坐起身來,拿過身邊的防毒面具,說,「真是邪了門了!顯然不是有毒氣體在作祟,那會是什麼?」

  「真的是會吃人的山谷嗎?」林濤複述了一遍。

  我因為受驚過度,都無法站起,更別提反駁林濤了。再說了,現在的我根本就沒有任何理由和依據來反駁林濤。我似乎對這個傳說,也有了一絲相信。

  「有望遠鏡嗎?」身邊的韓亮突然發聲。

  「哦,有的,還是紅外的。」一名消防隊員在背包中翻出了一個漂亮的望遠鏡。

  韓亮接過望遠鏡,朝四周看去。

  良久,韓亮說:「我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怎麼回事?」我終於可以勉強站起。

  「這裡,應該就是二氧化碳湖了。」韓亮慢慢地說道。

  「二氧化碳湖?」林濤顯然聞所未聞。

  「對,就是二氧化碳沉積在一個封閉而低下的空間,形成了一片看不見的湖泊。」韓亮說,「二氧化碳比氧氣重,一般都會位於低下的位置。但由於空氣的流通,也不至於集中沉積在某一位置。現場的環境,我剛才用望遠鏡觀察了,四面環山,還都是小山丘。這樣的地形,加之晴朗過久,沒有空氣流通,就會在山丘圍起的中央山窪裡,形成一片高濃度的二氧化碳湖,就像湖水一樣,只是看不到罷了。」

  「真不愧是活百度啊。」我嘆道,「每次人下到一個位置,就會立即失去意識,就像是落水了一樣,那個位置,就是二氧化碳湖的湖面位置。」

  「二氧化碳能致命?」林濤說。

  「當然可以!」我說,「二氧化碳瀦留,就是導致窒息的原因啊。」

  雖然我沒有聽說過二氧化碳湖的說法,但是我知道高濃度的二氧化碳也是很危險的。

  「可是……可是,」林濤努力地組織語盲,「我們就是憋氣不呼吸,也能支撐兩分鐘吧!為什麼人一進入那個什麼二氧化碳湖,就會立即失去意識?」

  我說:「你說的那只是暫時缺氧,而體內二氧化碳濃度並不會增高。二氧化碳不能算有毒氣體,但是確實可以致命,也有二氧化碳中毒的說法。在正常情況下,人體呼出的氣體中二氧化碳含量只有4.2%,血液二氧化碳的分壓高於肺泡中二氧化碳的分壓,因此,血液中的二氧化碳能瀰散於肺泡。但是,如果環境中的二氧化碳濃度增加,則肺泡內的二氧化碳濃度也增加,pH值發生變化,由此刺激呼吸中樞,最終導致呼吸中樞麻痺,使機體發生缺氧窒息。低濃度二氧化碳對呼吸中樞有興奮作用,高濃度二氧化碳對中樞神經系統有麻醉作用,常伴有空氣中氧含量降低所致缺氧血症,同時還能抑制呼吸,導致一系列中樞神經症狀。"

  「二氧化碳也會這麼危險?」林濤仍是懷疑。

  「危險的,是高濃度的二氧化碳。」我說,「突然進入高濃度二氧化碳環境中,大多數人可在幾秒鐘內,因呼吸中樞麻痺,突然倒地死亡。部分人可先感到頭暈、心悸,迅速出現譫妄(譫妄,由高熱、中毒以及其他疾患引起意識模糊、短時間內精神錯亂的症狀,如說胡話、不認識熟人等)、驚厥、昏迷。如不及時脫離現場、搶救,容易發生危險;如迅速脫離險境,病人可立刻清醒。若拖延一段時間,病情繼續加重,會出現昏迷、發紺、嘔吐、咳白色或血性泡沫痰、大小便失禁、抽搐、四肢強直。查體可發現角膜反射和壓眶反射消失、雙側病理征陽性等。教科書上是這樣寫的。」

  「也就是說,我和那個民警沒在幾秒鐘之內死亡,全靠運氣?」大寶自嘲地笑笑。

  「也不是這樣,你們一失重,我們就立即讓你們脫離了高濃度二氧化碳的環境了,這一般是不會有事的。」我說,「不過你剛才確實身處險境,這全怪我。我完全沒有想到二氧化碳湖這一情況,以為你帶了能夠防毒的面具,就沒關係了。其實這種防毒的面具是不可能吸附二氧化碳並產生氧氣的。」

  「這個不怪你,若不是大寶身處險境,若不是你之前懷疑是有害氣體作祟,我也想不到二氧化碳湖這回事。」韓亮安慰我道,「二氧化碳湖本來就是一種極其罕見的情況,是在特殊的環境下形成的。要在空氣流通不暢、山窪封閉、無風陰雨等條件同時具備的情況下,才有可能形成這種『吃人』的二氧化碳湖。」

  「我明白了。」我說,「這裡光照不足,植物消耗氧氣,產生二氧化碳,四周又都是陡坡,空氣無法流通,慢慢地就會在山坡下部聚積高濃度的二氧化碳了。其實二氧化碳中毒的事件,在現場勘查的時候曾經遇到過。我實習的時候,遇見過最險的兩次事故。第一次,是我的帶教老師在勘查現場的時候,發現現場洗衣機上有個假髮,以為凶手是光頭,把假髮丟在了現場,就準備去提取。沒想到走到旁邊才發現,那根本不是假髮,而是躲在洗衣機和牆壁夾縫中的凶手。凶手拿著刀站了起來,看我們都穿著警服,他說『我投降,我投降』。我現在想來還心有餘悸,如果凶手已成亡命之徒,手無寸鐵的現場勘查人員都有可能遭殃。第二次,就是二氧化碳中毒事件。我的帶教老師在勘查一個位於下水道的現場時,在沿著下水道下去的過程中,突然失去意識,好在周圍有很多人,大家憋著氣把他拉了上來,搶救一番才緩過神來。」

  「你以前也遇到過二氧化碳中毒的事件?」韓亮問。

  我點點頭,說:「那次令我印象深刻。但我一直以為,能夠積聚高濃度的二氧化碳的,肯定是像下水道這種密不透風的地方,完全沒有想到這種開闊的曠野,也會出現二氧化碳湖。」

  「那現在怎麼辦?」大寶問。

  我說:「唯一的辦法就是等消防隊把氧氣面罩帶來。」

  「那下面的五個人,是不是已經沒救了?」一個村民哭喪著臉問道。

  我嘆了口氣,說:「節哀吧。他們在那種高濃度二氧化碳環境裡,是熬不過一分鐘的。」

  說話間,三四名消防隊員馱著幾副沉重的帶氧氣罐的防毒面具爬到了山頂。

  領頭的一個中尉說:「消防車開不上來,只能靠人工,所以慢了點兒。」

  楊大隊點點頭,說:「辛苦你們了,現在我們派幾個人下去吧。」

  「我去。」大寶說。

  「別!」我立即制止了他,說,「你還虛弱,還是我下吧。」

  「都別拉了。」中尉指了指身後的幾名消防戰士,說,「這種事情,我們比你們有經驗,我們幾個下去就可以了。」

  說完,他們就開始往身上掛氧氣瓶。

  我感激地點點頭。消防部隊,這是一支偉大的部隊,火災、爆炸、地震、泥石流……不管多麼危險,他們都要逆向前進。作為和平年代犧牲最多的隊伍,他們用自己的鮮血在保護著人民。

  消防戰士們穿戴完畢後,我要求他們務必反覆檢查密封裝置和氧氣供輸裝置。在確定沒有問題後,四名消防隊員腰拴保險繩、身背氧氣瓶開始朝這個「吃人」的山谷進發。

  我們其他人更是加大力度為他們照明。

  懷著忐忑的心情,終於看到幾名消防戰士平安下到了大寶失足的位置,仍然沒有什麼問題。

  「看來韓亮的推斷是完全正確的。」我高興地說道,心裡琢磨著怎麼取證並保存證據。

  「下面的同志,你們可以找到二氧化碳湖的湖面位置嗎?」我一邊扯著嗓子喊,一邊讓林濤舉起攝像機準備拍攝。

  中尉很聰明,簡單思考以後,重重地點了幾下頭,然後向上攀登。

  攀登到大寶失足的位置附近後,中尉一手抓住繩子,一手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打火機,點著了。

  中尉舉著打火機往下爬行,不一會兒,打火機熄滅了。中尉重新往上爬了一截,再次點燃打火機,然後俯身把打火機往下放,很快打火機又熄滅了。

  中尉在打火機熄滅的地方插了一塊反光板,反光板在山頂諸多勘查燈的照射下,閃閃發亮。中尉指了指反光板,做了個手勢。

  我知道中尉找到了二氧化碳湖的湖面位置,林濤也完成了攝像。證據確鑿!

  找到湖面後,中尉繼續下行,很快就到達幾具屍體所在的位置。說起膽子大,消防隊員也算得上。在亡人災害現場,消防隊員經常會發現屍體並需要抬出屍體。所以在法醫和刑警之後,消防員也是一個不怕屍體的警種。

  幾名消防隊員身上已經掛著沉重的氧氣瓶,此時,還要在這種陡坡上運送更加沉重的屍體,實在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中尉知會隊員們在屍體上先捆上繩索,然後用簡易擔架襯墊,與山頂上的人們合力把屍體一點兒一點兒往上運。

  在屍體高過了反光板之後,山頂上的幾名消防隊員又往山下運動,在二氧化碳湖面以上進行接應。我們見狀,也不閒著,戴上手套,幫助消防隊員一起把屍體一具一具拉上了山頂。

  五具屍體的運送工作,整整進行了三個多小時,直到天邊泛起了魚肚白,才全部完成。

  在中尉和幾名消防隊員摘下面罩以後,我們發現他們早已被汗水浸透。

  「那這裡就交給你們了,五名受害人已經全都死亡了。」中尉遺憾地說道。

  我點了點頭。

  在運送屍體的時候,我就感覺到了五名死者的屍僵已經全部產生了,由此判斷,他們已經死亡十二小時左右了。

  殯儀館的工作人員此時已經等候在山頂,並開始著手把屍體抬到山腳下的停車場。

  「你們還要驗屍嗎?」一名村民怯怯地問。他是村主任,代表村民來和我們談話。

  「所有非正常死亡,都是要經過屍表檢驗的。」我說。

  「可是,他們幾個人,都是我們眼睜睜看著掉下去的。」村主任說,「還是不要驗屍了吧,我怕他們家人受不了。」

  山裡人還是比較保守的,屍體解剖這種事情,想都不敢想。

  「那可不行。」我堅決地說,「我們必須要按照程序來辦事。這樣吧,既然案情比較明朗,我們只做屍表檢驗,看一看屍體是不是存在窒息徵象。最多,哦,我是說最多就抽一管心血。」

  村主任低頭思考了一會兒,說:「那好吧,麻煩你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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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重新回到停車場,我對韓亮說:「把輪胎檢查好,這山路,最怕爆胎。」

  韓亮撲哧一笑,顯然他知道我這樣說的用意,也想起了一些往事。

  那是在一年前,我們一起去綿山市(綿山市的案子,見「法醫秦明」系列第四季《清道伕》中「深山屠戳」一案)出勘一起命案現場,走的也是山路。在勘查完現場返回縣城的時候,車胎突然爆了,若不是當時的駕駛員技術超群,怕是我們都要葬身山崖。現在想起來,依然心有餘悸。

  不僅如此,因為爆胎,他們都嘲笑我的體重。在換上備胎以後,為了表示抗議,我第一個跳上了車,結果備胎又爆了。駕駛員駕駛著備胎沒完全爆裂的車,提心吊膽、慢慢地開回到縣城不說,這件事情更是讓他們嘲笑了我一年。

  我從回憶中回到現實,拍了一下韓亮的腦袋,說:「笑什麼笑,正經點兒,檢查車胎。」

  這一夜,不僅僅是徹夜未眠,更是體能透支。任憑車輛有多顛簸、道路有多曲折,我們上車之後立即沉沉睡去,矇矓中聽見韓亮在叫:「喂,別睡啊,你們睡了我怎麼辦?喂,陪我說說話啊,我也困!」

  好在韓亮並沒有被困神擊倒,他安全地把我們帶離了群山的懷抱。

  「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楊大隊停下車,敲了敲我們的車窗玻璃,說,「既然你們都來了,雖然死因都已經很明確了,但還是幫我們一起把案件辦妥當吧。」

  我知道楊大隊「把案件辦妥當」的意思,就是幫助他們完成五具屍體的屍表檢驗。我知道不是楊大隊對自己人的技術能力沒信心,而是他們太累了。這時候多出我和大寶這兩個「壯勞力」,那可要輕鬆不少。

  「哦。」剛剛醒來,嗓子有些沙啞,我直了直身子,看了看手錶,說,「那是必須的。一來,在村主任面前是我堅持要按程序檢驗的屍表。我不在屍檢現場如何向老百姓解釋?二來,我們算是睡了三個小時,韓亮則是一直在和自己做鬥爭,他太困了,不能再繼續往省城開了。他休息的時間,正好就是我們屍檢的時間。」

  韓亮使勁點了點頭,說:「給我的眼皮支上牙籤,都能把牙籤給夾斷了。」

  「那我們找個房間給韓亮休息,你們坐我的車去殯儀館。」楊大隊說,「屍檢完事兒,再回去。」

  殯儀館的運屍車行駛比較緩慢,我們又在楊大隊的車上沉沉地睡了一覺。上午10點,五具屍體全部拉到了。

  按照群體性死亡事件的屍檢要求,我們花了十分鐘的時間做好了識別標尺。所謂識別標尺,就是在拍照用的比例尺上貼上一張紙條,紙條上分別寫上死者的姓名以及案發的時間。

  刑事攝影中,不僅要對屍體的全貌照相,也要對各個部位進行細目拍照。拍細目的時候,就是人體的某個部位、某個細節。單單是一個死者的時候,隨便怎麼拍都沒有關係。但如果是多個死者,通過一張簡單的部位或細節照片,就不可能辨認出它屬於哪個死者的。一旦照片混淆,證據體系也就完全混淆了。所以在群體性死亡事件中,必須明確每一張細目照片是屬於哪名死者的。在照片必須的比例尺上粘貼死者姓名,則是最好的辦法。

  「按照跌落山崖的反序,我們屍檢的順序以及屍體編號分別是:一號屍體房玄門,二號屍體房塔北,三號屍體房塔南,四號屍體房三門,五號屍體——一切因之而起的房塔先。」我依次說道。

  林濤按照我說的,在五本屍體檢驗記錄本上進行編號和書寫,而大寶則根據屍檢見證人村主任的辨認,把五個貼有姓名的比例尺放到相應的屍體上。

  「我們分組進行,我和大寶一組,林海法醫帶一組。」我一邊穿解剖服一邊說,「屍表檢驗比較簡單,關鍵是對每名死者的衣著進行拍照、檢查,然後檢查屍體關鍵部位有沒有損傷,最後觀察窒息徵象。」

  「二氧化碳中毒的根源,還是呼吸中樞麻痺,導致窒息死亡。」大寶說,「所以屍體應該有心血不凝、口唇青紫、指甲發紺、屍斑濃重的徵象。」

  「心血是用注射器抽取嗎?」林海問道。

  我點點頭,說:「和常規毒物檢驗攝取心血的辦法一樣,第四、五肋骨間隙入針,如果能順利抽出,則是心血不凝的表現。如果有凝血塊,針頭很快就會被堵住。」

  「還要脫衣服?還要扎針?」村主任有些不滿。

  「為了逝者的尊嚴,為了萬無一失。」我盯著村主任說。

  村主任點頭認可。

  屍表檢驗按部就班。因為只是簡單的屍表檢驗,工作進行得很快。大約中午11點半的時候,我們兩組分別檢驗了兩具屍體。這四具屍體,除了面部和手部有一些細小的擦傷,沒有其他任何損傷。而這些細小的擦傷,很容易理解,就是在滾落山坡的時候,被灌木劃傷的。因為此時已經入冬,天氣漸冷,加之山裡氣溫更低,所以村民們都已經穿上了小棉襖,有了較厚的衣服保護,擦傷也就僅限於手部、面部等暴露部位。四名死者的屍僵都已經形成並到了最硬的程度,死亡時間和村民們反映的時間也是吻合的。另外,四名死者的窒息徵象都非常明顯。從這四具屍體的表象來看,完全符合村民敘述的死亡過程,沒有任何疑點。

  這也是我們之前就預料到的,只是按照程序把必要的工作完成罷了。

  此時,楊大隊已經看出了我和大寶的疲憊,讓我們脫去解剖服,到一旁的更衣室休息。最後一具屍體——房塔先的屍體,交給林海一組繼續進行。

  我們還沒有在更衣室裡坐下,就聽見解剖間裡一陣驚呼。我和大寶慌忙跑過去看。

  「怎麼了?」我問。

  「奇怪了!死者的內衣上有血!」林海說。

  我抬眼望去,果然看到死者白色的襯衫上有殷紅的血跡。

  我和大寶趕緊重新穿上解剖服,幫忙收拾死者的衣服。

  「死者的右側季肋部(季肋部,就是腹腔的上部)下方有個圓形的小孔!」林海說。

  「啊!死者的左側肩膀後方有一個圓形的小孔!」林海的助手也有了發現。

  「槍彈傷!」大寶驚叫道,「難道這裡還隱藏著一個案件?」

  村主任在一旁插話:「怎麼可能!打獵,也有可能誤傷自己啊!」

  我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說:「我真是笨,這麼重要的問題都忽略了!」

  「什麼問題?」林濤問。

  我說:「可能是太困的原因吧。你記得嗎,我們到現場的時候,楊大隊就介紹了案情。村民是怎麼知道房塔先掉落在現場那個山坡下的?」

  「先在山頂看到了他的槍,然後看到了山坡下有他的腿。」大寶說。

  「就是啊。」我說,「一個獵人,怎麼可能讓槍離開自己?然後自己不帶槍,貿然下山坡?不可能啊。」

  「是啊,你說得有道理。」林濤說,「在看屍體之前,我們就該想到,房塔先為什麼會跌落山崖,還沒有帶槍。他跌落的理由自然和其他四個人不一樣。」

  「是啊,我們忽視了這一點。」大寶說,「房塔先是在中槍後,跌落山崖的。」

  「可是,為什麼現場沒有血啊?」林濤說。

  「因為冬天穿的衣服太多了,加上槍的威力又不大,口徑也不大。」我說,「在衣服上和皮膚上鑽出來的小孔,很快被外層衣服和皮下組織堵上了,所以血液流不出來。」

  「可是,屍體的窒息徵象很明顯啊。」大寶拿起死者的十指,說,「按理說,內臟被擊穿破裂、失血死亡,都不該有這麼明顯的屍斑和這麼明顯的窒息徵象。」

  「那是因為他被擊傷後,滾落山崖,在失血死亡之前,就已經窒息死亡了。」我微微一笑,說。

  「分析得有道理。」村主任捋了捋長鬍子,說,「那就這樣吧,麻煩政府了。」

  「這樣可不行。」我說,「我們要解剖屍體。」

  「我說了這不可能是命案!」村主任跳了起來,「他打獵誤傷了自己,跌落山崖,還連累這麼多青壯年的村民跟著死!這事兒已經夠大了!你們不能再解剖屍體!誰敢解剖我就去上訪!」

  「上訪也要有理由,老同志。」楊大隊前來調停,「《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規定了,在死因不明的情況下,公安機關有權決定解剖。」

  村主任仍在解剖室外跳腳,堅決反對解剖。楊大隊皺了皺眉頭,朝身邊的刑警使了使眼色。兩名刑警把村主任拉進了警車。

  「先辦手續吧。」我說,「通知死者家屬到場,如果死者家屬拒絕到場,在筆錄中註明,然後我們照常解剖。」

  「可是,村主任說得不錯,看起來這個案子並沒有什麼疑點。」林濤說。

  我說:「不管有沒有疑點,出現了可以致命的損傷,我們就必須要搞清楚原因。死者身上的損傷是不是槍彈創,兩個洞眼哪個是入口哪個是出口,死者處於什麼姿勢,子彈如何打入,這些問題都是需要解決的。」

  「又是獵戶,又是圓孔損傷,肯定是槍彈創啊。」大寶說。

  「可不要先入為主。」我說,「記得我們之前的一個案子嗎?若是簡單地相信調查情況,認定是槍傷,那可就誤導了偵查了。」

  「不過說來也奇怪,一般槍彈創的出入口都是有區別的。這具屍體上看到的就是完全相同的兩個圓洞,說不定還真是無刃刺器損傷。」大寶說。

  「這我也不認可。」我說,「無刃刺器一般是很難貫穿整個人體的。我奇怪的是,獵戶用的,不都是霰彈槍嗎?」

  槍支分為霰彈槍和膛線槍,霰彈槍發射區域大,但射程近,一般被用於狩獵。膛線槍則是我們平時知道的制式槍支,射程遠、精度高。

  「我們這『湖東造』,還真就不僅限於霰彈槍。」楊大隊說,「在我們收繳的槍支中,很多都是膛線槍。因為是手工製作,所以沒有軍工廠生產的膛線槍精緻。『湖東造』的膛線槍,威力不太大,但好歹是膛線槍。」

  「死者帶著的?」我問。

  楊大隊說:「他帶的就是一把四十釐米長的膛線槍。」

  「哦,那一切就好解釋了。」我說。

  說話間,一名民警駕駛著警車風馳電掣般地開到瞭解剖室門口,如果不是及時剎住,我還以為他要開上解剖台呢。

  「手續辦好了。」民警說,「家屬杜鵑,同意解剖。」

  這個結果倒是出乎意料,我們暗暗地稱讚杜鵑的大義。

  屍體解剖立即進行。因為已經完成了屍表檢驗工作,我們就直奔主題了。打開死者的胸腹腔後,我們沿著兩個圓孔之間的創道進行了細目解剖。看起來,子彈是從肩膀後側進入,打碎了肩胛骨的上端,然後擊破心包,掠過心臟,穿過膈肌,打碎了肝臟,在右側季肋部出了身體。

  「力量如此之大,肯定是槍彈創了。」大寶下了結論。

  「不僅如此。」我說,「損傷部位生活反應明顯。損傷不僅限於創道,周圍的組織也有挫碎,這是彈後空腔效應導致的,也可以完全印證這就是一個槍彈創。」

  「體內出血少,肝臟雖破但是不會馬上致命,心臟沒有破裂,說明他是受重傷後,跌落山崖,然後和其他人一樣,二氧化碳中毒死亡。」

  「死因明確了,死亡時間呢?」大寶一邊說,一邊打開了死者的胃。胃內的稀飯和鹹菜還都成形,大寶說:「初步消化,十二指腸內還沒有食物進入,結合胃內容物形態,符合他早晨的早飯成分,所以他應該是上午9點之前就死亡了。」

  我點點頭,說:「這是什麼?」

  順著我的止血鉗看去,死者左側季肋部後面的胸廓上有一片出血區。

  「這是左側季肋部,子彈穿出是在右側季肋部,這顯然不是槍彈所致。」大寶說完,用手術刀對出血的位置進行了分離。

  分離完畢,我把手伸進屍體的腹腔探查,說:「是第十二肋骨骨折。」

  「哦,這個可以理解,滾落山崖的時候形成的。」大寶說。

  我皺皺眉頭,沒有說話。

  「現在問題來了。」大寶說,「這兩個創口,到底哪個是射入口,哪個是射出口?」

  「是啊,這確實是個問題。」我說,「衣服上也看不出火藥痕跡,形態也完全一致。」

  在膛線槍射入口和射出口的分辨中,還是有很多依據的。比如子彈射入時是高速旋轉的,容易導致射入口皮膚缺損,容易導致射入口皮膚焦灼。而射出口則大多呈現星芒狀挫裂創,沒有皮膚缺有焦灼。

  可是,眼前的這具屍體,身體上的兩處創口,形態幾乎是完全一致的。

  「從我們的經驗看,我們這裡自制的膛線槍,因為威力不大、彈頭旋轉不夠強烈,所以經常會導致類似單刃刺器一樣的槍彈創。」楊大隊湊過來說,「幾乎是不可能從皮膚創口上判斷哪個是射入口、哪個是射出口的。」

  「既然不能從屍體上直接看出來,不如就直接從彈道上判斷好了。」林濤說,「我們痕跡檢驗研究的就是手、足、工、槍、特五種痕跡,槍彈算是其一。」

  「那你分析一個我看看。」大寶說。

  林濤說:「如果肩膀上這個是射入口,那麼死者自己肯定是無法完成的。那麼長的槍,怎麼翻轉槍口,對準自己的肩胛後部?肯定不可能。」

  「那若是別人形成的呢?」大寶追問。

  林濤說:「如果是別人形成的,怎麼會有那麼大的身高差?可以形成從上到下幾乎垂直於地面的槍傷?如果右腰部是射入口,那麼就很容易理解了。死者右手拿著槍.槍口朝上,突然走火,子彈從右腰部穿入,從左肩部打出。」

  「說得太有道理了!」大寶戴著手套的手,鼓起掌來發出砰砰的悶響。

  「看起來,林濤說的是有一定的道理。」我說,「但是射入口、射出口直接影響到現場的還原,直接影響到案件的定性,不能兒戲。我們切下兩個創口周圍的軟組織,馬上送到省廳,讓組織病理實驗室的方俊傑科長對這些組織進行組織病理學診斷,看看從他的顯微鏡下,能不能為我們做一個判斷。」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8 0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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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人意外落崖的事故,因為這一處突如其來的槍彈傷而陷入了撲朔迷離的境況。我們顯然一時半會兒也走不了了。方科長在電話中說,最快也要到明天早晨才能出結果。我們在現場傻等也沒用,就紛紛回到賓館倒頭補覺。

  我這一睡不要緊,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清晨才醒來,直感覺肚子餓得快要罷工了。

  我連忙叫起了大寶、林濤和比我們睡得還早的韓亮,一起到街邊的鋪子裡喝一碗牛肉湯。正喝著,看到一輛省廳牌照的警車停在了對面的賓館門口。

  「哎?老方怎麼來了?」大寶嚼著餅,含糊不清地說。

  我隔著馬路,喊住了組織病理實驗室的方俊傑科長,叫他過來一起吃早飯。

  「清早出了結果,我就趕緊趕過來了。」老方說,「這結果有些出乎意料,我覺得在電話中講不清,就找車隊派了車,送我過來了。」

  「一個案子派兩輛車出勘,你不怕別人說你浪費納稅人的錢啊?」大寶還是滿嘴食物,含糊不清地說。

  我用筷子敲了一下大寶的腦袋,轉頭對方科長說:「什麼情況?」

  「從組織病理學的結論來看。」老方說,「肩膀上的,才是射入口。」

  「啊?」我們三個人異口同聲,把鄰桌的幾個姑娘嚇了一跳。

  幾個姑娘看到了一臉驚愕的林濤,轉頭嬉笑議論。

  「等會兒再說。」我環顧四周,說,「回賓館房間再說。」

  匆匆吃完,我們一起回到了我的房間。我打開電腦,接過老方遞過來的U盤,點開了U盤裡的幾張照片。

  「你們看。」老方說,「這幾張是肩膀上創口的軟組織切片。我們可以看到,在顯微鏡下,創口邊緣的皮膚組織有捲曲,還有細胞的灼傷壞死。而在腰部的軟組織切片上,我們就看不到這樣的情況。」

  「僅僅依靠這一點細胞壞死能定嗎?」我問。

  老方搖搖頭,說:「那還欠缺了一點,但是我在切片裡發現了這個。」

  說完,老方又切換了一張顯微照片,說:「肩膀創口周圍的肌肉組織裡,有幾根纖維!這幾根纖維經過HE染色(HE染色,全稱蘇木精一伊紅染色法,是一種用於病理分析的染色技術)可能變色了,但是依我的經驗,大概可以判斷這是綠色衣物上的纖維。」

  「死者裡面穿著白色襯衫啊。」大寶說。

  「可是外面確實是一件綠色的迷彩服!」我說。

  「可是,這又能說明什麼問題呢?」林濤問道。老方的結論推翻了林濤的推斷,他是第一個不服氣的。

  「我們想一想,子彈是單一方向的。」老方說,「子彈從後背的衣服開始,打破衣服,再打破皮膚,然後從體內打破另一側皮膚和衣服。也就是說,子彈只會把射入位置的衣服纖維帶入肌肉組織,而不可能把射出位置的衣服纖維帶入射出口的肌肉組織。否則,子彈就逆行了。」

  「我懂,很有道理!」我點頭認可。

  林濤一時有些蒙,想了半天,他也緩過了神,說:「可是……可是會不會是你把我們取下的兩塊組織弄混了啊?¨

  「這在我們法醫組織病理學實驗室,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老方斬釘截鐵地說,「一來,我們取材的時候,會嚴格分門別類;二來,從鏡下也可以看出肩膀部位和腰部的皮膚、肌肉細胞排列的不同。所以,不可能弄錯。」

  「那就奇怪了,什麼情況下,子彈能從肩膀後面垂直於地面打進身體內呢?」林濤撓著後腦勺。

  房間裡頓時安靜了下來,大家都在靜靜思索,只能聽見我點擊鼠標的聲音。

  「我知道是怎麼回事了。」我重重地呼了一口氣,鼠標停留在電腦屏幕顯示的一張圖片上。

  大家都來看電腦。

  「房塔先的腳?」大寶說,「這能說明什麼啊?」

  「死者的鞋帶是散開的。」我說,「我們假想一下,如果死者因為鞋帶散開了,蹲下身來繫鞋帶,那麼是不是就可能有人從他的左側肩部垂直於地面打上一槍?」

  「啊?你……你是說,這是一起命案?」林濤說。

  「你說的,如果肩膀上的是射入口,那麼死者自己是絕對不可能形成的。」

  我笑著說,「我認可你這個觀點。只是你說別人也形成不了這樣的槍傷,我不認可。我剛才說的這種情況,有可能形成這樣的槍傷嗎?」

  林濤點了點頭。

  「那……我們僅靠這一點就確定這是一起命案?」大寶說,「依據足夠嗎?偵查部門會因此而立案偵查嗎?」

  「當然不僅僅是這一點。」我說,「之前,我就一直有個疑惑。如果是在山頂上自己誤傷了自己,也不會立即跌落山坡啊,這又不是在拍電視劇。」

  「那……是被別人扔下去的?」大寶說。

  我指了指照片中房塔先的屍體,說:「這人有180斤吧?誰也沒那麼容易扔他下去。但是踢他,讓他滾動起來,滾下山坡還是有可能的。」

  「我知道了,你說的是死者第十二肋骨骨折的事情。」大寶說,「那為什麼不能是摔的呢?」

  我點頭讚許,接著說:「首先,骨折的地方,有不少出血,說明不是死後損傷,也不是瀕死期損傷,而是生前損傷。其次,骨折的是第十二肋骨。你們都知道,和別的肋骨不一樣,第十二肋骨很短,且一端是游離在腹腔的,韌性十足。如果是摔跌或者和平面物體撞擊,那麼斷的應該是其他較為堅硬、固定的肋骨。第十二肋骨斷了,只有可能是突出的物體直接擊打在第十二肋骨上,才會導致這根孤零零的肋骨骨折。」

  「我明白了。」大寶說,「一個人趁房塔先繫鞋帶的時候,對他開了槍。他倒地後,那個人又踢著他的腰部,把他踢下了山坡。房塔先在滾落到二氧化碳湖平面以下時,立即窒息死亡。整個過程就是這樣了。」

  「還有一點,就是這個人可以拿著槍站在房塔先的身邊,房塔先還毫無防備。」我說,「這是犯罪分子刻畫。」

  「即便是刻畫了,還是很麻煩啊。」林濤說,「第一,從前期調查看,房塔先到底是一個人去打獵,還是約了別人一起去打獵,沒有人看到。第二,即便是有人看到了他和誰一起去打獵,我們也沒有任何可以甄別犯罪嫌疑人的依據啊。

  沒有任何證據,如何談破案?」

  林濤說的是事實,大傢伙兒又一次陷入了沉思。

  「先把情況給縣局通報吧,事不宜遲。」我說,「我們要相信偵查部門,能夠查出這個背後打黑槍的人。」

  「現在想想真是後怕。」大寶說,「如果真的依了村主任,不進行尸表檢驗,屍體一燒,就真的產生冤魂了。」

  「冤案就冤案,什麼冤魂?」林濤捶了大寶一下。

  「所以說,法律和規範的制定,都有它的道理。」我自豪地說,「既然有這些規範,我們就必須要嚴格執行。」

  說這話的時候,我想起了數年前,我第一次出勘命案現場。死者是我的同學饒博(饒博的案子,見「法醫秦明」系列第一季《屍語者》中「初次解剖」一案)。若不是嚴格的屍檢,怕是也無法對幾名傷害他的犯罪嫌疑人進行追責了吧。

  雖然我們的這個勘查結果有些出乎意料,但是我們言之鑿鑿,楊大隊和諸多偵查員也並沒有提出異議。

  按照我們的部署,偵查員們開始對全村的村民進行排查,排查那些和房塔先較為熟悉,而且喜歡打獵、具備自制槍支能力的人。

  在我的要求下,重點排查對象是以前和房塔先結伴打獵的青壯年。我覺得,能用腳把一個180斤重的人踢下山谷,必然是個青壯年男性。

  而林濤在會後,提出再赴現場的要求。

  「你是說,要我們尋找彈頭彈殼?」我驚訝地說,「那麼空曠的地方,怎麼尋找那麼小的東西啊?」

  「找不到也要找。」林濤說,「我的牛都已經吹了,槍痕是我們痕跡檢驗專業的專長。事實也是如此,一旦我們找到彈殼或者是彈頭,就可以依據那上面的痕跡來和發射它的槍支進行比對。」

  我也知道,槍支撞針打擊彈殼底火的時候,在彈殼上留下的痕跡都是很有特異性的。而槍管裡的膛線在彈頭上形成的痕跡,也一樣可以作為同一認定的依據。也就是說,案件至此,只有彈殼或者彈頭,才是唯一可以作為證據的線索。

  「我要是凶手,一定會把彈殼帶離現場。」大寶說。

  「是的。但是,彈頭穿過人體,從上往下,打進泥土裡,怕是連凶手都找不到吧。」林濤說。

  「連凶手都找不到的東西,我們怎麼找?」大寶說,「我們連開槍的地點都不能認定。況且,現在我們重新回到現場,天又該暗了,光線不足啊。」

  「那是因為凶手啥也沒有。我們嘛,即便是天黑,也不怕!」林濤神秘一笑,從勘查車的後備廂裡拿出一個物件,說,「你們看看這是什麼。」

  這是一個長相和戰爭年代的探雷器一模一樣的東西,只是小了很多,大小和一個大號的鍋鏟子差不多。

  「這不是鬼子的探雷器嗎?」大寶說。

  「道理是一樣的。」林濤說,「這是金屬探測器,我把這玩意兒改良了,很小,易於攜帶,而且探測效果確實棒棒的。」

  說完,林濤把探測器在我的身上掃了一下,發出了嘀嘀嘀的聲音。

  「那你還不如把機場安檢的物件拿過來直接用。」我嘲笑林濤的故弄玄虛。

  「和那個差不多,反正很好用就是了。」林濤尷尬地說。

  雖然我知道金屬探測器這個東西,但是我們很少用它。不過,我確實小覷了這個東西。在現代化社會,到處都是金屬,所以用這個東西在一般現場尋找金屬,一點兒也派不上用場。可我沒有考慮到的是,這是個在野外的現場。在這個被植被覆蓋的山頂上,想用肉眼尋找一個小物件確實不容易,但是用這個金屬探測器尋找一件金屬製品確實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畢竟,荒山野嶺,是沒有金屬物件的。

  據說,他們只用了半個小時,就找到了彈頭的位置,然後用了十分鐘,就從泥土裡挖出了彈頭。

  之所以用「據說」,是因為我實在爬不上山坡了,在車裡等著他們凱旋。

  找到了這枚彈頭,不僅僅印證了方俊傑的推斷——子彈是從上往下打的,也為破案堅定了信心。有了這個確鑿的證據,只要能找到槍,我們就能進行認定。

  我們一路哼著小曲兒回到了專案組,專案組還不知道我們這個好消息。在楊大隊的率領下,所有的偵查員都眉頭緊鎖,翻看著卷宗。

  「我們找到證據了!」我從物證箱裡拎出一個物證袋,袋子裡裝著一個黏附有泥土的彈頭。

  「真的嗎?¨楊大隊異常興奮,說,「我們也有嫌疑人了。」

  「哦?怎麼發現的?」我問。

  「通過一系列梳理,我們大概知道了有八九戶人家是有槍的。」楊大隊說,「但是這些槍是不是都藏起來了,誰也不知道。所以,我們用了一招『打草驚蛇』。」

  「打草驚蛇?」我驚訝道,這破案就和打仗差不多,三十六計都用得上。

  「我們請示了市局,然後在村裡張榜公佈。因為這起原本大家都認為是意外事故的案件,涉嫌槍殺案,所以我們對所有的槍支都進行了摸排。」楊大隊說,「現在公安局完全掌握了槍支的動態,並要進行搜查。今天晚上為最後期限,如果在這之前上交槍支,一律不拘留,只罰款。如果不交,就會按照涉嫌殺人進行處理。」

  「結果,所有人都交了槍?」我說。

  「是的,除了村主任家。」楊大隊說。

  「村主任家有槍?」我問。

  「有的。」楊大隊說,「而且村主任的兒子房鐵門,是房塔先的好友,經常相約打獵。」

  「那就很可疑了。」我說。

  「不僅如此,我還聯想到,村主任一直在妨礙我們解剖屍體。」楊大隊說,「當時我就覺得他很可疑。」

  「那現在咋辦?」大寶問。

  「我們已經在部署對他家進行強行搜查了。」楊大隊說,「村子裡一直有我們的人,所以這段時間,他想出去丟棄槍支都不可能。」

  「那我們就回去睡覺,等好消息嘍?」我笑著問。

  「你們可以,林科長不行。」楊大隊拍了拍林濤的肩膀,對我說,「等我們找到槍,還需要林科長立即進行槍支檢驗呢。」

  第二天早晨,見林濤在我隔壁床上呼呼大睡,我就知道,案件已經順利偵破了。

  在強行對村主任家進行搜查的時候,民警還遭到了村民的抵抗。好在楊大隊也是山裡人出身,對他們還是很有辦法的。很快,楊大隊就做通了村民們的思想工作,組織民警對村主任家強行搜查。

  當楊大隊在村主任家的鍋灶裡發現一把短槍的時候,就確定了房鐵門是犯罪分子。槍在鍋灶裡燃燒,周圍的木質部分大部分都被燒燬了。

  當時楊大隊還緊張了一下,好在林濤確定地說,進行痕跡檢驗認定,是根據鐵質槍管內的膛線進行檢驗,楊大隊才放下心來。

  在林濤進行比對的同時,審訊工作也在進行。

  房鐵門實在找不到自己燒槍的理由,又擔心公安機關以包庇罪處理他的父親,所以他很快就低頭認罪了。

  房塔先比房鐵門大十幾歲,但是因為他們的共同愛好是打獵,所以自十年前就有很深的交情。本來這一份忘年交是值得珍惜的,但是上了年紀依舊色心不改的房塔先不斷地挑戰房鐵門的心理底線。

  房鐵門在結婚的時候,就看出了異樣。房塔先總是握著房鐵門漂亮媳婦兒的手不放。再往後,每次聚會喝酒,房塔先總是要求房鐵門帶上媳婦兒,然後借酒裝瘋地揩油。這一點讓房鐵門很不痛快,畢竟這是個叔叔輩的人,怎麼總惦記著自己侄子的媳婦兒呢?

  事情還在不斷發展。房塔先每次醉酒後,都會在深更半夜給房鐵門的媳婦兒打電話,還不准掛。這些齷齪事情,讓房鐵門天天都憋著一口氣沒地兒出,又不能張揚出去,怕有損自己和媳婦兒的聲譽。而且這種事情說出去,實在是很難堪。在這個還受著男尊女卑封建思想影響的山區,一旦張揚出去,大多數人會說是房鐵門的媳婦兒勾引長輩。這樣的惡名,房鐵門絕對不能讓媳婦兒背。

  考慮再三之後,房鐵門準備利用房塔先對他毫無防備這一弱點,在他出門打獵的時候幹掉他。

  事發當天,房塔先是準備獨自出門打獵的,經過房鐵門家的時候,被房鐵門看見了。於是房鐵門帶了槍,悄悄地跟在他的後面,準備實施突然襲擊。沒想到房塔先居然發現了跟在身後的房鐵門。

  這個時候,房塔先還是沒有對房鐵門產生戒備,以為是在打獵途中邂逅了知己,很是高興,就主動邀房鐵門同行。

  房鐵門將計就計,把他引到了一個從來沒有人去過的山頭上,然後在他蹲下身去繫鞋帶的時候,開槍打死了他。

  事發三天,房鐵門天天被自己的良心譴責。他完全沒有想到自己的這一行為,害死了其他四個無辜的村民。他想過自首,但因殺人要償命,作為村主任的父親一直在制止他。村主任不能讓自己的獨子赴死。

  「我已經全部交代了。」房鐵門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可不可以放過我的父親?」

  全部交代,對房鐵門來說,可能是一種解脫。

  「我們很同情你。」楊大隊說,「但是法律是無情的。對不起。」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8 09:30
第九案 夜半異響

  有的人居無定所地過著安寧的日子,有的人卻在豪華住宅裡一輩子逃亡。

  ——《寂靜之道》

  

  1

  連續幾天,逐漸降溫,已經將龍番這個城市拉到了寒冷線下。11月中旬,真正到了冬天。

  照顧寶嫂的工作隨著天氣的寒冷,越來越艱難。寶嫂完全沒有活動的能力,也沒有感知的能力,醫院的空調一會兒開一會兒關,如果不能及時調整寶嫂身上被子的厚度,她要麼會被凍感冒,要麼就會大汗淋漓。

  醫生囑咐,寶嫂現在久臥不起,抵抗力下降,一旦感冒,引起肺部感染,那就比較麻煩了。

  所以輪流照顧寶嫂的我們,顯得格外小心。雖然ICU是不允許夜間陪床的,但是為了讓寶嫂早日康復,醫生甚至給我們特殊照顧:最近這些天可以有兩個陪護,但是必須穿好陪護服裝。

  上個案子回來三天了,陳詩羽雖然一直盡心盡力地照顧寶嫂,但看到我們的時候,還是嘟著嘴不理我們。我相信,她即便口口聲聲說要和我們分開,那也只是一句氣話,經過兩年的磨合,我們這個勘查組似乎已經不能缺少任何一個人了。

  這天晚上,因為師父的要求,陳詩羽請了假,由我和大寶來照顧寶嫂一夜。我主動加入,是因為我知道連續多天的辦案,加之回來後的連續操勞,大寶的身體已經超負荷了,這漫漫長夜,有我的幫助,他好歹能休息會兒。

  想是這麼想,可是不爭氣的我,在深夜時,便在病榻邊的辦公桌上趴著睡著了。夢裡,我彷彿看見了熊熊大火,卻不能移動,直到一聲巨響把我驚醒。

  我從椅子上跳了起來,看見趴在病床邊的大寶睡眼惺忪。第一反應是抬腕看表,此時時針指在深夜1點42分。

  「什麼聲音?」我說。

  大寶茫然地搖了搖頭。

  我跑到窗口,掀開窗簾打開窗戶。窗外的夜色如故。

  不知道是什麼原因,病床上的寶嫂開始扭動了起來。難道是巨響所致?睡眼惺忪的大寶一時間傻了,這幾個月來,他已經習慣了寶嫂紋絲不動地躺在那裡,現在突然有了肢體動作,這讓大寶一時間不知所措。

  我也注意到這一點,連忙跑去醫生辦公室。

  醫生和幾名護士彷彿都還沒有睡覺,跑到寶嫂的病床前觀察她的生命體徵。

  「以……以前還只是……是指尖活動,從……從來沒有過這樣。」大寶的臉漲得通紅。

  「這是好事情啊。」醫生轉過臉來說,「現在病人已經恢復平靜了,但從你們的描述來看,這是病人對驟然出現的外界刺激有了反應!這是復甦的吉兆。」

  「吉兆?」我對醫師說出這兩個字實在是很意外,這通常都是法師說的。

  「哈哈,」醫生笑著說,「反正是好事情,最近你們要密切觀察病人的情況,有什麼情況馬上喊我們。」

  從醫生滿足的笑容中,我彷彿看到了寶嫂甦醒的希望,精神大為振奮:「醫生,你剛才說『驟然出現的外界刺激』?剛才你們也聽見巨響了?」

  醫生和幾名護士點了點頭。

  「會不會是做夢?」大寶說。

  「你也聽到了吧?」我說,「哪有做夢也做一樣的?」

  「腦電波影響啊。」大寶不以為然,「我和夢涵就經常做一樣的夢。你沒聽說過嗎,現在科學家認為人的腦電波可以互相影響,這可能就是我們說的感應,或者是默契?」

  「別扯,總不能一個醫院的人都有感應吧?」我說。

  「會不會是地震啊?」一名護士說。

  「不會吧,沒覺得搖晃啊。」另一名護士說。

  深更半夜裡的一聲巨響,對一個城市來說,確實很不正常。雖然目前還看不到有什麼異常的情況,但是職業敏感告訴我,一定會有事情發生。

  我思忖再三,拿手機撥打了指揮中心的電話。

  「你也聽見啦?你現在在什麼位置啊?」接電話的是我的師弟李洋,他知道我打電話的目的後問。

  「省立醫院。」

  「是的,那邊出事了。」李洋說。

  我的心裡一沉,暗自佩服自己的直覺:「什麼事?這樣看,不是天災,是人禍吧?」

  「天災我們哪裡管得了?」李洋說,「但是現在還沒有明確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剛剛龍番市局指揮中心接到報警,綠竹花園小區有一戶人家爆炸了。那個綠竹花園小區你知道的吧?就在省立醫院後面。」

  「住宅區爆炸?」我感到匪夷所思,以前聽聞的爆炸都是發生在工業區,住宅區怎麼能爆炸呢?我接著問道:「什麼東西爆炸?」

  「還不能確定,報警人說是聽見巨響,然後在窗口觀望的時候,突然發現有一戶人家的窗戶往外冒黑煙。好像火勢發展得很快,剛才消防部門從前方傳回的消息,他們到現場後,大火已經充斥了整個屋子。也就五六分鐘的時間,就從黑煙變成大火了。目前火還沒有熄滅,但一名消防戰士奮力救出了一個傷者,現在應該送到省立醫院了。」

  我站在窗口,似乎看見住院部大樓前方的急診部大樓門口有燈光閃爍。

  「希望只是個小事故,別是個亡人火災,更別是涉爆案件。」我嘆了口氣說。

  城市的夜,很快又恢復了寧靜。而我不可能恢復平靜。

  我在病房裡不斷踱步,思忖著各種可能性。

  「不然你去看看吧,這邊我一個人能照顧得了。」大寶顯然更加不能平靜。

  我滿懷歉意地點點頭,轉身出門下樓。

  出了住院部大門,我就開始一路小跑到了急診部。省立醫院的急診部沒有安靜的時候,即便是深夜,也是人聲鼎沸。我左右看看,一切都顯得很正常,找不到哪一間急診室才是剛才爆炸傷者的所在。於是,我就開始找起了警服。

  方法很有效!我很快就找到了兩名全副武裝的警察,守在一間診室的門口。

  我走上前去,出示了警官證,說:「你們好,我就是想瞭解一下情況。」

  警察點點頭,說:「1點42分,綠竹花園11棟302室,發生了爆炸。我們和消防隊最先到達了現場。我們主要負責疏散,消防隊滅火。當時主要是臥室的窗戶往外冒火,一名消防隊員就從隔壁的窗戶靠近了事發現場。現場臥室窗戶邊的一角,蜷縮著一個男人,消防隊員就衝進去把他扛了出來。」

  我跟隨著警察的描述,開始腦補當時的情況,對消防隊員不畏艱險、出生入死的精神崇敬不已。

  「傷得厲害嗎?」我問。

  「衣服、頭髮都燒沒了,身上也大面積燒傷。」警察說,「現在醫生正在看,不過剛才醫生出來說,暫時沒有生命危險,就是神志還不清楚,不能對話。」

  「現場還有別的人嗎?」我問。

  「這就不知道了。」警察說,「火很大,人進不去了,只有等滅火後才知道。就是有,也是屍體了。」

  我心中祈禱著,和警察告別,獨自向醫院後方的綠竹花園小區走去。

  走到小區門口,我就聽見人聲鼎沸。這裡畢竟是案發現場,果真和城市其他地方的平靜大相逕庭。

  小區已經很陳舊了,雖然所處地理位置很好,周圍有醫院、有學區、有菜市場,但因為樓房老舊,房價也並不是很高。11棟在小區的正中間,樓下已經圍起了許多群眾,在議論著什麼。

  一個矮矮胖胖的政府官員,在群眾的「圍攻」中掏出手帕不斷擦著額頭上滲出的汗珠。

  「你看你看!」一名男子說,「這都是什麼事兒啊!看到我們家窗戶上面牆壁的裂痕了沒有?」

  從男子手中手電筒照射的位置來看,這名男子住在案發現場的樓上。

  「我們這辛苦一輩子賺回來的房子,成了危房,政府可不能不管!」男子態度強硬。

  「就是!」一名老大媽說,「我家的牆也都裂了!必須拆遷!」

  「大家不要著急,我知道大家的難處。」官員說,「我們現在正在積極調查原因,調查結束後一定會第一時間通知大家結果。」

  「什麼意思啊?」一名男子說,「那如果搞破壞的人沒錢,是不是就不賠了?」

  「是啊!沒錢就不賠了嗎?」

  「反正這是政府的事情,賴不掉!」

  話音一落,周圍的群眾都附和起來。

  「不是不是。」官員說,「政府一定依法辦事,不會讓大家吃虧的。」

  群眾還在和官員理論著什麼,我獨自走到了樓下的草坪,抬眼朝302室看去。

  302室的臥室窗戶黑洞洞的,屋內還不斷有黑煙往外翻騰。我看見窗戶裡偶爾有光束閃過,判斷是消防隊員已經冒著生命危險,進入了中心現場進行搜索。

  窗戶的下面,是小區的草坪,草坪上放著一個液化氣罐,氣罐周圍的小草都已經被燒焦。一個消防隊員正拿著一根水管對著氣罐進行沖刷。

  「這是?」我走到一旁問道。液化氣罐的熱氣似乎還可以撲到我的臉上,我似乎看到氣罐還有些發紅,可能是劇烈燃燒的原因。

  「請遠離,這裡不安全。」消防隊員說。

  「哦,我是公安廳的。」我出示了警官證,說,「這個,是爆炸的原因嗎?」

  隊員轉頭看了看身後正在指揮的隊長,示意我去問他。

  隊長看見我在詢問,就走了過來,說:「是的。火被撲滅後,我們的隊員進了現場,看到這個罐子還在冒火,為了緊急降溫,就把罐子用消防繩索紮好,降至樓下,現在溫度已經降了下來,問題不大了。」

  「可是,我感覺液化氣罐爆炸,應該炸得四分五裂啊,怎麼這個罐子還是完好的?」我問。

  「這我可就不知道了。」隊長聳聳肩膀,說,「爆炸衝擊力還是不小的,你看,窗戶、防盜窗什麼的,都被沖飛了。中心現場的臥室大門也被沖碎了。」

  這時候我才注意到,三樓窗口之所以是黑洞洞的,是因為窗戶和防盜窗都沒有了。窗戶和防盜窗因為衝擊波的作用,被打到十米之外,落在小區的草坪上。我走到窗戶旁邊,看見窗戶的外框雖然完好,但是玻璃已經全部被擊碎了。防盜窗更是連同鉚釘一起被拔起打出。可見,衝擊波真是威力十足。

  「雖然衝擊波力量很大,但是真實的殺傷力還真不咋地。」隊長說,「我們在現場救出一個傷者,初步檢查了一下,就是燒傷,倒是沒有看到衝擊波造成的損傷。」

  「衝擊波一般都會造成內臟損傷,外表看不出來吧?」我說。

  隊長撓撓頭,說:「啊?這樣啊。不過這人好像還好,我們的隊員扛他的時候,他還蠻配合的,不像是受了很重的內傷。」

  我,點點頭,說:「衝擊波之所以能把窗戶打出來,是因為窗戶玻璃夠結實,整面窗戶的受力面積也比較大,所以容易被擊飛,這和一面風箏可以飛上天,而僅僅是竹子框架就飛不了的原理是一樣的。」

  隊長若有所悟。

  突然,三樓黑洞洞的窗口,探出了一個腦袋:「隊長,艾瑪(唉呀媽呀),嚇死我了,有屍體。」

  進屋搜索的隊員操著一口標準的東北話。

  「果真是個亡人現場。」我惋惜地低嘆了一聲,「我能上去看看嗎?」

  隊長思考了一下,從車裡拿出一個安全帽,說:「我帶你上去。」

  走到樓道口,我就聞見了一股焦煳的味道。經常出入亡人火災現場,幾乎已經熟悉了這種被水沖刷過的焦煳味兒。

  現場是一個兩居室,進屋後有一個客廳,客廳的一邊是衛生間和廚房。正對大門的走道兩邊是兩個臥室,中心現場位於東側的主臥室。主臥室的大門完全碎裂了,門框斜斜地掛在牆上。對面次臥室的大門也有一些損傷,看起來,是主臥室大門木材被衝擊出以後撞擊形成的。

  整個房屋的煙燻痕跡並不明顯,火場僅僅限於主臥室,而且因為主臥室的窗戶缺失,大量濃煙都滾出了屋外。所以,整體上看起來,其他房間都顯得比較正常,並不像一個剛被大火燃燒過的房屋。

  主臥室的地面全是黑黑的灰燼,摻雜著水,顯得泥濘不堪。而四周和天花板上的牆體因為高溫作用,呈現出灰白的顏色。我剛走進臥室,臥室天花板四周貼著的石膏邊條就掉下來一根,不偏不倚打在了我的腦袋上。

  「好險,幸虧你戴了安全帽。」隊長在一旁驚魂未定。

  我摸了摸安全帽,並沒有什麼感覺,說:「死者在哪兒?」

  操著東北口音的隊員指了指臥室的中央,說:「這旮旯呢,老嚇人了。」

  順著隊員手電的光束,我看到臥室的正中,有一個被完全燒燬的席夢思床墊,只剩下捲曲的鋼絲。而在床墊中央的灰燼中,有一個白森森的顱骨。

  再仔細看去,則可以看到一具不全的屍骸仰臥在席夢思床墊的鋼絲之間。因為手、足等游離端都已經燒燬殆盡,屍體所剩部分已經全部碳化,所以隱蔽在地麵灰燼之中還真不太容易被發現。

  我想像了一下,消防隊員在現場進行搜索的時候,突然看到地麵灰燼中,有一張人臉,準確地說,是一個骷髏,確實能把這個操著東北口音、「久經沙場」的消防隊員嚇一跳。

  「屍體得弄走。」我說。

  隊長點點頭,說:「政府已經通知殯儀館了。」

  「起火點和起火原因確定了嗎?」我問。

  隊長說:「這個還是得火災調查部門來確定。但憑我的經驗,起火原因嘛,就是那個液化氣罐,起火點嘛,這個房間燒得很均勻,啥也不剩了,好像不太好判斷具體的起火點。」

  「看來還是得等天亮了,我們再進行勘查。」我說,「好像挺麻煩的,現場滅火動作導致很多證據的滅失。」

  「麻煩嗎?」隊長說,「液化氣罐漏氣導致起火、爆炸,我們也不是第一次見到了。這些還在用液化氣的老住宅,偶有發生這樣的事故,就是有傷亡的不是很多。就像你剛才說的,其實爆炸威力倒不是很大,燃燒才是致命的。」

  「當然麻煩。」我說,「誰家的液化氣罐,會放在臥室?」

  隊長張大了嘴巴,愣了半天,說:「對啊,我怎麼沒想到這個問題?」

  「好在有傷者,總能還原一些情況吧。」我說。

  「趕緊通知刑警支隊吧。」隊長和一旁的通信兵說完,轉頭對我說,「領導,要不你們刑警部門還是明天再進行現場勘查吧。」

  「也好。」我說,「還是先由你們火災調查部門先行勘查,確定了起火原因和起火點,我們好做到心裡有數。」

  「就是,就是。」隊長說,「好在這樣威力的爆炸,不可能是制式爆炸物引發的,至少不是涉爆案件。」

  「排除了涉爆案件,是好事。」我說,「可是畢竟是個亡人火災現場,原因還不明確,是不是刑事案件也還不明確,我們的工作量不小啊。」

  「是啊。」隊長看了看警戒帶以外的群眾說,「左右鄰居反響那麼大,當地黨委政府的善後工作,也不好做啊。」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8 09:30
2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我就接到了師父的電話,指令我們第一勘查組趕赴綠竹花園小區,對爆炸案件進行深入調查。

  在趕去現場之前,我建議大家先去省立醫院,對傷者的損傷情況進行瞭解。

  到了醫院,我們直接去了傷者劉晨彬的病房。病房裡只有劉晨彬一人躺在床上,隔壁床是空的,兩名民警坐在床沿。

  「他現在怎麼樣?」我問。

  「這個我們也看不懂。」民警指了指心電監護儀,說,「醫生說很平穩,無大礙,就是整個人好像處在淺昏迷狀態,一直不說話,沒辦法問話。」

  我看了看屏幕,血壓80-120毫米汞柱,呼吸20次每分鐘,心率70次每分鐘,氧合血紅蛋白含量100%,這簡直是比正常人還正常的生命體徵。

  我上前呼喚了幾聲劉晨彬的名字,他的眼瞼彷彿在抖動,卻沒有對我做出回應。劉展彬的上半身都包紮著紗布,我知道這種燒傷患者需要加壓包紮,防止感染,所以要求醫生解開紗布驗傷顯然不現實,風險也很大。我掀開他身上蓋著的被子,看了看他身上其他部位,沒有其他的損傷。沒有辦法,我們只好找到了他的主治醫師陳醫生。

  「您好,陳醫生,請您為我們介紹一下劉晨彬的具體傷情。」我說。

  「全身大面積燒傷,二度到三度燒傷,嗯,就這樣。」陳醫生說。

  「位置呢?」我在一本驗傷圖譜上,翻到了畫著人體的一頁。

  陳醫生指著人體的簡筆畫,逐一把劉晨彬身上的損傷位置指了出來。我也按照陳醫生的描述,逐一在本子上記錄。可以看出,劉晨彬主要是背部和左側上臂有一些燒傷,胸腹部都是正常的。

  「那他的顱腦損傷嚴重嗎?」我問。

  陳醫生皺了皺眉頭,拿出一張CT和一張磁共振片子,插在閱片燈上,說:「從影像學檢查來看,他並沒有顱腦損傷。」

  「爆炸了都沒有個腦震盪什麼的?」林濤在一旁問。

  陳醫生搖搖頭,說:「顯然,爆炸的衝擊波並不厲害,他全身的CT都做了,並沒有任何損傷。」

  「那他為什麼昏迷?」我有些疑惑。

  「這我就不知道了。」陳醫生說,「我們擔心他一氧化碳中毒,還進行了動脈穿刺,檢測碳氧血紅蛋白濃度,也是在正常值的範圍內,並沒有存在中毒或者缺氧的情況。說明他在起火不久就被救了出來,並沒有吸人大量—氧化碳。」

  「也就是說,他沒有昏迷的病理基礎?」我問。

  陳醫生點了點頭。

  我皺起眉頭,思索了一番,憂心忡沖地準備離開。

  陳醫生說:「哎,對了,現在病人的就診費用還欠著呢,你們政府什麼時候幫忙先交上?」

  劉晨彬是個孤兒,從小在福利院長大,性格孤僻內向。中專畢業後,在省立醫院後面的一個小藥房打工當銷售員,五年前認識了他的妻子——同是在藥店打工的佔士梅,然後就結了婚,在省立醫院後面的綠竹花園小區買了一套二手房。藥品生意利潤很大,作為銷售員,待遇也不差。所以他們倆雖然一直沒要孩子,但是生活過得也是有滋有味。

  據藥店的同事反映,他們倆之間的裂隙是從今年年初開始的。最初有人反映,佔士梅曾經和她的同事也是閨密說,劉晨彬的性功能出現了問題,她想離婚。然後,同事們都感覺出差在外跑業務的劉晨彬經常會突然回到藥店找佔士梅。甚至,兩人偶爾會在藥店爭吵。

  佔士梅也是外地人,沒有親屬在龍番,他們兩人的社交面很窄,所以偵查部門通過一夜的調查,也就查清了這些線索。

  我們在從省立醫院步行到現場的途中,一名偵查員向我們低聲做著介紹。

  「死者的身份已經確定了吧?」我問。

  偵查員點點頭,說:「經過昨天一晚上的檢驗工作,已經確定了死者就是佔士梅本人無疑。」

  「可是,佔士梅就孤零零一個人,又沒孩子,父母又不在身邊,是怎麼通過死者的DNA來確定死者身份的?」我問。

  「我們在現場提取了佔士梅家中的毛巾、牙刷等一切可以留下DNA的物品。」偵查員說,「經過比對,都是同一個人的。不過為了穩妥起見,我們也派人去外地採集佔士梅父母的血樣,打算通過親子鑑定進一步確認。」

  我點頭表示滿意,經過數年的培訓,現在基層民警對於提取生物檢材的技巧都已經駕輕就熟了。我隨即又問:「出了這麼大事兒,佔士梅的父母都不來龍番?」

  「是啊,世態炎涼。」偵查員嘆了口氣,「他們好像完全不在乎這個女兒,拒絕來龍番辦喪事。」

  小區似乎已經恢復了寧靜,經過一夜的交涉,雖然整棟樓周圍都拉起了警戒帶,但現場上下周圍的鄰居也都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家裡。

  我們幾個拎著勘查箱上樓,見市局技術部門的同事正在進行現場勘查。

  「你確定這是大門的原始狀態嗎?」一名痕檢員正在詢問被從隊裡叫過來的那位操著東北口音的消防隊員。

  「那必須的啊!」隊員說,「這門,那傢伙,老結實了,我踹了幾腳才踹開啊。

  我見大門的門框都已經變形,鐵質防盜門的中央都發生了凹陷,對這名隊員的天生神力佩服得五體投地。

  還是林濤更能抓住重點,他指著伸出來的門舌,說:「這個門舌通過鑰匙是控制不了的,它相當於防盜門的插銷,只有在門內手動轉動這個旋鈕,才能把門舌轉出。」

  「哦?什麼意思呢?」我問。

  林濤和我一起走進了屋內,窗戶挨個兒看了一遍,說:「除了主臥室沒有窗戶,其他各房間的窗戶、防盜窗都是完好無損的。」

  「主臥室的窗戶被衝擊波打出去了。」我說,「玻璃碎了,但防盜窗還是完好的,沒有撬壓,沒有損壞。」

  「也就是說,這是一個封閉現場。」林濤下了結論。

  現場所有人都驟然放鬆下來。

  對現場勘查人員來說,能確定一個現場是封閉現場,是至關重要的。一旦確定了是封閉現場,沒有出口,那麼就說明這起案子肯定跟室內的人有關係。而這個室內,只有劉晨彬和死者佔士梅。

  「那我們可以撤了?」陳詩羽淡淡地說道。即便重新讓她「參戰」,她好像仍然對我們餘怒未消。

  「我覺得吧,這事兒一看,就是內部人幹的。」我說,「但是內部人怎麼幹的,可是有一番文章要做。」

  「不用說,肯定是相約自殺。」大寶在早晨把情況和寶嫂的父母說過後,也加入了我們的隊伍。

  「這個相約自殺,可是比較麻煩的。」我說。

  「不麻煩,你不是說,爆炸原因是液化氣罐嗎?」林濤說,「雖然液化氣罐被水沖過,沒有了痕跡物證,但是誰把液化氣罐從廚房搬到了臥室呢?」

  我見林濤說到了重點,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林濤引著我們走到了廚房,打開放置液化氣罐的櫥櫃櫃門,說:「液化氣罐是從這裡被挪出的,之前應該連著一個閥門,閥門連著煤氣管道,通向鍋灶。所以,我們只需要對櫥櫃櫃門以及閥門進行指紋顯現,就能找出搬液化氣罐的人了。」

  我搖搖頭,說:「你別忘了,這是劉晨彬的家!我相信,不管你們怎麼顯現,肯定能找到劉晨彬的指紋。但是,這又能說明什麼問題呢?說明劉晨彬在家經常幹家務?換液化氣罐這種事情,都是他包了?」

  林濤默然地點了點頭。

  我接著說:「這和殺親案件是有相似之處的,就是在現場提取到嫌疑人的痕跡物證,都沒有任何意義,因為他本來就可以在現場或者死者身上留下痕跡物證。比如在死者指甲裡發現她丈夫的DNA,能說明什麼問題?本來就應該有的,很正常的。」

  「殺親案件確實很難取證。」林濤說。

  「可是我覺得這個案子和殺親案件不同。」大寶說,「殺親案件都有預謀殺人和案後偽裝。這起案件,兩個人都在現場,要不是消防隊及時趕到,劉晨彬也得沒命。所以,這應該就是簡單的相約自殺案件。」

  「你可不要小看相約自殺案件。」我說,「也未必那麼容易。」

  「劉晨彬若一心求死,他一旦清醒,肯定就會如實供述犯罪行為。」大寶說,「所以未必有你想的那麼困難。」

  我搖搖頭,說:「相約自殺造成一死一傷的情況很常見,但是傷的那個如實供述的又有幾個?我經歷過的相約自殺案件中,有兩個是具有代表性的。第一,曾經有個現場,一死一傷。女的頸動脈破裂,大出血死亡;男的頸部大創口,但是沒傷到大血管,沒死。這個案件看起來,就是男女相約自殺的案件。後來經過勘查,我們發現女的頸部創口很深,但女的手上卻沒有血,所以判斷是男的割女的頸部導致女的死亡。最關鍵的是,我們通過現場的血跡分析,認為男的在割完女的頸部以後,自己走到了大衣櫃的鏡子旁邊,對著鏡子割自己的脖子。鏡子上有少量噴濺血跡,地面上有大量滴落血跡,都是男的的血。那麼問題就來了,為什麼這個男的要對著鏡子割自己?刎頸沒必要對著鏡子吧?經過分析,我們認為唯一的可能就是這個男的為了定好下刀位置,不割破自己的大血管,只在頸部前側留下大創口,讓自己不至於死亡。後來這個案子經過審訊,男的交代了他殺死妻子,然後自己製造成一個相約自殺的現場想瞞天過海。這個案子代表了一類用相約自殺來掩蓋殺人事實的案例。」

  「我的天哪。」陳詩羽說,「這自己割自己,還照著鏡子,想想就毛骨悚然。」

  「你也有毛骨悚然的時候?」林濤笑著說。

  我接著說:「第二,還有這麼個案件。看起來也是兩人相約自殺。男的先用繩子勒死了女的,然後自己上吊,結果還沒死就被人發現了,救了下來。後來男的恢復正常了,就對他進行了審訊。這個男的很爽快地承認了他們兩人是相約自殺。但是,他堅決否認是自己勒死了那個女的,堅稱那個女的是自己勒死了自己,然後他選擇上吊。聽起來天衣無縫。好在後來經過DNA檢驗,確定勒死女的的繩子上,只有男的的DNA,才確定了男的是殺人凶手。這個案子代表了另一類相約自殺,就是兩個人原本是打算一起死的,但是傷者既然沒死,思想就發生了根本的變化,就開始後悔了,就又不想死了。但是不想死的前提就是,他得逃脫法律的制裁啊,所以想通過狡辯來推脫自己的罪責,說對方是自殺的。」

  「也就是說,這個案子,我們得搞清楚他們的相約自殺是什麼性質的。」林濤舉一反三。

  「是的。」我點頭說,「這個案子中,如果起火爆炸的瞬間,兩個人都活著,而且是佔士梅點火引爆的話,則劉晨彬不需要負殺人的刑事責任;但如果是劉晨彬點火引爆,即便是兩個人相約自殺,劉晨彬也要承擔自己殺人的刑事責任,但是可能會從輕判罰。若是另外一種情況,即劉展彬先殺了佔士梅,再點火自殺,那這起案件的性質就完全不一樣了。故意殺人,畏罪自殺未遂,妥妥的。」

  「可是,你怎麼知道劉晨彬不會醒來招供?點爆煤氣,求死之心很堅定啊。」大寶仍然堅持他的觀點。

  「剛才我們去醫院,你們也看到了。」我說,「劉晨彬分明是在裝昏迷。為什麼要裝昏迷?顯然是在思考。既然在思考,說明他求死之心已經不堅定了,他可能在考慮對策。」

  「也就是說,我們的當務之急,就是搞清楚佔士梅是生前燒死,還是死後焚屍?」大寶說:「這對法醫來說,是小菜一碟啊。」

  「這道菜,可還真不是小菜。」我說,「第一,屍體焚燬程度極其嚴重,我們常常利用氣道內有無煙灰炭未來判斷是生前燒死還是死後焚屍,這個方法是用不了了,因為整個脖子都燒沒了。第二,即便是死後焚屍,還得判斷她的死因,如果劉晨彬說她是自殺的呢?」

  「還有,誰是點火的人,這一點有沒有希望確定?」林濤問。

  我說:「有希望,但是很難。」

  說完,我轉頭對負責火災調查的消防軍官說:「起火點能確定嗎?」

  軍官搖搖頭,說:「房間裡,燃燒情況均勻,所有可以燃燒的東西都燃燒殆盡了,沒辦法判斷,除非……」

  「除非什麼?」林濤追問道。

  軍官指了指地面上一尺多厚的灰燼,說:「地面應該是木地板,只是被燃燒的各種灰燼覆蓋了,如果把灰燼全部剷除,再清掃乾淨,我們可以根據木地板的焚燬程度來判斷確切的起火點。

  我拍拍手,說:「正合我意!我也需要把所有的灰燼都鏟走。」

  「鏟走幹嗎?」林濤問。

  我笑了笑,說:「線索都在這些灰燼裡。這個房間大概是個正方形,我們把這個房間用塑料繩子像九官格那樣,隔成二十五等份,然後用英文字母標記每個區域。把每個區域的灰燼,裝進標有相應英文字母的蛇皮袋裡,這樣就不會亂了。」

  「你的意思是說,這二十五個蛇皮袋的灰燼,我們要一袋一袋篩出來?」林濤有過篩灰的經驗,所以我一安排,他就知道我的意圖。

  「這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我說,「林濤、小羽毛,你們組織人員即刻開工吧。我們馬上趕赴殯儀館,對屍體進行檢驗。」

  「又讓我幹體力活。」林濤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休閒裝,說,「這衣服又得廢了。」

  在林濤他們拿到鐵鍬、鐵鏟、蛇皮袋和篩子等工具的時候,我們已對現場進行了初步勘查,提取了在廚房碗櫥裡放著的幾碟剩菜,準備出發去殯儀館了。

  走到樓下,我拉住火災調查部門的軍官,問道:「這種液化氣爆炸,衝擊波真的沒有什麼威力嗎?」

  軍官笑了笑,說:「液化氣罐都是完好的,爆炸也就是空氣中充斥了液化氣而發生的。」

  說完,軍官用手握成一個漏斗狀,掏出打火機,按住按鈕,使打火機的氣體充斥到手中的漏斗空間內,然後點著了火。只聽噗的一聲,軍官的手掌內閃過一絲火苗,然後熄滅了。

  「看到沒有,和這個的原理是一樣的。」軍官說,「氣體充滿了一個封閉的空間,一經點燃,就會爆炸,但沒有爆炸投射物,充滿的程度也有限,所以衝擊波並不是很厲害。」

  「也就是說,這樣的衝擊波不會把人震暈,或者震死,對嗎?」我說。

  軍官點了點頭。

  「那燃燒會厲害嗎?」我說,「我的意思是說,爆炸的那一瞬間,會不會整個屋內都有很高的溫度?」

  「溫度也不會高。」軍官說,「我都敢在自己的手上實驗。這個爆炸也就是一瞬間地過了下火而已。但是,那些易燃物,比如床墊啊、窗簾啊,過了這一下火,就有可能燒起來。」

  我點了點頭,說:「我心裡有數了,謝謝!」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8 09:31
3

  殯儀館解剖室的解剖台上,擺著一具燒焦後七零八落的屍體。

  說是「七零八落」一點兒也不誇張:屍體的頭部和軀幹部因為頸部的缺失而大部分分離,只剩下兩側頸部和項部被烤熟的肌肉連接,還不至於身首異處。屍體的四肢已經被燃燒殆盡,從現場找到的一些較為堅硬的骨骼碎片,被散放在屍體軀幹部的周圍。整個屍體都是高度碳化的狀態,連顱骨都已經爆裂,露出被烤熟的蠟黃色腦組織。

  屍體前側的胸腹壁組織都已經缺失了,肺臟、心臟等實質性臟器,雖然都暴露於體外,雖然都受熱攣縮,但還沒有被完全焚燬。

  「之前,需要進行的重點工作,我都已經說過了。」我說,「分頭幹活吧。」

  我負責對屍體最重點部位,也就是呼吸道和肺臟進行檢查。因為屍體的胸廓已經完全被燒開了,所以肺臟暴露在外。好在肺臟並沒有直接過火而被燒燬,只是水分過度缺失而攣縮成兩個拳頭大小。與肺臟相連的食道、氣管僅在平胸骨上端的位置就截止了,以上部位完全缺失。我小心翼翼地把剩餘的氣管、食道連同肺臟一起取下,然後觀察了屍體僅存的頸部兩側肌肉和項部肌肉,發現並沒有出血損傷的跡象。

  穩妥起見,我準備掰開死者的下頜骨,觀察其口腔內的情況。死者的顱骨都被燒得嚴重發白,下頜骨也不例外,陰森森地掛在顱骨的下方。我用力掰了一下,發現下頜骨早已被燒得很脆,沒有辦法,只能破壞了下頜骨,露出已經被燒白的舌頭。我扯出死者的舌頭,從舌根處切斷,發現舌根部位沒有一點兒被煙燻過的痕跡。

  殘餘的食道根部黏附了一片西紅柿皮,還有一點兒碎雞蛋末,可以看出這是一道西紅柿炒雞蛋,和現場勘查中發現的剩菜相符。食道和氣管的殘餘部分都沒有發現菸灰和炭末,切開位於肺內的細支氣管,也未見到炭末,只有一些粉紅色的泡沫在不斷從斷端湧出。

  大寶負責對屍體的內臟進行逐一清理。死者的內臟幾乎都因為水分的缺失而攣縮,心臟只有兒童的一個拳頭那麼大,脾臟縮成了包子大小,肝臟也因為受熱變得乾燥而脆,只有腎臟的位置較深,才基本保持了原狀。內臟切開,都可以看到大量缺失水分後形成的顆粒狀血,那是血液失水、紅細胞堆積而成的物質。

  因為顱骨的崩裂,解剖頭部的工作,連開顱鋸都省下了。大寶費勁地把腦組織從崩裂的顱骨大洞中慢慢掏了出來。因為水分缺失,腦組織都成了黏糊糊的麵糰狀,掏出死者的大腦後,大寶的手套上也都粘滿了腦組織。

  「我去換個手套。」大寶說。看起來,他非常討厭這種黏糊糊的東西。

  死者的腸道都已經被焚燬了,好在我們在屍體的一肚子灰燼中,找到了她的胃。此時的胃已經受熱變成了一個蘋果大小,胃壁增厚不少。我們費勁地把燒熟了的胃剖開,發現胃內還有十幾克殘餘的食糜。我把食糜舀了出來,在水裡漂洗。很快,我們就看到了成形的西紅柿片、雞蛋末、米飯和青菜。

  和廚房的剩菜完全吻合。

  屍體的前側燒燬嚴重,後側卻保存完好,甚至枕部的殘餘頭皮上還黏附了幾撮毛髮(毛髮是最容易受熱燒燬的)。

  「這幾根毛髮也能說明問題啊。」我對大寶說。

  大寶意識到了我的想法,說:「明白,死者在遇火的時候,絲毫沒有動彈過。所以這幾撮壓在枕下的毛髮得以保存。」

  屍體檢驗結束,我已經對案件胸有成竹。這些檢驗所見,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如果現場勘查部門能夠支持我們的論斷,則本案鐵板釘釘,劉晨彬想抵賴也沒有用了。

  顧不上吃午飯,我和大寶趕去現場支援林濤他們。

  我們屍檢這麼久的時間內,林濤他們只把現場的灰燼全部分區域鏟進蛇皮袋裝了出來。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難,做了這麼久,此時的林濤和陳詩羽已經成了「黑人」,臉上沾滿了菸灰炭末,像是剛從礦洞裡出來的一樣。

  「你們都結束了?」林濤用他的休閒裝袖口擦了額頭上的汗,立即在額頭上形成了一條黑黑的印記。

  「你這是……」我指著他的袖口說。

  林濤擺擺手,說:「反正也廢了!無所謂了!對了,總隊什麼時候能給我們配個工作服?」

  我笑了笑,說:「有什麼發現嗎?」

  「能有什麼發現?」林濤說,「就是鏟灰啊。不過這個小羽毛還真是厲害,我鏟了七袋,她居然鏟了九袋。」

  「這有啥,你去我們公安大學試試。」陳詩羽說。

  林濤反駁道:「我們刑警學院不比你們差好嗎。」

  「起火點找到了嗎?」我打斷了他倆的「打情罵俏」。

  「地板掃出來了,可以明顯看到起火點在席夢思床墊和窗戶之間。」林濤指著地面上一塊被燒燬缺損的木地板說,「這個位置,經我們核實,極有可能是液化罐所在的位置。」

  「液化氣罐,」我摸著下巴說,「也就是說,起火的時候液化氣罐仍在往外噴氣。」

  「一點兒不錯。」林濤說,「我們分析的過程應該是這樣的:先是把液化氣罐從廚房搬到了臥室,放在席夢思床的旁邊,把出氣口對準了席夢思床,然後放氣。放到一定程度的時候,房間裡有了一定含量的液化氣,此時點燃,會造成爆炸、衝擊波。火焰瞬間點燃了仍在往外噴氣的液化氣罐,所以席夢思床和床上的屍體燒燬得最嚴重。」

  「也就是說,雖然起火點在床邊,但點火的位置不一定在床邊。」我說,「在房間裡充斥了液化氣的情況下,在任何位置點火,都會導致一樣的結果。」

  林濤點了點頭,說:「是這樣的,點火點,恐怕不好確定了。」

  「未必。」我神秘一笑,說,「去吃碗麵條,然後繼續。」

  「篩灰?」林濤問。

  我點了點頭。

  整整一下午的時間,我們勘查組都在對蛇皮袋裡的灰燼逐一進行篩取,篩去一些小顆粒的灰燼,留下一些較大的物體,然後觀察這些物體來自哪裡。這是對火災現場進行全面勘查的一種手段。燒燬到這種程度的現場,只要能點燃的,幾乎都已經化作小顆粒的灰燼了,留下的,都是一些不易燒燬的金屬物件,這些物件中,就可能找到一些關鍵的線索。

  在篩了近三個小時後,篩灰工作在林禱的一聲歡呼中結束了。

  林濤在一個標註為「H」的蛇皮袋的灰燼裡,找到了一個打火機的防風帽。

  「打火機的位置,很有可能就是點火的位置。」林濤說,「這個H號蛇皮袋對應的房間位置,是房間的窗戶邊,也就是傷者被發現時所蹲著的位置。」

  我重新走到現場,模擬了當時劉晨彬蹲著的位置,說:「如果是處於這種狀態點火,起火後,因為起火點是床邊,所以劉晨彬是背部稍左側對著火源。這和他身上的燒傷形態及位置,完全吻合。」

  「而打火機的防風帽也是在這裡發現的。」大寶嘿嘿一笑,說,「很能說明問題啊。」

  第二天一到專案組,我們就迫不及待地詢問劉晨彬的情況。

  按理說,經過一天的恢復,加之並沒有實質性的體內損傷,劉晨彬應該恢復神志了。可是,偵查員的介紹卻和此推斷大相逕庭。

  「劉晨彬仍然處於昏迷狀態。」偵查員說。

  「什麼也不能做?」我問。

  「能吃點兒稀飯。」偵查員說,「我的勺子遞到嘴邊,他就張嘴了。」

  「那還叫昏迷狀態?」

  「誰說不是呢?我覺得他就是在迴避問題。」偵查員說,「真鬱悶,我都沒喂過我兒子吃飯,倒是天天喂他吃飯。」

  「醫生有論斷嗎?」

  「他的主治醫生找來個精神科的醫生,那個精神科醫生說,劉晨彬現在是什麼急性短暫性精神障礙。」偵查員說。

  會場沉默了。

  「沒關係。」我笑了笑,說,「即便是零口供,也一樣可以確定劉晨彬殺人的犯罪事實。」

  「哦?有證據嗎?」偵查員問。

  我搖搖頭,說:「因為是被水沖刷過的火場,直接的物證怕是沒法找到,但是現在我們掌握的一切情況,足以構建起整個證據鏈。」

  「願聞其詳。」分管局長插話道。

  我清了清嗓子,說:「我覺得,這個案子最關鍵的一個問題,就是死者佔士梅的死因是什麼。要說到這個問題,首先得搞清楚佔士梅是生前燒死,還是死後

  被焚屍。」

  「這個很簡單吧。」偵查員說,「我聽過那個什麼張舉燒豬①的故事,古時候就能解決這問題了。」

  ①張舉燒豬的故事,在「法醫秦明」系列第三季《第十一根手指》中曾有介紹,張舉通過燒豬的實驗,驗證了生前燒死和死後焚屍的分辨方法。一般來說,法醫主要是通過死者呼吸道內是否存在「熱呼吸道綜合徵」以及菸灰炭末來判斷是生前燒死還是死後焚屍。現代科技還可以通過死者心血中的一氧化碳含量檢驗來予以分辨。

  「雖然這個屍體的焚燬程度嚴重,但是我覺得還是可以明確死者佔士梅是死後焚屍的。」我說,「主要有這幾個依據:第一,殘留的食管和氣管、支氣管、細支氣管內,甚至口腔內,都沒有發現菸灰和炭末。這個就和剛才那位同志說的一樣,張舉燒豬的例子就是如此。」

  「可是,不能僅僅依據此現象來下結論。」大寶說。

  我點點頭,說:「對。有些火災中,尤其是有爆炸、爆燃的案件中,可能死者的呼吸道突然受熱,喉頭立即水腫,堵塞了呼吸道,也不會吸入菸灰炭末。這就會造成死後焚屍的假象。此案中,因為死者的喉頭部位已經全部燒燬,無從查證是否存在喉頭水腫,所以僅僅靠這一條,還不能定死結論。」

  「那還有別的依據嗎?」偵查員問。

  我肯定地說:「第二,從屍體的焚燬情況看,尤其是死者枕部還有毛髮的情況看,死者從起火到最後,都沒有發生過任何體位變化。這也證實,起火的時候,她已經死亡了。」

  「那如果是昏迷了呢?」

  「這也確實不能排除。」我說,「所以,最關鍵的一點,是最後一點,就是死者的死亡時間。」

  「燒成這樣了,還能推斷死亡時間?」

  「能的。」我昂起頭說,「很幸運,死者的胃居然還在,而且還很完整,從胃內容物看,即便有受熱的情況,但還有十幾克被烤乾的食糜,也就是說,如果沒有受熱.她的胃裡至少應該還有幾十毫升的食糜。根據常規理論,胃六小時排空,我們可以判斷死者的死亡,距離她的末次進餐時間為五小時之內。

  「可是,沒人知道她什麼時候末次進餐啊。」偵查員說。

  我指了指投影幕布上的現場照片,說:「不需要知道她末餐的具體時間。我們現場勘查的時候,發現碗櫥裡有剩菜,顯然不是夜宵,而是正餐。假如這是晚餐,正常晚餐是晚上6點鐘左右用,那麼死者的死亡時間就是晚上11點之前。如果那是中午飯,那死亡時間就更早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爆炸以後才起火,而爆炸發生在深夜1點42分。」林濤說,「所以至少在爆炸的兩個半小時前,死者就已經死亡了。」

  「可是如果晚餐是9點鐘呢,那怎麼辦?」偵查員問。

  「誰家晚餐9點鐘開始?」我說,「小概率事件,咱不考慮,更何況,還要結合之前的兩點論述。」

  「從調查情況看,他們家吃飯也都是在正常時間。」—名偵查員支持我的論斷。

  「死後焚屍,那麼死者的死因是什麼呢?」偵查員問。

  「這個就是關鍵問題了。」我說,「按理說,屍體焚燬嚴重,死因不太好下結論,但這具屍體還是有條件明確死因的。我們知道,人體的非正常死亡,常見的只有六大類,外傷、窒息、中毒、疾病、電擊和高低溫。經過昨晚的毒物檢驗和組織病理學檢驗,佔士梅的死因可以框定在外傷和窒息兩大類裡面。經過屍體檢驗,死者的內臟內都有淤血的跡象,而不是缺血的跡象,各個大的臟器都是完好無損的,腦組織雖然外溢,但是顏色均勻,沒有出血的痕跡。所以,我認為死者不存在機械性損傷導致死亡的徵象。那麼,就只剩下窒息了。而且,我們是有屍體徵象來支持死者是機械性窒息死亡的。」

  「心血不凝和內臟淤血嗎?」大寶說。

  「不僅如此。」我說,「死者的食道內有食物的反流,這有可能是窒息所致。再者,就是氣管裡充斥了大量的泡沫,這種現象多見於溺死、窒息、中毒和電擊。結合案情,更支持死者就是機械性窒息死亡。」

  「機械性窒息也有好多種吧?」林濤問。

  我點頭,說:「機械性窒息主要有幾種方式:勒死、縊死、溺死、悶死、哽死、捂死、扼死,以及胸腹腔受壓和體位性窒息。根據現場情況和調查情況,溺死、悶死、哽死、胸腹腔受壓和體位性窒息都不符合,那麼就只剩下勒死、縊死、捂死和扼死這四種可能。」

  「我明白了。」大寶茅塞頓開,「我們檢查頸部兩側肌肉和項部肌肉沒有出血!那麼就說明,不存在勒死和縊死的可能。」

  「對。」我說,「勒死和縊死是用繩索,頸部一圈或大半圈都會有損傷,而扼死和捂死只會在頸部前側、口鼻附近留下損傷。」

  「好吧,我知道你們明確了死因。但問題來了,為什麼就一定是劉晨彬干的呢?」偵查員說,「我們現在需要確定劉晨彬的犯罪事實。因為他即便日後開口,也肯定會說是相約自殺,說佔士梅是自殺的。」

  「只有可能是他幹的。」我胸有成竹,「首先,捂死和扼死,是唯一兩種不可能自己對自己實施成功的死亡方式,只可能是他殺。其次,案發現場是封閉現場,沒有外人能夠進入作案。那麼,不是他幹的,還能是誰幹的?」

  「從傷者的損傷看,我們也推斷了案件發生過程。」林濤展示了他做的現場還原的動畫,說,「劉晨彬就是背對液化氣罐,然後點燃了打火機,打火機防風帽的掉落位置,也印證了這一點。」

  「雖然沒有物證,但是被你們這麼一捋思路,確實豁然開朗啊。」偵查員哈哈大笑,「等劉晨彬傷勢穩定,我們立即對他展開訊問。只不過,在此之前,我還得喂他幾天飯。」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8 0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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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犯罪嫌疑人的口供還沒有拿下來,但是案件已經證據確鑿、真相大白,從專案組出來,我們頓時感到一身輕鬆。

  大寶掛念寶嫂,也盼望奇蹟的發生,就先行離開了。而我們幾個人,還沒有輕鬆到天黑,就接到了龍番市局的緊急電話。

  平行案的案犯,又出來作案了。

  再也沒有比這個更糟的消息了。作為刑警,最擔心的就是久偵不破的案件案犯重新出來作案,這會給刑警們極大的心理壓力和負罪感。

  「這麼久的調查工作都沒有進展嗎?」我問剛剛分別又重新集結的胡科長。

  胡科長搖搖頭,說:「一直在調查兩個地域之間的聯繫方式,網絡翻查了一遍,所有可能出現的敏感詞都搜了,排查出來的海量信息都排除了;兩個區域之間的交通也都細細排查了,但似乎依舊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線索。我們實在想不出,這兩個平行作案的凶手,究竟是怎麼聯繫的。」

  「難道是飛鴿傳書嗎?」林濤撓撓腦袋說。

  「總不能把天上的鴿子都給打下來吧。」我說,「光查聯繫方式是不行的,我們還要尋找其他破案的手段。」

  「我記得,你們之前有過破案成功的經驗。」胡科長說,「超過四起連環作案,用那個什麼犯罪地圖學?」

  「這是第四起了。」我說,「也不妨試試。不過,還是先去看看現場再說。說不定,這一次在現場能有更多的發現。」

  「前期到達現場的同事傳回消息,並沒有更多的發現。」胡科長說,「之所以能夠串並,就是因為蹊蹺啊,真是蹊蹺得很哪!」

  我有些沮喪,有些信心不足。龍番市公安局的刑事技術力量非常強,如果他們沒有在現場發現一絲線索,那麼我們估計也不會有什麼重大的發現。

  現場位於龍番市的富豪區裡。這是一片獨棟別墅群,背靠青山,面對小湖,環境幽雅。若不是出現場來到這裡,我們這些窮苦公務員根本不知道自己生活的龍番市內居然還有這麼個像世外桃源的地方。

  別墅區的正中,是一幢三層小樓,案發現場就在這裡。

  「這裡的房子,得多少錢一平方米?」林濤左看看右看看,像是劉姥姥進了大觀園。

  「四萬多塊。」保安不屑地說。

  「那這一套房子,得……」

  「兩千萬。」保安有些不耐煩,「物業費一個月四千塊。」

  「工資還不夠付物業費的。」林濤吐了一下舌頭。

  「這個小區,保安措施應該很完善啊。」我看了看小區周圍的圍牆以及圍牆上的攝像頭。

  「來跟我看看這段視頻就知道了。」前期到達現場,已經在指揮現場勘查的趙其國副局長對我招了招手,說,「凶手,是精心策劃、預謀實施的。」

  在保安室裡,我們看到了昨天晚上發生的一幕。

  這是一段監控錄像,取自小區圍牆上的某個攝像頭。夜色裡,一個穿著雨衣的人,在攝像頭下來回徘徊。

  「穿雨衣?昨晚下雨了嗎?」林濤問。

  「下了一會兒。」趙局長說,「但他穿雨衣的目的不是遮雨,而是遮臉。」

  不一會兒,一個不明物體突然被拋上來蓋住了攝像頭。

  「哎呀,這怎麼回事。」面對眼前的一片漆黑,我有些驚訝。

  「是凶手扔了一條毛巾上來,把攝像頭蓋住了。」趙局長說,「我之所以說凶手是精心策劃的,就是他對小區裡的監控設施瞭如指掌。從我們追蹤的路線看,凶手從這個被遮住的攝像頭旁邊進入小區後,就沒穿雨衣了,因為翻牆不方便。然而,他選擇的路線,是所有攝像頭都不能清晰拍攝到的位置。」

  「說明他之前踩過點啊。」林濤說,「查前幾天的所有視頻,總能找出可疑的人吧。」

  「這個區域住了一千多戶,五千多人。」趙局長說,「再加上來辦事的,我們沒有任何甄別的特徵,怎麼知道那麼多人裡,誰是凶手?」

  「現在有錢人怎麼這麼多?」林濤又吐了一下舌頭。

  「這個遮住攝像頭的毛巾,還在嗎?」我問。

  趙局長點點頭,說:「凶手翻牆之前就脫了雨衣,一是翻牆方便,二是不引起保安注意。所以他不能摘去毛巾,不然逃離的時候,會被錄下面容。」

  「那毛巾提取了嗎?可以做DNA嗎?」

  「微量物證DNA本來就很難,我們已經把毛巾送公安部物證鑑定中心去檢驗了,希望能有所收穫。」趙局長說。

  「這是最有希望拿到凶手個體識別生物檢材的一次機會了。」我有些激動,「那你們是怎麼判斷這是平行兇案中的一起呢?」

  「你問他。」趙局長指了指身邊的韓法醫。

  韓法醫說:「一來,現場大量財物,沒有一件缺失;二來,你之前給我們交代過,A系列專案的識別,就是看死者損傷的特徵。根據初步的屍檢,死者頭部的損傷形態,和前面三起一致,作案工具,仍然是那個我們還沒有掌握的工具。」

  我點了點頭,說:「那就介紹一下前期勘查情況吧。」

  趙局長接過話茬兒說:「死者叫古文昌,45歲,龍番五金的總裁,資產過億了。這個人一直非常低調,喪偶後,就獨自帶著兒子生活。兒子今年剛上大一,他一個人在這房子裡住,沒續房,沒找保姆。這個人與人為善,雖在生意場上拚殺,卻沒有一個仇家,實屬不易。」

  「排除了侵財、因仇、為債,這樣的殺人,確實符合平行兇案的特徵。」我說,「不過這個凶手還真是蠻有精神追求的,到手的錢財也不拿。」

  「根據視頻,案發時間大概是20日深夜1點。」趙局長說,「死者當時已經熟睡,凶手是從一樓窗戶進入的,行兇後,從原路離開,燈都沒開。從小區其他探頭隱隱約約可以判斷,凶手從翻牆入小區,到離開小區,只用了二十分鐘。」

  「對了,通知湖東縣附近的幾個縣了嗎?」我說,「還有,通知南和省了嗎?注意高檔小區的防範工作,這樣看起來,應該是針對富豪作案的平行兇案。」

  「案發當時,我們就第一時間發出協查通報了,明確說明了防範工作。」趙局長說。

  「別墅為什麼不裝防盜窗?」我說。

  趙局長聳聳肩,說:「自認為保安措施得當唄。其實這幾個孤立的攝像頭,再加上保安並不認真的巡邏,防範措施形同虛設。」

  「那現場有足跡什麼的嗎?」林濤問。

  趙局長說:「前期工作做得很細了,除了在窗檯發現一枚灰塵減塵手印,其他的痕跡物證都沒有鑑定的價值。」

  「也就是說,手印有鑑定價值?」林濤有些興奮。

  趙局長說:「哦,凶手戴了手套。」

  「那叫手套印!」林濤頓覺掃興。

  隨後的屍檢工作進行得索然無味。我們感覺自己都已經用上了百分之兩百的力氣,但還是沒有發現任何可用的線索。古文昌是在睡夢中被襲擊致死的,甚至都沒有一絲抵抗的跡象。致命傷也都是在頭部,根據挫裂創的數量,凶手大概打擊了他的頭部二十次。和前面三起案件一樣,那神秘的致傷工具又出現了,可是我們怎麼也想像不出,那是一個什麼樣的制式工具。

  一整天的工作,沒有太多的收穫。平行兇案就像謎一樣,讓我們百思不得其解。然而,我省西部各市以及南和省東部地區,並沒有報來相似的命案。雖然我很希望是因為我們防範力度的加大,而使犯罪分子無法下手,但我清楚,最大的可能,還只是沒有案發而已。

  夜幕降臨,我身心俱疲。

  回到家裡,我拿出了U盤,開始研究A系列專案的規律。我知道,古文昌被殺案中,我們掌握了更多的線索,除了那條有希望做出DNA的毛巾以外,還有各視頻探頭隱約拍下的犯罪分子的輪廓。

  我一個人躲在書房,在漆黑的環境中,一遍遍地看凶手行走的模樣。視頻中的凶手,穿著深色的風衣,行色匆匆,風衣的腰間貌似凸出來一塊。當我辨認出這是一件灰色風衣的時候,我的眼睛像是在噴火。

  電腦屏幕上的凶手,在我不斷地快進和快退下,來來回回地走著。可惜現在並沒有多少學者去研究步態。由於步態是因人而異的,考慮到特徵點難以設定,所以步態分析是比較複雜的研究項目。

  可是眼尖的人,完全可以根據一個人的步態,來辨認這個人,熟悉程度不同,辨認率也不同。我反反覆覆地看著這段枯燥的視頻,就希望有哪一天,我可以在大街上認出他。

  當然,這只是美好的願望而已。

  關上視頻,我翻出龍番地圖,開始用犯罪地圖學的理論,試圖圈出凶手經常出沒的位置。可惜,城市不同於偏遠地區,我嘗試著圈了幾次,框定的範圍,都是全市最為集中的居民區。這個範圍裡,少說也有數萬戶居民,又如何從這茫茫人海中尋找凶手呢?

  當然,如果公安部專家檢出了DNA.又該另當別論。

  在書房裡,我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一覺醒來,我已經睡在了自己的床上,真是由衷佩服鈴鐺(鈴鐺是秦明的太太),文武雙全啊!

  我重新抖擻精神回到辦公室,居然遲到了。師父已經在辦公室裡等我了。

  「防範還是沒用。」師父一臉嚴峻,「今天清晨,南和省某國道邊,發現有一輛瑪莎拉蒂。車主是一個富二代,叫查淼,25歲,平時在自己父親的公司做事,也不是很胡鬧的孩子。昨天晚上,估計是出去玩得比較晚,今天凌晨3點開車經過國道收費站。早晨6點半被人發現瑪莎拉蒂停在路邊,查淼已經在車內死亡。」

  「啊?交通事故?」我說。

  師父說:「你還沒睡醒嗎?我在說平行兇案!車主是被人勒死的。」

  「在車裡怎麼會被人勒死?凶手和他一起乘車?」我說。

  「不可能。收費站卡口,可以看清,只有車主一人。」

  「那車主怎麼會停車被人勒死?」

  「現場有剎車痕跡,估計凶手用碰瓷兒的手段,讓車主停車開門了。」

  「那凶手也有車?卡口有錄像嗎?」

  「肯定不是汽車,經過的汽車都排查了。」師父說,「但是國道不同於高速公路,如果是行人或者兩輪車,是可以不經過卡口進入國道的。」

  「你們都忘了嗎?」陳詩羽插話道,「我們之前就有推斷,B系列的凶手有摩托車!」

  「用摩托車偽裝被碰擦,逼停瑪莎拉蒂,等車主開門,用繩子勒死他。」我說,「不過,你們怎麼確定這是B系列案件?」

  「車門上的手印,和湖東縣劉翠花被殺案現場的手印認定同一。」師父說,「而且車內的財物無丟失,和B系列案件一樣,凶手都採用了勒頸的作案方式,案發後把繩索帶離了現場。」

  辦公室內一片沉默。鬱悶、內疚、急躁、不解,諸多情緒充斥在空氣當中。

  「對了,古文昌被殺案中,毛巾上還真做出了微量DNA。」林濤打破了沉默。

  「什麼?」我從板凳上跳了起來,叫道,「天大的好事啊!最大的案件進展!」

  「不過,檢出的基因型,在DNA庫裡滾過了,沒有比對成功。」師父說。

  「也就是說,這人沒有前科劣跡?之前沒有被我們公安機關采過DNA?」我頓時沮喪了。

  龍番市有七百萬人口,即便認定凶手就居住在龍番市,也不可能從這七百萬人中,利用DNA把凶手給挑出來。這一點,我是清楚的。

  「不過,有了DNA基因型,案件總算是有抓手了。」師父看到了我的表情,安慰道,「至少以後一旦出現嫌疑人,咱們也有了甄別的依據,不會像之前兩個多月,像無頭蒼蠅一樣,毫無辦法。」

  「不知道這兩個系列案件,究竟從哪個系列查起,會是捷徑呢?」我自言自語。

  「摩托車。」陳詩羽在一旁沉吟道。

  「摩托車?」林濤重複了一遍。

  「我覺得摩托車這個線索,應該有調查的空間。」陳詩羽突然立正,說,「爸,不,陳總,我申請去南和省附近調查B系列案件。」

  我也知道,因為跨省的原因,工作協調起來會有一些麻煩。我們派出工作組常駐,才是最理想的工作方式。

  「小羽毛,你不會是因為賭氣,要和我們分開行動吧?」我想起陳詩羽之前的賭氣話。

  「我是為工作考慮。」陳詩羽說,「保密起見,我只申請大寶和我一起去。」

  看來陳詩羽真的是在賭氣,因為當初只有大寶沒有拋下她不管。

  「大寶現在的狀況,合適嗎?」林濤小聲說。

  「現在大寶才是最急切破案的人,我相信他一定不會拒絕這次任務。」陳詩羽說,「我有信心配合南和警方抓獲凶手。」

  「同意,即刻出發。」師父說。

  師父的突然決定讓我很是意外,細想起來,這樣的決定真的有些武斷。不過既然師父都批准了,連林濤都戀戀不捨卻不敢發話,我也就不好說什麼了,只能默默地看著我們第一勘查組分成了兩部分。

  陳詩羽離開後,我突然感覺很失落。在這個案件偵破衝刺的階段,我知道不能有絲毫懈怠。像陳詩羽這樣主動請纓,才是最正確的做法。

  我調整了心情,打開了地圖,想用犯罪地圖學的理論,標註出B系列案犯的活動區域。雖然不能和陳詩羽他們一起趕赴南和,但是我也想助他們一臂之力。

  B系列案件不像A系列案件有較為集中的作案地點。B系列案件作案範圍廣,活動區域大,甚至有一起案件都做到了我們省境內。用傳統的犯罪地圖學理論,彷彿很難找到一個規律。我嘗試著,用新的辦法來找出突破口。

  地圖在我的鼠標點擊下,一會兒變大,一會兒變小,最後,光標停在了南和省境內一個叫樊籬縣的縣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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