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疑推理] 法醫秦明全集(1-6) 作者:秦明(已完成)

 
Babcorn 2017-12-6 17:05:52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32 161141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8 09:57
第八案 宛如少女

  我急切地盼望著可以經歷一場放縱的快樂,縱使巨大的悲哀將接踵而至,我也在所不惜。

  ——太宰治

  1

  「我覺得我們現在用科學解釋的現象,都是自然思維之內的自圓其說,其實還有很多解釋不了的東西。」大寶一邊翻閱著卷宗,一邊說道。

  一上午,我們收了六起傷情鑑定。

  即便是每天都賣力地工作,獲得的認可度還是很少的。我們這種經常會出差辦理命案的警種,其實工作絕不僅僅是這些。傷情鑑定、骨齡鑑定、組織病理學鑑定、信訪覆核、科研、培訓等等一大堆工作都壓在我們這個並沒有幾個人的部門。

  因為傷情鑑定的受理必須有兩個鑑定人,所以我們只有在不出差的工作時間才能來受理公安廳覆核的傷情鑑定。出差頻繁的我們,總是做不到第一時間接受委託來進行鑑定,有的甚至還會被拖延個十天半個月。

  因為這些拖延,別說鑑定結果對當事人不利了,即便是有利的結論,都會被冠以「拖沓」的名頭。更有甚者,我們還因為沒有第一時間受理鑑定而被投訴,然後被督察部門調查。

  為了讓這不愉快的事件不再發生,我們就把出差辦案以外的所有工作時間,都安排滿了受理鑑定工作。半天受理好幾起傷情鑑定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然而,受理後的煩瑣程序和對疑難鑑定的會診工作,會耗費更多的時間。

  一上午被被鑑定人吵得頭昏腦漲的大寶,突然來了這麼一句,讓大家都有些意外。

  「你什麼意思?」我合起鑑定卷宗,抬頭問道。

  「他是在說一些不能用科學解釋的案件吧。」韓亮這個「活百度」來了興趣,說,「比如紅衣男孩啊,南大碎屍案啊什麼的。」

  「這有什麼不能解釋的?」我說,「那不過是網絡妖魔化了,其實都是可以用法醫學知識解釋的啊。」

  「不是,我說的是這種巧合。」大寶揚了揚手中的案件登記表,說,「你看,前一段時間,因為鼻骨骨折來鑑定的,扎堆來,受理的幾個,都是鼻骨骨折;今天吧,來的是手指功能障礙的,一來就是三四個。不管哪一類案件,怎麼都是扎堆來呢?」

  這個確實是我曾經注意過的現象,但要說有多詭異,也不至於,就是巧合罷了。

  我笑著搖了搖頭,繼續看手中的鑑定卷宗。

  「我跟你說啊,你在醫院婦產科實習過沒有?」大寶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神秘兮兮地說。

  這確實是我的弱項。當初在醫院各科室輪轉實習的時候,我唯獨婦產科實習期全部缺席。理由就是,不好意思。後來在找婦產科住院總醫師蓋實習鑑定章的時候,還費了半天的口舌,才算說服了毫不認識我的住院總醫師給我蓋了章。

  「有什麼說法嗎?」這個秘密可不能告訴大寶,所以我裝作若無其事地說。

  「我在產科實習的時候啊,只要那一天那個手術室接生的第一個孩子是男孩,後面所有的都是男孩。如果是女孩,則都是女孩。」大寶說,「醫院的護工都在說,都是一船一船拉來的,這一船是男孩,另一船就是女孩。」

  「什麼亂七八糟的。」我啞然失笑。不過我知道,醫院經常會流行這樣的「鬼故事」。

  林濤肩膀一顫,說:「好好的豔陽高照,怎麼又說到這上面了?」

  陳詩羽看了林濤一眼,沒說話。從她的眼神來看,好似以前的鄙夷,但明明增添了更多的關心。

  大寶嘿嘿嘿地笑著,說:「我在基層的時候,出非正常死亡的現場,也是喜歡扎堆。跳樓的話,一天跳好幾個。溺死的話,也是一樣。」

  「巧合罷了。」我說。

  話音剛落,陳詩羽的手機響了起來。

  雖然之前的幾起案件,都和杜洲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但是我們更多的期望,其實還是在陳詩羽的同學們這裡。陳詩羽這個公安大學的大姐大,那些個師弟師妹是真的靠譜。杜洲失蹤以後,對杜洲失蹤現場周圍的調查,基本都是這些師弟師妹進行的。後來案件真是串併案件並且立案調查了以後,即便當地警方也在進行調查,可是師弟師妹們依舊在不懈努力。算是和調查幾名莫名其妙失蹤的女性,以及這些女性和杜洲的關係,形成一個雙管齊下的局面。

  所以每次陳詩羽的手機響起,我們都會燃起一絲希望。

  陳詩羽表情嚴肅地接完電話,看著我們,說:「我覺得我們還是有必要去杜洲失蹤的現場附近去看看。」

  從陳詩羽的表情來看,並沒有什麼好消息出現。甚至說,情況越來越不妙了。

  按照陳詩羽的偵查部署,師弟師妹們主要是對杜洲失蹤現場附近的住戶進行逐戶調查,尋找可疑的人員,也尋找可能會在案發現場看到一些蛛絲馬跡的目擊者。

  經過一個多月的調查,我們對這條調查線幾乎已經沒有了信心。隨著時間的推移,即便是有目擊者,他的記憶也會出現模糊和偏差,對我們下一步工作的參考價值也會大打折扣。不過,在我們抵達現場的時候,卻得知並不是調查目擊者有了進展,而是又有一個失蹤者浮出了水面。

  失蹤者叫羅雪琴,女性,22歲,龍番科技大學醫學部醫事法學大四的學生。

  這是一個不常見的專業,不像其他醫學生要學習五年才能拿到全日制本科學位,這個專業只學四年。他們的主修方向是法學,但是又會學習一部分醫學基礎。學校的本意,這個專業就業的主要方向是醫療事務的律師,但實際上,這個專業的畢業生很多都去了醫療器械銷售公司。

  確實,這個孩子失蹤了一個多月,都沒有任何人報警。不過,這期間,龍番市也沒有出現相似年齡和性別的無名屍體。所以這又是一起莫名其妙的失蹤案。

  羅雪琴是個性格內向、長相不錯的女孩。在她上高三,臨近高考的時候,她的父親因為一次車禍而去世。從此以後,她的母親對生活喪失了信心,開始用酒精和麻將麻痺自己,對羅雪琴不聞不問。甚至羅父的賠償撫卹金,也被羅母在麻將桌上漸漸消耗殆盡。好在羅父生前有一筆不少的積蓄,並且把卡偷偷藏在羅雪琴那裡,所以羅雪琴還不至於缺衣短食,沒錢繳學費。

  師弟師妹們在排查附近住戶的時候,就對羅家的邋遢感到不解。正常的一個母女二人的家庭,都會比較整潔,羅家卻是邋遢不堪,去家裡訪問都沒地方下腳。調查的時候,羅母剛打完通宵麻將,輸了好幾千塊錢,所以對警察的突然到訪氣不打一處來,她告訴師弟們,羅雪琴這個不孝女已經一個多月沒有往家打電話,也不來給她送錢了,而且,把兩個師弟一頓數落後,關了大門。

  既然羅雪琴不在家裡,又是在校大學生,所以師弟們也就暫時把羅雪琴這條線給放下了。直到排查來排查去,也沒有任何線索的時候,就又想起了羅雪琴。

  前幾天,師弟們趕赴龍番科技大學,尋找羅雪琴想瞭解相關情況。可是找來找去居然也沒有找到羅雪琴的下落。獲取了羅雪琴的手機號碼後,多次撥打均是關機狀態。這時候,師弟們覺得,羅雪琴也失蹤了。

  畢竟是大四下半學期了,考研的考研,找工作的找工作,更多的學生則自己聯繫了實習單位,一方面可以實習,另一方面也算是賺點錢。所以,即便是羅雪琴已經一個多月沒有和任何人聯繫,也沒有人注意到這個異常。

  大家對這所學校對應屆畢業生的管理之鬆散感到無比驚訝,卻又無可奈何。

  一方面是對羅雪琴這個幾乎是無人過問、無家可歸的女孩子感到同情;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大家都隱約覺得羅雪琴的神秘失蹤,很有可能和杜洲有著某種聯繫。於是,大家開始展開力量調查羅雪琴的下落。

  第一步是對近一個多月來發現的,整個龍番市的未知名屍體情況進行了瞭解,並沒有和羅雪琴相似的情況出現。第二步,大家派出了兩名師妹,硬著頭皮再次去找了羅雪琴的媽媽。

  羅母可能是贏了錢,所以這次談話還是比較順利的。據羅母說,具體哪一天不記得了,但是羅雪琴在一個多月前的一天下午回家來,告訴她自己找了份工作。羅母當時輸了錢,就讓羅雪琴先給她一點。可是羅雪琴說第二天才是第一次上班,晚上要去買兩套像樣的衣服,所以沒有錢給她。母女倆因此發生了爭吵,羅雪琴就下樓騎著她的助力車離開了。

  第三步,師弟們又趕去學校進行了調查。同寢室的同學說羅雪琴平時並不多和她們說話,三年多的大學生活都是如此。因為羅雪琴是本市人,所以在寢室居住得也不規律。但是聽說她在年後應聘了一傢俬人醫療耗材公司,作為銷售員,說是包吃包住一個月還能拿三千塊錢。既然是包住,她就此離開寢室也是很正常的。

  另外,通過瞭解,師弟們獲知羅雪琴大學幾年一直暗戀著本專業同年級的一個男生,方斗楊。這是個長得高高大大、白白淨淨,性格同樣內向的靦腆男孩。據說,他不僅是系裡的系草,更是一個超級學霸,成績常年穩居專業同年級榜首,最近剛剛確定被系裡保送研究生,他幾乎是系裡甚至學校大部分女生的暗戀對象。不過,方斗楊似乎只和羅雪琴說得上話。方斗楊本人解釋了他和羅雪琴之間的關係,純粹的同學關係。方斗楊會依羅雪琴的要求,幫她進行補課、溫習,會在一起吃個飯、上個自習。至於其他的關係,方斗楊否認了。當然,方斗楊周圍的同學也都否認了這一點。雖然方斗楊獨自在學校附近租了個小平房,但是平時就一個人獨居,並未曾把羅雪琴帶進去過。

  因為最近一個多月,方斗楊一直在忙著保送研究生的事情,所以對羅雪琴已經一個多月沒有出現這一情況,並沒有注意過。

  但是師弟們從方斗楊處還是瞭解了一些情況:羅雪琴為了能更快地賺到錢,不願意參加司法考試去當律師,所以尋找工作的目標是企業。她應聘的醫療耗材公司通知羅雪琴今年3月1日正式上班,因為1日上班好算工資。2月下旬的時候,羅雪琴曾把這個好消息通過微信告知了方斗楊,方斗楊還寫了好長一段祝福語來鼓勵她。

  既然是3月1日正式上班,那麼羅母最後看到羅雪琴的時間,就應該是2月28日下午。這也是這麼久的調查中,可以證實羅雪琴出現的最後一個時間點。然而,杜洲失蹤的時間,也恰好是在今年2月28日下午。這個時間點讓大家很是興奮。之前,大家對羅雪琴抱著很大的希望就是她能成為一個目擊者,不過現在看來,她和杜洲失蹤案,包括和「指環專案」都一定有著某種關係了。畢竟地點、時間都對得上,現在羅雪琴又神秘失蹤了,世界上不會有這種巧合存在。

  第四步,師弟們去了羅雪琴應聘的那家醫療耗材公司進行尋找。經調查,羅雪琴自始至終都沒有來公司上班。因為羅雪琴還是實習生,沒有拿到畢業證,所以公司不能和羅雪琴簽署正式的勞動合同。所以公司和羅雪琴只是口頭約定,以包吃包住、月薪三千、沒有提成的實習工資工作到羅雪琴順利拿到畢業證,再正式簽署勞動協議。這樣的實習工資,對任何一個學生來說都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公司坦誠地說,他們也正是看中了羅雪琴外表的潛力,相信她稍加打扮,將會是一個才貌出眾的女孩。可是,3月1日當天,羅雪琴並沒有如約來公司上班,電話也聯繫不上。畢竟只是口頭約定,公司認為她另有高就,也就沒有去學校尋找她。

  至此,師弟師妹們確定了兩點:一、羅雪琴失蹤的地點和時間,與杜洲的極為相近;二、羅雪琴是真的失蹤了,而且很有可能是和杜洲相遇後失蹤的。

  在對公司的調查中,公司老闆提供了一條很有價值的線索。他說,羅雪琴剛剛工作,從最基礎的工作做起,那就是推銷止血紗布。在2月下旬,公司也給了羅雪琴一袋止血紗布,以及一些止血紗布的相關銷售文件,讓她先行熟悉。公司老闆稱,當時羅雪琴把止血紗布就放在了她的助力車裡。

  這讓師弟師妹們更加興奮了,因為杜洲失蹤的現場,就有一塊沾染了杜洲的鮮血的止血紗布。當時大家還都在納悶,如果不是120抵達現場,什麼人會隨身攜帶著止血紗布呢?於是,師弟師妹們調取了現場止血紗布的照片給公司老闆看。公司老闆一眼就認出了照片中的紗布,無論是顏色、質地,還是剪裁規格,都應該是他們公司的無疑。

  這樣,羅雪琴和杜洲之間的某種關係就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了。

  師弟師妹們獲此消息的同時,陳詩羽正在和治安支隊同事一起排查上一起案件的嫌疑人,電話未能接通。因此,師弟師妹們決定,先不向專案組匯報,自行調查羅雪琴可能所在的位置,以及羅雪琴生平社會交際面,尤其是和杜洲有沒有可能有瓜葛。

  直到今天上午,兩條偵查線全部調查未果,這才電話通知了陳詩羽。

  我們一邊聽著陳詩羽一名師弟的詳細介紹,一邊深深地思考著。至於林濤、韓亮什麼時候離開了,我們都沒有注意。直到師弟全面介紹完情況,我們才發現韓亮和林濤雙雙從勘查車上走了下來,走向我們。

  「我懷疑羅雪琴會不會和左憐等幾個人一樣?」韓亮說,「難道是和杜洲開房間什麼的,被勒索了?」

  我搖搖頭,說:「一來,之前的幾名受害者,當事男主角都沒有失蹤。二來,這個女孩子艱苦樸素、性格內向,不會是去找陌生人約炮的人。」

  「確實。」韓亮說,「我剛才不放心,又重新檢查了那個境外網站,確定沒有其他的視頻存在了,既然沒有視頻,也就不存在敲詐勒索的條件。」

  「我這邊倒是有發現。」林濤說,「我又重新查看了現場的照片,有個很重要的痕跡,在當時並沒有被我們注意。」

  「什麼?」我問。

  林濤捧著一個筆記本電腦,打開一張照片給我看著說:「現場牆面,有噴濺狀血跡的地方附近,有助力車輪胎的印記,以及助力車倒地的痕跡。」

  「什麼?」我說,「助力車倒地了?」

  「難道是羅雪琴騎車撞了杜洲,杜洲受傷了?」大寶咬著牙說,「然後羅雪琴給杜洲進行了現場的包紮?」

  「這可以解釋。」我說,「但是為什麼兩個人雙雙失蹤了?」

  「即便是杜洲昏迷無意識,這個瘦弱的女生也沒本事把杜洲弄到什麼地方去啊。」陳詩羽拿著羅雪琴的照片,說,「而且,她也完全沒有動機把杜洲弄走。」

  「那就只能是杜洲把羅雪琴弄走了?」我沉吟道。

  「指環、血跡、助力車。」大寶說,「難道杜洲真的就是『指環專案』的罪魁禍首?」

  「我覺得你要防著一點曲小蓉了。」我說。

  「可是……可是她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裝的啊。」大寶說。

  「很多問題沒有問清楚。」陳詩羽插話道,「既然這個沒人管沒人問的羅雪琴平時也不愛和別人交往,只願意把心裡話告訴一個人,方斗楊,那麼,我覺得之前咱們對方斗楊的調查還不夠深入。」

  「你還想找一下方斗楊嗎?」我問。

  陳詩羽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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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我們驅車趕往龍番科技大學醫學部校區的時候,發現有不少學生神色驚慌。

  懷著疑慮,我們來到了醫事法學系辦公室。然而,系辦公室裡有好幾名老師和學生,都在面色焦急地討論著什麼。

  我出示了自己的警官證,並且說明來意。

  「誰報警的?」一名年長的老師厲聲說道。

  其他的老師和同學紛紛用表情來表達他們的無辜。

  這個開場白讓我們大感意外,也十分尷尬。我連忙解釋道:「我們不是出警的民警,沒人報警,我們只是想來這裡找一下方斗楊同學,瞭解一些關於羅雪琴同學的情況。」

  老師吃了一驚,說:「其實我們學校對同學的自主權利是非常尊重的。」

  我知道這些老師是在擔心羅雪琴的失蹤事件中,他們負有管理不善的責任。於是說:「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辯解也無用,現在最好的結果就是能迅速找到失蹤的同學。」

  年長的老師嘆了口氣,說:「既然如此,瞞也是瞞不住了。」

  我有些奇怪。在之前師弟師妹們前來調查的時候,學校就應該知道警方已經掌握了羅雪琴失蹤的信息。既然這樣,還對警方瞞什麼呢?

  老師頓了頓,低沉地說:「方斗楊今天上午也失蹤了。」

  這句話讓我們所有人都大吃了一驚。不過驚訝過後,我們也理解了為什麼學校的同學都神色驚慌。雖然羅雪琴已經失蹤一個多月了,但之前學校裡並不知道這麼回事。直到師弟師妹們來學校調查的時候,羅雪琴失蹤的信息這才傳了開來。

  一個同學莫名其妙地人間蒸發了,這個信息足以在學生們之間激起不小的漣漪。可是幾天之後,和羅雪琴私交甚好的方斗楊再次失蹤。這個信息迅速在同學之間蔓延,讓同學們開始議論紛紛。各種謠言應聲而起,學生們也都人人自危。

  我們的內心則比學生們更加擔憂。當我們開始尋找重要證人的時候,證人們卻紛紛失蹤,這讓我們不得不浮想聯翩。可是,如果方斗楊是被滅口的話,犯罪分子則是在下一盤很大的棋。他的作案動機又是什麼呢?他下一步還會做些什麼呢?這些只會在懸疑電影裡出現的情節,怎麼會就這樣生生地搬到生活中來了?

  「老秦的烏鴉嘴被你完美繼承了。」韓亮攤了攤手,對大寶說。

  我知道韓亮的意思。就在不久之前,大寶剛剛拋出了他的理論。要來哪一種類型的案件,就會扎堆來。羅雪琴這個大學生剛剛被發現失蹤不過幾天,方斗楊就失蹤了。

  我知道,畢竟羅雪琴和方斗楊之間是有一些關係的,不能簡單地認為這是扎堆。但是,方斗楊真的是因為羅雪琴的失蹤而失蹤的嗎?會不會和我們之前討論的一樣,這,只是一種巧合?

  我心存僥倖,問老師:「哦?那他的失蹤,是怎麼發現的呢?」

  「羅雪琴同學失蹤後,校辦召開緊急會議,決定加強對學生,尤其是對應屆畢業生的管理工作。」老師說,「其實我並不贊成這樣,畢竟二十多歲的孩子都已經是成年人了,他們應該有自我管理能力和自由度。總不能把學生自己的行為責任強加給學校吧。」

  我知道這個老師只不過是想推脫自己的責任,笑了笑,打斷他說:「然後呢?」

  「會議決定,今天早晨八點,各系自己召開會議。」老師說,「要求限制學生的人身自由,所有的學生必須到場參會。」

  「方斗楊沒來?」大寶急著問。

  「方斗楊是我們系的學生會組織部長,今天的會議也是他這兩天一手組織操辦的。」老師說,「所以今天上午的會議他缺席了,這的確不太正常。」

  「是失蹤,還是失聯?」林濤問道。

  老師尷尬地說:「呃,目前,只是失聯。我們找不到他,電話也打不通。」

  我想了想,說:「據我所知,方斗楊近兩年來,都是在學校附近租住的房屋對吧?」

  老師以為我又是在責問他,趕緊解釋道:「學校的宿舍條件不好,有家庭條件好的同學去外面租房,這是學生們的人身自由,我覺得學校沒有權利,也沒有義務去幹涉別人的隱私,這就是人權!」

  「你們去他租的房子看了嗎?」其實我想的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老師鬆了口氣,指著幾個學生,說:「我剛才其實正在安排他們幾個尋找。方斗楊這個孩子性格內向,不愛交流,特立獨行。所以租房兩年,居然沒有學生知道他租住在哪裡。」

  我更是鬆了一口氣。方斗楊聯繫不上,最大的可能就是在他平時居住的地方。身體不適、有人來訪等等許多原因都有可能導致他缺席一個學生們並不感興趣的會議。既然居住地還沒有去尋找,那麼說方斗楊已經失蹤了有些為時過早。

  我懶得再和這個一味推卸責任的老師廢話下去,招招手讓大家收隊。

  「我們都是學法律的,有法制意識。」老師在身後補充道,「一旦存在問題,我們肯定會依法報警的。」

  「依法報警,呵呵,我真是第一次聽說。」陳詩羽無奈地攤攤手,說,「我們怎麼辦?」

  「找到方斗楊是第一要務。」我說,「把全部情況通報『指環專案』專案組,讓專案組調配警力,尋找方斗楊的租房所在。」

  「嗯,我現在就去。」陳詩羽點頭道,「那你們呢?」

  「我們這麼命苦,還能去幹什麼。」大寶嘆息道,「接了六個鑑定,現在不回去寫鑑定書,就得晚上加班嘍。」

  在大寶寫完他的第三份鑑定書的時候,陳詩羽給我們打了電話。依舊是用她那冷若寒冰的聲音。

  不僅沒有好消息,事情比我們想像的還要糟糕。

  在警方的尋找下,方斗楊平時租住的房屋很快就被民警找到。這是一幢連窗戶都沒有的小平房,位於一排聯排平房的拐角之處。小平房的大門是一扇破舊的防盜門,卻緊緊地鎖著。無論警方怎麼敲打大門,裡面都沒有人應聲。在請示了專案組之後,民警用消防斧破門而入。進入現場的時候,所有的民警都驚呆了,現場的情況詭異得讓人難以置信。進入現場的民警嚇壞了,趕緊向專案組進行了簡單的通報。專案組組長聽完也是一驚,第一時間指派市局刑警支隊的技術力量趕赴現場,也通知我們迅速支援。

  方斗楊就這樣死了。

  案發現場,讓民警們驚呆了,也實屬正常。

  如果僅僅看房間右側面,儼然是一個學霸的房間的樣子。一張整潔的行軍床旁邊,放著一個不大的書架。但是書架上擺滿了書籍。雖然有橫有豎,卻也錯落有致。書籍的覆蓋面很廣,從外國文學到計算機知識,從金庸全集到散文雜選。可見,這個方斗楊是個閱讀興趣十分廣泛的年輕人。

  但稍一轉眼,一派儒雅書香的氣氛就被破壞殆盡了。

  房間的左側面,有一張書桌和一把椅子。桌椅之下,散落著許多成團的衛生紙,丟棄得雜亂不堪。書桌之上,有兩個紅色的文胸,和一條黑色的蕾絲邊女式內褲,隨意地擺在電腦屏幕的兩側。引起人們注意的,倒不是書桌椅子、女式內衣和衛生紙,而是躺在椅子一旁地面上的方斗楊。

  乍一看,絕對想不到眼前的屍體,居然是一個男孩的屍體。方斗楊上身穿著一件粉色的女式小洋裝,洋裝的正面還鑲著很多各種顏色的亮片,在室內日光燈的照射下,熠熠閃爍。小洋裝的衣擺被掀了起來,露出了穿在內側的文胸。他的下身穿著亮藍色的短裙,甚至還穿著長筒絲襪。一雙腳踩著「恨天高」,一條腿架在了旁邊的椅子之上,露出了裙底的紅色蕾絲內褲。方斗楊的頭上甚至還戴了一頂劣質的假髮,假髮是咖啡色的,鬆軟地散落在他的頭部周圍,還有幾縷頭髮遮住了方斗楊的半個面孔。

  「我開始還以為自己走錯了。」民警說,「一個穿著豔麗的女孩躺在地上,我當時心裡那個沒底啊,咯噔一下!後悔自己就這樣破門進來了。」

  「我倒是覺得有異樣。」另一名民警插話道,「看地上的,顯然不是活人了,我還以為是方斗楊殺了人呢。結果走到附近一看,那鷹鉤鼻子,那眼睛下面的痣,這明明就是方斗楊本人啊。」

  「怎麼會穿成這樣?」民警納悶道。

  「哎呀,怎麼搞成這樣?我的房子以後怎麼租啊?」門口走來了一個打扮花哨的高個子年輕男人,他低聲說道。

  「你是房東?」我歪頭看了看男人,說道,「你平時和他接觸多嗎?」

  「不多不多!」房東像是觸電了一樣,叫道,「哪兒有房東和房客接觸多的?」

  「基本情況你該瞭解吧?」我有些詫異,問道。

  「不瞭解不瞭解,我瞭解他幹嗎?」房東閃爍其詞。

  「屍體上還有捆綁行為。」先行進入現場的市局韓法醫說。

  「繩子?命案?」林濤驚訝道。

  林濤話音剛落,房東像是很意外地哆嗦了一下。

  我倒是不覺得奇怪,穿好勘查裝備後,沿著程子硯事先鋪設好的勘查踏板,踏進了小屋裡。一進屋內,就能聞見一股腥臭的味道。

  離屍體更近一步,我可以清楚地看見屍體上捆綁著的塑料繩。繩子從死者的胯部、腰部反覆纏繞,看不清具體的纏繞方向和方式,也看不清繩頭、繩結究竟在哪裡。

  我徑直走到書桌的旁邊,用手指撥拉掉覆蓋在鍵盤上的衛生紙,說:「如果我沒有猜錯,電腦上應該是正在放映黃色電影。」

  林濤跳過了一個勘查踏板,直接擋在了陳詩羽的前面。陳詩羽無奈地搖了搖頭。

  我笑了笑,動了一下鼠標,眼前的電腦顯示屏瞬間亮了起來。電腦正在使用播放器播放視頻,顯示的狀態是視頻播放完畢後的定格畫面。從屏幕定格畫面裡赤裸的女人來看,我的分析一點也不錯。

  「自然播放完畢後的定格畫面。」韓亮站在門口的勘查踏板上說,「看來是沒有人為關閉、暫停的行為。」

  我蹲在屍體旁邊的踏板上,動了動死者的肘關節和指關節,說:「以目前可以看到的部分,屍體上沒有損傷。從屍僵的強硬程度來看,他應該是昨天深夜死亡的。」

  「可是,他為什麼會穿成這樣啊?」陳詩羽說,「難道大寶的烏鴉嘴又應驗了?有案件就扎堆來,上一起咱們辦的是女性同性戀,這一起難道是男性同性戀?」

  「不,這可不是同性戀殺人的現場。」我笑了笑,說,「不出意料的話,他應該是死於性窒息。」

  「性窒息?」陳詩羽顯然是沒有聽說過這個名詞。

  「今天早晨,韓亮說的那個被網絡妖魔化的紅衣男孩案,其實就是性窒息。」我解釋道。

  林濤舉起雙手,作勢要去捂陳詩羽的雙耳。陳詩羽一揮手把他的手打開。

  「性窒息我知道。」韓亮說,「是指性心理和性行為變態者,獨自一人在偏僻隱蔽的地方,採用縊、勒頸項等控制呼吸的方式,造成大腦的缺氧狀態,刺激增強其性慾以達到性高潮。由於實施過程中很容易發生意外,這種行為有很大風險,會導致窒息性死亡。」

  「可是……可是他被綁著!」陳詩羽說。

  「對啊,不綁的話,怎麼讓自己窒息?」我說,「性窒息者的年齡,一般多在12到25歲這個年齡段。而且都是男性,至少在國內還沒有女性性窒息者的報導。尤其是學習壓力大、性格內向的高中生和大學生,還是比較多見的。」

  「你是說,自己綁自己?」陳詩羽用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說道,「你怎麼知道他是性窒息?」

  我點了點頭,說:「這種事情,一般都是一個人獨自完成的。所以只能是自己綁自己。一般性窒息案件的現場,有幾個很重大的特徵,首先就是男性穿著女性的衣服,甚至連內衣、絲襪、高跟鞋都一件不落。其次是現場環境封閉,具有隱蔽性。再次是現場通常有女性內衣、淫穢影碟等物品。最後,就是這個捆綁了。」

  「那就不是他殺了?」陳詩羽說,「可是有些同性戀殺人的現場,也會和這個相仿吧?」

  我說:「性窒息就是意外事件,是自淫者在採取這種手段的時候,操作失誤而導致的。」

  陳詩羽依舊是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

  我頓了頓,接著說:「當然,到底是不是性窒息,還需要進一步現場勘查和屍體檢驗後,才能確定。如果死者的死因就是窒息,而且現場只有他的痕跡,捆綁行為自己可以形成,那麼就應該是性窒息。但如果現場有其他人的痕跡,死亡的方式是他自己不能完成的,那就應該另當別論了。」

  說完,我整理好手套,撥了撥蓋住死者半個面部的假髮,露出了他搽著口紅的雙唇。我看見他的嘴角彷彿有一些痕跡,像是液體流過的痕跡。

  很多用繩索造成機械性窒息死亡的案件,比如勒死、縊死,都會造成「流涎」這一屍體徵象,所以並不奇怪。但是方斗楊嘴角的液體痕跡,是向著他的頸部流的。也就是說,他流涎的時候,應該處於上半身的直立位,而不是我們看到的仰臥位。

  為什麼他的體位會發生變化?是從椅子上跌落的嗎?但是從椅子上跌落,又如何能做到一隻腳架在椅子上面呢?

  我的腦子飛快地轉著,思索著,直到被林濤打斷。

  「不對啊!」林濤說,「這現場不是鎖著門的嗎?怎麼會有兩個人的足跡啊!」

  「以前有人進過他的房間,這也很正常吧?」陳詩羽說。

  「可是,這足跡很新鮮啊。甚至比方斗楊自己的足跡都新鮮。而且這個足跡應該是個個子很高的男人留下的,比方斗楊的足跡要大。」程子硯靜靜地反駁說。

  「那會不會是後來我們民警進來形成的?」我的心裡一沉。一方面擔心方斗楊真的是被別人殺死的,甚至和羅雪琴、杜洲案有關係,另一方面我也害怕自己剛才的論斷被推翻,天天說不能「先入為主」,結果自己還是「先入為主」了,實在是一件很丟臉的事情。

  「不會,民警的鞋印都已經排除了。」林濤肯定地說。

  我和林濤同時陷入了思考。不過這次思考不足三十秒,又被一直在整理屍體上的繩索的大寶給打斷了。

  大寶拎著塑料繩的一個繩頭,說:「這繩頭沒有打結,不可能是勒死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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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系列的發現,讓現場刑警們提起又放下的心重新提了起來。

  「那死因是什麼呢?」主辦偵查員急著問。

  我搖搖頭,說:「我也不確定,當務之急,還是把屍體弄到解剖室去進一步檢驗。林濤,那你就留下來看看足跡有沒有鑑定價值。」

  林濤點頭應允,我們懷著忐忑的心情,一言不發地上車趕往殯儀館。

  屍體放在解剖台上,宛如一具年輕女孩的屍體。暗紅色的屍斑在白淨的方斗楊的皮膚上顯現出來,顯得格外明顯。屍體的臉上應該是擦了粉,所以顯得更加蒼白。在蒼白的臉上,那塗上了口紅的紅唇,顯得非常扎眼。

  大寶拿著一塊紗布,想把死者臉上的粉和口紅擦掉,被我制止了。在目前情況完全不明的條件下,我需要儘可能少地變動屍體狀態。而且,擦粉也好,口紅也好,都不會影響我們的正常檢驗。

  法醫對屍體上的繩結,一般會採取繞開繩結處剪開,整體取下後,再用膠布把剪斷的兩端黏合起來,這樣就可以保存整個繩索捆綁屍體時的形態了。

  不過方斗楊屍體上的繩索沒有打結,繩頭還處於游離的狀態,我們就無法採用常規的辦法來固定繩索了。在商量過後,我們決定沿著游離的繩頭直接拿下屍體上的繩索,全程錄像固定。

  大寶和韓法醫負責托起屍體,我則負責把繩子從屍體上繞下來。

  從表面上看,繩子很複雜地纏繞著屍體,但是一捋繩子,則看上去並不複雜了。繩子是從屍體的胯部開始纏繞,慢慢地往上進行。繩子即將纏繞到頸部的時候,纏繞的動作停止了,雖然有幾股已經繞上了頸根部,但是因為沒有將繩頭打結,所以繩子也沒有吃上力氣,是不可能勒死人的。

  拿掉繩子之後,我囑咐大寶在繩子上進行擦拭,看能不能獲取一些不同於方斗楊的DNA。然後我和韓法醫把男孩身上的豔裝逐件脫掉。

  雖然繩子沒有打結,但是在起初纏繞的時候,還是繞得很緊的。脫掉死者的衣服之後,我們可以看到屍體腹部深深的勒痕。但是繩子是軟的,所以勒痕也不過就是印記,並未造成皮下淤血。

  有了勒痕的存在,皮膚變得不平整。以防萬一,我們把每條勒痕都仔細看了一遍,防止有損傷藏在勒痕的裡面。不過,屍體從頭到腳被檢查了一遍,除了在死者右側耳後有一個橢圓形的皮下出血之外,再也沒有發現任何損傷了。

  即便是耳後的那處小小的損傷,也不能說明什麼。輕微損傷導致小面積皮下淤血是常有的事情。即便是我們活人,多多少少也都能在身上找出幾處皮下出血。

  我們重點檢查了死者的頸部。雖然有幾縷繩索纏繞,但因為繩頭是游離的,所以只是鬆鬆垮垮地繞在頸根部,甚至連皮膚的印記都沒有留下,更不用說導致皮下出血或者窒息了。至此,我們已經可以斷定,方斗楊並不是死於性窒息。

  「不是性窒息啊。」我自己先入為主了,趕緊糾正錯誤。

  「確實不是。」大寶補充道,「死者屍體上也沒有明顯的窒息徵象。天哪,我說扎堆來吧!又一個搞不清死亡原因的!」

  「現場那麼封閉、暖和,又不可能是高低溫死亡。」陳詩羽還沉浸在上一起熱氣裡的寒屍的案件中。

  「為什麼要加個『又』字?」我啞然失笑,「到目前為止,我們辦的案子死因都搞清楚了。我相信這個死者的死因我們也可以搞清楚。」

  我暗暗地為自己打氣。

  這個年紀的男孩,因為疾病導致死亡的也不少。很多先天性疾病,比如胸腺淋巴體質、先天性心臟病,很有可能會在這個年紀開始出現,並且致命。我們之前遇見的也不少。

  我咬咬牙,執起手術刀對屍體進行解剖檢驗。

  頸部沒有損傷,舌骨、甲狀軟骨無骨折,胸腹腔內沒有積血,有一根肋骨骨折,但是並沒有造成胸膜腔的破裂出血,而且骨折的斷端也沒有出血,應該是死後造成的骨折。畢竟搬運屍體的時候會造成一些死後損傷,所以單純地看這處骨折也不能說明什麼。腹腔也都是正常的。我們重點看了看死者的胸腺和心臟,甚至把心臟按照血流的方向剪開,都沒有發現任何異常。大寶也仔細地切開死者的頭皮,皮下、顱骨都沒有異常,取出的腦組織也是正常的,並不存在腦動脈畸形破裂造成的顱內出血。

  我自認為解剖得已經非常細緻了,皮膚和肌肉之間都逐層分離了,也沒有找到任何一絲生前損傷。這彷彿被大寶那個烏鴉嘴說中了,一套系統解剖做下來,我們居然仍沒有找到死者的死因。

  我雙手撐在解剖台的邊緣,靜靜地思考著。

  「現場看完了。」林濤人未到,聲先到。

  我抬頭看著解剖室的門口。林濤和程子硯滿頭大汗地跑進來,林濤說:「現場的足跡都是殘缺足跡,沒有比對價值。」

  我大感失望。

  「還有。」林濤捋了捋自己的頭髮,說,「現場發現的衛生紙上,大多精斑預實驗呈陽性,已經拿去DNA室檢驗基因型了。不過這個正常,不檢也知道。」

  「正常?為什麼正常?」陳詩羽側目問道。

  程子硯忍不住笑了。小羽毛一臉問號地看過去,程子硯收了收笑意,沒作聲。

  林濤很尷尬,連忙岔開話題:「另外,偵查部門倒是有突破。」

  「哦?什麼突破?」我站直了身體,轉過臉問。

  「經過調查,這個方斗楊雖然平時不喜歡和學校裡的同學、老師溝通,但是和那個房東關係可好得很。」林濤說,「有很多人都反映出這個房東經常帶著方斗楊混。」

  「真的是同性戀啊?」陳詩羽說。

  我搖搖頭,說:「不一定。那……這個房東控制了嗎?」

  「控制了。」林濤點頭說,「我們離開的時候,偵查部門已經把房東請回刑警隊了。」

  我略感安心,但是想到死因問題還沒有解決,立即又愁上眉梢。

  「現在問題在我們這兒。」我說,「死因我們居然沒有找到!」

  「啊?」林濤吃了一驚,說,「沒傷?」

  「沒傷。」我說。

  「就一處小傷。」大寶指了指死者的耳後。

  「這麼小一塊淤青,不算傷。」林濤說。

  「對啊,不管大小損傷,都要打開來看,這是師父對我們的要求。」我若有所思地說完,拿起手術刀在方斗楊耳後損傷的旁邊劃了開來。

  對於局部損傷的檢驗,法醫通常不會破壞皮膚損傷的整體結構。採取的辦法是在損傷的旁邊劃開,然後從皮下組織分離的方法,探究皮膚損傷下方究竟損傷有多嚴重。

  可是在我劃開皮膚,還沒有向皮膚損傷下方分離的時候,就看見了條狀的出血。

  「哎?這兒怎麼有一條出血?」大寶也看見了,說,「這出血和耳後的損傷位置對不上啊。」

  「是啊,這出血是在皮膚損傷的下面,更接近耳根了。」我說完,又把解剖切口拉長了一點,並且沿著皮下組織,分離了耳後的皮膚損傷處。

  果真,這其實是兩處出血,互相沒有聯繫和交叉。耳後的皮膚損傷下方,有一塊和皮膚損傷相呼應的橢圓形出血,這應該是表面軟、質地硬的鈍性物體造成的損傷。而這處損傷的下方,有一條橫形的皮下出血,皮膚上並沒有對應的損傷,說明這是一處質地軟的鈍性物體擠壓所形成的損傷。而且這處橫形的皮下出血並不短,從耳後皮膚損傷的下方,一直向死者的面部延伸,我們打開的小的皮膚切口,還沒有看全。

  沒有辦法,我們只有打開死者的面部皮膚來觀察了。

  中國人對於遺體還是非常尊重的,即便是刑事案件在解剖完後,還會舉行一些遺體告別的儀式。自然腐敗就算了,但若是法醫檢驗的時候破壞了死者的顏面部,肯定會被家屬投訴。但比如這起案件,不沿著出血的方向打開面部又是不行的,所以法醫們也想出了辦法來應對這樣的情況。

  「我們從死者的耳屏前縱向下刀,然後沿著下頜兩端,一刀劃到下頜下。這樣,沿著刀口,我們就可以分離皮下組織,把死者的整個右側『面皮』給掀起來。面部的皮下組織、肌肉甚至骨骼也就可以進行檢驗了。」我一邊動刀一邊說,也是給林濤、陳詩羽和韓亮他們普及一些法醫學的知識。

  「面皮……」韓亮說,「我以後再也沒法正視『三鮮炒麵皮』了。老秦你又廢了我一道美食。」

  掀面皮不是法醫的常規檢驗手段,只有確定損傷位於面部皮膚下,才會用這種辦法。在檢驗完之後,只需要法醫認真一些縫合,死者的整個面容是不會遭到破壞的。

  果真,我們的決斷是正確的。在打開死者的右側面皮之後,我們發現了一條細細的皮下出血,從死者的耳根一直延伸到嘴角。

  我二話不說,用同樣的方法掀起了死者的左側面皮。同樣,幾乎和右側一模一樣,也有一條細細的皮下出血從死者左側耳根直接延伸到左側嘴角。

  「結合現場的情況。」我拿起捆綁在死者身體上的塑料繩,說,「面部的勒痕,就是這個形成的。」

  「這樣的勒痕是自己不能形成的!」大寶說,「難道他真的是被人殺死的?」

  「不。」我說,「從屍體的損傷看,這條繩子是勒在方斗楊嘴裡的,哪兒有這樣殺人的?不過大寶有一點說對了,這是自己不能形成的損傷痕跡。現在看起來,有人站在方斗楊的背後,用繩子勒在他的上下牙列之間,右耳後的皮膚損傷痕跡,就是這個人的右手拇指留下來的。」

  我用自己的拇指比畫了一下,橢圓形的皮下出血比我的拇指指腹略小一些,但是形狀相仿。

  「電視上都能看到,很多人都是這樣勒死別人的。」陳詩羽說,「不過,這人為啥不勒脖子,要勒嘴啊?我知道了,他肯定是套繩子的時候,沒套到脖子上,而是直接套到了嘴上。」

  「不會。」我否定道,「第一,從現場情況看,方斗楊自己要造成窒息徵象獲取快感的行為是肯定存在的。那麼,這繩子就是他自己繞在身上的。既然是自己繞的,有別人來想勒他,就要找這繩子的繩頭,他不可能不知道。你說的那種殺人方式,必須是趁人不備。第二,雖然勒到了嘴上,但這個人並沒有重新去勒脖子,而且他的死因也不是勒脖子。第三,這麼粗的塑料繩,只在皮下形成了這麼細的皮下出血,而且皮膚都沒有損傷,說明作用力很輕,我不認為他是為了勒死方斗楊。」

  「有新的發現,但是就像你剛才說的,死因並不是勒脖子,」大寶說,「那死因究竟是什麼呢?」

  「看起來,所有的死因都排除了。」我沉吟道。

  「是啊。沒有窒息徵象,沒有損傷痕跡,沒有致命性的疾病,中毒看起來也不像。」大寶說,「電擊的話,也沒見電流斑,高低溫就更不可能了。好嘛,六大死因排除完了。」

  「排除完了是好事。」我說,「很多死亡,都是需要用排除法來最終定論的。」

  剛說完,我靈光一現,用探針從屍體皮膚外面模仿了一下頸動脈的走向,說:「我好像知道他是怎麼死亡的了!」

  在大家期待的眼神裡,我用「Y」字解剖法打開了死者的頸部皮膚,這樣可以更加充分地暴露頸部側面的皮下組織。

  我把死者的胸鎖乳突肌分離開,掀起來,暴露出頸部側面深層的血管和神經。

  我找到死者的頸動脈,在已有分離面允許的情況下,儘可能長地截取了死者的頸動脈,用止血鉗把離體的頸動脈夾了出來。

  我的這個動作,被韓法醫最先發現了意圖,他說:「你在考慮抑制死?可是,這損傷離頸動脈竇的位置,偏高了一些吧?」

  「抑制死?」對陳詩羽來說,這並不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名詞。在三屍奇案11里,就有個死者是被踢中睾丸之後抑制死。但這兩個案件雖然死因一樣,作用方式卻完全不一樣,所以讓陳詩羽這個沒有醫學基礎的新警有些摸不著頭腦。

  抑制死,是指由於身體某些部位受到輕微的,對正常人不足以構成死亡的刺激或外傷,通過反射在短時間內心跳停止而死亡,屍體檢驗未發現明確死因者。抑制死是一種發生概率非常小的死亡原因,但是因為它出現得急驟,而且不可預見,所以極易引起誤會、不理解以及輿論的廣泛關注。有些甚至在醫療活動當中,突發抑制死,從而造成死者家屬的不理解,引發了醫療糾紛等。

  由於一些支配心臟活動的迷走神經受到刺激後過度興奮,致使心血管活動突然抑制而發生心搏驟停從而死亡。微博上也曾經報導過「吻頸死」這一種死法,說白了,就是親吻頸部長時間壓迫頸動脈竇的壓力感受器,從而死亡。

  可以刺激迷走神經的,當然不僅僅是「吻頸」。在法醫學的實踐中,我們發現,利用鈍性外力擊打或壓迫頸部、心前區、心後區、會陰部,以及在某些醫療活動中,如胸、腹穿刺,尿道擴張、引流等,都可以見到抑制死的案例。

  「電視上倒是經常會放砍一下頸部就死亡的情景。」陳詩羽說。

  「其實不然。」我說,「並不是說頸動脈竇受到擊打,就一定會昏厥或死亡。這種死亡是極小概率的事件,並不是必然發生的結果。抑制死的發生和人體狀態、健康狀況、神經敏感性等個體因素相關,並不是在每個人身上都能發生,而且在同一個體上,也並不是受了外力就一定會昏厥或者死亡,它也是個極小概率的事件。」

  「啊,這個人的頸動脈竇位置長得比較靠上。」韓法醫考慮到了個體差異性,用取下來的頸動脈在死者的皮膚外面比畫著說,「其實這個損傷還正好就是作用在頸動脈竇上!」

  「我們都用了排除法了。」大寶說,「看來真的只能用這個死因解釋了,不過,如果有可以直接證實的證據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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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微微一笑,用起了「酒精大法」。

  酒精可以讓組織表面的水分揮發,更清楚地顯露出組織表面細微的形態變化。這個案子也不例外。我把死者的頸動脈剪開,然後用酒精擦拭了它的內膜。漸漸地,動脈內膜的顏色出現了差異。在頸動脈竇的位置,動脈的顏色偏白,而其他的位置,則帶有淡淡的粉紅色。

  「我們喜歡用『組織內出血』來判斷某些組織是否受傷。」我說,「其實,有的時候『缺血』也是很有價值的徵象。比如某地方受到壓迫,其下的血管內會出現缺血的徵象。」

  「既然頸動脈竇這裡缺血了,說明它就是受到了壓迫!」大寶說。

  我點點頭表示認可。

  「繩子的上方。」韓法醫沉吟道,「這是有人在用繩子勒在方斗楊嘴裡的時候,拇指壓迫到了頸動脈竇,然後意外造成了死亡,對嗎?」

  我仍是點了點頭。

  「難道是有人要幫他完成性窒息的過程?」大寶叫道。

  我搖了搖頭,說:「不。第一,之前說過,性窒息一般都是獨自進行的。第二,如果有人幫忙,怎麼會是勒嘴巴?勒嘴巴又不可能導致窒息。」

  「那是怎麼回事?」大寶不解道。

  我沒說話,用止血鉗撬開了死者的牙列,用手電筒朝死者的口腔內部打光。很快,我用鑷子夾出了一根纖維。

  「我跟你學的。」我笑著對大寶說,「有了這根纖維,至少可以確定就是綁住他身體的這根繩子勒的嘴巴。」

  「可是,這還是不知道為什麼會有人用繩子勒住他的嘴巴。」大寶說。

  「嘴巴裡好像有好多泡沫呢。」韓法醫眯著眼睛朝死者的口腔裡看。

  「泡沫。」我沉吟著。我想起了在現場勘查的時候,發現的死者嘴角流涎的痕跡。現在想起來,正因為死者面部抹了粉,痕跡才那麼明顯。

  我二話不說,拿起臟器刀,把死者的大腦冠狀面切開,切成片。果真,我們在其中的一片腦組織中發現了異樣。

  這片腦組織中,我們看見了一小塊灰白色的區域。這應該是腦組織的局部軟化灶。可能是方斗楊小的時候有頭部的外傷,遺留下了這個軟化灶。

  「如果有軟化灶,是不是就有可能引發癲癇?」我說完,轉頭問身後的偵查員說,「他以前發作過羊角風嗎?」

  偵查員搖搖頭說:「這我也不清楚。」

  「腦部有軟化灶,口腔內有白色泡沫,而且在他倒地之前,還有泡沫或者液體流出嘴角。」我說,「很多人在看見別人癲癇發作的時候,認為第一時間要把嘴巴勒住,防止患者咬舌頭,是這樣不?」

  「你是說,他在準備性窒息的時候,突發癲癇,然後有人用繩子勒住他的嘴巴,防止他咬住自己的舌頭?」大寶說。

  我點了點頭,說:「雖然在患者抽搐、癲癇發作的時候往嘴裡塞東西、槓東西、勒住都是錯誤的方法,但是我們小的時候一直都是聽大人這麼說的。甚至很多醫務工作者也會這樣去做。」

  「這樣看,這都是意外啊。意外地發了癲癇,意外地勒嘴巴導致抑制死。」林濤說,「可是,方斗楊在玩性窒息的時候,這個人怎麼會在場?」

  「如果方斗楊是坐在那裡突發癲癇的話,這個人應該是在他的背後勒嘴巴的。」我說,「因為現場狹小的環境,是不可能有兩個人平排坐著的。」

  「門不是鎖著的嗎?」我說,「那個房東,問得怎麼樣了?」

  「我打電話問問。」陳詩羽應聲走出了解剖室。

  不一會兒陳詩羽又飄然走進瞭解剖室,說:「他們審了一下,說應該不是他幹的,從外圍調查來看,他昨天晚上應該有不在場的證據。」

  「哦。」我點了點頭,說,「不是就好,不過,為啥我在現場的時候,覺得這個房東鬼鬼祟祟的呢?」

  「我也有這樣的感覺。」林濤說。

  陳詩羽俏臉一紅,說:「因為這個房東是個色坯子,方斗楊所有的黃色視頻,包括性窒息的『教學視頻』,都是房東給他的。」

  「哦,這麼回事啊。」我說,「這不是教人學壞嗎?」

  「他們把房東交給蔡隊長了。」陳詩羽說,「以傳播淫穢信息,對他進行行政處罰。」

  「那會是誰呢?」我沉思道。

  「我覺得我們做得已經足夠了吧?」韓法醫說,「現在已經查清了他的死因是抑制死,這是一場意外。而且性窒息這些東西傳出去對死者的名聲也不好。甚至現在看起來,這個行為人應該是有救護死者的目的,只是不慎出現了這場意外。如果我們一定要深究,這個行為人最後還得承擔民事責任的話,這不是在教人家不要做好事嗎?」

  「是不是做好事,要不要承擔責任,這是法院來評判的。」我說,「我們要做的就是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給查清楚,對死者負責。事情沒有水落石出,任何一條線索沒有查清楚,我們都不能算是給了死者一個交代。況且,我們還要對事實負責,對真相負責,哪兒有查到一半就放棄的道理?」

  「可是,足跡也沒有,指紋也沒有,怎麼找人啊?」林濤說。

  「怪你自己咯。」陳詩羽瞥了一眼林濤。

  在我看來,那眼神絕對不是鄙視。

  程子硯可能也察覺到了陳詩羽的眼神,可能是覺得陳詩羽看輕了痕檢工作,於是一字一句解釋道:「你這麼說不太客觀,證據並不是想提就提得到的,是要看現場條件的,是要看機緣巧合的。」

  陳詩羽可能也覺得自己說得不妥,但又不願意服軟,說:「我開個玩笑而已。」

  我擺擺手打斷了兩個女孩之間的爭執,然後靜下心來,一邊審視著眼前的這具屍體,一邊考慮自己有沒有遺漏。

  突然,我的目光定格在死者的胸部。我整理好手套,找到剛才發現的那根肋骨骨折處,把骨折斷端周圍的軟組織都剔除掉,只露出白森森的骨骼。

  之前的判斷沒有錯誤,這確實是死後形成的肋骨骨折。可是,死者倒地是仰臥位的,並不會因為摔倒而形成。那麼,它真的是搬運屍體的時候形成的嗎?

  我又分離了鄰近幾根肋骨對應位置的軟組織,用燈光照過去的時候,才發現,死者的左側第四到第七根肋骨其實都有骨折。只是因為其他幾根肋骨骨折都僅僅是內側骨皮質斷裂,所以沒有影響肋骨的活動度,我們開始的時候並沒有發現。而且,這些骨折都是死後形成的骨折,所以沒有軟組織的出血,這也是我們沒有發現的原因。

  「我現在提個問題。」我胸有成竹,「一般多根肋骨骨折,位於一條線,而且還是死後骨折,我們一般考慮什麼?」

  「CPR。」大寶像是學生回答老師問題一般,舉著手說。

  「對。」我說,「一般這樣的損傷都是在機體瀕死期或者死亡後,進行心外按壓搶救的時候形成的。」

  我這算是把專有英文縮寫解釋給大家聽了。

  「我明白了!」大寶說,「你是說,這個行為人導致方斗楊死亡了以後,還對他進行過搶救!因為方斗楊被我們民警找到的時候,已經死亡好久了,沒有經過120搶救的過程。」

  我點點頭,說:「這個人在勒住方斗楊嘴巴的時候,突然抽搐著的方斗楊開始沒有了意識,也停止了抽搐,甚至直接從椅子上倒了下去。正因為他是慢慢倒下的,有行為人的攙扶動作,所以他的一條腿才會架在椅子上沒有落地。倒下去以後,行為人可能意識到了什麼,立即對他進行了CPR,可是並沒有能夠救回來。不過,抑制死最有效的搶救方法就是CPR了,很多發生心臟抑制、心搏驟停的人,通過CPR都能甦醒。可惜啊。」

  「這能說明什麼?」林濤不明就裡。

  大寶搶著說:「我知道。這就更加說明這起案件是一個意外!甚至行為人當時還有搶救的行為,這就更不應該讓他承擔責任了。」

  「那不就是還沒有進展嗎?」林濤一臉茫然。

  我笑笑說:「大寶說的這個是一個方面。但是我現在唯一慶幸的,就是當時我們沒有把方斗楊這一臉的脂粉給擦掉。」

  「我明白了!」大寶今天特別清醒,他說,「心外按壓都是要結合人工呼吸來進行的。CPR的規範是:心外按壓三十次,就要進行人工呼吸兩次。既然有人工呼吸,那就有可能嘴和嘴接觸。嘴和嘴接觸,就有可能在方斗楊的嘴巴上,留下DNA!」

  「答對!」我一邊說著,一邊用棉簽擦拭著方斗楊的嘴唇及周圍,「如果我們剛才清除了他的脂粉,這些物證估計就找不到了。」

  「好險。」大寶觍著臉說。

  不一會兒,棉簽就被擦成了紅色,好在這並不會過分影響物證的檢驗。

  「可是,我們還是沒法找人啊。」偵查員插話道。

  我微微一笑,說:「能做到這些,而且事後還逃跑的,一定是熟人。而且咱們別忘了,方斗楊本身就是學醫的。所以,下一步找人的範圍,就是在方斗楊他們系裡,找他的同學。也不用所有的同學都篩一遍,根據林濤他們的論斷,行為人是一個身高挺高的人。」

  「至少185釐米。」林濤插話道。

  「那就好找了。」偵查員興奮道。

  「事情經過還沒搞清楚,找到人以後,通知我們一聲啊。」我對著偵查員急匆匆的背影說道。

  「你這算是偷窺嗎?」偵查員說。

  在找到行為人蘇小嶺以後,偵查員特別選擇了證人詢問室來詢問他。一來蘇小嶺畢竟還是個學生;二來他並沒有犯罪的行為。

  我們在詢問室裡旁聽的時候,突然聽見「偷窺」這二字,我泛起了一些遐想。但是想來想去,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注意到這個詞。

  蘇小嶺頓時就急了:「我什麼時候偷窺了?我偷窺他幹嗎?他是個男的!」

  「那不是偷窺,你為何會在現場?」偵查員問道,「既然現場的門是鎖著的,你又是怎麼進入現場的?」

  蘇小嶺欲言又止,默默地搓著自己的手。

  「從法醫檢驗的情況看,你沒有犯罪行為。」另一名偵查員說,「但是你不說清楚事情的經過,可對你不利啊。」

  「好吧,我確實是冤枉的。」蘇小嶺下定了決心,說,「其實之前我就探聽到方斗楊租房子租在哪裡了。那天我就想去他家裡看看,於是就去了。我去的時候,他的那扇破鐵門並沒有關嚴,是有一條門縫的。我從門縫裡看進去,發現坐在那裡的居然是個女孩的背影!方斗楊並不在家裡。我當時嚇了一跳,還仔細看了門牌號碼,確定是方斗楊租的房屋。難道這個女孩就是琴琴?我就繼續看,可是我看見桌上的電腦屏幕正在播放黃色電影,那個女的還在往身上綁繩子。我就知道那個變態的傢伙肯定不是琴琴了,還以為方斗楊交了其他的女朋友,就準備離開。可是這個時候,我看見那個女的突然抽搐了起來,我知道他肯定是犯了癲癇。」

  「你就進去施救了?」偵查員並沒有追問我們更關心的細節。

  蘇小嶺點點頭,說:「醫者仁心嘛,潛意識就促使我衝了進去,想用繩子防止他咬住自己的舌頭。可是在隔離他的齒列的時候,我突然發現那哪兒是什麼女人,明明就是穿著女裝的方斗楊。我這一驚不要緊,可能是力量大了,不知怎的,這傢伙的身體就開始軟下來了。我摸了他的脈搏,心跳都沒了。我得強調一下,這傢伙肯定是癲癇致死的!我沒有勒他的脖子,也沒有捂他的口鼻,不可能是我弄死他的。」

  「你接著說經過。」偵查員對案件事實已經了然於胸,不想聽蘇小嶺的自我辯解。

  「他很沉,我扶不住他,就把他放到了地上。」蘇小嶺接著說,「然後我就對他進行心肺復甦,可是搶救了半個小時,還是沒搶救過來。我就趕緊離開了。」

  「你為什麼不報警?」偵查員說。

  蘇小嶺尷尬地搓著手,說:「我……我沒法報警啊。這傢伙這麼變態,穿成那個樣子,要是我報警了,傳出去的話,還以為我也是變態呢。再說了,我開始也不確定是不是我勒他的時候把他給勒死了,所以心裡有些害怕。」

  「我現在有兩個問題。」在一旁的我實在憋不住了,插話問道,「第一,你為什麼要跟蹤查探方斗楊?第二,你說的琴琴是誰?」

  蘇小嶺低著頭,說:「我喜歡上了一個女孩,叫羅雪琴。可是她不太愛理我,只理方斗楊。我開始是衷心祝福他們的。不過最近聽說琴琴失蹤了,這個方斗楊居然毫不關心!這個渣男!所以我就開始跟蹤他,看是不是他搞的什麼名堂。」

  答案和我心裡所想的印證上了。雖然我們丟失了最好的線索提供人方斗楊,但是現在又出現了一個蘇小嶺。這實在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你對羅雪琴瞭解嗎?」我問,「她一般和什麼人接觸?」

  「不接觸。」蘇小嶺說,「我喜歡的,就是她的單純和樸素。」

  「對她的家庭,你瞭解嗎?」我接著問。

  蘇小嶺搖了搖頭,說:「她從來不說。」

  我心想她不說也是正常的。遇見那樣不幸的禍事,又攤上那樣一個媽媽,換誰也不會願意透露自己的家庭狀況。

  「那你見過這個人嗎?」我出示了一張杜洲的正面照片。

  蘇小嶺還是搖了搖頭。

  「那你還有沒有其他關於羅雪琴的信息?你得共享給我們,不能一個人蠻幹。」我說。

  「你們也在找她嗎?」蘇小嶺抬起頭來。

  「當然!任何一個公民失蹤,我們都有義務進行尋找。」我說,「但是找到找不到就不好說了。所以你掌握的任何一條信息,都可能會對我們有用。」

  蘇小嶺點點頭,開始絮絮叨叨地和我們聊著羅雪琴的瑣事。聽來聽去,也都是師弟師妹們調查出來的那些事情,並沒有什麼新鮮的信息。

  唯一可以引起我們注意的,可能就是蘇小嶺對羅雪琴平時總愛騎著的助力車的描述了。

  那是一輛獨具一格的碎花助力車,是小踏板的,但是整輛車的體積不小。助力車的輪胎質量不好,總是會破。羅雪琴因為輪胎破了需要推去修這件事情,還找過蘇小嶺。畢竟那麼重的車子,一旦輪胎廢了,就很難推得動。羅雪琴選修了中醫藥學,所以她在她的車坐墊下面,總愛放著幾袋中藥。時間一長,她那助力車一股中藥味,老遠就能聞見。羅雪琴本人對這個行為的解釋是,這樣騎車可以明目醒腦,就會比較安全。

  現在羅雪琴已經失蹤了,助力車也一樣找不到,那麼,尋找她的助力車,會不會算是另闢蹊徑呢?

  不過,即便知道這些特徵,又怎麼去找呢?總不能讓大寶這個人形警犬滿大街嗅吧?

  至此,我們還是斷掉了線索。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8 09:58
第九案 荒山乾屍

  人是生而自由的,但卻無往不在枷鎖之中。自以為是其他一切的主人的人,反而比其他一切更是奴隸。

  ——讓-雅克‧盧梭

  1

  「這個蘇小嶺,完全不會追女孩啊!」大寶叫道。

  沒有從蘇小嶺身上問出點什麼來,大家都不太甘心。一大早,大寶和林濤正在翻看對蘇小嶺的詢問筆錄。

  「你怎麼就看出來他不會追女孩了?」林濤誠懇地問道。

  「這不明擺著的嗎?」大寶瞥了一眼林濤,轉眼神秘一笑,說,「我說呢,你也沒談過戀愛,你也不會追女孩對不對?」

  林濤漲紅了臉,看了一眼陳詩羽,說:「你扯什麼呢!我就問你他怎麼就不會追女孩了?」

  陳詩羽趴在桌子上低頭在看書,兩耳不聞窗外事。

  「你看啊,要追一個女孩吧,你至少得搞清楚她喜歡什麼東西,喜歡做什麼事情,喜歡和哪些人打交道。對吧?這是最基本的吧?」大寶順利地被林濤岔開了話題,「可是這個蘇小嶺,對羅雪琴的事情可以說一問三不知啊!這不傻嗎?」

  「是啊。」林濤頓時垂頭喪氣地說,「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羅雪琴能和杜洲案有關係,羅雪琴失蹤了;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方斗楊和羅雪琴有關係,方斗楊死了;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蘇小嶺和方斗楊有關係,蘇小嶺一問三不知。你說我們這是太背了呢,還是太背了?」

  「不管怎麼說,這個蘇小嶺確實是導致方斗楊死亡的人。」我說,「說明方斗楊的死亡是一個意外事件,和羅雪琴、杜洲都沒有關係。這是不爭的事實。」

  「是啊!案發的時候,就害怕是一個連環殺人案。」大寶說,「結果證實了是巧合吧,又有些不甘心。」

  「我現在只希望這一切都是巧合,或者是一個簡單的事件,只是我們沒有想通其中的關係。」我看著天花板說,「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好像又不像那麼簡單了。」

  「助力車在找嗎?」林濤像是想起了什麼,轉頭問陳詩羽,「喂,小羽毛,看起書來就沒魂兒了。」

  陳詩羽驚道:「啊?哦!按照羅雪琴同學的描述,交警部門找到了助力車的售賣商家,拍了照片,現在發動全市派出所、交警隊、路面巡邏民警和聯防隊員都在找。找到了會通知我們的。」

  「這恐怕是唯一的一條捷徑了。」林濤嘆道。

  「還有,」陳詩羽說,「酒店的員工基本都排查一遍了,沒有什麼人存在嫌疑。首先,具備偽裝手機號的技術能力的,就沒兩個人。」

  「預料之中。」我說,「但不是酒店的人,如何能自如地拆裝攝像頭?經常可以獨自進入酒店房間的不是酒店員工的人,也得找。」

  陳詩羽點點頭,說:「嗯!這個工作也在開展。」

  「可是,他究竟把人都藏哪裡去了呢?」我納悶道,「他的意圖又是什麼呢?」

  丁零零……

  指令電話再一次響起。

  「我去!」林濤說,「最近有人烏鴉嘴嗎?」

  我拿起電話,靜靜地聽著指揮中心敘述完簡要案情,冷冷地對大家說:「出發吧,有案件。不過,韓亮去哪兒了?」

  「哇!出勘現場,不長痔瘡。我來打。」大寶拿起了手機,撥通了電話,過了一會兒,茫然地說,「掛了我的電話,這小子是不是昨晚去幹壞事了?」

  「事不宜遲。」我拎起勘察箱,說,「邊走邊打,在車庫等他。」

  我們一行幾個人匆匆地往車庫門口走去,遠遠地就看見韓亮和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婦女在站著說話。

  「工作單位您就別來啦,我一個早上沒吃飯算啥啊。」韓亮撓著後腦勺尷尬地說。

  「你爸說過的,你年紀輕輕,早飯必須得吃。」女人遞給韓亮一個精緻的保溫桶。

  「我買個煎餅就行。」韓亮說,「不至於這麼興師動眾吧?」

  「路邊攤哪兒能吃?不衛生。」女人伸手把韓亮衣擺的灰塵撣掉,裝作若無其事地說,「你剛才在看的那個舊手機,是你媽留下來的吧?」

  韓亮沒吱聲,轉頭不和女人對視,卻看見了正在向他們走去的我們。

  「你爸都和你說了多少遍了。」女人說,「該忘掉就要忘掉,不能總活在過去的陰影裡。來當警察,也是因為你看不開,對吧。」

  「不說了,你快回去吧,我要出現場。」韓亮攬著女人的肩膀,往前推了推。

  「一說到這個話題你就迴避。」女人重新站直身子,說,「你說你,家裡這麼大產業你不好好繼承,考來公安廳當一個專職駕駛員,你這不是在浪費青春嗎?」

  「人各有志!」韓亮有點不耐煩,「而且我也參與辦案,不是專職駕駛員。好了,好了,我真的有事了,你快回去吧!」

  女人聽見了我們的腳步聲,側臉看了看我們,知道韓亮沒有撒謊,說:「亮,趕緊調整好心態,別再陷在過去的陰影裡了,你爸爸等著你重振精神,幫助他呢!」

  「好了,好了,說過多少遍了,我幫不了他,也不想幫他。」韓亮推著女人的肩膀,把她推到了一輛賓利前,幫她拉開車門。

  女人又低聲囑咐了幾句什麼,坐進了車裡,黑色的賓利絕塵而去。

  「嚯,豪車啊。」大寶戀戀不捨地看著遠去的轎車。

  韓亮有些尷尬,連忙說道:「怎麼了?又有現場?」

  「還以為你要遲到呢,嚇一跳。」我把箱子放進勘查車的後備廂,說,「趕緊吧,林山風景區派出所。」

  「好遠啊,又是三百多公里,好在我昨晚睡得好。」韓亮說。

  「欸,你說說看,剛才那個賓利女,是誰啊?」大寶一臉壞笑地說。

  「那是我媽。」韓亮發動勘查車,目不斜視地說。

  「你就別扯了,剛才的對話內容我都聽見了好不好。」大寶不依不饒。

  「我後媽!」韓亮瞪了大寶一眼。

  「啊,怪年輕啊。而且對你也真是無微不至。除了年齡,和親媽差不多了。」大寶吐了吐舌頭,說,「她剛才說什麼陰影不陰影的,咋回事啊?」

  韓亮表情有些不自然,沒有答話。

  「別人家的私事,你就愛摻和是吧?」我一巴掌打在大寶的後腦勺上,幫韓亮解圍。

  「小羽毛是一級心理諮詢師,你找小羽毛諮詢諮詢,林濤都能找她諮詢,你肯定也行。」大寶嬉皮笑臉地說道。

  小羽毛怔了一怔,正要開口。我正色道:「好了,我現在說一說案件的基本情況,別扯別的沒用的了。」

  韓亮的表情瞬間緩和了一些。

  我說:「兩個來自南江市的驢友,到我們的林山風景區探險,今天早晨六點,他們起來以後,往沒有開發的深山裡步行的時候,發現在一片樹林之內的山洞裡,有一具屍骨。於是報警了。」

  停了幾秒,大寶叫道:「這就……沒了?」

  「目前掌握的就是這些情況。」我說。

  「這算什麼簡要案情啊。」大寶說,「一具屍骨就要我們省廳去?而且還不一定是命案。」

  「這話說的。」陳詩羽反駁道,「誰的命不是命啊。」

  「我不是那個意思。」大寶解釋道,「全省每年一萬具非正常死亡屍體呢,跑得過來嗎?」

  「一點也不敏銳。」我說,「現在南江市正在開大會,周圍省份都有安保任務。這時候出現了死因不明、存在疑點的現場,我們肯定要第一時間支援的。」

  「啊,是這個原因。」大寶點了點頭,說,「說不定我們在路上的時候,情況就已經搞清楚了呢。」

  清早,大家都沒有睡意,所以大家也不像平常一樣,一上車就東倒西歪地呼呼大睡。但是因為剛才大寶尷尬的質問,讓整車人都有些不太自然。一路上,大家都在各自想著心事,直到勘查車和當地警方的引路車會合,都沒有誰打破車裡的沉默。

  下高速後,我們跟著引路車一路顛簸,越過了風景秀麗的林山,直到林山後方的山野邊緣,車子才停了下來。

  我跳下車,抬頭看了看,說:「沒路?」

  引路車上跳下來的林山風景區公安局刑警支隊曹爽支隊長說:「沒路!」

  「沒路,人怎麼上去的?」我說完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心想這新買的一套休閒裝又該廢了,鈴鐺又該責怪我了。

  「驢友唄。」曹支隊長的刑偵破案任務不是很重,救援任務卻不輕,「經常有驢友走這邊探險,都是沒開發的地方。風景確實是不錯,但是容易迷路,容易掉坑裡。」

  「那會不會是驢友意外身亡?」我說。

  「估計也是。」曹支隊長笑著說,「不過一上報省廳,指揮中心就直接指令你們了,估計還是開會的原因。」

  「風景區的法醫還真是不好做。」我崴了一下腳,叫了一聲,說。

  「所以啊,我們這裡的警察,一怕驢友,二怕自殺。」曹支隊長說,「基本上平時的警力都用在救援和尋屍上了。」

  「這是本職工作,也就不說了。」我費勁地一邊走一邊說,「不過這沒路的深山,我還真是沒爬過。」

  「不會又是在懸崖底下吧?」大寶費勁地掰開灌木枝,說。

  「為什麼要加個『又』字?」我警覺地說。

  「不是,就是在一片灌木林裡。」曹支隊長走在隊伍的最前面,說。

  「如果在懸崖底下的話,這次就不能再讓老秦下去了。」大寶傻呵呵地笑著說,「曹支隊你不知道,上次有個現場在懸崖下面,老秦自告奮勇綁著繩子下去,結果我們好幾個人都拉不上來他啊!哈哈!12」

  曹支隊長啞然失笑。

  我尷尬地說:「那時候胖而已。」

  「現在不胖嗎?」林濤跟在我的後面補刀。

  「哎喲,你看這是什麼!」我突然回頭,嚇唬林濤。

  林濤呆了一下,警覺地看看左右。

  陳詩羽說:「幼稚。」

  艱難地往密林裡走了半個多小時,我們終於隱約看見遠處圍著警戒帶,幾個警察正在警戒帶裡忙忙碌碌。

  「終於走到了。」大寶搓了搓手,他的手背都被四周灌木劃出了淺表皮膚劃痕。

  「行動不便,不具備交通工具通行的條件,說明這裡很有可能就是死亡的現場。」我說,「運屍或者運活人的難度都很大,我們拎個勘查箱都這麼費勁,更不用說扛個人了。約束、控制到這裡來的可能性也不大,說明死者是自己到這裡來的。」

  「自己來這裡,不害怕啊?」林濤看了看周圍。即便是豔陽高照,這塊地方也顯得有些陰森。偶爾傳出來的幾聲動物的叫聲,都能讓人覺得很是驚悚。

  這個季節的天氣還算比較涼爽,所以現場也沒有看見成群結隊的蒼蠅。但是從地面上和綠色草地形成強烈反差的顏色來看,那裡確實有一個大紅色的物件,在草地裡格外醒目,顯然不符合荒山野嶺的這個地理環境。那是一個大紅色的背包。

  順著背包的位置往前看去,就到了一座石頭山的山腳下了,山腳下有一個小山洞,有警察進出於山洞。看來,屍體很有可能就是在這個山洞裡。

  我們在警戒帶之外,穿戴好現場勘查裝備,越過了警戒帶,走到了大紅色的背包前。

  「屍體在裡面?」我指了指山腳下的山洞。

  曹支隊點點頭,說:「現在剛剛把通道打開到山洞裡,屍體和隨身物品還沒有開始看。」

  「這個地面,有條件嗎?」林濤蹲在地上,說。

  「條件不好。」曹支隊說,「但畢竟是泥土地面,我們還是用石膏提取了幾個殘缺的立體足跡。除了報案人的,還有幾枚足跡。現在還不清楚有沒有比對的價值,但是我們覺得至少有兩個人的足跡。」

  「兩個人?」我說,「這深山老林的,一般沒人來,既然有兩個人,那麼這個案子就有疑點了。」

  曹支隊點了點頭。

  「除了這個大包,就沒啥隨身物品了嗎?」大寶說,「包有沒有被翻動過?」

  我蹲在地面上,看了看背包的鎖扣。這是個背包客們喜歡選擇的雙肩包,包的鎖扣帶有密碼。雖然是那種防君子不防小人的鎖扣,但是它至少可以告訴我們這個包並沒有被別人打開過。

  我搖了搖頭,對林濤說:「既然通道已經打開了,我們直接幹活吧。我去山洞裡看看屍體,你和小羽毛清點一下包裡的物品。」

  林濤看了看漆黑的山洞,嚥了口唾沫,慶幸地點了點頭。

  我和大寶一起走進了山洞。山洞不是很深,所以也不至於一點光線都沒有,但是想看清楚山洞裡的情況,還是需要借助勘查光源的幫助。

  山洞的一角,蜷縮著一具屍體,看不清臉,只能看到他穿著一件灰色的男式衝鋒衣和運動褲。看起來,這是一具男屍。

  我走到屍體的旁邊,把屍體翻了過來,地面上有很多螞蟻。但是還好,並沒有我害怕的甲蟲之類的昆蟲。

  屍體沒有腐敗巨人觀,也沒有白骨化,而是呈現了乾屍化的特徵。屍體皮下組織乾癟,皮膚緊緊地附在骨骼之上,這就是傳說中的「皮包骨」吧。皮膚已經變成了灰褐色,但是並沒有完全乾燥,說明死亡時間並不太長。

  我簡單看了看死者的衣著,衝鋒衣的裡面,還有毛線衣,應該是天氣比較冷的時候死亡的。結合現在的天氣,死者應該是在一兩個月之前死亡的。

  「乾屍?」大寶說,「在這裡怎麼會形成乾屍?一般在沙漠裡才比較多見。」

  「最近一兩個月,這邊天氣如何?」我問曹支隊。

  曹支隊說:「很乾燥,這樣下去,要鬧旱災了。一兩個月沒有下雨。」

  「這就對了。」我說,「雖然這裡是一個山洞,但是這是一座石頭山,而且山洞也是通風的。加上大環境比較乾燥,所以死者死亡後,在通風乾燥的環境裡,水分迅速流失,從而形成了乾屍的狀態。」

  「乾屍好啊。」大寶說,「乾屍是保存型屍體現象,有什麼損傷、窒息的徵象,都會被保存下來,有助於我們的觀察。」

  我點了點頭,說:「乾屍的屍體比較脆,搬運不當容易造成二次損傷。這裡的光線不適合屍檢,所以我們要用屍體袋裝好,然後請曹支隊安排兩個身強力壯的民警小心地幫我們把屍體運出去,到殯儀館檢驗。」

  曹支隊點頭應允。

  我直起身子,在山洞裡四處觀察。這是一處很平常的山洞,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地面上也不過就是一些泥土和石子,沒有其他的異物。但是我們在屍體旁邊的地面上,發現了一處黑灰色的痕跡。

  我拿出鑷子,在黑灰色的痕跡裡翻動著。

  「這人在山洞裡烤火嗎?」大寶也看到了這一處疑似燃燒灰燼的痕跡。

  我沒有吱聲,慢慢地翻動著灰燼。

  好一會兒,我說:「結合現場發現的兩種足跡,這說不定還真是一起命案。」

  「真的假的?」曹支隊大吃一驚。一般在野外發現屍體,尤其是背包客的屍體,大多是背包客在旅行的時候發生了意外、迷路、寒冷、飢餓或者疾病突發而死亡,命案倒是很少。

  「可是現場沒有任何打鬥的痕跡。」曹支隊接著說。畢竟發生了命案,對這一支日常主要是執行救援、尋人任務的隊伍,是一次嚴峻的考驗。

  「這一處灰燼,有疑點。」我說。

  「不是烤火嗎?」曹支隊問。

  我搖搖頭,說:「烤火,一般都是用樹枝什麼的助燃物點燃,那麼,就會有殘留、沒有燒盡的助燃物,而且灰燼是純黑色的。而這一處灰燼,是灰白色的,很小、很輕。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應該是燒紙留下的痕跡。」

  「燒紙?」大寶說。

  我說:「因為紙燃燒得很快,能夠釋放的熱量也很小,所以不會有人燒紙來取暖。而我們通常所見的燒紙,都是用來祭奠。」

  「殺了人,為了彌補愧疚的心情,所以又燒了堆紙?」大寶說。

  我點點頭說:「這是最大的可能。」

  「那就是熟人作案啊。」曹支隊鬆了口氣。

  「林濤,你們那裡有發現嗎?」我對著山洞外面喊,聲音在山洞裡形成了回音。

  「當然,這兒有身份證哪!」林濤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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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儲強,1971年10月17日出生,龍番市五星街道五星花園小區17棟802室。

  身份證上清清楚楚地寫著資料。

  「喲,是咱龍番人呢。」大寶說。

  「是死者嗎?」我看了看身份證的正反面,質疑道。

  「不是死者的話,說不定就是嫌疑人了。」曹支隊說,「這兒根本就沒啥人來啊。」

  「應該是他。」我逐個看了林濤從背包裡清理出來的東西,說,「死者的衝鋒衣沒有帽子,而包裡的這個帽子應該就是從衝鋒衣上卸下來的。就這一點,基本可以肯定這個背包就是死者的。而背包的暗格里放著的錢包裡的身份證,自然也應該是死者的。」

  「反正也是要經過DNA驗證的,咱們在這兒糾結這個沒用。」林濤說,「我們看了背包裡的東西,所有生活必需品一應俱全。而且,所有的物品都十分整潔,擺放也很整齊,沒有任何翻動的痕跡。包裡的錢包也在,裡面還有萬把塊錢。只是,沒有手機。」

  「凶手只拿手機?」大寶說。

  「第一,這不一定是一起命案,還需要進一步檢驗才知道。」我糾正道,「第二,為什麼手機不在就一定是被人拿走了?有些驢友為了不被打擾,就是從來不帶手機的好嗎。」

  「哦,說得也是。」大寶說。

  我皺著眉頭看著地面上整齊擺放的物件,說:「一個驢友可以不帶手機,但是不帶水壺的,倒還是挺少見的。」

  「是啊。」大寶說,「這都有壓縮餅乾、罐頭什麼的乾糧,就是沒見有水壺。這是為啥?凶手為啥只拿水壺?啊,不對,這不一定是一起命案。」

  我皺著眉頭思索著。

  「你們有沒有覺得這個名字很熟悉?」韓亮說。

  「熟悉?」我又看了看身份證,說,「這名字估計也不少見吧。熟悉不熟悉又有什麼意義呢?」

  韓亮甩了甩腦袋,說:「現在記性越來越差了,這名字我絕對聽見過,就是這時候不知道咋就挖不出來呢?」

  「挖不出來慢慢挖。」我見兩名民警抬著屍體已經往外走了,笑著說,「現場既然已經清理完了,我們把屍體和隨身物品都帶回去慢慢看吧。」

  「是啊,這走出去還得半個多小時呢。」大寶又搓了搓自己的手背。

  費勁地走出了山地,當看到警車的那一剎那,我們都感到無比幸福。有的時候真的很佩服那些驢友,一個人走一個小時路不算什麼,但是走一個小時沒路的山地,實在是太耗費體力了。一個人一邊走沒路的山地,一邊擔心自己的新衣服被毀掉,更加不堪回首。

  我滿頭大汗地坐在勘查車裡喘著粗氣。

  「想起來了嗎?」陳詩羽顯得最輕鬆,扭頭問韓亮。

  「快了,快了。」韓亮指了指自己的腦門。

  「什麼叫快了?」大寶驚愕道,「你怎麼想事情搞得和拉一樣?」

  「你覺得像命案?」林濤漫不經心地說道。

  我點了點頭。

  林濤說:「可是現場肯定沒有搏鬥的痕跡。雖然有兩種足跡,但是我看了,不能排除是死者自己的足跡或者是報案人的足跡由於種種原因發生變形,而產生的誤導。是不是除了足跡的問題,就沒有支持命案的依據了?」

  「還有,」我說,「山洞裡面有異樣。」

  「有搏鬥痕跡嗎?」

  我搖搖頭,說:「搏鬥痕跡倒是沒有,屍體的姿態也很自然。但是屍體的旁邊有一堆燒紙的痕跡。」

  「燒紙?」林濤也陷入了思索,但是他肯定是在想,一個人在什麼情況下會獨自燒紙。

  「老秦你剛才說了,燒紙多見於祭奠。但是為什麼不能是死者生前在祭奠別人呢?比如說,那一天正好是某個人的忌日。」陳詩羽說。

  「我也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我說,「不過我剛才搜查了屍體的衣服,林濤也仔細搜尋了山洞口的背包,都沒有發現火源。那麼,火源是怎麼來的?總不能是鑽木取火吧?」

  「如果是火柴在燒紙的火堆裡完全焚燬了呢?」陳詩羽說。

  我搖搖頭說:「一來,一個驢友不可能毀掉自己的火源;二來,如果是火柴被焚燬,在那麼一小堆燃燒灰燼裡,我應該可以找到沒有被完全燒燬的火柴柄。」

  「是啊,我從來沒聽說過驢友攜帶的火源會是火柴。至少也要備一個打火機什麼的吧?」大寶說,「即便這個人不抽菸,那也該為自己的旅行做好充分的準備。這人的背包裡連登山繩、瑞士軍刀什麼的都準備了,不太可能不帶火吧。而且,水壺也沒有。」

  「所以,一切還是等到屍檢結束後,再做定論。」我說。

  「反正我覺得那不像是一個命案現場該有的狀態。」林濤攤了攤手。

  乾屍化的屍體,看上去就像是一具披著人皮的骷髏。尤其是頭部的皮膚緊緊地貼合顱骨,頭髮還附著在頭皮之上,導致屍體變成一副皺巴巴的喪屍模樣。但即便是這樣,法醫也並不討厭乾屍。因為快速的風乾,屍體的腐敗停止,屍體內的水分被蒸發,所以屍體沒有臭味,看起來也不噁心。無論從嗅覺還是視覺,再到觸覺,都不會對法醫造成太大的刺激。

  按照屍檢的順序,我們最先翻開了死者的眼瞼。這最先的檢驗,就讓我們有些猶豫。死者的眼瞼被翻開以後,我們沒有看到應該有的白色的鞏膜和黑色的角膜,只能看到眼眶裡黑乎乎的一片。雖然屍體乾屍化,會讓眼球內的玻璃體液蒸發殆盡,導致眼球變形,但變形到一眶泥土樣的物質,倒是沒有見到過。

  想來想去,我們也想不出這是什麼導致的,也就不再糾結,繼續進行尸表檢驗。

  乾屍化的屍體,是一種保存型的屍體現象,屍體身上的每一寸皮膚,雖然變了顏色和性質,但都是完整的。如果有什麼機械性的外傷作用,一定會留下痕跡。

  我們順著死者的頸部,到軀幹,然後再到四肢,對屍體的皮膚進行了仔細的觀察。我們對自己的要求就是即便有小的針眼,甚至電流斑,我們都一定要發現。

  可是,我們即便是使盡渾身解數,甚至我們把頸部等關鍵部位皺巴巴的皮膚儘可能地展平,防止損傷藏在皺褶的裡面,也沒有能夠在屍體外表皮膚上發現一點損傷。死者肯定是沒有遭受任何暴力作用。

  「沒有約束傷、威逼傷和抵抗傷。死亡的姿態非常正常。」大寶拿起死者的右手,說,「不過,死者是一個很講究的人啊。不僅是隨身物品整理得很整齊,而且個人衛生也超好啊!一般旅遊探險的人,至少指甲縫裡都很髒吧?這人不留指甲,乾乾淨淨。有著良好指甲衛生的男人,多半是醫生。」

  「行了!我想起來了!」韓亮在旁邊長吁了一口氣。

  「你一直在想啊?就像便秘一樣?真是心疼你。」大寶嬉笑著說。

  「儲強,就是余瑩瑩家診所的那個醫生啊!」韓亮說。

  聽韓亮這麼一說,我也是恍然大悟。

  一個多月前,因為韓亮的前女友余瑩瑩受不了小時候的心理陰影,以聞見異味為理由,向警方報案,在濕地公園有異常。警方經過挖掘,發現了一具屍體。死者是余瑩瑩家診所的病人,意外觸電死亡,余瑩瑩父母誤以為是醫療事故,遂將屍體藏匿掩埋,而掩埋過程被當年只有十二歲的余瑩瑩意外看見。後來,診所的一名叫作儲強的醫生也意外觸電,此事的真相才浮出水面,讓余瑩瑩父母追悔莫及。這名叫作儲強的醫生,在拿到了工程隊一大筆賠償款之後,辭去了工作,開始遊山玩水的生活。一個多月前,警方對此案進行調查的時候,就因為儲強一直未婚,父母也不在世,自己是個資深驢友卻沒有帶手機的習慣,所以沒有找到他。

  我們都知道,世界上沒有那麼巧合的事情。眼前的這個儲強,肯定就是余瑩瑩家診所當年被電擊的醫生。

  「他會是被人殺害的嗎?」韓亮吞吞吐吐地說,「你剛才說,他剛好是死了一個多月,對嗎?」

  我知道韓亮一直有些放不下余瑩瑩這個前女友。一個多月前,余瑩瑩的父母因涉嫌「侮辱屍體罪」被刑事拘留的時候,韓亮就動了惻隱之心,連續幾天都陪著余瑩瑩。

  「你是害怕,這個儲強也是余瑩瑩的父母殺的?」我說,「因為一個多月前,警方總去調查余瑩瑩的時候,余氏夫婦就害怕了,他們認為是儲強洩露了秘密,所以殺害了他滅口,對嗎?」

  「是啊,那就從侮辱屍體罪變成了故意殺人罪。」韓亮說,「那樣的話,余瑩瑩就要失去父母了。」

  「不管怎麼說,先把這個情況反饋給專案組和龍番警方吧。」我說,「至少要先排查一下泥炭鞣屍那起案子的案發前後,余氏夫婦有什麼異常,有沒有作案時間。」

  韓亮低頭不語。

  屍源已經找到了,我們省去了很多工作。但是,對於屍體檢驗的工作,還是需要繼續嚴謹地進行。畢竟,案件的性質還不清楚。

  手術刀劃在已經乾硬的皮膚之上,很艱難。換了兩次刀片,我們才將死者的頸胸腹部的皮膚徹底打開。逐層分離之後,屍體已經乾癟了的肌肉和韌帶暴露了出來。和屍表看見的情況一樣,絲毫損傷都不存在。

  「沒有機械性損傷,沒有導致機械性窒息的外力痕跡,這個人難道是病死的?」大寶用胳膊扶了扶鼻樑上快要掉下來的眼鏡。

  我不死心地檢查了死者的其他內臟——都已經自溶、脫水,變成了薄薄的一層組織,但是各組織上並沒有損傷和出血點。確實,這具屍體排除機械性損傷致死和機械性窒息致死是沒有問題的。

  「除了你說的三種死亡原因,咱們還需要進行理化實驗才能排除中毒死亡。」我仍然不願意放棄。

  「中毒的話,就不一定是他殺了。」大寶說,「如果是服毒自殺,那和疾病死亡就一樣了。」

  「不過,服毒自殺依舊解決不了水壺和火源的問題。」我說完就陷入了思考。

  大寶二話不說,用止血鉗熟練地分離出已經乾癟的氣管,然後用止血鉗打開了氣管腔,說:「你看看,氣管這麼幹淨,沒有充血反應也沒有假膜。口腔裡面也沒有損傷,牙齦都是好的,牙齒也沒有鬆動。更關鍵的是,四肢軀幹都沒有約束傷、威逼傷和抵抗傷,可以排除是別人強行灌服農藥導致他死亡。」

  「不是灌服也不一定就不是他殺。」我說,「還有騙服呢。」

  「這……不好鑑別吧。」大寶說。

  「只要是無色無味的毒藥,騙服完全有可能啊。」我靈光一閃,說,「水壺的丟失,恰恰就是最好的依據!」

  「你是說,現場沒有水壺是因為水壺就是投毒的工具,所以凶手把它帶走了?」林濤問。

  我點了點頭。

  「理化能不能做出來?屍體都已經這樣了。」林濤擔心道。

  「做不做得出來不確定,碰碰運氣吧。」我說,「不過很多無色無味的毒藥都是性質相對穩定的,即便時間很長,依舊不會降解、分解,還是可以做出來的。」

  因為死者的胃壁已經非常薄了,我小心翼翼地用手術刀劃開胃壁組織。死者的胃內有不少食糜,但也是經過消化的模樣了,而且此時都已經脫水,呈現出乾燥的顆粒。看起來,死者應該是進食三四個小時後死亡的。我用不鏽鋼勺撈出死者的部分胃內容物,並剪下了一部分胃壁和一部分肝臟,送理化實驗室檢驗。

  然後,我們幾個人傻傻地站在解剖台的前面發愣。

  如果我推斷得全部正確,這個儲強確實是被他人投毒致死的,那麼這個人又會是誰呢?靠著幾枚殘缺的足跡顯然是不足以發現犯罪嫌疑人的。

  雖然並不是所有的案件都需要我們技術部門提供偵查方向和線索,很多案件我們技術部門的工作還沒有完成就已經破案了,但是,每一起案件我們都希望自己可以發現更多的線索以支持偵查。即便對偵查工作幫助不大,以後在起訴審判過程當中,我們的分析也可以作為參考。

  不過,這具屍體真的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可以進行深究了。除非,那全是「泥土」的眼眶?

  我這樣想著,用手術刀延長了頭皮切口,一直到耳後。然後把額部頭皮繼續向下分離,直到眼部皮膚和骨骼完全分離了,露出了白森森的眼眶骨骼。

  「你們不覺得眼眶裡有些問題嗎?」我用鑷子小心翼翼地把眼眶裡的「泥土」夾了出來。

  「好像是有問題。大多干屍的眼球雖然乾癟降解,但是還是能看到黑白眼珠的分界的。」大寶說,「這個眼眶裡都是亂糟糟的。不過,也不能排除是動物啃食。」

  「動物只啃眼珠?什麼動物?」我一邊繼續清理眼眶,一邊說。

  「昆蟲也可以啊,螞蟻什麼的。」大寶用止血鉗扒拉著我從眼眶裡夾出來的灰褐色的物質。

  眼眶內的物質被清理乾淨後,就可以看到死者雙側眼眶內不規則走向的血管壓跡了。我找來一塊酒精棉球,仔細地把眼眶內周圍骨壁附著的軟組織給擦拭乾淨。隨著擦拭的動作,死者右眼眶外側壁的一條痕跡逐漸顯露了出來。

  我心裡一驚,反覆地擦拭那塊痕跡,讓它更加清晰。

  在幾經確認之後,我難以置信地說:「你們看!居然和我們想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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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什麼?」陳詩羽不明就裡地問。

  「骨質壓跡。」我說。

  「這……這不是和周圍的那些痕跡都一樣嗎?」陳詩羽指著眼眶裡歪歪扭扭的壓跡,說。

  「不一樣。」我說,「骨骼上的血管壓跡是骨骼發育過程中形成的,其走向、深淺都和血管的分佈有關。所以,沒有什麼規則性。但是,我們看到的這一條痕跡,明顯非常筆直,而且深淺均勻。換句話說,這是一個銳器刮擦眼眶而形成的骨質壓跡。」

  「那這就是損傷?」陳詩羽問。

  我點了點頭,說:「所以我們的經驗是正確的,即便屍體乾屍化,也不應該眼眶內一團糟。死者的眼眶之內應該是被硬物戳、攪,導致眼球破裂,所以在形成乾屍以後,才會這樣一團糟。」

  「不會真的是有動物只啃了死者的眼珠吧?」大寶說。

  我搖搖頭,說:「不會。死者的面部皮膚都是完整的,所以尖銳的物品僅僅戳進了眼球。如果是動物咬的話,難以形成。而且,我們看這個骨質壓跡,很銳利。動物的牙齒只有尖,沒有刃,同樣難以形成。」

  「那就是,死者被別人捅瞎了雙眼?」林濤問道。

  大寶說:「不會,不會,死者沒有抵抗傷,而且面部皮膚和眼瞼都沒有損傷。你不知道『角膜反射』嗎?有東西靠近眼睛,會下意識閉眼的。」

  「而且,死者的衣服上沒有血跡。」我補充道,「死者應該是在固定體位被戳了眼睛,然後就沒有移動體位了,所以血液沒有流到衣服上。血液流到臉上、流到地面上,可能都會因為時間的推移而消失,唯獨流在衣服上是會保存下來的。事實是,我們並沒有發現疑似的血跡。但是,至少我們可以確定死者應該是被他殺的了,而不是自殺。」

  「你的意思是說,死者是死亡以後,被人戳了眼睛?」林濤張大了嘴巴。

  我點點頭,說:「從被戳眼後沒有反應,以及出血量不會太大來考慮,確實應該是死後傷眼的表現。」

  「這……什麼人會在殺完人以後戳人家的眼睛?」陳詩羽說,「我以前好像看過一個報導,說是一個人用樹枝戳瞎了一個小男孩的眼睛。不過那是洩憤,這個也會是嗎?」

  大家都沉默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我說:「這樣的案例,我還真的沒有遇見過。但是根據我看過的案例報導來說,總結一下,主要有以下幾種可能。第一種可能就是小羽毛剛才說的洩憤。但是洩憤、虐屍很少僅僅針對眼睛,還會針對屍體的其他部位。這具屍體根本就沒有其他損傷,所以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第二種可能就是精神病人殺人毀屍。但是精神病人殺人有手段的不確定性,而不會用投毒這種具有隱蔽性的殺人手段,所以這種可能大膽排除。第三種可能就是,咳咳,說出來有點驚悚啊。有些民間傳說吃啥補啥,所以曾經也有過挖人眼球生吃的案例。」

  「喲。」陳詩羽咧了咧嘴巴。

  我笑了笑,接著說:「但是,本案中並不是挖眼球,而是用銳器戳、攪,來毀壞眼球。所以,這種噁心的可能性也不存在了。」

  「所以,是最後一種可能性。」大寶笑著說,顯然他已經知道我的最後一種可能性分析了。

  「是的。」我說,「現在唯一可以解釋的就是,破壞生前最後圖像。」

  「什麼意思?」陳詩羽歪著頭問。

  「你不知道嗎?社會上流傳著一種說法。說是一個人在死亡的最後一刻,他看見的影像是可以被投影在視網膜上,然後保留下來的。」我說,「這種傳說認為,警察有一種技術,可以提取到保留在視網膜上的影像,然後重新呈現出來,這樣,警方就知道死者死亡前最後看見的是誰了。警察就是這樣破案的。」

  「啊?還有這種技術?」陳詩羽大吃一驚。

  「當然沒有。」我笑著說,「不然要我們法醫還有啥用?破案就太簡單了好不好。但是正是因為這種傳說的存在,才會讓有些犯罪分子在殺完人以後,刻意破壞死者的眼球,為的就是破壞視網膜上留下的『影像』。我認為,這起案件的凶手,恰恰就是這種想法。」

  「說明,一是熟人作案;二是凶手知識水平不高,容易相信謠言。」大寶說。

  我見屍體檢驗已經沒有可以再進展的地方了,一邊脫下解剖服,一邊給大寶點了個贊,說:「不錯,長進不小。」

  大寶拉開解剖室的窗簾,見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說:「這一屍檢就忘了時間,和打麻將差不多。」

  「專案組今天開會嗎?」我問陳詩羽。

  陳詩羽拿著手機說:「剛剛問了曹支隊,專案組現在在對儲強以及余瑩瑩的父母進行相關的調查,因為是要去龍番市調查,晚上怕是來不及彙總了,所以曹支隊讓我們找個賓館先休息,明早八點專案組碰頭。」

  我點了點頭,伸了個懶腰,看著天上的月亮和星星,說:「林山就是出了名地空氣好。這麼美麗的星空,感覺只有小的時候才看到過。今晚早點睡,明早早起晨跑,一定很愜意。」

  「你晨跑是為了下次下崖不至於幾個人拉不上來吧。」大寶取笑道。

  可能是爬山越野累著了,我和韓亮回到房間後,我倒頭就睡。迷迷糊糊之中,彷彿感覺韓亮靠在床頭玩手機。不知道是在試探著余瑩瑩什麼,還是又在玩他的舊手機裡的《貪吃蛇》?他應該不會向余瑩瑩透露什麼警務機密,這一點我還是信得過韓亮的。另外,我彷彿聽見隔壁房間的大寶和林濤像是在打鬧,打翻了什麼東西的聲音。不過此時我也管不著了,睡覺要緊!

  可能是林山市的空氣環境太好了,像一個大的天然氧吧,第二天一早起床,大家都顯得精神抖擻。然而好景不長,一進專案組會議室,我們一如既往地被香菸的煙霧圍繞。

  「有消息了嗎?」我進門就問。

  「理化部門的結果最關鍵了。」曹支隊說,「確實,死者死於中毒。」

  我微微一笑,心想這個結果我早就預料到了,說:「什麼毒藥?」

  「毒鼠強。」曹支隊說。

  「無色無味,果真是騙服的。」大寶說。

  「偵查呢?」我問。

  「你要什麼信息?」曹支隊翻看著筆記本。

  「余氏夫婦有嫌疑嗎?」韓亮忍不住問道。

  「哦,這夫妻倆現在處於取保候審的階段。」曹支隊說,「我們的偵查員去找了他們和他們身邊的人。但因為死者具體死亡時間不能確定,所以也無法判斷案發時余氏夫婦有沒有作案時間。但是從偵查員的感覺來看,這兩個人不太像。」

  「雖然余氏夫婦可能在一個多月前具備作案的動機,但是我覺得可以果斷排除他倆。」我說,「第一,儲強離職以後就去旅遊了,這麼多年了,也沒有攜帶手機的習慣,余氏夫婦應該找不到他。第二,余氏夫婦都是學醫的,自然知道視網膜不可能留下最後的影像,所以也不會有戳眼睛的動作。鑑於這兩點,他們倆的嫌疑可以排除。我想知道,對儲強活動軌跡的調查有什麼線索嗎?」

  曹支隊繼續翻著他的筆記本,說:「這個人也是蠻執著的。從他訂過的機票和火車票來看,他這十幾年一直都沒有閒著,跑遍了全中國。去林山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是最近的一次,應該是在去年12月之前。我們只能從火車票上看到這樣的信息,但是之後信息就中斷了。只要和儲強有聯繫的人,我們都調查了,但是毫無所獲。所有人都反映,儲強這個人不喜歡和人交流,喜歡獨來獨往。」

  「沒了?」我見曹支隊停了下來,追問道。

  「沒了。」曹支隊撓了撓頭,說,「哦,還有一點,這個儲強在去年的時候,在外省因為嫖娼被連續處罰了兩次。不過這也正常,一個成年男人,沒結婚,去幹這種事情也不算稀奇。」

  我低著頭沉思著,說:「賣淫女?不過,賣淫女沒道理殺人不拿錢啊。」

  曹支隊攤了攤手。

  我說:「我們來根據現場的情況還原一下當時的情景吧。應該是有一個人陪著儲強一起準備去探險,沒有走多遠,這個人就在儲強的水壺裡投入了毒鼠強。走到山洞的時候,儲強喝水,然後中毒身亡。凶手見儲強死了,害怕他的眼睛留下影像,所以用匕首戳壞了死者的眼球後,又在死者面前燒了一堆紙,點火後順便把打火機揣進了口袋。最後凶手拿著死者的水壺離開了現場。」

  「等等,為什麼凶手有匕首,卻不用匕首殺人,而是投毒?」曹支隊說,「投毒這種事情肯定是預謀已久的,絕對不會臨時起意,因為誰也不可能在出去探險的時候隨身帶著毒鼠強。」

  「因為匕首殺人會見血,比較可怕。」我說,「要麼就是凶手對自己能不能搏鬥過儲強心存懷疑,不自信。對了,不自信。一個不高不壯、手無寸鐵、毫無防備的男人,誰拿著匕首還會覺得殺他沒把握呢?很有可能真的是賣淫女啊。」

  「殺人後不搶錢,說明有更大的陰謀?」曹支隊順著我剛才的話說道。

  「可是,你們這裡的賣淫女,還提供陪探險服務?」我取笑道。

  「說不定還真有。」曹支隊一本正經,不像是在開玩笑,這讓我大吃一驚。

  「說來聽聽。」我說。

  「因為這裡是風景區,有很多人,包括很多老外都會來這裡住上一年半載慢慢玩。」曹支隊說,「有的時候,這些來常駐旅遊的人會覺得寂寞,而找賣淫女也只能滿足一時之需,這就滋生出一種職業了。有些女子專門來到林山風景區附近,租一間房,花一年的時間專心陪著這些遊客,當出租老婆。」

  「出租老婆?」我說,「這倒是有意思了,那麼出租老婆也會陪著探險?」

  「這個可說不好。」曹支隊說,「因人而異吧。」

  「那你們下一步偵查方向這不就明確了嗎?」大寶滿意地說道,「這個儲強從來林山到死亡,之間至少還有兩個月,說明他很有可能租了個老婆啊。」

  「可是,從事這個的人不少,一個個排查,而且沒有甄別的依據,我們怎麼去發現誰才是犯罪嫌疑人?畢竟事情已經過去了一兩個月了。」曹支隊說,「而且,證據也不行啊。足跡是殘缺的,雖然凶手拿走了水壺和打火機,但是不可能還留在身邊啊。」

  「確實是這樣的。」我說,「不過,毒鼠強現在國家管控得很嚴,你們這邊怎麼還有?」

  「沒有。」曹支隊說,「我們市以前毒鼠強使用率就很低,在國家明文管控之後,進行過幾次大規模的行動,至少在十年之內沒有發生過毒鼠強引發的中毒案件了。」

  「那凶手的毒鼠強能從哪兒來?」我說,「據我所知,全省的毒鼠強管控工作都是得力的。不過,以前最大的毒鼠強集散地風縣,倒還是會出現毒鼠強中毒的事件。當年收繳的時候,沒有收繳乾淨吧。」

  「風縣。」一名派出所民警說,「我們這裡好像還真的是有一些從風縣移居過來的人。也有人從事陪客服務。」

  「那就好辦了。」我說,「查一查這個群體,重點注意知識層次不高,而且非常迷信的人。一旦有目標了,查一查一個多月前她的反常跡象,說不定證據就能浮出水面了呢?」

  話雖這樣說,可是我的心裡還是一直在打鼓。雖然我覺得我們的分析不會錯,但是畢竟還沒有靠得住的證據,所以忐忑不安也是正常的。

  專案會結束,偵查員們紛紛動了起來,我們卻閒了下來。

  「有件事情,還是得匯報一下。」在回賓館的路上,林濤說。

  「咋啦,這麼正經。」我漫不經心。

  大寶搶話道:「這有什麼啊,你看這些賓館,我們的出差住宿標準一漲,他們就坐地起價,非要漲到出差住宿標準的價格。這就是奸商啊,淨賺政府的錢,不值得同情。」

  「什麼和什麼啊。」我一頭霧水。

  「昨晚我和大寶打鬧,結果把電視機給撞壞了。」林濤內疚地說。

  「啊?」我說,「那是要賠償的!而且自掏腰包。」

  「我已經給組裝起來了。」大寶說,「我們偷偷退房結賬,反正他們退房查房也不會去查電視機。」

  「你這都什麼素質啊。」林濤鄙視地說。

  說話間,我們的車到了賓館樓下,我和林濤、大寶走進他們的房間,我問:「壞得嚴重嗎?」

  林濤走到電視機旁,用手指輕輕一碰,那台老式的液晶電視的外殼就掉了下來,只有一個液晶顯示屏孤零零地掛在牆壁上。

  「我去,你們真是能鬧。」我皺著眉頭研究這個外殼是怎麼裝在電視上的。「這電視還照樣能看,只不過這種老式液晶電視的音箱是裝在顯示屏兩側的,這個外殼就是為了把音箱隱藏起來。」大寶指著外殼兩邊密集的鏤空點說,「聲音就是從這些小洞裡傳出來的。其實,只要咱們把外殼粘上,就和好電視無異了。」

  「小洞?」我說,「把外殼裝上就看不出來了?」

  我感覺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

  「是啊,怎麼了?」大寶不明就裡。

  「不行!我們得趕緊回龍番!」我說。

  「沒破案呢!」大寶說。

  師父立下的規定,沒有破案,或者案件沒有取得突破的時候,不是有其他緊急的事務,我們不得自己決定離開現場。

  「這案子破不破我管不了了。」我自己都覺得自己有些失態,「我們馬上回龍番,馬上回去!」

  「那也得和曹支隊他們說一下吧。」林濤說。

  「電話說。」我說,「馬上出發!」

  幾個人都被我神經質的表現驚呆了。我平時雖然不能說是大氣穩重,但也不至於像今天這樣毫無頭緒地焦躁。

  大家拗不過我,於是收拾好行裝,和前台交代了一下電視的事情,並表示市公安局會出面解決,然後急切地上車趕往龍番。

  聽說我們突然起程回龍番,曹支隊有些意外,卻信心滿滿地說:「在你們的指導之下,案件很快就要破了。你知道嗎?偵查員在調查訪問的時候,直接鎖定了一個小村莊,那個村莊果真是有視網膜留影像的傳說。」

  此時的我思緒萬千,已經顧不上林山這起案件的偵破工作了。

  但是林濤還是很冷靜地問:「為何?」

  曹支隊說:「你們給我們框定的範圍很小,在對這個人群進行偵查的時候,我們發現一個叫作王麗麗的陪住女行為有些反常,總是往保險公司跑。後來我們對保險公司的資料進行了調取,基本已經搞清楚情況了。儲強在兩個多月前在保險公司給自己買了一份人身意外保險,保險的受益人正是王麗麗。」

  「原來是騙保啊!」林濤恍然大悟。

  在警察抓獲王麗麗後不久,她就交代了全部作案過程,此案也就真相大白了。

  儲強來到林山後,得知這裡有陪住的業務。剛剛因嫖娼被連續處罰的儲強,覺得這種服務實在是性價比很高。於是,儲強就和王麗麗住在了一起。一起遊山玩水兩個月後,儲強對王麗麗產生了感情,同時,他也向王麗麗提出了陪同他一起探險的要求。

  王麗麗深思熟慮之後,告訴儲強,陪他探險可以,但是必須要先買好保險。儲強於是給自己買了一份保險,第一受益人是王麗麗;給王麗麗買了一份保險,第一受益人是王麗麗的母親。這算是一種誠意吧。然而儲強不知道,王麗麗要求買保險,並不是真的為了「保險」,而是為了錢。

  王麗麗打的如意算盤,是用手上存著的毒鼠強,在深山裡殺死儲強。畢竟那是沒有開發的地方,也不會有人發現。所以,王麗麗可以向保險公司提起儲強失蹤,等法院宣告儲強失蹤、死亡後,她就能拿到一大筆保險賠償金了。這樣的安排可謂是天衣無縫。殊不知,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8 0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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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上,大家都在討論著騙保的案例。也在反思這個案件不夠完美的地方。在我們想到賣淫女殺人不拿錢的時候,為何沒有更深一步地去推斷這是一起騙保案件呢?如果那樣的話,偵查就更加有針對性了,案件也會更加順利地破獲。

  好在我們框定的偵查範圍很準確,案件也破獲了,才沒有留下遺憾。

  直到我們下了高速,也沒有人問起,我今天的神經質又是從何而起。

  「去指環專案專案組?」韓亮握著方向盤問道。

  「不,去木西西里大酒店。」我說。

  「去酒店做什麼?」林濤說,「那邊還在排查,我們這時候去好嗎?」

  我笑了笑沒作聲,默默地等著韓亮把車開到酒店的樓下。

  我從勘查車後備廂裡拿出了一個勘查箱和一個工具箱,說:「涉事的三間房間還封存著嗎?」

  陳詩羽點了點頭。

  我們走到位於六樓的第一個房間,找總台打開了房門。

  我從工具箱裡拿出一把螺絲刀,說:「我現在要拆電視了。」

  直至此時,我的意圖已經被小組其他同事們瞭解。所以,即便是服務員攔著不允許我們拆電視,在我們保證損壞賠償之後,還是拆下了那台老式液晶電視的外殼。

  組裝方式和林山市那台被大寶、林濤損壞的電視機一模一樣。

  外殼是由液晶顯示屏的塑料邊緣以及兩側十釐米寬的音箱面板組成的,音箱面板也是密集的小圓孔組成的。

  在拆下外殼的那一瞬間,我就看見了黏附在外殼音箱面板下緣的一個小小的裝置。

  我打了個激靈,小心翼翼地把裝置拆了下來,說:「你倆打打鬧鬧的也不是壞事,有的時候就成了破案的關鍵。」

  「針孔攝像頭?」韓亮也很興奮。

  「針孔攝像頭,鏡頭頂住音箱面板的小洞,不僅能拍攝到電視機對面的大床,而且隱藏至深,很難發現。」我說。

  「可是,它的電池能撐那麼久?」大寶說。

  「不用電池。」我沿著針孔攝像頭尾端的電線一直捋到了液晶屏幕的後面,說,「它的電源是和電視機的電源相連接的。只要房間一插卡,針孔攝像頭直接通電開始工作。」

  「我去,這麼先進!」大寶說。

  「先進的還不只這些。」韓亮擺弄著攝像頭,說,「還有,這個東西沒有儲存卡,是依靠3G信號傳輸的。」

  「正常,他不具備經常過來獲取內存卡的條件。」我說,「必須有更加先進的傳輸模式。」

  「暈,那3G不是需要電話卡嗎?」大寶說。

  「這個人使用的微信都是偽造的SIM卡,更不用說直接用來獲取視頻的卡了,肯定是偽造的。」韓亮說。

  「高級啊。」大寶從韓亮的手中接過這台小裝置。

  「雖然聽起來很高級,但是看模樣倒是粗製濫造的。」韓亮說,「沒有品牌,沒有生產商的logo,要我看啊,這很有可能是犯罪分子自己拼湊製造的。」

  「那就斷了我們查生產銷售途徑這一條路。」我可惜地說道,「不過至少有一點可以刻畫,那就是這個犯罪分子十分精通電子工程行業。」

  「這應該有用。」陳詩羽做著筆記。

  我說:「還有一個最最關鍵的點,我們之前認為攝像頭是臨時搭建、事後拆除的,以此來劃定了偵查範圍。現在看起來,這個偵查範圍是錯誤的。犯罪分子只需要進過一次這個房間,就可以有長久的效益。那麼,裝電視的、裝修的、維修電視的、開過房間的,都是具備作案條件的。」

  「真是一個可怕的偷窺狂!」大寶叫道。

  「三起案件都是跟這個酒店有關的。」林濤沉思道,「說明犯罪分子只有能力或者最方便、自然潛入這個酒店,所以基本可以排除是開過房間的。」

  「有道理,範圍又小了。」陳詩羽說。

  「那也有不少人好吧!」大寶說。

  此時服務員已經喊來了酒店經理,他正準備譴責我們的行為時,看到了我們手上的針孔攝像頭。於是譴責立即變成了感謝。

  經理說:「太感謝你們了!我們現在就安排工程師逐個檢查房間電視,然後獲取的東西都拿來給你們。」

  「至少有三個。」林濤囑咐道。

  「既然犯罪分子這麼精通此道,酒店的住宿管理系統也應該被黑了吧?」我說,「畢竟拍攝到視頻只是偷窺,而電話約人則是敲詐。偷窺只需要攝像頭就行了,而敲詐則需要住客的信息。」

  「從之前的三起案件來看,犯罪分子最先聯繫的,都是在酒店住宿系統裡留下聯繫方式的人。」陳詩羽說,「如果是女人,就直接聯絡;如果是男人,就從男人那裡獲取女人的聯繫方式。」

  「走,去看看。」我拉著韓亮下樓。

  有了這個針孔攝像頭,酒店十分配合我們的工作。甚至暫停了入住手續,讓我們檢查酒店系統正常與否。

  韓亮花了半個小時的時間,確定酒店系統很安全,並沒有被入侵的跡象,也沒有可能被入侵的漏洞。

  「會不會是你的技術不好?」陳詩羽難以置信。

  「如果僅僅是只能進入房間一次的犯罪分子,他是如何獲取酒店住客信息的呢?」我也難以理解。

  「那就是吧檯有問題嘍?」林濤戴上了手套,開始清理吧檯的東西。

  陳詩羽也戴上手套,幫林濤一起。

  我和大寶則在吧檯附近逛。

  木西西里大酒店的吧檯和其他大酒店的吧檯也沒有什麼區別。吧檯的後面是工作人員的通道,通向酒店的辦公區域,一般人是不能通行的。吧檯的旁邊是禮賓台,禮賓台的後面是一個小的行李房,客人寄存的行李都放在裡面,用標籤繩捆綁標記,也不是什麼人都能隨便進去的。

  行李房裡有一張小桌子,上面放著大大小小的紙盒,都是快遞員送來的東西。快遞員給酒店員工送快遞的時候,都會放在這裡,然後給收件人發一條短信。酒店員工會在下班以後,到行李房裡來拿自己的快遞。

  行李房的管理比工作人員通道要松多了。因為前台的工作人員比較忙,所以一般有人進入行李房,也有可能不被人注意。

  我順手拿起行李房裡的快遞,左看看,右看看。突然聽見林濤的聲音:「發現了!」

  相對藏在電視機外殼裡的高科技針孔攝像頭來說,犯罪分子獲取住客信息的手段要低級很多。

  林濤是在吧檯的燈罩裡找到的另一枚針孔攝像頭。這個攝像頭相比電視機裡的,小了很多,外形也更加精緻,而且有生產廠商和品牌。

  「電視機裡的那種攝像頭沒法裝在燈罩裡。」林濤拆下攝像頭,說,「這種小攝像頭裝在燈罩裡,幾乎是有了保護色,根本就注意不了。這枚攝像頭的鏡頭正好是對著住宿系統電腦屏幕的,犯罪分子就是這樣窺見入住信息的。而且,檯燈是裝飾用的,也沒有實質性用處,且是固定在吧檯上的。這樣一來不會有人去注意這個檯燈;二來也不會移動。」

  「這是一個國產的品牌。」韓亮說,「估計銷量會比較大,不太好查。」

  「這人精通網絡,肯定是網購。」陳詩羽說,「網購的話,就有聯繫的方式,還有郵寄的地址。」

  「他作案滴水不漏,會把自己家的地址寫上?」大寶說,「而且怎麼聯繫的也不好查吧?還是回到了網購銷售渠道的問題。」

  「不寫自己家地址,但至少要寫自己能取到的地址吧!」我說,「之前不是說他用偽造的卡申請了微信嗎?那會不會用這個微信去聯繫微商賣家?」

  「之前對那個假的微信號,偵查部門做了不少工作,但是有沒有和微商聯繫,這個倒是沒有深究。但我想,這個應該不難查。」陳詩羽拿出手機,聯繫前方偵查員。

  「我們有八個房間的電視都被裝了攝像頭。」此時酒店經理帶著工程師回到了吧檯,和我們說道。

  我見前方偵查員正在偵查,我們也有時間去看看這些攝像頭,於是和經理一起走到辦公室,把拆下來的攝像頭一字排開在辦公桌上觀察。看來看去,並沒有什麼好的突破。

  「這八個房間有什麼共同特徵嗎?」我問。

  「都是商務大床房。」經理說,「就是有電腦、有保險箱,房間面積更大一些,也貴一些。」

  「可以理解。」大寶說,「一般住貴的房間的人,都會更有錢一些,所以犯罪分子選擇了這種房型。」

  「你們酒店只有八個商務大床房?」我問。

  經理搖搖頭,說:「不,有四十幾間呢。」

  「那為什麼會只選擇這八間?」我問。

  經理搖頭表示不解。

  「因為他只有八個攝像頭唄,所以隨機選擇了。」大寶解釋道。

  「那有沒有什麼人,只進過這八個房間?而且只進過一次?」我問。

  「哎喲,這可就不好說了。」經理說,「這個信息量也太大了,我得逐一去問問我們員工,看他們可有什麼印象。」

  「有電腦,有保險箱。」我沉吟道,「你們房間的電腦維修,是自己人做嗎?」

  「我們酒店沒有專職的網管。」經理說,「一般都是外聘的,而且每次外聘也不一樣。」

  「那這八個房間曾經外聘過的網管,有沒有名單?」我問。

  「這得查一查。」經理說。

  「就查這八個房間曾經維修電腦的網管名單的交叉人員,哦,還有吧檯的電腦也一樣查。」我說。

  經理點了點頭,走了開去。

  此時,陳詩羽也接了一個電話回來,說:「查到了,果真是微商銷售的攝像頭,收貨地址恰恰就是這個酒店。」

  「收貨人是誰?!」我驚喜異常。
     「收貨人寫的是××。」陳詩羽攤了攤手,說,「收件電話也是酒店的總台電話。」

  「那他怎麼取貨?」大寶問道。

  我想了想,一拍大腿,說:「你們忘了嗎?酒店收到快遞都是直接放在行李房,然後取件人自己去取的!」

  「可是,那還是不知道誰取走了快遞啊!」大寶一臉茫然。

  我拉著大夥兒回到了行李房,對禮賓台的人說:「幾個月前,你們有沒有注意到你們認識或者臉熟的人,進了行李房拿快遞?」

  「這……這太多了吧。」禮賓很詫異。

  「不,我說的是非酒店員工。」我說。

  「非酒店員工?」禮賓看了看自己的同事,兩個人低頭冥想。

  不一會兒,經理從吧檯後面走了出來,拿著一本厚厚的筆記本,說:「我們外聘的網絡工程師有十幾個人,每次電腦有問題,不定人去請他們來,按次計費。每一筆賬倒是記得清楚,但是具體請的是誰,記錄得有些亂。我翻了翻,不敢確定啊,估計有三個人的嫌疑比較大。」

  我拿出本子準備記錄,心想這個前台經理倒是有幾分保安隊長的潛質。

  「一個叫蘇前的胖子、一個叫丁立響的瘦高個兒、一個……」經理的話還沒有落音,就被禮賓打斷了。

  「我想起來了。」禮賓說,「就是丁立響,丁立響進過行李房!」

  「具體說說。」我熱血沸騰。

  「有三四個月了吧。」禮賓說,「那天好像是下午,酒店大堂沒什麼人。我上了廁所回來,就看見丁立響從行李房出來,手上拿著一個快遞。我當時還開玩笑說你怎麼有快遞寄來這裡,他說是前台的妹子讓他幫忙取的。他是來幫忙清理前台電腦系統的。我當時還遠遠地看了一下,他確實和前台妹子說了幾句話,就開始擺弄起電腦來,前台妹子就到後面通道去休息了。所以,我也沒有在意。他不可能是冒領快遞啊,因為後來也沒人說自己的快遞丟了。」

  「這就是了。」我說,「你們通知他來清理電腦系統的時候,他就網購了攝像頭。第二天或者第三天,他帶著攝像頭去清理電腦系統。因為是下午時間,酒店的人少,前台服務員又沒有電腦可用,所以肯定在後面的通道里休息。而這個機會正好是這個丁立響可以把攝像頭裝在檯燈罩上的機會!這一切都是經過精心預謀的!這個案子要破了!」

  陳詩羽說:「經理,您能把他的相關資料給我嗎?越詳細越好。」

  經理點了點頭,開始在外聘人員登記表中尋找丁立響的資料。

  「有地址了。」陳詩羽接過經理遞過來的表格,興奮地說,「我去通知專案組,組織刑警、特警抓緊時間包圍這個人的家。」

  「怕是來不及了。」我突然想起了什麼,苦笑著說,「如果這個人的攝像頭都處於偷窺狀態的話,那麼我們進房間、拆電視、查吧檯等等一系列動作他都盡收眼底了。現在都過去兩個小時了,他肯定跑了。」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陳詩羽領頭帶著我們鑽進了韓亮的勘查車。

  特警果真是一支特別能戰鬥的隊伍。

  我覺得韓亮已經把車開得飛快了,可是在我們抵達丁立響家的時候,發現這個小區已經被大批特警包圍得水洩不通。

  坐在車上的時候,我一直在思考,這個丁立響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呢,他約見這些被敲詐的女性,究竟是什麼意圖?兩名女性的死和他有關係嗎?杜洲又和他是什麼關係?羅雪琴呢?他有地方藏人或者藏屍嗎?他住在什麼樣的房子裡?

  到了現場以後,和我想像的完全不一樣。丁立響住在一個密集的破舊的小區裡,而且還是六樓。顯然,他根本就沒有可能在家裡藏人或者藏屍。

  特警顯然已經確定了丁立響並不在家裡,正準備對他家進行全面搜查的時候,遭到了一個胖女人的激烈抵抗。我們到的時候,女人正在她家門口撒潑打滾。那是一扇破舊的鐵門,還是老式的門閂,可見這個小區已經建成很多年了。

  「說!丁立響去哪兒了?!」穿著威武的特警隊長站在女人的旁邊,喝道。

  「你們憑什麼進我家啊?我要投訴你們!你們穿著狗皮就了不起啊!」女人繼續滿地打滾,肚子上的肥肉一顫一顫的。

  「我告訴你!丁立響涉嫌命案,如果你再拖延時間,就以包庇罪論處!」特警隊長說。

  「放你娘的屁!」女人停止了打滾,坐起身來,說,「我和丁立響一起過了幾年還不知道嗎?那個貨還殺人?他娘的他要是敢殺人,我倒敬他是條好漢!」

  我蹲在女人的旁邊,盯著她一臉橫肉,淡淡地說:「你知道披著羊皮的狼嗎?你知道惡魔通常會偽裝成天使嗎?天天和惡魔睡在一起,你不怕?」

  女人轉了轉眼珠,沒說話。

  「丁立響什麼時候出去的?」我厲聲問道。

  「他每天早晨要去他的工作室工作啊。」女人說。

  「工作室在哪裡?」我接著問。

  「不知道。」女人說,「那狗日的,就是不告訴我工作室在哪裡。我跟蹤他兩次都被他甩掉了。」

  這個女人不像是在說謊,丁立響如果真的預謀犯罪,自然不會把他的犯罪地點告訴和他關係並不好的老婆。

  「搜查令到了。」一名特警拿著搜查令向隊長報告。

  「現在我們要留置盤問你,並且搜查你的家。」特警隊長厭惡地瞥了胖女人一眼,向我們招招手,說,「動手!」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8 09:59
第十案 水上囚室

  奪走別人自由的人是仇恨的囚徒,他被偏見和短視的鐵柵囚禁著。

  ——曼德拉

  1

  「我看你們誰敢!」胖女人此時居然又重新站了起來,攔在那一扇斑駁的鐵門前面,「姑奶奶的家誰也別想進去!有本事你們就打死我!」

  我頓時很有挫敗感。從這個胖女人剛才的表現來看,我還以為她已經被我說服了會配合警方,沒想到這完全就是一個油鹽不進的潑婦。搜查令都已經來了,她還是一副撒潑耍賴的模樣。是不是,她也有什麼問題呢?

  「現在我們是在依法執行公務,請你配合,否則你將涉嫌妨礙公務。」特警隊長擺好了架勢,我知道他們要開始採取強制措施了,這只是先禮後兵。

  我往後退了幾步,靠在牆邊,等待特警部門清除「路障」。

  果然,在胖女人又謾罵了幾句之後,幾名特警開始動手了。結果特警還沒有碰到她,她倒先開始抓撓了起來,逼得幾名特警後退了幾步。

  林濤下意識地站到了陳詩羽的前面。

  陳詩羽無奈地搖了搖頭,說:「嘁,又來了,大男子主義能不能改改?」

  「我的天。」大寶驚呼了一聲,跳到了我的旁邊,也靠牆站著,說,「這女的也太烈了。」

  「貼身執法不容易,民警現在的普遍心態就是害怕出事,難免有些縮手縮腳。」韓亮解說道,「不然早給她按在地上了。」

  默默地等了幾分鐘,胖女人用盡了力氣,於是乖乖束手就擒。

  「這人我們帶回去審訊,現場就交給你們了。」特警隊長有些尷尬。畢竟幾個特警對付一個女人,還用了好幾分鐘的時間,這要是傳出去,實在有些丟臉。不過我們完全可以理解他們,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胖女人在被制伏的過程中出了什麼意外,結局還真不好說。畢竟並沒有證據證明她有違法犯罪的行為。

  我們微笑著向特警隊長點頭,然後開始各自穿戴現場勘查裝備。

  這是一個很平常的百姓家,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擺設。在進到中心現場之前,我們就對這個小區進行了大概的勘查。這裡並不是一個具備藏人、藏屍或者非法拘禁條件的地方。這個位於六樓的住戶,也一樣不會具備這樣的條件。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希望我們能找到屬於失蹤人或者死者的東西,一方面讓丁立響的犯罪證據坐實了,另一方面可以查探出丁立響那個秘密工作室的所在地,或者有可能囚禁人的地方。

  房屋是個普通的兩居室,進了那扇斑駁的老式鐵門,就是一個很狹窄的客廳。客廳進去後,有個通道,通道兩側分別是兩個臥室、廚房和衛生間。房子裡的擺設本來就有些凌亂,加之隨處丟棄的內衣、內褲,可以看出這家的主人十分懶惰。

  我用戴著紗布手套的手,摸了一下冰箱的上緣,滿滿的一層灰。

  有灰不是壞事,至少那些沾滿了灰塵的角落,說明近期並沒有人為接觸過,我們也就自然而然地縮小了搜查的範圍。

  我把小組成員分成了兩組,我和林濤重點搜查臥室,大寶和陳詩羽重點搜查客廳和衛生間。

  次臥室顯然是沒有居住的痕跡。裡面雖然有一張兒童床,但是上面沒有被縟。衣櫃也是空的,裡面落著厚厚的一層灰塵。顯然,這對夫妻沒有子嗣,因此這間房間長期擱置不用。

  主臥室的面積雖然不算小,但是牆壁已經破舊斑駁了。我抬起頭看了看天花板,牆面的塗料已經開裂,有幾塊塗料彷彿很快就要掉下來似的。

  我小心地挨個兒抽屜檢查著,動作儘可能地輕,防止破壞突如其來的證據。

  牆上的掛鐘嘀嘀嗒嗒地走著。

  「卡地亞?」我說。

  「啊?」正在檢查床頭櫃的林濤站起身子。

  「他們這個經濟狀況,怎麼可能買得起卡地亞?」我說。

  「這塊手錶要好幾萬吧!」林濤驚道,轉念一想,又急忙說,「喂,你不會又要我去找那個賣奢侈品的老闆娘吧。」

  「別緊張。」我笑著說,「她銷贓,已經被拘了。」

  「你覺得這塊手錶,是哪個受害者的?」林濤說。

  我點了點頭,把手錶小心裝進物證袋,說:「每一件奢侈品都有唯一的編號。兩名女死者和一名失蹤者經濟條件都不錯,又都是時尚人士,沒有隨身物品是不可能的。說不定,這塊手錶就是屬於某一名受害者的。只需要我們調取相關的購買資料,這就是一枚鐵證。」

  「哦。」林濤說,「床頭櫃裡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連安全套都沒有,說明他們沒有避孕。一直沒孩子,肯定是他們兩個人中,有一個人有問題。」

  「這個床頭櫃檢查了嗎?」我指了指另外一側的床頭櫃。

  林濤搖了搖頭,蹲下身來,拉開了床頭櫃的抽屜。隨著他拉開抽屜,林濤就呆在了那裡。

  「怎麼了?」我發現了異常。

  「手……手銬!」林濤從床頭櫃裡拿出了一副銀光閃閃的手銬。

  「我去!」我連忙從林濤手裡接過了手銬,「不對啊,這個手銬這麼逼真,但是毫無份量,應該是空心的吧。」

  「反正不是警察用的手銬。」林濤說完,又低頭在抽屜裡翻找,很快拿出了一把鑰匙。

  「家裡有手銬,顯然不正常。」我說,「但是這個手銬,真的能有效地控制住人嗎?」

  韓亮此時走進了房間,拿過手銬擺弄了幾下,笑著說:「你倆啥也不懂啊,這個就是情趣手銬,情趣用品店裡到處都有的賣。」

  我和林濤站著沒動,直愣愣地盯著韓亮。

  韓亮尷尬地笑了笑,說:「我沒買過,我只是以前見過。」

  過了一會兒,見我們仍站著未動,韓亮又補充道:「是買其他的東西見過有的賣而已,沒用過。」

  「這個東西能隨便賣?」我說。

  韓亮笑著說:「不是啥稀奇東西,糊弄糊弄人還差不多。」

  韓亮左右看看,從五斗櫥上的一個小瓶子裡拿出一根牙籤,在手銬的鎖眼裡攪動了幾下,手銬啪的一聲就打開了。

  「看見了吧,完全不具備拘禁別人的能力。」韓亮把手銬扔給我們。

  「你還說你沒用過?」林濤把手銬裝進物證袋裡,說。

  我們花了大半天的時間,幾乎把這個小小的房子裡面的東西全部搜查了一遍。除了那一塊卡地亞手錶,和一副假手銬,沒有其他的發現。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丁立響是個電腦、網絡和電子產品的高手,通過搜查完全想像不到。整個家裡,連一台電腦都沒有,更不用說電腦配件或者組裝電子產品的器械了。

  看起來,丁立響把自己隱藏得很深,凡是和自己的特長有關的東西,一律不放在家裡,也從來不在家裡施展自己的特長。

  而且,偵查部門也已經調查了大半天,可以確定的就是,丁立響並不受僱於任何一家公司,只是通過客戶介紹的方式,承擔了木西西里大酒店以及其他幾幢寫字樓的電腦維修工作。他不屬於任何一家公司,是一個自由人,在這些臨時聘請他的單位有需要的時候,他才會現身去解決問題。

  不要小看這自由職業,收入一點也不比固定工作少。畢竟他的技能,還是很出眾的。別人解決不掉的問題,他可以手到擒來,有了這樣的口碑,自然不愁收入。

  調查的結果,幾乎證實了胖女人所說。丁立響除了到各個公司工作之外,肯定還有一個上班時間的棲身之地。就是胖女人口中的「工作室」。那麼,這個工作室究竟在哪裡呢?工作室是不是就是惡魔的營地呢?

  丁立響的家中,連和電腦有關的物件都沒有,更不用談和工作室有關聯的物件了。我們反覆清理了丁立響家中所有的東西,最後的結果是決定放棄搜查。

  從目前的狀況看起來,找到丁立響以及他的「工作室」,基本只有靠城市探頭還有調查訪問工作了。

  我們的搜查工作結束了,尋找線索的工作還沒有結束。我拿著手銬,趕赴刑警支隊專案組審訊室,想去會一會這個刁蠻無理的胖女人。

  「陶春花,女,33歲,無業,戶籍地龍溪市陶堂鎮。」在審訊室的門口,偵查員把前期調查的情況通報給我們,「三年前和比她小四歲的丁立響結婚,婚後無子。婚後基本靠丁立響賺回來的錢維持生活,平時也就和鄰居老太太打打麻將什麼的。沒有前科劣跡。」

  我點了點頭,從偵查員手中接過材料卷宗,推門走進了審訊室。

  負責審訊的偵查員正襟危坐,而對面坐在審訊椅上的胖女人此時已經了。看起來,她也不過就是外強中乾罷了。她臃腫的身體塞在審訊椅裡,顯得椅子很小很狹窄。如果椅子真的再小一點的話,都容納不下她的屁股。審訊椅上的桌板沒有放下來,因為女人肥胖的腹部根本不允許放下桌板。

  我們法醫只是技術人員,可以在偵查員的邀請之下參與審訊,但是不能成為審訊的主導者。所以,我坐在了負責審訊的偵查員的旁邊。把手裡拎著的兩個透明物證袋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

  胖女人微微抬頭瞄了物證袋一眼,彷彿並沒有過多的表情反應。這讓我有點奇怪。

  「你接著說。」偵查員說。顯然我們進門的時候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可以說,他是個老實人,從來不敢和我頂嘴。」女人說,「敢惹老娘的話,老娘直接一個大嘴巴子就扇上去了,他也不敢說什麼。」

  「這也就是說,他比較內向懦弱?」

  女人點了點頭。

  「他每天究竟是去哪裡上班?」

  「我是真的不知道他平時在哪裡上班。」胖女人一臉委屈地說,「他說他有一個工作室,和幾個朋友一起在裡面工作。說是什麼商業機密,是不能讓我知道在哪裡的。我就納悶了,一個搞電腦的,至於弄得和特務一樣嗎?」

  「既然你納悶了,怎麼不搞清楚?」偵查員問。

  「我剛才都說了啊,我跟了啊,跟了兩次都跟丟了。」女人說,「其實我一直覺得吧,我即便是知道又有什麼用?反正他每個月準時交錢。我就懶得去管了。」

  偵查員鄙視地看了她一眼,肯定是心想,你要是不懶,怎麼會有這麼一身肥肉?偵查員說:「既然你一直懶得去管,為什麼又要去跟?」

  胖女人堆起一臉橫肉,說:「你這不是在繞我嗎?我怎麼就不能跟了?他是我男人啊。」

  顯然,問了這麼長時間,偵查員根本沒有問出實質性的內容。我有些著急了。畢竟還有三個失蹤的人下落不明,也不知道丁立響和杜洲到底有著什麼樣的關係。最危險的是,我們在搜查酒店的時候,丁立響肯定是可以通過攝像頭傳輸系統發現我們的動靜的,那麼,就會對人質的安全造成威脅。

  我實在忍不住了,拎起裝著手錶的物證袋說:「這是你的?」

  女人看了一眼,點了點頭。

  我更加詫異了。她居然真的敢這麼厚顏無恥地說這是她自己的?我說:「你買得起這幾萬塊的手錶?」

  「丁立響說是客戶送的。」女人的表情看起來不像是在說謊,「前一段時間,我管他管得比較嚴的時候,他送了這個手錶給我,說給他的自由時間越多,我就會獲得越多的實惠。所以我就信了,這段時間就不怎麼管他了。」

  「那這個呢?」站在我身後的陳詩羽此時也是很想直搗黃龍,舉起物證袋裡的手銬說。

  「這個是假的。」女人說,「我就在樓下小店裡買的。」

  「不管真的假的。」陳詩羽說,「你買手銬做什麼?還想狡辯嗎?」

  「沒狡辯啊,就是我買的啊。」女人一臉委屈地說,「你可以去問小店老闆,真是我半年前買的!用來管住丁立響的!」

  「管丁立響?」我說,「你為什麼要管他?」

  「主要是我有些懷疑他在外面亂搞。」女人考慮了一會兒,支支吾吾地說。

  見我們沒有吱聲,女人繼續說道:「我們是三年多以前結婚的,一年前,他不知道怎麼就突然不行了。」

  「什麼不行了?」陳詩羽問。

  我回頭看了一眼陳詩羽。陳詩羽恍然大悟,趕緊一本正經地說:「哦。你接著說。」

  女人說:「我開始也沒在意,我對這方面要求也不高。但是有一次,我突然發現他趴在鄰居衛生間窗戶上偷看隔壁女人洗澡!」

  「偷窺」這個詞,突然在我的腦海裡閃現了一下。似曾相識。

  「這可氣死我了。」胖女人說,「肯定是這傢伙做了對不起我的事情,所以對我就不行了。然後我就把他拉回家,胖揍了一頓。以為他能改好呢。可是沒想到,沒過兩天,這傢伙晚上居然趁著我睡著的時候,又溜出去跑到公用廁所偷看人家女的上廁所。」

  「所以為了管住他,就買了手銬?」我問。

  女人點了點頭,說:「他和我說什麼想治好自己不行的毛病,用這種方式來刺激自己。我才不信他的那些鬼話呢。所以我每天晚上睡覺的時候,都用手銬把我的手和他的手銬在一起,看他往哪裡跑。」

  「這手銬銬得住人嗎?」我問。

  女人沮喪地說:「本來還好,基本上他晚上是沒法跑掉了。可是,就在兩三個月前吧,他有一天晚上居然不知道怎麼弄開了手銬。我早上醒來,發現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居然跑了。所以等他回來的時候,我就又胖揍了他一頓。可是當天晚上他居然又打開手銬跑了!」

  「跑去哪兒了?」我問。

  「不知道啊。」胖女人說,「他就和我說是晚上必須走,因為有可能他的病就要治好了。」

  聽完,我渾身一緊。時間對得上,從證詞上來看,他很有可能是去侵犯那幾個失蹤的女性了。而且,真的是和性有關。不過,杜洲又是怎麼回事?是他的幫凶?

  女人接著說:「第二天他再回來的時候,就帶了這塊手錶,讓我不要管他了。他不僅有客戶會送他值錢的東西,而且還能治好病。所以,我也就懶得管他了。這一段時間,他每天都是晚上回來做飯,然後鬼鬼祟祟地帶著保溫桶就走了。」

  「保溫桶?」我說,「保溫桶裡裝著什麼?」

  「不知道啊。」胖女人說,「我管他裝些什麼。」

  我真是被這個懶惰的胖女人氣得說不出話來。

  「不過後來,他真的給我帶回來一些奢侈品牌的包啊,首飾啊什麼的。」胖女人說,「不過這些東西我都賣了,就這塊手錶是他第一次送我的東西,就沒賣。」

  我回頭看了看陳詩羽,她畢竟系統地學過微表情和犯罪心理學的理論。

  陳詩羽也意識到了我的意圖,於是低頭在我的耳邊小聲說道:「應該沒問題。」

  看起來,這個不愛管事兒的胖女人真的只知道這麼多了。我們的線索又一次斷掉了。我很是沮喪,但又無計可施,只能默默地拿起物證袋離開了審訊室。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8 09:59
2

  接下來的兩天實在是太熬人了。

  我們作為刑事科學技術部門,不可能沖在一線去尋找被困人員,去尋找丁立響的下落。所以,我們只能傻傻地待在辦公室裡等消息,偶爾派出陳詩羽去打探一下消息。雖然知道不應該,但是情不自禁,做起傷情鑑定都顯得無精打采。因此還被一個來做鑑定的大爺臭罵了一頓。

  因為指環專案影響惡劣,市局抽調了刑警各部門上百名精幹力量,圍繞丁立響進行了調查。

  第一組偵查員對丁立響的生平進行了調查。通過調查發現,這個人父母雙亡,從小在福利院長大。雖然沒有上過大學,但是對網絡信息化的軟件和硬件都有著異於常人的興趣,他所有的專業技能幾乎全部來源於自學。可能是性格使然,他從小就不願意多和別人交流,特立獨行、獨來獨往。即便是走入了社會,除非工作上和人交流以外,一般也不與人溝通。在公安內網的各大系統裡,都很少能找到他的蹤跡。

  三年前,他認識了一家酒店的洗碗工陶春花,也就是那個行為蠻橫的胖女人。後來是陶春花主動追求丁立響,於是兩人登記結婚。結婚後,懶惰的陶春花因為有一套舊房子居住,所以以此為藉口辭去了工作,在家享福。家裡的日常開銷基本來源於丁立響利用自己的專業技能賺一些小錢。婚後不久,丁立響突然失去了性功能,但是自尊心強烈的丁立響拒絕去醫院就診。陶春花在這方面也沒有什麼需求,只要有好吃的就足夠了,上醫院還得花錢,所以也就無所謂了。直到陶春花發現丁立響的偷窺癖好,開始懷疑丁立響在打鄰居女人主意的時候,才開始對他進行管束。不過,經過偵查員的調查,鄰居女人並沒有參與作案的可能。她和丁立響也是井水不犯河水,毫無干係。

  第二組偵查員則分佈在全市各個交通要道、卡點,以及公交車、火車、輪船站點和飛機場,與各個區域的公安機關配合,把龍番市這個大口袋的各個袋口紮緊,防止丁立響趁亂逃出龍番市。專案組相信,只要丁立響還在龍番市,就一定逃不出我們的布控圈。但是經過兩天的工作,完全沒有發現丁立響的身影。

  現在只有兩種可能,第一,丁立響在龍番市的某個隱蔽角落裡躲藏了起來;第二,丁立響徒步翻山,逃出了龍番。

  第三組偵查員的任務,是最重要的,他們會同市局視頻偵查大隊的民警,對全市所有的交警、治安、公交監控,以及不少民用監控進行調取、觀看、研判。一來以期發現丁立響這兩天的活動,二來是爭取找到丁立響「工作室」的具體位置或者方向。

  沒有想到的是,丁立響作案的預謀應該是很早以前就有了。在監控視頻可以保存的範圍內,民警確實找到了很多有關丁立響的影像資料。不過,根本就無法研判他的活動軌跡。但是在很多經驗豐富的視頻偵查部門專家的判斷下,可以確定丁立響的「工作室」應該位於龍番市的西北區域。由於丁立響有意躲開監控,只挑不設監控的公共交通工具乘坐,所以民警能明確的,也只有這麼一點點了。

  可是,專家們所劃定的偵查範圍,是整個龍番市西北區域。對於一個兩萬平方公里面積、一千多萬人口的城市,這意味著警察要排查大約三千平方公里的區域,以及兩百多萬人口。

  這是一個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我們勘查組也仔細研究了龍番市的西北區域。這個區域是一個老的工業密集區域,裡面有很多工廠、商家,也有很多廢棄的房屋或院落。人口居住也算是比較密集,就連流浪漢都有上千人在這個區域尋找地方居住,更不用說大量的流動人口了。

  丁立響拋出來的死者有兩個人,即便加上杜洲、羅雪琴失蹤的地點,也還是不能運用偵查地圖學來進行研判。雖然兩具屍體以及杜洲的失蹤地點都屬於專家劃定的這個「西北區域」,但是互相距離都不是太近。如果需要長途跋涉來運屍,又不被別人發現,說明丁立響很有可能擁有交通工具。那麼就更無法來研判他可能隱藏的區域以及「工作室」所在的區域了。

  偵查員也就「交通工具」這一情況諮詢了我們。經過前期的調查,丁立響的名下沒有車,也沒有向其他人借過車。我們依據死者沒有被包裹、沒有運輸傷,判斷丁立響的交通工具不應該是兩輪車。於是,偵查的視線基本鎖定了電動或燃油三輪車。

  可是,一個城市,尤其是城市市郊,這類車該有多少啊!數量多得你都不敢去想著調查。而且,這樣的車,根本不會在交警部門進行備案。

  因此,三條線的偵查員做了大量的調查工作。可是,並沒有對抓捕嫌疑人或者營救人質產生積極作用。

  畢竟丁立響肯定已經察覺了警方的行動,所以大家擔心的還是人質的安全。至少有兩名被丁立響侵害的女性還下落不明,而杜洲究竟是被害人,還是共犯,依舊不得而知。

  專案組就像是熱鍋上的螞蟻,成天團團轉。

  然而,禍不單行,福不雙降,就在這個節骨眼上,龍番市又出事了。

  龍番山下的垃圾堆積場,突然發生了大火,龍番市公安消防出動了兩個中隊的官兵,才把大火撲滅。

  救火的時候,一對母女到消防官兵處哭訴,龍番市的市民張建國在大火燒起來的時候,正好在垃圾山裡尋找可以賣錢的垃圾,而此時,下落不明。

  我們的勘查車一路往西北方向駛去,趕往大火的現場。

  一路上,我們都在留心路邊的建築和人。不過,這塊區域雖然廢棄、偏遠,但是人口還是不少的。雖然破舊,但是這裡的房價便宜。正因為設身處地,才能理解偵查員們調查的不易。

  很快,我們抵達了現場。

  這裡是位於西北區域的龍番山,山脈不小,但是在這個地方形成了一個山窪。而這個山窪,就被用來作為城市垃圾的中轉站。

  這個地方很空曠,周圍也沒有建築物和人,是一個被城市遺忘的角落。

  唯一會來這個地方的,就是那些靠著拾荒維持生計的人。雖然運來這裡的垃圾,都已經被過濾過一遍,能夠賣錢的東西並不多。但是還是有一些拾荒者會偶爾來這裡碰碰運氣,尋找一些「漏網之魚」。

  張建國就是這樣的人。

  他是一個依靠拾荒來維持全家生計的人,很是勤勞。除了在城市的垃圾桶裡尋找紙盒、飲料瓶等物以外,偶爾也會來這個垃圾場裡尋找一些東西。還別說,這裡畢竟人少,所以每次他都不會空手而歸。

  張建國的家距離這個垃圾場並不遠,所以他的妻子、女兒在大火燒起來的時候,遠遠地看見了濃煙,於是狂奔到了垃圾場附近。在垃圾場的附近,他們看見了張建國的三輪車,估計張建國已經身陷火場,於是尋找消防官兵施救。

  人命關天,在大火還沒有被撲滅的時候,消防隊就派出了兩名戰士進入火場呼喊、尋找,但是濃煙滾滾,實在無法打開視野,更不用說找到人了。在尋找未果後,官兵們加快了滅火速度,而且通知了消防救援大隊。

  在大火被撲滅了以後,消防救援大隊的十餘名戰士,帶著搜救犬就開始在垃圾場進行搜救。

  我們到達現場的時候,搜救工作還在進行。

  林濤和市局的程子硯對著張建國的三輪車看來看去。

  「丁立響只要有這麼一輛三輪車,就肯定能運出屍體。」林濤說。

  程子硯點了點頭,拉了拉三輪車上覆蓋的一塊毯子,說:「如果丁立響也弄這麼一塊擋布,把屍體藏在車斗裡,用布一遮,神不知鬼不覺。」

  「別看了,他有個三輪車這個論點肯定是沒跑了。」大寶蹲在我的旁邊,說,「不如來看看那些小狗,一個個都精神抖擻的樣子啊!它們真的能找到失蹤人員?」

  「能和你一樣嗎?你看到同類一定很興奮吧。」林濤取笑大寶是人形警犬。

  「這個我不行。」大寶揉了揉自己的鼻子,說,「在這兒我就只能聞到一股垃圾味。」

  「你是在說人不如狗嗎?」林濤哈哈一笑。

  「不如就不如。」大寶白了林濤一眼,說,「你比狗強嗎?你上啊。」

  林濤正準備貧嘴貧回去,只聽遠處的搜救隊員喊道:「頭兒!找到了!已經沒有生命體徵了!」

  垃圾場邊緣的那一對母女開始抱頭痛哭起來。

  其實這是意料之中的。在那麼大的火場裡,想要全身而退,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這也是消防部門第一時間通知市局法醫部門到場的原因。

  我直起身子,說:「走,有活兒幹了。」

  「抓緊時間吧。」大寶說,「估計屍體焚燬得比較嚴重,不能讓家屬看見了,她們肯定受不了。」

  我點頭贊同大寶的觀點,指揮著消防隊員把屍體放在消防車的後面,讓消防車成為一道屏障,然後讓消防隊員把死者家屬擋在了外面。

  我和大寶戴好手套,走近屍體,把覆蓋在屍體上的布拿開。這時候,我和大寶同時大吃了一驚。

  屍體蜷縮在地上,側面對著我們。從屍體的外形上來看,皮膚並沒有受到火焰的侵蝕,屍體沒有像火場屍體那樣,全部炭化。裸露部位的皮膚看起來沒有焚燬,衣服也都完好無損。甚至,屍體頭部的頭髮都完好無損。

  我們知道,頭髮是最容易被燒燬的人體組織,一旦身體受到高溫,頭髮是最先消失殆盡的。

  不過,張建國的屍體表面都是黑色的,黏附了大量的菸灰炭末。

  「他所在的那片區域沒有燒起來?」我問身邊的救援隊員。

  救援隊員搖搖頭,說:「燒起來了。而且燒得很嚴重。」

  「那為什麼他的頭髮都還在?」救援隊員長期出入於火場,所以對於一些基本知識不需要我們多說。

  我從勘查箱裡拿出一塊紗布,蘸上酒精,然後在張建國裸露的皮膚部位反覆擦拭。很快,黑色的菸灰炭末被紗布擦拭乾淨,露出了正常顏色的皮膚。我用止血鉗指了指這一塊被清理乾淨的皮膚給救援隊員看。

  救援隊員拿起剛才覆蓋屍體的布,說:「我們剛才在尋找屍體的時候,是天狼先嗅到的。因為垃圾場堆積了大量的垃圾,而屍體是陷入垃圾之中的,他的表面被這麼一塊布蓋著。這是一塊阻燃布。」

  「哦,阻燃布。」大寶說,「所以他是發現著火了知道自己逃不出去的情況下,用一塊阻燃布把自己蓋了起來。」

  「這種布在現場附近還有好幾塊,說不定就是巧合。」救援隊員說,「死者陷入垃圾堆後,正好一塊阻燃布覆蓋了他。也不排除這種可能。」

  我點了點頭。

  大寶說:「明白了。死者陷在垃圾堆裡,又有阻燃布隔絕外界火情。所以,雖然他沒有被大火燒死,但周圍環境嚴重缺氧,導致了窒息死亡。」

  我沒有說話,依舊用酒精紗布擦拭死者裸露部位的皮膚,並且讓大寶把死者身上的衣物給剪下來。經過檢查,死者的頸部、口鼻腔都沒有明顯的損傷痕跡;軀幹部和四肢也都沒有明顯的損傷。看起來,是有依據排除他死於機械性損傷和機械性窒息了。

  「這就是一個意外事件。」大寶給案件定了性質。

  「這裡這麼空曠,而且沒有人管理,是不是經常發生火災啊?」我一邊把死者的衣服整理還原,一邊說。

  死者的衣物也很正常,沒有損傷或者撕扯的痕跡。

  「沒有。」站在一旁的一名消防中隊中尉軍官說,「這個位置人煙稀少,又明令禁止煙火。因此以前沒有發生過火災。而且,我認為,這裡都是露天存放垃圾,對我們雨水偏多的龍番市來說,這裡的垃圾以及垃圾下面的土地都浸了水。即便有零星火星,也是沒法引起大火的。」

  「有人抽菸也不會引發火災?」我問。因為我從死者外衣的口袋裡掏出了一包香菸,和一個一次性打火機。

  「以我的經驗,香菸不能算明火,是很難在這個垃圾場裡引發大火的。」中尉軍官說,「不過,如果菸頭引燃了一些小的易燃物,導致明火出現,明火逐漸擴散,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但這也算是小概率事件了。」

  「那這場火災是怎麼形成的?」大寶問。

  「這個,我們還是需要調查的。」中尉軍官指了指遠處正在駛來的一輛白色牌照的武警用車,說,「火災調查部門已經派人來了。」

  我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既然在不應該起火的地方起火了,那麼是小概率事件發生的可能性也就比較大。」

  中尉軍官點了點頭表示認可。

  「既然這樣,案件我們可以移交給市局啦。」大寶摘了手套,拍著和我們一起抵達現場的韓法醫的肩膀,說道。

  燒死有三種機理。第一種是火場中的氧氣減少,一氧化碳增多,從而導致窒息或者一氧化碳中毒,或者是呼吸道被熱灼傷、水腫導致呼吸困難而窒息死亡;第二種是體表皮膚廣泛燒傷而導致的創傷性休克死亡;第三種是火場坍塌等導致的機械性損傷死亡。

  無論是哪一種機理,法醫只要明確死者並不存在外人作用而死亡、死後焚屍這種可能性,就可以不作為刑事案件處理了。法醫通常見到的火場中的屍體,都是被焚燬嚴重的,或者缺失部分肢體的,這樣的情況下,無法排除有沒有外傷存在,就只能通過氣管內的熱呼吸道綜合徵13以及有無煙灰炭末吸入,來判斷死者被火燒的時候還有沒有生命體徵存在。一旦確認存在熱呼吸道綜合徵並在氣管裡看到菸灰炭末,則可以判斷是生前燒死。至於是意外燒死,還是有人縱火燒死,則不僅僅是法醫需要考慮的範疇了。

  但這個案件不一樣,死者的皮膚都是完好的。我們通過屍表檢驗,就可以輕易排除他是被他人作用致死的。結合救援隊介紹的情況,大寶說的,缺氧窒息而死,是他最有可能的死因。那麼,這應該是一起意外。從這個垃圾場沒有其他人、死者還吸菸這一點看,本案的始作俑者,正是死者。

  確實如大寶所說,我們現在應該去專案組看看指環專案的調查有沒有新的進展了,而不是在這裡糾纏一個意外死亡的事件。

  我點了點頭,從勘查箱裡拿出一支棉簽,心想最後簡單確認一下死者的生前燒死狀況,然後就趕赴指環專案組。

  我用棉簽從死者的鼻腔內插入,儘可能深地去攪動。這個舉動就是看看菸灰炭末是不是被死者吸入了深部鼻腔。這是判斷生前燒死的一個最簡便的方法,不過只在面部沒有被焚燬的屍體上有效。

  結果讓我大吃了一驚。

  我抽出來的棉簽,白白淨淨的,沒有黏附到一點菸灰炭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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