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疑推理] 法醫秦明全集(1-6) 作者:秦明(已完成)

 
Babcorn 2017-12-6 17:05:52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32 161168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7:23
第四章

屍表檢驗工作有條不紊地在進行著,黃支隊長一臉擔憂。

老李頭確實是個禿頂,但是由於長期戴安全帽的緣故,頂部頭皮的顏色很白,和長期暴露在烈日下的面部皮膚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屍體全身黝黑黝黑的,由於大量急性出血,造成屍斑淺淡,以至於在他黝黑的皮膚上完全看不到屍斑的存在。

屍體上身穿著一件破舊的襯衫,前袖捲起,胸前的紐扣全部敞開,露出稀疏的胸毛。下身穿著一條解放褲,褲腳還沾著些許泥巴。

「他平時就這麼敞懷穿著衣服嗎?」陳詩羽問。

黃支隊長搖搖頭,說:「這個調查中沒有反饋,大家對他衣著情況的印象不是很深。畢竟他天天戴著個安全帽,跟剛從工地下來似的,人們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安全帽上去了。」

屍體的前襟敞開,所以整個胸壁、腹壁皮膚都沾滿了血跡,已經凝結成血痂。在對屍體進行整體照相的時候,我們粗略地看了看屍體表面的皮膚。

「不會吧!出這麼多血,怎麼會沒有傷?」大寶叫道。

我們確實沒有發現屍體表面有明顯的外傷。

「別急。」我見照相完畢,找了塊毛巾蘸濕,慢慢地清理屍體身上黏附的血痂。

隨著血痂一點兒一點兒地被清理乾淨,屍體胸口的皮膚紋理逐漸清晰起來。可以看出,死者一般是不敞懷穿衣服的,因為他胸口的皮膚顏色和手臂的顏色同樣也有天壤之別。

「難道他只有在睡覺的時候敞懷嗎?」我低語道。

「喲,這裡果真有一處創口。」大寶又叫了一聲,「很小。」

果真,屍體的胸骨左側第三、四肋間,有一處小小的刺切創。所謂的刺切創就是刺器刺入人體後,拔刀的時候有個切的動作。這樣的創口難以準確地判斷出凶器的刃寬。

這處創口很窄,而且即使有切的動作,也能看出凶器的刃寬很窄。

大家都在低頭思考,我拿起手術刀麻利地切開了死者胸部的皮膚,分離開肌肉,切斷肋軟骨,然後把胸骨和切斷的肋軟骨取了下來,暴露出了黃色的心包、縱隔和黑黑的肺。

「他生前抽菸嗎?」陳詩羽問。

黃支隊長搖搖頭。

我說:「抽不抽菸很難通過肺臟的顏色看出來,這方面,空氣污染的程度比吸菸厲害多了。」

說話間,我們已經取出了屍體的心臟。左心室上有一個破裂的小口,心包對應位置因為刺切,破裂口比心臟上的大得多,所以血液可以直接從這麼小的創口裡噴濺出來,沒有受到心包的阻隔。而滯留在心包裡的血液,則造成了心包填塞。

「創口貫穿心室壁,貫穿室間隔,但是並沒有貫穿整個心臟。」我說,「這把刀可不短啊。」

「而且你看,」大寶翻過死者胸部的皮膚說,「從皮膚的創口看,凶器很薄,和上一起案件一樣。」

傻四被殺案中,凶手是用切頸的方法來殺人的,和刺心有所不同,但是從兩起案件中不同的損傷看,似乎可以指向同一種凶器。

「凶器不是很長,但是也可以刺到心臟了,至少有個七八釐米吧。」我說。

大寶說:「而且胸部皮膚創口復原後,可以看到創角有撕裂的徵象。」

我微微一抖,趕緊用紗布擦乾淨創口周圍,說:「確實,有撕裂。」

「有撕裂怎麼了?」林濤在一旁好奇地問。

黃支隊長說:「如果是銳器創,至少有一個創角是銳利的,就是被切開的,而不是被撕開的。如果像這個創口,邊緣整齊,創角又有撕裂徵象,只能說明凶器的前面有刃,後面沒刃。」

黃支隊長的話音落定,我們不約而同地看向我手中的那把手術刀。

手術刀的前段是刀片,有刃,而後段是刀柄,無刃。手術刀很薄,但是很鋒利。手術刀比一般小水果刀要長。手術刀的刃寬很窄。

一切徵象,都指向凶手使用的凶器是手術刀!

「手術刀是工作的利器,卻不是殺人的利器。」黃支隊長說,「若不是凶手找的位置很準,不可能一擊致命。」

「但是,手術刀像是一種象徵。」我幽幽地說。

「戴我們的乳膠手套、穿我們的勘查鞋套、用我們用的手術刀。」林濤說,「凶手是想告訴我們什麼呢?」

「還有『清道伕』那三個字。」大寶說。

大寶一語讓我從沉思中驚醒,我說:「趕緊把這邊的事情料理清楚,趕回去看看峰嶺市的案子怎麼樣,我們要回去找吳老大談談筆跡的問題。」

專案會議室裡,黃支隊長首先宣讀了一條省廳的命令,說是鑑於兩起案件的作案手段、侵害對象等問題高度統一,所以決定併案偵查。專案組指揮長由省公安廳刑警總隊總隊長親自擔任,兩地的支隊長擔任副指揮長,兩地分別抽調若干警力專門進行該案的偵查。這起案件被命名為「清道伕專案」。

我語速飛快地分析道:「本案和龍番市的案件可以串並,凶手使用了乳膠手套、勘查鞋套作為掩護,用手術刀殺人。兩個受害者身上都沒有抵抗傷,是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遭毒手的。這說明凶手可以很輕易地讓人失去警惕心,但是這種本事是靠欺騙,而不是藥物或者暴力,因為兩個死者都沒有中毒,頭部也沒有遭受打擊。還有個問題我沒有想清楚,若想找到準確的位置,在那種黑燈瞎火的情況下,必須去摸,摸到三四肋骨間隙才可以下刀,所以如果被害人是在睡夢中遇害,這一點就沒法解釋。尤其是,老李頭的衣服是敞開的,有可能是凶手為了方便下刀才把他的衣服解開的,如果受害人當時很清醒,為什麼會一點兒提防都沒有呢?」

「戴手套、鞋套,被害人還會沒有提防?」黃支隊長問。

我說:「究竟是用了什麼辦法,我們也不得而知,只能猜測,在當時的光線條件下,被害人看不清楚。凶手挑釁警方的目的很明顯,可能是在炫耀,也可能是變態。但是之所以用有象徵意義的手術刀作為凶器,說明凶手很有可能是醫生或是公安人員。」

「結合起來就是法醫了吧。」陳詩羽說。

我沒接話茬兒:「介於兩起案件分別在兩地,下一步要排查這幾天雲泰市的住宿記錄,看有沒有醫生或公安人員。」

「這工作量可就大了。」黃支隊長說,「這幾天的住宿記錄怕是得有幾萬條,如果逐一把身份信息輸入戶籍系統再查職業,更是沒邊沒際了。而且現在的戶籍信息裡也未必有準確的職業信息。」

「死馬當活馬醫吧。」我嘆了口氣,「凶手沒有給我們留下任何可以突破的線索,受害人又是毫不相干的流浪漢,一般不會有什麼矛盾糾紛,更不是為了劫財。所以,我也不知道下一步該從何查起。」

「我插一句,」大寶慢慢地說,「剛才你說醫生,最好改成醫護人員。因為,我覺得凶手可能是個女性。」

「女性?」我有點兒詫異,「下刀狠、準,而且力度可不小。剛才屍檢的時候,我分離了創口周圍肋骨的肋間肌和骨膜,可以看到三肋上有手術刀柄的壓痕,這說明凶手的力度很大,不然很難形成。」

「可是,我在現場聞見了一股香水味。」大寶說。

「香水味?你們聞見了嗎?」我轉頭問張嫣等幾個最先到達現場的勘查員。

大家紛紛搖頭。

我指了指張嫣和陳詩羽說:「會不會是她們身上的?」

兩名女警異口同聲:「我們不用香水的好吧?」

我笑了笑,說:「這個問題不影響案件的下一步偵查。下一步除了排查周圍監控、繼續尋找可疑人員之外,再努力去找一找在雲泰市開房住宿的人員。我知道這就像是大海撈針,但是我們在什麼抓手都沒有的情況下,再大的海,也得撈一撈。」

回峰嶺市的車上,窗外夜幕降臨,我們四人都昏昏欲睡。

突然,陳詩羽彷彿在夢中驚醒一樣,捅了捅我,說:「對了,你今天不是對那個安全帽什麼的超感興趣嗎?怎麼剛才在專案組,壓根兒就沒提安全帽什麼事兒啊?」

我說:「這安全帽跟『清道伕專案』壓根兒就沒啥關係,我有什麼好提的?」

「哼。」陳詩羽撇了撇嘴巴,說,「看你那如獲至寶的樣兒,我還以為有什麼重大發現呢。」

我閉著眼睛笑了笑,沒搭話。

一夜無話。第二天一大早,我們就趕到了專案組會議室,趕早上八點半的的專案碰頭會。

事隔十幾個小時,死者的身源已經找到了。

「死者是在距離廠區一公里外居住的一個拾荒者。」偵查員說,「特徵和你們說的相符,DNA正在確證。我們去這人家裡看了,顯然是幾天沒有回來了,所以基本可以斷定死者就是他。經過搜查,死者家裡除了一些破爛,沒有其他什麼可疑的東西,一切都很正常。所以凶手肯定不是在死者家裡或者家附近殺人的。」

「果真是拾荒者。」我說,「這人生前有什麼矛盾嗎?難道真是激情殺人?」

「沒有。」偵查員說,「死者的社會交往非常簡單,除了和廢品收購站的人打交道以外,連周圍的拾荒者都不太認識他。廢品收購站的老闆看他最近沒有來賣廢品,我們又去調查,所以才提供信息找到了身源。廢品收購站的幾個人都查了,沒有疑點。」

「這個工廠有多少員工?」我問。

「三千多人。」偵查員說。

「有多少是要戴安全帽上班的?」我問。

陳詩羽看著我,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而其他偵查員則是一頭霧水,支支吾吾地翻著筆記本說:「這個……這個……沒問。」

「何出此言?」趙支隊長這一句文縐縐的話,在粗人遍地的刑警專案組裡顯得格格不入。

我笑了笑,說:「我們屍檢的時候,發現凶器是一個表面光滑、有弧度、有平面、質量較輕的鈍器,而且應該易於攜帶。這個工具我想了很久,都沒有想出來是什麼東西,直到我去雲泰市出了個現場,看到了這個。」

我把從雲泰市拍攝的安全帽的照片接到投影儀上,說:「安全帽——符合了所有的條件。」

偵查員插話說:「哦,我看到了,這個工廠沒有哪個部門是需要戴安全帽的。」

「周圍有建築工地之類的嗎?」這個答案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的如意算盤也打空了。

偵查員搖了搖頭。

大寶說:「也不一定是安全帽吧。也有可能是摩托車頭盔。」

「對啊!」大寶一語挽救了我的推斷,我說,「我之前還忘了,之所以能造成死者面部出現那樣的創口,是因為工具有突起的棱邊。如果是摩托車頭盔的話,比安全帽更加符合條件了。因為摩托車頭盔上有可以活動的面罩,面罩掀起時,就會給頭盔頂部的平面增加一條棱邊!」

「你是說,凶手是個騎摩托車的人?」趙支隊長問。

我堅定地點點頭。

偵查員說:「可是,騎摩托車的人可不少啊,工廠裡有不少員工是騎摩托車的,周圍也有拾荒者平時是騎摩托車的。」

「這就是我要說的另外一個問題了。」我說,「這個案子,有五點和其他的命案是不同的,顯得特別奇怪。其一,作案地點。一般命案,殺人的地點可能是暴露的,而拋屍的地點是隱蔽的;但是這起案件,殺人的地點我們還不得而知,但是拋屍的地點卻非常暴露,這不是一個正常的現象。之前我們也懷疑過工廠的保安,但是保安沒有必要壓著監控攝像頭的邊緣去拋屍,太冒險了。其二,作案工具。一般命案都會使用更加容易造成侵害的工具,而本案選用的卻是很難造成人死亡的工具。如果作案地點是在室內,可以取到菜刀、斧錘這樣的工具;如果作案地點是在室外,工廠周圍都是荒地,磚石處處可見。為什麼要用一個那麼不順手的工具打擊那麼多下,白費那麼多力氣去殺人呢?」

我頓了頓,喝了口水,整理了一下思路,接著說:「其三,作案手段。一般殺人都會速戰速決,而本案的凶手卻不惜花費大量的時間和力氣去殺一個人,這是一個過度作案的典型例子。所謂的過度作案,就是明明花一成力氣就可以殺人,他卻花了十成。其四,侵害對象。我們知道,拾荒者是弱勢群體,這個拾荒者更是和他人沒有什麼矛盾糾葛,侵害一個拾荒者,這本身就不是一件正常的事情。我們現在在辦的『清道伕專案』,我也認為凶手是個精神不正常,或者說是個人格不健全的人。其五,侵害部位。我們知道,要用暴力致使一個人死亡,一定要攻擊他的要害部位。但是本案被害人被攻擊的是面部,有點兒常識的人都會知道,攻擊面部導致死亡是很困難的。這也是很奇怪的一點。」

「你說了這麼多,是想表達什麼意思呢?」趙支隊長問。

我看了一眼林濤,說:「你說。」

林濤點點頭,說:「依據很充分。我們昨天早上還在討論精神病殺人的一些特點,我覺得這個案子就很符合。從作案手段、作案工具、拋屍地點、侵害對象和侵害部位來看,都不符合一個正常人殺人的思維。既然用正常人的思維解釋不了,就只有用精神病人的思維去解釋。」

「精神病人?」趙支隊長沉吟道。

我說:「既然是精神病人,工廠自然不會聘用。而且侵害對象是拾荒者,我總覺得作案動機可能和拾荒有關。你們剛才說有些拾荒者就騎摩托車,所以,我覺得你們偵查的重點應該放在那些騎摩托車的拾荒者身上,而且這個人有精神病。」

「可是,精神病人也會騎摩托車嗎?精神病人騎摩托車還會戴頭盔?」偵查員不解。

我說:「首先,我說的精神病可能和你們想像的那種完全沒有思維的病人不同,可能是間歇性的病人,也可能是平時症狀表現得不是很明顯的躁狂症,受到刺激才會發作。其次,精神病人和騎摩托車、戴頭盔並不衝突,比如我們在雲泰辦的那起案件,死者的精神就不是很正常,但是他天天戴著安全帽。」

「也就是說,不能把精神病作為排查依據來進行排查,對嗎?」偵查員問。

我說:「是的。但是可以作為參考條件,說不準就有人覺得某個人不太正常,這就是線索。騎摩托車的拾荒者,不多吧?」

大寶說:「我插一句,凶手應該是個人高馬大的人,因為他單手掐頸就可以把被害人控制住,而且可以連打幾十下、上百下,這需要很強勁的力量。」

「對。」我感激地看了一眼大寶。大寶的這個補充很重要,體態特徵可以作為排查時最簡易、最直接的依據。

為了加快排查效率,我們幾個人也跟了個偵查組,對工廠附近的拾荒者進行了偵查。

從上午一直摸排到黃昏,我們的注意力被一個拾荒者吸引了。

這個拾荒者人稱猛哥,據說是有天生神力。別人需要兩個人抬的破爛,他一隻手就可以提溜走。猛哥平時樂於助人,但是脾氣暴躁。雖然沒有人敢說他有躁狂症,但是這些調查足以讓我們高度懷疑他。

猛哥每天晚上都會去廢品收購站出售自己一天的成果,我們趁他走進收購站裡的時候,悄悄地取了他掛在摩托車後視鏡上的頭盔。

在收購站外的角落裡,我們用勘查燈照射著頭盔的每一個死角,果真發現了頭盔面罩邊緣上的紅色斑跡。大寶迫不及待地取出四甲基聯苯胺試劑,對斑跡進行了血跡確證檢驗。

陽性結果逐漸顯現,我們卻聽見了一聲怒喝。

「誰偷了我的帽子!」

原來猛哥走出了收購站,發現他的頭盔不見了。

兩名偵查員從角落裡走出,出示了警官證。沒想到猛哥突然發狂,朝兩名偵查員撲來。三個人打在一起,偵查員卻始終不能將猛哥撲倒。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收購站裡的員工不知所措。

只見陳詩羽突然從我們身邊躥了出去,像一道藍色的閃電一樣閃到了猛哥的身旁,只是一腳,猛哥就捂著下體倒在了地上。兩名偵查員終於用手銬銬住了猛哥的手腕。

陳詩羽這一招,快、准、狠,把仍然躲在角落裡的我、大寶和林濤驚得目瞪口呆。

「這羽毛,以後誰敢娶啊?」大寶張大嘴巴說。

「為什麼不敢娶?多酷啊。」林濤說。

我笑著說:「我算是看出來了,林濤喜歡這種類型的女漢子啊。怎麼,終於有目標取代你心中的蘇眉了?」

林濤的臉微微一紅。

被帶回審訊室的猛哥,已經過了躁狂期,在審訊室裡無精打采地耷拉著腦袋。在鐵證面前,猛哥自知沒有抵賴的必要,過不多時就徹底交代了自己的罪行。

好在猛哥並不是精神分裂症,還能記得起自己殺人的經過。

猛哥並不認識死者,殺人的原因只是因為一些破爛。猛哥力氣很大,很多工地都想招聘他,但是他一一拒絕,用他的話說,他對撿破爛有著特殊的興趣。他認為撿破爛對他來說,不僅是一份工作,更是一項事業。猛哥很勤快,平時早出晚歸地去撿一些垃圾,回來分揀後,他會把一些自己比較青睞的垃圾挑出來,堆放在自己住處門口的小房子裡。可是前不久的一天,他從外面撿了破爛回來,卻發現有人正在他家門口的小房子裡翻找。可想而知,這個人是來順手牽羊的。

就在那一瞬間,猛哥的躁狂症犯了,他抄起頭盔就衝了過去。對方看到他的來勢,直接嚇得坐在了地上。猛哥上去掐住他的脖子,用頭盔朝他臉上打了一下。這一下,就讓死者的鼻子出血了,死者也昏迷了過去。當然,多半是嚇昏的。這時候的猛哥,已經不能靠理智來控制自己了,便一下一下地打擊,直到死者徹底沒有了呼吸。

人死了,猛哥的躁狂症狀仍沒有消失,他知道屍體泡在水裡會爛,就直接扛起屍體,走了兩公里路到了那條小河,惡狠狠地把屍體拋進了水裡。

想像著屍體被泡爛的模樣,猛哥滿足地笑了。

在審訊室外旁聽完真相的我,匆匆合起筆記本,說:「走,回去找吳老大。我就不信了,這個『清道伕』還能躲多久!」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7:23
第四案奪面老屋

第一章

「咱也別怕社會影響有多惡劣,畢竟案子已經發生了。我們要做的,還是盡快破案,這樣壞事就會變好事了。」轉念一想,我接著問,「現場很血腥嗎?有多血腥?」

「說吧,你怎麼補償我們?」我把一沓案件照片摔在吳老大的辦公桌上,裝作氣鼓鼓的樣子說。

「補償?為啥要補償你們?」吳老大滿臉堆笑。

「你真是老年痴呆了吧?自己說過的話,這麼快就忘了?」我說,「我說你是烏鴉嘴吧,你自己還不信。上次你一說有命案,馬上就來命案;上次你說什麼『如果再發一起連環案件,再拿這三個字來,說不準我就有什麼發現了呢』。你看,還真來了個連環案件。您這金口玉言啊,還真是靈驗。我充其量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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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個烏鴉,但您老,能趕得上精衛啊。」

吳老大和我們關係甚好,玩笑即便開得過分,他也不會生氣。

「精衛?」吳老大嬉皮笑臉地說,「你說的是填海的那個嗎?那你就一知半解了。精衛可不是烏鴉,精衛是太陽神的小女兒,化作的是一種花腦袋、白嘴殼、紅色爪子的鳥,棲息在發鳩山。之所以叫精衛,是因為它的叫聲是這樣的,是一種比較淒慘的悲鳴。」

對於這個文理兼通的老學究,我是肯定說不過他的,於是,我翻了翻眼睛,說:「是啊,悲鳴啊,您老這不是悲鳴嗎?」

「我和你說啊,我覺得你們今年這麼忙還遇上系列案件的主要原因,在於你們的那副對聯。」吳老大齜著牙說。

為了提升民警的文化修養,今年春節的時候,廳裡辦了春聯大賽,要求各科室都要結合自己的工作,創作一副春聯。

我們勘查一組創作的春聯是這樣的:

上聯:刀光鋸影織起千重法網

下聯:開胸剖腹洗盡萬樁沉冤

橫批:鬼手佛心

我們找了個喜歡書法的退休老法醫,用霸氣的字體寫出了這副春聯。一貼上牆,就受到了各方讚揚,所以我們也順理成章地獲得了一等獎,獎品是一瓶洗髮膏。

這個成績可不容易,雖然我們每年都忙得腳後跟打後腦勺,但不知道為什麼,績效考核總是比不過其他的機關科室。所以,這副寶貴的獲獎春聯,我們在牆上掛了兩個多月,這都春夏之交了,還沒撕去。

「萬樁沉冤啊!哈哈!每年需要你們出勘現場的案件,也就二三十起。」吳老大說,「你這得五百多年,才能把萬樁沉冤給洗了啊。你以為你是孫猴子啊?肯定是老天怕你們完成不了任務,給你們上上發條。」

我被氣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林濤笑著說:「行了,你倆都是為老不尊,別瞎扯了,能說說正事兒嗎?」

林濤一語,把我們從拌嘴中拉了出來。

「對了,能看出有什麼特異性書寫特徵嗎?」我鋪開照片,放在吳老大面前。

吳老大說:「照片林濤傳給我了,我也做了仔細比對。從書寫習慣和字體的細微特徵看,確認是同一個人寫的肯定沒問題。」

「我們也知道是一個人。」我說,「作案手段、侵害對象等方面,幾乎是一模一樣的。」

吳老大說:「畢竟是在兩地作案,首先有證據確證是一個人作案,可以排除一個組織或團體作案的可能性。至少,我們知道了這個嫌疑人的行走軌跡。」

我點點頭,認可了吳老大的說法。

吳老大接著說:「至於特異性特徵,確實不好找。一來畢竟兩起案件都只有這麼三個字,二來書寫載體是牆壁,這樣喪失了很多鑑定條件。所以,我開始是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態度來看的。但是,不看不知道,這一看下去,還真是有驚喜。」

「哦?」我和林濤異口同聲地說。

吳老大把兩案的照片在電腦桌面上放在一起,說:「你們可以看出什麼端倪嗎?不要在書寫習慣上浪費工夫,畢竟那個不算是什麼特異性。我提示一下,有沒有可能有錯字?」

「一共就三個字,而且你不說了嗎,凶手有一定的文化程度,怎麼會有錯字?」我說。

「文化程度和錯字的出現概率不一定成正比。」吳老大說,「很多有廣博學識的人,也會習慣性地寫錯字,不然怎麼會有通假字之說?而且有些錯字,因為連筆的緣故,並不一定會被人發現。」

我和林濤仔細地看了看照片,還是一無所獲。

吳老大微微笑了笑,說:「看,『清』字因為是起筆,所以寫得都比較工整;『夫』字筆畫簡單,所以也沒啥問題;唯獨是這個『道』字。」

「兩起案件,這個『道』字寫得都不太清楚。」林濤說。

「不清楚不是特徵。」吳老大說,「現在不清楚,放大了給你們看。」說完,吳老大把照片放大到只能看到「道」字。

「我們寫『道』時,走之底里,是一個『首領』的『首』。『首』字下面是個『自』字,框內應該是兩橫,但凶手卻習慣性地寫成了三橫,這是個錯字。可能他知道應該是兩橫,但是寫的時候,會因為慣性錯誤造成偏差。」吳老大說。

我和林濤皺起眉頭,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屏幕上的血字由於放大的緣故,顯得像素不足,模模糊糊的,加之凶手本身在寫這個字的時候,就因為筆畫多、寫得也較為潦草,顯得更加不清楚了。但是在那個淡淡紅色的「自」字裡,我們確實能看見三橫。

「這個,靠譜嗎?」我把照片轉來轉去。

吳老大點起一根菸,深深吸了一口,說:「不一定靠譜。不過,在兩個現場中,都發現了同樣的特徵,雖然不甚清楚,但還是很可疑的。」

「這個能算是特異性特徵嗎?」陳詩羽插話問。

吳老大說:「錯字千千萬,但同樣一個字寫錯在同一個地方的人,並不多。所以,我覺得沒有排查價值,但是至少有甄別價值。」

排查價值的意思就是可以利用這一特徵,對所有有疑點的人進行篩查。因為需要獲取人的真實筆跡,就要搜尋他以前的手書,在這個電腦普及的時代,這樣做的工作量極大,所以不太可行。一般有排查價值的特徵就是年齡、身高、性別、體貌特徵等,因為這些因素排查起來簡便易行,在訪問中可以直接辨別,所以可以作為排查的依據。而甄別價值,指的是警方有重點嫌疑人了,可以對這個特殊的人進行重點甄別。

「如果真能有甄別價值,那也已經很不錯了。我們可以讓偵查員多找一些符合條件的人來秘密獲取筆跡。」陳詩羽說。

「不過,我可把醜話說在前頭啊。」吳老大說,「我這是死馬當活馬醫找出的特徵,究竟准不準可不好說。你們也看到了,兩起案件中,這個『道』字都不太清楚的。別到時候用於甄別的時候,發現這個特徵是凶手兩次巧合造成的,我可擔不起這個責任。」

「說得也是。」我說,「這究竟是習慣性錯字,還是連筆造成的視覺誤差,還真不好說。我們會謹慎對待的。」

「至少從文檢這一塊,我們大概能推算出凶手的身高吧。」吳老大說,「一米七左右,這個可以作為排查條件。」

「一米七的人太多了。」我搖了搖頭。

大寶說:「性別呢?吳老大,你能看得出性別嗎?」

看來大寶對上次在現場聞見的香水味是深信不疑了,這時候又糾纏起性別的問題了。

「首先,我們現在沒有充分的依據證實凶手的性別。」我打斷大寶的話,說,「其次,我看肋骨損傷,覺得女人下手應該沒那麼有力量。」

吳老大捏了捏鼻子,皺著眉頭說:「上次我們說了,從牆壁上的字判斷性別,肯定不科學。但是,我覺得這幾個字字體娟秀,也不排除是女性寫的。」

「你看,你看,」大寶說,「吳老大支持我了。」

「吳老大說的是不排除,好吧?『不排除』和『就是』是兩個概念。」我說。

「還不是因為樣本量少嘛。」吳老大說,「如果能讓凶手再寫幾次這個詞組,我覺得暴露出的特徵就會更明顯、更有助於我們判斷了。」

「老大!」我做拜倒狀,說,「收起你的精衛嘴吧!」

這一次,吳老大的精衛嘴沒有馬上顯靈,我們又在無聊的行政工作中度過了整整一個星期。和之前一樣,科室的聚會依舊舉行了兩次。

當然,命案也不能放下。在這個星期當中,我們經常打電話詢問龍番市公安局和雲泰市公安局「清道伕專案」的調查情況。

通過一週的調查來看,偵查幾乎全部做了無用功。偵查部門從流浪人員下手,考慮了爭搶地盤的因素,考慮了精神病患者作案的因素,甚至出動大量警力,對現場周邊的所有監控錄像都進行了研判,但是依舊找不出任何線索。案件偵查不僅僅是陷入僵局那麼簡單,而是完全迷失了方向。偵查員的信心受挫,不知道該如何調查才好。

當然,每天思索,依舊無法讓我們從刑事技術專業方面獲得突破。這兩起案件變成了懸案,即便省廳已經將此系列案件掛牌督辦,但作為具體實施的基層單位,仍舊是毫無頭緒。

我們也讓吳老大在日常文件檢驗的過程中,別忘記辨別凶手寫的那個「道」字會不會出現。一來是看看這樣寫錯字的人多不多,二來也想大海撈針、守株待兔,看看凶手會不會牽涉到其他犯罪,正好送來筆跡進行鑑定。當然,那只有極端巧合,才會破案。不過,這兩起案件到了這種地步,也只有指望出現巧合了。

星期一,我來得早,翻看著陳詩羽電腦裡我們聚會時候的照片,越看越有意思,鈴鐺的大肚子,大寶和寶嫂的交杯酒,韓亮的新女友……突然,電話鈴匆匆響起。從來電顯示看,是師父的電話,我心頭一緊,知道又有活兒來了。

「現在是七點五十九。」師父說,「我看看你們遲到不遲到。」

我心裡琢磨著,原來您老是來查崗啊,好在我今天來得早。

師父像是揣摩到了我的心思,接著說:「當然,我這通電話不是單單為了查崗的,是來給你們找麻煩的。剛才接到指揮中心通報,慶華縣發生了一起兩人死亡的案件,初步勘查確定是他殺,需要我們去指導、支援,你們準備準備就出發吧。」

「不麻煩,不麻煩!」我有些激動。從苗正家被滅門案以後,就再也沒有兩人或兩人以上被殺案發生了,總算又讓我們等來了一次大顯身手的機會。當然,是機會也就有風險,如果案件破不掉,就會像「清道伕專案」一樣,讓人沮喪和尷尬。

我放下電話,大寶、林濤和陳詩羽才走進辦公室。

我賊賊地看了他們三個一眼,說:「師父查崗了。」

林濤沒理我,轉身去衛生間,整理他被風吹亂的頭髮。陳詩羽則警惕地看著被我打開的電腦窗口。只有大寶一臉驚恐:「啊?不……不會吧?問……問我了嗎?」

大寶一緊張就會結巴,我被他逗得哈哈大笑,說:「走吧!慶華縣命案。」

大寶習慣性地問:「幾具?」

我豎起兩個指頭,拎起勘查箱,快步下樓。

慶華縣屬於青鄉市轄區,位於我省北方,三省交界處。

和其他邊緣縣城相比,慶華縣的治安算是比較好的。我工作數年,也就來過兩三次。但是,在我的印象中,這個縣城,無案則已,一案驚人。雖然發案量不大,但是破案率卻不高,不乏一些疑難命案的出現。想到這裡,我不禁有些擔心。

高速路口,慶華縣分管刑偵的副局長趙文正滿頭大汗地等著我們。他是一個老刑警,雖然不到五十歲,卻已經有近三十年的刑警經驗了。而且他做事果敢,雷厲風行,得到了省內同行的尊敬。

「趙局長親自來啦?」我下車寒暄。

趙局長說:「奶奶的,真是太倒霉了。不知道哪個記者正好經過現場,溜進警戒帶,在現場後面的小窗中照了一張現場照片發網上了。現在市局、省廳都朝我這兒發火呢。」

「被偷拍了?」我嬉笑著說,「沒什麼大事兒吧,被偷拍這種事兒還少嗎?只要不被加上個狗血的標題就好了。上次有個備受新聞關注的事件,我們的法醫去醫院病房對傷者進行傷情檢驗的時候,被某個記者偷偷地拍了照。本來這不是挺正常的事情嗎?法醫天天都得幹這活兒啊。可是這個記者可比單純的我們聰明多了,他給照片配了個標題,然後說什麼病房外有警察二十四小時把守,不讓傷者與外界有信息溝通。這多狗血啊,一個挺簡單的案件,就被炒作成有巨大黑幕了。哈哈!」

「哦?還有這種事兒啊。」趙局長頓時心理平衡了些,說,「不過這次現場比較血腥,死者的死狀比較慘。所以這照片一上網,就引來了無數關注,社會影響挺惡劣的。」

「咱也別怕社會影響有多惡劣,畢竟案子已經發生了。我們要做的,還是盡快破案,這樣壞事就會變好事了。」轉念一想,我接著問,「現場很血腥嗎?有多血腥?」

趙局長點了點頭,臉上有掩不住的悲愴:「唉。兩個老人,臉都沒了。」

「啊?」大寶吃了一驚,「臉……臉沒了?」

趙局長搖了搖頭,嘆息了一聲,沒再回答,轉身鑽進車裡,引著我們向命案現場疾馳。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7:23
第二章

車輛沿著村村通公路一直向東行駛,出了縣城後,視野裡是一片平原。這裡彷彿沒有集中的村落,家家戶戶都在公路的兩側建起房屋,屋後則是自家的宅基地。

在顛簸的車上,我打開趙局長之前給的卷宗,翻閱著兩名受害人的資料。男死者叫鄭慶華,土生土長的慶華縣人,今年已經八十一歲了。從調查情況看,老人身體非常好,自家的農活還可以勝任。女死者是鄭慶華的妻子鄭金氏,今年七十九歲,是五十多年前從鄰省嫁來鄭家的。鄭金氏身體也很健康,這麼大歲數,幾乎都沒有去過醫院。

「如果不是慘遭命案,估計他們再活個十年都行。」大寶說。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啊。」我嘆息一聲。

很快,我們到達了目的地,警車在趙局長的車的引導下,下了村村通公路,在路旁的一戶人家門口停了下來。這是警方臨時租用的停車場,七七八八停了幾輛警車。在這戶人家的路對面,是一個四周被警戒帶圍繞的房屋,那應該就是現場了。

可能是因為之前現場保護出現過失誤,現在這個現場的外圍防護明顯加強了,警戒帶的每個角都有兩名身著警服的警察在看守,或是民警,或是戴著學員肩章的協警。

趙局長站在公路旁邊,指著下方的現場房屋,說:「今天是星期一,兩位老人的二兒子鄭閒福,每逢星期一都會來看看他們,這在古時候就算是請安吧。今天早晨,鄭閒福看老人家的時候,發現大門是開著的,走進現場後,就發現兩名老人雙雙遇害,於是報警了。我們的法醫剛才通過簡單的屍表檢驗,確定兩名老人是昨天晚上遇害的。」

現場房屋位於路北,地勢比路基要低,大門離路邊有十多米的距離。門前的地面是石子地面,可能是作為一個前院使用的。站在路邊,可以俯瞰到房屋的整體結構。這是一個獨門獨院的小院落,從大門進去,左邊是豬圈和雞窩;正對面是一間比較大的客廳;右邊是一個小間,聽偵查員介紹說,這是臥室和廚房共用的房間,門口是灶台,屋內是床。

「這老兩口為人怎麼樣?」陳詩羽問偵查員。我知道,瞭解一些前期調查情況,會更有益於勘查發現和現場分析。

「嗯。」偵查員皺了皺眉頭,說,「您這個問題還真不太好回答。如果綜合我們的調查看,就是普通人吧。」

「什麼意思?」

「一般調查一個人的性格、為人和處事,大部分情況都是普通人的情況。」偵查員說,「就是有人說好,有人說不好。很少有群眾一致反映這是個老好人,或者反映這是個大惡人的。人嘛,活在世上,總會有比較親近的人,也會有比較疏遠的人。」

「有道理。」我感嘆道,「怪不得有人說,雖然偵查和刑事技術是同一部門,但研究的內容大相逕庭。我們是自然科學,而偵查卻是社會科學。」

偵查員接著說:「唯一比較統一的,就是這老夫妻倆感情非常好。這麼多年來,幾乎沒有人看見他們爭吵過。這一點,他們是全村人的榜樣。」

「也就是說,不可能因為情仇殺人,對嗎?」陳詩羽問。

「這麼大歲數,本身也就不會有什麼情仇了吧?」林濤說,「當然,你這個問題還是問得很好。」

大寶說:「哦,那可不一定。我上次那個案子……」

「那,有沒有明顯的矛盾關係呢?」我打斷了大寶的旁徵博引,「性質確定了嗎?」

「請你們來,怕是主要解決性質問題。」趙局長插話道,「明顯的矛盾關係肯定是沒有,但有沒有隱形的矛盾不好說。截至目前,我們還絲毫沒有頭緒,偵查仍沒確定方向。」

隱形矛盾導致殺人的案例並不少見。可能是因為作案人的性格問題,因為雞毛蒜皮的小事殺人;或者因為不可公佈於眾的秘密,矛盾隱藏在凶手和被害人的肚子裡;又或是剛剛產生矛盾,就立即發案,沒人知道矛盾的存在,這些情況時有發生。

我點點頭,招呼林濤和大寶,一起沿著石子路向下走到現場屋門口。

幾名技術員正在門上刷指紋。

「有發現嗎?」林濤問。

技術員搖搖頭,說:「這種門是老式的對開門,在裡面是靠門閂鎖閉的。但門閂正好是木頭鋸開的毛糙面,載體不好,遺留指紋的可能性也就小。」

「可是門是木頭的光面製作的,也沒有嗎?」林濤問。

技術員說:「沒有。不僅沒有指紋,連血跡也沒有。」

這個時候,我已經走進了院落,在各個房間門口轉了一圈。為了怕再次被拍照上傳,屍體已經被運走,但可以看到作為廚房兼臥室的那間房屋裡有大量血跡,觸目驚心。

「現場有大量血跡,可以推測死者是失血死亡的。」我說,「那樣,凶手的身上、手上肯定黏附了大量血跡,如果他要開門離開,可能不會在條件不好的門閂上留下指紋,但一定會在門上留下血跡。既然沒有,只能說明門是開著的,他無須開門。」

「你的意思是說,凶手是熟人,敲門入室,並且沒有關門嗎?」林濤說。

我說:「這個還不好說,但肯定不是撬門入室,因為門閂上沒有從外面撥動的痕跡。要麼就是敲門入室,要麼就是溜門入室。這就要看作案時間,死者家是不是已經關門睡覺了。」

「中心現場是廚房臥室。」趙局長的聲音隔著口罩,有些含混不清,「院落大門和廚房臥室的門緊鄰,進了大門右拐,就進入中心現場的門了。」

說完,趙局長拉著我,走進了中心現場。他指著中心現場門口的一個小方桌,說:「女性死者的屍體就是躺在這個方桌上的,你們可以看到,周圍有大量的噴濺狀血跡。」

說完,他又轉身指著方桌對面的灶台,說:「男性死者倒伏在灶台旁邊的柴火堆上,灶台上也有大量噴濺狀血跡。另外,整個中心現場都有噴濺、拋甩、滴落、擦拭狀血跡,可以推測,被害人和凶手有一個搏鬥的過程。」

我看了看門口的小方桌,又看了看中心現場門外的大門、院牆,說:「不對啊。女死者是在中心現場門口被害的,從現場血跡看,有大量噴濺。噴濺血跡不會只朝屋內噴濺,也會向門外噴濺。可是,為什麼門外一丁點兒血跡都沒有呢?這道門的位置就像是條分界線,門內大量血,門外沒血,可門是開著的,這不合理啊。」

趙局長皺著眉頭,摸了摸下巴,說:「有道理,我們之前還真沒發現這個問題。這樣吧,我派人調查。不過,這個問題怎麼調查呢?」

我笑著說:「很簡單,血跡在門的位置,有東西阻隔,才不會噴濺到門外。當然,如果是凶手的身軀,是不可能阻隔得這麼完全的,所以我覺得,會不會是門簾之類的東西?」

趙局長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中心現場的小方桌上,有大片血跡。我從勘查箱裡拿出一個止血鉗,在血泊中翻找。很快,我從血泊中找出了一些碎頭髮和一些骨片狀的東西。很顯然,這是死者的頭髮和顱骨的碎片,我漸漸地明白了趙局長為何說兩個老人臉都沒了。

林濤在小方桌上方的電燈開關上左左右右地看著,說:「這個電燈開關上,也沒有血指紋。開關已經被噴濺血跡污染,所以汗液指紋也提不到了。」

我抬頭看了一眼房間屋頂正中的節能燈,說:「燈是開著的,說明兩個問題。一是作案時間是昨晚,二是被害人開燈的可能性大。既然凶手在作案後沒有關燈,那麼也不會留下他的血指紋。」

「鄭金氏就仰臥在這個小方桌上,臀部在方桌邊緣外面。」一個熟悉現場情況的技術員應我們的要求簡要介紹現場初勘時候的狀態,「也就是說上半身被人按在桌子上致傷的,而鄭慶華是右側臥位蜷縮在灶台邊的。」

「你是說女死者是固定體位被襲擊,男死者是經過搏鬥後死亡,是吧?」我說。

「對。」技術員說,「我就是這個意思。」

「現場有翻動嗎?」陳詩羽問。

「沒有,整個現場沒有絲毫翻動。」技術員說。

「可以排除侵財案件嗎?」我問。

技術員說:「好像還排除不掉。專案組那邊好像有一點兒什麼線索,等你們屍檢完後,再去問問就好了。聽說,他們認為,如果是很熟悉的人作案,就知道值錢的東西放在哪裡了,沒必要翻找,直接去拿就可以了。你們也看到了,老兩口家徒四壁,估計也不會有什麼大筆錢財。」

「哦。」我見中心現場血跡雖然凌亂,但是根據死者的體位和血跡,可以判斷凶手按住女死者砍殺後,又在屋內和男死者有個短暫的搏鬥,因為實力懸殊,所以男死者也重傷不治。中心現場重建幾乎可以敲定,但是就算敲定了,也不能對案犯的刻畫和案件的分析有什麼突破性的幫助。

「現在大家都確定凶手的出入口在大門了嗎?」我問技術員。

技術員斬釘截鐵地點點頭,說:「這個絕對可以確定。四周的院牆兩米多高,如果有人攀爬,我們可以很輕易地在牆壁上找到攀爬痕跡。之前我們剛到現場的時候,首先是對四周的牆壁進行了勘查,四周的窗戶都有鐵欄杆,沒人能鑽得進來,院牆的牆頂也都完好,沒有發現任何攀爬、踩踏的痕跡。」

「如果有人攀爬牆壁還不被我們發現,只有三種情況:一是勘查時間和案發時間隔太久,痕跡消失;二是下大雨,把痕跡沖刷乾淨;三是牆壁低矮,凶手可以直接跳越。這三種情況,都不符合本案,所以可以肯定凶手是門進門出的。」林濤給我做了個痕跡檢驗專業知識的科普。

「而且通過我們調查,」一名偵查員在一旁說,「老兩口的警惕意識特別強。十年前,他們家有個小偷番強入室,偷走了一百多塊錢,從那以後,老兩口處處防人,還花錢加高了院牆。所以我個人傾向凶手是熟人。」

「熟人。」我沉吟道,「好的,我去外面看看。」

我走出中心現場,踱到位於死者家院落北側的客廳門口。客廳裡很整齊,沒有任何翻動的痕跡。因為客廳不像有人進來過的樣子,所以現場勘查人員並沒有把這裡當成重點,所有的勘查箱和勘查設備都堆放在客廳的中央。

我繞著客廳四周擺放的家具走著,突然發現了一處異樣。從表面上看,客廳裡的家具都擺放整齊,櫃子裡存放的物品也都錯落有致,沒有異常。客廳的東南角放著一些農具,有鐵鍬、鐵耙、大掃帚等。現在是四月份,還沒有開始農忙,所以這些工具上都落有一些灰塵,擺放工具的地面上也有不少灰塵。可是在這些灰塵中間,有一處乾淨的空白區,可想而知,這裡原來應該是擺放著一個東西的。

我小心地把幾個工具逐一拿開,每拿開一個工具,都可以看到工具擺放位置地面上有個灰塵空白區,唯獨大掃帚所在的位置,地面上是均勻的灰塵。

我連忙喊來了林濤,把我的發現指給他看。

「這說明掃帚被人動過。」林濤說,「不過這掃帚把上,檢不出新鮮指紋。」

「怎麼會呢?被人動過怎麼會沒指紋?難道戴了手套?」陳詩羽問。

林濤笑了笑,說:「指紋和DNA一樣,被人碰過的東西,就有可能留下指紋,但這不代表被人碰過的東西就一定會留下指紋。不留下指紋,或者留下無法鑑別的指紋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造成這個情況的因素也非常多。」

「哦,這樣。」陳詩羽看了看掃帚,掃帚末端很髒,黏附了各種不明物體,還有一些燒灼痕跡,唯獨沒有看見類似血跡的斑跡。

「掃帚把和掃帚上都沒有血跡,說明它和案件的關係不大。」我一邊說,一邊仰頭思考。突然,我被眼前的一道白光吸引了,叫道:「小羽毛,快叫技術員來。」

因為大寶總記不住陳詩羽的名字,所以陳詩羽現在有了個新外號:小羽毛。陳詩羽轉頭走出房間去找技術員。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7:24
第三章

「是你們打開了這個房間的燈嗎?」我指著天花板上閃著微弱光芒的日光燈說道。

技術員搖搖頭,說:「不會,我們不會去動這個燈的。我們來到現場的時候,天早就大亮了,沒必要開燈。不過,我們也沒注意到這盞燈是亮著的。」

「那個偷拍的記者也不會開燈吧?」我問。

技術員說:「不可能,他是在屋外從窗戶往裡拍的,沒有進現場。」

「那報案人呢?」我問,「報案人來客廳了嗎?」

「沒有。」偵查員說,「報案人在院子大門口就可以看到中心現場門口小方桌上躺著的鄭金氏了,沒必要走到最裡面的客廳來。」

另一名在電燈開關上刷指紋的技術員說:「這裡的指紋我看了,和我們剛才在屍體上採集的指紋一致,應該是男死者自己開的。」

「哦。」我有些失望,「看來凶手進現場的時候,死者還沒睡覺呢。說不準還來客廳聊了會兒。不過,為什麼不在客廳殺人,而去臥室殺人呢?如果凶手和死者一起離開客廳,為啥死者不關閉客廳的燈呢?」

「這可就不好說了。」大寶說,「說不定,是死者睡覺忘了關燈呢?說不準是習慣性不關客廳的燈呢?說不準死者還沒睡覺的時候,凶手就進來了呢?我覺得這個對案件分析的作用不一定有多大。」

我點點頭,說:「那現場就沒什麼看的了,現在就是多取一些血,希望凶手自己受傷,在現場流血了,而我們正好又取到了他的血,就好了。」

我知道這項工作就是大海撈針,所以也沒抱有多大希望,只是按照慣例做一遍罷了。

「對了,屋外有個關聯現場,秦科長你們不如去看看?」慶華縣的後法醫說。

「哦?關聯現場?」我眼睛一亮,跟隨後法醫快速走出院大門外,沿著院牆外的小路,走到了房屋北側的院牆外。這個位置,因為有整個房屋的阻隔,所以站在屋南側的公路上是看不見的。

牆根底下有一堆灰燼。

「這是什麼?」我蹲下身來,用手中的止血鉗翻動著灰燼。

後法醫說:「我們到達現場後,對現場的外圍進行了搜索,最先就找到了這一處灰燼。我們覺得很可疑,就找偵查人員進行了調查,同時也對整堆灰燼進行了篩查。偵查人員調查到了兩點。第一,這個位置,是老兩口堆放秸稈的地方,因為老兩口還是燒柴火做飯,所以用得到秸稈。院內狹小,沒地方堆放,這裡有屋簷遮擋不容易被雨淋,所以就堆在這裡,常年都有不少秸稈堆放。第二,昨天晚上七點半,死者家再往北幾百米的一戶人家,看到這裡有火光。」

「能確定是七點半嗎?」我問。

「確定。」後法醫說,「因為那家人正好看完新聞聯播。」

「肯定是殺人後,想燒房子毀屍滅跡啊。」大寶說,「這是很多入室盜竊殺人案犯,為了毀滅證據做的事情啊。」

「是啊。」林濤說,「七點半,老兩口應該還沒睡覺吧?」

「剛才我問了,調查顯示,老兩口作息很規律。」陳詩羽說,「一般是六點鐘吃飯,然後在家裡做做家務,七點半左右上床看電視,九點鐘睡覺。」

「如果是七點半起火,那麼殺人估計是七點鐘左右。」林濤說,「這個時候,老人在家裡做家務,那麼就可以解釋堂屋的燈為什麼還是亮著的了。」

「不。」我說,「你們不記得了嗎?男死者旁邊就是灶台,灶台旁邊就堆放著許多秸稈。如果想毀屍滅跡,為什麼不在廚房點火?跑屋外來,想用這一小堆秸稈引燃整個房子,不是痴人說夢嗎?那凶手也太沒常識了。」

「對。」後法醫認可道,「我們開始也以為是毀屍滅跡,但轉念一想,他在屋內隨便點哪裡,都容易起火,比屋外強多了。」

「有沒有可能是想焚燒什麼東西?」我說,「比如凶器?血衣?」

「這個我們也考慮了。」後法醫說,「不論是燒什麼,包括衣服,都有金屬環扣,那麼我們就應該會在這堆灰燼中篩出來,但什麼都沒有篩出來。所以我們覺得,凶手就是單純地在燒這堆秸稈。」

「那是為什麼?」我陷入沉思。

後法醫說:「也有可能與死者被殺案沒有關聯,或許是凶手智商有問題吧。」

「我們就別浪費時間了。」大寶說,「現在去殯儀館吧?你們先上車,我去找個廁所,早飯好像吃壞了肚子。」

看著大寶捂著肚子跑開的窘相,我笑著說:「懶驢上磨屎尿多。」

前期到達殯儀館的法醫已經做好了準備工作。鄭金氏的屍體已經被放在瞭解剖台上,而鄭慶華的屍體則被擺放在一架運屍車上,停在解剖台一側。

我看了一眼屍體,心頭一揪。

我經常說,法醫會經歷比醫生更多的心理考驗。雖然同樣是面對死亡,但我們面對的死亡更震撼人心。有的是死狀甚慘,有的是腐敗不堪,有的是本不該死亡的花季生命突然隕滅。即便是看慣了各種殘忍的死亡方式,但是眼前這個老人的死狀還是讓我揪心了一下。

和趙局長說的一樣,老人已經沒有臉了。

屍體仰臥在解剖台上,頸部以上一片血肉模糊。從耳屏前的皮膚褶皺還可以看得出,這是一個古稀老人。但是從兩側顴骨開始,中間的面容已經不復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鮮紅的皮下組織、黃色的脂肪和慘白的顱骨。血肉模糊中,還有一些白色的腦組織嵌在其中。

我麻利地穿上手術衣,戴上手套,走到屍體旁邊,拉扯了一下臉部四周的皮膚,想把死者的面容還原。顯然,那是徒勞。在這一片挫碎了的面部組織中,我甚至無法分辨哪一塊是鼻子,哪一塊是眼瞼。甚至眼球都已經爆裂,在眼眶裡還看得見已經塌陷了的黑白相間的眼球壁組織。乍一眼看上去,這確實是一個沒有面孔的屍體。

「這記者夠缺德的,」大寶說,「這麼血腥也往網上掛。」

「這是什麼工具形成的?」林濤的提問把我從揪心的思緒中扯了出來。

我用止血鉗把面部缺損部位周圍的皮膚拼了拼,說:「可以在還沒有缺失的面周皮膚上看到條狀的創口,工具倒是沒什麼問題,是砍器,很鋒利。而且,刃長應該接近於死者面部的長度,所以,應該就是普通的菜刀吧。」

「菜刀能把人砍成這樣?」林濤問。

我點點頭,說:「這樣的損傷不是一次形成的,而是數十次形成的。死者處於一個固定的位置,被反覆砍擊面部,多處創口融合,皮膚等軟組織挫碎,就變成現在這樣了。」

林濤可能是想到了峰嶺市的案件,說:「砍擊這麼多次,難道又是精神病人作案不成?」

我從頭到腳看了一遍屍體,說:「損傷、工具什麼的,對於這個案件應該不難。至於是不是精神病人作案,沒有太多依據。上次的案件是多個不合理的點結合在一起,可以推斷是精神病人作案,這個案件則不行。我感興趣的,倒是死者的衣著。」

鄭金氏下身穿著一條棉毛褲,光著腳,腳上還有一雙沒有提起後跟的布鞋。上身穿著一件棉毛衫,外面套了一件舊時的馬褂兒,馬褂兒在腋下的位置繫了個扣子,其他的扣子都沒有扣。

「死者的衣著,我們一眼就能看得出,是入睡時的衣著。」我說,「可能是聽見有動靜,披了一件外套、趿拉著布鞋就出門了。」

「對。」大寶說,「這個衣著反映的就是這個情況。」

「那老頭兒的衣著呢?」林濤問。

我和大寶走到運屍車旁,拉開屍袋,暴露出鄭慶華的屍體。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鄭慶華的一張血肉模糊的面孔。和鄭金氏不同,鄭慶華的面部皮膚並沒有破碎,但是也一樣無法辨別面容。除了黏附大量鮮血外,那青紫腫脹的眼眶和完全塌陷的鼻子、上頜骨,讓一張臉變得面目全非、扭曲醜陋。

我們檢驗了鄭慶華的衣著。他下身穿著一條布外褲,裡面是一條棉毛褲,兩側棉毛褲的褲腿捲到膝蓋,只有脫掉外面的布褲才能看見。布褲的褲帶沒有系,拉鏈也是開的,只有紐扣扣住了褲腰。鄭慶華也是光著一雙腳,沒有穿鞋子,但是據技術員反映,死者的一雙鞋都脫落在屍體原始位置周圍。上身穿著一件棉毛衫,外面披著一件沒有扣扣子的襯衫。

「他也是睡眠衣著,聽見動靜起床的。」大寶說。

我點點頭,說:「準確地說,他正在洗腳,然後套了一件外褂和外褲。」

大家看了看鄭慶華捲起的棉毛褲腿,都點頭認可。

解剖室裡突然沉寂了,大家都在暗自思考整個現場過程。

沉默了一會兒,我說:「先常規屍檢吧。」

大家又都默不作聲地開始屍檢,可能是因為死者的慘狀震撼了大家的心靈,也可能是因為大家都和我一樣,總覺得在案件過程中,有一些解釋不過去的地方。所以,整個解剖室裡除了器械碰撞的聲音,再也沒有其他的聲響。

解剖工作進行了五個小時。

兩名死者都死於重度顱腦損傷。鄭金氏是面部遭砍器多次砍擊,導致面顱崩裂,腦組織挫碎而死亡。鄭慶華雖然頭部、肩部有一些砍創,但是這些砍創不足以致死,他的致死原因是左側面部遭鈍性物體反覆打擊,導致全顱崩裂。

兩名死者的肢體都沒有約束傷和抵抗傷,可以看得出凶手和死者的體力懸殊很大。我們之前看現場多處血跡認為有搏鬥過程,也經過屍檢否定了。其實,只是鄭慶華在屋子裡逃避、躲閃,凶手追在身後砍擊而已。鄭金氏全身沒有其他損傷,她應該是直接被砍倒在小方桌後,凶手連續砍擊導致她迅速死亡。

最後,我們打開了死者的胃部。

「胃內容物的形態已經不是很清楚了,應該是消化了兩小時以上了。」大寶說,「要不,我們打開看看死者的腸內容物?」

常規解剖是不需要打開腸腔進行檢驗的,尤其是對這兩具屍體,我們的解剖工作已經持續五個多小時了。這時候的我們,早已精疲力盡。

我點點頭,說:「死亡時間還是能再準確一些比較好。而且老兩口生活很規律,每天晚上六點吃飯,有了固定的末次進餐時間,通過胃腸內容物判斷死亡時間才是最準確的辦法。」

人的小腸有五到七米,我們需要把整個小腸從腸繫膜上慢慢剪下來,然後平鋪在解剖台上,再把整個腸管剪開。這項工作,又持續了近兩個小時。

通過胃腸內容物遷移的距離,我們判斷死者是末次進餐後兩個半小時內死亡的。

「八點半才死亡?」我說。

「不對啊。」後法醫說,「七點半就起火了,八點半才死亡?不應該是先死亡,再點火嗎?難道這一堆火,和死者的死亡真的沒有關係?」

「還有,還有,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大寶說,「為什麼要用銳器殺老太太,又用鈍器殺老頭兒?有銳器為啥要費勁兒用鈍器?還有,那個鈍器應該是什麼?」

「工具沒問題。」後法醫說,「我記得男死者倒伏位置的旁邊有個水桶,水桶裡有塊磚頭,我們開始就認為這塊磚頭可能就是第二種工具。」

「我的腦袋也已經一片糨糊了。」我看了看窗外越來越濃的夜色,說,「不如我們先吃飯,再去專案組捋一捋思路?」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7:24
第四章

「鑑於剛才秦科長他們法醫組的介紹,現在初步可以排除溜門入室盜竊的可能性。依據是時間太晚了。」趙局長說,「如果是溜門入室,那凶手必須是在死者習慣的關門時間前進入,這個時間經過調查是五點半。那麼他沒必要一直等到八點多才動手。」

剛才,我們拖著疲憊的身軀,趕到了專案組,對死者的死因、致傷工具、死亡時間和致傷方式進行了介紹。

這時候的我,坐在專案組裡,腦子裡仍然是一團糨糊。但我知道,很多時候,即便自己沒有理出思路,和別人多說多談,思路也會清晰一些。我知道由於網上炒作的緣故,已經不可能給我們留下整理思路的時間,我們必須第一時間確定偵查方向和偵查範圍。

「那麼,現在大家都有什麼看法?」趙局長組織起討論。

後法醫率先發言:「我覺得這是一起因仇殺人的案件,凶手和死者是熟人。凶手半夜敲門入室,見人就砍,殺完人後離開。」

「那門口的火堆呢?」一名偵查員說,「我們調查的時間和你們法醫推斷的時間對不上啊。怎麼會先起火,後死人呢?會不會是你們法醫推斷錯了?」

「技術工作和偵查工作是相輔相成的。」我插話道,「即便調查的證據確鑿,但是我們也必須堅持自己的技術所見。如果被偵查結果綁架,勢必會造成技術推斷的錯誤。」

大家都默不作聲了。

陳詩羽說:「火堆可以和案件無關。但是現場客廳的燈是開著的,如果是尋仇殺人,只需要進入中心現場就可以了,沒必要走到院落最裡面的客廳去開燈啊。」

「對,我也認為這一點解釋不過去。」趙局長說,「客廳的燈是一個疑點。如果這樣分析呢?凶手和死者是熟人,知道死者家錢財的位置所在。所以凶手敲門入室後,直接殺人,然後戴手套進客廳,在客廳的某個地方拿走了錢財。」

「如果是這樣,那麼凶手肯定是去找特定位置的錢財。」我說,「因為現場沒有任何翻動的痕跡,怎麼看都不是侵財現場。」

「如果我的分析不錯,那麼凶手只有可能是死者的二兒子。」趙局長說,「賊喊抓賊的事情多了去了。這個二兒子很可疑,你還記得門簾嗎?」

之前,我們通過中心現場門外沒有血跡,判斷中心現場房間應該是有個門簾的,看來趙局長發現了什麼。

趙局長接著說:「我們拐彎抹角地問了死者的二兒子情況,沒有反映出任何情況。後來,我們在中心現場的豬圈裡找到了門簾。這個門簾應該是掛在中心現場門上的,門簾是被隨意拋甩在豬圈裡的。門簾是塑料布做成的,上面有死者二兒子的指紋。」

「血指紋嗎?」林濤問。

趙局長搖搖頭,說:「汗液指紋。」

「汗液指紋很正常啊。」林濤說,「因為是他最先發現的,是他報案的,他肯定要掀起門簾進門,才能看得見屍體啊。」

「他取下了門簾,扔進豬圈,用意何在?」趙局長說。

大寶說:「說不定是他看到屍體後,慌亂中取下門簾,扔進豬圈呢?」

「我也覺得不太像是親人作案。」我說,「一般親人作案,案後都會有明顯的愧疚行為。比如在屍體上蓋被子,用毛巾蓋臉什麼的,這都是愧疚行為。但這起案件有明顯不同,凶手不僅沒有愧疚行為,反而通過行為反映出他的仇恨心理。畢竟屍體毀壞嚴重啊,尤其是面部,砍擊面部一般都出於仇恨心理,兒子和母親有那麼大仇恨嗎?」

全場沉默。

我接著說:「而且我思來想去,總覺得案件現場有一些問題,但問題何在,我還說不好。不如你們先審查一下他的二兒子,我們回去捋一捋思路?」

「那個門簾在哪兒?」林濤不用在解剖台上干體力活,所以這個時候比我們精神多了,「我們去做做潛血實驗看看,說不準能發現點兒什麼呢?」

躺在賓館的床上,現場在我腦海裡一一浮現:門外的火堆、菜刀、磚頭、死者的衣著……我試著將這些碎片組合在一起,想把整個案件現場還原。

時鐘還在「嘀嘀嗒嗒」地走著,我腦海裡的碎片慢慢地拼接了起來。

第二天一早,我帶著自信的微笑,精神抖擻地走進了專案組會議室。

可能是審訊經歷了一夜毫無收穫,偵查員們的臉上都是沮喪的表情。

我開門見山:「昨晚整理了一下思路,現在主要有兩種意見。一種是熟人敲門入室,殺人後,取財。第二種是熟人敲門入室,因仇殺人。這兩種可能性的共同點是敲門入室,因為大家認為那個時間點不可能溜門入室,對吧?」

大家紛紛點頭。

我說:「但是大家忽略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這兩種可能性都不能解釋。」

大家又都露出好奇的眼神。

我說:「兩名老人都是在中心現場就寢,對吧?凶手不管怎麼進入中心現場,殺人都要有先後順序,對吧?狹小的空間裡,不可能進來兩個凶手,對吧?」

大家又紛紛點頭。

我接著說:「根據法醫檢驗,兩名死者的頭部都處於固定位置,被連續打擊。這樣打擊,是需要一定時間的。那麼凶手在殺甲的時候,乙在做什麼?」

大家開始議論紛紛。

我說:「鄭金氏死於銳器砍擊,鄭慶華死於鈍器打擊,但是鄭慶華身上也有銳器傷。為什麼凶手把鄭慶華砍倒後,換了並不順手的磚頭呢?為什麼不用銳器直接砍擊呢?只有一種可能,他的銳器出現了問題,卷刃了,或者刀刃和刀把兒脫離了。既然工具出現了問題,他就不方便再用銳器殺人,所以我們推斷凶手是先殺女,再殺男。刃柄分離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因為我們判斷鄭慶華並沒有和凶手進行正面衝突,也就是說,沒有搏鬥,只有逃避。在追逐砍擊的過程中,因為有大力的揮舞動作,菜刀的刃柄是很容易分離的。而且,我們在屍體上,也沒有發現卷刃刀形成的砍痕。」

大家點頭認可,趙局長拿起電話,走出門去。

我清了清嗓子,等趙局長重新返回會議室後,接著說:「既然在門口砍擊了鄭金氏,而且是連續砍擊,幾十刀啊,那麼長時間,鄭慶華在做什麼呢?從鄭慶華的衣著情況看,鄭慶華應該是正在洗腳的時候,穿了外衣、外褲。那麼,難道他看到自己的妻子在被砍擊的時候,還能從容地穿衣服嗎?你們調查不是說兩人感情極好嗎?這種危難時候,鄭慶華會坐視不管?」

「有道理啊!」趙局長恍然大悟,「我們確實沒有考慮到這個問題。」

「不管凶手是為了什麼殺人。」我說,「開始我們都先入為主地認為凶手敲門入室,進了門簾後殺人。現在怕是要推翻這個推斷了。」

「那麼,你是什麼意見呢?」趙局長問。

我說:「開始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但是我聯想到了屋外的火堆,客廳的燈光,現在總算是想通了。」

我喝了口水,接著說:「根據我們發現的各種痕跡、情況,綜合起來,只有如下一種可能,能解釋現場的所有現象。凶手在七點半的時候,點燃了屋後的秸稈堆。點燃後,火堆應該有火光、有煙味。或者凶手也可以喊叫著火了。那麼,兩名老人會是什麼反應?」

「起床滅火。」大寶說。

我說:「兩名老人都是處於已經上床了的衣著狀態,鄭金氏披了件外衣,鄭慶華正在洗腳,穿了外衣外褲。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大家都搖頭。

我說:「女人可能是披了外衣出門確認著火的情況,而男人正在洗腳,因為火在屋外,也不至於十萬火急,所以他有時間穿好外衣外褲,去滅火。那麼,去滅火需要工具吧?灶台旁邊有水桶,當然,水桶肯定不夠,還需要掃帚之類的東西。大家忘了客廳裡的工具嗎?那裡面的掃帚就有被移動的痕跡,而且有少量被燒灼的痕跡。」

「你是說鄭慶華去客廳拿了掃帚去滅火?」趙局長說。

我點頭說:「兩名老人感情很好,肯定會互相幫助。鄭慶華拿著掃帚在屋後滅火,而鄭金氏拎水滅火。鄭金氏潑完水後,肯定要回到中心現場取水,那麼這個時候,大門肯定是開著的。凶手就是這個時候進入了現場,在中心現場直接砍擊鄭金氏,鄭金氏倒在小方桌上後,凶手連續砍擊她的面部,導致她死亡。」

「對啊。」大寶說,「解釋不了同時殺害,就應該用逐個擊破來解釋。」

「那一小堆秸稈燒不了多少時間。」我接著說,「鄭慶華撲滅火焰後,肯定還在納悶鄭金氏為何沒再拎一桶水出來。他回到家,把掃帚放到原處。這個時候,他可能聽見了異響。所以,他連燈也沒關,就來到了中心現場。凶手可能此時還在砍擊鄭金氏,也可能潛伏在中心現場。所以鄭慶華進入中心現場後,凶手繼續追砍鄭慶華,直到鄭慶華被砍倒在灶台附近,而此時鄭慶華並沒有死,凶手的刀刃可能脫離了刀柄。所以凶手操起灶台旁邊的一塊磚頭,打擊鄭慶華的頭部,導致他死亡。然後,凶手把磚頭扔進還有小半桶水的水桶裡,離開現場。」

「漂亮!」趙局長嘆道,「這個分析,就把之前我們的很多疑惑全部解釋了,那麼,通過現場重建,能不能框定一下偵查範圍呢?」

「既然不選擇敲門入室,而預謀了這種計策來騙開死者家門,肯定不會是很熟悉的熟人了。之前你們調查沒有明顯的矛盾,那麼就應該是隱形矛盾。」我說,「這不太好調查,但是有個問題,如果死者屋後著火,連幾百米外的村民都有所發現,他的鄰居就一點兒都沒有發覺嗎?」

「有道理!」趙局長說,「鄭家只有一家鄰居,兩家房子不遠,按理說,他們應該知道著火的情節啊,可是鄰居的老兩口雙雙否認知道隔壁著火。」

「否認的話,就很可疑了。」陳詩羽說。

林濤搖頭,說:「之前那個門簾,後來調查死者二兒子的時候,他承認是他發現現場的時候,激動驚慌之下碰掉落了,後來就隨手扔在對面的豬圈裡。這個應該是事實。我們昨晚對整個門簾進行潛血觀察,發現了一枚血指紋。」

「有證據?」我驚訝道,「那你不早說?有指紋還怕破不了案嗎?」

「你有所不知。」林濤說,「前期調查,偵查人員取了所有可能和死者有關的,有作案時間的人的指紋,包括他的鄰居那老兩口的指紋。但是通過昨晚的通宵比對,全部排除。」

「但是既然有潛血指紋,肯定是凶手留下的呀。」我說。

「我覺得鄰居很可疑。」大寶說。

「哦?」我說,「為什麼可疑?說說看。」

大寶說:「你還記得昨天看完現場後,我突然肚子疼去找廁所嗎?現場的廁所肯定是不能用的,所以我就準備在屋外就地解決。不過,我走到屋側的時候,看到有個廁所,看磚頭的成色,應該是新建的。準確地說,不是什麼廁所,就是用磚頭壘了半個人高,三面牆,是個臨時的廁所吧。」

「現場的院子裡好像沒有廁所,那麼這個簡易廁所應該就是死者家的廁所。」我說。

大寶點點頭,說:「我也這麼認為。但是我蹲在那兒上廁所的時候,抬眼就能看得見鄰居家的廚房。」

「廁所對著廚房?」我說,「看來這死者也不是什麼善茬兒啊,把廁所建在人家廚房旁邊,太不厚道了吧?」

「就是啦。」大寶說,「這一舉動,肯定是有挑釁意味的,而調查並沒有發現死者和鄰居有什麼矛盾。那麼肯定是有隱形矛盾存在嘍。」

話剛落音,趙局長的電話突然振動了起來。

趙局長一把抓起電話,說:「喂?嗯!好!找到他。」

我們一起好奇地盯著滿臉欣喜的趙局長。

趙局長笑著說:「怕是要破案了。剛才秦科長說的那個刀刃和刀把兒脫離,我覺得很有道理。當時我就懷疑到了你們之後說的鄰居,所以我打電話讓派出所民警以例行調查的藉口,再去鄰居家,重點看他家的菜刀。當然,菜刀上即便是有血,也已經被清洗掉了,我讓他們看那菜刀,是不是很容易刃柄分離。」

後面的話不用說也知道,鄰居家的菜刀果真是很容易刃柄分離的。

趙局長說:「雖然指紋排除了鄰居家的老兩口,但是指紋並沒有排除我們仍沒有找到的、鄰居家老兩口的兒子。他們的兒子在北京上大學,之前我們訪問調查的時候,並沒有找到他們的兒子,所以也沒在意。」

「上大學?」陳詩羽點點頭,說,「這符合精心預謀作案的知識層次。」

專案組很快聯繫了北京市公安局,當地派出所立即對學校進行了調查。這個叫作鄭風的大三男生被學校證實於三天前請假回家,理由是父親生病。對周邊衛生院的調查也很順利,鄭風的父親確實在四天前因為情緒反覆激動導致的高血壓去醫院就診。

鄭風是在返回北京的火車上,被乘警抓獲的。

帶進審訊室後十分鐘,他就交代了自己的罪行。

三天前,他接到母親的電話,哭訴隔壁鄭氏夫婦倚老賣老,總是欺負他們。鄭風的父親是個出了名的老好人,即便人家把廁所建在了自家廚房門口,但他懼於鄭氏夫婦在村裡輩分高,也只是隱忍不發。雖是表面隱忍,但他總是嚥不下這口氣,在家裡總發脾氣。這一天,鄭風的父親突然暈倒,他的母親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的父親送到鄉鎮衛生院住院。

鄭風聽聞此事,立即向學校請了假,乘火車趕回老家。

火車行駛了二十個小時,鄭風在這二十個小時中,唯一想的,就是怎麼殺掉這兩個欺負他父母的老人。

鄭風回到家裡時,他的母親正在廚房做飯。鄭風安慰他母親的時候,還看得見窗外正在上廁所的鄭慶華挑釁的笑容。

母親去醫院送飯,鄭風卻沒有跟去。他策劃了如何逐個殺死兩名老人的辦法,並且在他的母親從醫院歸來之前全部完成。

鄭風一身的血跡,把他的母親驚得失魂落魄。他的母親在灶台裡燒掉了他身上的血衣,並讓他趕緊趕回學校。畢竟,警方懷疑到一個正在千里之外上大學的青年,可能性不大。

然而,殊不知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鄭風在青鄉市火車站躲避了一夜,清晨終於登上火車,以為總算可以逃脫罪罰。沒想到正在做著白日夢的他,在自己的臥鋪上被乘警死死按住。

「上大學不代表什麼。」林濤說,「人格修養比知識儲備重要得多。」

大寶卻有不同意見:「我覺得這老兩口也確實是欺人太甚了,只是這鄭風的孝心,用的方法不對罷了。」

「是啊。」我說,「人與人之間,有什麼矛盾調和不了呢?最終要演變成這樣的悲劇。兩名老人不得善終,一名棟樑之材就此隕滅。可悲啊,可悲。」

「天哪!」大寶叫道,「怎麼你說得好像你不是人類一樣,難道你成仙了?」

「超自然顯然是做不到的。」我看著遠處正在幫助韓亮整理勘查車坐墊的陳詩羽,說,「那麼多的奧秘我都還沒參透呢,大到我現在還分析不出那個『清道伕』是誰,小到我都看不懂小羽毛照的照片。」

「照片?什麼照片?」大寶來了興趣,一臉好奇。

我壞笑著說:「出發前,我看了陳詩羽給我們拍的聚會照片。有些照片的取景很不自然,這不是一個攝影發燒友應該犯的錯誤。比如,一張照片的中央沒有內容,照片的一角是韓亮,而韓亮的女友卻沒有照進去。」

「韓亮?」大寶仍是一臉茫然,「什麼意思?」

「咸吃蘿蔔淡操心。」林濤說完,悻悻地走開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7:25
第五案深山屠戮

第一章

我走到兩個小孩的屍體一側,用勘查燈照射了一下屍體的面孔。大一些的小孩是個女孩,滿臉灰塵,但是可以清楚地看到臉頰兩側有兩條清晰的淚痕。

「我看啊,法醫上輩子一定非匪即盜,這輩子全用來還債了。」大寶站在勘查車旁邊,裹緊了衣服,瑟瑟發抖。

我說:「看看看,你不是挺愛出現場的嗎?怎麼這會兒開始發起牢騷來了?」

「我剛才在車上想啊,今天晚上還不知道要冒多少險、遭多少罪呢。想到基層法醫天天都這樣,都在這種艱苦的環境中工作,一個月就兩千多塊的工資,就感覺他們真是不值當。」大寶說。

「怎麼是不值當?」我僵著脖子,笑眯眯地說,「我們一年兩百天不著家,一個月不也就拿三千多塊嗎?我之前也沒聽你這麼大牢騷啊。我覺得吧,咱們都是一腔熱血。我說過,能在法醫崗位上堅持下去的,一定都是熱愛這一崗位的。」

「你們要是這麼說,一定有人要說:哎呀,別裝清高、裝偉大了,除了當法醫,你們還能做什麼啊?沒有選擇才說熱愛,就是作秀。還有人說:哎呀,你們的灰色收入算進去了嗎?」林濤從路邊站起來,用餐巾紙擦了擦嘴角,說。

「你吐完了?」我嘲笑地看著林濤,說,「我覺得大部分群眾是理解我們的,那些少數人也是不瞭解情況。我們法醫怎麼沒有選擇?我們可以去殯儀館工作,工資是現在的三倍;我們還可以去社會司法鑑定所工作,每天做做傷殘鑑定,工資是現在的四倍。只是因為在公安機關干法醫,才能接觸到命案,工作才有挑戰性,才會體會到成就感,才能體現我們的人生價值。至於灰色收入,你們誰見到過那玩意兒長什麼樣嗎?」

大寶說:「話是這樣說,但中國的法醫的付出和回報不成正比,還要被別人冤枉,說三道四的。你們說,這不是這輩子來還債的嗎?我說得沒錯吧?」

林濤說:「知足吧,你們要是說干法醫的上輩子都是非匪即盜,那像山區的法醫上輩子肯定都是殺人放火的了。這輩子,加……加倍償還……不行,我還得去吐會兒。」

「你不是不暈車嗎?」靠在車側玩手機的韓亮看著林濤說,「你別走太遠,小羽毛在車上沒下來,沒人嫌棄你。你不用過分注意形象,別給野狼叼走了。」

「你不在車上陪小羽毛嗎?她會害怕的。」我對韓亮說。

韓亮聳聳肩膀,沒動。

「這山路,不暈車的也得暈。」大寶說,「剛才和專案組聯繫,聽他們說咱們後面警犬隊的車,剛進山不久,裡面的警犬吐得一車都是。林濤這已經算是省心的了。」

五米開外蹲在地上的林濤艱難地發出聲音:「大寶,我是你大爺。」

這本來應該是一個美麗的週末。鈴鐺八月份就要生了,身為婦產科醫生的丈母娘早已經告訴我鈴鐺肚子裡懷的是男孩。雖然我更喜歡女孩,但是作為三代單傳的家中獨子,懷個男孩當然沒有什麼壞處。眼看還有三個月就要當爸爸了,我準備這個週末陪鈴鐺去公園裡散散步,曬曬太陽。我對她說:「補鈣,要從胎兒開始。」

我們甚至準備好了野營的行頭。可是當我把背包拉鏈拉上的那一刻,電話鈴聲響了。我下意識地渾身抖了三抖,皺緊了眉頭。

晚上十點響起的電話,而且手機屏幕上還顯示著「師父」二字。這通電話的內容,也就可想而知了。和鈴鐺在一起的這些年,這種事情不知道發生過多少次,所以我已經從開始的惶恐擔憂發展到現在的坦然面對了。

師父告訴我,位於我省西部山區的綿山市棉北縣,發生了一起四人死亡的案件。

從師父的話語中,我做了簡單的分析。一般明確是殺人案件的,師父會說「四人被殺案件」,而如果是不確定性質的,或者是自產自銷的,師父一般會比較嚴謹地說:「四人死亡案件。」當然,同時死亡四人,又需要省廳法醫前往處置的,一般都是自產自銷案件。因為不論是容易造成多人死亡的交通事故還是災害,都不需要我們出馬。

鈴鐺挺著大肚子,默默地把背包裡的物件重新拿出來放好,一句話都沒說。我感覺自己的鼻子酸酸的,滿心愧疚。

我經常自責,並不是自己沒時間顧家,而是每當我踏上了出勘現場的路途,那種想偵破案件的衝動會瞬間壓制住心底對家人的內疚。所以每當鈴鐺說「男人都沒良心」的時候,我從來不予反駁。

就像這一次,雖然大家都在擔心晚上睡不了覺,我卻一直想像著現場的情形。

勘查車在高速路上行駛了兩個多小時,我也被心底對破案的渴望刺激了兩個多小時,即便聽得見大寶的鼾聲,也絲毫沒有勾起我小睡一會兒的興趣。林濤也和我一樣。

當表針指向十二點半,睡意開始襲頭的時候,勘查車在綿山市公安局勘查車的引領下,駛入了盤山道。

貧困山區的盤山道可不像那些景區,其顛簸程度遠遠超出了我們的想像。坐在車上的我們,隨著車輛的離心力左搖右晃,又隨著車輛的顛簸上下起伏。這種高頻率、高強度的四向運動,極度挑戰著我們全身的關節和前庭神經。

因為專案組決定,等我們省廳技術組到達後,才對現場進行勘查,所以韓亮把車子開得飛快。深更半夜,我們能感覺到四周的崇山峻嶺,卻看不到身邊的萬丈懸崖,所以也沒有過多的懼怕,只有周身的不適。

勘查車在山路上行駛了一個多小時後,林濤終於無法忍耐第一次暈車的感覺,伸手示意韓亮停車,然後跑出車外劇烈嘔吐。我們雖然沒有暈車,但是四肢關節痠痛無比,所以也跳下車做做伸展運動,然後躲到老遠,在山道邊撒了一泡野尿。這就是有女同志加入勘查組的弊端。

山裡靜悄悄的,偶爾可以聽見幾聲類似野獸的叫聲。即便陳詩羽沒敢下車,我們依舊走到拐了個彎的山道邊。放眼望去,才知道我們一直是在懸崖一側快速行駛。在對韓亮超凡的駕駛技術佩服得五體投地的同時,也在心底捏了一把冷汗。林濤絕對不會在陳詩羽面前表現出不堪,所以不知道他跑去哪裡吐了,只能聽見他痛苦的嘔吐聲。大寶一聽不見他的嘔吐聲就會喊他一聲,生怕他被野獸襲擊了而我們還不知道。

現在已經是四月天了,白天氣溫回升到了二十七八度,我們猜想到山區會冷,所以出發前在襯衫外面套了一件外套。可是進了山以後,我們才知道自己是多沒常識。山窪裡的夜晚,居然只有一兩度。而且因為車內空氣不流通,我們剛下車時還大讚山區空氣的清新,可站了幾分鐘後就有些瑟瑟發抖了。

那麼,接下來幾個小時的現場勘查時間,我們該如何度過?

市局領路的勘查車開出去一段後,發現我們沒有跟來,撥打我們的電話又沒有信號。市局技術科科長彭大偉嚇出了一身冷汗,以為我們葬身懸崖了,一邊責罵引路的駕駛員開得太快,一邊趕緊掉頭來找。見到我們安然無恙後,才長舒了一口氣。

林濤清理完他自己的胃內容物後,從口袋裡拿出手帕擦拭著嘴角。

「你應該帶點兒避暈藥來,真耽誤時間。」我們剛上車,陳詩羽就淡淡地說。

我們都愣了一下,還是我最先反應過來,大笑道說:「什麼呀,那個叫暈車藥!」

大家在繼續四向運動的車裡哈哈大笑。大寶說:「我說你一個小丫頭,怎麼會知道有避孕藥這種東西呢?」

陳詩羽雙頰緋紅,說:「別笑了,我說錯了還不行嗎?」

笑聲漸息,我想起大寶剛才的牢騷,不禁有些心酸。我幾乎每次進山區,都會對山區的同行們敬佩萬分又同情萬分。他們的工作確實太辛苦了,而我卻從來沒聽見過他們發一句牢騷。很多警察的心中都是有理想的,而這種理想正是支持我們克服困難、忍受清貧、無視艱苦的精神支柱。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深信不疑。

韓亮以六七十碼的速度,又駕車行駛了兩個半小時的山路,經過了幾個村民住戶集中區,在翻過了不知幾座大山後,我們終於看見了遠方的星星點點。

這是一個小山坳,裡面有一個小村落,只有二十幾戶人家。畢竟是在山裡,所以,這二十幾戶人家也不聚集在一起,而是三三兩兩地分散在山坳的四周。坐在副駕駛位置的我發現眼前的山路越來越窄、越來越窄,最後在停放著一堆警車的一個空地上停了下來。

我們跳下車,審視著眼前的幾棟兩層建築,都開著燈,門口三三兩兩地站著警察。

「連現場保護措施都沒做?」我見幾棟房屋都沒有拉起警戒帶。

彭大偉說:「這還沒到呢。往上,車子就開不進去了,得爬山。三點多了,咱們吃碗麵再走吧,山裡好冷。」

說完,他下意識地裹了裹身上的警服,然後從一棟房屋的門口前的紙箱裡拿出了幾桶方便麵。這棟房屋是當地百姓支持公安機關的工作,給我們做臨時專案指揮部的。

「先看看現場再說吧。」我轉身欲走,卻看見大寶吞著口水沒有挪步。

確實,熬到現在,肚子真有些餓了。

「周圍的村民都很支持我們。」彭大偉說,「方便麵都是他們家的存貨,還一直張羅著燒水泡茶,都是山裡新采的野茶。」

「吃點兒面吧,有勁兒幹活。」我說,「茶就算了,山裡老百姓的主要收入就是茶葉。我看這麼多警車,至少來了一百多名警察吧?你們這樣,得把老百姓一年的收成都吃喝完了。」

彭大偉說:「我們知道,我們是付錢的。縣裡從來沒有遇見過這樣的大案子,全縣特警、刑警、派出所民警出動了不少,加起來怕是真有一百人。」

棉北縣位處山區,全縣只有二十萬人口,每年的屍體檢驗量雖然有一百具,但是命案卻只有一兩起。而且這些命案多半都是傷害致死案件,很快告破。對於這種一次死亡四人,現場狀況不明了的案件,確實是極為罕見的。

「說得也是。」大寶先往嘴裡塞了一根火腿腸,說,「絕對不會有什麼人到交通如此不便利的地方來搶劫殺人,我看多半就是尋仇殺人,或者,自產自銷?」

「嗯。」彭大偉說,「我們之前問了縣裡的法醫,他們說看現場,就是一個自產自銷的現場。只是我們覺得現在還沒有確鑿的證據,所以不好和你們匯報。」

「啊?自產自銷啊?」大寶費勁兒地吞下火腿腸,說,「那我們這樣熬夜多不值得。」

「怎麼不值得?」我說,「四條人命啊,即便是自產自銷,我們也得這樣熬。彭科長,我們吃泡麵的時間也很寶貴,不如你找個瞭解情況的派出所民警給我們介紹介紹?」

不一會兒,一個戴著一槓一星的年輕警察縮著脖子走進指揮部。可能是第一次見到省廳的同志,他緊張得有些語無倫次:「四具屍體還沒有動,但初步看,可以確定是住在凹山村第一組的兩戶人家。佔魁的老婆盧桂花,死了。另外還有個死者,是佔魁的鄰居,叫佔理想,這是個單身漢。還有佔魁的兩個孩子,一個六歲,一個一歲半,都死了。」

兩個幼小的孩子死亡,當然不可能是自殺,我頓時覺得心裡一陣隱痛,說:「那是誰報案的?」

民警說:「佔魁報的案,佔魁今天下午在山裡採茶,然後去隔壁組的一戶人家打牌。」

「等等,這個信息可以印證嗎?」我問。

民警被我打斷後,吞了口唾沫,說:「你是說佔魁嗎?他一個人采完茶葉,六點多去隔壁組打牌,打牌的人都可以證明的。」

我點點頭,示意民警繼續說。民警說:「晚上八點多,佔魁回到家裡後,發現自己的妻子在家裡客廳,吊在窗戶欄上,兩個孩子都不見了。於是他就在四周尋找,在隔壁鄰居佔理想家後門外,發現兩個孩子都仰臥在地上死了。於是他就報案了。我們派出所到這裡開車要二十分鐘,然後還要爬十幾分鐘山路。所以我們確定警情時,已經是九點多了。我們在外圍搜索的時候,進了佔理想家,發現佔理想在自家客廳上吊死亡了。」

「上吊?」我一邊攪著桶面,一邊問。

民警點點頭,說:「挺嚇人的,吐著老長的舌頭,我們剛進門時都嚇了一跳。後來調查時,附近有村民反映說,佔魁一般在外地打工,只有在採茶的季節才回來。盧桂花和佔理想可能有私情。所以我們的分析是佔理想糾纏盧桂花未果,一氣之下殺死了盧桂花等三人,然後自殺了。」

「你們判斷是自產自銷?」我吹著燙手的桶面。

民警說:「肯定是的,我們這裡沒啥命案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7:25
第二章

吃完泡麵,我們有了力氣,開始在泥濘的山中小路上行走。因為生活缺乏規律,平時也沒時間鍛鍊,所以等我爬到位於半山腰的現場後,已經覺得雙腿發軟,全身無力了。

現場已經被特警圍得水洩不通。死亡四人,共有兩個現場。這兩棟房屋是並排而建的,看起來都是祖上留下來的陳年老宅。兩棟房屋已經用警戒帶和外界隔開,警戒帶外,每一米都站著一名全副武裝的特警。因為穿著防彈衣,他們並不像那些在警戒帶內的現場勘查員一樣,凍得嘴唇青紫。警戒帶外最東側靠近山體的地方,黑暗的角落裡傳出一個男人的哭泣聲。

「山裡的村民住得都比較散。」彭科長指指點點,給我介紹著方位,「他們這裡一個村子得分十幾個聚集區。我們剛才停車的地方是一個聚集區,現場又是另一個。現場是村子的第一組,這個組是按以前的生產隊演變過來的,因為位於村子的最高點,所以是第一組。這一組總共才四戶人家,十個人。這回一下死了四個。」

「調查那剩下的六個人了嗎?」我問,「沒有人目擊過程?」

彭大偉看了看身旁的民警。這位民警從山上被叫回指揮部介紹情況,此刻又和我們一同回到山上,這樣折返一次,絲毫也沒有看出他的疲倦。山區民警的體能確實比我們好了不止一點點。

民警說:「剩下六個,一個是報案人佔魁,現在正在那邊哭呢。還有三個男人外出打工,沒有回來。另外是一個在家帶小孩、幹農活的婦女和她兩歲半的孩子。這對平時在家的婦孺,住得比較遠,說昨天下午和晚上都在家看電視,沒有看見什麼,也沒有聽見什麼。」

我點點頭,打開勘查箱,拿出鞋套,往累得哆哆嗦嗦的腳上套。爬山的時候,我真想把這個超重的箱子給扔了。

東側的房屋是佔魁家的房屋,從大門走進院子後,可以看到院子的角落裡堆著幾個籮筐,籮筐裡還有未烘焙的新鮮茶葉。穿過院落,就進了門洞大開的客廳,客廳的地面上已經由先期抵達的現場勘查員鋪好了勘查踏板,但依然看得清地面上的斑斑血跡。

死者盧桂花的脖子上繫著一根塑料繩,吊在客廳窗戶的下沿窗欄上。屍體上半身和地面呈四十五度角,下半身半跪在地面上,雙手下垂。屍體的頭髮有部分血染,其縊吊的部位下方,有一小塊血泊,可見她的頭部有開放性損傷。死者穿著一件薄外套,敞懷,裡面穿著一件紫紅色的棉毛衫,下身的外褲很正常。

「山裡的晝夜溫差巨大,別看現在只有一兩度,但這個季節,中午可以達到二十七八度。而且山裡的人都不怕冷,因此她才會穿得這麼少。」彭科長走到屍體旁邊,摸了摸死者下垂的衣角,說。

林濤蹲在勘查踏板上,觀察著地面,說:「地上有些血跡,但是量很少,估計損傷不重。」

我和大寶走近屍體,看了看她脖子上的繩索。幾股繩索相交著,夾雜在她的長發裡,看不真切繩結。我用手指觸碰了一下屍體,發現屍體全身僵硬,現在應該是屍僵最硬的時候。

室內的血跡因為量少,所以沒有什麼連續性,也沒辦法利用血跡的走向和方向來對凶手的行動軌跡進行推斷。在屍體的周圍可以看見一些滴落狀和擦拭狀的血跡,此外,周圍環境的線索就斷了。我們穿過客廳的門,走到盧桂花家的後院,後院沒有後門,院子裡也沒有什麼值得懷疑的線索。

「另外一個現場怎麼去?」我走出現場,換了副手套和鞋套。為了不對現場造成交叉污染,在勘查兩個關聯現場的時候,我們會換掉一些容易把證據轉移的隔離裝備。

「跟我來。」棉北縣公安局的仇法醫說。

佔理想家和佔魁家只有一牆之隔,位於佔魁家的西面。佔理想家的房屋因為沒有前院和後院,房子顯得比佔魁家的房屋單薄得多。推開佔理想家的大門,懸吊在房屋中央樑上的佔理想的屍體赫然映入眼簾,著實把我們嚇了一跳。因為開門導致空氣的流動,佔理想的屍體在半空中晃了一晃,轉過來一點兒,露出他蒼白的面孔和吐出口外的鮮紅的舌頭。

林濤打了個踉蹌,問:「這,這屍體的臉怎麼這麼白啊。」

「哦。」我說,「與掐扼頸部或者勒死不同,縊死的屍體因為自身重量較重,所以繩索施加在頸部的力量也很大,這樣的力量就可以導致頸部的動靜脈同時被壓閉,頭顱的供血就停止了,所以會顯得比較白。如果施加於頸部的力量不夠大,只壓閉了位於淺層的頸靜脈,而沒有壓閉深層的頸動脈,那麼血液還會往顱面部流,但回流受阻,這時候屍體的面部就會顯得比較青紫。從某種程度上看,這具屍體死於縊死而不是勒死的可能性大一些。」

縊死一般都是自殺,極少見到他殺縊死。因為能把對方縊死必須具備很多條件,比如被害人處於昏迷狀態。不然,他縊會遭到被害人的反抗,從而形成相應的約束傷和抵抗傷。如果用「套白狼」的辦法縊死他人,死者的背後也會出現相應的受力損傷。尤其像佔理想這種人高馬大、體形魁梧的人,想要在其清醒狀態下,用縊死的手段來殺他,幾乎不可能。

我的意思也很清楚,如果一個下午,同時死了四個人,即便其他三個人是他殺,只要其中一個人是自殺,那麼因為幾個人死亡的關聯度很高,也可以提示案件為自產自銷的可能性很大。

佔理想家的客廳很整齊,不像是一個不到三十歲的單身漢居住的地方,說明這是個挺講究的男人。佔理想屍體的下方,有一個倒伏的凳子,林濤帶著技術員正在固定凳子面上的足跡。客廳裡有一張方桌和幾把椅子,方桌上放著一個用鐵罐白酒包裝盒自制的菸灰缸。菸灰缸裡有七八枚煙蒂。在大寶和林濤對客廳進行搜索的時候,我仔細觀察著這些煙蒂。

「客廳裡沒啥,一切正常。」大寶忍著寒冷說道,透過口罩的聲音甕聲甕氣,還有些顫抖。

我點點頭,指著菸灰缸對身後的仇法醫說:「全部提取吧。」

我們順著勘查踏板,穿過了客廳,又通過房屋虛掩著的後門,走到了佔理想家的屋後。屋後是一片水泥地面,估計是佔理想用作曬茶葉的場所。水泥地面周圍沒有圍牆,和後面的灌木叢相接。灌木叢的另一側有一條小路,自佔理想家屋後繞出,穿過兩家屋間的空隙,筆直地通往兩家屋前的大道。

水泥地面上躺著兩具小孩的屍體,因為屋外幾乎沒有光線,勘查燈照射到的屍體看不真切。但是可以看到兩個小孩的頸部都有繩索,周圍都沒血跡。兩個孩子多半是被勒死的。水泥地面的西側,有一個沙堆,沙堆的一角有兩個玩具塑料鏟和一個小塑料桶。通過這幾個物件,基本可以斷定案發的時候,兩個小孩正在佔理想的屋後玩沙。他們怎麼也不會想得到自己會突然遭受侵害。

我走到兩個小孩的屍體一側,用勘查燈照射了一下屍體的面孔。大一些的小孩是個女孩,滿臉灰塵,但是可以清楚地看到臉頰兩側有兩條清晰的淚痕。

「她是經歷了多大的驚恐啊。」陳詩羽嘆了口氣,說。

「她叫佔麗麗,六歲半還不到,還沒上學。」仇法醫說,「小小孩叫佔為武,不到兩歲。」

我掉轉勘查燈的光束照射到了佔為武的面孔,青紫而稚嫩。兩個孩子的舌尖都頂在牙齒齒列之間,這更加印證了我對他們系被勒死的判斷。

小男孩長長的睫毛下,沒有淚痕,像睡著了一樣。

我簡單地看了一眼兩個孩子頸部的繩索後,問林濤:「你們痕跡檢驗部門,到現在為止,有沒有什麼有價值的發現?」

林濤說:「沒有。三個現場感覺都很簡單乾淨,而且農村的土房子,地面也沒有什麼好的條件。第一現場地面的血痕周圍,彷彿可以看到血足跡,但是看不到花紋,沒有鑑定價值。我們準備等天亮了,光線好一些的時候,再仔細看看。」

我點點頭,又問彭科長說:「屍體可以運走了嗎?現場簡單,留給林濤他們進行吧,我們要趕緊去檢驗屍體。」

彭科長看看我,說:「棉北是土葬區,沒有殯儀館。我們現在有兩個選擇,一個是把屍體運到市裡的殯儀館進行檢驗。第二是就地檢驗。」

此時已經凌晨五點多了,天邊開始泛起了魚肚樣的白色。勘查了近兩個小時,我們剛爬上山來的熱乎勁兒已經全部散去。我們一個個瑟瑟發抖,想到一會兒要露天解剖,都顯得有些畏難。

我說:「去市裡,有多遠?」

彭科長說:「兩個半小時山路,然後半個小時高速。」

「那還好。」我說,「屍體怎麼運?」

「是啊,還是要去解剖室檢驗,不然很多重要物證都容易喪失。公安部也要求了,除非情非得已,必須在解剖室內進行解剖。」大寶給自己找理由。

「其實我覺得吧,反正是自產自銷,我們能確定佔理想是自縊的,其他人是他縊的不就行了?」仇法醫說。他已經習慣在這種通宵、寒冷的情況下檢驗屍體,不願意千里迢迢地跑去市裡。

「屍體怎麼運?」我又問了一遍。

彭科長說:「我們來的時候,帶了運屍車。」

「好。」我點頭,開始張羅著大夥兒鋪平四個裹尸袋,逐個把屍體裝進去。

使用裹尸袋絕不僅僅是為了掩蓋死者,尊重死者。這個乾淨的袋子可以把屍體身上、手上的所有物證完整地保留下來,不至於在運送屍體的時候造成物證的流失。

盧桂花和佔理想的屍體,都是用繩索固定在窗欄或房樑上的,所以必須剪開才能將他們的屍體和固定的物體分離開來。

繩結是重要的物證,所以我們必須避開繩結來剪斷繩索。剪開縊吊的繩索後,盧桂花的屍體被我們輕輕地仰面放在地上。此時她的上臂仍然上舉著,膝蓋微曲,像一具殭屍一樣。

我覺得「殭屍姿態」的傳說,是可以用法醫學來解釋的。很多人說看到從水裡撈上來的屍體,就是像殭屍那樣平舉著雙手,顯得陰森恐怖。其實原理是這樣的:屍體在死亡後,會出現肌肉鬆弛的狀況,屍體的雙臂也就自然下垂。如果這個時候,屍體是俯臥向前的,比如盧桂花這樣上身俯臥懸空,或者俯臥浮在水面的屍體,手臂就會和上身垂直。保持這種狀態的屍體,一旦發生屍僵,就會把這種雙臂平舉的姿勢保存下來,像是電視中的殭屍一樣。

我們決定破壞她的屍僵,這樣才方便裝進屍袋,可是屍僵異常堅硬,屍體就像是想抓住前面的人一樣,平舉著雙手,不願放下。費了半天力氣,才把屍體上臂的屍僵破壞了一些,勉強裝進屍袋,拉起拉鏈。即便是這樣,屍袋的中央還是高高隆起,看起來怪怪的。

佔理想的屍體則更傷腦筋,這個一米八幾、身材魁梧的大個子,吊在房梁之上,還真不太容易放下來。大寶爬上了人字梯,在反覆確認後,剪斷了繩索。下面的幾個特警穿著隔離服把屍體穩穩地扶住,然後屍體就這樣直挺挺地被裝進了屍袋。

「屍僵是最硬的時候,一般在死後十七八個小時,現在是五點半。」我說,「運走屍體前,你們測一下屍體的溫度,死亡時間應該是在昨天下午兩點多的樣子。」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7:25
第三章

昨晚一夜沒睡,即便山路再顛簸,今天在車上我們還是睡著了。一路無話。

到達市局法醫學解剖室的時候,已經接近九點,陽光普照。在車裡坐了三個多小時,我們身上已經坐暖和了,但是對昨晚山裡的寒風凜冽還是記憶猶新。綿山市是大市,即便有兩個山區小縣當累贅,經濟發展水平仍是省內前茅。綿山市公安局法醫學屍體解剖室也是省內數一數二的解剖室,可以同時進行兩具屍體的解剖。我們到達解剖室後,顧不上舟車勞頓,立即分組開始檢驗。彭科長帶著一個助手一組,大寶和仇法醫一組,而我則在兩台解剖之間跑來跑去,保持他們的信息互通。

最先開始的是對佔理想的屍體解剖。佔理想周身的屍僵很硬,加之其體形魁梧,我們費了不少力氣,才破壞了屍體的屍僵,進行全面的屍表檢驗。可以看得出來,不吐出舌頭的佔理想還是很帥的。雖然面容可能由於繩索縊吊的緣故變得煞白,但是其身上的皮膚也同樣白皙,和一般的黝黑的山裡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屍體上很乾淨,衣服也很乾淨。尤其是一雙手,很細膩,不像是山裡人的手,沒有老繭,白皙、修長而乾淨。我把屍體內外的衣服一件件地鋪在操作台上,逐一審視,絲毫沒有異常的線索。

而正在進行尸表檢驗的彭科長,逐一報出的檢驗結果,也都是陰性的。最後,我們的焦點都集中在他頸部的繩索和索溝上。

我們小心地把繞在佔理想頸部的繩索剪斷、取下,暴露出頸部深褐色的索溝。因為頸部皮膚比較薄,如果表面有繩索壓迫導致皮膚擦傷,就很容易在索溝處形成皮革樣化。皮革樣化會把最初的索溝的形態完完整整保存下來,而且更加清晰。索溝周圍很整齊,沒有任何掙扎的痕跡。

取下的繩結,我們又用寬膠帶把斷段黏合在一起。這是用雙股線,線頭從另一端穿出形成的一個繩套,繩套裡套著死者的頸部,穿出的線頭在房樑上打了個結。

屍體的屍斑都位於死者的臀部和雙下肢,符合縊死的屍斑所在。屍體還有指甲青紫、大便失禁和米青.液排出的現象,也符合機械性窒息的徵象。經過解剖,屍體全身器官淤血,心血不凝,顳骨岩部出血,這些徵象都證明死者死於機械性窒息。而死者四肢沒有任何抵抗傷和約束傷,除了指甲裡有一些泥沙以外,沒有任何異常跡象。

最關鍵的是,死者頸部的繩索在腦後提空。這是縊死的特徵。典型縊死,繩索都會在一側提空,這是繩索四周受力不均勻的徵象,也是和勒死做區別的徵象。當然,非典型縊死可以不提空,但是一旦看到提空,則可以判斷屬於縊死無疑。

屍體的胃內容物沒有什麼異常,不像有中毒的徵象;他的顱腦也沒有任何損傷,基本可以排除他會處於昏迷狀態。所以,經過法醫檢驗,可以判斷死者佔理想是自縊死亡。

整個解剖室的氣氛一下子輕鬆下來,因為可以確定一個人自殺,整個案子就明朗化了。只要能找到關聯物證,證明其他三名死者是他所殺就可以了。加之調查情況,佔理想有殺人的動機,現場位置封閉,也可以排除外人的進入。

在輕鬆的氣氛中,彭科長對佔理想的死亡時間進行了綜合判斷。根據屍體的屍體溫度,結合胃腸內容物的情況,基本可以判斷,死者是下午四點到五點左右死亡的。

大寶這邊的進展要慢許多。因為盧桂花身上有開放性創口,大寶對死者的衣著進行了仔細檢驗。不過,因為她頭部出血不多,加之有長發阻隔,死者身上的血跡並不太多。只有領口處可以看到一些滴落的小片血跡。

「她的衣著蠻奇怪的。」大寶說,「棉毛衫外面直接穿了個小外套,裡面的胸罩也沒有扣上。不過下身衣著基本正常。」

我和仇法醫一人站在屍體的一邊,用力掰開死者的兩條大腿。陳詩羽有些害羞,扭過頭去。

仇法醫說:「會蔭部沒有損傷,閉合正常,也沒有異常分泌物。應該是沒有受到性侵。」

我說:「山裡人,自己在家,衣著有點兒異常也屬於正常情況,不能作為依據。再說了,搬動屍體時,也有可能導致內衣鬆散。」

導致這邊一組屍檢工作慢的原因,還有盧桂花的頸部繩索比較複雜。雖然複雜,但是一眼就能看得出來,繩索沒有提空,而是交叉。雖然她也是吊在窗框上,但是和佔理想不同,她是死於勒死的。

在剪下電話線一樣的繩索之前,我們必須要搞清楚繩索的層次和次序,這樣才能分辨得出勒的先後順序。繩索有頭髮和血跡的干擾,分辨工作比較困難。但最終我們還是搞清楚了,盧桂花的脖子上,有兩條繩索。第一條繩索是單股線,在頸部交叉打個活結。這條繩索剪下後,暴露出來的索溝有明顯的生活反應,而且索溝周圍擦傷明顯,說明死者當時有明顯的掙扎跡象。這條索溝,也是導致死者死亡的直接原因。第二條繩索壓在第一條上面,其下索溝沒有生活反應,說明這是凶手等死者死亡後,又在其脖子上勒上一根繩索。這根繩索也是單股線,在頸部打了個活結,繩頭系在了窗框上,讓死者處於一種上半身懸吊的姿態。

「這是什麼意思?」大寶說。

我說:「說明凶手殺死盧桂花後,還有別的事情要做,比如殺小孩。那麼他害怕盧桂花沒死,又活過來,所以給她加了一道繩子,吊起來,加固她的死亡。」

這一組進展慢的原因,還在於盧桂花的屍體上損傷不少。

除了頸部複雜的索溝和繩索以外,盧桂花的頭上、雙臂和背部都有很多損傷,有些損傷很有特徵性。

比如她頭部有三條創口,是呈條形的,條形的一端有分叉,這種損傷提示致傷工具是一個條形的鈍器。經過頭顱解剖,死者頭部的創口下方並沒有顱骨骨折,說明工具不是金屬質地的,那麼極有可能是木質或者竹質的。

比如她背部的損傷,除了有凶手在勒死她的時候擠壓她的背部造成的損傷外,還發現了幾處「竹打中空」的現象。所謂「竹打中空」,又叫鐵軌樣挫傷或中空性挫傷,是指圓形棍棒狀致傷物垂直打擊在軟組織豐富的部位形成的一種特徵性挫傷。表現為兩條平行的帶狀出血,中間夾一條蒼白出血區。這種挫傷能清楚地反映致傷棍棒的寬窄、直徑或形態特徵。原理主要是棍棒打擊在平坦位置後,受力部位的毛細血管內的血液迅速向兩邊堆積,導致接觸面兩邊軟組織內毛細血管爆裂,形成兩條平行的皮下出血。根據這一特徵,說明凶器可能是一根圓柱形的棍棒,或者說,至少有一個圓弧面的棍棒。

在我們就快確定致傷工具的形態的時候,又在她上臂上發現了直角狀的挫傷。這是抵抗傷,說明凶器是有一個直角棱邊的棍棒。

那麼,什麼工具既是條形的,又有圓弧面,還有直角棱邊呢?

我們一時沒了答案。

但就在這個時候,另一台上的解剖已結束,確定死者死於自縊。這個問題暫時因為氣氛瞬間輕鬆,而放了下來。

經過對盧桂花的解剖檢驗,確定她的頭部損傷只導致少量出血,沒有顱腦損傷。死者的死因是勒死。死亡時間是下午兩點半左右。

因為盧桂花的死亡在佔理想之前,這更加印證了佔理想殺死盧桂花後自殺的推測。

輕鬆的氣氛並沒有維持多久。因為隨著兩個孩子的屍體被抬上解剖台,整個解剖室裡的氣氛突然又凝固了。剛剛還在談笑風生的技術員們,現在一個個唉聲嘆氣。

「太殘忍了,殺孩子幹嗎?多可憐啊?」

「是啊,我最看不得小孩子被殺了。」

「你看他哪兒像死了?明明就像是睡著了。」

確實,小孩子的皮膚嫩,有光澤,即便是死後也是這樣。而且小孩子死亡後,屍斑一般都不太明顯,所以看起來就像是睡著了,和成年人的屍體一眼看上去就是不一樣。

聽他們這樣一說,我手中的手術刀都開始微微發抖,不忍落下。

再一次確定兩個孩子的屍斑和屍僵狀態,確定了兩個孩子真的死亡了,屍體檢驗工作才繼續開始。

兩個孩子都是死於勒死。女孩子佔麗麗頸部的繩索和佔理想自縊的繩索一致,麻繩;繩結在頸側,是兩股繩子,在一端形成繩套,套住頸部勒死的,這和佔理想自縊的繩結是一樣的。男孩子佔為武頸部的繩索是塑料繩,在頸部交叉打活結勒死的。塑料繩很光滑,我甚至在活結末端看到了一絲絲血跡。

其他三名死者沒有流血,那麼這個血跡肯定是盧桂花的。

凶手殺死盧桂花後,又用沾有鮮血的手勒死了兩個可憐的孩子。

「你說,女孩子頸部的繩子為啥沒血跡?」解剖完畢後,大寶又看了看有一絲絲血跡的塑料繩,說,「這根繩子是勒男孩子的吧?」

我點點頭,說:「不知道,我猜有可能是因為麻繩不容易沾血,或者這個時候凶手手上的血跡已經幹了,畢竟塑料繩上的血跡本身也就非常少,而且死者流出來的血液很少嘛。」

解剖工作進行了整整六個小時,縫合前的最後一項工作是確定兩個孩子的死亡時間大概是下午三點到四點之間。

大家在解剖前都沒有吃多少東西,而此時已經是下午三點了。大寶有些低血糖,但仍虛弱地說:「盧桂花兩點半死,兩個小孩三點多死,佔理想四點多死。完全吻合。」

「說是這樣說,但我們還是沒有找到其他三人是佔理想殺死的直接證據啊。」我說。

彭科長點點頭,說:「根據林濤那邊反映回來的情況,最要命的是,現場搜索完畢,並沒有發現帶血的致傷工具。」

「我們太困了、太累了,腦子也迷糊了。」我說,「我們現在還是趕回山裡的指揮部吧。一來可以在車上好好思考一下、休息一下,二來指揮部的信息量最多,三來離現場近,可以再看看現場。」

仇法醫打了個哈欠,伸了個懶腰,說:「秦科長,你真是拚命三郎。」

我堅持要回指揮部,而不是就地在市裡找個賓館休息,是因為我心裡有無數疑問得不到解答,心裡亂得很,想去看看調查和DNA檢驗到底有沒有什麼消息。畢竟信息量掌握最多的是指揮部,而不是市局實驗室。

彭科長打電話找市局車隊調了兩個駕駛員,把熬了一夜的駕駛員和我們的駕駛員韓亮換了。兩個駕駛員開著兩輛車開過高速路,向山裡進發。

我也很快就睡著了。經過這一次經歷,我彷彿可以輕易地在山路顛簸的情況下睡著,這倒不是一件壞事。

不知道什麼時候,我突然被一陣劇烈的搖晃驚醒了。我們的車子不知為何在盤山公路上失去了方向。我驚恐地看著身側的駕駛員,駕駛員也是一臉驚恐。車輛在公路上劇烈搖晃,彷彿幾次都要衝破道旁的保護墩,衝下萬丈懸崖。

在幾次劇烈搖晃後,車輛終於在一個急彎處剎住了,車頭幾乎緊貼住隔離墩。如果再往前一點兒,我們可能就真的要葬身山谷了。

我們幾人紛紛下車,臉色煞白。

「天哪,真是撿了一條命。」我看了看爆掉的車胎,驚出了一身冷汗,說,「一般這樣的情況,說明案件有冤情哦。」

我不是迷信,而是在剛才的睡夢中,有了一些想法,想借此事故來讓大家不要先入為主,冷靜地思考一下案件。

大家都沒說話,默不作聲地互相幫忙換上備胎。

換完備胎後,大寶拉著我躲去拐角一旁「接接地氣」,也就是去一旁僻靜處撒尿。隨地小便對於我們這些經常去荒山野嶺出現場的人來說,是常事。

解完手,我突然看見不遠處的路邊放著一捆柴火,可能是哪個山裡人臨時放在這裡的。我著了魔似的走到柴火旁邊,從中抽出一根,細細地看。這是一根把圓形木棒四等分劈開後的柴火,橫截面是一個扇形。

大寶說:「條形、木質、有弧面、有直角棱邊,全部符合啊!」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7:26
第四章

當我和大寶拿著一根柴火重新回到車裡的時候,大家都明白了我們的意思。

「可是,這樣的柴火到處都是啊。」彭科長發現致傷工具並不特殊,有些失望,他說,「山裡人燒鍋灶,全用這種柴火。」

「沒關係。」我笑了笑,說,「至少我們知道了致傷工具大概是什麼。你看,讓我們在這個有捆柴火的地方爆胎,冤魂們是有意圖的。」

大寶看了一眼陳詩羽,哈哈大笑,說:「林濤又不在,你是想嚇唬小羽毛嗎?」

陳詩羽說:「我還真不怕。」

我們趕到專案指揮部的時候,夜幕已經降臨,各工作組都已經完成了任務。除了專案聯絡員在不斷地和市局DNA、毒化、微量物證實驗室頻繁聯繫以外,其他人都是一臉輕鬆。

調查組最先匯報。經過偵查發現,村子裡確實有關於佔理想和盧桂花的風言風語,甚至有傳言說佔為武長得白白淨淨,就是像佔理想,而不像他的爸爸佔魁。佔理想和盧桂花到底有什麼關係,倒是沒人說得清楚,畢竟住得零散,不是很瞭解。而佔魁則一直處於極度悲傷當中,對於偵查員的詢問,極不配合。

另外,調查組還摸清了佔魁的活動軌跡。佔魁當天中午一點多就背著茶簍去大山南側的茶園裡採茶,在路上的時候和二組的佔虎碰上了,佔虎說二組佔先進家裡擺了場子,玩炸機(一種賭博方式),讓佔魁采完茶就去玩。佔魁很爽快地答應了。可能是下午五六點,具體時間幾個參與賭博的人說得有些出入,佔魁到了佔先進家裡,加入了炸機賭博。大約八點,佔魁輸光了身上的錢,悻悻地離開。這些情況很多人都可以證實。

「那佔魁到佔先進家裡的時候,有沒有帶什麼東西呢?」我問。

偵查員搖搖頭,說:「幾個人都說了,他是晃著膀子進來的,手上肯定沒拿東西。」

我沒再發問。

棉兆縣公安局李局長說:「也就是說,佔魁沒有作案時間?」

我說:「有人看見佔魁下午一點多去採茶,但是他究竟有沒有去採茶、采了多久茶沒人知道。一點多到下午五六點,他沒有不在場證據。」

大家雖然還是認為這件事情和佔魁沒有多大關係,但是無法反駁我,所以默不作聲。

接下來是痕跡組匯報。

林濤說:「整個現場,除了四名死者及報案人留下的足跡、指紋以外,沒有再發現第六個人的足跡。基本可以肯定,現場保護措施良好,也可以肯定,沒有外人進入的可能。第一現場有部分血泊,有血足跡,但是血足跡沒有鑑定價值。另外,後院牆上有踩踏攀爬的痕跡,痕跡來源於死者佔理想。」

「也就是說,佔理想真的爬進了佔魁家裡!」李局長叫道,「你們法醫不也看到他指甲裡有泥沙嗎?那肯定是番強的時候留下的。」

林濤不置可否,說:「第二現場客廳板凳上有佔理想的足跡,應該是他自己踩踏著自縊的墊腳物。客廳門口、客廳方桌邊緣有少量擦拭狀血跡,應該是死者盧桂花的。另外,兩個現場之間的通道的足跡無法辨認。」

「痕跡部門的結論,就是佔理想的死亡現場有多處盧桂花的血跡。」李局長說,「而且板凳上的痕跡可以證實佔理想是自己主動站到板凳上的。這很有用。」

「你說的牆壁上的踩踏痕跡在哪裡?」我問。

林濤說:「有點兒奇怪,在院牆內側。」

我對林濤的疑問沒做回應,直接說:「那麼,我來介紹法醫檢驗的情況。盧桂花、佔為武、佔麗麗死於勒死,他殺。佔理想死於縊死,自殺。」

我剛說完,全場「嘩」的一聲,彷彿都放鬆了下來,大家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但臉上都洋溢著勝利的笑容和對立即結案回家睡覺的渴望。

就在這個時候,專案聯絡員走進會議室,說:「現場多處血跡為盧桂花的血跡,佔理想家裡的幾處擦拭血跡和勒死佔為武的繩索上的血跡都是盧桂花的血跡。最好的消息是,死者佔理想褲子上檢見盧桂花的血跡,血跡很淡,是DNA檢驗部門利用多波段光源發現的。」

原來在我們進行後續屍體檢驗以及趕往現場指揮部的這幾個小時裡,DNA檢驗部門對生物檢材進行了檢驗,已經得出了相應的結果。

全場的氣氛更加熱烈了,彷彿案情已經明了了。佔理想番強到盧桂花家,和盧桂花有一些身體接觸,然後用柴火打擊盧桂花導致其倒地,這時候佔理想身上沾染了少量盧桂花的血跡。隨後佔理想勒死了盧桂花,恐其不死,又用繩子把她的上半身吊在窗框。緊接著,佔理想殺死兩個小孩後,回到自家客廳,在他自己家的地面和桌沿留下了擦拭狀血跡。最後,他畏罪上吊自殺了。

我高聲地咳嗽了一聲,打斷了現場的熱烈氣氛。我說:「我有幾個疑點。」

李局長說:「說。」

我說:「第一,林濤發現的踩踏痕跡在盧桂花家院牆的內側,這不合理。如果從外面番強進來,應該在外牆上有踩踏。踩踏在內側,說明是從裡往外翻。既然人都已經殺死了,為啥不走大門,而要番強出去?」

林濤隨聲附和。

李局長說:「這個可就說不清了,犯罪分子在殺人的時候,心理是很複雜多樣的,我覺得可能是思維定式吧,番強進來於是番強出去。」

我不置可否,接著說:「第二點,佔理想殺完盧桂花後,身上沾到了血跡,這個已經得到了證實,但是為什麼他拿凶器的、也是最容易沾到血跡的雙手,卻沒有絲毫血跡呢?」

李局長說:「殺完人洗手,很正常吧。」

我說:「那第三點,林濤說現場有血足跡,但是無法分辨花紋。如果這些足跡是凶手留下的,凶手的鞋底應該沾了血跡,可是佔理想的鞋底卻沒有血跡,如何解釋呢?」

一名偵查員說:「這個不能排除是事後勘查員戴著鞋套進入現場,形成的類似血足跡的痕跡,讓大家誤認為是凶手留下的血足跡。」

一名勘查員馬上接著說:「不可能,我們使用的是勘查踏板。」

那名偵查員說:「那就是佔魁回家後進入現場,對現場造成了污染。」

大家都在凝眉思考。

我說:「第四點,如果凶手是佔理想,那麼他殺人所用的柴火到哪裡去了呢?都動用警犬了,仍沒在現場附近找到帶血的柴火,這合理嗎?」

陳詩羽說:「會不會是扔遠了?」

大寶說:「都決定自殺的人了,有必要把殺人工具扔那麼遠嗎?」

我打斷了大寶的話,彷彿自說自話一樣,接著說:「第五點,也是最讓我起疑的一點,現場死亡四人,全部死於繩索鎖喉,但是打結方式卻不一樣。佔理想和佔麗麗的繩結是一種,而盧桂花和佔為武的繩結是另一種。一般在那種緊張的氣氛下,凶手是會用自己最為熟知的方式打結的,這是潛意識支配,難以偽裝。」

李局長說:「那總不能是兩人作案吧?而且你剛才不是說了,佔理想是自殺嗎?」

我沒有回答,接著說:「第六點,可能大家都沒有注意,佔理想家客廳的方桌上有個菸灰缸,裡面有幾個菸頭,菸頭擰滅的痕跡不一樣。一種是直接按滅的,另一種是扭動菸頭壓滅的。有研究證明,每個吸菸者按滅菸頭的姿勢不盡相同,這是一種習慣。」

「你說的一二三四五六,意思都一樣,凶手另有其人?」陳詩羽皺起她的柳葉眉想了想,說,「可是林濤剛才說了,除了四個死者和報案人,不可能有第六個人進入現場。啊!你是說,佔魁才是作案凶手?」

我笑著說:「我接下來要說第七點,調查確定佔魁是空手去賭場的。按照我們之前說的他的不在場證據,應該是采完茶沒有回家,直接去的賭場,那麼他的那個茶簍去哪裡了?」

原本熱鬧的會議室,重新恢復了沉寂。

「當然,很多細節我還沒有想明白,也不敢確定佔魁在本案中擔當的角色。比如佔理想為什麼會自殺,為什麼佔理想身上和家裡有盧桂花的血跡,為什麼兩個孩子頸部的繩索和繩結都不一樣,這些我一時都不能解釋。」我接著說,「但是我覺得這麼多疑點糾結在一起,這個案子肯定有蹊蹺。而這個蹊蹺肯定和報案人佔魁有著很重要的關聯。」

「我們現在沒有絲毫證據,難道讓佔魁脫下衣服檢驗嗎?檢驗也不行啊,他到過現場,沾染死者的血跡也是正常的啊。」李局長說,「下一步我們該怎麼辦?」

「菸頭的DNA檢驗要繼續進行。」我說,「另外,我們得從致傷工具的尋找上下手。」

「怎麼找?」

「不是有警犬嗎?血跡追蹤犬。」我說。

警犬馴導員馬上說:「不行。沒有目標怎麼找?山區範圍這麼大,奔馳受不了的。它也是血肉之軀,不是機器狗!更何況奔馳這幾天輾轉山路,又吐了,狀態不好。」

很顯然,奔馳就是警犬的名字。

大寶看了一眼林濤。

林濤說:「你看我幹嗎?」

「我也是愛狗之人。」我笑著說,「我們賭一把吧。你讓奔馳去凹山村第二組的佔先進家的柴火堆裡搜一搜。」

大家都明白我的意思,如果凶手真的是佔魁,那麼他最有可能把帶血的柴火帶到了佔先進家裡,在參與賭博前,先隱藏了凶器。

所以沒人多話,馬上徒步出發。

奔馳的狀態其實很好。

因為它剛剛走近佔先進家,就開始表現出一種興奮的狀態,拉著馴導員直接撲向了佔先進家門口的柴火堆。

佔先進看到這麼多警察晃著許許多多燈束,還帶著一條警犬向他家裡撲來,頓時有些發蒙。

很快,奔馳在柴火堆的一旁坐了下來,那就表示,這裡有血!馴導員和林濤迅速對柴火堆進行了搜查,在十幾台勘查燈的照射下,林濤果真找到了一根帶火的柴火。

佔先進當時就嚇傻了,跪在地上說:「政府饒命!政府冤枉!我是冤枉的!我沒殺人!」

當一直跪在地上的佔先進發現警察們如獲至寶一般對柴火拍照、裝袋後,便興高采烈地離開,並沒有對他說什麼話、採取什麼行動時,一臉迷惑。

其實我們這幫人,根本沒有誰注意到佔先進。

審訊室裡的佔魁已經被脫去了衣服和鞋子。因為衣服、鞋子要送往DNA室進行證據固定。

佔魁臉上的表情已經不再是悲傷,而是一臉悔恨。

偵查員還沒有怎麼發問,佔魁就潰不成軍,交代了。

昨天下午,佔魁像往常一樣到茶園採茶,遇見了正在往佔先進家裡趕的佔虎。賭癮很大的佔魁在和佔虎分手後,左思右想,決定還是明天再去茶園採茶,畢竟這麼好的賭博場,怎麼能少了他佔魁呢?所以他背著茶簍返回家中,準備拿點兒錢去試試手氣。

他把茶簍放到院子裡的一剎那,就聽見了異響。據他判斷,那是有人從牆頭上跳下去時發出的腳步聲。隨後,他看見妻子衣衫不整地從裡屋跑出來,一臉慌張地迎接他。

「你怎麼又回來了?」妻子問。

佔魁黑著臉問:「孩子呢?」

妻子說:「在隔壁家後屋玩兒呢。」

佔魁直接走回家裡,看到出門時疊好的被縟,現在已經凌亂不堪。他翻動枕頭,發現枕頭下面居然有一隻避孕套!這個東西一般都是放在床頭櫃裡的,怎麼會大白天的自己跑到枕頭下面呢?

很顯然,妻子正準備偷人呢,說不定是和別人正在親熱的時候,聽見他開門的聲音,男人落荒而逃,而妻子則出來應付。在這個深山山坳裡,去哪裡找人偷?不用說,肯定是隔壁佔理想。頓時,以前聽說的種種傳言重新湧入了他的大腦。佔理想和盧桂花有私情,你不在家的時候他們經常亂搞,你沒覺得你家兒子和佔理想長得一模一樣嗎?這些事情佔魁曾逼問過盧桂花,盧桂花指著月亮、拿自己和父母孩子發過毒誓。所以佔魁也就暫且存疑不究了。這次算是抓到了個現行!

在佔魁的一再逼問下,盧桂花無從抵賴,乾脆撒起了潑,哭著喊著說佔魁沒用,不知道怎麼疼愛女人,還有早洩的毛病。自己不行,還不讓別人快活。佔魁猜得不錯,為武就是佔理想的孩子。

佔魁一聲不吭等盧桂花撒完潑,默默地走出房門,在柴火堆裡撿起一根柴火重新回到了屋內。在殺死盧桂花後,佔魁又來到兩個孩子身後,孩子們玩沙玩得正開心,都沒有注意到父親高大的身影投射下來。佔魁拿出口袋裡準備系茶簍的塑料繩,勒死了佔為武。在一旁的佔麗麗親眼看見自己的父親把自己的弟弟勒死,看著弟弟兩條不斷掙扎的小腿,完全嚇傻了,不敢跑,不敢哭,兩行眼淚嘩嘩地流。

殺人殺紅了眼的佔魁完全想不起來顧及佔麗麗的感受,撿起一旁的柴火去找佔理想拚命。其實這個時候的佔理想驚魂未定,躲上了屋後的山林。佔魁見佔理想不在家,就提著棍子沿著山路一路尋去。

佔理想在林裡蹲了半天,見沒什麼動靜,壯起膽子重新回來。而走到屋後的他,看到的是已死的佔為武,和坐在佔為武屍體旁邊已經被嚇傻了的佔麗麗。

他早就知道,為武是他的孩子。

此時的佔理想也紅了眼,進屋找了根麻繩,把佔麗麗殘忍勒死,作為對佔魁的報復,然後回到自己家裡痛苦地吸了幾根菸,最終決定自殺,和自己深愛的盧桂花共赴天堂。

在外面跑了一圈的佔魁已經冷靜了許多,等他重新回到佔理想家的時候,突然看見了懸吊在房樑上的佔理想的屍體。

他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這時候他身上的血跡留在了客廳門口的地面上。足足坐了十幾分鐘,他才緩過勁兒來,慢慢地挪到佔理想的屍體下面,拽了拽他的褲腿,確定佔理想真的已經死亡。佔魁又慢慢挪到方桌旁坐下,在桌沿留下了血跡。

他盯著懸在半空的佔理想的屍體,默默地抽了兩根菸。他認為他自己是贏家,因為他可以把所有的罪責都推到佔理想身上。這是最好的結局:盧桂花保住了寧死不屈的「貞潔」,他也可以獲得萬般同情以及所有的家產。而且,他可以開始新的生活,生個兒子,生個自己的兒子。

為了製造不在場證據,佔魁重整衣衫,拿著柴火趕到佔先進家。藏匿了柴火後,加入了賭局。賭局不順,是因為他根本沒有在賭局上花心思。他說他自己也搞不清楚,當時到底是在想念自己和盧桂花美好的過去,是在想念兩個已故的孩子曾經給他帶來的快樂,還是在幻想自己即將開始的新生活。

「佔理想和盧桂花偷情作孽,佔魁卻不念舊情,都很可惡,死有餘辜。」林濤說。

「可惜了兩個可憐無辜的孩子啊。」大寶補充道。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7:26
第六案月下花魂

第一章

「可是你說過,失血死亡是有個過程的,而且中刀後很痛苦,怎麼會就這樣一動不動地死去呢?」陳詩羽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穿戴好勘查裝備,站在了我的身後。

「對了,你上次說,小羽毛喜歡韓亮,是嗎?」大寶說,「你說韓亮那個花花公子,怎麼會招女孩喜歡?他沒咱林濤個子高,也沒咱林濤長得帥,這不科學啊。」

「我可沒說啊。」我一邊在電腦前敲打著鑑定書,一邊說,「你八卦就八卦,別把我給拉上。」

「哎?你說你,堂堂一個大法師,怎麼說完就賴賬呢?」大寶指著我說。

「我說,你們是不是這兩個星期閒得啊?」林濤說,「大清早就討論花前月下的事情。」

「花前月下是兩相情願吧?」大寶說,「用在這裡不合適。」

林濤聽完一愣,微微一笑說:「你這麼說,倒是也有道理。」

林濤的話音剛落,陳詩羽走進了辦公室。她把雙肩包掛在衣架上,捋了捋頭髮,坐在辦公桌前打開電腦,淡淡地問:「你們在說什麼呢?什麼月下?」

林濤責怪地看著大寶。

大寶臉一紅,結結巴巴地說:「啊?什麼?那個……沒……沒有啊。」

我的視線仍沒有離開電腦顯示屏上的鑑定書,說:「我們在討論鬼故事,說是七月半的月光下,總有靈異事件發生。」

我的本意是用鬼故事打消陳詩羽對我們話題的追問,誰知道陳詩羽的兩隻大眼睛頓時一亮,說:「有鬼故事聽嗎?也說給我聽聽啊。」

「呃……」我頓時語塞。

林濤則臉色慘白地說:「你們能不能別動不動就說鬼啊神啊什麼的?怪嚇人的。」

陳詩羽捂嘴笑道:「你說你一個大男人,大白天的,怎麼就怕這些東西呢?真丟人。」

「他就是這樣的。」我也嘲笑道。

突然,電話響了起來。陳詩羽一把抓起聽筒。

聽了一會兒,陳詩羽掛斷了電話,靜靜說道:「陳總來指令了,說是……」

「叫師父。」我打斷了陳詩羽的話,擺出科長的架子,說,「我們都叫陳總師父,你是我們組的成員,這個稱謂你必須也要沿襲。」

「就不。」陳詩羽歪著腦袋,說,「他是法醫,我是偵查,偵查方面說不定我還是他師父呢。」

「他在偵查專業也很突出的好吧?」我被拒絕後,有些丟面子,漲紅了臉,「你必須要尊重他,必須叫他師父!」

「我叫他陳總也是尊重他,為什麼必須叫師父,我又不是八戒。」陳詩羽挑釁地微笑著說。

一向驕傲的林濤最近總當和事佬,說:「嘿嘿,小羽毛,即便咱們是西遊記,你也是那匹白龍馬。」

大寶左看看,右看看,說:「沒搞錯吧?有案子了,你們還在這裡爭論什麼稱謂?」

我沒吱聲。

陳詩羽說:「陳總說,汀棠市一個什麼花圃附近發現一具裸體女屍,目前判斷是他殺。當地法醫要求省廳給予支援。」

陳詩羽故意把「陳總」兩個字加重了一下。

看著我開始整理勘查箱,大寶又做出了標誌性的表情,豎起了兩根手指。

「打住,出發吧!」我把大寶即將脫口而出的那八個字硬生生地堵了回去。

對於陳詩羽的專業素養,我已經表示了認可,但她這種毫不尊老愛幼的精神,我依舊不能接納。所以,一路上,我都沒有和她說話。她倒是不顧林濤的目光,一路上沒話找話地和韓亮說個不停。

警車駛下汀棠高速路口的時候,我們就看見年支隊長和趙永站在一輛閃爍著警燈的警車前等待著我們。

我下了車,熱情地和他們握手,說:「永哥,好久沒見了,怎麼,你在省廳的技術培訓結束了?」

趙永搖搖頭,說:「提前結束了,家裡就三四個法醫,現場都跑不過來,更別說一年七八百起傷情鑑定了。」

「好在你們命案不多。」我笑著說。

趙永說:「幸虧這是發了命案,你才這樣說。不然,你的烏鴉嘴又該在汀棠這裡傳為『佳話』了。」

「這案子是什麼情況呢?有頭緒嗎?」我問。

趙永搖搖頭,說:「我們先去現場,再細說吧。」

汀棠市是一個如花般美麗的城市,一路上都可以看到正在盛放的鮮花。鮮花總要有生長的地方,所以,汀棠市周圍的土地幾乎都被花圃佔據。當地的老百姓靠養花、賣花過著殷實的生活。

警車駛過汀棠大學的西大門後,車窗外熙熙攘攘的景象瞬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望無際的成片花圃。此時正值春夏之交,滿花圃的春色讓人流連忘返。

女人總是喜歡花的,陳詩羽扒在車窗上,一臉陶醉。林濤則看著扒在車窗上的陳詩羽,一臉陶醉。

警車在距離汀棠大學西大門大約三公里以外的一條大路的路邊停了下來,路的兩側,依舊是一望無際的鮮花美景,花香四溢。從和大路垂直的一條向西延伸的小路可以走進花圃中央,在花圃中央,有很多穿著制服的警察在忙忙碌碌。好在這是一個很偏僻的地方,路邊幾乎沒有圍觀群眾。

警戒帶設在路口。因為這條小路是唯一可以通向大路的通道,花圃裡的花又沒有明顯踩踏的痕跡,所以,凶手很有可能在小路和路口留下痕跡。於是,警戒範圍延伸到了我們下車的地方。

陳詩羽一下車就蹲在路邊,伸長了脖子去嗅。

「幹活挺爺們兒的,其實還是個娘兒們啊。」韓亮一臉壞笑地蹲在她旁邊,順手從花圃中采了一朵,遞給陳詩羽,說,「來,送給你的。」

陳詩羽雙頰緋紅。

林濤拍了一下韓亮的後腦勺說:「你是來幹活的,還是來搞破壞的?文明做人,文明做事。」

我穿起勘查裝備,拎著勘查箱,隨永哥一起順著花圃間的小路往花圃深處走去,大約走了五百米後,看到了第二層警戒帶。

「這就是中心現場了。」永哥指著小路的一旁,說,「在兩個大棚基線的中央,有一具裸體女屍,喏,在那裡。」

冬季的時候,花圃是由許多平行排列的大棚組成的。天氣轉暖,大棚的塑料布被拆除,但是還可以看到每個大棚之間的基線。在許許多多紅紅黃黃的鮮花之中,一具屍體仰面躺在地上,白皙的胸腹部皮膚上,沾染著些許泥土。

我回頭看了看我們下車的地方,韓亮仍陪著陳詩羽蹲在路邊欣賞著無邊的鮮花,林濤則已經穿戴齊全,沿著小路一點點地向我的方向靠近,他正在和技術員們尋找硬泥土地面上可能遺留下來的足跡。

我慢慢靠近屍體,防止踩壞美麗的鮮花,蹲在屍體的旁邊,拿起屍體的一隻手臂,試了試屍體上臂的屍僵,說:「大關節屍僵完全形成。」

說完,又試了試屍體的踝關節和膝關節的屍僵,說:「應該是屍僵最堅硬的時候了。現在距離死亡應該至少有十二個小時了。」

大寶抬腕看了看手錶,說:「現在是上午十點,那就是昨晚十點之前死亡的了。」

趙永說:「我們早上八點整接到這個花圃的主人的報案來到這裡,就對屍體進行了屍溫檢測。肛溫是二十六點五攝氏度,根據死亡後前十個小時每個小時下降一度,十小時後每小時下降零點五度的規律進行推算,死者應該是死了十一個小時了。也就是說,是五月二十日,昨天晚上九點鐘左右死亡的。」

我點點頭,開始對屍體進行表面檢查。死者十八九歲的樣子,除了一雙襪子和右腳上的一隻運動鞋,其餘一絲不掛。從其暴露在鮮花中央的胸腹部和四肢皮膚看,沒有任何損傷的痕跡。

我看了看屍體的腰背部,屍斑也不是很明顯,雙手的指甲和口唇也沒有發紺。

「如果不是屍僵形成,我真的會以為這是一個睡美人。」我說,「屍斑為何如此不明顯?」

趙永扶住屍體的一側,用力把屍體翻成側臥位,說:「你看看。」

這時我才大吃一驚,說:「原來傷在背後!」

女屍的左側背部有一個不小的創口,創口周圍的血痂已經凝固,在白皙的背部皮膚上形成了一個血腥的圖案。我趁著趙永扶住屍體的機會,撥弄了一下屍體下方的泥土。因為這裡是種花的泥土,所以都被翻過,很鬆軟。屍體下方的泥土有一大塊都被血液所浸染,任憑我挖開一個又一個小小的土坑,都可以在土坑周圍的泥土上看到血染的痕跡。

「周圍泥土發現血跡了嗎?」我問。

趙永搖搖頭,說:「你們來之前,我們重點對屍體周圍花根附近的泥土以及花的葉子進行了勘查,想找到一些血液,可是沒有,甚至連滴落狀的血跡都沒有發現。」

「很好。」我說,「如果是我,我也會最先對屍體周圍進行勘查,去尋找一些可以提示死者受傷後運動軌跡的血跡。」

「可是沒有發現任何血跡,所有的血跡都侷限於死者身下的泥土,你不覺得有些奇怪嗎?」趙永說。

我微微一笑,說:「不奇怪,結合死者是在小路旁邊倒伏,周圍的鮮花又沒有明顯而多餘的踩踏痕跡,說明她中刀後直接倒地,沒有再動彈過。僅此而已。」

「可是你說過,失血死亡是有個過程的,而且中刀後很痛苦,怎麼會就這樣一動不動地死去呢?」陳詩羽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穿戴好勘查裝備,站在了我的身後。

這是早上我們發生爭執後,陳詩羽主動找我說的第一句話,看得出來,她很好學。

大寶怕我不理睬她,引起尷尬,搶著說道:「哦,是這樣的,你看見她的損傷部位了嗎?大約是在左側背部第四根肋骨周圍,這個位置是心臟所在的位置。人的心臟被刺破裂後,不同的人會有極大的個體差異。」

「個體差異?」陳詩羽問道,「什麼是個體差異?」

「個體差異就是每個人體質不同,在同樣損傷或同樣環境下,會引起不同的反應。」我為了緩解氣氛,在大寶回答之前說道,「心臟破裂後,大部分人不會馬上死去,但會很快死去;有少數人可以狂奔數百米才死去;還有少數人可能出現心跳驟停,立即死去。」

「哦,」陳詩羽點點頭,說,「她就是最後一種情況。」

「凶手下刀穩、准、狠啊。」大寶說。

我搖搖頭,說:「也有可能就是瞎貓遇見死耗子,在大半夜的,一刀就可以讓一個運動中的人直接喪命,職業殺手也不敢保證百分之百吧。」

「昨天是陰曆十三,天氣大好,月朗星稀。」趙永說,「我們已經調取了氣象資料,昨天晚上九點多鐘的時候,這個區域是一輪明月當空照,能見度很高。」

「嚯,那可真是花前月下了。」林濤此時已經勘查到我們的背後,他直起身子扭了扭腰,說道。

對地面的現場勘查是很辛苦的,因為勘查員要不斷地弓著腰,尋找地面的痕跡。時間長了,什麼腰肌勞損、椎間盤突出之類的毛病,就成了現場勘查員們的頑疾。

「我說你的小學語文是體育老師教的吧。」大寶奚落道,「花前月下是形容兩個恩愛的人好吧?這兒就一個人,一個女人,還是一個裸體死了的女人,哪兒來的花前月下?」

「你怎麼知道周圍沒有一個裸體男人的屍體?」林濤戴著口罩,但是我能想像得出他口罩後面齜著牙的表情。

「拜託,林大科長。」趙永說,「我們這裡治安穩定,一具屍體的壓力就夠大了,來兩具,我們可就喘不過氣來了。這明顯是一個性侵害的現場嘛。」

「我也覺得是。」大寶說,「凶手即便是個男人,也是個凶神惡煞的男人,美女和野獸,哪兒來的花前月下?」

我見他們把早晨的話題拿出來歡快地討論,偷偷看了一眼陳詩羽。而此時陳詩羽也在看我,一臉疑惑。

「你們說是性侵害,有依據嗎?」我幹咳了兩聲緩解尷尬,轉臉問趙永。

趙永搖搖頭,說:「在測量肛門溫度的時候,我們檢查了死者的會蔭部,沒有損傷,蔭.道擦拭物做了精斑預實驗,也是陰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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