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疑推理] 法醫秦明全集(1-6) 作者:秦明(已完成)

 
Babcorn 2017-12-6 17:05:52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32 161167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7:27
第二章

「哦,我以為你們確認這是個性侵害的現場呢。」我說。

趙永瞪著眼睛說:「裸體女屍啊,難道不是性侵害嗎?難道在這個氣溫都有十七八度的晚上,還會凍死?反常脫衣?周圍也沒有發現衣物啊。」

「脫衣服不一定就是性侵害,我們不能根據屍體有沒有穿衣服來判斷案件性質。」我說,「對了,你剛才說周圍沒有衣服?外圍搜索進行了嗎?」

趙永說:「還沒。我說的是,屍體的旁邊沒有衣服。」

我點點頭,對林濤說:「你們勘查得怎麼樣?」

林濤說:「什麼足跡都沒有發現。」

「啊?」陳詩羽叫道,「怎麼會呢?我剛才聽偵查員說,這條小路的一頭連接大路,另一頭是死路。花圃沒有踩踏的痕跡,小路上沒有足跡,那凶手是飛出去的?」

「你的思路不對。」林濤糾正陳詩羽的觀點,「現場勘查的原則,就是發現什麼,然後驗證什麼;而不是根據一些簡單的案情就判斷一定能發現什麼。比如,這條小路雖然是土路,但是因為很久沒有下雨,灌溉也灌溉不到路上,所以土質很堅硬。我們都知道,在光滑的地面上,可以尋找到灰塵加層足跡,在土路上只能找到立體足跡。那麼在不可能有凹陷的土路上,灰塵加層足跡和立體足跡都找不到,也是很正常的情況。」

陳詩羽轉了轉黑黑的大眼珠,彷彿沒聽懂。

林濤微微一笑,溫柔地說:「有空我再細細教你。」

「現場啥也沒有,我們是不是要去屍檢了?」陳詩羽問道。

我搖搖頭,說:「現場勘查結束的標準是能勘查的地方都勘查完畢了,沒有發現什麼其他的疑點。這個現場遠遠達不到現場勘查結束的標準,因為死者的衣服和一隻鞋子還沒有找到。」

「那要怎麼辦?」陳詩羽接著問。

我轉頭對身後一言未發的年支隊長說:「年支隊長,你可以通知殯儀館來車了,把屍體先運去解剖室吧。這具屍體周圍確實沒有什麼好尋找發現的了。我們接下來的工作,是配合你們汀棠市的刑警同事,對外圍現場進行搜尋。」

年支隊長話少內向,只是微微點頭,便去一旁拿出手機佈置工作了。

我站起身來,拍了拍手套上的泥土,說:「我們順著小路走,一邊賞花,一邊進行外圍搜索。搜索的重點是死者可能丟棄在花圃中的衣物,還有就是花圃中可能存在的踩踏痕跡。」

幾個人點點頭,順著這條可以通過一輛汽車的道路,向西邊一望無際的花圃深處走去。

我們幾個技術員一邊走一邊仔細尋找花圃中的可疑跡象,陳詩羽一個人捏著一朵花,低頭漫步。

大寶用胳膊肘捅了捅林濤,說:「看見沒,她捏的那朵花,是剛才韓亮給她的。」

林濤回頭看了一眼,瞪了瞪大寶說:「你真是跟娘兒們似的,八卦,變態,死變態!」

大寶哈哈大笑,說:「你別朝我撒氣啊。」

我正色道:「認真找,別分心。」

才走出一百米,我們就發現小路的南側,在一堆拆下來、疊整齊的大棚塑料布的中央,有些深色的東西。

「找到了!」我欣喜道,「我看見了一隻運動鞋!」

衣服並不是刻意地隱藏在塑料布的中央,而是凌亂地散落在這裡。不過,塑料布堆起來有半人高,而且面積不小,所以,散落在這裡的衣服並沒有被初步勘查的民警所發現。

大寶蹲在路邊,撿起離路邊最近的一條內褲,左右看了看。

我從勘查箱裡拿出幾個物證袋,說:「先別看,照相固定好,然後放進物證袋裡,回去慢慢看,別在這裡給泥土污染了。」

林濤從勘查箱裡拿出一沓號碼牌,對塑料布堆中散落的衣物進行編號;陳詩羽則抄起相機,對衣物進行拍照。經過了幾起案件的磨煉,兩人的配合十分默契。

很快,衣物都被拍照固定,然後被提取到物證袋中。

「我繼續往前走走看。」林濤說,「小羽毛,你和我一起吧。」

我點點頭,仍然蹲在塑料布的旁邊,看著地面泥土的情況。

大寶說:「衣服周圍的鮮花沒有踩踏的痕跡,泥土上也沒有足跡。」

我說:「是啊,我也是在看這些問題。現在問題就來了:死者為什麼在這裡脫衣服,而且脫到一絲不掛,然後又死在一百米開外呢?從死者脫落一隻運動鞋的跡象看,她脫衣服的時候應該很慌張,而不是很從容。脫衣服導致了鞋子的脫落,另一隻鞋子又沒脫,脫落的鞋子又沒有穿上。關鍵是,這個地方看起來很平靜,沒有任何抵抗、打鬥的痕跡。是什麼力量,讓一個女孩子在荒郊野外,乖乖地脫掉了衣服呢?」

我和大寶都沒有吱聲,蹲在塑料布堆旁邊發愣。

突然,遠處傳來林濤的一聲叫喊,打斷了我們的思緒。

我站起身來,朝西方望去。此時,林濤和陳詩羽已經在三四百米開外了。因為地處空曠,而且周圍非常安靜,所以,林濤的聲音才破空傳到了我們的耳中。

我和大寶快步跑到了林濤旁邊,順著林濤的手指,我們看到了路北側二十米處,有一個磚砌的洞口,黑洞洞的,看不到裡面。

「什麼情況?」我渾身肌肉一緊。

此時林濤臉色煞白,嘴唇正在微微發抖。

見林濤一時接不上話,陳詩羽淡定地說:「我們剛才走到離這裡二十米左右的地方的時候,看到路北側的鮮花中央有被踩踏的痕跡。順著踩踏的痕跡,我們走了二十多米,就看到了這個洞口。踩踏痕跡就是在洞口消失的。」

「洞口有什麼好怕的?大白天的。」我疑惑地看著林濤。

林濤仍在瑟瑟發抖,沒有答話。

我在路上,順著這個離路邊大約三米的踩踏痕跡,往回走。踩踏痕跡很明顯,大約有一個人的肩膀那麼寬。

我重新走回林濤的旁邊,說:「別在這裡發愣了,快去看看踩踏痕跡裡,有沒有可以作為證據使用的足跡。花圃裡面的土和路上的土不一樣,是鬆軟的,有可能會留下立體足跡。」

林濤這才回過神,走進花圃,蹲在地上看痕跡。

聽見林濤叫喊聲的年支隊長和轄區的派出所所長此時也跑到了我們的身邊,年支隊長說:「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情了?」

我笑了笑,說:「林濤就喜歡大驚小怪,沒什麼,就在這裡發現了踩踏痕跡,還不知道能不能和本案扯上關係。」

「還有,我們發現了一個洞口,不知道那是什麼。」陳詩羽指了指磚砌的洞口。

派出所所長說:「哦,那是一個防空洞。解放前遺留下來的,老百姓自己挖的一個土洞。後來這個花圃的主人又給它修葺了一下,作為一個地窖吧。我們也問了,他們平時用不到這個地窖。」

林濤此時從鮮花叢中小心翼翼地走了出來,仍然是煞白的臉,說:「看了,沒有足跡。」

「怎麼又沒有足跡?」陳詩羽問道,「這次不會是地面質地的問題了吧?」

林濤說:「花種得太密了,踩踏上去的時候,全部踩在倒伏的花上,土地上頂多只能看到足跡的輪廓,看不到鞋底花紋,所以沒有任何鑑定價值,就連是幾個人留下的,都不能判斷。」

和我預想的差不多,所以我也沒有做出質疑。我和年支隊長說:「踩踏痕跡就是在洞口消失的,我們想進洞看看。」

「不不不,要進你們進,我不進。」林濤叫道。

陳詩羽鄙視地說:「真是的,一個大男人,怕什麼黑洞啊。我本來不怕,你這一驚一乍的,都快被嚇死了。」

年支隊長則警惕地摸出手槍,說:「什麼?在洞口消失的?凶手會不會就藏在洞裡?」

年支隊長這麼一說,體現出他老刑警豐富的實戰經驗。確實有很多凶手在殺完人後,就藏匿在現場周圍,甚至有可能對勘查的警察造成傷害。

聽到年支隊長提醒,我的心臟都緊了一下,背後有些發涼。我看陳詩羽也露出了緊張的表情。

派出所所長也掏出手槍,說:「我進去看看。」

年支隊長點點頭,和他並排靠近洞口,把手槍上膛後,另一隻手打著手電筒,慢慢地從延伸到洞口的水泥台階向下移動。

我們幾個人因為沒有武器,只有提心吊膽地在洞口守候著。

大約過了十五分鐘,在沒有聽見槍聲響起的情況下,年支隊長和派出所所長重新走出了洞口。

我們幾個人都長舒了一口氣。

年支隊長收起手槍,淡淡地說了一句:「下面有一具男屍。」

「啊?」我們幾個人同時叫了出來。

「什麼男屍?和這個女屍案有關係嗎?」大寶叫道。

年支隊長點點頭,說:「我覺得應該有關係。」

「我們下去看看。」我整理了一下手套和勘查帽,說。

「不不不,我不下。」林濤慘白著臉,哆嗦著嘴唇。

我沒吱聲,和大寶、趙永、陳詩羽一起走進了洞口。

洞口向下是後來修葺而成的水泥台階,台階的每一級都很窄,而且有些凹凸不平。順著台階往下走了十幾級後,台階的表面就看見了一些擦拭狀的血跡,幾乎每一級都有。再沿著台階走二十幾級,就來到了洞的底部。洞的底部很狹小,也就是可以容納三四個人的樣子。洞底的中央,趴著一具男屍。

因為林濤不敢下來,所以我們帶了汀棠市的一名痕檢員下到洞底。經過勘查,痕檢員果斷判斷,洞底沒有任何新鮮的足跡。這次不是因為地面結構的問題,是肯定除了死者,沒有其他人下到洞底。

「是被人拋屍到這裡的?」大寶說。

趙永搖搖頭,說:「踩踏痕跡上沒有血跡,也不是拖拽的痕跡,我覺得死者應該是自己走到洞裡的。」

「是啊。」我說,「你們別忘了台階上的血跡,是從台階的一半開始有的,而且是擦拭狀的血跡。這說明,死者很有可能是滾落到洞裡的。」

「有道理。」趙永說,「不過這需要屍檢作為印證。這裡太黑了,看不清,趕緊把屍體運走吧,我們要盡快屍檢,查明真相。」

我點點頭,沿著洞底轉了一圈,確定洞裡沒有任何東西或者痕跡後,重新走上洞口。

林濤正站在鮮花叢中發愣。

我脫下手套,拍了拍林濤的肩膀,說:「烏鴉嘴這個名號,以後可以轉交給你了。」

林濤的臉色好了許多,說:「什麼?真被我說中了?裡面有個裸體男屍?真的花前月下了?」

我搖搖頭,說:「不是裸體的,但確實是個男屍啊。」

「那我不能算是烏鴉嘴。」

「這還不算烏鴉嘴?那要怎麼才算烏鴉嘴?」

我和林濤拌著嘴,一起快步走回大路,坐上警車向殯儀館進發。

我們到達汀棠市公安局屍體解剖室的時候,女屍已經被放在解剖台上,一袋袋衣物也被放在一旁的物證室裡。男屍倒是還沒有運來。

「我們先開始吧。」我一邊說,一邊穿上一次性解剖服,開始對女屍進行尸檢。

因為屍體上的損傷很少,所以,解剖工作顯得很簡單。死者背部的那一刀,就是她的致命傷。這一刀正好從三、四肋骨的間隙進入了胸腔,穿過肺臟,刺破了心臟。因為刀是橫著進入胸腔的,所以沒有在肋骨上留下痕跡。

死者的胸腔內積血不多,一方面是因為有不少血跡流進了土壤,另一方面是因為心臟破裂導致心跳驟停。死亡過程迅速的屍體,都會有出血少的情況。比如高墜死亡的屍體,在骨折斷端和內臟破裂的部位,都只有少量的出血。

這一發現,也解釋了為什麼現場沒有掙扎的痕跡,驗證了我的推斷。

「死者的處女膜完整。」大寶說,「肯定是沒有遭受過性侵害了。」

「所以說,我們不能把這起案件定性為性侵案件。」我說。

趙永說:「那可不一定,也許是因為凶手一刀就把死者扎倒了,就沒有繼續實施性侵害的動作了?」

「凶手之所以能夠扎倒死者,是因為死者死亡迅速,所以不具備專業知識的人,不一定會意識到死者已經死亡。」我說,「如果是性侵目的明確的凶手,可能會繼續實施行為。」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7:27
第三章

大家沒有繼續爭論這個問題。

大寶默默地按照解剖程序,對死者的頭顱進行解剖。趙永說:「那我們要不要取出死者的恥骨聯合,為下一步查找屍源做鋪墊呢?」

我搖搖頭,說:「不急,死者的衣物還沒有檢查,我們儘量給死者留個全屍吧。畢竟,她生前是個愛美的小姑娘。」

大寶和趙永正在配合著鋸開死者的顱骨,我走到一旁的物證室,檢驗死者的衣物。

死者全部的衣物都被我一字排開,放在物證檢驗台上。一隻旅遊鞋、一條黑色蕾絲邊內褲、一條牛仔褲、一件文胸和一件薄質長袖的羊毛衫。

幾件衣服都是完好無損的,羊毛衫的背側也完好無缺。幾件衣服都呈自然翻捲狀態,和自行脫下衣服的形態一致。牛仔褲的前面口袋有些被翻出來的跡象,後面口袋放著一個學生證。

我翻開學生證,照片裡的人笑顏如花。

「牛青嵐,1994年5月20日出生,共青團員,汀棠大學外語系大一。」我默默地念道。

心情沉重的我,把衣物全部收回物證袋,走回到解剖區。

「這個可憐的女孩。」我說,「在她十八週歲生日的這天,命喪月下。」

「啊?」大家一起看著我。

我拿起一個裝著學生證的物證袋,說:「有身份證明,通知偵查部門進行外圍調查吧。女孩是外語系大一的學生,昨天是她十八週歲的生日。」

大家的心情瞬間也都沉重下來,解剖室裡鴉雀無聲。

我接著說:「我看了衣服,都是自然翻捲狀態,像是自己脫下來的一樣。上衣背部沒有創口和血跡,排除殺人後脫衣。是先脫了衣服,再被襲擊的。」

「怎麼能看出來是自己脫的?」趙永問。

我說:「第一,死者全身的四肢關節我們都打開了,沒有發現威逼傷和抵抗傷;第二,衣服都是自然翻捲狀態,沒有任何撕裂;第三,衣服沒有銳器割裂的跡象。你想,凶手有刀,如果衣服不是死者自己脫下來的,凶手可能會強行撕裂,或者用刀割開。」

大家又默不作聲。只有大寶和趙永縫合屍體的時候,持針鉗夾住鋼針發出的聲音。

我們都沒有擅下結論,因為解剖室外,還有一具男屍正在等著我們。

時針已經指向十二點,我們並沒有絲毫飢餓感,於是決定繼續對男屍進行解剖檢驗。

男性死者也是個十八九歲的男孩,衣著完整。

死者上身穿著一件襯衫,下身穿著一條休閒西褲和一條內褲,腳上一雙皮鞋的底部沾滿了泥巴。

我們逐漸脫去死者的衣服,大寶和趙永對死者進行尸表檢驗的時候,我仔細看了看死者的每一件衣服。發現死者身穿的休閒西褲的口袋裡,有些許泥土和一張學生證,還有七八十塊錢。

「這也是個學生。」我叫道,「盧華,1992年12月1日出生,共青團員,汀棠大學中文系大二。」

「喲,這兩個人不會是在談戀愛吧?」林濤說,「這次還真的是花前月下了?」

我沒吱聲,加入了屍表檢驗的行列。

死者的屍僵也很硬,看強度,和牛青嵐的差不多,他們倆的死亡時間也很相近。死者的面部有大片擦傷,都有著很明顯的生活反應。觸摸死者的顱骨,可以感覺到骨擦音。

「他可能是顱腦損傷死亡的。」大寶說。

我沒搭話,正在看著盧華屍體頸部的幾條平行的表皮剝脫。

大寶和趙永很快檢驗完了盧華的胸腹腔,說:「胸腹腔沒有損傷,四肢沒有骨折,只有兩個手掌和手背有一些擦傷。」

我點點頭,打開了死者的頭皮,啟動了電動開顱鋸。

「死者的致命傷確實在頭部。」我說,「鈍器損傷,額部這一處小的破裂口下面,是一片凹陷性骨折。骨折下面有大塊硬腦膜下血腫和大片蛛網膜下腔出血,腦組織也有挫傷。這傷可不輕啊。」

我一邊說,一邊取下了死者的腦組織。

「喲,枕葉腦組織也有挫傷和少量出血!」我一邊說,一邊翻看死者的枕部頭皮。

「枕部頭皮我剛才看了,沒有損傷。」大寶說,「這肯定是一個對沖傷。」

大家又沉默不語,各自在心裡把兩具屍體上的損傷結合起來,分析著案件可能存在的經過。

「我知道了。」大寶最先發言,「牛青嵐是被一刀捅死的,盧華是經過奔跑,誤入一個防空洞,一腳踏空摔死的!」

「我同意。」陳詩羽說,「首先,小路的出口沒有足跡,說不定就是沒人再出去過;其次,當天晚上有月亮,而根據防空洞的坡度來看,月亮只能照得到防空洞口十幾級台階的位置,血跡也是從那裡開始的,說明死者進入防空洞後,開始有月光照明,後來因為沒有月光了,所以一腳踏空,摔下去了。」

趙永說:「分析得有道理,畢竟盧華身上沒有損傷,頭部的損傷也是個對沖傷,說明他自己摔跌形成的可能性比較大。支持這個觀點的,還有防空洞底沒有其他人的足跡,至少盧華可以排除他殺。」

我說:「那盧華為什麼要殺牛青嵐?性侵嗎?」

「不排除這樣的可能啊。」趙永說,「可能他也是無意殺牛青嵐,在殺人後,才會那麼驚恐,狂奔出去幾百米,最終命喪洞底。」

我的腦子裡突然有些亂,沒有繼續說話。

「你們快點兒吧,我餓了。」陳詩羽突然說。可能她覺得案件出現了曙光,可能她認準了這是一起自產自銷的案件,所以精神有些放鬆,這一放鬆,最先表現出來的就是飢餓,畢竟我們一早出來,已經工作了五個小時。

「你真行。」林濤說,「看屍體解剖,居然能看得有飢餓感!」

「去你的。」陳詩羽嗔斥。

大寶看看牆上的掛鐘已經將要指向兩點鐘,便抓緊了手上的縫合動作。

我一直沒有吱聲,默默地配合大寶把屍體縫合好,然後放進冷庫冷凍,和大家一起去吃了份簡餐,然後直接趕往位於汀棠市公安局大樓頂層的指揮中心。專案組設在那裡。

調查工作彷彿開展得很順利,偵查員正在向專案組介紹已經掌握了的情況。

「根據從法醫那裡得來的身份信息,我們開展了調查。」偵查員說,「首先,通過照片比對,可以判斷兩名死者是牛青嵐和盧華,兩人都是汀棠大學的學生。經過調查,兩個人是在今年校園歌手大獎賽上認識的,盧華當時拿了第一名,牛青嵐拿了第三名。根據周圍同學們的反映,兩人從那次大獎賽後,就開始頻繁接觸。牛青嵐的室友反映,盧華對牛青嵐瘋狂追求,牛青嵐一直沒有明確兩人的關係。昨天晚上,室友們準備給牛青嵐過生日,牛青嵐說出去和盧華一起過。兩人大約五點半在食堂吃完飯,就一起出去了,一整夜沒有回來。現在大學生都很開放,所以室友們也沒有在意牛青嵐整夜未歸這件事,兩人上午也沒來上課。」

「根據汀棠大學西大門監控顯示,」另一名偵查員說,「兩個人昨天下午六點左右,從西大門出學校,向案發現場方向走。還有,因為西大門外就是花圃,所以很多談戀愛的大學生喜歡選擇在這地方纏綿。西大門門衛反映,必須有本校的學生證,他才放學生出門、允許學生進門。所以兩名死者的身上都攜帶了學生證。」

「法醫這邊,」我低聲說道,「我還沒有完全想好。客觀介紹一下屍檢狀況吧。根據屍體檢驗還原現場。死者牛青嵐是在塑料布附近自行脫去了衣服,然後在一百米開外的花圃裡被刺身亡。這一刀在背後,自己不能形成,肯定是他殺。這一刀直接刺破心臟,導致心跳驟停,死者沒有掙扎直接倒地死亡。死者在生前和死後都沒有遭受過性侵害。死者盧華,損傷主要是頭面部和雙手的擦傷,致死原因是顱腦損傷。這個顱腦損傷是對沖傷,結合現場情況,他應該是在進入防空洞後,因為光線陡暗,一腳踏空形成的。這個過程,結合花圃裡的踩踏痕跡,可以反映出他當時的驚恐心情。」

「那就很明確了。」年支隊長舒一口氣,說,「兩名死者在現場附近談戀愛,然後牛青嵐自行脫去了衣服。可能在纏綿的過程中,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口角,所以盧華一時衝動殺死了牛青嵐。因為驚恐,他沒有跑回學校,而是往反方向跑去,結果誤入防空洞,摔死了。」

會議室裡議論紛紛。

我愣了一會兒,說:「怕是沒有這麼簡單。」

大家迅速安靜下來,聽我發言。

我說:「年支隊長的說法,可能是大多數人的想法,也可以解釋兩名死者的不同死因。但是這種想法中,還存在著很多疑點。」

「哦?」年支隊長說。

我說:「第一,牛青嵐還是個處女,這麼容易就在荒郊野外,在男朋友面前脫衣服?不合常理。第二,如果二人是在纏綿,哪有女孩脫光了衣服,男孩衣著完整的道理?第三,牛青嵐只穿了一隻鞋子,感覺這個脫衣服的過程也是很慌亂的,不像是在談戀愛。第四,如果是盧華殺了牛青嵐,那麼凶器去哪兒了?第五,一般人殺完人後,即便是激情殺人,殺人後驚恐,第一反應也應該是往熟悉的地方逃竄,哪裡有往不熟悉的野外逃竄的道理?」

年支隊長默默地點點頭,說:「確實,你這五點都很合理。尤其是凶器,應該是個單刃的寬匕首。這樣的凶器,談戀愛的時候不會帶著,更不會無緣無故地消失。」

「那這個現場,能告訴我們什麼呢?」趙永沉思道。

我打開投影儀,慢慢地翻動著屍檢照片,最後停在盧華屍體頸部的一張照片上,說:「還有,這一處損傷大家可以看看。」

這處損傷就是我在屍檢前仔細觀察的損傷。這處損傷是由七八條細條形的劃痕組成的,生活反應明顯,和面部的擦傷有些相連。

「這處損傷,乍一看是面部擦傷的延伸。」我說,「但有兩個問題。第一,這是頸部,沒有骨骼的襯墊,不應該形成這麼規則的擦傷。第二,這幾處損傷的周邊明顯要比面部擦傷整齊許多。所以,我認為這不是摔跌時形成的梳狀擦傷,而是銳器刃邊形成的小劃痕。」

「你是說,這幾條是損傷,是威逼傷?」趙永說。

我點了點頭,說:「鑑於這些疑點,加之現場的特殊和死者衣著的特殊,我一時半會兒還沒有想好如何進行下一步分析。」

「那就不強人所難。」年支隊長說,「現在是三點多,你們回去休息一下,我們繼續調查。晚上九點鐘的專案會,再碰頭吧。」

案件過於複雜,所以我也沒心思休息。整個下午,我都在電腦前面翻看著死者的衣著照片和屍檢照片,腦子裡則努力地想把這些奇怪的跡象給串聯起來。

晚上六點,我抱著方便麵正在吃的時候,看見一張盧華上衣襯衫的照片。我停下咀嚼,把照片逐漸放大,然後拍了一下桌子,說:「走!再去解剖室!」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7:28
第四章

盧華的屍體從冰櫃中再次被我們拖了出來。

屍體因為冰凍的原因,更加僵硬,而且全身的皮膚都濕漉漉的。

「你們要看什麼啊?」殯儀館的工作人員有些不耐煩,說,「你們上午解剖完,下午死者家裡人又來認屍,晚上你們又來解剖。這樣一會兒凍、一會兒化凍,會加速腐敗的。」

我笑了笑,沒答話,拿起死者的右臂看了起來。

「看見了嗎?」我說,「死者的右臂上,有一個橢圓形的皮下出血!」

陳詩羽的表情最為驚訝,說:「哎呀,中午屍檢的時候沒有看到這兒有皮下出血啊!怎麼死了以後,還會有皮下出血啊?」

「很好。」我微笑著說,「皮下出血是生活反應,死後不會再形成,小羽毛已經有了這方面的意識。」

「那就奇怪了。」陳詩羽說,「屍檢的時候,我明明看到你們檢查過死者的關節的,絕對沒有這一處皮下出血!難道是鬧鬼了?」

「瞎說什麼啊?」林濤看看窗外逐漸降臨的夜幕,說。

我說:「皮下出血這個東西很奇怪,如果程度較輕,在初次屍體檢驗的時候經常有發現不了的情況。屍體經過冷凍,皮膚失水變薄,通透性也就增加了,這時候淺淡的皮下出血就會出現在可視程度內了。」

「原來冷凍也可以幫助屍檢啊。」陳詩羽恍然大悟。

「這是咬痕啊。」趙永說。

我點點頭,說:「我是看照片的時候,發現盧華的襯衫袖口有個很微小的撕裂痕跡,就想到了這一點。這是盧華穿著衣服被人咬了一口。」

「齒列很特殊。」大寶說,「中切牙是歪的,右側側切牙缺失,尖牙非常尖。我們檢驗過兩名死者的牙齒,這樣的齒列,肯定不是盧華自己或者是牛青嵐的齒列。」

「這樣的齒列,有一點好處。」我說,「特異性非常強,可以做出牙齒模型,來和嫌疑人的牙齒進行比對,這是個很好的證據。」

「我這就把壓痕固定下來,安排法醫人類學專業的同事去做牙模。」趙永興奮地說。

「這還提示了一個問題。」我說,「在案發現場,除了兩名死者,還有第三個人存在,而這第三個人,很有可能就是凶手。」

「可是牛青嵐為什麼裸體,盧華為什麼被咬,為什麼會摔死,還是一個謎啊。」林濤說。

我沒有說話,因為我的腦子裡思潮翻滾,我感覺到自己就快要找到問題的答案了。

在晚上九點鐘準時開始的專案碰頭會之前,答案已經逐漸清晰。

「怎麼樣?」年支隊長在會議開始時說,「聽說法醫又去複檢了屍體,有什麼新的發現嗎?」

趙永說:「有發現,我們發現盧華被人咬了一口,這個人在盧華屍體上留下的咬痕,可以製作成牙齒模型,作為證據使用。」

「也就是說,你們確定這是一起命案了?」年支隊長有些擔憂。

我點點頭,說:「中午開會的時候我就提出過幾個疑點,結合這個屬於第三人的咬痕來看,這無疑是一起命案。」

「那我們下一步,應該往哪個方向開展偵查工作呢?」年支隊長問。

我說:「且聽我慢慢說來。首先,我們來分析一下踩踏痕跡為何和牛青嵐脫衣服的地方相距三四百米。這說明兩名死者在生前,應該是被人為地分開了。」

「分開了?」年支隊長說,「不是一個人所為?」

「嗯。」我點點頭,說,「我認為凶手至少有三個人。牛青嵐為何會乖乖地脫衣服?而且是自行脫衣服。肯定不會是她覺得很熱,而是因為有人命令她脫衣服。在沒有發生肢體接觸的情況下,就能讓她乖乖脫衣服的,肯定是個持刀的凶手。」

「她是一個十八歲的女孩子,而且是處女,就是有人持刀,在沒有傷害到她之前,也不會乖乖就範吧?」年支隊長說。

我點點頭,說:「是的,女孩子都有害羞心理,脫得一絲不掛這種事,不是輕易可以做得出來的。除非威逼她的,也是個女性,而且這周圍,只有她們兩個女性。」

大家都在點頭。

我說:「這也是為什麼盧華被隔離到幾百米之外的原因。」

「那這個女凶手,為何要她脫衣服?」年支隊長問。

我搖搖頭,說:「牛青嵐的牛仔褲口袋有被翻出來的痕跡,而且盧華的褲子口袋裡有一些泥土,說明有人手上沾著泥土想去掏口袋。所以我也分析出,這應該是一起劫財案件。只是劫財並不成功,盧華身上的幾十塊錢都在。但是搶劫只需要掏口袋就行了,為什麼還要死者脫衣服,這個我還是沒能想清楚,破案後才會知道吧。」

「你接著說。」年支隊長說。

我說:「其次,我認為把盧華控制到幾百米之外的人,應該有兩個人。」

「為什麼?」

「第一,盧華的頸部有威逼傷,說明有一個人有刀可以控制他。但是盧華手臂上又有一個咬痕。試想盧華和凶手發生了搏鬥,凶手肯定會用刀來攻擊他,但是為什麼要用咬人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呢?只有一種解釋。就是盧華掙脫了持刀歹徒的控制,在和另外一名沒有持刀的歹徒進行搏鬥的時候,被歹徒咬了一口。」

「這兩個持刀的歹徒會不會是一個人?」年支隊長問。

我搖搖頭,說:「對兩個人的控制是同時的,所以應該是由兩個人持刀。」

我喝了口水,接著說:「再次,從這個咬痕來看,我認為凶手應該年齡偏小。我也有依據。第一,既然有人持刀,居然還能讓盧華掙脫控制,說明凶手的控制力很弱;第二,盧華長得瘦弱得很,和這樣一個男孩子搏鬥,還需要咬人的,肯定不會是個強壯的青年。」

「有道理。」趙永說,「我們處置的傷害案件,咬人的一般都是婦女和孩子。像泰森那樣的,確實是少數。」

我說:「最後,我總結一下,我認為兩名死者是在五月二十日晚上,去案發現場賞花,在纏綿的時候,遇見了至少三名犯罪分子。凶手的目的很明確,就是劫財。分工也很明確,由一名女凶手控制牛青嵐,由兩名男凶手控制盧華。他們把兩名死者分開數百米遠,採用威逼的手段進行劫財。女凶手這邊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讓死者脫光了衣服,在沒有搶劫到錢財後,將其一刀殺死。兩名男凶手對於盧華的控制突然失效,並沒有成功劫財,盧華和其中一名發生了搏鬥,然後在倉皇逃竄的時候,誤入防空洞,在光線陡暗的情況下一腳踩空,從而摔死。凶手見狀,一起沿大路離開現場。只有這樣,才能全部解釋現場的情況。」

「有一些道理。」年支隊長說,「也就是說,下一步,我們就重點查找至少一女兩男的搶劫犯罪團夥?」

「持刀搶劫,可能有犯罪前科。」我說,「而且凶手很年輕,如果再大膽點兒,可以推斷至少兩個男凶手都是未成年人。」

年支隊長點點頭。

我接著說:「還有一點,不是很確定,但是必須考慮。就是你們發現沒有,整個搶劫、打鬥過程中,凶手並沒有踩踏花圃。就連盧華都在逃跑中踩踏了一大片花苗,可是並沒有發現凶手刻意踩踏花苗的跡象。從這一點心理特徵,我覺得凶手可能就是當地人,家裡面可能就是種花的,所以他們有不踩踏花苗的潛意識。這不是說他們道德品質高尚,而是一種從小培養的潛意識。即便道德再敗壞,這種潛意識還是可以發揮作用的。」

年支隊長又點了點頭。

我笑了笑,說:「能做的就這麼多了。我們做出的牙齒模型,可以和你們排查出來的嫌疑人進行比對,作為摸排的依據。這個凶手的牙齒很特殊,比對起來並不困難。」

從專案組回到賓館,疲憊的我一頭紮在床上呼呼大睡了起來。

夢中,我看見一個白衣女子拿著一把手術刀,正在慢慢地向我靠近。

第二天,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大家都太累了,當我醒來的時候,已經上午十點了,居然幾個人都沒有起床。我拿起床頭櫃上的手機,就看見年支隊長發來的短信。短信是上午八點二十發來的,內容是:「案件已破,等你來局再向你匯報。」

我一蹦三尺高,叫上大家一起,趕到了汀棠市局年支隊長的辦公室。

此時年支隊長正在自己辦公室的小板床上睡覺,被我們叫醒後,睡眼惺忪地向我們介紹了破案的經過。

根據我們提供的推斷,刑警們對案發現場周邊鄉鎮和汀棠大學學生曾經報案未破的幾起搶劫案件進行了分析研判。果真發現有一個犯罪團夥,由兩男一女組成,經常在周邊幹些偷雞摸狗的勾當,還搶劫學生。

專案組對周邊鄉鎮所有種花的人家進行了調查,發現一個叫作李玉的二十歲無業女子有重大犯罪嫌疑。通過對李玉經常聯絡的人進行調查後,又發現了一名十七歲的無業輟學男子方林,他是李玉的男朋友。這個十七歲的男孩有個十三歲的弟弟方舒,幾個人經常混在一起。

專案組決定從方舒入手調查。在方舒到達學校後,警方在學校老師在場的情況下,詢問了方舒。方舒畢竟還是個孩子,看見幾個警察後,腿都嚇軟了。

敏銳的偵查員觀察了方舒的牙齒,中切牙是歪的,右側側切牙缺失,尖牙非常尖。在和牙模比對一致後,另兩組偵查員立即對李玉和方林採取了抓捕行動。三個人在被帶進刑警隊後不到十分鐘,就紛紛交代了自己的罪行。

五月二十日晚上,三個人因為沒錢上網,決定去花圃附近搶劫。他們知道這裡經常會有一些大學生來談戀愛,他們每次搶劫,大學生們都會給他們一些錢,報案的也很少。即便報了案,因為有夜幕的掩護,警察也沒那麼容易破案。這一次,他們依舊像往常那樣去花圃搶劫,看到了正在花圃邊親吻的牛青嵐和盧華。雖然李玉他們拿著匕首,但是牛青嵐和盧華都稱自己沒錢。此時盧華丟下牛青嵐迅速逃竄,但是在幾百米外被方林按倒。

李玉把牛青嵐控制在路上,見方林重新控制了盧華,她稍緩了一口氣。但是李玉怕牛青嵐也會逃跑,所以要求牛青嵐把衣服脫光。「反正那幾個男人離那麼遠,這裡就我們兩個女人,你也不用害羞。」李玉這樣半說服、半威逼地讓牛青嵐脫了衣服。這個要求的目的很明確:第一,牛青嵐脫下來的衣服李玉可以進行仔細的搜查;第二,牛青嵐脫光了衣服,自然就要考慮到逃跑的時候遇見別人是一件很羞恥的事情,所以會不好意思再逃跑。

在確認過牛青嵐身上真的身無分文後,李玉控制著牛青嵐向大路方向移動,目的在於讓其遠離衣物,徹底放棄逃跑的想法。

而盧華為了保住自己口袋裡的幾十塊錢,依舊沒有放棄抵抗。他在佯裝掏錢的時候,一腳跺在方林的腳上,方林頓時失去了奔跑的能力,大喊著讓方舒抓住盧華,不然他一定會跑去報警。此時盧華想繼續逃跑,而十三歲的方舒則死死抱住盧華的大腿。盧華撕扯方舒的頭髮想擺脫控制,方舒就在盧華的胳膊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畢竟方舒只有十三歲,他最終沒能在方林重新站起來之前控制住盧華,讓盧華跑進了花圃。方林一瘸一拐地看著盧華跑進了防空洞,然後就聽見了盧華的慘叫聲和頭部撞地的聲音。

方林走到防空洞口,看見了月光照射下的台階上有大片的血跡,頓時嚇昏了頭。腳上的疼痛也不記得了,帶著方舒向李玉方向跑去,還高聲叫著,那男的摔死了。

聽到這一句,李玉也慌了神,牛青嵐更是驚恐無比地叫了起來。李玉見牛青嵐叫了起來,下意識地一刀捅了上去,哪知道這一刀居然直接插進了牛青嵐的後背。刀子再拔出來的時候,牛青嵐直接倒地不動了。

原來只想搶幾十塊錢上網,卻鬧出了兩條人命。三個人都跑回家躲了一整天,見警方並沒有找上門來,才放心。

所以五月二十二日一早,方舒又背起了書包去上學,卻被警察攔在了學校裡。

「所以說啊,談戀愛的時候,別傻乎乎地往沒人的地方跑。」大寶坐在我們返程的車上,說,「沒人的地方說不準就是犯罪的地方哦。」

林濤點頭,說:「本來還準備花前月下的,結果月下消魂了。」

「我說你的語文是體育老師教的你還不信。」大寶笑著說,「知道銷魂是什麼意思嗎?銷魂是指因過度刺激而神思茫然,彷彿魂將離體。形容悲傷愁苦或性感極致。」

「我說的是『消』魂,消滅的消,消失的消。」林濤辯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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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我們回到省城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由陳詩羽提議,大家表決通過,翹班兩小時,回家休息,等第二天再去上班。

結果翹班的報應來得很快,當天夜裡兩點鐘,我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就響了起來。午夜凶鈴的厲害,沒有人比刑警體會得更深了。我在睡夢中掙紮著爬起身來,看見手機屏幕上的「師父」二字。

我見鈴鐺仍在睡著,沒有動,悄悄地下床走到客廳接通了電話。

師父在電話那頭說:「剛才清潔工人在城東垃圾場清理垃圾的時候,發現垃圾場旁邊有一具屍體,你趕緊去看看吧。」

「哦。」我老大不情願。

師父說:「我知道你們剛出差回來,很辛苦,但是這個案子肯定得你去。」

「為啥?」我低聲說道。

師父說:「因為屍體旁邊的垃圾箱上,寫著『清道伕』三個字。」

剛才的睡意突然不知道哪裡去了,我瞪著眼睛掛斷了電話,快速地穿上衣服,輕吻了一下鈴鐺的額頭後,飛奔下樓。

我家距離現場最遠,所以當我抵達現場的時候,大寶、林濤、陳詩羽一干人等都已經圍在了警戒帶外。

我走到胡科長身邊,說:「怎麼?又來一起?」

胡科長沮喪地點點頭,說:「這是『清道伕』系列案件的第三起了,三起有兩起在我們龍番,而且這兩起都正好在我值班的時候發。真是倒霉!」

我笑了笑,說:「這次又是什麼情況?」

「還能是什麼情況?」胡科長說,「和前面的情況完全一致。死者是智障人員,流浪漢,平時就在這裡的垃圾場附近活動,住在那邊一排垃圾箱後面,吃的就靠在垃圾堆裡面找。沒名字,因為天天穿著一件不知道哪裡撿來的紅褂子,所以周圍的人都叫他『紅褂孬子』。一個小時前,往這裡送垃圾的清潔工人發現垃圾箱上有大量血跡,紅褂孬子就死在幾個垃圾箱之間的夾縫中,所以報警了。」

我點點頭,穿戴好勘查裝備,走進警戒帶。

死者上半身靠在垃圾箱的一側,敞著懷,露出黑色的胸部皮膚,褲子脫到了膝蓋處。整個頭面部已經被血染,血液的噴濺延續到了垃圾箱的箱壁上。垃圾箱上赫然寫著幾個血字:「清道伕。」

在陳詩羽走近拍照的時候,我仔細看了看那個「道」字。果然,和前兩起一樣,這次也寫了個錯字。看來吳老大判斷得沒有錯,這個凶手在寫這個字的時候,習慣性錯字。

林濤從技術員那裡問來了消息,說:「哎,這裡的地面更髒,更沒辦法看足跡了。但是從垃圾箱上的那幾個字來看,凶手依舊是戴著一副乳膠手套寫的,由此可以判斷,他肯定也是穿著鞋套來的。」

「你們不覺得這個死者的衣著很奇怪嗎?」大寶說,「褲子都脫掉了。」

「不奇怪。」我說,「前面兩個案子,兩個死者都有明顯的脫衣現象。當然,這個統統存在的脫衣現象究竟提示了什麼問題,我也不知道。」

「那就趕緊檢驗屍體吧。」胡科長說,「市長都驚動了,坐在局裡的會議室等報告呢。」

屍體檢驗很簡單,和我預想的也一樣。

死者紅褂孬子,左側頸動脈被一把刃很薄的刀割開了。全身除了這一處致命損傷,沒有其他任何約束傷、抵抗傷和威逼傷。

「又是一刀致命。」大寶說,「又是類似手術刀的工具。」

「對了,」我說,「上次你說,你在現場聞見一股香水味,這次聞見了沒有?」

大寶搖搖頭,說:「沒有,這次是垃圾場,味道太重了,分辨不出來。」

「就是,他又不是警犬。」林濤嬉笑道。他終於找到了報復大寶的機會,上次在山裡辦案時,大寶曾經拿林濤暈車和警犬暈車相提並論。

我說:「看來這次屍檢,和這個系列案件的前面兩起一樣,我們找不到任何線索、依據和證據,我們的分析依舊等於零。」

「是啊,除了可以準確判斷死者是在晚上十點鐘左右死亡的,死亡原因是失血性休克以外,我們幾乎找不到其他可以作為分析判斷的依據。」大寶說,「我們只做了法醫應該做的最基本的工作,幾乎無法再向行為心理分析方向邁進。」

屍檢後,無任何突破性發現的挫敗感,讓我們幾個人沮喪萬分。我們拖著疲憊的身軀來到專案組,向市長、局長匯報屍檢情況。

分管刑偵的趙其國副局長說:「和我們想像的一樣,凶手繼續用強烈的反偵查能力作案,規避了一切可能被我們發現的線索。這說明凶手非常瞭解我們的現場勘查手段,所以才能逃避打擊、連續作案。最關鍵的,是凶手還頻頻留下字跡,挑釁我們警方。」

我無奈地嘆了口氣,說:「唉,真不知道怎麼才能抓到凶手。」

我的話音剛落,一名偵查員闖進了專案組。

「有什麼事情慢慢說,怎麼冒冒失失的?」趙局長看了一眼市長,不滿地責怪道。

偵查員說:「報……報告領導,調查有重大發現。通過對垃圾場周圍的工人進行瞭解,有一個工人稱,他看見一個白衣女子,戴著一副乳膠手套,昨晚九點多出現在垃圾場附近。」

我突然想起前天晚上的噩夢,渾身的汗毛瞬間立了起來。

「白衣?女人?」趙局長大吃一驚。

我平復了一下心情,說:「根據屍體檢驗,紅褂孬子的死亡時間應該是在晚上十點鐘左右。這個女子九點多出現在垃圾場附近,具備作案時間和作案條件。我們之前也考慮到了凶手可能是女人。首先,大寶曾經在現場聞見過香水味,但是沒有引起我們的注意。其次,文件檢驗方面分析凶手的身高在一米七以下,身材比較矮小。最後,三具屍體都有不同程度的脫衣現象,所以我懷疑凶手利用色相接近被害人,因為被害人都是智障人員或者流浪漢,並沒有注意到她戴手套、鞋套這一反常跡象,都以為天上掉下來餡餅,所以才會在毫無防備、抵抗的情況下被殺。也正是因為凶手是女性,才能具備這一讓被害人喪失警惕性的條件。」

整個會議室的人都在思考。

我接著說:「鑑於凶手具備醫學知識和法醫學知識,建議下一步在公安、檢察、法院、司法、衛生、高校方面排查可能具備這些知識的女性法醫和醫生。同時,請我們總隊的畫像專家強松,對目擊者進行一次談話,並且對這個嫌疑女人進行模擬畫像,依據這個模擬畫像進行更進一步的摸排。我們還有文件檢驗專業的支持,也有可以作為甄別的字跡依據。我就不相信了,找不出這個凶手!」

趙局長說:「秦科長分析得很有道理。現在我們有充分的依據證明凶手是個女性,而且很有可能就是垃圾場工人見到的這個女人。至於這個女人為什麼要去殺流浪漢,還要挑釁警方,現在我們不得而知,但是有了模擬畫像和職業心理特徵,我相信我們還是有破案的希望的。下一步,我們準備按照秦科長剛才說的步驟進行偵查工作,妥否,請市長指示。」

差不多熬了一夜的市長此時打起了瞌睡,聽見趙局長這麼一說,連忙點頭說:「好,很好,按照局黨委的要求,立即部署偵查,要求務必落實到位,迅速破案。如果有摸排工作不細緻,造成案件久偵不破的,必須啟動倒查機制,給責任民警嚴厲處分。」

「沒有獎勵,只有鞭撻。」大寶不滿地嘟囔了一句。

林濤捅了捅大寶,讓他閉嘴。

等市長和局長相繼離開專案指揮室後,我伸了個懶腰,說:「趕緊回去補個覺吧,現在我們也沒有什麼其他能做的了,只有靜靜地等待消息,看看偵查部門能不能在幾天內,給我們一個驚喜。」

一直未發一言的陳詩羽,抬了抬她那長長的睫毛,說:「好吧,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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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案古墓戾影

第一章

棺材內的泥土裡,可以看到一個乾屍化的頭顱,這個頭顱的下方,可以看到一個只剩半邊完整的褐色顱骨。果然,在這個棺材裡,有兩具不同屍體現象的屍體。

「清道伕專案」的偵破工作完全沒有我們想像中那麼簡單。從紅褂孬子被殺害後開始的一個星期,大寶每天都會打電話給胡科長,詢問專案的進展情況,而每次得到的答案都令人失望。

專案組按照部署的偵查範圍,對全市範圍內的女性醫生進行了排查。首先,並沒有發現和模擬畫像極為相似的人。其次,從作案時間上看,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不能排除。對女法醫的排查倒是很簡單,全市從事法醫工作的公安、檢察、司法、法院、高校系統中,女性法醫屈指可數,很快就做出了全面排除。因為偵查工作受挫,專案組試圖調整偵查範圍,但是卻沒有任何線索和指向,只有繼續對那三分之一的女醫生進行外圍調查。

「奇怪了,我的直覺一直很準的。」大寶說,「我覺得應該要破了啊。」

「我看沒那麼簡單。」我用辦公協同系統給陳總發了件信封報告,說,「就是電視劇、小說,也不會那麼平鋪直敘,發了案直接破案吧。何況,還是這麼複雜的案件。」

大寶說:「沒有完美犯罪,再縝密的犯罪活動,也會有百密一疏的時候。這次不就有目擊群眾看到了關鍵線索嗎?」

「你指的是白衣長發女?」陳詩羽說,「為什麼模擬畫像都做了,還是找不到凶手啊?」

我搖搖頭,說:「模擬畫像這個東西,只能作為排查的參考。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有些人可能覺得畫得很像,有些人就會覺得不像。更何況,畫得像不像不是畫像者本身的技術可以決定的,還得考慮目擊者的記憶力水平和描述能力。」

大家都沉默不語。

我接著說:「我總有一種感覺,這次被目擊,不會是案件突破的關鍵點。大寶說得沒錯,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過獵人的眼睛。但百密一疏的疏,不是在這裡。」

「你說會不會是排查方向的問題啊?」林濤說,「現在的偵查重點是女法醫和女醫生,這個群體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而且,我覺得這個群體框定得還是有些狹隘了。」

我皺著眉頭點點頭,說:「偵查方向的制定,不可能面面俱到,如果運氣好,很小的偵查範圍都能抓住凶手;但如果運氣不好,你框定得再大,凶手也會是漏網之魚。林濤說得對,如果凶手是熱衷於刑偵劇的護士呢?如果是熱衷於刑偵和醫學的其他職業的從業者呢?這都是有可能的,但是我們總不能在全市上千萬人口中逐一尋找吧?」

「大海撈針啊,唉。」大寶嘆道。

「凶手肯定會有什麼疏忽,但是我們還沒有發現。」我說,「要堅定信心,在這一輪摸排結束後,看看有沒有什麼發現或是什麼啟發。」

「我們老師說得沒錯,沒有最完美的犯罪,也沒有最完美的偵查。我們做不到破解全部的命案,但是沒破的案子永遠是我們的心結。」陳詩羽托著腮,閃著大眼睛,說,「我不會在實習階段就繫上個心結吧?」

「別那麼悲觀。」林濤柔聲說道,「案子不破可能是因為我們的勘查檢驗有漏洞,也可能是諸多不巧的因素結合在一起,讓我們無法破案。我們要做的,就是杜絕出現差池,那樣也就問心無……」

林濤的話還沒有落音,桌上的電話鈴聲驟然響起。

「喂?幾具?」大寶叫道,「一具?一具也要我們去?什麼?考古?古墓?屍體?」

掛了電話,大寶一臉興奮,說:「他們說涼村考古現場發現一具屍體,考古學家說有疑點,當地法醫不敢下結論,請求我們的支援。」

「古墓?」我打了個哈哈,說,「這有意思了,收拾東西出發吧。」

林濤沒有動,剛才和陳詩羽沒有說完的話也沒有續上。他臉色煞白,坐在座位上,有些坐不太穩的樣子。

「你怎麼了?」陳詩羽好奇地問。

「給嚇得。」大寶笑道。

「沒……沒,」林濤回過神來,說,「那……那就出發吧。」

林濤的狀態顯然有些異樣,我知道他比較相信鬼神之說,但沒有想到他會被嚇成這樣。我關切地問道:「你沒事吧?不行,我們叫勘察二組的小趙和我們一起去?」

林濤看了一眼陳詩羽,嚥了口唾沫,說:「沒事,我……我能行。」

「啊?怕鬼?」韓亮叫了一聲,嚇了副駕駛座位上的陳詩羽一跳。

「討厭,一驚一乍的。」陳詩羽說。

韓亮微微一笑,說:「林濤怎麼會怕鬼?在我的印象中,去年的那起鬼打牆的案件,林濤不是發揮得很不錯嗎?」

「那你是沒看過林濤是怎麼戰戰兢兢地看現場的。」我笑著說。

「林濤,我和你說啊。這事兒可不能透露出去,不然嚴重影響你的男神形象。」韓亮說。

「我男神?我都沒談過戀愛——哪兒像你,天天談戀愛,談的對象還都不一樣。」林濤說完,瞄了一眼陳詩羽,接著說,「我不是怕鬼,我就是比較害怕古墓什麼的。」

「古墓?」我說,「那去年那個吊在墓碑上的女屍案,記得吧?也沒見你害怕成這個樣子啊。」

「那可是古墓啊,重點在古!」林濤說,「不是那種墳堆,就是那種帶坑道之類的墓穴。」

「哦。」我想起了幾天前在防空洞前時,林濤畏懼的表情。

「為什麼呢?」韓亮說,「其實我分析過所有的鬼故事,無外乎四種情況:第一,就是鬼打牆。一個人走到墳堆裡什麼的,然後怎麼走都是在繞圈子,就是走不出去;第二,是鬼上身。一個人像是中了邪一樣瘋瘋癲癲的;第三,是鬼壓床。早上起不了床的時候,感覺有個人壓在身上似的;第四就是活見鬼,自己親眼看見了鬼。」

「不錯。」我點點頭,說,「不愧是『活百度』,總結得非常好。即使是堅信沒有鬼神之說的人,一旦經歷了這樣的事,肯定也是心存懼怕的。所以,我們不要嘲笑林濤,要從心理根源上拯救他。」

韓亮哈哈一笑,說:「我看過一些文獻,對這四種情況都進行瞭解釋。鬼打牆咱不說了,通過去年鬼打牆的案子,大家都能從科學層面解釋這種客觀存在的現象了。」

「我不知道啊,說說看。」陳詩羽盯著韓亮說。

韓亮扭頭看了一眼陳詩羽,又轉過頭去開車,說:「想聽啊?什麼時候請我吃牛排,我私底下告訴你。」

「哼。」林濤嗤之以鼻,「就知道蒙女孩子。小羽毛,我不僅請你吃牛排,而且還私下告訴你。」

韓亮接著說:「鬼壓床嘛,堂兄你來從法醫學角度解釋一下。」

我說:「那是一種病,睡眠障礙。就是在睡眠中,意識恢復清醒,但是肌張力仍然很低的情況。這種睡眠癱瘓症,可以讓人想動不能動,像是被人壓住了一樣。一般人出現這種情況,都會非常恐懼,從而就有了鬼壓床之說。」

韓亮點點頭,說:「至於鬼上身嘛,通常都是一些精神方面的疾病,或者是一些人在裝神弄鬼罷了。就活見鬼最有技術含量了。我看過許多活見鬼的報導,但歸根結底,要麼就是看見的東西因為光學或者其他各種原因的作用,發生了變形;要麼就是見鬼的人產生了幻覺。」

「對。」我說,「其實並不是只有精神病患者才會有幻覺的。如果相信鬼神學說或者在極度恐懼的情況下,人也會出現幻覺。」

「我覺得我就是你說的這種情況。」林濤說,「我們老家那邊,有一些清朝時候的古墓,後來被盜了,留下了一個很黑的坑洞。我們小的時候不像現在的小孩有這麼多可以玩的東西,就天天在外面混。後來就有幾個小夥伴非要拉我去坑道里玩。我小時候就挺怕黑的,但是礙於面子,就跟他們去『探險』。開始點著蠟燭走,倒是沒覺得有什麼好怕的。後來進了墓穴,有一個不小的平台,我們就看見墓穴的中央,停著一口棺材。突然,棺材的那一面,冒出來一個白色的影子,看不清形狀,但確實是一個人形。所有的小夥伴都嚇得往外跑,我也就從那一次開始,看到坑道這樣的地方就害怕。可能這算是一個心理陰影吧。」

陳詩羽一臉興奮,說:「真的嗎?有這樣的地方?帶我去看看啊。」

林濤說:「那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現在那地方早就變成高樓大廈了。」

「既然所有的小夥伴都看到了,肯定不會是幻覺了。」韓亮分析道,「說不定是你們的蠟燭在墓穴裡產生了光學作用,生成了一個陰影罷了。或者,根本就是有人在裡面裝神弄鬼。」

「可能是吧。」林濤聳了聳肩膀。

我說:「小時候留下的心理陰影可以理解,但是細想一下,在一個地下墓穴探險還是很有風險的。如果墓穴裡二氧化碳滯留,很容易導致你們窒息死亡的。」

「你真是三句不離本行。」大寶挖著鼻孔,說,「在說鬼故事呢,你來做法醫學科普,還能愉快地聊天不?」

我哈哈一笑,說:「我有一次值班,碰見了一個奇葩。大概深夜兩點半的時候,一個電話把我鬧醒了,我還以為有現場呢,結果是一個人來報案,說是自己樓上住著一隻鬼,讓我們去抓。我當時也好奇,就問她怎麼知道自己樓上有鬼。她說每天晚上兩點半的時候,都能聽見樓上有鬼在敲地板,咚咚咚的。然後我就笑了,我覺得自己得盡自己所能為老百姓釋疑啊,就告訴她,那肯定是她家樓上的人走路的腳步聲。然後她就說,她住在六樓,她那棟樓只有六樓。我當時就暈了,既然住頂樓,那怎麼還有樓上之說啊?然後我就說,肯定是屋頂上有老鼠什麼的。她就說不可能是老鼠,哪有老鼠會哭啊?」

「哭?」陳詩羽乾脆將整個身子都扭轉過來,趴在副駕駛的椅背上,問道。

我點點頭,說:「那人就說了,鬼不僅敲樓板,而且還整晚地哭。她還分析,肯定是有個人冤死在樓頂了,沒人幫他伸冤,只有找她了。我當時很無語,就不知道該怎麼答了。那人然後還學那『鬼』哭的聲音,嗚嗚嗚嗚的。把我著實嚇了一跳。」

「你心理真強大。」陳詩羽笑得前仰後合,說,「大白天都說得人發毛,別說你一個人在漆黑的值班室裡聽見這一通電話的感覺了。」

我接著說:「掛斷了電話,我就琢磨了,這不會真有什麼冤情吧。於是,我就轉移了值班室的電話,去了那報案人所在的那一棟樓。廢了半天勁兒,爬上了六樓的樓頂。」

「啊?不會真有冤魂吧?」陳詩羽的眼睛瞪得老大。

我笑了笑,說:「房頂上,除了太陽能熱水器,什麼都沒有。」

「哼……」陳詩羽轉回身去,說,「那你還弄得神秘兮兮的。」

「現實,哪有小說、電視裡那麼刺激。」我笑著說。

「我能不能和陳總申請一下,不參加值夜班?」林濤的臉色紅一陣白一陣。

「你都快三十了。」我笑著說,「總不能以後結了婚,還怕黑吧?我上次和一個心理治療師聊天,提到過鬼神恐懼症的人群。大部分人都有這毛病,但是嚴重的不多。林濤你就算是比較嚴重了。治療這毛病,就得解開你的心結。」

「解開心結?」林濤說,「怎麼解開?」

我說:「從哪裡跌倒,就從哪裡爬起來。你不是在古墓裡看見了『鬼』嗎?那我們就得再進一次古墓,告訴你並沒有鬼神的存在。」

「今天這個現場,就是為你準備的。」大寶說,「這可是真正意義上的古墓,據說是漢代的哦。」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7:29
第二章

一個月前,考古隊在我省邊界的森原市發現了成片的漢代古墓,連央視都參與了初期勘測。經過勘測得知,這一片古墓均已被盜過。全國考古界都為這片稀世珍寶遭人踐踏而扼腕嘆息。根據初步勘測得出的結論,盜墓行為應該就發生在幾年之內,省公安廳刑警總隊的侵財案件偵查科也介入了調查。可惜時間久遠,此次專案行動毫無頭緒可言,經過一個月的摸排,絲毫沒有取得突破性進展。

國家文物局經過討論研究,決定依舊對這片古墓進行挖掘,以期找到被盜墓賊遺棄或者盜墓賊無法偷盜搬運的珍貴文物。

當我們驅車抵達考古現場的時候,驚訝和失落參半。

驚訝的是,考古行動比我們酷多了,幾畝地的範圍內,多層警戒帶圍繞,外圍武警荷槍實彈,中心的考古專家們身著白大褂忙忙碌碌。失落的是,這裡原來沒有什麼坑道,這讓我們對這次出勘現場工作臆想出來的神秘感瞬間消散,同時,我們想借此培養林濤膽量,讓林濤克服心理陰影的計畫也隨即泡湯。

從高處看,這一小片古墓的地下雛形已經被挖掘出來,盜墓賊可能遺留下來的坑道蕩然無存。林濤長舒了一口氣,說:「謝天謝地,挖得好啊。」

他的話音還沒落,我們就被兩名武警擋住了去路。我拿出手提包翻來翻去找警官證的時候,森原市公安局刑警支隊肖劍支隊長「呼哧呼哧」地跑了過來,說:「唉,唉,自己人,自己人。」

我微微一笑,和肖支隊長簡單寒暄之後,幾人越過警戒線,走到了這一片被挖掘過的古墓之前。

「我的天,好深。」大寶伸頭看了看眼前的「懸崖峭壁」,縮回了身子,說。

「這位是國家文物局的趙巡視員,這幾位是我們省公安廳的法醫、痕檢專家。」肖支隊長這一說話,我們才注意到他的身後有一個鶴髮童顏的老頭兒。老頭兒友好地一笑,主動伸出手來,說:「我們考古,和你們法醫有相通的地方,比如人類學,我們都是要涉足的。」

我趕緊放下勘查箱,雙手握了過去,說:「我很喜歡看關於考古探秘的小說和紀錄片,你們比我們還刺激。」

「但你們對社會更有貢獻。」這個一看上去就學識淵博的前輩,很是謙虛。

寒暄過後,趙巡視員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個帳篷,說:「我們在工作的時候,發現了一個被盜過的漢代棺材,可是裡面有兩具屍體。」

「呃,那需要我們做什麼呢?」我問道。這個情況和我預估的不太一樣,一個在考古工作中發現的情況,需要我們法醫來解決什麼呢?

趙巡視員說:「我覺得有疑點,就請相關部門通知了公安機關前來協助,森原市的王法醫和我的認知相同,所以請你們前來協助。」

「疑點?」我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問道。

趙巡視員娓娓道來:「如果我把整個漢代的殯葬制度慢慢跟你們解釋一遍,不知道你們有興趣聽嗎?」

「沒。」陳詩羽說道。

我沒有驚訝她的沒大沒小,以微笑緩解氣氛的尷尬,說:「趙老師不如直接和我們說說疑點吧,您要是說起考古理論,我們這些大老粗還真聽不懂。」

「我可不是大老粗,我也聽不懂。」陳詩羽可能有些著急。

趙巡視員沒有生氣,哈哈一笑,說:「簡單說吧,依照我的經驗,這種普通的平民墓,雖有夫妻同葬一穴的可能,但沒見過兩人合葬一棺的情況,更沒見過兩個女性合葬一棺的先例。這就是我的疑點。」

「這,幾千年前的事情,不能依據經驗來判斷吧?」我一時仍找不到重點,不知道趙巡視員的疑點究竟是什麼。

「當然,我們考古的也學過一點點法醫學。」趙巡視員說,「我看棺中的兩具屍體,屍體現象完全不同:下面的一具白骨化,而上面的一具是木乃伊。白骨化的屍體骨質變脆,經過上面屍體的壓力作用,很多部位已經粉化。」

趙巡視員說到了重點,而且說到了法醫學術語,我頓時親切感油然而生。考古學中經常說的木乃伊,在法醫學中稱之為乾屍。屍體在乾燥的環境中,體內水分迅速喪失,從而終止腐敗活動的發生,最終軟組織干縮形成的晚期屍體現象,稱之為乾屍。

我點點頭,說:「那王法醫又有什麼疑點呢?」

趙巡視員指了指正在帳篷邊的王峰,說:「我們對這個蓋板破碎的棺材進行了外包裝的保護,王法醫在帳篷邊等你們呢。」

我一臉羨慕,心想如果我們也裝備了這種帳篷,對於野外現場,就不用擔心雨水破壞而拼了命地抓緊時間勘查了。

跟隨著趙巡視員,我們順著小路走到帳篷旁邊,王峰開門見山,說:「秦科長,你看看裡面的兩具屍體,肯定有問題。」

我進入帳篷,探頭進棺材內,看到裡面儘是泥土。棺材的蓋板已經被取下了,放在一旁。蓋板大面積缺失,可能是年代久遠腐朽而成,加之盜墓賊人為破壞,幾乎只剩下了一個長方形的邊框。

棺材內的泥土裡,可以看到一個乾屍化的頭顱,這個頭顱的下方,可以看到一個只剩半邊完整的褐色顱骨。果然,在這個棺材裡,有兩具不同屍體現象的屍體。

「除非是盜墓賊在這裡自殺,不然肯定是一起命案。」王峰說。

我說:「為何這麼肯定?因為趙老師的學術研究嗎?」

王峰微微一笑,說:「不。」

說完,他把手伸進棺材,拿起幹屍的一隻手掌,指著幹屍的手指說:「你看看就明白了。」

我順著王峰的指尖看去,只見那一隻灰黃色的皺巴巴的手掌上的五個蜷曲指頭末端,是五個慘白色背景的指甲,指甲上有一些星星點點的紅色。

「哦,果真死了沒多久啊。」我恍然大悟。

「啊?為什麼?」大寶一臉茫然。

「你傻啊。」我笑著拍了一下大寶的後腦勺,說,「漢代,怎麼會有美甲?」

「嘿!你手套都沒摘!」大寶瞪著我說,「別弄髒我的腦袋!」

我哈哈笑道:「我還沒碰屍體呢,手套是干淨的。」

我鑽出帳篷,對趙巡視員說:「趙老師,我們看了,您的感覺非常對。如果這不是一起自殺事件,就應該是一起命案了。感謝您為公安機關提供了這一線索,讓我們發現了一樁案件。」

「應該的。」趙巡視員一臉自豪,說,「最好別是命案,如果是命案,也希望你們能在我停留森原的這幾天內破案,讓我也在有生之年感受一下破案的快樂。」

「一定!」我說道。說完,我回頭看見靠在帳篷壁上的林濤,臉色慘白。

「你沒事吧?」我關心地問道,「你不進去看看痕跡物證?」

「沒啥痕跡。」王峰說,「我們的技術員已經看了,目前根據調查情況,這裡只有一條坑道,說明屍體是從這個盜墓坑道里進入墓穴和棺材的。因為挖掘工作,整個坑道不復存在,也就沒有什麼痕跡可言了。」

剛被我一句話嚇了一跳的林濤,此時又平靜下來。

我笑了笑,對趙巡視員說:「趙老師,因為涉及排查死者是否中毒的問題,我們必須提取乾屍的屍體以及屍體下方的部分泥土,不知道可以不可以?」

中毒的屍體,隨著屍體的腐敗或者風乾,一些性質穩定的有毒成分就會沉降到屍體下方的泥土裡。所以,對於疑似中毒的屍體,尤其是已經腐敗或風乾的屍體,必須要提取屍體下方的泥土進行毒物化驗以確定或排除。

趙巡視員點點頭,說:「這個墓穴已經完全被掏空了,前期我們都看過了,除了還比較完整的棺材,已經被壓碎一半的屍骨,其他就沒啥有價值的東西了。泥土不值錢,你們儘管提。」

「泥土裡還有不少毛髮。」王峰一邊往物證袋裡扒拉泥土,一邊說。

我說:「毛髮都一起提取,我們回去看看是否有用得著的地方。」

重新走回挖掘現場的邊緣,我環顧了四周,看了看現場環境,說:「走,去殯儀館吧。」

肖支隊長探過頭來,說:「啊?現在去啊?現在都十二點了,你們不吃飯啊?」

因為森原市在我省邊界地區,所以我們驅車趕來,就花了整整三個多小時的時間。不知不覺,太陽已經當頭而照。我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說:「也行,我們找個牛肉麵館隨便吃一點兒,就抓緊幹活。」

「今天咱們去土菜館吃個土菜吧。」肖支隊長笑道。

「不不不。」我擺擺手,說,「一來太浪費時間,二來浪費納稅人的錢。」

「我自己私人請客。」肖支隊長說,「我請了別的客人,也是你們同行,說不定你們還認識,所以你們幫我撐撐面子吧。」

肖支隊長請的客人是龍番市漢明司法鑑定所的兩名法醫。

根據人大決議,從2005年開始,全國各地社會司法鑑定機構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這些司法鑑定機構的管轄範圍,是一些涉及民事訴訟的鑑定,包括法醫學鑑定、痕跡檢驗鑑定、文件檢驗鑑定等。因為涉及民事訴訟,這些社會司法鑑定機構的鑑定會向被鑑定人收取費用,有了原始資本積累,就吸引了大批退休公安技術人員加入。在退休後,去司法鑑定所打打工,賺些小錢,也不至於退休後心情失落,實在是公安技術人員的一個福音。

肖支隊長的弟弟前幾天被一輛醉酒人駕駛的豪車撞倒,導致腦部受傷,按照程序,應該由社會司法鑑定機構對傷者的傷殘等級進行評定。這份傷殘等級鑑定書,就是法院判定賠償數額的一個重要依據。

因為森原市沒有社會司法鑑定機構,交警部門委託省城最大的司法鑑定機構——漢明司法鑑定所進行鑑定。漢明派出的兩名法醫,領頭的齊升是龍番市公安局的退休老法醫、老前輩,於公於私肖支隊長都必須請吃一頓了。

我當初在龍番市實習的時候,齊老師還沒有退休,所以,看到數年沒見的前輩,我顯得很興奮。

齊老師看到我們也很興奮,愉快地喝了幾杯白酒。齊老師指著身邊的助手,說:「他叫步兵,是我的徒弟,去年底應聘來我們所工作的。皖南醫學院法醫學院的研究生。」

這個叫作步兵的男人個子不高,瘦瘦的,白白淨淨,戴著一副金絲眼鏡。

「啊哈哈哈,還有姓步的啊?我叫炮兵,幸會幸會。」大寶大笑,說,「不過,我們學校的研究生去社會司法鑑定機構啊?那不是大材小用了嗎?」

「什麼話啊!」我瞪了一眼大寶,說,「行行出狀元,司法鑑定所的法醫也很重要。」

「他說得對。」步兵淡淡地說,「我也覺得在司法鑑定所裡當法醫太浪費青春了,還是你們公安帶勁兒。」

我見步兵有些不快,連忙打圓場,說:「也不是,至少你比我們有錢多了。」

「錢有什麼用?」步兵夾了口菜,說,「錢比理想還重要?」

「那你怎麼不考公務員呢?」我問道。

步兵微微一笑,搖了搖頭,沒再說話。

我覺得自己的問題有些冒失,人家說不定有難言之隱,於是趕緊轉移了話題,對齊老師說:「齊老師,我們來是為了一樁案子,現在屍體還沒有檢驗,我先把前期情況和你說說唄?你幫我們指導指導。」

齊老師點點頭,興致盎然地說:「好啊!好幾年沒碰命案了,手確實很癢。」

於是,我把現場發現和前期勘查的情況介紹了一遍,說:「我覺得這個案子很難。屍體已經完全乾屍化了,死亡原因、死亡時間、案件性質、屍源尋找、因果排查、凶手刻畫都是大難題,我現在心裡很忐忑,不知道從哪裡下手。」

齊老師喝得有些高了,他摸了摸下巴上的鬍鬚,眯著眼睛說:「聽你說了這麼多,我腦子也亂了,看來長時間不用,真的生鏽了。我指點不了你什麼,但我覺得,你們是不是應該考慮一下,死者為什麼是全身裸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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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坐在趕往殯儀館的車上,齊老師的話在我腦中縈繞。是啊,在古墓中勘查現場,讓我有了先入為主的思維,這種思維支配著我,我居然沒有注意到這一明顯的異常。因為年代久遠,大多數古墓中屍體的衣著都因為腐敗風乾而消失殆盡。但是這一具死亡時間應該不是很長的屍體,應該有衣著啊!為什麼她是裸著的呢?

殯儀館裡,一具乾屍被放置在解剖台上。

這具乾屍就像是穿了一件格子狀的衣服,整個身體都呈現出規則的細樹條交叉狀。我們知道,這是「人體織布」。屍體在迅速丟失水分的時候,軟組織失水萎縮,尤其是在屍體皮膚變得很薄的時候,肌纖維細化,從而形成了屍體表面像織布一樣的外觀。

林濤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人體織布,居然戴上手套摸了摸,說:「這個有意思啊。我看咱們剛開始沒注意到屍體是全裸的,這個人體織布魚目混珠也是有原因的,這也太像是穿了一件粗布衣服了。」

我沒吱聲,開始了屍體檢驗。乾屍是一種有利於法醫工作的屍體現象,它不像腐敗巨人觀那樣惡臭難忍,也不像白骨化那樣毫無依據可尋。乾屍的屍體,因為自然風乾,所以一切線索和證據都被固定了下來。

死者的全身,除了一枚銅質的戒指,以及那十枚很長卻陰森森的紅點白底指甲,幾乎沒有再發現任何隨身物品。死者的全身,也沒有看到明顯的傷痕。

我們依照解剖順序打開了死者的胸腹腔、顱腔和後背。死者的內臟已經因為失水而萎縮,因為自溶而只剩下一層包膜。檢查完這一具人形的軀殼,我們沒有發現任何可以致其死亡的損傷,於是,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死者的口鼻部和頸部。

肌肉的萎縮,使之變薄,但是依舊無法隱藏血跡浸染後的顏色。我們在屍體的頸部肌肉發現了幾處小片狀的出血痕跡。我連忙分離出死者的舌骨和甲狀軟骨,果然,甲狀軟骨的右側上角骨折了。

「甲狀軟骨右側上角骨折,符合行兇者右利手,用右手拇指掐扼形成。」我說,「致傷方式都分析出來了,死因也就迎刃而解。」

「是啊。」大寶掏出了死者完全液化的腦組織,剝離開顱底的硬腦膜,說,「顳骨岩部出血,窒息徵象是存在的。」

「你們是說,死者是被掐扼頸部,導致機械性窒息死亡的?」林濤說。

我點了點頭,說:「剛才我在拔死者指甲的時候,看見她的甲床也是發黑的,而不是干屍表面的灰黃色。這也是一項窒息徵象,我們的依據應該很充足。」

「你拔她指甲做什麼?」陳詩羽一驚一乍,「好變態。」

我一臉黑線,說:「怎……怎麼是變態?這是常規工作好吧!」

「啊……」陳詩羽說,「想想心裡都發毛。」

「看來每個人都是有弱點的,連我們無所不能的小羽毛,也是這樣。」韓亮靠在解剖室的通道門口說。

「死因和致傷方式明確了。」我說,「那麼死亡時間怎麼判斷?你們看見的乾屍也不多吧?根據這種乾屍化的程度來判斷死亡時間也太不靠譜了。」

「我覺得,我們法醫能判斷多少就判斷多少吧。」王峰在一旁說道,「至少我們明確了她的死亡原因,肯定不是什麼服毒自殺了,這是一起他殺案件,殺後移屍。」

「那看來你們提取回來的泥土是沒什麼用了。」林濤說。

我突然抬起頭,說:「呀!你不說我都把那堆泥土忘記了!怎麼會沒用?泥土在哪裡?在哪裡?」

韓亮走進解剖室說:「喏,在我車裡,我剛才拿下來了。」

「大寶你看看死者的後背和四肢,有沒有什麼損傷。王法醫你取死者的牙齒和恥骨聯合,判斷一下屍源信息。」我一邊微笑著安排工作,一邊打開裝滿泥土的物證袋,細細地看了起來。

韓亮蹲在我旁邊,說:「泥巴,有啥好看的?漢代的泥巴也值錢嗎?」

我嘿嘿一笑,從泥巴中挑出幾縷頭髮,說:「可不要小看這堆泥巴,關鍵這裡面有重要的東西啊!」

「頭髮?頭髮怎麼了?」韓亮問。

我說:「頭髮是角質蛋白,不易腐敗,當然漢代保存到今天還能有如此柔韌是不太可能的,所以這些頭髮應該都是這名死者的。你看,我們可以根據死者的頭髮來推測她的髮型、髮色,從而找到她的屍源啊。軟組織乾屍化了,DNA也比較難做,但是頭髮下面有毛囊,做起來也很容易,同樣,DNA也可以幫助我們找到她的屍源。」

韓亮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不過,」我把手套上的泥土撣掉,捻起一縷頭髮說,「你有沒有覺得這個人的頭髮有些奇怪啊,都是一縷一縷的,不會散開?」

「這是因為屍體乾屍化,頭髮自然脫落的,對吧?」韓亮問。

我點點頭。

韓亮接著說:「我覺得啊,頭髮一縷一縷成形,很有可能是因為她接過頭髮。」

說完,他戴上一副手套,把一縷頭髮慢慢分開,果真,在一縷頭髮的中央,他解下了一根極細小的皮筋。

「這你也懂!」我驚訝道,拿過皮筋細細地看著。

「後背和四肢關節處均沒有發現損傷。」大寶說,「這恥骨聯合也不用煮了,軟組織一剝即脫,入口即化。」

「你會不會用成語啊?」陳詩羽說,「太噁心了。」

「死者的年齡,你們看大約是多少?」我仍看著皮筋,頭也沒回地說。

大寶說:「嗯,估計也就二十出頭,骨化結節還在嘛。」

「可惜了,一個愛美的姑娘,英年早逝。」我說。

「不知道死了幾年了。」王峰說,「死的時候是二十出頭,如果死了二十年,那麼她活到現在也是個婦女了。」

「二十年倒是不至於,但我們只知道她死的時候二十出頭,如果不能大體判斷死者的死亡時間,那麼她的出生年份我們也就估算不出來,那麼依舊不能為屍源查找提供線索。」大寶說。

我點點頭,說:「死者有接頭髮、美甲,這是很好的屍源查找方向,可惜不知道年份的話,偵查員也沒辦法查啊。」

「那,能不能從這枚戒指入手呢?」韓亮戴著手套,擺弄著剛剛從屍體上取下來的銅質戒指,說道。

「什麼意思?」我眼睛一亮。

韓亮笑著說:「你看,這戒指很劣質,一看就是地攤貨。就是那種非主流小姑娘喜歡戴的大個兒戒指。不過這戒指的造型很眼熟啊。」

「阿凡達!」陳詩羽和林濤異口同聲地叫道。

林濤臉頰一紅,而陳詩羽則看了一眼韓亮說:「你厲害。」

「這電影什麼時候上映的?」我忙問道。

「2010年1月在中國上映的。」「活百度」韓亮說,「離現在兩年多了。」

「差不多,差不多。」我說,「一般電影上映後幾個月內,會有相應的周邊產品出來,這個時間段也是電影人物造型最流行的時候。我看,屍體乾屍化程度比較厲害了,至少已經死亡一年半以上了。這樣,時間差不多就卡死了。」

「你的意思是說死者是2010年死亡的?」大寶說。

我點點頭,說:「具體在哪個季節,因為死者沒有衣服,所以我們也不好判斷,但是大體死亡時間判斷出來了,給予偵查一道重要的曙光。韓亮,你立大功了。」

這是我走進專案組時,心裡最沒有底的一次。雖然這次工作有很多發現,但同樣也有很多疑惑。

我忐忑地坐在專案組會議桌的一角,說:「錢局長,我們經過現場勘查和屍體檢驗,有一些發現,但是下一步工作還是需要依託偵查部門來進行。」

「沒關係,你說。」錢立業局長看透了我的不安,柔聲說道。

我點點頭,整理了一下思路,說:「根據我們的屍體檢驗,可以肯定死者是被一個右利手的凶手掐壓頸部,導致機械性窒息死亡的。死亡時間是2010年左右,具體時間不太好判斷。」

「這一整年,確實不太好排查。」錢局長說。

我繼續說:「死者全身赤裸,只有一枚劣質戒指。可以看出死者並非有錢人,所以這不太像是劫財殺人。」

「全裸?」錢局長說,「你的意思是性侵?」

「也不像。」我說,「第一,死者的後背部和四肢沒有約束性或者擠壓性損傷,只有頸部有掐痕。因此,我覺得凶手是突然掐壓死者頸部導致其死亡的,犯罪動作非常簡單,不像是有性侵的目的。第二,如果是性侵後拋屍,沒必要把死者的衣服脫得這麼幹淨吧?連襪子都沒留。第三,死者呈現乾屍狀,如果有損傷可以保留外傷痕跡,但死者的會蔭部完全沒有發現損傷。所以,我們不能根據死者有沒有衣服來判斷案件性質。」

「那她為什麼會全裸?」肖支隊長說,「衣服呢?」

我搖搖頭,說:「這個我也沒有想明白。」

大家凝思了一會兒,錢局長說:「秦科長你接著說。」

我點點頭,說:「死者有著明確的身份特徵,我覺得查找屍源並不難。第一,死者的年齡大約二十歲,身高一米六六,既然形成乾屍,皮下脂肪應該不厚,所以我判斷死者偏瘦。第二,死者有一個特徵性的阿凡達戒指。第三,死者接過頭髮、染過指甲,照片我這裡都有,你們可以根據皮筋和美甲的特徵來進行排查。在2010年失蹤的女性,具備上述特徵,就可以找她的父母來進行DNA比對。」

「不管怎麼樣,先找屍源吧。」錢局長說,「線索不少了,大家抓緊時間。」

「那我們回賓館了?」我問道。

錢局長點點頭,說:「不過,我希望等到破案之後你們再回去,等找到屍源,還不知道能不能有相關證據來破案呢,到時候還需要你們的指導。」

我點頭應允。

錢局長接著說:「對了,你們回賓館後,別忘記去6019房間,找一下趙巡視員,他對法醫專業的好奇好像已經超過了本職的考古工作。」

我哈哈一笑,答應了下來。

我們一行幾人簡單地吃了晚飯,回到賓館後,直奔趙巡視員的房間。

「怎麼樣?破案了嗎?」趙巡視員好奇道。

我搖搖頭,笑著說:「破案哪有那麼快,早得很呢。」

「你說,凶手會不會是盜墓賊呢?」趙巡視員問道。

原來如此。趙巡視員關心的並不是這起單純的命案,而是希望我們能從破一起命案的基礎上,找出盜墓賊,從而追回國家的損失。

不過,趙巡視員的話倒是提醒了我。

「對啊。」我叫了一聲,說,「現場發現的盜墓坑道有幾條?」

趙巡視員說:「一條。」

「那麼進入墓穴,必須走這條道嗎?」我問。

趙巡視員點點頭。

我拍了下大腿,說:「我都沒有想到!如果不是盜墓賊,怎麼會知道這條隱蔽的坑道?」

「有道理啊。」大寶說,「那我們有沒有必要讓總隊侵財案件科派員協助調查?」

我搖搖頭,說:「別急,等我們抓住了這個殺人凶手,再說。」

「你們接下來要做什麼呢?」趙巡視員說,「這一大片墓穴,其實分兩個區,我們這些天挖掘的是其中之一,另外還有一個區,也有一條盜墓坑道。」

我仍在思考趙巡視員剛才給我的提示,聽他這麼一說,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沉默了一會兒,我說:「啊?還有沒挖掘的?那您能不能帶我們去看看?」

趙巡視員眯起眼睛,說:「那個區有武警把守,能不能進,我還得請示一下領導。這麼麻煩,你們覺得有必要嗎?」

「有必要,當然有必要!」我說。

「好。」趙巡視員說完走進衛生間打起電話。

「真的……要去嗎?」林濤顫抖著問道。

我笑著點頭,說:「主要目的是去看看會不會有什麼關聯現場,次要目的是去長長見識,看看盜墓坑道到底是什麼樣的。」

「我知道,你還有個最主要的目的。」韓亮笑著說,「就是要兌現你的諾言,幫助林濤克服心理陰影。」

話音剛落,趙巡視員從衛生間走了出來,說:「瞧我這三寸不爛之舌,領導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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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這批盜墓賊應該是有組織的,而且是老手了。」趙巡視員拿著燈走在前面,「這一條坑道,直接進入槨室,然後貫穿了區域內這幾個墓穴。從之前我們挖掘的那個古墓看,小件古董幾乎全部被拿走了。」

我在趙巡視員身後扶住林濤,慢慢地沿著陡峭的坑道往下移動。

「這個坑道應該打到了地下四五米的距離。」趙巡視員洪亮的聲音等於是在幫我們壯膽。

「看到沒,前面就是棺材了,哪裡有什麼鬼怪?」我大聲說道。

黑暗中,看不清林濤的表情,但是從他瑟瑟發抖的上臂來看,我知道他正在和自己的恐懼做鬥爭。

「這是什麼?」大寶叫道。

幾束燈光同時指向了大寶的腳邊。

「衣服!」林濤居然可以說出話來。

光束的照射下,我們看到了幾件被灰塵和泥土覆蓋的布質物體,從正反射著燈光的紐扣來看,這果真是幾件衣服。

「別動,別動,我看看附近有沒有足跡。」林濤彷彿完全忘記了恐懼。他的表現告訴我們,如果你熱愛你的職業,便可以用專心致志來克服任何恐懼。

林濤戴起鞋套,用足跡燈照射坑道的地面,一點點地接近那堆衣物。

「可惜,看來是時間太久了,地面都是灰土,完全看不出足跡了。」林濤弓著腰,慢慢地走到了衣物的旁邊,說,「一雙旅遊鞋,一件絲質的短袖上衣,牛仔褲,襪子,嗯,還有文胸,內褲。」

我從身後遞過幾個物證袋,說:「我預感,這案子要破了。」

森原市公安局物證室裡,我一邊把衣物逐件攤在物證台上,一邊說:「林濤,我覺得你的心理陰影可能被克服了。」

林濤搖搖頭說:「誰知道呢?不過至少我現在是沒那麼怕坑洞之類的東西了。」

「顯然,這是夏天的衣物。」我話鋒一轉,說,「給這些衣物打個側光。」

因為有兩年的時間了,衣服的表面幾乎被泥土覆蓋滿了。我們寄希望於在這些衣服上找到一些生物檢材,所以沒敢對衣服進行清理。側光可以幫助我們看到衣服上的可疑斑跡,事實上,通過側光檢驗,我們在死者的藍色牛仔褲上,發現了一處血痕。

「血痕!」大寶叫道,「擦拭狀血痕!這不會是死者自己的吧?」

「第一,我們沒有在死者的體表發現開放性損傷;第二,這是死者的外衣,即便她體表有傷,也很難在外衣上留下血痕;第三,這是擦拭狀血痕,不是滴落狀的,所以也不會是死者口鼻受傷後滴落的血痕。」我說。

「你的意思是說,這是凶手的血痕?」林濤問。

我點點頭,說:「很有可能,這件褲子整體提取,送到DNA室抓緊檢驗。」

「沒想到這次『探險』,還給你們提供了這麼重要的信息。」趙巡視員摸著下巴,眯著眼睛說道。

「是啊。」我說,「這個意外的發現太重要了。」

「你們怎麼知道這些衣服肯定是死者的?」陳詩羽歪著頭問道。

我說:「死者全裸,這裡有全套衣物,兩者都是在墓穴中發現的。這種極端的巧合,就不再是巧合了,他們之間肯定有必然的聯繫。」

「如果有了DNA,我們的破案工作就會順利許多。」林濤壓抑著興奮的聲音。

「這次發現,意義不僅限於此。」我說,「DNA當然是最重要的東西,另外,通過目前的衣著情況,我們可以判斷死者是死於2010年夏天。這一下就把全年的排查範圍縮小到了幾個月,偵查部門的調查工作就更有針對性了。還有,死者的衣物,也是尋找屍源身份的重要信息,有了這些,屍源的查找工作就更簡單了。最後,我還在考慮,既然凶手把屍體和衣物分開藏匿,那麼這種行為就體現出他的習慣,他知道古墓是極其隱蔽的地方,知道古墓的兩個盜墓坑道的所在,那麼他就肯定不會是誤打誤撞找到古墓的,他極有可能就是盜墓賊的團夥的一員。反過來推斷,凶手知道古屍的衣物都會風化消失。他脫去死者的衣服,就是想混淆視聽,想一旦發案,考古人員肯定會以為死者是一具古屍,即便發現衣物,也不會和古屍結合起來,畢竟這些場所看到一些廢舊衣物也很正常。」

「真是費盡心機,不過他的美夢完全破滅了。」林濤說,「我們離找到他,已經不遠了。」

電話向專案組匯報了最新進展後,我們回到賓館美美地睡了一覺。本想一早就可以得到好消息,可是事實證明我們有些異想天開。

失蹤人口很多很複雜,失蹤人口的DNA信息一般都是以生身父母的DNA作為比對依據,數據庫不能準確比對,必須人工比對。死者的隨身物品和衣物信息也需要時間核查,所以尋找屍源的工作,經過了一夜的時間仍沒有進展。

齊老師和步兵的鑑定檢驗工作已經完成,我們中午又和他們在一起吃了一頓午飯。在目送他們駕車駛離的時候,我接到了專案組的電話。

「屍源找到了!」錢局長見我們走進會議室,忙說道,「死者是彬源市的一個個體經營戶,高林花,1989年出生,高中文化。」

「哦?這麼快?」我高興道,「怎麼找到她的身份的?」

「最先是死者的衣服給了指向。」錢局長說,「我們發現她的上衣是彬源市的一個自主品牌,2010年創立的時候,主要銷售渠道在本市。所以,我們把偵查視線從森原轉移到了彬源。在彬源警方的協助下,很快找到了一家美容美甲店。據店老闆供述,你們發現的接頭髮的手法和皮筋,以及死者的指甲圖案,都出自他手。」

「他告知的死者身份?」我問。

錢局長搖搖頭,說:「我們把死者衣物給他出示後,他並不記得有這樣穿著的女孩在他們的店里美發。畢竟兩年多了嘛。後來還是今天上午在那家美容美發店周邊進行走訪的時候,一個賣戒指的人認出那枚阿凡達戒指是他所售。很巧合,這個店主認識死者高林花。」

錢局長頓了頓,說:「死者是孤兒,從小在孤兒院長大。從她高中畢業一直到2010年,一直是一個人生活。2010年8月份左右,她突然消失,她的幾個朋友都以為她跟她的男朋友離開了彬源,居然沒有一個人報警,就連和她合夥做服裝生意的『閨密』都沒有報警。」

「看來她的閨密像是一個人吞了生意,這世道,唉。」我說。

錢局長說:「雖然沒有生身父母的DNA確認,但是從衣著和顱相復原的照片來看,死者就是高林花無疑。」

「孤兒,朋友都漠不關心,那麼下一步怎麼查?」我問。

錢局長搖搖頭,說:「目前還沒法往下查。死者的男朋友楊威是我們森原市人,開始我們懷疑這個人就是凶手,不過經查,他在2010年7月份就因為故意傷害,被刑事拘留了。後來被法院判決有期徒刑三年,現在還在服刑。他沒有作案時間。」

「7月刑拘,死者8月失蹤。」我說,「這個有些太巧合了吧。」

「是啊。」錢局長說,「所以我們暫時也摸不清情況,一方面正在指令派出所對當年這起輕傷害案件進行卷宗翻閱,另一方面DNA檢驗部門正在對楊威的DNA進行確認。」

在專案會議室裡苦等到晚上,DNA室主任趙琪終於推門走了進來。

大家一起用期盼的目光盯著她。

趙琪說:「DNA排除了,死者衣物上的血跡不是楊威的。」

大家又一起失望地垂下了腦袋。

趙琪接著說:「不過我留了個心眼。經過男性家系染色體的分析,我們認為楊威和這個血跡的主人,存在父系關係。」

「什麼意思?」大家又重新燃起希望,翹首以待。

趙琪被我們逗樂了,掩口笑了笑,說:「也就是說,凶手說不定是楊威的堂兄堂弟、叔叔伯伯什麼的。」

話音剛落,派出所的所長也快步走進了會議室,喘著粗氣說:「報告錢局長,我們翻看了那起傷害案件的卷宗。2010年7月18日,楊威因為瑣事和一個素不相識的人發生口角繼而廝打,導致對方脛腓骨骨折,法醫鑑定為輕傷。7月底,楊威被我們刑事拘留。因為輕傷可以調解嘛,所以一開始我們是主張調解的。結果傷者獅子大開口,問楊威要二十萬,楊威當時還是個在校大學生,父母又早逝,一直是自己一邊打工一邊賺錢來養活自己。哦,可能他的女朋友也在資助他,所以他拿不出那麼多錢。我們只有依法移交檢察院進行公訴。因為楊威的態度強硬、惡劣,所以被判了三年,學籍也沒了,挺慘的。」

「他有親戚嗎?」錢局長連忙問道。

「啊?」所長顯然沒有做好充分的準備,連忙拿出卷宗翻閱了一會兒,說,「有一個叔叔,兩個姑姑,還有兩個姨娘,不過這些人即使看到楊威有難,也都沒幫助過他。」

「馬上對他的叔叔和他的堂兄弟進行採血檢驗!」錢局長興奮地命令道。這一夜,無眠。

第二天一早,我瞪著兩隻紅腫的眼睛再次走進專案組會議室的時候,省廳刑警總隊侵財案件科的同志傾巢出動,他們已經抵達了森原市。

其實我這無眠的一夜發生了許多事情。

楊解放,楊威的叔叔。一個性格軟弱、膽小怕事的盜墓賊。

DNA結果認定後,楊解放從自家的床上被揪了起來。帶進刑警隊一個小時後,就交代了他盜墓的犯罪事實,兩個小時後,就交代了他殺人的事實。

楊解放和他們村裡的其他幾個人就是對這片漢代平民墓地實施盜墓行為的罪魁禍首。2008年,他們盜取了各類文物四十七件,並低價賣給了文物販子。

在省廳侵財案件科的主持下,偵查人員順藤摸瓜,很快偵破了這一起盜賣文物案,被盜的四十七件文物追回大半,餘下的也正進行追查。這一起命案牽出了盜墓賊,為國家挽回了損失,這是後話。

在聽完楊威和高林花的故事後,破案後的高興情緒被深深的惋惜掩蓋了。

楊威的父母在楊威十二歲的時候就雙雙因車禍去世了,楊威曾到自己的親戚家裡去求助,可是幾個狠心的親戚居然都將他趕出門外。十二歲的楊威就開始一邊在黑煤窯裡打工,一邊上學。

2009年,考上大學的楊威在一次QQ聊天中,認識了高林花。同是孤兒,他們惺惺相惜,無話不說,很快就確定了戀愛關係。楊威一邊上學一邊勤工儉學,而高林花則拚命賺錢資助楊威。

2010年7月,楊威在暑假期間打工,因為瑣事和一個客戶發生了糾紛,繼而廝打,把對方打成輕傷。這個客戶不顧派出所的調解,毅然決然要價二十萬賠償費。高林花得知此事後,東借西湊,準備了十五萬元準備調解此事。可是這個被打的客戶知道楊威是大學生,一旦判刑學籍肯定就保不住了,所以堅持少一分錢都拒絕調解。

走投無路的高林花想起楊威曾經告訴她,他的叔叔是個盜墓賊,應該存有大量現金。於是,高林花隻身一人來到楊解放家,請求楊解放借給她五萬塊錢,解救楊威。

楊解放性格懦弱,怕老婆。因為楊解放的老婆堅決反對,所以任憑高林花磕頭央求、哭鬧打滾,楊解放依舊堅持拒絕借錢給高林花。

眼看調解的期限將到,高林花只有以告發楊解放盜墓為要挾,逼楊解放借錢。盜賣文物是大罪,楊解放和自己的老婆商量後,決定殺掉高林花滅口。

2010年8月初,楊解放以同意借錢為藉口,邀高林花來到森原,在其不備的情況下,掐死了她。為了把高林花的屍體偽裝成古屍,楊解放脫光了高林花的衣服,把屍體運進了他曾經盜過的一個古墓裡,從破損的棺材蓋板上把屍體塞進了棺材。另一邊,楊解放的老婆把高林花的衣物藏進了另一處古墓。做了虧心事,就怕鬼敲門,楊解放的老婆並沒有按照既定計畫,在古墓裡焚燒掉衣物。她在走到一半坑道的時候,因為聽見異常響聲,嚇得丟下衣服落荒而逃。

「這兩個年輕人太可惜了。」大寶坐在返程的車上一臉惆悵,「怪誰?怪楊威太年輕氣盛?怪那個得理不饒人的客戶?怪楊威的叔叔冷漠無情?」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啊。」我嘆道。

「你們說,楊解放的老婆在坑道里聽見的響聲是什麼?」林濤顫聲問道。

我哈哈一笑,說:「她才是真的活見鬼了。」

話音剛落,我的電話鈴聲響了起來。

「真是活見鬼了。」錢立業局長的聲音,「你們上高速了吧?那麻煩你們在下一個出口掉頭回來吧。我們這裡居然又發了一起命案!」

「啊?不會吧?這麼倒霉?」我說,「案子複雜嗎?需要我們介入嗎?」

錢局長嘆了口氣,說:「你們肯定會感興趣的。現場留下了三個血字,『清道伕』。」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7:30
第八案地獄旅館

第一章

老闆娘葛凡穿著一身黑色套裝,仰臥在大床的床頭,像是睡著了一樣。她七八歲的女兒仰臥在她身側一米左右的位置,面部蓋著一條毛巾。

聽到我的複述後,韓亮一個側打方向盤就從高速旁的一個出口駛出了高速,說:「你若晚說十秒鐘,我們就得跑到四十公里以外,才能找得到出口掉頭。」

警車閃著警燈,從出口掉頭,飛速駛回森原市。

「為啥我們在哪裡,『清道伕』就到哪裡?」林濤沉吟道。

我若有所思,說:「你還別說,還真是這樣。龍番的兩起,我們都沒有出差。雲泰的一起,當時我們正在雲泰附近的峰嶺市辦案。」

「可能是巧合吧。」陳詩羽頭也沒回。

大寶說:「你們說,會不會是凶手盯著我們啊?意圖就是挑戰我們?」

「『雲泰案』已經是這樣了,現在又來一個尋仇的?一年一個?我可沒有得罪那麼多人。」我說。

「說不準是小羽毛得罪了人呢?」韓亮哈哈一笑。

「怎麼可能?!」坐在副駕駛的陳詩羽翻了個白眼。

說話間,我們就看見了守候在路口的警車。

肖劍支隊長擠上了我們的現場勘查車,說:「走,韓老弟,前面直走,過五個紅綠燈右轉。」

「嚯,這麼精確?地形好熟啊。」大寶說。

肖支隊長笑了笑,說:「我以前在這個轄區的派出所當所長,地形當然得爛熟於胸。咱們廢話不多說,我先給你們介紹一下情況。」

我點了點頭。

肖支隊長說:「今天早晨有幾個跳廣場舞的大媽,到森原市中心公園跳廣場舞的時候,發現廣場旁邊的一個灌木叢裡,有一個衣衫襤褸的死人,於是報警了。因為報警的時候語焉不詳,所以110接警員以為只是一個流浪漢猝死在廣場,所以也沒太在意,指令當地派出所出警了。派出所出警的時候,你們正好乘車上高速。可是民警到現場後,發現有大片血跡,認為這是一起命案,等層層上報到我這裡的時候,我第一時間就給你們打電話了,好在你們還沒有走遠。」

「『清道伕』專案組已經發佈了協查令,一旦有類似的案件發生立即併案偵查。你們打電話通知龍番市公安局了嗎?他們會派工作組過來的。」我說。

肖支隊長點點頭,說:「通報過了,他們估計也在路上了。」

「這個案子我們一直在跟。」我說,「不等他們了,我們先工作吧。」

現場位於森原市中心公園正中心的一個廣場附近,一處黑黝黝的灌木叢中,仰臥著一具屍體。屍體的周圍佈滿了血跡,而且彷彿有搏鬥的痕跡,顯然,這是一個典型的命案現場。

屍體的下身是赤裸且血染的,上身的破爛襯衫也是敞懷的。屍體周圍的血跡從灌木叢旁邊的一個鋪蓋處開始,一直延伸到了灌木叢中央。

「死者是個什麼人?」我問道。

肖支隊長說:「目前死者的身份還沒有調查清楚,應該是沒有戶籍的流浪人員。附近的住戶認識他,說這個人自稱五哥,以在公園內向遊客乞討為生,就住在公園內。夏天的時候他會隨便找個地方鋪上鋪蓋睡覺,冬天的時候,他在公園的一處假山洞裡睡覺。這個人意識清醒,性格溫和,從來不騷擾或傷害遊人。」

「前面三起系列案件,死者或多或少有些精神上的問題,或者有一些不良行為。而五哥除了流浪、乞討人員這個特殊的身份,其他都很正常。」我說,「這麼看來,凶手的目標是明確指向流浪漢這一特殊群體的。」

「流浪漢都是在道路周圍過夜、生存的。」大寶說,「這樣看來,『清道伕』這個名稱也就很好理解了。」

「那這周圍有監控攝像頭嗎?」林濤四周環顧了一下,說,「畢竟這裡是公園,是公共場所。」

肖支隊長說:「這個公園是我們市的一個公益性的公園,公園的四周不設圍牆,一共有十六七條小路可以直接通到公園中心。當然,如果不走這些小路,也可以從一些樹叢、灌木叢中進入公園。總之,這個公園是完全開放式的。公園周圍也有大路,大路上也有交警部門安裝的道路監控,我們已經派人調取,正在看。不過,凶手也完全可以繞過大路,從一些不連接大路的小路或者樹叢中進入、離開公園。」

「視頻偵查工作,就是死馬當活馬醫吧。」我說,「只要凶手稍微熟悉這裡的環境,就可以輕易繞過監控。我們還要按部就班地開展我們的現場勘查和屍體檢驗工作。」

說完,我們穿戴好現場勘查裝備,開始接近血跡中心。

縱觀現場的血跡,是以大圓滴狀的滴落狀血跡和均勻分佈的擦蹭狀血跡為主的。尤其是在擦蹭狀血跡的中間,能看到一些皮膚紋理。顯然,這是死者受傷後,腳底在地面移動而形成的血跡。血跡形態呈現特殊狀的,是在死者生前睡覺的鋪蓋上,可以看到帶有方向性的毛刺狀的血跡,這是噴濺狀血跡。由此判斷,死者最先受傷的位置就在這裡了。

死者的一條破舊不堪的褲子被扔在鋪蓋的旁邊,朝上的一面有一些噴濺狀的血跡,而朝下的一面沒有任何血跡。這說明,血跡開始噴濺的時候,褲子已經是呈現這個姿態,擺放在原始位置了,後期也沒有被移動過。

「顯然,是先脫褲子後受傷的。」我說,「死者有裸睡的習慣嗎?」

肖支隊長搖搖頭,說:「我們調查的時候也注意到,這些跳廣場舞的大媽說,每次來跳舞的時候,都可以看見他在睡覺,是和衣而睡。這個人畢竟是個思維正常的人,一般不會在公共場所裸睡吧。」

「哦。」我若有所思,說,「林濤,這裡的地面不夠光滑,觀察痕跡的條件不好,但是你可以研究一下血跡的形態,看看血跡的中間有沒有什麼蹊蹺。」

說完,我招招手,和大寶一起跨進灌木叢中,開始對屍體進行簡單的屍表檢驗。

死者上半身黏附的血跡不多,還可以看到一些噴濺狀血跡的存在。從死者的腰部開始,血跡沾染情況陡然加重,幾乎整個下半身都是血染了。血液大量流出,在雙腿上黏附,然後結成血痂。紅色的雙腿,還可以看到許多紅色的腿毛,有些驚悚。

屍體右腿的血染程度比左腿要嚴重得多,整條腿幾乎都已經成了紅色。我蹲在屍體旁邊,仔細觀察他的右腿,可是仍然無法判斷損傷究竟位於什麼位置,一定是血痂把傷口覆蓋住了。

我只有作罷,問身邊的肖支隊長說:「哎,對了,你不是說有『清道伕』三個字嗎?」

說完我環視了一下四周。四週一片空曠,沒有牆壁、樹木之類可以留下字跡的地方,地面上儘是血跡,也沒有下「筆」的地方。

肖支隊長從物證箱裡,拿出一個透明的物證袋,說:「你看,這次和你們之前的案件不一樣了,凶手可能是在現場周圍隨便拿了一張廢舊的報紙,在報紙上寫下了這三個字,然後用石頭壓在了鋪蓋旁邊。」

我蹲在地上,一眼就看見三個大字的中間,中間的「道」字,依舊是一個錯字。

「確認是同一凶手無疑。」我站起身來對幾米之外的林濤說:「你和小羽毛留下看現場,別忘了再仔細看看那張廢舊的報紙。我和大寶回去檢驗屍體了。」

在拍照固定完屍體上的血跡形態之後,我和大寶對屍體進行了清洗。隨著血痂一點點地被清水沖掉,死者腿部的傷口逐漸暴露了出來。

大寶在傷口的一側貼上比例尺,招呼身邊的技術員來拍照。

「傷口好細啊。」我說,「怪不得有血痂附著就看不到了。」

「嗯。傷口哆開了,也就一毫米的寬度。」大寶說,「不出我們的所料,作案工具都是一樣一樣的。」

「手術刀。」我和身邊的王峰法醫異口同聲。

「傷口有四五釐米長,顯然遠遠超過了手術刀的寬度。」我說,「說明凶手在把刀刺入死者大腿以後,拔刀的時候有個切的動作。這是一處典型的刺切創。」

「死者的全身屍斑淺淡,是一個失血貌。」大寶一邊解剖,一邊說,「屍僵很硬。嗯,另外,胸腹腔都沒有明顯的損傷和出血痕跡,雙上肢沒有約束傷。」

我則對死者大腿的傷口部位進行了局部解剖,我說:「這一刀真是穩、准、狠。一刀直接插上了死者的股動脈,可以說這一刀的解剖定位絕對是專業級的。另外,切的動作把整條股動脈完全切斷,而且也可以把軟組織創口擴大,保證動脈血液大量噴射,人體會迅速死亡。」

「專業級的手法。」王峰說。

我點點頭,說:「之前我們也判斷,凶手是個醫學工作者。」

「而且還是個女性。」大寶補充道,「在現場,我又聞見了那熟悉的香水味道。」

「下肢也沒有約束傷。」我說,「凶手是在死者毫無防備的情況下,一刀致命的,和前面三起案件完全一致。死亡時間怎麼樣?」

大寶打開了死者的胃組織,指著那空蕩蕩的胃壁,說:「胃基本排空,是在末次進餐後六小時以上死亡的。」

「結合死者的屍僵和角膜混濁的情況,基本可以確定死者死亡十二小時了。」我說,「也就是說,大約是昨天,6月2日,晚上十二點鐘左右。」

「這個消息趕緊反饋給視頻偵查組。」王峰說,「讓他們縮短視頻觀測時間段。」

我們再次對屍體從頭到腳進行了檢驗,沒有新的發現,於是縫合完屍體,吃了午飯,匆匆趕往位於森原市公安局的專案指揮部。

指揮部內,省廳大案科的青亞科長已經帶了龍番市公安局刑警支隊的兩名偵查員趕了過來。

我提綱挈領地把屍檢情況介紹完畢,青亞說:「看來這是一起典型的『清道伕專案』,凶手從侵害對象、作案時間和作案工具、作案手法上都保持了她的習慣。現場的情況又是怎樣的呢?」

林濤清了清嗓子,說:「現場的血跡看起來很複雜,其實很簡單。根據我們的分析,凶手應該是在鋪蓋處低位下刀,刺破死者的股動脈後,因為有大量血液噴濺湧出,死者起身離開舖蓋,向灌木叢逃跑,在灌木叢旁邊摔倒形成一塊血泊,再次爬起身後,向灌木叢中逃跑,在灌木叢中間距離邊緣五米處再次摔倒後死亡。另外,我們看了留下『清道伕』三個字的報紙,是幾天前的報紙,應該是死者撿來放在鋪蓋中間的。報紙上有血指印,但沒有紋線,顯然凶手戴著橡膠手套。」

「也就是說,現場沒有打鬥痕跡?」我問。

林濤搖搖頭,說:「打鬥痕跡不明顯,但是在鋪蓋處,可能死者有個強行遠離凶手的動作。在這個動作過程中,導致凶手的一隻鞋套脫落。」

「啊?鞋套脫落?」青亞問,「你怎麼知道?」

林濤微微一笑,說:「因為我們在鋪蓋的邊緣發現了半個腳掌的血鞋印。既然凶手鞋底沾了血,說明她應該是鞋套脫落,然後踩上了血,再踩到鋪蓋上。可惜,因為凶手腳上的血很少,或者因為凶手重新戴上了鞋套,所以我們在附近地面上沒有再發現潛血足跡了。」

「鞋印有鑑定價值嗎?」我問。

林濤說:「鞋底花紋沒有特徵,但是磨損痕跡還是有特徵的。所以,只要能找到嫌疑鞋子,我們就可以進行比對。但是想通過鞋印去排查人,幾乎沒可能。」

「半個腳掌的鞋印是有依據的。」視頻偵查組的王組長說,「我們在附近監控的視頻裡,發現了可疑人員。」

說完,王組長打開投影儀,幕布上開始放映一段模糊不清的視頻。

王組長說:「這是6月2日晚上十一點半在公園附近一個大路上發現的可疑人員。我們可以看到,她穿著鞋套。」

視頻裡是一個高挑的女子,一頭長發,穿著白色的連衣裙,匆匆地走過一個監控範圍。王組長把視頻定格在最清楚的一個畫面,畫面中,女子的面孔一片模糊,雙手因為擺動也看不清楚,只有邁出去的一隻腳,可以看到是包裹著深色的鞋套。這個嫌疑人的髮型、衣著和體態特徵,和紅褂孬子被殺案中目擊者描述的完全一致。

王組長說:「從我們的經驗看,雖然嫌疑人的腳上有包裹物,但是足背非常高,顯然是穿著一雙高跟鞋。」

「如果是高跟鞋的話,那麼我們只能看得到半個腳印了。」林濤說。

王組長點點頭,接著說:「當晚十二點一刻,這個嫌疑人再次出現在這個監控頭下,行走方向正好相反。不過她的手上多了一個方便袋。」

說完,王組長播放了另一段視頻。

我說:「你們看,這個時候,嫌疑人的腳上已經不是深色了,而是淺色,鞋跟也若隱若現。」

王組長說:「對,我們分析嫌疑人在離開中心現場後,為了不引起注意,脫去了可能沾染有血跡的鞋套和手套,用這個方便袋提著,離開了現場。」

會議室裡開始議論紛紛。

我咳嗽了一聲,說:「現在看,凶手是一個瘦高個子的女性無疑了。凶手用色誘的方式接近被害人,然後用一系列專業的手段殺人,侵害對象是流浪漢。我懷疑這可能是個曾經被流浪漢性侵的女子,作案目的是報復流浪漢這一人群。」

「分析得很有道理。」青亞說,「幾名死者都有不同程度的脫衣現象,提示了凶手接近和讓對方喪失警惕、抵抗力的手段。侵害這一沒錢、二沒色、三沒仇的特殊群體,肯定是因為凶手有什麼思想根源,秦科長分析的這個根源是可能性最大的。」

「另外,我覺得凶手不是森原人。」我說,「今天上午我們還在說,只要對附近有一點點瞭解,都可以避開攝像頭,但凶手卻出現在了攝像頭裡。我覺得凶手對這一片幾乎沒有瞭解。她冒著被發現的危險,戴著手套和鞋套滿街遊蕩,最後走進公園,應該是在尋找目標,防止發現目標後再穿戴手套、鞋套來不及。」

「對。」青亞說,「目前發的四起案件,兩起在龍番,一起在森原,一起在雲泰。所以,凶手是龍番人的可能性最大。下一步,請當地偵查部門對特定時間在森原和在雲泰住宿的人員信息進行排查,找出可疑人員。要找的是女性,年齡應該不大,如果戶籍上有職業信息的,從事醫療專業的人嫌疑給予相應的上升。」

「上次不是對住宿信息進行過排查了嗎?」陳詩羽問,「不是沒有消息嗎?我覺得查住宿信息沒有什麼作用。」

「怎麼會沒有作用?」青亞自信地一笑,說,「上次是只在雲泰市範圍內查。你想想,一個雲泰市,每天那麼多流動人口,當然很難查。這一次就不一樣了,4月25日住在雲泰,6月2日住在森原,兩條信息一碰撞,範圍就小得多了。」

「但是我們森原是旅遊城市,每天的住宿信息量都非常非常巨大。」肖支隊長說,「要進行逐條梳理,再加上兩者互相比對,工作量還是很大的。」

「工作量大沒關係,只要破案就可以了。」青亞說,「給你們一個月的時間,差不多吧?」

肖支隊長點了點頭。

「那我們就撤離了。」青亞說,「我們還有個跨國販毒案在辦,秦科長,你們呢?」

「我們也要撤了。」我晃了晃手中的手機,說,「師父來短信了,青州市,命案。」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7:30
第二章

在從位於我省西南的森原市趕往東北的青州市的漫長路上,我給鈴鐺打了個電話,進行了簡單的問候。

鈴鐺已經習慣了我長期出差的工作性質,從我們剛工作時我一出差超過三天她就沮喪哭泣,到現在我出差半個月她也只是偶爾打電話問候的現象看,她真的是從習慣到自然了。腦海裡想到她每天挺著大肚子獨自上下班的情景,我還是忍不住有些語塞,有些鼻酸。

不只是鈴鐺一個,中國許許多多的警嫂,其實都是這樣,在警察們的背後,默默地奉獻著。我也只有這樣安慰自己。

大寶見我打了電話,也給寶嫂打了個電話。大寶三十三了,和寶嫂的婚期一拖再拖,個中原因,也只有他倆自己知道。但我想,我們這成天出差的工作性質,肯定是寶嫂延遲婚期的一個重要因素。寶嫂是個大大咧咧的女人,但是做起事情一絲不苟,在選老公這件事情上,肯定更是謹慎至極。她和鈴鐺經常一起逛街、交流,她知道和大寶結婚,自己就會過上和鈴鐺一樣的日子,作為一個女人,仔細掂量掂量,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們駛入青州市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夜幕已經籠罩了整個青州市。我們按照師父短信上的地址,駛到了位於青州市火車站附近的一個商業集中地帶。

閃爍的警燈,聚集了大量的圍觀群眾,所以我們無須尋找,就知道中心現場的位置所在。

師父的好朋友,邢斌局長,已經在現場坐鎮指揮了。剛剛提拔成青州市公安局刑警支隊副支隊長的馬天朝法醫一身勘查裝備,守候在警戒帶外。

「什麼情況?」我下車後直接問。

「哦。」馬支隊長說,「今天中午,有人報案,說這間旅館的老闆娘被殺害了,轄區派出所到達現場後,確認這確實是一起命案,兩名死者,是這間旅館的老闆娘葛凡和她的女兒於婷婷。」

「中午才發現的?」我說,「一般發現命案的時間段都是晚上和清晨,中午發現命案確實不多見哦。」

馬支隊長說:「是啊,這個當時我們也覺得奇怪。原來這個旅館的盡頭是一個收銀的房間,這個房間裡就是老闆平時居住的房間。房間通向走廊有個小窗口,平時是開著的。今天早晨,旅館的住客離開旅館的時候,還有人看到老闆娘在房間裡看電視。再往後,就有人反映這個小窗口關閉了,具體關閉的時間沒法瞭解清楚。」

「那是誰報案的呢?」我問。

「是今天中午將近一點鐘,一對大學生情侶來這裡開房。」馬支隊長說,「因為是熟客,所以知道小窗口是老闆的『吧檯』,於是就敲窗,沒有反應,然後他們就去敲收銀房間的門,結果發現房門其實是虛掩的。他們進去一看,就見兩人死在房間中央的床上。」

我默默地點點頭,看了看現場周圍的環境。

這是位於青州市火車站以西大約兩公里處的一個商業集中地帶。這一片的商品房,都是聯排的兩層小樓。

現場位於一排門面房的二樓。從兩間門面房之間的狹窄樓梯上樓,就走到了這個小旅館的一端。二樓的第一間,就是中心現場的位置所在。這個狹小的收銀房間,除了一扇綠色的防盜門可以通向走廊以外,還有一個小窗子,就像食堂的窗口一樣。整個二樓的面積不小,走廊的兩端都是平行排列的房間,每個房間上都貼著門牌號碼。

旅館的住客都被警方帶走進行詢問了,有的房門開著,有的房門關著。據馬支隊長介紹,警方一共帶走了七個人,其中三個人是單獨住的,另外四個人是兩對情侶,也就是說,當天應該是開了五個房間。

我和大寶沿著旅館的走廊走到另一端的盡頭,這裡是個用鐵柵欄封起的陽台。柵欄沒有撬壓的痕跡,顯然,是不可能有人從這裡出入的。陽台的一側,有一間自建的小屋,小屋裡放著一台高溫消毒的機器和許多條長短不一的毛巾。可見,老闆娘平時就是在陽台上清洗毛巾,並用這台機器消毒的。一來,陽台比較寬敞,可以堆放毛巾,二來,這是個開放的場所,住客可以輕易看見老闆娘的消毒過程,從而也可以放心地使用這裡的毛巾。

陽台的另一側,是一個簡易的廚房,一張桌子上有一個電飯煲、一個電磁爐和一些鍋碗瓢盆。

「凶手肯定是從樓梯口進來,又從樓梯口出去的。」我說。

「樓梯口有監控攝像頭嗎?」林濤問。

馬支隊長搖搖頭,說:「這一帶的管理確實是不夠周到,幾乎沒有監控攝像頭,是一個監管盲點。不過也不排除這裡是個藏污納垢的地方,要是裝了攝像頭,不是自找沒趣嗎?」

「那是不是住宿信息也不會登記?」我問。

「這個,我就不確定了。」馬支隊長說,「總之有人報案後,我們就把住宿在這裡的人全部控制起來了。」

「聽你說是老闆娘和她女兒死了?」我問,「有老闆娘就有老闆吧,老闆呢?」

「哦,老闆平時在龍番經商,只有週末才會回來。」馬支隊長說,「這個我們已經確認過了,老闆沒有作案時間。」

我點點頭,說:「行,那我們進中心現場看看吧。」

中心現場,也就是那個收銀房間,是個很狹小的房間。從綠色的防盜門進去後,看到的是一個放在門口的矮櫃,矮櫃上方放著一盤水果和一把水果刀。

「凶手好像沒用它,不過還是把這把水果刀提取了吧。」我小心地捏起水果刀左右看了看,沒見什麼異常。

矮櫃上下放著臉盆、刷牙缸、毛巾等一些生活用品,從數量上看,應該只有一個大人和一個小孩住在這裡。矮櫃的旁邊放著兩個熱水瓶。矮櫃緊挨著一張大床的床尾,大床的一側靠房間內牆,另一個側面擺放著一張辦公桌,辦公桌上方,就是那扇通往走廊的小窗戶。可想而知,老闆娘平時就是坐在床上,趴在辦公桌上做生意的。

辦公桌上、小窗戶的旁邊,擺放著一台電腦,屏幕是黑的。在拍照固定完成後,我動了動鼠標,桌面顯現出來,是一個播放器的界面,正在播放這個時間段全國都在熱播的《甄嬛傳》,不過播放器被點擊了暫停。再次拍照固定後,我把播放器最小化,發現電腦桌面很乾淨,幾乎沒有安裝任何軟件。我在控制面板裡找了找,沒有發現安裝住宿信息登記軟件。這是一台新電腦。

床頭是一個書櫃,書櫃上倒著一塊木板,上面釘著幾排平行排列的釘子,木板附近凌亂地掉著一堆鑰匙。顯然,這是個掛房間鑰匙的木板,因為搏鬥,導致木板倒伏,鑰匙也就散落在床頭了。

書櫃沒有翻動的跡象,裡面的雜誌書刊擺放得還算整齊。整個房間也就這些擺設了。

從收銀房間外面看,小窗是被一個窗簾遮住的,看不到裡面。但從裡面看,才知道窗簾並沒有被拉起來,而是因為有打鬥現象的存在,窗簾上方的羅馬桿被拉斷,一端吊在屋頂,一端垂在半空,窗簾滑落在羅馬桿一端,正好遮住了小窗。

「哦,原來是因為窗簾桿斷了啊。」馬支隊長說,「摸排的時候,有人反映,老闆娘只在晚上十二點鐘以後,才會拉上窗簾睡覺,平時都是開著的。」

「這個現象解釋很重要。」我說,「如果凶手殺人後或殺人時知道把窗簾拉上,那就是有反偵查能力了。」

我順手拉開了辦公桌的抽屜,抽屜裡整齊地放著幾沓寫滿了字的公文紙,沒有翻動的痕跡。這時候,我才發現辦公桌上放著一個文件夾,文件夾裡夾著一沓空白的公文紙,看紙質,和抽屜裡的一樣。

我招呼大寶拿來物證袋,把公文紙都放了進去。

兩具屍體平行躺在大床上。老闆娘葛凡穿著一穿黑色套裝,仰臥在大床的床頭,像是睡著了一樣。她七八歲的女兒仰臥在她身側一米左右的位置,面部蓋著一條毛巾。

現場狹小,而且顯然死者沒有明顯的出血,所以現場勘查工作也顯得簡單許多。林濤依舊拿著足跡燈在現場狹小的地面和床面上觀察著,陳詩羽拿著刷指紋的器具候在一旁。現在的陳詩羽,不僅僅是一名偵查員,更像是林濤的一個小助手了。

我東看看西看看,見房間裡並沒有多少異常現象。辦公桌的側面櫃子上,還掛著一把鑰匙。我轉動鑰匙,打開了櫃子,見櫃子裡是一個小小的保險櫃。可想而知,旅館的日常營業額就在這裡了。

我招呼了一名技術開鎖的痕檢員,用了十幾分鐘的時間,打開了這個小保險櫃,裡面有兩捆百元大鈔,還有一些零散的百元大鈔和一些零錢。可見,葛凡把所有的現金都放置在這個保險櫃裡,保險櫃並沒有被人動過。

「你說會不會是凶手打不開保險櫃,所以沒有劫財的跡象啊?」大寶知道我看這個保險櫃的意圖,是想對案件性質有個初步的判斷,所以問道。

我搖搖頭,說:「第一,保險櫃外面的櫃門是關好的,我認為凶手沒有動過。」

「等等,那為什麼會有鑰匙掛在櫃門上呢?」大寶問。

「你想想啊,如果死者把鑰匙都收起來的話,每次來人結賬,她要先拿出鑰匙開櫃門,再打開保險櫃,多麻煩啊。裡面既然有保險櫃,屋裡又有人,外面櫃門的鑰匙沒有必要拿下來啊。」我說,「這樣,她就可以直接按密碼打開保險櫃,這才符合常理。」

大寶點了點頭。

我接著說:「第二,如果是搶劫殺人的話,那麼凶手在殺完人後,即使打不開保險櫃,難道還不能把保險櫃抱走嗎?」

說完,我嘗試了一下。這個小保險櫃也就四五十斤重,我這個並不強壯的人,也可以把保險櫃從辦公桌側櫃裡搬出來。

「我看兩名死者的衣著都很完整。」大寶翻動了一下死者的衣著,說,「尤其是老闆娘的套裝,甚至連襯衫都還掖在褲腰裡,肯定不會是事後偽裝。也就是說,這個案子也沒有性侵的跡象。難道是尋仇?」

我抿著嘴思考了一陣,抬頭說:「現在下結論為時過早,不如先進行尸檢,看看有沒有什麼發現。」

「把小女孩面部蓋毛巾這一特徵給固定好。」大寶對陳詩羽說道。

在等待殯儀館的車輛來拉屍體的同時,我和大寶走出旅館,來到位於旅館對面的一個被臨時徵用為專案指揮部的門面。我戴起手套,用乾淨的物證袋鋪滿了辦公桌,然後從物證袋裡拿出一沓寫滿字的公文紙。

「這就是辦公桌抽屜裡的公文紙嗎?」馬支隊長問道。

我點點頭,說:「雖然這個小旅館沒有按要求在電腦系統裡錄入旅客住宿信息,但她倒是用公文紙一筆一筆都記下來了。」

「應該是換了新電腦,住宿信息登記軟件還沒有來得及安裝吧。」大寶說。

「有可能。」我點點頭,說,「這些撕下來的公文紙上記載了半個月之內的住宿記錄。幾乎每兩天,住客信息就可以寫滿一張公文紙。」

「可惜,這些記錄只記到了兩天前。」馬支隊長說,「這兩天的記錄就沒有了。桌上的那個文件夾裡,不也是夾著空白的記錄紙嗎?」

我點點頭,微微一笑,說:「按照老闆娘的習慣,這兩天的信息她不可能不記。那麼,最大的可能,就是凶手把記錄了這兩天住宿信息的紙給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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