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疑推理] 法醫秦明全集(1-6) 作者:秦明(已完成)

 
Babcorn 2017-12-6 17:05:52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32 161181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5:09
【2】
  
  趕到青鄉市的時候,夜幕已經降臨。來不及歇息一下,我們就在一輛呼嘯著的引路車的帶領下趕往事發現場——一個高檔小區。
  
  小區位於市區的開發區,挺僻靜,現場除了橫七豎八停著的幾十輛警車以外,沒有多少圍觀群眾。小區的北邊是七八幢六層建築,南邊是十幾幢兩層建築。現場位於南邊兩層建築的其中一幢。南邊兩層樓房中每個單元門分為東西兩戶,每戶都是複式樓。一幢房子就兩個單元,四戶居住。
  
  「那個……這相當於連體別墅吧。」大寶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
  
  「好像我們可以直接幹活了。」我見市局的幾名痕檢員正在收拾器材,應該是完成了初步的現場勘查工作。
  
  引路車上跳下來一個一級警督,走到我旁邊,低聲說:「這個單元的東頭就是中心現場,我們臨時徵用了西頭的這間沒人住的屋子,作為臨時專案指揮部,不如我們先去見一下市委秘書長?」
  
  「不就是個普通兇殺案件嘛,」我皺了下眉頭,「至於這麼興師動眾?」
  
  林濤拽了一下我的袖口,耳語道:「行了,憤青啊,別讓人家說我們省廳的民警不講政治。」
  
  「這是我們市委秘書長包陳斌。」一進門,一級警督就唯唯諾諾地向我們介紹眼前這個三十歲出頭的女人。
  
  女人一身整齊的黑色套裝,長髮披肩,面容姣好,眉宇之間充斥著一股傲氣。如果不看周圍的那些點頭哈腰的官員的媚態,誰也沒法相信這個年輕的女人身居如此高位。
  
  包秘書長頭都沒抬,看了看表說:「市委市政府對本案高度重視,希望你們在一週內破案。你們可以去工作了。另外,你們的工作效率可以再提高一點兒。」
  
  她的傲慢激起了我的憤怒,我把筆記本重重地摔在桌子上,拉開椅子,毫不客氣地坐下,說:「先介紹前期工作進展。」
  
  包秘書長抬眼冷峻地盯著我,吐出兩個字:「保密。」
  
  「那就對不起了。」我說,「作為鑑定人,我有權拒絕受理不具備鑑定條件的鑑定。如果前期調查結果未知,那麼本案就不具備鑑定條件。」
  
  說完,我收起筆記本,轉身準備離開。
  
  一級警督趕緊走過來,畏懼地看了一眼包秘書長,把我拉出臨時專案組。
  
  他說:「消消氣兒,小人得志。我是新上任的市公安局的副局長王傑。案件情況是這樣的,丁市長的保姆今天下午報案,說丁市長被殺了。」
  
  「保姆?」
  
  「準確地說,是小時工。」王局長說,「這個小時工應該是每兩天到丁市長家裡打掃一次衛生。前一段時間,她的母親去世,所以她請了一週的假。今天,小時工回來恢復工作,中午十二點左右到丁市長家,發現異常就報了案。」
  
  專案指揮部和現場只有一個走廊之隔,說話間,我們已經穿好勘查裝備,走進了現場。
  
  「怎麼一股腐敗的味道?」我揉了揉鼻子。
  
  「是啊。」王局長說,「屍體高度腐敗。小時工上了二樓聞到味道就直接報警了。」
  
  我轉臉看了眼門口掛在牆上的溫度計,顯示室內溫度三十一攝氏度。我說:「至少好幾天了吧?不上班沒人問嗎?」
  
  「據調查,最後一次看到丁市長的,是他的駕駛員。」王局長說,「6月1日晚上送他回來。丁市長說有篇調研文章要在一週內交,所以讓他們一週內不要打擾他。」
  
  「現在還有領導自己寫文章的?」林濤說,「而且他吃飯問題怎麼解決?」
  
  「這個副市長真的是個好市長。」王局長有些沮喪,「他是省委宣傳部下來掛職的,妻子早亡,一個人把兒子拉扯大上大學了。平時他挺廉潔的,很少出去應酬,都是自己做飯。這房子也是市裡租下來給他住的。」
  
  我的牴觸心理瞬間消失了。
  
  「6月1日是週六,今天是6日……」大寶在掰指頭。
  
  我們走上二樓的臥室,一股惡臭迎面撲來。在昏暗的燈光下,隱約看見床上有一個人形的黑色物體。
  
  「我們局的法醫負責人是嫌疑人的親戚,」王局長說,「所以我們局的法醫被市委要求全體迴避了。」
  
  我驚訝道:「都有嫌疑人了?」
  
  王局長的眼光有些閃躲:「這個,市委要求保密,不如你們先工作?」
  
  我沒再為難王局長,看了眼寫字檯上的筆記本電腦:「痕檢處理過了嗎?」
  
  王局長用眼神把問題丟給身邊的刑警支隊副支隊長沈俊逸。沈支隊點點頭,說:「有指紋,但是沒有鑑定價值。」
  
  我見筆記本電腦處於待機狀態,於是戴上手套敲了下回車鍵。
  
  顯示屏亮起後,呈現出一篇文檔:「關於鼓勵本市各類文學作品發展的可行性報告」。文章只寫了三行字。我查看了文檔的屬性,建立時間為6月1日22:05。
  
  「死者就是在這個時間遭襲的。」我指著顯示屏說。
  
  「那個……同意。」大寶說,「文檔建立後只寫了三行字,顯然是剛開始動筆就遭襲了。」
  
  我繞著床走了一圈,除了床上慘不忍睹的景象外,其餘一片平靜。
  
  「沒有什麼異常嗎?」我問。
  
  「沒有。」沈支隊說,「家裡很乾淨,感覺有一些灰塵加層足跡1,但是很凌亂,重疊、破壞,沒有多少價值。」
  
  『1足跡有很多種。比如一腳踩在爛泥裡,那麼足跡是凹陷進泥巴的,這樣的足跡呈立體狀。而有的時候,是鞋底黏附了灰塵或者血跡,然後經過踩踏而黏附在地板上,這樣等於是在地板上加了一層鞋印形狀的其他物質。如果是灰塵,則叫灰塵加層足跡。』
  
  「我的天哪!」大寶突然叫道,「這屍體怎麼沒臉?」
  
  屍體原先是被床上的毛巾被蓋住了頭部和全身,先前出警的民警到達現場後,掀開腳部的毛巾被,發現雙腳已經腐敗成墨綠色,就把毛巾被恢復了原樣。因為法醫沒到,所以現場勘查員們之前也並沒有檢驗屍體。
  
  所以他們都沒有掀開死者頭部覆蓋著的毛巾被,沒有發現這一奇怪的景象。
  
  被大寶陡然一吼,驚得我心臟「怦怦」亂跳。我強作鎮定,走到床側,朝屍體的頭部看去。大寶說得不錯,屍體的頭部毛髮以下,確實呈現出一張均勻的墨綠色的面容,隱約能看到鼻型,卻真的沒有五官。
  
  在昏暗的燈光下,乍一眼看去像是一個面部蒙了絲襪的劫匪,又像是恐怖片裡的無面人。我蹲下`身來,仔細觀察這一張看不到五官的面龐。
  
  「怎麼可能?」沈支隊和王局長異口同聲,「難道死者不是丁市長?」
  
  他們走過來看了一眼,卻「啊」的一聲驚叫。
  
  「不是丁市長,也不該沒臉啊。」此時我已經鎮定下來,用手指按了按屍體的面部,面部的「皮」立即皺了起來。
  
  我頓時明白了:「嗯,其實,屍體的面部是被很多層紙覆蓋,屍體腐敗後,腐敗液體把紙完全浸濕,和面部其他的部位顏色一致。再加上這裡燈光不好,所以看起來像是沒有面孔一樣。」
  
  室內溫度、濕度都很高,雖然只過了五天,屍體已經高度腐敗成巨人觀。白色的床單被墨綠色的腐敗液體浸潤,呈現出塊塊污漬。
  
  屍體呈仰臥狀,雙手在背後看不到,應該是被人反綁。雙足伸直,被黃色的寬膠帶捆綁後,又粘在床背上。我掀起了屍體,看見屍體背後一雙發皺的手掌,同樣也是被寬膠帶捆綁。
  
  屍體一被掀動,背後儲存著的臭氣一下撲了出來,熏得我一陣發暈。隨著屍體姿勢的改變,屍體面部覆蓋著的紙在死者口部的位置突然裂了開來,屍僵緩解了的下頜關節也隨之張開,看起來就像這個無面腐屍突然張開了血盆大口,而且還往外流著墨綠色的腐液。
  
  正在勘查床頭櫃的大寶扭頭看了一眼屍體,嚇了一跳:「哎呀媽呀,你慢點兒,嚇死我了。」
  
  沒有當地法醫們的幫助,殯儀館的工作人員又不願意來搬運腐敗屍體,我和大寶只好親自搬運屍體。
  
  我抬起屍體的雙腳,大寶拽住屍體的雙肘。因為屍體高度腐敗,氣體竄入皮下,加之組織的液化,屍體的表面變得光滑油膩,發力的時候,大寶手滑了,屍體「砰」的一聲重新撞擊在床板上,把床上堆積的腐敗液體濺了起來。大寶看了看手套上粘著的屍體腐敗後的綠色表皮,又看了看被屍水濺上的自己新買的襯衫,一臉糾結著噁心和心疼的表情。
  
  屍體肘部的表皮被大寶抓了下來,露出有密集毛孔的綠色的腐敗皮下組織,皮膚的斷層面還在往外冒著腐敗液體和氣泡,屋裡的惡臭進一步加重了。
  
  「幸虧你抓下這塊表皮,」我說,「他的肘部有損傷。表皮上還看不出來,表皮沒了,反而暴露了出來。一會兒記得要檢驗一下死者的四肢關節。」
  
  半夜的殯儀館裡,我和大寶正在解剖室的無影燈下工作。
  
  屍體穿著一個平角短褲和一個背心。作為一個副廳級幹部,這一般只會是一個人在家裡的時候的裝束。
  
  「死亡時間很清楚了。」我說,「根據胃內容的情況,死者應該是末次進餐後五個小時左右死亡的,死者是6月1日晚上六點半和駕駛員一起吃的晚飯。結合電腦上的文檔建立時間,大概能推算出死者是在1日晚上十一點半左右死亡的。」
  
  「十點遭襲,十一點半死亡,很合理。」大寶自言自語。
  
  「甲床發紺,內臟瘀血。」我切開死者的心臟各心房、心室,說,「心臟裡沒有看見凝血塊,只有流動的腐敗液體,心血不凝。看來他是窒息死亡的。」
  
  我們又逐個打開雙側肘、腕關節和膝、踝關節。這些關節處的皮下出血,稱之為約束傷。凶手在行兇過程中,如果有對被害人約束的動作,那麼最有可能的就是這幾個關節,只有控制了這幾個關節,才能控制被害人的活動。
  
  果不其然,死者的雙側胳膊、腿的對應關節都有明確的皮下出血。
  
  「說明什麼問題?」我的聲音在防毒面具後顯得有些沉悶。
  
  「說明他死前被人約束後捆綁。」大寶的聲音也有些悶。
  
  我搖了搖頭,說:「一個凶手是沒有辦法對死者的所有關節進行控制的。」
  
  大寶想了想,然後使勁兒點了點頭。
  
  我接著說:「所以,我覺得凶手應該是兩個人以上!」
  
  「全身沒有機械性損傷。而且頸部、口鼻腔都沒有瘀血,是怎麼窒息的?」大寶皺著眉頭,再次在屍體全身污綠色的皮膚上尋找著。
  
  「誰說沒有?」我指著屍體頸部說。
  
  屍體的頸部有幾處平行排列的小皮瓣,隱藏在已經膨脹了的頸部軟組織的皺褶裡。
  
  「這是小劃痕。」大寶說,「劃痕又不能作為形成機械性窒息的依據。」
  
  「我又沒說這個是導致窒息的原因。」我說,「這些小劃痕,應該是威逼傷。」
  
  大寶「哦」了一聲:「有約束、有威逼,這凶手難道是在拷問他什麼?」
  
  「我在考慮怎麼捺印死者的指紋。」林濤插話道,「這手皮一蹭就掉。」
  
  我看了看死者皺著皮的手掌,嘿嘿一笑,用手術刀從手腕部割了一圈,然後小心地掀起手皮向下褪去。
  
  死者的手掌皮膚和皮下組織之間充斥著腐敗液體和氣體,變得極易剝離。所以,很快我就把屍體的手皮像手套一樣完整地褪了下來。拿著像橡膠手套一樣的手皮,我又小心地把這「人皮手套」戴在手上,對林濤說:「來吧,指紋板,我來捺。」
  
  林濤瞪著大眼,驚得說不出話來:「你你你,我我我……」
  
  「你,我什麼?」我笑了起來,「快來捺。」
  
  拿著指紋捺印板的林濤嘟囔了一句:「你太噁心了,我受不了了……」
  
  在一旁研究死者面部覆蓋著的物體的大寶說:「老秦,我看出來了,臉上的這些是衛生紙,好多張呢。」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5:09
【3】
  
  「這凶手是什麼意思?」大寶很費解,「為啥殺了人,還要費勁兒去找一沓衛生紙蓋在死者臉上?是反映出凶手的心態嗎?可是他為啥不就近用枕巾蓋上?而且他用毛巾被蓋住了全屍啊,為啥還要費勁兒用衛生紙先蓋臉?不可理解,不可理解。」
  
  我也覺得很納悶,拿著那一沓被大寶取碎了的衛生紙,拼接在一起,翻來覆去地看著。衛生紙貼在面部的一面在口部的位置有破損,但是破損並沒有貫通這一沓衛生紙的全層;衛生紙的外面則是完整的皺褶痕跡。
  
  突然我靈光一閃:「我們不是沒有找到死者窒息的方式嗎?原來是這個。」
  
  「哪個?」大寶和林濤同時問道。
  
  「貼加官。」我說。
  
  「貼加官」,是古代的一種刑罰方式,一般用於對犯人刑訊逼供。司刑職員將預備好的桑皮紙蓋在犯人臉上,並向桑皮紙噴出水霧,桑皮紙受潮發軟,立即貼在犯人的臉上。司刑人員會緊接著又蓋第二張,如法炮製。如果犯人不交代,會繼續貼下去,直到犯人點頭願意交代。若不願意交代,犯人即會窒息死去。若交代,撕下來的桑皮紙乾燥後凹凸分明,猶如戲台上「跳加官」1的面具,這就是「貼加官」這個名稱的由來。
  
  『1舊時戲曲重大演出的開場儀式。所扮人物系道教神仙「天地水」三官中的「天官」,因向觀眾展開的條幅上寫著「天官賜福」「加官進祿」等吉祥祝詞,故稱「跳加官」。跳加官的人物臉上往往戴面具。』
  
  「死者沒有導致機械性窒息的損傷,」我說,「但是臉上有這麼一沓衛生紙。衛生紙靠近面部的一面有破損,我分析是因為衛生紙受潮後貼在死者臉上,死者會用口唇和舌頭的運動頂破紙張來試圖呼吸。但凶手繼續貼下去,直到貼到這十幾二十張,死者無法頂破衛生紙從而窒息死亡。」
  
  大寶和林濤都點頭同意。
  
  「貼加官是古代刑訊逼供的方式。」我說,「難道凶手想從這個副市長的嘴裡得知什麼訊息嗎?」
  
  「他是分管文化、教育的副市長,」在一旁陪同我們進行尸體檢驗的沈支隊說,「沒什麼特權,也沒什麼能夠牽涉到別人重要切身利益的秘密啊。」
  
  「說不準是劫財呢?」林濤說。
  
  「不會。」沈支隊說,「死者家裡的門窗完好,沒有被侵入的痕跡。而且,家裡沒有任何翻動的痕跡。怎麼看都是報復殺人,不可能是侵財殺人。」
  
  「門窗完好?」我說,「那應該是熟人作案了?不然半夜三更,副市長怎麼可能給好幾個陌生人開門?」
  
  沈支隊面露難色:「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市委要求保密,搞得神秘兮兮的。」
  
  「她不就是個秘書長嗎?」大寶說,「把自己當成是女特工了吧?」
  
  「收工吧。」我這一天累得夠嗆,「死亡原因和死亡時間都搞清楚了,而且我們也知道是熟人作案,凶手兩人以上,對死者有約束和威逼。而且凶手還可能是想從死者的嘴裡知道些什麼,這些已經足夠了。捆綁死者手腳的寬膠帶林濤帶回去明天仔細看看,看能不能找到些證據。」
  
  林濤搖著頭,一臉失望:「沒戲,膠帶邊粘著紗布纖維,凶手是戴手套作案的。」
  
  回到賓館,我顧不上時間已晚,迫不及待地撥通了省城市局法醫科胡科長的電話。我承認自己在這個副市長被殺案中難以集中精力,罪魁禍首就是那起發生在省城的蹊蹺的碎屍案件。
  
  「胡老師,怎麼樣?」我問,「案件有什麼進展嗎?」
  
  電話那頭是胡科長疲憊的聲音,背景音是個厚重的男聲,看來他正在熬夜參加專案會。
  
  「毒物檢驗證實了我們的推斷。」胡科長說,「死者的尿液裡檢出了毒鼠強代謝成分,死者死於毒鼠強中毒。既然被碎屍,我們初步判斷是一起投毒殺人碎屍案件。」
  
  「我關心的是那第十一根手指頭。」我說,「是不是兩個人的?」
  
  胡科長「嗯」了一聲:「所有的屍塊都確定是一個人的,就那根手指頭確定不是他的,而是另一個男人的。」
  
  我拿著手機,打開桌子上的筆記本電腦,翻看著碎屍案件的照片。臨來青鄉市之前,我拷貝了全套照片資料。
  
  「這根手指頭的斷端沒有明顯的生活反應。」我說,「不可能是凶手誤傷了自己的手指頭,而是另一個死者死後被切下來的指頭。可能會有另一具屍體!」
  
  胡科長說:「我們收到DNA檢驗結果後,就組織警力、調用警犬對小區及其周邊進行了仔細的勘查,一無所獲。」
  
  我沉默了一會兒,說:「那屍源呢?」
  
  胡科長說:「正在查找失蹤人口信息,並篩選符合條件的失蹤人口的家人,進行親緣關係鑑定,希望能早一些找到屍源。另外一路人馬,正在尋找毒鼠強的地下販賣市場,看能不能從毒源上下功夫。毒鼠強是違禁藥品,凶手能搞得到,我們就能查得到。」
  
  掛了電話,我疲倦地癱倒在床上,呆呆地望著天花板,思緒如亂麻,然後我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我們就被包秘書長請到了臨時專案指揮部。這個冷艷的女秘書長已經收起了臉上的傲慢和輕蔑。
  
  「各位專家,請坐。」她微微躬身,做了個「請」的姿勢。
  
  她的禮賢下士讓我反而覺得不安。莫非是案件出現了僵局?或者我昨天的反擊降服了她的冷傲?
  
  「受市委的委託,我今天來給各位專家介紹一下案件的前期調查情況。」包秘書長僵硬地笑了一下,說,「其實我們之前有個嫌疑人,是另一個副市長陳風。陳市長和丁市長一直是對頭,政見不合,經常在市長辦公會上各執一詞,甚至有一次差點兒發生衝突。前幾天,省委組織部正在考察陳市長,準備提拔為巡視員,結果公示期內,省委組織部收到了匿名舉報信,並有一些陳市長收受賄賂的證據。所以,陳市長非但提拔的事情泡了湯,目前還正在接受紀委的調查。所以我們一開始認為這是一起政治性案件,可能是陳市長雇兇殺害了丁市長。」
  
  我歪頭想了想,說:「還真的有可能。據我們勘查,凶手在控制住死者以後,對死者有個威逼、脅迫的過程,可能是想從死者嘴裡知道些什麼。聽你這麼一說,說不準凶手是想讓丁市長承認是他舉報陳市長的。」
  
  「這就是我請你們再次過來的原因。」包秘書長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根據昨晚一夜的調查,現在基本可以排除陳市長及其家人作案的可能性,通過一些技術手段,也基本可以排除他有雇凶的嫌疑。」
  
  這一番話暴露了包秘書長態度轉變的原因。案件果真是陷入了僵局,沒有抓手、沒有證據、沒有嫌疑人。現在這個冷傲的娘兒們終於認識到了我們的重要性,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
  
  「哪裡哪裡,你是領導,吹個哨子我們就該集合,談不上請字。」我冷笑了一聲。
  
  林濤用肘戳了我一下,給我使了個讓我閉嘴的眼色。
  
  包秘書長盯著林濤,對林濤充滿感激地點點頭。確實,我若再說下去,包秘書長會在自己的下屬面前顏面盡失。
  
  「那我們工作了,今晚給你個初步反饋。」我心想,這個娘兒們不會對林濤動什麼壞心思吧?
  
  重新回到二樓中心現場,我們又各就各位對房間進行第二次勘查。這次是白天,拉開窗簾,光線很好,有利於發現一些昨天晚上沒有發現的線索。
  
  太陽越來越高,一束強光透過窗戶照射在床上那張白色卻有著大塊污漬的床單上。果真,我看見了一條昨晚並沒有發現的痕跡。
  
  「林濤,你來看看這一條顏色改變是什麼?」我指著床邊說。
  
  從大床中央的一大塊綠色污漬開始,一直延伸到床沿,床單上有一條連續的顏色改變,如果不是陽光側射,根本就不可能發現。
  
  「這應該是無色的液體浸濕床單,乾燥後留下的。」林濤說,「但肯定不會是水。」
  
  大寶拎起床單顏色改變的部位,聞了聞,說:「那個……我覺得是酒。」
  
  「酒?」我半信半疑,也聞了聞,一股腐敗屍體的臭味,「有酒味嗎?你不會是昨晚自個兒跑出去吃獨食喝獨酒去了吧?」
  
  「你是不是偷偷拜了狗鼻子包斬為師?」林濤顯然也沒有聞出酒精的味道,「這個床單我拿回去化驗。」
  
  「還有這個。」我拎起滿是腐敗液體和脫落表皮的毛巾被,塞進了林濤的物證袋。
  
  時間已近中午,我們再沒有什麼新的發現,這個裝潢考究的家裡,平靜到不能再平靜,運走了屍體,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窗外的鳥叫依舊歡快,投射進屋內的陽光依舊燦爛。
  
  「他們怎麼可能懷疑是陳市長雇凶?」我突然覺得有一絲疑惑,「你們想想看,如果是雇凶,死者怎麼會給幾個陌生人開門?」
  
  「他們不是說已經排除了陳市長雇凶的可能了?」林濤說。
  
  「還有一個問題。」我說,「你說什麼樣的人敲門,這個丁市長會穿著汗衫短褲開門,還把這幾個人引到自己的臥室裡?」
  
  「你說得對啊!」大寶說,「樓下那麼大一個會客廳不去,要來上面的臥室。而且家裡來人,怎麼說也要套個褲子吧,穿個褲頭,成何體統?別人就算了,他可是個副市長!」
  
  「那,你們的意思是?」林濤說,「這麼簡單的問題我們都沒有想到,看來你們和我一樣,被省城的碎屍案件勾去了魂。」
  
  「之前我們推斷有誤。」我回到專案指揮部,向包秘書長主動承認了錯誤,「這起案件不一定是熟人作案。因為無論多麼熟悉的人,丁市長也不可能半夜三更帶著好幾個男人到自己的臥室,而且還穿著汗衫短褲。而且丁市長是來掛職的,不是本地人。」
  
  包秘書長沒接觸過刑偵工作,對我說的這個論據思考了半天才反應過來:「那會是什麼?不是說了門窗完好嗎?犯罪分子是怎麼進入現場的?」
  
  「有鑰匙。」我和林濤異口同聲。
  
  「可是這房子的鑰匙,只有丁市長有啊。」包秘書長轉臉一想,說,「不對,那個小時工也有一把。」
  
  我微微笑了笑,說:「查吧。」
  
  我和林濤、大寶來到了青鄉市公安局理化實驗室。這是我們省第一家通過國家實驗室認可的實驗室,人才濟濟、設備精良。我準備陪林濤和他的同事們一起,對床單、毛巾被上的可疑斑跡進行化驗,這畢竟是我們這次復勘現場唯一的發現。對於小時工的調查,我相信偵查部門會在幾個小時內就有結論,對付一個女孩子,太容易了。
  
  曲線在理化檢測設備的顯示屏上不斷扭動,林濤目不轉睛地盯著顯示屏,說:「還真是個狗鼻子,真的是酒精。」
  
  大寶撓了撓頭,說:「嘿嘿,那個……蒙對了。」
  
  「酒精?」我皺起眉頭,「怎麼會有酒精?你取樣的時候都取了哪些點?」
  
  「取樣不會有問題,而且多個取樣點都出來了同樣的圖譜。」林濤說,「基本可以肯定,從屍體身邊一直到床邊的顏色改變,是因為之前有酒精浸潤,乾燥後留下的痕跡。」
  
  沉默了一會兒,林濤接著說:「還有,整個覆蓋屍體的毛巾被都有被酒精浸潤的痕跡。」
  
  「這麼多酒精?」我說,「可是我們進現場的時候沒有聞到酒精的味道啊。」
  
  「屍體那麼臭,早把酒香味給蓋了。」大寶唯一的毛病就是嗜酒。
  
  「所以也就你這個酒罈子能聞得出來啦。」我笑著說,「不過現場沒有發現盛酒精的容器,說明容器應該是被凶手帶離了現場。」
  
  「為什麼現場會有這麼大片酒精的痕跡?」林濤插話道。
  
  「凶手和死者熟識,來和他拼酒來著。」大寶一副異想天開狀,「喝著喝著,就吵起來了,於是凶手殺了人。」
  
  沒人理他。
  
  「說過了,我們認為死者和凶手不熟識。」我說,「凶手應該是事先藏匿在家中,伺機動手的。」
  
  「那酒精從哪裡來?」林濤問。
  
  「秦科長,」一名偵查員跑進了實驗室,「小時工那邊問出問題了,嫌疑人也逮回來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6:18
【4】
  
  小時工叫方香玉,二十一歲,高中文化,住在鄉下,相貌平平。
  
  方香玉母親去世,她回鄉下老家辦了後事,守了頭七,剛回到丁市長家,就被腐敗屍體的氣味給驚呆了,還沒緩過神來,又被幾個便衣給「請」到公安局。驚嚇、疲倦加之偵查員的軟磨硬泡,方香玉沒到兩個小時,就說出了自己的罪行。
  
  方香玉知道丁市長打光棍打了大半輩子,在半年前,趁著丁市長招商請客酒醉歸來後,百般勾引。丁市長一時熱血上頭,和她翻雲覆雨了一夜。
  
  第二天,方香玉變了臉,提出兩個條件。如果想要不被告發,一是不准辭退她,要一直保持僱傭關係;二是每個月要增加一倍的僱佣金。當然,這兩個條件有個附屬權利,就是丁市長可以隨時向她提出性要求,每晚一千塊。
  
  據方香玉反映,丁市長從此再沒有向她提出過性要求。對敲詐丁市長的行為,方香玉供認不諱,但是對她雇兇殺害丁市長的嫌疑,卻大叫冤枉。
  
  「總不能因為丁市長不提出性要求,就殺人。」我說,「這不合常理。」
  
  「那放人?」偵查員問。
  
  我點點頭:「不過這個方香玉的周邊關係,還是要多調查調查,畢竟除了死者,只有她一個人有這家的鑰匙。哦,對了,還有個事兒,上次我讓你們看監控,怎麼樣了?」
  
  偵查員說:「1日晚上十點以後的錄像仔細看了。沒有什麼可疑車輛進入,也沒有幾個人成群結隊離開小區。」
  
  我略感失望,點點頭,說:「還有,就是這個小區的各個生活垃圾箱,幾天一清理?」
  
  「一般都是一天一清理。」偵查員說。
  
  我有些沮喪:「如果不是一天一清理,可以找一找每個垃圾箱裡有沒有盛酒精的瓶子。」
  
  「酒精?」偵查員問。
  
  「是啊。」我說,「死者的身上和床上有酒精浸潤的痕跡,但是現場沒有容器。所以,我們推測凶手應該是把容器帶離了現場。但是,通常這樣從現場帶出來的容器,凶手不會帶回家,常見的是隨手丟棄在現場附近的垃圾箱裡。」
  
  「小區的垃圾是集中到附近的一個垃圾站。」轄區派出所民警插話說,「垃圾站不大,而且一週才會集中清理一次。如果容器是比較有特徵的瓶子,我們發動警力,說不準可以找到。」
  
  「為什麼一定是酒精呢?」偵查員說,「不能是白酒嗎?」
  
  大寶在我身旁使勁兒點頭:「我也覺得是白酒,酒精沒那麼香。」
  
  我彷彿是一隻被別人從牛角尖裡拽出來的蟑螂,突然感覺神清氣爽、醍醐灌頂:「林濤,咱們再去現場一趟!」
  
  中心現場臥室的旁邊,還有兩個房間。一個房間是客房,床上都沒有被子,應該是久無人居住。另一個房間是書房,有一個寫字檯和一組連體書櫃。物品擺放整齊,顯然丁市長也不在書房裡工作。
  
  書櫃裡除了整齊擺放的各類書籍以外,還有幾格放著品種各異的白酒。對於一個單身已久、工作壓力巨大的副市長來說,喜歡喝兩杯是情理之中的。
  
  這兩個房間物品擺放整齊,我們初次勘查,並沒有對這兩個房間下多少功夫。
  
  「看看這瓶。」我用勘查光源照著書櫃,指著最下層放置的白酒包裝盒說。
  
  小時工方香玉工作不仔細,書櫃裡的格欄上都佈滿了灰塵。我發現的這個白酒盒子顯然近期被人移動過,底部露出了一條沒有被灰塵覆蓋的格欄。
  
  林濤戴著手套,小心翼翼地拿起盒子,隨即轉臉對我說:「小樣兒,眼挺賊,這個盒子裡沒有酒!」
  
  盒子是空的。
  
  我們檢查了書櫃裡其他的白酒包裝盒,都是沉甸甸的。
  
  「不知道能不能肯定,這瓶白酒就是澆在死者屍體上的白酒,這個化驗不出來吧?」我問。
  
  林濤搖了搖頭,隨即又點了點頭:「現在我可以肯定了!」
  
  「哦?」我湊過頭來看著酒盒。
  
  「你看,這個酒盒上,有幾枚新鮮的紗布手套紋。」林濤說,「是有人戴著紗布手套拿出了這瓶酒,然後把酒盒放回原位。別忘了,我們之前在捆綁死者手腳的寬膠帶上發現過紗布手套的紗纖維。」
  
  「戴著手套拿酒?」我說,「有人會戴著手套喝酒嗎?現在可是夏天!」
  
  我們一起跑到中心現場臥室,趴在地上仔細地看著。
  
  「哦!」我和林濤對視了一眼,會心地笑了起來。
  
  臨時專案指揮部。
  
  包秘書長在一張餐桌的中間位置上正襟危坐。我們坐在這個餐桌的對面,還有幾名公安局和政府的官員坐在一旁的沙發上。
  
  圍著個餐桌開專案會議,有些滑稽。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我說,「方香玉還同時在別人家打工吧?」
  
  「那是自然。」包秘書長對我的開場白有些失望,可能她原以為我會直接告訴她凶手是誰,「既然是小時工,不可能只在一家服務。王局長,你匯報一下小時工方香玉的全部工作情況。」
  
  王局長使勁兒地翻著筆記本:「據我們調查,方香玉一般是每兩天去一家工作半天。一共是在四家服務。也就是說她的工作日程比較滿。這四家分別是:丁市長家;這個小區前面六層建築的第一棟,也就是1號樓503室錢毅然家;這個小區一公里以外的風景華美小區……」
  
  「可以了。」我打斷了王局長的話,「錢毅然是什麼來頭?」
  
  「我還沒介紹完呢。」王局長指了指記得密密麻麻的筆記本,又看了眼包秘書長。看來這個包秘書長是冷傲慣了,她說了要王局長介紹方香玉全部工作情況,王局長就不敢只介紹一部分。
  
  「回答我的問題。」我說。
  
  「哦。」王局長可能得到了包秘書長應允的眼神,「錢毅然是青縣人,三十七歲,以前開了個土煤窯,賺了些錢,後來嚴打把他打掉了。他現在在青鄉經營一家飯店。」
  
  「生活方面呢?」我接著問。
  
  「離了一、二、三、四、五、六,離了六次婚,沒孩子。」王局長說。
  
  「方香玉走了嗎?」我轉頭問身後的偵查員。
  
  「正在辦手續準備放人。」
  
  「請她再多留一會兒吧。」我轉頭對偵查員耳語了幾句。
  
  偵查員轉身離開。
  
  包秘書長皺了皺眉頭,對我的思維大跨度跳躍有些不耐煩。
  
  我注意到了包秘書長的表情,笑了下,說:「美女別著急,現在我來給你分析一下。」
  
  聽見我對她的稱呼,這個冷傲的秘書長的臉上飄過一絲羞澀。即便當再大的官,首先她是個女人。我心裡這樣想。
  
  「首先,我們之前已經做過推測,凶手和丁市長應該不是熟識的,對吧?」我說。
  
  包秘書長說:「是的,你們認為他有可能有丁市長家裡的鑰匙,事先潛伏在丁市長家,伺機襲擊了丁市長。」
  
  我點點頭:「記性不錯。其次,通過勘查發現,凶手應該是在殺完人後,去現場書房找了瓶白酒,把酒倒在了屍體上,然後把酒瓶帶離了現場。你知道凶手為什麼要往屍體上澆白酒嗎?」
  
  包秘書長的眼神裡彷彿閃爍出一絲小女孩的幼稚:「不知道,祭奠嗎?」
  
  我微笑著搖了搖頭:「祭奠用不著這麼多。我認為,凶手是為了焚屍。」
  
  「這又能說明什麼呢?」
  
  「焚屍的目的是什麼?」我問。
  
  「毀屍滅跡啊!」包秘書長眼神裡的幼稚又多了一層。
  
  「對,主要目的是怕我們找到對他們不利的證據。」我說,「焚屍的現場一般都是在荒郊野外、人煙稀少的地方,這樣火光才不至於驚擾到無關的人,才不會被立即發現。你見過在小區裡焚屍的嗎?臥室這種紡織品最多的地方,還有助燃劑,一旦火燒了起來,鄰居立即會發現。」
  
  包秘書長張了張嘴,沒說話。她還沒有意識到我的真正意思,卻又不忍打斷我的話。
  
  「很多凶手殺完人,會有匿屍的行為,為的就是給自己準備逃離、偽裝的時間。」我接著說,「尤其是在死者家中殺人,最重要的就是為自己爭取逃離時間。如果殺完人就被人發現,那他往哪裡跑?」
  
  「對呀。」包秘書長說,「一旦火燒起來,馬上就有人發現。那為什麼凶手還要準備焚屍呢?那他哪還有逃離時間?」
  
  「問題就是在這裡。」我收起了關子,「凶手不需要逃離時間。現場的酒精痕跡是呈條狀的,從屍體的位置延伸到床沿。經過今天進一步的勘查,我們發現地面一直到門口都有酒精痕跡,痕跡的盡頭,有很輕微的燒灼痕跡。凶手是用白酒做了一個引線,在離開之前點燃,當火燒起來的時候,他已經是安全的了。」
  
  我盯著包秘書長說:「那麼現在你知道怎麼回事了嗎?」
  
  包秘書長躲過我的眼神,恢復了冷傲的表情:「知道了。正是因為凶手住得很近,他只需要這麼長的一條引線就已足夠,等火燒起來的時候,他到家了,就不怕被發現了。」
  
  「對了,可惜火沒能燒起來。秘書長有悟性啊。」我戲謔地說,「不如跟著我幹吧。」
  
  包秘書長壓制了自己的憤怒,說:「如果凶手在小區門口有車,他不也可以迅速逃離現場嗎?」
  
  我說:「當然不能僅憑這一點。這個小區不讓外來車輛進入,小區的監控錄像顯示,沒有可疑車輛、沒有多名可疑人員在事發時間離開。別忘了,我們推測的是多名凶手共同作案。開始我以為多名凶手殺人後,分別獨自離開現場,那麼監控錄像就發現不了異常。但是凶手沒有給自己留那麼多時間足以逐一離開。要走,必須一起走。那麼,就一定會被監控錄像照下。從犯罪分子的心理分析方面講,人多,目標大,必須儘可能拖延發案時間。除非附近有他的安全地,他無須拖延。」
  
  「你的意思是錢毅然有作案嫌疑?」王局長問。
  
  「是的。」我說,「他同時具備了和方香玉接觸、家住得近這兩個條件。」
  
  「那他為什麼要殺人?」包秘書長說。
  
  「他和丁市長井水不犯河水,唯一的交叉點就是方香玉。」我說,「問題就在方香玉身上。」
  
  「有線索了。」偵查員「砰」的一聲推門進來,「要不要抓人?」
  
  「冒冒失失的!」王局長怒目圓瞪,他的手下在市領導面前丟人了,「慢慢說!」
  
  偵查員說:「方香玉稱錢毅然一直在追求她,可是她拒絕了。」
  
  「拒絕?」我有些吃驚,「這個女人不是為了錢什麼都做的嗎?」
  
  「別看不起這個女人,」包秘書長說,「說不準她也挑人的。」
  
  偵查員搖搖頭,說:「錢毅然是性無能。」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6:20
【5】
  
  一個小時前,錢毅然被刑警隊傳喚調查。因為本案沒有提取到有力的證據,所以我們在錢毅然被傳喚後,立即申請了搜查令,對錢毅然家進行搜查。
  
  大寶是最積極的。
  
  「你們看我說的有沒有錯?」大寶說,「那種品牌規格的酒,三千多塊一瓶,是限量出廠的,我估計一千塊都用在做瓶子上了。那瓶子老漂亮了,瓶底鏤空,裡面還雕刻著一艘古代的那種帆船。酒溫一變,那船帆就跟著變色,超級精緻,誰看見誰喜歡。」
  
  一說到酒,大寶就頭頭是道。他懷疑凶手可能收藏了這個酒瓶。
  
  看來方香玉在錢毅然家幹活真的不容易。方香玉一週沒來,錢毅然的家就已然不成樣子。家裡裝潢挺高檔,但是屋內簡直就是大排檔。茶几上橫七豎八的都是啤酒瓶、易拉罐,地上佈滿了食品包裝袋,餐桌上還有殘羹冷炙和幾個沒洗的盤子。
  
  我們進屋後,簡單巡視了一下。
  
  「我說吧!」大寶一蹦三尺高,「看見沒!我是神探!」
  
  大寶一眼就瞅見了房間飄窗上的一個花瓶,花瓶裡插著一束玫瑰花。這個花瓶瓶底鏤空,裡面有一艘惟妙惟肖的帆船。
  
  「等等,等等。」我按了下大寶的肩膀,「你憑什麼說這個瓶子就是從丁市長家裡取出來的那個?」
  
  大寶輕車熟路,拔掉玫瑰花,倒掉瓶裡的水,指著瓶底說:「看見沒?這裡有編號!我說過,這是限量出廠的高級貨,每一瓶都有編號的。」
  
  「然後呢?」林濤見大寶的興奮勁兒,忍俊不禁。
  
  「然後?」大寶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什麼然後……哦,你說同一認定啊。廢話,現場酒盒上肯定也有編號,我記得,就是這個號,當時我還上網查了一下真偽呢。」
  
  「你真是有閒工夫。」我哈哈一笑,「收隊,破案!」
  
  錢毅然是個多情種,可惜老天給了他個廢身體。
  
  他開土煤窯的時候,可以算是個大老闆。住豪宅、開好車,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一身名牌。可是他輸在了女人身上。
  
  每個女人在認識他的時候都含情脈脈、海誓山盟,閃電般結婚、閃電般離婚,因為他是性無能,而且他又受不了女人的眼淚,不用上法院,婚就離了。
  
  每次離婚,他的財產就被分割掉一些。直到現在,他只剩下這唯一的一家小飯店。
  
  他和方香玉是一年前認識的,在一家家政中介裡。雖然方香玉相貌平平,但是她淳樸的氣質深深吸引了他。他認為他找到了真愛,當然,前面的六次婚姻,他到現在還覺得都是真愛。
  
  方香玉不是個扭扭捏捏的女孩,來他家工作沒多久後,就主動投懷送抱。他也試著像個男人一樣,可是依舊不行。那次以後,方香玉的態度發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無論他送花、送首飾,都對他冷冷淡淡。
  
  「難道女人對這個也這麼看重嗎?」他想,「香玉應該是個純潔的女孩啊,她的眼神是那麼的清澈。一定是她的家人要她生孩子,農村人都是這麼傳統的,一定是。」
  
  他沒有放棄,他認為他的熱情一定能徹底遮蓋身體的缺陷。
  
  直到那一天,他發現方香玉買了新衣服和新包,心情也非常好。這不正常,一定不正常!他開始留心她的一言一行,他開始趁她幹活的時候翻看她的手機。
  
  「你不想嗎?想的話,我今晚就去。」
  
  這是方香玉手機發件箱裡的一條短信,發送給的人名是「丁」。
  
  她的另一個僱主不就是姓丁嗎?同一小區別墅區的那家。都那麼大歲數了,居然玷污著我愛的女孩!她是那麼的年輕!她一定是被他的甜言蜜語騙了,這個騙子!
  
  錢毅然這麼想,也就這麼問,可是方香玉對他的回答只有一句:「關你什麼事?」
  
  無法入眠,必須要查清楚。
  
  開土煤窯的,都會有一些打手。錢毅然當初出手闊綽,也贏得了很多道上朋友的讚譽。於是他叫來了三個關係很鐵的混混兒。
  
  混混兒不會技術開鎖,於是錢毅然就偷偷複製了方香玉的鑰匙。
  
  當他逐一試驗丁市長家門鑰匙的時候,他顫顫巍巍的。但當他打開丁市長家大門的時候,卻不怎麼緊張了。他帶著三個人潛伏在儲藏室裡,等到丁市長開門回家。
  
  他看過很多電視劇,知道「貼加官」這種刑訊逼供的辦法很奏效。他打定了主意,一是要搞清楚這個姓丁的有沒有玷污他心中的女神,二是要教訓教訓這個老不正經的。
  
  可惜他失手了。
  
  他只蓋上去五沓紙,這個姓丁的就不動了,真的死了。可是剛才他還會用舌頭頂破衛生紙獲取氧氣,怎麼說死就死呢?
  
  混混兒們嚇破了膽,只有他依舊鎮定。事已至此,毀屍滅跡,到家裡躲幾天就沒事兒了。錢毅然這樣安慰著混混兒們。殺個人而已,怕什麼怕?誰說拔毛鳳凰不如雞?他老大的風範依舊不減。
  
  那束玫瑰花,是錢毅然買來送給方香玉的。他想給她一個驚喜,緩解一下她的喪母之痛。她一定會很喜歡這束玫瑰花,也一定會很喜歡這個意外得來的漂亮花瓶。
  
  「你說,這個故事,誰之錯?」林濤的聲音在發動機的轟鳴聲中隱約不清。
  
  「管他誰的錯呢。」大寶高聲說道,「那個……我就覺得吧,殺個貪官多好,非要殺這個清官。也不對,家裡藏著這麼好的酒,還真說不準他是個清官還是個貪官。」
  
  「什麼是清官?什麼是貪官?」林濤說,「當今社會,你能給我個定義嗎?」
  
  大寶撓撓頭。
  
  「開快點兒。」我捅了捅駕駛員的肩膀,「十一根手指那案子,屍源找到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6:21
第三案 迷巷女鬼
  
  【在黑暗盡頭,冥冥之中一雙命運之手塑造著人類。
  
  ——艾爾弗雷德】
  
  【1】
  
  「胡科長,怎麼說?」我氣喘吁吁地爬上了省城龍番市公安局五樓法醫科辦公室。
  
  「這麼快?你剛才不還在高速上嗎?」胡科長驚訝道,「那邊的案子結束了?」
  
  我拿起胡科長的茶杯,喝了個底朝天,說:「快說,快說,十一指的案件有眉目了嗎?」
  
  「這個專案名不錯,」胡科長微笑道,「第十一根手指。」
  
  笑畢,胡科長抬頭,發現我、大寶、林濤三人正趴在他的辦公桌前盯著他,連忙說:「別急別急,聽我慢慢道來。」
  
  「死者是一名叫作方將的男子,今年三十二歲,是南江市一家網絡公司的老總。」胡科長說,「偵查部門對死者的周邊情況進行了調查,發現方將二十五歲時從事電信詐騙,完成了資本原始積累,然後組建了現在的公司,完成了從非法到合法的華麗轉身。」
  
  「南江人?」我顯然對這個社會渣滓的發家史沒多大興趣,「南江人為什麼會在龍番?」
  
  「他6月2日獨自坐火車來龍番談一筆生意。」胡科長說,「當天晚上和合作夥伴在龍番大酒店吃完飯後,獨自回房間。據方將的妻子反映,2日晚上十二點的時候,她打了電話給方將,被方將掛斷。因方將計畫3日回南江,但3日晚上仍未歸家,再次電話聯絡時,手機已是關機狀態。」
  
  「那他住的賓館,搜查了沒有?」我問。
  
  胡科長點了點頭:「賓館在前兩天發現方將的房間沒有續費,也沒有退房,就派人進去看了。一切整齊,無可疑。所以,賓館就把方將的行李移到了總台保管,直到警察查到賓館。」
  
  「有了屍源,這個案件破獲沒問題吧?」我摸了摸胡楂兒。
  
  胡科長眼神裡閃過一絲擔心,說:「我看未必。」
  
  「未必?」我說,「碎屍一般都是為了藏匿屍體。藏匿屍體是因為熟人作案,害怕事發。所以找到屍源,碎屍案就等於破獲了一半。為什麼你這個案子就未必?」
  
  胡科長說:「我們不能用常理來衡量每一起案件。所有的案件,或多或少都會有特殊性。比如這個案子,據調查,方將是第一次來龍番,何來熟人?」
  
  「也不一定。」林濤說,「可能是在龍番有故人,或者仇家跟隨方將一齊來到龍番。」
  
  胡科長搖了搖頭,說:「我覺得這兩種可能都能排除。首先,我們對方將近兩天的話單進行了分析,沒有任何異常。他來龍番後,除了合作夥伴,沒有聯繫過任何人。其次,如果是仇家跟隨而來,在外地殺了人,有必要碎屍嗎?」Θ本Θ作Θ品Θ由Θ思Θ兔Θ網Θ提Θ供Θ下Θ載Θ與Θ在Θ線Θ閱Θ讀Θ
  
  「有道理。」我說,「那麼,只有一種可能,合作夥伴殺了人。」
  
  胡科長搖了搖頭,說:「我們開始也認為是這樣,但是保密部門對合作夥伴進行了秘密偵查,可以完全肯定他不是作案凶手。」
  
  「那個……這也不是,那也不是,會是什麼樣?」大寶急了。
  
  「說的也是。」林濤沉思,「如果只是簡單接觸的合作夥伴,不會有那麼大矛盾去殺人、剖腹、碎屍。」
  
  林濤提醒了我,我說:「對了,死者的內臟找到了嗎?」
  
  胡科長點點頭,說:「開始我和老韓分析,死者的頭在小區後門口發現,屍塊在前門口,這應該是凶手的行駛路線。內臟最複雜、最不好攜帶,我們分析可能是最先拋棄的。所以,我們的搜索重點就定在小區前門口外的一個水塘裡。於是我們抽調了附近一個中隊的消防戰士,把水塘抽乾了,發現了沉在塘底的死者的全套內臟。」
  
  「只有法醫才具備一次性取下全套內臟的本事吧?」林濤說,「我就沒這個本事。」
  
  「我們法醫可以從死者舌頭開始,一次性拉下全套內臟。」胡科長說,「從本案死者的內臟看,確實用的是法醫的手法。」
  
  「學過法醫學的人幹的?」我問。
  
  「不敢確定。」胡科長說,「這確實是一個疑點。凶手分屍沒有從關節下手,顯得對人體不太熟悉,但是取內臟的手法又非常熟悉人體結構。我覺得凶手故意不從關節下刀,就是為了迷惑我們警方,讓我們分析不清他到底懂不懂法醫學。」
  
  「那你分析,凶手取下內臟的行為,目的是什麼呢?」我問。
  
  「吸引眼球。」胡科長斬釘截鐵。
  
  「吸引眼球?」大寶一臉不解的表情,「會不會是精神病作案啊?」
  
  胡科長搖搖頭,說:「精神病作案的特點是不顧後果,行為凌亂。但是這個案子分屍有序、剖腹有道,而且還有個割槽捆綁的有目的性的特徵性動作,看起來不是精神病作案。」
  
  「那……」大寶撓撓頭。
  
  「可能和死者不熟悉,碎屍剖腹,吸引關注,拋屍不用包裹物,拋屍地點選擇在鬧市區。」我抬起頭看著胡科長,「你覺得,凶手為什麼這麼做?」
  
  「故意讓我們發現,」胡科長垂下眼簾,「挑釁警方。」
  
  我點頭贊成:「凶手的碎屍行為不是為了匿屍,反而是為了讓我們更方便發現。我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我們的對手是在向我們挑戰!」
  
  「而且我們的對手,還懂一些解剖知識。」胡科長說,「不會是自己人吧?」
  
  「胡科長,」韓法醫推門進來,見到我們很驚訝,「你們都回來了?不是去弄那個什麼什麼領導被殺的案子了嗎?」
  
  「破了。」我淡淡地說,思緒還在胡科長的那句「不會是自己人吧」裡出不來。

     韓法醫繼續對胡科長說:「按你的吩咐,我們又仔細看了看這個,覺得應該是死後切下的。」
  
  說完,韓法醫揚了揚手中的塑料透明物證袋。
  
  胡科長點了點頭。
  
  我的好奇心瞬間打斷了思緒,從韓法醫手中拿過物證袋。
  
  物證袋裡裝的是一根手指,略微彎曲,斷段黑紅,骨碴兒露在斷段的軟組織外。
  
  「我正在考慮這個第十一根手指的問題。」我說,「你們剛才怎麼說來著?」
  
  「對於這根手指,我們考慮了很多。」胡科長說,「經過DNA檢驗,這根手指確實不是死者的,是另一名男子的手指。開始專案組懷疑有沒有可能是凶手分屍的時候,不小心砍斷了自己的手指。」
  
  「是啊。」韓法醫說,「畢竟屍塊的每處斷段,都有幾十刀砍痕。反覆砍擊,容易傷及自己的手。」
  
  「所以你們就通過生活反應來排除這種可能性?」我拎起物證袋,仔細地看著手指斷段,「最近還真奇怪了,和手指耗上了。上次那個地溝油的案件,最初發現的是手指,這個案件又多出來一個手指。」
  
  大寶湊上來看,說:「斷段出血不明顯,且有多次切割的試切創。看起來不會是誤傷。」
  
  「嗯。」我點頭道,「確實是死後切下來的手指,而不是不小心砍下來的。」
  
  胡科長說:「不知道這兩個死者會有什麼關係?不知道這第十一根手指和這個碎屍剖腹案有沒有直接的關係。」
  
  「如果兩起碎屍案件都拋在一個地方,」我說,「那還真是巧到了極點了。我覺得兩者關聯度很高。」
  
  韓法醫說:「目前專案組還在排查死者方將的生前矛盾關係,另外一組人在尋找這個手指的主人,以及這個手指主人的其他屍塊的位置。」
  
  「除此之外,」胡科長說,「專案組不知道還應該從哪些方面下手尋找線索了。」
  
  我依舊在擺弄著手中物證袋中的手指:「對於時間問題,大家研究過沒有?」
  
  韓法醫湊過來看了看說:「僅憑一根手指,推斷其死亡時間,沒依據啊。」
  
  我搖了搖頭,看了眼腳邊的勘查箱,對大寶努了努嘴,說:「大寶,幫我上一把刀。」說完,打開物證袋的袋口,準備把手指拿出來。
  
  法醫用的解剖刀和外科醫生用的手術刀無異,都是一把手術刀柄,每次解剖會換裝新的刀片。「上一把刀」,就是給手術刀柄裝上新的刀片。
  
  胡科長這回驚了:「等等,等等,就在這裡?等會兒啊,我鋪張報紙,我這是新辦公桌,新的。法醫要講究衛生,講究衛生!」
  
  我忍俊不禁,等胡科長用報紙鋪滿了辦公桌桌面後,我把手指扔在報紙上,然後戴了一副手套。
  
  「手指的主要構造是皮膚、腱膜和骨骼。」我說,「因為腱膜質地堅韌,所以腐敗會比其他軟組織慢得多。從這根手指的皮膚來看,已經明顯發黑,而且斷段的軟組織都有發黑的跡象。」
  
  「從上次屍檢完後,到現在也只有四五天的時間。」韓法醫說。
  
  我點頭:「所以說,幾天的腐敗,絕對不可能讓一根手指腐敗到如此程度。」
  
  我從指腹一側,切開了手指的皮膚,暴露了皮下黃白色的腱膜。我用刀尖挑了挑腱膜,說:「你看,腱膜已經明顯軟化,這是承受長時間腐敗的結果。」
  
  「你是說,這根手指的主人和我們檢驗的屍體不是一起死亡的?」大寶說。
  
  「肯定不是。」我斬釘截鐵地說,「不過對於屍體某部位腐敗程度和死亡時間的聯繫,還沒有具體的學說。但是從經驗來看,在春夏之交,氣溫不算特別炎熱的情況下,能讓腱膜腐敗軟化,至少是大半個月以前的事情了,也就是大概五月中旬的樣子。」
  
  「也就是說,這兩個死者的屍塊,不是一次性拋棄到垃圾桶裡的?」大寶說,「如果兩起案件沒有關聯,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當然是壞事。」韓法醫說,「沒有了關聯,就是兩起案件,而且一根手指更沒有什麼好的抓手破案了。」
  
  「我倒覺得是好事。」胡科長說,「如果真的是一起的,凶手拋屍只留下一根手指,那還真的就是挑釁警方了。對於有充分準備而且專業的對手,我們在明處,他在暗處,對我們沒有什麼優勢。」
  
  我搖了搖頭:「誰說死者不是一起死的,就不能一起拋屍?假如,凶手是先拋了手指主人的屍體,只留下一根手指,然後把這根手指和方將的屍體一起拋棄呢?」
  
  「那就可怕了,那就可以確定是在挑釁警方了。」胡科長說,「希望這次你著名的烏鴉嘴不會再應驗。」
  
  「這次恐怕就是要應驗了。」我說,「不過不是烏鴉嘴,而是有依據的判斷。我覺得吧,腱膜軟化,除了長時間腐敗的結果,更有可能是冷凍後再腐敗。」
  
  法醫們都知道,如果屍體經過冷凍後,再拿出來放到常溫環境下,會加速腐敗的發生。有的屍體,可以在解凍過程中,迅速腐敗,導致屍表的變色。在解凍前屍體是黃色的皮膚,解凍後變成黑黃色是常見的事情。
  
  「可是那次屍檢後,我們沒有對這根手指進行冷凍處理啊。」韓法醫說。
  
  「所以說,有可能是凶手冷凍保存這根手指,然後和方將的屍體一起拋棄。」我說。
  
  大家都沉默了,看來這個案子比想像中要棘手多了。
  
  「不管怎麼樣,這個案子得從這根手指的屍源入手吧。」林濤打破了沉默,「如果真相是我們分析的這樣,那麼查方將的矛盾關係怕是沒什麼用了。」
  
  「不管有用沒用,也得查。」胡科長說,「這是專案組定的偵查方向。這個案子中,我們法醫能做的已經做完了,只有等著偵查部門告訴我們好消息了。」
  
  「是啊。」我說,「全靠偵查部門的努力了。我得和專案組說,找手指主人的屍體,也刻不容緩。」
  
  「還有個事情沒做完吧,」我說,「死因呢?」
  
  「死因沒問題。」胡科長說,「死者的尿液中檢出毒鼠強,含量可以致死。我們分析是凶手給死者在食物、飲料裡下了毒鼠強,但是刀口處有輕微生活反應,會不會是凶手未等到死者死亡就開始剖腹了,或者凶手在死者剛剛死亡的時候就立即剖腹取內臟了?所以因為細胞的超生反應1,在刀口處彷彿還能看到一些生活反應。」
  
  『1這可不是「超生游擊隊」的超生。超生反應是指軀體死亡後,構成人體的組織、細胞和某些器官仍可保持一定的生活功能,對刺激能發生一定的反應。比如在斷頭後一分鐘可以看到眼球運動,在死亡後兩小時,肌肉受到機械刺激還會有所收縮。』
  
  「也就是說,因為無法判斷剖腹時死者有無生物學死亡,根據屍體現象,我們還不能判斷中毒和失血哪個是主要死因。」我說,「至少可以下一個聯合死因——中毒合併失血死亡。」
  
  「投毒案件,大多是女性作案。」韓法醫說。
  
  「我不這樣認為。」大寶立即又頂了上去,「活體解剖啊這是!多殘忍!女人肯定幹不出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6:21
【2】
  
  「對了,陳總最近怎麼看不到人影?」胡科長認定法醫的工作已經完成,於是起了個頭,開始了閒聊。
  
  「最近有個槍案,」我說,「跨多省、殺多人。凶手喪心病狂,銀行門口開槍殺完人,搶了錢就走。而且這人還能突破警方的重重封鎖,多次逃出我們的手掌心。公安部很重視,師父被抽調到專案組,估計不破案是回不來了。」
  
  「哦。這案子我知道,網上炒得挺熱的。」胡科長點頭。
  
  我的手機突然在口袋中振動了起來。
  
  多年來形成的習慣,聽見手機響,心臟就拎到嗓子眼兒。「我剛回來,還沒來得及回家報個平安呢,不會又有案子吧?」我驚恐萬分,急忙伸手去口袋掏手機。
  
  「那個……那個……手套沒摘。」大寶說。
  
  我急忙去摘緊緊裹在手上的橡膠手套:「再這樣出差下去,鈴鐺非得跟我離婚不可。」
  
  「怎麼會?」林濤笑著說,「我姐對你這麼好,你還幫她的家族破了個千古奇案,她這輩子該對你忠心不二嘍。」
  
  「我這邊焦頭爛額了,你們的案子還要我煩神嗎?」電話裡傳來了師父的聲音,說得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怎麼了,這是?」我說,「師父,我剛從青鄉市回來,到龍番市局討論一個案子。」
  
  「出差就出差,辦公室不留人,手機還打不通,你這不是找罵嗎?」師父怒道。
  
  我看了看手機,這個破手機經常會沒有信號,看來要攢一個月工資買個新的了。我說:「對不起師父,咋啦?」
  
  「麗橋市發了個案子,具體情況我也沒時間聽。」師父說,「你們趕緊過去,看看能不能幫得上忙。」
  
  「好的。」我一口應允下來,然後突然感到全身疲憊,「兄弟們,又回不了家了。」
  
  接著便是在高速上奔馳的大半天。夜幕降臨時,我們趕到了麗橋市公安局專案會議室。
  
  會議室裡沒有開燈,投影儀照射著幕布,讓整個會議室裡的光線一會兒亮一會兒暗。飄浮的煙霧在投影儀發射出的光線裡慢慢移動,讓整個會議室看起來像是個嗆人的人間仙境。
  
  「咳咳。你好,強局長。」雖然是抽菸的人,但乍一進會議室,我還是被嗆得咳嗽了兩聲。我和麗橋市公安局分管刑偵的強局長握了握手,說:「陳總命令我們第一時間趕到麗橋,不知道你們這個案件是怎麼回事。」
  
  「挺詭異的。」強局長苦笑了一聲,說,「我們剛開始看這段監控錄像,一起看吧。」
  
  「這個巷子,位於我們麗橋市城東,是民國前期的建築,屬國家三級文物保護建築。」偵查員介紹說,「城東大部分舊宅都已拆遷,但因為是保護建築,所以這個區域的小巷子都被保護了下來。」
  
  偵查員喝了口水,接著介紹:「這個區域是由十七條縱橫排列的小巷子組成的,像是迷宮一樣,所以被當地人稱為迷巷。迷巷裡的十七條巷道連接著二十一戶人家,每家都是小四合院的建築。這二十一家戶主,有十六家已經不住在這裡,房子都是出租給外來人員居住,還有五家住在這裡。」
  
  偵查員打開激光筆,用紅色的光點指著大屏幕上定格的畫面,說:「這裡因為曾經發生過強姦案,所以當地轄區派出所在迷巷的幾個點安裝了監控攝像頭。我們現在看到的畫面,就是其中一個監控攝像頭拍下的畫面。」
  
  偵查員敲了一下電腦,大屏幕上的畫面開始動了起來。一個穿著深色衣服的男子經過巷道的攝像頭,走了過去。接下來就是閃爍的燈光照射著巷道角落,沒有一絲動靜。這樣的狀態持續了三五分鐘,看得我眼睛發澀。我打了個哈欠,揉了揉眼睛,再向大屏幕看去時,發現巷道上一個黑影閃過。
  
  這個黑影是一個穿著連衣裙的短髮女子的影子。女子奔跑到攝像頭監控區域的牆角,往攝像頭的方向看了眼,慢慢地靠著牆轉臉望向監控照不到的巷道。
  
  偵查員插話說:「從體態和衣著來看,這個女子應該就是失蹤人員陶紫。她跑到這台攝像頭監控的位置後,發現這條巷子到了盡頭,而另一頭,則是讓她逃跑的情況。可惜這情況處於監控死角,我們看不見。」
  
  監控裡的陶紫靠著牆慢慢地蹲下,用雙手摀住臉,像是很害怕,或是很沮喪的樣子。
  
  「請注意巷口拐角處的影子。」偵查員用激光筆點了點陶紫前方的一個拐角。
  
  這個拐角出現了一個黑影,像是一個長髮女子的頭部的影子。影子出現後,陶紫突然跳了起來,不斷地跳,她用手抓扯自己的頭髮,然後轉過身去,面朝著牆壁,用雙手摀住眼睛。
  
  「這應該是極端恐懼的表現吧?」強局長說。
  
  突然,陶紫轉身朝巷子的拐角衝了過去,並在即將消失在監控範圍的時候,摔倒了。監控視野的一側,是巷子的拐角,陶紫摔倒後,雙腿還在監控視野裡,而上半身則被拐角的牆壁遮擋了。
  
  「下面就是詭異的景象了。」偵查員說。
  
  畫面上,長髮女子的影子越來越長,慢慢地遮蓋了陶紫的雙腿,然後一個白影從陶紫雙腿旁露出了拐角。偵查員「啪」的一聲按了暫停。
  
  「監控裡看得不是很清楚。」偵查員說,「我們請視頻處理的同事處理了這個截圖,結果是這樣的。」
  
  偵查員打開一張圖片,是這監控截圖經過處理後的圖片。
  
  圖片被局部放大,我們可以看到視頻中的白影是半個人身,另一半被牆壁遮擋。這半個人身的頭部顯然是一頭長髮,看不到面孔,而長髮下方則是一副完整的白色的身體,看不到手臂和腳。
  
  看到這個截圖,我的第一反應就是,貞子。
  
  《午夜凶鈴》是我看過最震撼的恐怖片,所以看到這個截圖後,冒了一身雞皮疙瘩。不過,作為一個法醫,怎麼可能相信什麼鬼怪?我安慰著自己,扭頭看看林濤,調侃說:「你不是最相信鬼神論了嗎?這回見到真的了?」
  
  林濤的臉色都變了,說:「今晚我倆住一屋,大寶一個人單住。」
  
  「派出所一個女民警在審查監控的時候,看到這一段,被嚇哭了。」偵查員不屑地笑著說,「她認定她的轄區鬧鬼了。依我看,這不過是一個披著白床單的人在裝神弄鬼罷了。不是說鬼沒影子嗎?這個鬼的影子還挺清楚的。」
  
  偵查員敲了下鍵盤,視頻繼續播放。
  
  白影在閃現了一下後,立即又隱藏在拐角裡。根據監控區域裡的人影看,白影蹲了下來,可能是在逼近陶紫的身體。不一會兒,影子又直立了起來。陶紫的雙腿開始移動,顯然是這個「鬼」在拖移陶紫的身體,慢慢地,影子和陶紫的腿消失了。
  
  偵查員又打開一張幻燈片,是迷巷的俯覽示意圖。偵查員說:「大家看,圖上標示的紅點是我們公安監控的位置。我們調取了所有監控,只有這一台記錄了陶紫在失蹤前的最後行蹤。從這以後,白影和陶紫都失蹤了,再沒有監控拍攝下可疑畫面。」
  
  「失蹤了?」林濤顫聲說道。
  
  「嗯。」偵查員說,「如果白影很熟悉迷巷,有兩條路可以直接從陶紫摔倒的地方離開,而不被監控拍下。」
  
  「也有可能是白影就住在迷巷裡,」我說,「那就沒有必要離開迷巷了。」
  
  「還有可能是移魂大法,直接消失了。」林濤低聲說。
  
  「可以介紹一下案件的基本情況嗎?」我用聲音蓋住了林濤的聲音,害怕這個迷信的傢伙被基層的刑警們笑話。
  
  會議室燈被打開,一片大亮。我瞇了瞇被突來的強光刺激的眼睛。
  
  「是這樣的。」強局長說,「麗橋市稅務局的局長今天早晨去派出所報案,說他十六歲的女兒陶紫昨天晚上失蹤了。說是陶紫失蹤前,晚八點左右,接到同學電話,約她去國盛KTV唱歌。當時來了一輛出租車,陶局長從陽台上看,是她的三名同學在車裡,於是就沒太在意。晚上十二點,陶紫還沒有回家,陶局長就給她的幾個好朋友打電話,幾個人一致反映陶紫十點多的時候就離開KTV,獨自回家了。」
  
  「國盛KTV離迷巷有多遠?」我問。
  
  「不遠。」偵查員說,「大概兩百米。但是,KTV的門前是大路,可以直接打到出租車,如果陶紫回家,完全沒有必要走到兩百米外的迷巷裡去。」
  
  「那對迷巷裡的住戶逐一排查了嗎?」我問。
  
  偵查員說:「我們是在下午的時候,才從諸多監控錄像的畫面裡找到了這個畫面,所以對迷巷二十一家住戶的排查剛剛開始。與此同時,我們正在對陶紫的幾名同學進行調查。」
  
  「那陶紫她人呢?」我問。
  
  會議室的人紛紛搖頭。強局長說:「目前還沒有找到。」
  
  我頓時有點兒尷尬:「既然沒有確定陶紫死亡,你們叫我們過來做什麼?」
  
  強局長不好意思地摸摸頭髮,指著林濤說:「其實是這樣的。我們給陳總打電話,主要是想請林濤林科長來給我們一些指導,對陶紫摔倒的位置以及周圍的痕跡進行一些勘查。陳總當時可能正在忙,所以他可能沒聽清楚,就把大家都弄來了。」
  
  「哦。」我點點頭,「那我和大寶可以回去了?」
  
  林濤一把抓住我的袖子:「別啊,等我一起回去唄。反正明天是週末,又沒啥事兒。再說了,你們把車開走了,我怎麼回去呢?」
  
  我看林濤驚慌失措的樣子,知道他是害怕晚上一個人住賓館,於是調侃道:「怎麼沒事兒?週末我要陪老婆。」
  
  「秦科長不如也留下來吧。」強局長說,「從目前的情況看,陶紫凶多吉少。我們的民警正在事發周邊進行地毯式搜索,說不準一夜的搜索之後就會有所發現。」
  
  「您可不能這麼說話,」我說,「給陶局長聽見了會和你拚命的。您這樣一說,給人感覺就是認定陶紫已經遭遇不測了。」
  
  「這樣吧,」偵查員說,「才七點半,不如林科長和我們一起去看看現場?」
  
  林濤向我投來求助的眼神。我微微一笑:「不如一起去看吧。」
  
  現場果真十分複雜,在路燈微弱的燈光的照射下,感覺自己真的進入了一個迷宮。在偵查員的帶領下,我們找到了監控視野所在的位置。偵查員說:「偵查實驗我們都做過了,根據燈光照射下的影子的長度推斷,那個白影,應該是一個一米七五左右的人。」
  
  林濤點點頭,趴在地上,用側光照射著地面:「你們這地面有經過保護嗎?」
  
  偵查員搖搖頭:「這裡有住戶,我們也是事發後十多個小時才發現這裡有情況,所以保護也沒有什麼價值了。」
  
  林濤跳起來,拍拍膝蓋上的灰塵,說:「沒戲。一點兒痕跡都看不到,全部被破壞了。」
  
  「對了,你不是說,有兩條路可以繞開監控離開迷巷嗎?」我說。
  
  偵查員點點頭。
 
  我接著說:「那你帶著我們走走這兩條路,讓林濤看看巷子兩邊牆壁的情況。」
  
  在陰森森的巷子裡,我跟著林濤,林濤跟著偵查員逐個兒試著路。試到第二條路的時候,林濤突然有了發現。
  
  「這個痕跡有價值!」林濤叫道,「一個手掌印,一個擦拭狀痕跡。」
  
  我湊過頭來,問:「怎麼說?說明了什麼?」
  
  林濤指著牆壁,說:「這個手掌印不是手掌直接接觸牆壁的痕跡,而是隔著纖維很細的紡織物按在牆上留下的痕跡。還有,一大片擦拭狀痕跡位於手掌印的上方十釐米左右的地方。你說,這說明了什麼?」
  
  我想了想,說:「這個天氣,一般人不會戴手套。那麼手掌怎麼會隔在紡織物的後面呢?」
  
  「監控裡的影子,不就是疑似一個披著床單的人嗎?那他的手藏在床單裡,扶牆的時候,不就會留下這樣的痕跡嗎?」
  
  我點點頭。
  
  「不僅這些,」林濤一臉成就感,「還有這處擦拭狀痕跡,應該是紡織物刮擦牆壁形成的。再結合位置,應該是人肩膀上扛著的東西。」
  
  「你是說,一個人扛著陶紫走到這裡的時候,扶了牆?」我問。
  
  林濤點點頭。
  
  「太好了,我們確定了白影行走的路線,就可以斷定他的走向,從而鎖定他的居住區域。」偵查員說。
  
  「不僅如此,還能說明一些其他的問題。」我補充道。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6:23
【3】
  
  「扛著一個可能昏迷的人走路,」我說,「能說明什麼?」
  
  「說明這個人的力氣不小。」大寶搶著說。
  
  「不錯啊,小樣兒。」我笑著說,「都學會搶答了。結合偵查部門的實驗,白影應該是個身高一米七五的人,那麼有身高、有力量,這個白影不應該是個長髮女子,而應該是個男人。」
  
  「是個男人又怎麼樣呢?」偵查員問。
  
  「是個男人,就不該有那麼一頭烏黑亮麗的長髮。」我說,「畢竟留那麼長、那麼飄柔的頭髮的男人是極少的。所以,我們多了一條線索。」
  
  「查假髮銷售!」偵查員說。
  
  我點點頭,接著說:「另外,還可以肯定是一個人作案。不然兩個人可以抬著陶紫,而不是扛著。從監控上看,陶紫可不輕。」
  
  「嗯。」偵查員說,「據陶局長說,陶紫一米六八的身高,一百二十斤左右。」
  
  「這處痕跡,應該是扛著陶紫的人體力有些不支,倚在牆壁上休息留下的。」林濤說,「如果是兩個人,應該不會這樣受累。」
  
  「好了。」我抬腕看看表,時針已經指到了十點半,「走吧,我們回賓館睡覺,等明天調查的消息。」
  
  「我倆住一屋。」林濤對著我又強調了一句。
  
  可能最近接觸的兩起疑難案件都和手指有關,於是我夢了一晚上剁椒鳳爪。我在那裡啃啊啃,突然發現,手中拿的不是雞爪,而是人手。接下來的就是一陣噁心,胃裡翻江倒海。好在賓館的電話鈴聲把我從這凶殘的噩夢中拖了出來。
  
  我坐了起來,嚥了咽口中的酸水,看了眼林濤。這個迷信的傢伙裹著被子蒙著頭呼呼大睡。真是膽小,這麼熱,裹著被子睡覺,也不怕被熱死。我心裡想著,看了看表,居然才五點多。這是誰啊,這麼早打電話?難道是破案了嗎?
  
  一想到破案,我就異常興奮。今天是週六,如果破案了,或者是找到陶紫了,那我豈不是還可以回去過大半個週末的假期?我一把抓起電話:「喂?」
  
  「秦科長,」是麗橋市公安局法醫吳響的聲音,「不好意思,這麼早打擾你,不過陶紫的案件有重大進展了。」
  
  我感覺腎上腺素突然分泌了不少,急著問:「怎麼樣?什麼進展?」
  
  吳法醫說:「搜索組在麗橋河發現了陶紫的屍體。」
  
  我的心一下沉到了谷底。
  
  「好的,我們馬上好,你們來個車帶個路。」我邊說邊把林濤推醒。
  
  現場位於麗橋河的一畔。麗橋河是麗橋市的中心河,東西走向,橫穿了整個麗橋市。麗橋市政府也充分利用了這個得天獨厚的自然資源,把麗橋河打造成麗橋市的一道美麗風景。河的兩側柳樹成蔭、花團錦簇,還有一些小橋、亭子作為點綴,這裡成了市民們晨練、散步的理想地點。
  
  此時天剛濛濛亮,麗橋河旁的一座小亭被數輛警車的警燈閃得五彩斑斕。我、林濤和大寶走下警車,來到小亭旁,看見眾人正圍著一個大號行李箱議論紛紛。
  
  強局長見我們到了,一臉沮喪地站起身說:「我早說陶紫凶多吉少吧,五點左右,一個晨練老大爺發現亭子下面好像沉了個東西,於是報了警。」
  
  我探頭看了看水面,清澈見底。
  
  「110指揮中心直接指派我們專案搜索組來了這裡,打撈上來一個大號行李箱,裡面裝著陶紫的屍體。」強局長補充道。
  
  「這裡離迷巷有多遠?」我問。
  
  「不太近,有好幾公里呢。」派出所民警說。
  
  我點點頭,蹲下來端詳行李箱中的屍體。
  
  陶紫全身赤摞,蜷縮在行李箱中。屍體的一旁放著她的全部衣物。
  
  「不會是攔路強姦案件吧?」強局長說,「那可就麻煩了。」
  
  我見技術員已經照相固定了行李箱的情況,便戴上手套,和吳法醫一起把屍體從行李箱中抬了出來。屍檢前的照相被我們稱為固定。因為解剖檢驗會破壞屍體的原始狀態,所以這一個環節尤為重要。技術員會對屍體的面部、頸部、正面全身、背部全身、雙手雙足、頭頂、足底先進行一輪拍照,固定原始的屍體狀態。然後法醫再開始屍表檢驗,屍表檢驗的目的是瞭解屍體表面的損傷情況以及收集可能在屍體上殘存的線索和痕跡。
  
  「屍僵還沒有完全緩解。」我破壞了屍體的屍僵,想把屍體放平,「角膜快達到重度混濁了,屍斑按壓還有些褪色。前天晚上到現在是三十個小時左右,時間應該差不多。」
  
  「你是說,我們看到陶紫栽倒以後不久,她就死亡了?」強局長說。
  
  我看了看屍體面部的幾處擦傷,和她摔倒的姿勢基本吻合,點了點頭。
  
  屍體被我們放平,這是一個略胖的短髮年輕女孩,身邊的衣物提示她就是陶紫無疑。屍體上黏附著不少血跡,我揮手讓技術員來對屍體進行照相,然後從勘查箱裡找出一卷紗布,剪下一塊,慢慢地擦拭著屍體胸腹部沾染的血跡。
  
  吳法醫掰開屍體的雙腿,檢查了一番,長舒一口氣,說:「強局,還好不是強姦殺人,會陰部無損傷,乾淨,處女膜完整。」
  
  此時,屍體上黏附的血跡已經被我擦拭乾淨,露出了雙側肩膀上多條縱橫排列的創口。
  
  林濤顫聲說:「這……這……這是什麼傷?這麼密集,而且凌亂。這不是咬的吧?」
  
  「你是學痕跡的,」我說,「這顯然不是咬痕。」
  
  「你說的咬痕是人類的咬痕,」林濤繼續顫聲道,「如果是鬼怪的抓咬痕,我們就不知道了,沒見過啊。」
  
  林濤身邊一個派出所女警「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我很窘地看了眼林濤,用止血鉗探查了一下創口:「野獸的咬痕有時候也會很凌亂,但是都是以撕裂創為主,而這些創口創緣很整齊,所以是銳器創。創口下方骨質有損傷,這應該是砍痕,用銳器多次砍擊所致。」
  
  「砍痕?為什麼要砍?」大寶問。
  
  我說:「創口周圍皮膚無捲縮,斷段軟組織無明顯生活反應。這是死後損傷。這樣看起來,有人是想把陶紫分屍,只是因為未掌握人體結構的知識,所以沒有砍斷。最後凶手可能放棄了分屍的想法,就把屍體裝在行李箱裡扔到了河裡。」
  
  「不懂人體?碎屍?」大寶驚道。他說完,拿起陶紫的雙手仔細觀察。
  
  「你不會以為十一指案件中的第十一根手指是陶紫的吧?」我說,「你忘了嗎?DNA檢驗部門確定第十一根手指來自於一名男性。」
  
  DNA檢驗可以通過檢驗是否有Y染色體來判斷微量細胞來自於男性個體還是女性個體。
  
  「等等,等等。」林濤好像回過了神,「既然你確定是砍痕,憑什麼說是死後分屍的損傷呢?為什麼不能是生前傷害行為?你看啊,這個行李箱裡有不少血跡呢,屍體上也黏附著血跡。死了的人,傷口還會出血嗎?」
  
  「當然可以。」我說,「生前損傷有出血,是因為人的心臟在不斷搏動,像泵一樣把血液擠壓到全身各處的血管內,一旦有血管破裂,被擠壓上來的血液就會源源不斷地從破裂的血管處流出。除非破裂的是小血管,凝血因子可以封住破裂的地方。人死亡後,雖然沒有泵把血液推送到各處,但是一旦血管有破裂,加之屍體的體位變化,血管的張力會隨之變化,那麼血管裡原有的血液會因為血管張力的變化而從破裂口中流出。所以死後也會流血,但是量不多罷了。」
  
  林濤點頭。
  
  我用止血鉗翻開屍體肩部的創口,說:「你看,創口很深,有不少動脈、靜脈破裂,如果是生前損傷,會有大量失血。你知道失血死亡的屍體會有什麼徵像嗎?」
  
  「屍斑淺淡。」林濤說。
  
  我點頭:「對。因為血液都流失了,那麼就沒有紅細胞會在死後沉積在屍體底下部位而形成屍斑了。陶紫的屍體屍斑很顯著,而且還呈現出紫紅色,肯定不是失血死亡。不過從這個屍斑的情況來看,陶紫在死後十二個小時之內就被裝進了行李箱,然後拋在了這裡。」
  
  「我知道是為什麼。」林濤跟著我們也學習了很多法醫學的知識,「十二個小時內,屍斑沒有浸潤軟組織,所以隨著屍體體位改變,會像沙漏一樣,不斷在新的底下部位形成屍斑。而陶紫的屍斑全部位於屍體左側底下部位,和行李箱平放在河底的狀態是一致的。」
  
  「那麼,陶紫的死因是什麼呢?」強局長對法醫學知識不是很感興趣。
  
  我翻看了屍體的眼瞼和口唇,沒有機械性窒息的徵象,口唇和頸部也沒有受力的痕跡,說:「目前還不好判斷,需要進一步屍檢。」
  
  冰冷的解剖刀在屍體上劃過,露出黃色的皮下脂肪。我們按照解剖程序,逐項檢驗眼前這個年輕死者的屍體,結論是一無所獲。
  
  「怎麼會沒找到死因?」林濤說。
  
  「誰說我們找不到死因?」大寶開始上課,「一般情況下,機體死亡主要有以下幾個原因。第一是機械性損傷死亡,比如血管和臟器破裂,大量失血死亡,或者顱腦損傷,生命中樞受損。這裡還包括了一些物理、化學因素引起的損傷死亡,比如雷擊啊、皮膚大面積腐蝕等。第二就是機械性窒息死亡,有異物堵塞呼吸道、呼吸道被壓閉,比如捂死、勒死、溺死。第三是中毒死亡。第四是疾病猝死。」
  
  大寶一連說了這麼多,嚥了口唾沫,接著說:「目前我們排除的是損傷和窒息死亡,從屍體徵象來看,也不像是中毒死亡。看似沒有發現死因,其實我們還沒有排除疾病死亡呢。」
  
  「疾病?」一旁的偵查員笑了,「聽你們這麼一說,我突然想起郭德綱的那個段子了,咳咳,這個碎屍案是自殺。哈哈哈哈。」
  
  我對這個偵查員的輕率很反感:「別人不知道,你是警察也不知道嗎?碎屍案為什麼不能是自殺?自殺、他殺、意外死亡是死者的死亡方式,而碎屍是死後對屍體的手段,這兩者沒有什麼關係好吧?」
  
  偵查員有些語塞。
  
  我乘勝追擊:「比如自殺投河的屍體,被螺旋槳打斷,是自殺嗎?是碎屍嗎?再比如一個人在姘頭家上吊自殺,姘頭為了掩蓋姦情,碎屍藏匿,是自殺嗎?是碎屍嗎?」
  
  偵查員撓了撓腦袋。
  
  「你說這個案子,會不會是有什麼病猝死了,別人怕擔責任所以拋屍?」大寶舉一反三。
  
  我沒說話,把屍體的內臟全套取了下來,一一切開來觀察。
  
  吳法醫說:「猝死多見於心腦血管疾病,而心腦血管疾病引發猝死多見於中老年人。陶紫還這麼年輕,應該不會啊。你們說,會不會是心臟抑制,或者是胸腺淋巴體質?」
  
  我搖了搖頭,說:「心臟抑制,一般是心區受到外力,不巧導致心臟抑制停博而死亡,死者的心區附近皮膚應該有對應的損傷。而胸腺淋巴體質導致的猝死,死者胸腺應該增大,而且發育會有問題。從死者的發育來看,可以排除。」
  
  「那會是什麼問題?」大寶問。
  
  我剪開死者的心臟,說:「心室很厚,而且死者的心臟也應該較正常人大。一般人的心臟是自己的拳頭大小,而她的應該有一點五個拳頭大了。」
  
  「你懷疑是心臟疾病引起的猝死?」林濤問。
  
  我點點頭。身邊的偵查員說:「明白了,我現在就去調查陶紫的親屬,看她有沒有先天性心臟疾病史。」
  
  「好的。」我響亮地答應,想緩解剛才窘迫的氣氛,「另外,派車把死者臟器抓緊送到省廳,我會電話通知方俊法醫,他是病理這方面的專家。我讓他觀察一下心臟的狀態,然後盡快檢查死者的內臟器官鏡下結構,確證是否存在病變。」
  
  通過器官切片的方式,用顯微鏡觀察組織細胞的形態,稱之為病理學。病理學在法醫學中的運用,被稱為法醫組織病理學。這是法醫判斷死者是否存在器質性疾病的一種主要手段。這種檢驗需要把器官用福爾馬林固定,然後脫水、包埋、切片、染色,最後才能在顯微鏡下觀察,所以耗時比較長。
  
  「我們呢,」我伸了個懶腰,「還是回去補個午覺好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6:23
【4】
  
  因為晚睡早起,所以午飯後,我們就回到賓館,很快進入了夢鄉,一覺睡到晚飯前,我才被睡眼惺忪的林濤叫醒:「都五點了,趕緊起來,不知道調查得怎麼樣了。」
  
  我拿起手機看了看時間,恰巧此時手機響了起來,是法醫組織病理室的方俊打來的電話:「秦科長,你今天讓他們送來的內臟器官我看了。從器官的結構上說,可以診斷死者的心臟存在肺動脈瓣狹窄的問題。」
  
  「肺動脈瓣狹窄?」我說,「那是先天性心臟疾病啊。可以肯定嗎?」
  
  「可以肯定。」方俊說,「下一步我再進一步切片確認,不過這需要兩天的時間。」
  
  「看來被我猜對了。」我打了個哈欠,對林濤說:「死者還真的有能夠引發猝死的先天性心臟疾病。我們去專案組匯報情況吧。」
  
  林濤說:「你去匯報吧,我再去現場看看環境。」
  
  進了專案組的大門,發現專案組的人少了一半。如果沒有猜錯的話,專案組聽說死者可能死於疾病,所以撤了一半的警力。
  
  「死者有先天性心臟疾病,肺動脈瓣狹窄,可以導致猝死。」我說,「結合屍檢情況看,死者應該就死於這種疾病。」
  
  「我們聽說了。」強局長說,「那麼這起案件應該不是一起命案了?」
  
  「我不這樣認為。」我說,「誰說疾病導致死亡的案件就一定不是命案?別忘了那個迷巷白影的視頻,結合死者的死亡時間,我認為死者應該是受到那個疑似鬼魂之類的東西驚嚇,誘發了原有的疾病而死亡的。如果這只是一起單純的惡作劇,那麼是過失致人死亡;但如果白影知道她有心臟疾病,經不起驚嚇,那這就可能是一起用隱匿手段殺人的命案!」
  
  強局長沉吟了一會兒,說:「用這種方式殺人,太不保險了吧?」
  
  「未必。」我說,「從白影的視頻圖像處理後的照片看,假髮遮住了面部,即便他嚇不死死者,死者也不會認出他。我反而覺得,這是一個安全而且高明的殺人手段。」
  
  「生活不是推理小說,我覺得情況不會那麼複雜。」主辦偵查員說,「經我們調查,當天晚上,死者的兩名同學在陶紫離開後不久,便也離開了。」
  
  「是啊。」另一名偵查員說,「據他們的同學反映,後來離開的這兩名男同學,其中一名一直在追陶紫,而被陶紫一直拒絕。所以我覺得這兩個人可能存在嚇唬她的動機,這種低等幼稚的嚇人手段,一般都是這個年紀的孩子才能做出來的事情。」
  
  我一時沒有什麼理由去反駁他們,雖然心裡覺得有些不妥,但還是任憑強局長下達命令,對兩名男學生進行審查。
  
  回到賓館,恰巧林濤也從現場回來。
  
  「怎麼悶悶不樂?」林濤問道。
  
  「沒有。」我沒什麼精神,說,「專案組初步認定這可能是一起中學生之間的惡作劇引發的死亡事件,專案組對當天晚上和陶紫先後離開的兩名男學生進行審查了。」
  
  「怎麼可能是男學生?」林濤叫道,「你沒反駁他們嗎?」
  
  我搖搖頭,迷茫地看著林濤。
  
  林濤拉開包,拿出一張現場圖,鋪在賓館的寫字檯上,說:「我有兩個依據否認這是一起中學生作案。」
  
  「說來聽聽。」我頓時來了精神,「剛才他們分析凶手的作案手段,說是幼稚低等,符合中學生的手段。我還想說幼稚到了極點就是不幼稚了呢。」
  
  林濤點點頭,說:「第一,你忘記了我們之前看到的痕跡了嗎?那是一個人扛著另一個人靠牆休息的痕跡。既然這樣,這案子肯定不會是兩個人作案啊!」
  
  我拍了下腦袋,說:「對啊。我怎麼就給忘了?」
  
  「第二,」林濤接著說,「我下午睡覺的時候就在想這個問題,所以晚上又去看了看現場環境。你看啊。」
  
  林濤用鉛筆在現場圖上畫線:「這是凶手扛著死者逃離現場的路線。在這裡休息,這附近就沒有住戶了,那麼他只有在這個出口離開迷巷。」
  
  我點頭認同。
  
  「離開迷巷的這個出口,緊挨著大路。」林濤說,「即便是晚上十二點,大路上也可能有來往行人和車輛。那麼,這樣一個穿著詭異、扛著個人的人,不會被人發現嗎?」
  
  我皺起眉頭:「你的意思是說,凶手既然離開迷巷,那麼他肯定不會住在迷巷,另外,就是他有信心不被路人發現,是因為這個出口很安全。」
  
  「為什麼緊挨大路的出口會安全呢?」林濤挑了挑眉毛,他的這個表情曾迷倒過不少女孩。
  
  「知道了。」我說,「這個出口沒有住戶,那麼唯一安全的方式,就是有車停在這裡。」
  
  「是啊。」林濤笑著說,「一個不到十六歲的中學生一個人扛著陶紫,繞出複雜的迷巷,專挑沒有監控的路走,然後開車逃離?這符合常理嗎?符合一個中學生的能力嗎?」
  
  「不符合。」我一邊說,一邊掏出手機,「喂,強局長嗎?我需要兩名偵查員同事一起,去找稅務局的陶局長聊聊天。」
  
  「這個陶紫還是挺悲劇的。」在我們去陶局長家之前,偵查員已經來到了我們賓館。在我們屍檢結束之前,他們已經趕赴陶局長家,對陶紫的情況進行了瞭解。
  
  偵查員說:「陶紫其實是一個棄嬰。十六年前,陶紫被親生父母拋棄在了陶局長家附近。陶局長的妻子沒有生育能力,所以他們果斷收養了這個胖乎乎的小丫頭。可是在收養後不久,陶局長發現陶紫總有憋氣的現象,於是把她送去醫院進行了全面的檢查,結果發現陶紫有先天性心臟疾病,這可能是她親生父母拋棄她的原因吧。」
  
  「我現在關心的是,有多少人知道陶紫有先天性心臟疾病?」我急著問。
  
  偵查員喝了口水,說:「知道的人不少,陶局長當年的鄰居、同事,還有醫院的幾個醫生都知道。關鍵是這麼多人中,誰最有可能利用陶紫的疾病害陶紫。」
  
  「對對對。」我使勁兒點頭。
  
  「我們在問到這個問題的時候,陶局長很抗拒。」偵查員說,「但是他反覆強調一句話,我這麼做,都是為了給陶紫治病。」
  
  「治病?」我一頭霧水,「他都做了什麼了?」
  
  偵查員搖了搖頭:「我看他臉色不對,也不好再問下去。」
  
  「既然是迴避我們的問題,」我說,「那他做的肯定不是什麼好事。」
  
  「稅務局長,」林濤說,「他說的事,會不會是貪污腐敗?」
  
  「我們也這樣推測。」偵查員說,「一來不是什麼好事,二來是為了給孩子治病。那麼肯定是和錢有關的不好的事,也只有聯想到腐敗問題了。」
  
  「我大膽猜測一下,」我望著天花板,說,「如果是什麼人,給陶局長送了錢,但是事情沒有解決,由此生恨,於是害死了陶紫,合理不合理?」
  
  「嗯,很合理。」大寶說。
  
  「還有一個條件,」林濤說,「這個人和陶局長很熟悉,知道他孩子有病。」
  
  「對呀。」我說,「正是因為很熟悉,所以送錢還沒幫到忙,才會恨得要殺人。另外,對當事人的孩子下手,而且還用這麼陰毒的手段,肯定是個性情陰鷙的人。」
  
  「我們還有其他排查條件,」林濤補充道,「這個人有車,身高一米七五,偏瘦,對迷巷的周邊環境非常瞭解,尤其是迷巷裝了監控錄像後,對監控位置很清楚。」
  
  「還有,他買過假髮!」我說。
  
  偵查員嘿嘿一笑:「這麼多條件,我們還破不了案,那就真是廢物了。」
  
  可能是下午睡多了,晚上一夜未眠。
  
  記得在大學的時候,法醫專業老師教會我們在屍檢的時候如何運用自己的十根手指。哪幾根手指持刀,哪幾根手指持止血鉗,哪幾根手指可以探查心腔,哪幾根手指縫線打結。
  
  老師說:「我們法醫做屍檢的時候,最常用的不是任何一根手指,而是第十一根手指——手術刀。」
  
  老師把手術刀比喻成我們的第十一根手指,目前我們卻被一個十一根手指的案件搞得暈頭轉向。
  
  多出一根手指會不會是凶手留下的一個什麼線索呢?他在給我們出一道多麼凶殘的題目!我一定會抓住他,抓住他。
  
  我滿腦子都是那具被剖腹、碎屍的屍體,滿腦子都是那根彎曲的發黑的手指。
  
  不知不覺已經天亮,我推醒林濤:「真能睡,到底還是年輕啊。」
  
  「可能知曉陶紫有心臟病史的人一共有一百四十二人。」偵查員揚了揚手中的名單,「我們昨晚奮戰一夜,對這一百多人進行了逐一排查,篩選出四人完全具備作案條件。哦,當然,買假髮這個情節,我們不能確認。四人中有兩個人案發時不在本地,剩下的兩個人的基本情況如下。」
  
  偵查員清了清嗓子,說:「鄭曉峰,四十歲,陶局長的同學,人民醫院醫生。當年陶局長就是通過他,找到心血管科的醫生確證陶紫有先天性心臟疾病。鄭曉峰身高一米七五,六十二公斤,家住在迷巷旁邊的一個新建小區。唯一不符的是,這個人性格開朗,喜歡開玩笑。」
  
  我微微搖了搖頭。
  
  偵查員繼續說:「何鴻,四十六歲,陶局長以前的老鄰居,曾和陶局長關係甚密。身高一米七八,五十八公斤,性格內向,在經營一家飯店。」
  
  「這個很關鍵。」我打斷了偵查員的話,「可能和陶局長的權力發生關係的人,就是最可疑的人!這人條件都很符合,而且身高三釐米的誤差,在偵查實驗的誤差範圍內。」
  
  「有一點不符合。」偵查員說,「何鴻家住城西,和迷巷相距很遠,生活區域主要在西邊,據瞭解,他不應該對迷巷的狀況很熟悉。」
  
  「對現場環境熟悉,也是一個重要條件。」強局長說。
  
  大寶推門進來,拿著一張打印出來的照片,說:「這人是何鴻嗎?」
  
  大寶最近在研究視頻偵查學說理論,於是他就被我要求去視頻室,觀看迷巷各個監控視頻的內容。除去二十一戶住戶,反覆出現在監控裡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凶手。這種提前熟悉現場環境的做法,被警方稱之為「踩點」。我堅信,對現場環境熟悉,除了居住在附近,還有一種可能就是踩點。
  
  照片上的人,就是何鴻。
  
  「這人只在監控裡出現了一次,」大寶說,「但是他手裡拿個盒子,局裡一個禿頂同事一眼就認出那是個名牌假髮的包裝盒。」
  
  「可以抓人了嗎?」我微笑著看著有些吃驚的強局長。
  
  何鴻和陶局長是一起長大的兄弟,做了三十多年的鄰居。在何鴻的酒店必須靠著偷稅漏稅維持生意的狀況下,陶局長登上了市稅務局長的位置。
  
  何鴻暗自竊喜,利用這個關係,加之「老規矩」的厚禮,何鴻的酒店迎來了轉機。何鴻完全沒有想到,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兄弟,居然取了他偷稅漏稅的證據,並以此為要挾,不斷變相問他要錢。老陶不是這樣的人,他在稅務局二十年,一直很踏實。為什麼坐上了局長的寶座,卻要對自己最好的朋友下手?何鴻不能理解。
  
  唯一的答案,就是欺負我老實。何鴻這樣想。
  
  「他說他是為了給孩子治病,沒辦法,才會收我的錢。」何鴻想,「放屁!十幾年來,他就攢不到二十萬手術費?」
  
  其實陶局長沒有騙他,陶紫每年的維持性治療費用,就花光了陶局長的積蓄。因為他的妻子沒有工作,靠著他那微薄的工資,還真是很難攢夠手術費用。
  
  明刀明槍去殺人,何鴻不敢,一些陰招,還是可以試試的。「不嚇死她,也得把她給嚇出個新毛病。」何鴻打算這樣去報復老陶。
  
  他跟蹤陶紫,到KTV樓下等她,然後很熱情地說要開車送陶紫回家。他載著陶紫開到了迷巷附近,說是去解個手,其實是拿著「道具」去化了妝。他以一個女鬼的形象出現在車窗前的時候,陶紫沒有被嚇暈,而是本能地跑下了車。好在陶紫沒有經過有監控的區域,好在陶紫對迷巷不熟。他成功地把她逼到了牆角。當一個鮮活的生命在自己眼前消失的時候,何鴻還是充滿了恐懼。他怕事情敗露,嚇暈她就離開的原計畫沒有實施,而是扛著陶紫的屍體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了迷巷。
  
  他想焚屍、想分屍、想化屍,想了很多,又發現都不可行,於是他把陶紫的屍體裝在行李箱裡扔進了麗橋河。
  
  勘查員在何鴻家的浴室裡發現了陶紫的血跡,何鴻沒有任何抵賴的餘地。
  
  紀委介入,對陶局長的受賄行為進行了調查。
  
  這兩個昔日的老鄰居,一起住進了看守所。
  
  「用這種不確定性的殺人方式殺人還真是少見,」大寶說,「回去可以寫一篇論文了。」
  
  「為了給女兒治病而腐敗,」林濤自言自語,「卻因為腐敗而害了女兒的性命。這是多麼的諷刺啊。」
  
  「多麼辛苦、待遇多麼綿薄,都不能成為不廉潔奉公的理由。」我看著林濤和大寶,說,「共勉。」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6:24
第四案 窺浴之眼
  
  【羞恥的本質並不是我們個人的錯誤,而是被他人看見的恥辱。
  
  ——米蘭‧昆德拉】
  
  【1】
  
  「秦科長,」大寶氣喘吁吁地跑進屋裡,「我都忘記了,今天是我奶奶的忌日,我要趕回老家青鄉去為她下葬。」
  
  一大早,我打開電腦,翻看著以前參與偵破命案的屍檢照片,打算在裡面挑選一些,給警校的學生們做一堂法醫講座。眼睛盯著顯示屏,腦子裡卻不由自主地翻滾著「十一根手指」的案件。過去的兩週裡,偵查部門圍繞著死者方將的社會關係進行了層層排查,對他在省城龍番市住宿、吃飯、工作的地點周圍也進行了全方位的調查,可是十多天時間居然沒有摸上來一條線索。另外一方面,第十一根手指的DNA在數據庫裡不斷滾動,系統比對、人工比對進行了好幾輪,卻依然一無所獲。手指主人的身份到現在也沒有浮出水面,手指主人的屍體也一直沒有被發現。
  
  該案因推斷方將系6月3日被殺害,故被命名為「六三專案」。雖然專案指揮部依舊存在,專案核心依舊在運作,但是不少民警明顯已經出現了畏難心理,都想守株待兔,等到發現新的情況,再往下推進案件的偵辦工作。
  
  我只是個法醫,在命案中能做的工作已經做完了,偵查方面的工作我也實在提不出什麼好的建議。按道理說,前期工作開展得不錯,已經很細緻了,也應該有一些線索了,可是為什麼到現在,我們警方還是一無所知呢?難道我們遺漏了什麼嗎?
  
  大寶見我雙目呆滯,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敲了敲檯面:「喂,聽得見嗎?我奶奶的忌日,我要趕回去下葬。」
  
  我恍若從夢中驚醒:「啊?哦!對不起,你節哀。」
  
  大寶說:「嗯,不用節了,節了一年的哀了,法醫還能看不透生死嗎?」
  
  「一年?哀?忌日?下葬?」我清醒過來,「我怎麼就聽不懂你說的話呢?你奶奶一年前就去世了,現在才下葬?」
  
  「是啊,怎麼了?」大寶一臉疑惑,「有什麼好奇怪的?我們那兒的風俗就是去世火化後一整年,才把骨灰盒安葬到墓地裡。」
  
  「哦。」我點點頭,「我說呢,風俗不同,我們那邊老人去世後,火化了馬上就要安葬。」
  
  「那我去了啊。」大寶整理著背包,自言自語道,「做法醫,得多懂一些風俗。」
  
  「我送你去車站,順便也去龍番市局專案組看看十一指的案件有沒有什麼線索。」我說。
  
  大寶連忙推辭:「那個……不用不用,現在車輛管理好嚴的,我打車。」
  
  我笑著揚了揚手中的電動自行車鑰匙,說:「私車私用,試試我的敞篷小跑。」
  
  當我們倆同時跨上電動自行車的那一剎,電動車的車胎「彭」的一聲,爆了。
  
  我跳下車,看了看癟下的車胎,下意識地捏了捏自己的肚腩:「咱們這老出差、吃百家飯的人,確實不太適合開敞篷小跑。」
  
  大寶則在一旁笑得前仰後合。我瞪了他一眼:「你奶奶的忌日,還笑,敗家玩意兒。」
  
  一輛警車突然開到我們的身邊,副駕駛座上的林濤朝我們揮手:「說你們怎麼不在辦公室呢,有活兒了,快走。」
  
  「什麼案子?」我艱難地把電動車挪到車棚,「這麼急?我內褲都沒帶。」
  
  「青鄉市,死了倆女孩,剛發現。」林濤說,「指揮中心剛指令我們趕過去。」
  
  「青鄉?」大寶眼睛一亮,「看來我又省了幾十塊錢大巴車票了。」
  
  「省公安廳物證鑑定管理處,我市郊區一黑煤窯女工浴室內,今晨有人發現兩具女性死者屍體。經技術人員初步判斷,為他殺。因此案死亡兩人,社會影響較大,加之現場遭破壞,案件難度較大,故邀請省廳技術專家來青,指導破案。請支持為盼。青鄉市公安局刑警支隊。6月29日。」
  
  林濤在搖晃的車廂中,一字不落地唸完了他剛剛收到的加急內部傳真件,「請法醫科、痕跡檢驗科立即派員支持,火速趕往現場。張曉溪。你們看,張處長第一時間批示了,所以我就急著找你們了,好在你們沒跑遠。」
  
  「浴室?女工?」大寶盯著警車的頂篷,說,「我上次看到一則新聞,倆閨密在浴室裡因互嘲對方胸部,反目成仇,大打出手。這不會也是類似的吧?自產自銷1?」
  
  『1自產自銷是警方內部常用的俚語,意思就是殺完人,然後自殺。』
  
  我沒有理睬大寶的臆測,閉上眼睛想利用一下路途時間補個覺。每次有破不掉的疑案,總會影響我的睡眠。這可能就是我工作七年,卻像老了十幾歲的原因吧。
  
  在矇矓中,我感覺到車子下了高速,急忙用力睜開實在不想睜開的雙眼。早已候在收費站的青鄉市公安局刑警支隊陳支隊長身形敏捷地鑽進了我們的車子,不客氣地拍拍我的肩膀說:「走,我帶路,順便給你們說說這個故事。」
  
  陳支隊長很年輕,很帥,很健談,是我們省最年輕有為的刑警支隊長。
  
  青鄉市是在煤炭上建設的一座城市,這樣說一點兒也不誇張。整個青鄉市百分之九十的稅收來自於煤炭行業,甚至全市的標誌性地名都是「一礦」「二礦」「三礦」。即便是礦區,中心地帶也像是市中心一樣繁華,靠煤生存的人們祖祖輩輩生活在那裡。
  
  「出了這個案子我才知道,」陳支隊長一臉神秘,「煤炭業居然還有很多邊緣產業,比如說這起案件的事發地點是一個物業公司。」
  
  這個「比如」讓大寶大失所望,說:「那個……物業公司哪兒沒有啊?小區裡有物業,公司裡有物業,市場上有物業,現在大學,甚至公安局裡都有物業公司的身影了。」
  
  陳支隊長神秘一笑:「可是煤炭行業的物業公司就有門道了。」
  
  聽了陳支隊長的介紹,我們都大吃一驚。
  
  煤炭行業的物業公司,其實是個掛羊頭賣狗肉的行業。他們的主要職責是在一座煤山被運走之後,下一座煤山還沒有堆起來之前,把之前一座煤山底部和地面泥巴相結合的「垃圾」清理走。這裡的垃圾兩個字,我加了引號。
  
  這些「垃圾」行話稱之為「煤泥」。煤泥被物業公司清理掉以後,並沒有被拋棄,而是運到一個距離拉煤的火車站點較近的荒郊野外堆放、儲存起來。那麼,煤泥有什麼作用呢?物業公司會聯絡一些倒賣煤炭的中間人,把半火車皮的煤泥和一火車皮的煤進行混合,這樣很容易就把一火車皮的煤,「變」成了一點五火車皮的煤。倒賣中間人和物業公司共同從中獲利。
  
  雖然進行了混合,但是因為煤泥裡也含有煤,而且顏色性質相仿,雖然這種煤的可利用度大大降低,但很難被買主識別、發現。所以,這種煤泥生意很快成了一種走俏的地下行業。
  
  物業公司的老總和礦廠的黨委書記之間一般都有一些千絲萬縷的關係。既然物業公司表面上費時費力從礦廠清理走「垃圾」,所以礦廠每年都會支付給物業公司一筆物業管理費。僅僅是這筆物業管理費,養活整個物業公司的老老少少已無問題。所以,物業公司的老總就做起了對方倒貼本的生意來。
  
  「你們猜猜,這個物業公司一年的純利潤有多少?」陳支隊長問。
  
  「一百萬?」我大膽地猜道。
  
  「五百萬!」林濤比我有出息多了。
  
  陳支隊長搖了搖頭,說:「兩千萬。」
  
  「兩……兩……兩千萬?」大寶一激動就結巴,「這可都是黑錢啊!」
  
  「物業公司儲存煤泥的地方一般都會選擇一些非常隱蔽的地點。」陳支隊長說,「公司附近的村民也都知道在物業公司裡幹活能掙錢,所以也爭相托關係、找熟人,削尖了腦袋要進公司。公司要壯勞力,能找得到當地最強壯的男人;公司要會計,能找得到當地最猴精的會計;他們要公關,能找得到當地最漂亮的女孩。」
  
  「有多少有錢人,是靠黑心財起家的?」我嘆道。
  
  「在中國,有不發黑心財起家的企業家嗎?」林濤說。
  
  「太偏激,太偏激。」我不同意林濤的觀點。
  
  「那個……」大寶說,「這些黑心物業公司,沒人管嗎?」
  
  「我覺得發了這個案子後,有關部門會重視一些吧。」陳支隊長說,「不僅如此,他們還僱用童工。這起案件裡死亡的兩名漂亮女孩,都不滿十六週歲。」
  
  「不滿十六歲?」林濤說,「不用上學啊?」
  
  「要那麼小的女孩做什麼?」大寶問,「這活兒得靠大老爺們兒有力氣的才行啊。」
  
  「公關。」陳支隊長說,「公關懂嗎?那種公關。」
  
  看著林濤和大寶迷惑的眼神,我深嘆自己要是也像他們那樣純情,該有多好。我打斷陳支隊長的話,說:「到現在,還沒和我們說說案件的基本情況呢。」
  
  「啊,對。」陳支隊長拍了下腦袋說:「案件發案是這樣的。」
  
  6月25日到28日,青城物業公司因為暫無業務,全公司放假四天。因為放假時間較長,所以基本上所有的職員都離開這地處荒郊野外的公司,乘班車各回各家去了。只有黃蓉和謝林淼這兩名不滿十六歲的少女,因為想留在公司上免費互聯網,就沒有回家。值班保安見她們兩人互有照應,又能自願充當值班人員,所以也就溜回了家。
  
  今天天濛濛亮,家住得比較近的保安劉傑就騎著摩托車先來到了公司。
  
  停下摩托車,在保安室裡吃早點的時候,他彷彿聽見了在這寂靜的山窪窪裡傳來「嘩嘩」的水聲。不出意外,這是浴室傳來的淋浴聲。
  
  青鄉物業公司,除了那一幢設施還比較先進的公司主樓以外,其他的設置,包括宿舍、浴室、廁所、倉庫都破舊不堪。女工浴室就位於公司大院的一角,紅磚平房,老式磨砂玻璃窗。公司的這群老光棍,最喜聞樂見的事情,就是聽女工浴室內的人洗澡。因為,那扇老式的浴室窗戶,根本就遮擋不住窗外色瞇瞇的眼睛。
  
  保安劉傑看了看保安室裡牆上的掛鐘,才六點多一點兒,距工人們來上班還有兩個多小時的時間,這個時候去偷看,可以用一個成語來詮釋,叫什麼來著?對了,酣暢淋漓!
  
  走近浴室,劉傑看見了浴室裡橘黃色的燈光亮著,卻沒有看見本應該看見的、婀娜多姿的少女的身影映在窗戶上。離浴室還有幾米的距離時,他就覺得自己的涼鞋一腳踩進了水裡。
  
  「怎麼?怎麼浴室的水都從門縫漏出來了?」大寶著急地問。
  
  陳支隊長點點頭,說:「是的。」
  
  「浴室的門,是關好的嗎?」我問,「死者是死在浴室裡吧?」
  
  「是關好的。老式的門鎖,從外面要用鑰匙開,從裡面可以直接扭開。」陳支隊長點點頭,說,「不過這個門鎖已經脫落了,應該是被人用腳踹開的。保安說門是關著的,他沒碰門,所以不知道門其實只是虛掩著。」
  
  「我怎麼感覺是廠內的人殺人呢?」大寶說,「偷窺引發強姦殺人。」
  
  「那公司大院沒有院門?」我問。
  
  陳支隊長搖了搖頭,說:「公司大院的院門從來不關。因為公司主樓有防盜門禁系統,主樓外就沒什麼值錢的東西了,所以只要防住了主樓就可以了。」
  
  「等等,等等。」林濤說,「就沒有人像我一樣,想不通為什麼保安沒推門進去,就知道里面死了人呢?」
  
  「保安說,」陳支隊長說,「他一腳踩進了水裡,正在納悶浴室的水怎麼會多到溢出門外呢,低頭一看,發現自己涼鞋裡的白襪竟然有些發紅。蹲下來仔細一看,這哪是水,這明明是血水!所以他就報案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6:25
【2】
  
  「能不能做個實驗,看一看水龍頭要開幾天,水才會繼續到門外來?」大寶問。
  
  打開浴室門,一股血腥味撲鼻而來。為了讓水流不再繼續破壞現場,指揮部已經差人關閉了物業公司的自來水總閥門,水龍頭不再噴水了。但是在這炎熱的天氣下,浴室內密不透風,溫水源源不斷地噴了那麼久,即便已經關閉水龍頭幾個小時了,室內的溫度還是較室外高出幾度。在溫濕的環境中,屍體腐敗加速,我們一進門,夾雜著腐敗氣味和血腥味的空氣便刺激著我們的嗅覺神經。
  
  「在這種環境下,想通過屍體溫度和腐敗程度判斷死亡時間是不可能了吧?」林濤問。
  
  幾個地漏在同時排水,但地面還有一些積水。我們擺好現場勘查踏板,走獨木橋一樣向屍體所在的位置靠近。
  
  兩具屍體相距甚遠。黃色頭髮的女孩屍體俯臥在離浴室大門兩米的地面上,赤身裸體;而黑色頭髮的女孩蜷縮在浴室最內的一角,側臥,面向地面,赤身裸體。兩人的頭面部都被淡紅色的血水和頭髮覆蓋,看不清眉目。
  
  「屍體腐敗程度和空氣環境的關係太大了。」我一邊翻開屍體的眼瞼,摁壓屍體的背部皮膚,一邊感嘆道,「死者的小腹部已經出現了屍綠,並且向上腹部擴散,這是腸道開始腐敗的徵象,一般這個季節,是要三天以上的。但是屍體的角膜呈雲霧狀,半透明,還可以看得見瞳孔,這是死亡四十八小時之內的徵象。屍斑基本穩定了,指壓不褪色,說明是死亡二十四小時以上。」
  
  「那怎麼辦?」林濤說。
  
  「在這種環境下,還是角膜混濁程度和屍斑的狀況更貼近真實死亡時間。至於內臟腐敗,溫濕環境下加快一些很正常。」我說。
  
  林濤仰頭看了看浴室頂上閃爍的防水燈,說:「燈亮著,死亡二十四小時以上,四十八小時以內,那麼說明她們是前天晚上遇害的。」
  
  我點了點頭。
  
  「屍體會說話。」大寶高興地說,「咱不用往浴室裡注水做實驗了,不環保。」
  
  「我們來的時候,看見這兩個水龍頭在噴水。」偵查員皺著眉頭,指著浴室最內側的兩個水龍頭說。顯然,他快受不了這浴室裡的氣息了。
  
  「你們來的時候,水位有多高?」我問。
  
  「基本淹沒了屍體的三分之二。」偵查員說。
  
  我嘆了口氣:「如果是強姦案件,提取到生物檢材的概率也很小了。」
  
  「為啥?」林濤問。
  
  「精Y是水溶性的。」我說。
  
  「那是不是強姦案件也沒法知道了?」偵查員問。
  
  我搖搖頭,說:「別急,大寶剛才不是說了嗎?屍體會說話。」
  
  血液被水擴散到了浴室地面的所有角落,想通過現場血跡分佈來進行現場重建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就連放在浴室門口角落的木凳上的死者的衣服都有些濕潤。這樣的現場,法醫要做的就是進行一些屍表檢驗,及時和痕跡檢驗人員溝通,以期待發現線索。
  
  我讓大寶沿勘查踏板到角落裡的女孩屍體邊,我自己則走到大門口的女孩屍體邊進行檢驗。
  
  「誰動了屍體?」我叫道。
  
  「沒有啊。」負責現場保護的民警一臉委屈,「我們來的時候她就趴那兒的。而且你看,她枕部受傷,正好趴著摔倒嘛。」
  
  女孩的後枕部有幾處挫裂創1,邊緣不整齊,創腔內組織間橋很明顯。綻開的頭皮露出了白色的顱骨,創口邊緣黑黃相間的頭皮下組織觸目驚心。創口附近沒有血跡。
  
  『1挫裂創指的是鈍性暴力作用於人體時,骨骼擠壓軟組織,導致皮膚、軟組織撕裂而形成的創口。一般在頭部比較多見。』
  
  「剛才他們說了,水位只到達了屍體平躺面的三分之二。如果她是俯臥的,後腦勺的血跡為什麼被沖刷乾淨了?連附近頭髮上都沒有黏附明顯的血跡,」我說,「而且屍體的屍斑位於背部,這是死者死後仰臥了二十四小時以上,屍斑才會固定在背部。」
  
  「是啊,這樣的情況,一般都是死後二十四小時以上,再翻轉屍體的現象。」大寶的聲音從遠處角落裡傳來,帶著些許回音。
  
  「可是……可是確實沒有人能進來動屍體啊。」民警說,「我一直都在外面看著的,廁所都沒上。」
  
  我笑了笑,說:「別緊張,不是說你失職。死者27日晚間死亡,在28日晚間至今天你們來之前,可能有人來這裡動了屍體。」
  
  民警眨巴眨巴眼睛,沒反應過來。
  
  大寶的聲音又從角落裡傳出:「哎,你說會不會是劉傑前天晚上殺了人,今天早晨來了以後,出於某種目的,翻轉了一下屍體以後再報的案?」
  
  「有可能有可能,這種賊喊抓賊的事情多了去了。」民警連忙接上話茬兒。
  
  「可是他出於哪一種目的呢?」我說,「這是在暴露他自己啊。」
  
  「你們還別說,」一直在沉默地刷門的林濤,停下了手中的工作,說,「大寶說的還真有可能。」
  
  「哦?」我有些許興奮,站起身來,向林濤走去。猛地起身,我突然有些暈厥,在勘查踏板上扭曲了兩下,努力維持著平衡。
  
  「是這樣的,」林濤見我的姿勢有些滑稽,笑著說,「這個門外面是暗鎖,裡面有一個把手、一個插銷,可惜都上銹了。因為載體差,所以很難留下指紋。」
  
  「不對,」我沿著踏板走到林濤身邊,說,「凶手如果從外面把門虛掩上,應該接觸的是門的側面,因為外面沒有把手。」
  
  「所以我就重點刷了刷門的側面,」林濤點頭說,「可是這個破門,條件也很差,有一些可疑的紋線都沒有比對價值,但我倒是在插銷上發現了一個殘缺的指紋。」
  
  我瞇著眼睛看插銷。
  
  林濤對身後的技術員說:「劉傑的指紋樣本採集了嗎?」
  
  技術員點點頭,從隨身的包裡拿出一張指紋卡。偵辦命案的時候,遇見人就先採集指紋,這種意識已經在技術員們的腦海里根深蒂固了。
  
  林濤把剛才拍攝指紋的相機打開,放大了指紋,和指紋卡進行比對。
  
  「指紋就是好,」我羨慕地說,「不像DNA,做個比對要好幾個小時。指紋比對,分分鐘的事情。」
  
  「是他。」林濤沒有答我的話,但是他冒出的這句話讓在場所有的民警雀躍。
  
  「狗日的,」主辦偵查員說,「我就看他不像個好東西,還忽悠我們。他還信誓旦旦地告訴我們說他動都沒動浴室門。沒動浴室門怎麼會在門上留下他的指紋?」
  
  「證據確鑿,」我說,「門上有他的指紋,他可能動過屍體,可是他都不承認,你們先去審訊吧。注意一點,就是要搞清楚他為什麼殺人,今天早上為什麼又要動屍體。」
  
  主辦偵查員點點頭,信心滿滿地離開。
  
  「有的時候,命案的偵破就是一枚指紋的事情。另外,我覺得,我們倆是不是要陪大寶一起去參加一下他奶奶的葬禮?」我問林濤。
  
  林濤點頭。
  
  「不用了吧?」大寶說,「屍體還要檢驗的,不管案子破沒破,命案的屍體都要檢驗的。」
  
  「我知道,不用你教。」我笑著說,「屍體現在要運回殯儀館陰乾。全身都是水就開始檢驗,弄不好就會遺失掉屍體上的痕跡。」
  
  「是啊是啊,」林濤說,「屍體還是要在妥善時機檢驗比較好,這個案子,我還是覺得證據有些不紮實。」
  
  「沒事兒,你的任務圓滿完成,剩下的,就是我們法醫的事情了。」我自信地拍了拍林濤的肩膀。
  
  「嘿!嘿!」林濤閃躲開,「別戴著手套就拍啊,我這襯衫老貴了。」
  
  我和大寶小心翼翼地幫助殯儀館的工作人員把兩具濕漉漉的屍體裝進裹尸袋運走,我們三人也乘車趕往殯儀館,去參加大寶奶奶的葬禮。
  
  北方地區的風俗真是不少,作為長孫的大寶因為遲到,被他的父母狠狠地批了一頓後,滿臉委屈地在腰間纏上了白色的麻布。儀式在大寶趕到後正式開始,經歷了放鞭炮、哭喪、叩拜、上祭後,已經過去了一個多小時。隨後,主持人又拋甩了上祭的水果,大家一擁而上搶奪著,搶到的人趕緊把水果往嘴裡塞。
  
  「傳說高壽老人的祭品吃了可以延年益壽。」大寶悄悄對我說。
  
  我搖了搖頭:「那不對,給老人在天之靈的供品,怎麼可以拿回來自己吃?」
  
  「你不懂,這是我們這兒的風俗。」大寶說,「一會兒還要用柳枝清掃骨灰盒,然後就可以安葬了。」
  
  於是,又過去了一個多小時。
  
  葬禮結束後,我們乘車返回專案組等待審訊的結果。
  
  「你們受累了。」大寶臉上有一絲內疚,「我們青鄉這個地方,位於四省交界處,受不同文化氛圍的熏陶,有各式各樣的風俗習慣。本來吧,每個村子的風俗習慣都不同,但時間一長,為了不得罪神靈,我們這兒的人把所有的風俗習慣都吸納了,來了個綜合版。」
  
  「別亂說,小心得罪神靈。」林濤一本正經。
  
  「其實我對這個風俗習慣倒是蠻感興趣的,」我說,「你說說都有哪些匪夷所思的。」
  
  「那就多了去了。匪夷所思的,嗯,比方說哈,我們青鄉北邊一個縣,如果小孩夭折,得把孩子的屍體放在一個岔路口放三天;南邊的縣則不能讓死人見陽光,所以死亡後會用白布把屍體的頭包裹起來。再比如說,有些地方人死了後,要往嘴裡放個硬幣;哦,還有的地方得用泥巴把死人的臉抹上。咱們這邊,人死了後應該穿幾層壽衣,壽衣是什麼布料都很有講究呢。」
  
  「這都是些什麼風俗習慣啊,簡直就是封建迷信跳大神啊。」我說。
  
  「別亂說,別亂說。」林濤慌忙說道。
  
  說話間,車開進了青鄉市公安局大門。
  
  我們一推門走進專案組,就感覺到了氣氛的凝重。所有的領導、民警都眉頭緊皺,抽菸的、喝茶的、看材料的、發呆的,都一聲不吭。但陳支隊長說出了和氣氛相左的話,他說:「劉傑交代了。」
  
  「耶!」我和大寶擊了下掌。
  
  「他交代了猥褻屍體的行為,」陳支隊長說,「但是否認殺了人。」
  
  「測謊結果,也是排除了他殺人的可能性。」刑科所張所長說。
  
  「可是他解釋不了進入現場、翻動屍體的行為吧?」轉折太快,我有些眩暈。
  
  「解釋得了。」陳支隊長說,「今天早晨,他上班後,聽見浴室水聲,就到了浴室準備偷窺,但發現門是虛掩的。他進入浴室後被嚇了一跳,但是很快恐懼就被色心取代了,於是他首先是去把浴室門從裡面插上,怕被早來的職工發現,這時候他留下了在插銷上的指紋。然後他去猥褻了屍體。因為怕我們在屍體上發現他的指紋,他臨走前把屍體的正面翻到了水裡。」
  
  「那麼重的腐敗味兒,虧他還有那心思。」大寶做噁心狀。
  
  「你得理解一個老光棍。」一個偵查員想活躍一下氣氛,被陳支隊長瞪了一眼,嚥回話去。
  
  「可是,他說的是實話嗎?」林濤說,「測謊只能參考,不能作為定案或排除的依據啊。」
  
  「你們確定了6月27日晚間凶手作案的。」陳支隊長說,「我們在抓劉傑的時候,就派出去一個組,對他進行了外圍調查。6月27日一整夜,劉傑都在青鄉市一線天網吧裡上網。從27日下午五點至28日上午十點,有監控錄像做證。28日中午開始,劉傑就在家裡睡覺,他的家人和鄰居可以證實。他確實沒有作案時間。」
  
  「我就說嘛,這個案子的證據有問題。」林濤顯得很淡定,「現在果真是有確鑿的證據證明不是劉傑作的案。」
  
  「他這何止是侮辱屍體!他這是破壞現場!妨礙公務!」我氣得滿臉通紅。
  
  「行了行了,」林濤說,「趁著還有幾個小時才天黑,咱們還是返回去殯儀館吧。你們稍等我一會兒,我去拿件工作服,把這件襯衫換了。」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Babcorn

LV:9 元老

追蹤
  • 986

    主題

  • 920465

    回文

  • 38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