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擬網遊] 伊塔之柱 作者:緋炎 (連載中)

 
x24685 2018-1-4 00:52:31 發表於 遊戲競技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56 1697990
x24685 發表於 2018-3-28 22:50
第七十二章 昔日棋局 X

  方鴴略微一愣,回過頭來。「旁觀者?希爾薇德小姐,你是不是看出了什麼?」

  希爾薇德淺海似的眸子裡映著大廳中的燈火,微微有些明亮。她的語氣微微有些神秘:「昔日反覆重現,不正是此地的主人想讓我們看到的東西嗎?多里芬曾經遭遇的災難,經歷那場災難的人們絕望的回憶,縈繞形成幻影,化作我們每一個人夢中的所見。」

  方鴴思索了一下,這個說法倒的確有些道理。可他們在夢中經歷的一切,真的是多里芬的幽靈們曾經的所見所聞嗎?他不由問道:「可也有些例外,姬塔她看到的便與我們不同。」

  他這才把姬塔的夢描述了一遍。

  「這個夢透露了很多線索,」希爾薇德想了想,用蔥白的指尖點了點下巴。「首先我們要確定每一個夢境都是有其目的的,夢是曾經主人的視野,是它們想讓我們看到的東西,這是如此深沉的執著,肯定包含著曾經的希望與遺憾。」

  「想要活下來。」天藍忽然斬釘截鐵地說道,她又說了一遍:「她一定是那麼想要活下來,在那個冰冷的祭壇上,我能清楚地感到她內心中如此強烈的願望。那個聲音告訴我,她不想死,她還有沒有完成的事,可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看著自己和她一起一點點滑入黑暗與冰冷……」

  「她多麼希望活下來啊,可我一點辦法也沒有,我做不到,艾德哥哥,我從沒那麼害怕過。」她有些語無倫次,說著說著豆大的淚珠子又滾落下來。

  艾緹拉走過來,拍了拍她的背,才讓她好受一點,哭著撲進精靈少女懷裡。「艾緹拉姐姐,我好怕!」

  「好了,天藍,一切都過去了。」艾緹拉溫言寬慰道。

  希爾薇德等到天藍的情緒稍稍安定,才繼續說:「那伐木場一定是個很重要的地方,至少包含著夢境之中讓姬塔看到這一切的那個人的某種執念。」

  「那會是克里斯家的伐木場嗎?」方鴴問。

  艾緹拉搖了搖頭:「我沒記錯的話,克里斯說過他家的伐木場是在多里芬廢棄之後才建立起來的。」

  「可如果是在多里芬還沒廢棄之前,這座森林中的城市外圍應該有不少伐木場,那可就難確定是哪一座了。」方鴴搖了搖頭。

  「可我們也不需要確定是哪一座呢,十多年來進入這座旅店的冒險者們看到過數也數不清的片段,但並不是每一個片段都是有其含義的,我們只需要確定這個幻境是出自三十多年前經歷了那場災難的人們的視野就可以了。」希爾薇德柔聲答道:「不過姬塔描述的伐木場,安靜而寧和,的確與這座城市之中縈繞的執念有些格格不入。」

  「也不是每個人看到的都是兵荒馬亂末日一般的場景。」艾緹拉這才開口道:「我看到的就是這座城市日常的生活,我似乎在一座廣場上,人們正在進行慶典活動。」

  「謝絲塔小姐呢?」方鴴不由問道。

  「謝絲塔看到的和我差不多。」希爾薇德幫自己的女僕回答道。

  方鴴又看向一旁的迪克特,年長的騎士只比他們早到一步,一身戎裝站在大廳中與其他客人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他抬著頭,看著天花板上的水晶燈具,若有所思的樣子。待到方鴴詢問,他才簡單描述了一下自己看到的東西。

  一座大橋,逃離的人。

  一座大橋,逃離的人。這聽起來和希爾薇德看到的似乎也沒什麼不同,方鴴想到災難發生的那一天,經歷最多的應當就是這樣的場景,因此也不足為奇。

  「你們有人對那場災難有什麼頭緒嗎?」方鴴問道。

  所有人都搖了搖頭。

  這些人中最直觀地看到了災難發生的,應當是希爾薇德與謝絲塔,但按照貴族小姐的說法,像是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在干擾幻境,讓他們只能看到建築崩塌、火海升騰、人們悲慘地死去,但看不到是什麼影響了這一切。

  方鴴回想了一下自己所看到的,似乎也正是如此。但他卻有另外一種推測。「但我認為多里芬的災難,可能和黑暗巨龍有關。」

  「黑暗巨龍?」

  方鴴這才把自己看到的描述了一遍。他講到守誓人,這個世界上也只有這些最後的屠龍者還繼承著這個稱謂,而與他們相關的,除了黑暗巨龍又還有什麼呢?

  「……何況如果是黑暗巨龍,那麼很多東西就說得通了,比如拜龍教徒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個地方,為什麼考林—伊休里安要壓下多里芬廢棄的真相。」

  「可是,馬扎克不是說過,尼可波拉斯在一百多年前就已經被英雄修約德殺死了嗎?」天藍擦乾了眼淚,不由問道。

  「可他也說過,它會再度歸來,」方鴴答道:「你們還記得嗎,旅者之憩也是在三十年多年前在旅行者沼澤建立的,馬扎克先生也說過差不多的話——三十年前,他祖父感到惡龍之角中的以太魔力蠢蠢欲動,才斷定尼可波拉斯已經再度復甦,才來到艾奎因的。」

  「好像還真是這樣,你可真了不起,艾德哥哥,換作我早就忘得差不多了。」天藍不由有點兒驚嘆。她好像總算忘了之前的事情,有點開心起來:「這樣一來,艾緹拉姐姐調查的事情就有線索了,我們的運氣可真好。」

  方鴴聞言只是一笑,換作之前他肯定少不了要自我吹噓一下,可絲卡佩小姐離開之後,這種心思好像也隨之淡了很多。

  他看了看艾緹拉,而精靈小姐也正看著他,翠綠色的眸子微微有些明亮。

  「謝謝。」她對所有人說道。

  「等到事情水落石出之後再說謝也不遲,艾緹拉小姐,我想大家會很樂於接受的。」方鴴顯得沉穩了許多,只說道:「其實這裡還有一個問題。」

  「艾德哥哥,是什麼問題?」

  「我們不能忘了那應該是三十多年前發生在這裡的事情,如果那時候尼可波拉斯就已經復甦,為什麼今天拜龍教徒還在這裡?」

  「或許他們是在這裡尋找他們主子的蹤跡?」天藍問道。

  希爾薇德聽了這個回答,輕輕搖了搖頭。「恐怕並非如此呢,我想三十年前這裡發生的事情也和他們脫不了干係。」她雖然沒天藍、姬塔等人清楚這件事的前因後果,但這些天下來,旁敲側擊也逐漸搞清楚了這個隊伍與拜龍教徒之間的聯繫。

  見眾人目光投向自己,貴族少女停了一下,才繼續說道:「天藍,你還記得自己的夢嗎?」

  「那匕首——」天藍楞了一下之後,誇張地張大嘴巴。好半晌,她才臉色有些蒼白地問道:「難、難道說那天襲擊我們的人,他們真的是拜龍教徒?」

  「很有可能,」這次發言的是姬塔,她聲音很小,但卻很肯定地答道:「他們應當是在進行一種儀式,有可能與尼可波拉斯的復甦有關,一種邪惡的,以生命為祭禮的儀式。」

  方鴴也點了點頭。「的確,你們想想,它不正是在三十年前復甦的嗎?」

  「你們的意思是,那些傢伙為了復甦尼可波拉斯,殺死了整整一城的人?」天藍回想起自己的夢境,忍不住握緊了拳頭。「……這座城市,其實是一座死城,而不是什麼遷徙與廢棄的城市?」

  包括貴族少女在內,所有人聽了天藍的話,都不由有些沉默。

  或許當年會有少數人活下來,但死在這裡的人,至少也是數以萬計。而這樣的事,最終只成為了一個塵封的秘密,永遠地消失在了人們的記憶之中。

  近乎半個世紀以來,只剩下這樣一座廢墟,幻景縈繞。

  「這就是幽靈們想告訴我們的話?」

  「……可它們,究竟想告訴我們什麼?」天藍輕聲質問道。

  方鴴微微皺著眉頭。

  他心中其實隱隱感到那個答案,幽靈們要告訴世人的,或許正是拜龍教信徒們三十年之後在這裡出現的秘密。

  尼可波拉斯已經歸來,可這些邪教徒為何始終在這座廢墟一般的城市之中陰魂不散?艾爾帕欣工匠總會又為何年年都會發佈任務,讓冒險者來調查此地得到秘密?

  他知道在這一切背後肯定會有一個答案,有些人知道,有些人不知道——有些人小心翼翼地遮蓋著什麼,有些人又將歷史掩埋起來。

  一切的線索背後,或許正指向一段在馬扎克口中,令整個王國都不願去回首的歷史——龍之魔女的時代。

  是否三十年前,拜龍教信徒並沒有真正得到他們想要的東西。方鴴心中不由產生了這麼一個想法,因為他回想起了馬扎克那時對尼可波拉斯之影所說的話——今天還不是終結一切恩怨的時候。

  然後,這位屠龍者的後裔選擇放走了龍之斷角所形成的尼可波拉斯的影子。

  為什麼要那麼做?

  方鴴大膽地猜測,那是因為尼可波拉斯還十分虛弱,在沒有得到足夠的力量之前,它絕不會輕易出現在世人面前。

  三十年來,它一直蟄伏在這片沼澤中,心懷怨恨、無時無刻想要復仇,但卻小心謹慎。馬扎克先生的先祖修約德、甚至包括他們這一代先後三代人,前後數次來到艾奎因,甚至一度在這裡建立了旅者之憩,但也無法從迷霧的沼澤之中獲得半點線索。

  而作為最後的屠龍者,馬扎克先生應當明白留給他的時間並不多了,因此他才會作出那樣的選擇。

  方鴴越想越覺得這樣的可能性,那麼也就是說,那頭黑暗之龍如果三十年前真的在這座城市之中復甦,它並沒有在那場災難之中獲得全部的力量。

  是因為拜龍教徒的計畫出現了什麼紕漏?

  還是因為別的什麼原因?

  他隱隱感到,自己可能已經抓住了問題的脈絡,現在最重要的是找到拜龍教徒,或者搶在對方之前,找到他們想要從這片廢墟之中得到的東西。

  「對了,」方鴴抬起頭來,問道:「帕克呢?」

  「當然是還沒起床啦,那家你不把他從床上丟下來,他是很難醒得過來的。」天藍在一旁哼哼道:「漢森先生找人去三樓叫他了,我才懶得管他呢。」

  正說話間,方鴴剛好看到漢森帶著自己的人走了過來,後者聽到天藍的話,忍不住笑了起來:「天藍小姐,我只是讓手下人去三樓拿堅貞者的殉道印記,聽說你們的同伴剛好在3007房間,不過順道而已。」

  「晚上好,艾德。」說完這話,他這才向方鴴點了點頭。

  方鴴也頷首回禮,然後問道:「觸發任務時,我們不需要去三樓嗎?」

  漢森搖搖頭,摸了摸自己發禿的腦門。「不必,沒那麼麻煩,我們在大廳安穩地等著就可以了。待會兒那位女士會從那個方向過來,就和倒霉鬼傑弗里一樣,她事實上也看不到我們,我們只要跟上她就行。」他指了指樓梯說道。

  「她也是幽靈嗎,可傑弗里最後不也看到我們了嗎?」天藍問道。

  「厄,那是個例外,你知道的。帕克先生的運氣太好,那樣的情況我這輩子也就見過這一次。」

  「應該說太差才對,」天藍忿忿然地說道,她湛藍的眼珠子一轉,又想到了什麼。「可也就是說,我們切切實實是解決了可憐的傑弗里的麻煩,他再消散之前最後才看到了我們,漢森先生,你有沒有想過,可不可是你們從來沒有解決過那位女士的麻煩呢?」

  她壓低聲音:「生前的願望沒有得到實現,所以幽靈們才會始終縈繞於此。」

  她這個問題算是問住了漢森。

  後者正將盾從身後取下來,綁在手上,聽了天藍的話不由楞了一下。「這麼說也是有這個道理不錯了,小姑娘,過去大夥兒也不是沒考慮過。可惜,我們試過各式各樣的辦法,最後的結果無非兩種。」

  「哪兩種?」天藍好奇地問。

  「成功或者失敗。」

  「啊,這可真無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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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昔日棋局 XI

  漢森看這個小姑娘失望的樣子,忍不住哈哈一笑,笑道:「哈,不過你們也不用沮喪。目前人們唯一沒有試出可能性,其實就是解決傑弗里的詛咒,眼下我們運氣足夠好,說不定今天晚上的情況會不太一樣。」

  天藍顯然對這個回答更加滿意,她仔細地觀察著大廳,好像要找出與以往蛛絲馬跡的不同——雖然在此之前,我們這位法國小姑娘根本沒來過這個地方。

  方鴴看她這個樣子,也不由搖搖頭。不過天藍的推斷,倒與他有些一致。

  艾緹拉在一旁與貴族少女小聲交談。希爾薇德一邊聽,一邊笑眯眯地點點頭,然後才走過來,插話詢問對方待會任務中有沒什麼要注意的事則。

  在考林—伊休里安的任何一個地區,就算是在貴族的沙龍上,你也很難看到貴族小姐這個級數的美人兒,更不要說冒險者們。

  她的詢問顯然引起了一陣不小的騷動。而美麗的女士總是受到優待的,漢森自然也不例外,這個四十多歲的老練的冒險家,自詡經驗豐富,這會兒也不由得有點手足無措地脫下帽子來,歪歪扭扭地向她回了個禮。

  然後在其他人七嘴八舌地補充中,他仔細地向方鴴等人解釋了一下任務的注意事項。其實說來也容易,可以簡單地歸納為一句話——跟緊其他人。

  「但這可不是開玩笑,待會任務並不難,有可能會有戰鬥,但關鍵還是跟上其他人。幻景之中有迷霧的地方千萬不能進去,先前發生過有人進去之後出不來的事情,你們選召者也不例外的。」漢森有些嚴肅地說道。

  他這話倒是嚇了天藍和姬塔一跳。

  希爾薇德也拍了拍胸口,回過身去,故意咬著方鴴的耳朵,吐氣如蘭地說道:「那待會你可要保護好我,隊長。」

  漢森隊伍的裡的小夥子們看到這一幕,紛紛流露出悵然若失或者是羨慕嫉妒恨的眼神,恨不得上來一劍捅死這個該死的傢伙,好以身代之。

  好在戰鬥工匠的威懾力還是存在的,硬是沒一個人敢付諸行動,上來挑釁。但方鴴哪裡聽不出來貴族小姐的調侃之意,無奈地苦笑道:「那當然沒問題了,希爾薇德小姐。」

  希爾薇德淺淺一笑,適可而止地後退一步站到了艾緹拉身後。

  而幾人正在交談,這時候漢森派到樓上去的人還沒帶著帕克回來,倒是白天裡那個學者姍姍來遲,仍舊是不合群地一個人在一旁,冷眼旁觀。

  方鴴看了一眼這人,心下隱隱覺得此人的氣質與他們隊伍裡的騎士先生倒有些相似。老騎士迪克特也是一個人在一旁,若不主動問起,他基本很少參與他們的對話。

  他好像真是來調查這個地方的,目光總不離開旅店左右,時時刻刻都在打量著這裡內部的陳設。不過方鴴有點好奇,這樣的調查真的有意義嗎?

  而他正狐疑,這時旅店的大門忽然被人推開,從外面閃身走進來一個人來。

  眾人起初還以為是幽靈客人,也沒太在意,但對方快步走進來看到他們這些人之後,卻不由停了下來,神色間顯得有些意外。

  其他人這才看過去,才發現這人八成是個冒險者——但他們還沒見過這麼落魄的冒險者,說是衣衫襤褸都是客氣,但簡直像是乞丐。外袍風塵僕僕,幾處地方還擦了綠苔,破破爛爛幾乎看不出原本是什麼樣式,連下面的褲子都磨破了洞,露出光禿禿的膝蓋來。

  對方蓬頭垢面,滿面的黑灰,只有一雙眼睛還能看出些色彩。他緊抿著嘴巴,下巴上生了些鬍渣,看起來好像幾天幾夜沒睡好覺,一副精神疲憊的樣子。

  但方鴴卻一眼認出了這個人來:「胡地?」

  那人更加愣了一下,他目光看過來,才看到人群中的方鴴和艾緹拉,臉上不由露出尷尬的神色,下意識地側過身去。

  「胡地!」但天藍卻不管三七二十一,也不嫌髒,跑過去就抓住胡地髒兮兮的袖子:「好哇,可讓我找到你了,你怎麼騙我們!?」

  胡地嚇了一跳,這才回過身來,有些結結巴巴地道:「天、天藍小姐,你們好啊,我怎麼騙你們了?」

  「還沒有,」天藍氣鼓鼓地說道:「你說你和勺子小姐住在艾爾帕欣,害我和姬塔去找了一下午!」她舉起手來,誇張地比劃了一下。「一下午,你知道嗎,還害那老傢伙說我們腦子不正常,太可惡。」

  胡地鬆了一口氣,正斟酌著怎麼回答。

  但這時候方鴴走了過來,忍不住問道:「胡地,你怎麼了,怎麼搞成這個樣子?」他上上下下把胡地打量了一眼,實在有些疑惑不已。說起來他們自旅者之憩分開以來,才不過兩週而已,怎麼對方這副尊容好像已經過了一個世紀一樣。

  就是去參加了一場世界大戰,拯救了世界,回來也不至於這個樣子吧?

  「哎,」胡地看對方面具下面關切的神色,不由有些歉然,長嘆了一口氣。他沉默了片刻,才答道:「艾德,說來話長。其實是這樣的,勺子小姐不見了,我在找她。」

  「什麼!」方鴴還沒來得及說話,天藍就發出一聲高了十個多分貝的聲音,讓他忍不住揉了揉耳朵:「勺子小姐不見了,怎麼會這樣,她在這個地方嗎?」

  胡地猶豫了一下,才點了點頭。「都怪我,我不該帶她來這裡。」

  說著,這個大男人忽然眼圈一紅,淚珠子竟然落了下來。「都是我的錯,我早知道她有心告別冒險者的生活,為什麼還要強迫她來這個地方呢,我、我真是天字第一號大傻瓜。」

  眾人看他情真意切,不由一陣默然。尤其是天藍,她一直知道胡地和他的貓關係很好,但沒想到關係好到這個地步。

  這個法國小姑娘雖然嘴快,但心腸卻軟,也不再計較先前的事情了,連忙好言安慰道:「算了算了,我們大夥兒不都在這裡嗎,我們幫你找她。這地方雖然大,但那些慢吞吞的亡靈生物拿一隻貓也沒什麼辦法,勺子小姐總會沒事的。」

  胡地擦乾了眼淚,這才振作了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天藍的話發揮了作用。他搖了搖頭道:「謝謝你們,不必了,我還是一個人在這裡慢慢找吧。天藍說得沒錯,勺子小姐她……她總會沒事的。」

  方鴴正覺得他這話邏輯有些奇怪,而這時漢森這時也走了上來,看了看懷錶對其他人說道:「各位已經十二點過一刻了,印記應該已經現身了,是不是準備一下?」

  本來這對話再正常不過,但沒想到胡地聽了這話卻臉色一變,好像想起什麼似的,脫口而出道:「等等,你們是沖多里芬的三物這個任務來的?」

  他的一驚一乍倒是嚇了眾人一跳,所有人都不由回過頭來看著他。尤其是漢森,皺著眉頭看著這個乞丐道:「你是誰,我們進行什麼任務和你有關係嗎?」

  胡地卻顯得有些莫名其妙,他焦急地抓了抓頭髮,忽然對方鴴說道:「艾德,你相信我嗎?」

  方鴴不由回想起旅者之憩時的事情,他是在那工匠比賽上遇到胡地的,那時侯他懵懵懂懂什麼也不懂,而對方雖然有些誇誇其談,但總的來說還是一個不錯的人。

  所以他點了點頭。

  胡地馬上一把抓住他的手,有些緊張地對他說道:「那我告訴你們,現在這個任務和以往有些不同了,你們趕緊離開這個地方,尤其是帶著天藍和姬塔她們兩個訓練生。」

  「訓練生?」方鴴一愣,胡地特意提到訓練生,那肯定是說與生命危險有關的事情。因為在艾塔黎亞大多數人都可以在聖殿之中復活,但訓練生則是一個例外。

  但他還有些意外,傑弗里的事情當時明明沒有外人,胡地又是怎麼知道的?不由問道:「胡地,你怎麼知道這裡的任務不同了,你怎麼知道傑弗里的事情的?」

  「傑弗里?」胡地一愣:「什麼傑弗里?」

  他話音未落,漢森就看到自己的手下帶著那個帕帕拉爾人急衝沖地從樓上跑了下來。那人一邊跑,一邊衝他們喊道:

  「老大,出問題了!」

  漢森眉毛一揚,大聲問道:「怎麼回事?」

  「是這樣的,3007房間沒有找到那個胸針。」那人跑過來,這才氣喘吁吁地答道。

  而帕克還是一臉未睡醒的樣子,迷瞪瞪地看著方鴴和其他人,彷彿還沒搞清楚自己究竟在什麼地方。

  漢森一愣:「沒有找到胸針,那是什麼意思?」

  「就是沒有胸針,老大,我裡裡外外都找遍了。你是知道的,那東西原本很顯眼的,他就在床左邊的櫃子上,可沒有,抽屜裡我也打開看了,什麼都沒有。」

  「時間呢,你看過時間了嗎?還是被人捷足先登了?」

  「絕對不會,我可以打包票我是第一個進去的,我進去的時候,帕克先生還在呼呼大睡呢。」

  「什麼什麼呼呼大睡,你怎麼能這麼評價一個帕帕拉爾人紳士,我只是小憩而已,小憩。」帕克一聽這話,倒是立馬精神了。「何況從睡醒到現在,我還沒吃過東西,一整個下午也沒有點心,這旅店的服務實在是太差了。」

  可惜沒人理會他,本來漢森還有點狐疑是這小矮子拿了東西,不過聽他這麼一說,也疑心盡去。何況對方確實也沒這個必要,就算他偷摸拿了堅貞者印記,剩下兩件裝備不出意外也是平分,多此一舉。

  正當他疑惑不解的是,忽然聽到手下發出一聲低呼。漢森下意識地回過頭,然後便看到了最為不可思議的一幕。

  當他手下說出那番話之後,只見大廳之中的所有『人』都停了下來——確切的說,是所有的幽靈客人,幽靈侍者,甚至還有那些幽靈小矮怪都齊齊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然後以一種詭異的姿態看向他們。

  說是詭異,是因為那些背對著他們的幽靈客人們,它們並未轉身,而是腦袋在脖子上一百八十度回轉,目光直勾勾地看著他們。

  這一幕實在是太令人毛骨悚然了,以至於姬塔都嚇得低叫一聲。

  大廳中正變得寂靜一片——

  而方鴴最先反應了過來,他抓著姬塔向後一退,身邊的步行者就茲一聲運作起來,擋在了眾人面前。然後他回過頭低聲向漢森問道:「這也是任務的一部分,漢森先生?」

  「這怎麼可能?」漢森同樣目瞪口呆,他來這裡做這個任務也不是一兩次了,雖然不是回回都能拿到多里芬的三物。但在任務之中自保還是無慮的,老實說,冒險者們公認的,這個任務其實並不是很危險。

  但他絕沒遇上過這樣的情況。

  不過他還算是個老手,心中訝然歸訝然,可也同時警覺頓生。一言不發,錚一聲拔出長劍。他的動作像是一個連鎖反應的導火索,讓離他們最近的一頭高瘦男人形狀的幽靈客人忽然發出一聲可怖的尖嘯,撲了過來。

  尖利的嘯聲讓所有人都忍不住摀住耳朵。

  而方鴴分明看到,那幽靈的指甲在半空中變得又尖又長,像是爪子,他下意識就想要讓步行者攻擊。不過那個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四十多歲的冒險者大叔,反應竟奇快無比,舉盾一擋,擋住幽靈的爪子。

  然後反手一劍,刺入幽靈的胸膛之中。

  按說艾塔黎亞的幽靈本應當是靈體生物,物理攻擊對它們的作用有限,可漢森這一劍非但好像刺中實體,讓那幽靈客人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方鴴甚至還看到它踉踉蹌蹌向後倒下,胸口處一條狹長的傷口竟然泊泊向外冒出血來。

  「這……」方鴴看到這一幕都呆住了,這完全超出了他對於亡靈的認知——不要說幽靈,就是骷髏、殭屍與吸血鬼,受傷也不會流血。

  「別發呆,」漢森回過頭來,對他們說道:「這個任務有問題,掩護你們的人先退出去,旅店裡面都是敵人。」

  「可這些——」

  「這些不是真正的亡靈,這是幻影,它們在幻景之中就是真正的『活人』。」漢森十分老練地答道:「不過小心,在這幻影之中死去也一樣會送命的,所以現在我們必須得想辦法離開這個地方。」

  他話音未落,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喊道:「小心後面!」

  然後只聽『砰』一聲巨響——

  所有人不由下意識地回過頭,卻看到旅店的門竟然從外向內崩裂開來。煙塵瀰漫之中,木門的碎片紛紛落下,而倒塌的大門之後,竟然出現了一批方鴴怎麼也沒想到的人。

  斗篷赤紅,渾身覆甲,後腰處的『火烈鳥』十七式AKM型魔導爐相對龐大的體積格外醒目。這些人頭戴全罩式頭盔,遮住面容幾乎只剩下一對眼睛,而手中的武器是制式的帝國長矛。

  而在艾塔黎亞,不過只有一類人的裝束會是如此。

  「晨曦騎士!?」方鴴大驚失色,那不是考林—伊休里安的近衛軍嗎,這是王國地面的最強力量之一,通常只有王室成員與地方執政長官才有調動他們。

  而對方看起來,似乎來意不善的樣子。

  「小心,」艾緹拉作為艾梅雅的信徒,第一時間嗅出了不對:「這也是幽靈。」

  「等等,這也是幽靈?」

  ……
x24685 發表於 2018-3-29 21:51
第七十四章 昔日棋局 XII

  藤葉女士旅店門口的晨曦騎士們甫一出現,便魚貫越過瀰漫的煙塵進入大廳之內。身披的魔導鎧甲令他們看起來比一般人高大得多,像是一座移動的堡壘,步子沉重而有力,像是敲擊在眾人心頭。他們護手上佈滿刀刺,手腕關節微微下壓,『嘩啦』一聲放下手中的帝國長矛。

  方鴴見狀,心下微微一沉,便放棄了最後的僥倖。晨曦騎士的平均等級在二十級以上,遠遠超過在場眾人,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對方人數不多,才不過四個人。

  他還算沉著,壓低聲音對其他人說道:「艾緹拉小姐,謝絲塔小姐,這邊交給你們,我來清理雜魚。不必要久鬥,目的是圍繞突圍而戰鬥。」

  希爾薇德微微有些訝異地看了他一眼。

  艾緹拉點了點頭,從身後取下兩截長矛,雙手將之一擰組裝在一起,端在胸前。而謝絲塔則看了自己的女主人一眼,後者回過頭來向她點點頭,她才將鋼鐵的手掌伸向身後,插入魔導爐左右的一雙鐵手套中。

  特製的魔導爐微微一亮,鐵手套嚴絲合縫地與她雙手相連,像燕尾一樣分開的護手左右相合,魚鱗一般層層合攏,最終完全套在她的手臂上。

  方鴴已經不是頭一次看到謝絲塔與她別緻的武器了,但每一次都有一種別樣的美感,也不知是哪位煉金術大師設計出的傑作。

  另一邊,漢森也在調兵遣將。

  幾名鐵衛士快步從人群之中走了出來,舉起手中的大盾,迎向正加速衝過來的晨曦騎士。

  而騎士正在邁步,越過彌塵,身後披風,猶如一條拉長的赤火。『晨曦初生,黑暗消盡——』考林的騎士,誕生於努美林時代的末期,黎明終至前的一刻,人類的崛起——繼承於晨光與群星的兩個祝福。

  晨光即為聖劍,星辰墜入王冠。

  騎士衝鋒時,方鴴恍惚間看到了那個古老的王國,騎士們身披赤焰的披風,從黑暗的山林之中走出,與努美林銀甲的精靈們交錯而過。

  獨角獸旗之下,銘文上譜寫下這個時代的開端。

  『星輝既隱光芒,王冠仍留餘暉,諸王已逝,然故國長存——』

  但騎士冷漠無情,空洞的雙瞳彷彿倒映著昔日的餘暉,單手一貫,矛出如虹。穿甲、銳化、火焰附加、爆發增強、迅捷加持、氣勢兇猛,魔導爐上不同煉金陣依次明亮,層層疊加,重重光芒,在矛尖合而為一。

  「小心他們是近戰爆發向單位!」方鴴回過身,大聲提醒道。

  長矛甩開空氣,撞在大盾之上,兩個鐵衛士像紙片人一樣飛了出去。騎士只後退一步,矛尖微微向上,魔導鎧後背如甲蟲羽翼一般層層張開,排出一道道水蒸氣。

  煙霧化作旗幟,隨風縈繞於長矛之上,前者抬頭看向眾人,高大巍峨如山。

  漢森只覺得牙痛。

  A級龍槍技,兩倍增幅力量,十五級以下的鐵衛士在其面前形同紙糊,一吹就倒。他一側頭,另兩名鐵衛已經準備填上去,他自己也舉起盾牌,硬著頭皮準備跟上。

  這是三階的精英騎士。

  他一邊回頭,下達命令。「斯茅,你帶人去攔住後面那些東西。」

  「明白老大。」

  一個巴爾士短矛手除帽向他一行禮,帶著一行人擺開陣勢,攔在大廳中央。刀劍互映,矛列如林,一排弓箭手向前一步,舉起手中長弓。

  方鴴也轉過身。

  在他身後,謝絲塔舉起雙手,而精靈少女在她身前蹲下,雙手按在旅店地上。綠色的光輝從艾緹拉手上浮起,逐漸滲入地面,她抬頭,翠綠眸子中閃過一道冷光。

  目光之中,倒映著赤色披風猶如一團火焰正撲面而至。

  「自然之牆!」

  神性以太正在匯聚,這是艾塔黎亞少數幾種不需要核心水晶,凡人就可以掌握的力量。因為它們以神祇為載體,被許諾給他們的信徒們。

  神力,神能。

  地面轟然掀開,綠色的藤蔓在神力的加持之下開始瘋長,如同一道綠色的蔓牆,將正在衝鋒的騎士席捲其間。

  晨曦騎士措手不及,在藤蔓之間失去了平衡。

  成為亡靈似乎也讓後者失去了生者的智慧,負能量與執念所驅使的軀殼雖然還保持著生前的強大力量,但空洞的眼神再難讓她回憶起知識與經驗。

  「謝絲塔小姐。」艾緹拉臉色蒼白,但仍舊沉著地喊道。

  「明白。」

  女僕一點頭,向前一步,舉起右手與視線齊平——手掌面向那騎士。「七式,風來——」一聲低沉的蜂鳴,巨大的構裝手套下面像是壓縮機正在運轉,空間一陣波動,那是空氣在向魔導器之中匯聚。

  那個女性晨曦騎士發出一聲低沉的吼叫,猶如野獸,環繞她的藤蔓寸寸斷裂。

  謝絲塔手掌中心微微一亮,一個白色的光繭脫手飛出,『嘭』一聲巨響——後坐力使她右手向後一揚,光繭劃出一道弧線,已經命中那騎士。

  但晨曦騎士雙手在面前一擋,光繭擊中她雙臂護鎧,氣流轟然炸開,地面微微一震,塵土如同反重力一般浮起。

  火紅的披風,在勁風之中左右搖擺。

  女騎士抬起頭,黑洞洞的眼神之中只有一點靈魂的火焰熊熊燃燒——

  「小心!」天藍看著不同顏色的傷害數據,驚叫道:「她受傷很輕,繼續攻擊她的護手,它們的魔導鎧甲是老古董,護甲耐久度不高!」

  事實上不需要她提醒,艾緹拉和謝絲塔已經看到了女騎士護手上的裂痕。

  女騎士雙手向後一扯,同時撕開氣流與披風,漫天的紅色碎片,猶如飛舞的枯葉。她向前一個箭步,已經衝出了艾緹拉荊棘術控制的範圍。

  「二十二步。」精靈小姐準確報出自己的法術範圍極限,與他們所處位置的距離。

  「敏捷二十七以上。」姬塔則利用選召者系統盡力輔助其他人。

  謝絲塔眼底閃過一道藍光,左手隨晨曦騎士在煙塵之中移動的方向而平移,『嘭』一聲輕響,又是一枚光繭射入瀰漫的煙霧之中。

  她一言不發,又舉起右手,又一枚光繭緊追著第一枚光繭射入煙霧,接著是第三枚,瀰漫的煙塵之中傳來連續不斷的爆炸聲。

  女僕左右手交擊,光繭如同雨點一般落入煙塵之中,晨曦騎士連續躲過四枚光斑,但第五枚時終於避之不及被打個正著。後者只來得及用手一擋,便被炸得一個趔趄。

  「2點震盪傷害,24點護甲耐久損失,4點護盾損失。」天藍大聲讀出數據:「奇怪,還有護盾的。」

  失去了平衡的女騎士只能步步後退,但第六、第七枚光繭已追擊至她面前,其後更是一片光雨。

  謝絲塔得勢不饒人,她一雙臂鎧後部各有一條環狀金屬軟管與後面的魔導爐相連,連接著上面的冷卻插件,但循環的冷卻液已經過熱,冒出絲絲白煙。

  光點幾乎連成一條直線——頃刻之間,爆炸聲響徹一片。

  「3點震盪傷害,29點護甲耐久損失,4點護盾損失。」

  「1點震盪傷害,18點護甲耐久損失,4點護盾損失。」

  「5點震盪傷害,44點護甲耐久損失,4點護盾損失——我堆不過來了。」天藍忽然驚叫一聲:「啊,打中結構了。」

  『哢嚓』一聲,晨曦騎士的護手終於崩裂開來,那幽靈蒼白的臉上竟也露出茫然的神色,然後被一枚光繭正中胸口。

  在一聲爆炸聲之中被炸飛了出去。

  「啊,謝絲塔姐姐你攻擊好高!」天藍驚訝得說不出話:「那可是二十級的對手啊!」

  「沒那麼高,」謝絲塔收回手,罕見地回答了她一句:「只是變成亡靈,讓它們失去了生前的戰鬥經驗,劣化了它們的實力。」

  兩人一邊向漢森那邊看去,在先前的戰鬥中四周的牆壁在爆炸之中坍塌了好幾處,大廳之中早已是一片瀰漫的塵埃,只能隱約看到,那個方向上的戰鬥並不樂觀。

  不過謝絲塔注意到的是,那個方向上只有兩個晨曦騎士。

  這個發現讓她心中警兆頓生,淺紫色的髮絲下面,耳朵尖微微一動。「小心,謝絲塔。」這是她所最熟悉的那個聲音,然後是皮箱的扣子哢一聲打開,既又被丟到地上的一聲悶響——

  『哢嚓』一聲擊錘拉動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但女僕看也不看那個方向一眼,就彷彿她早已知道那裡是誰,而是向相反的方向舉起右手。

  在那裡。

  煙塵分開,一座巍峨的身形正舉著長矛向她刺來,晨曦騎士的全罩式面甲下,空洞的眼神之中卻帶一絲驚愕的目光。

  它看到的是一支魔導銃。

  修長而優美,槍身上雕滿了精緻的紋飾,而一端正被握在希爾薇德手上。

  煙塵之中,貴族少女以手托槍,以槍抵肩,槍口正對著從煙霧中現身的晨曦騎士,然後輕輕扣動扳機。

  火焰乍現,一團火花在晨曦騎士胸前綻開。

  但在同一刻,後者也擲出了手中的長矛。

  「三式,風牆——」謝絲塔雙手相交,好聽的聲音中帶著一絲機械的顫鳴,臂鎧左右的腮狀金屬板齊齊展開來,向前噴射出一道霧柱。

  與此同時,長矛與風牆交擊,巨大的衝擊力讓那個騎士與謝絲塔一起橫飛了出去。前者飛出去消失在了迷霧的另一端,而謝絲塔則重重落在地上又彈起來,滾了好幾圈。

  「謝絲塔姐姐!」姬塔嚇得低喊起來。

  而大廳之中,幾頭幽靈忽然轉向,向地上的女僕衝了過來。但艾緹拉也歲之轉身,右手一揮,「自然之力,助我退敵——」

  只見右側的牆壁轟然倒塌,一條粗壯的藤蔓從外面掃了進來,將那幾頭等級不高的亡靈扇飛了出去。

  它們還想掙扎著爬起來,但還沒來得及起身,忽然砰一聲槍聲傳來,一頭亡靈的半個腦袋便炸開來。搖晃了一下,跪倒了下去。

  天藍愕然地回過身。

  只見貴族小姐以一個瀟灑至極的一甩長髮,微微放下槍口,雪白的牙齒咬著一發子彈尖兒,乾淨利落地拉開槍栓,打空的彈殼劃過一條弧線從槍膛之中飛旋而出。

  「希、希爾薇德……姐姐?」天藍呆呆地看著她,再看了看地上打開的皮箱。

  希爾薇德這才對她微微一笑,用手一掠額前金色髮絲道:「家族裡不太喜歡我舞刀弄槍的樣子,在他們看來一個千金大小姐就應該有些淑女的樣子,可是危機時刻,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天藍可以理解的吧——」

  「你、你、你……我、我們……」

  希爾薇德揚起修長而雪白的脖子,眯著眼睛看著大廳的方向。她看到正當幽靈們第三次開始匯聚起來的時候,一條火線從大廳左側橫掃了過來。站在煙塵瀰漫當中的,正是方鴴。

  兩人彼此回頭,目光在半空之中相交。方鴴有些驚訝,而希爾薇德只是淺淺向他一笑。

  不過最先開火的,其實是漢森手下的銃士們,他們一排半蹲在地,先後扣動扳機,一片火光之中,飛旋的彈丸擊中前排的敵人。

  而大廳之中,幽靈侍者與客人已經化身為了猙獰可怖的怪物,怪嘯著狂奔而至。跑在最前面的是一個花信少女,但蒼白的面孔和黑漆漆的瞳孔讓她早已失去了醉人的吸引力,雙手十指又長又尖,活像幽森恐怖的床頭故事中描述的巫婆。

  一團血花從她胸前綻放開來,她踉踉蹌蹌地向前跑了兩步,痛苦地倒在地上。絆倒了身後一個豐腴的婦人,重重地壓在她脖子上,讓她的頭顱不自然地折向一邊。

  但黑漆漆的目光仍直勾勾地看著眾人。

  方鴴看到這一幕不由不寒而慄。他讓堡壘壓制住了那些衝向謝絲塔的幽靈們之後,立刻講過注意力投向另一邊。

  他明白身後的局勢並談不上好,女僕小姐暫時擊退了兩個晨曦騎士,但自身也生死不明。漢森與他手下在晨曦騎士的攻擊之下不過苦苦支撐而已。

  「姬塔。」他頭也不回地問道:「這地方有地下室嗎?」

  「有的。」姬塔點了點頭:「怎麼了,艾德哥哥?」

  「在什麼方向?」

  「在,東南邊吧,我也不是非常清楚,應該在廚房那邊?」

  方鴴一點頭,手中兩個黃銅球一前一後飛了出去,消失在了煙霧之中。他向後看了一眼,神色之間無一絲緊張之意,只沉穩地開口道:

  「漢森先生,如果你們相信我的話,所有人,現在請跟我來——」

  漢森有些愕然地回過頭。

  然後他就看到煙霧之中哢嚓哢嚓走出了三具堡壘式步行者,黑洞洞的槍口,已經對準了幽靈們奔湧而至的方向。「那是……」這個中年男人不由瞪大了眼睛。
x24685 發表於 2018-3-31 00:35
第七十五章 昔日棋局 XIII

  藤葉女士旅店內的亡靈正變得越來越多。

  方鴴甚至都不知道這些東西究竟是從那裡鑽出來的,好像憑空之中,它們就從四面八方的牆外湧入,出現在他們面前。

  前方幾個長戟手構成的陣地正風雨飄搖,他們拼盡全力也擋不住數量是他們好幾倍的幽靈『客人』與『侍者』,一隻利爪插入其中一人的大腿,讓那人血流如注地跪倒在地,然後幾隻手不分先後地從前面伸來,抓住他的頭髮、胳膊生生將他拖了出去。

  轉眼之間,便已經淹沒在幽靈之中,只剩下一聲淒厲的慘叫。甚至連叫聲也逐漸微弱,被亡靈的嘶啞怪叫聲掩蓋了下去。

  而方鴴的三台堡壘式步行者剛好出現在這個當口——

  他戴有操控手套的右手微微一抬,由左向右,張開指尖指向那些亡靈,『堡壘』們齊齊一定,向後支開支架,同時向成群的幽靈之間掃射出一條金色的火線。

  目光可及之處,可以看到效果奇好——

  前面的幽靈『客人』齊齊倒下一排,方鴴瞥了一眼數據——普通幽靈的等級比骷髏略高,但還不至於不破防,在這個狹窄的空間內,這一輪射擊效果反而還要好於昨天晚上。

  「艾德,你?」漢森大眼瞪小眼地看著他,吃驚地問道:「你是選召者們大公會的戰鬥工匠?」

  因為方鴴的加入,前線的壓力驟然之間減輕,其他人也大多回過頭來,有些驚疑不定地看著他。

  先前因為希爾薇德,那個幾個躍躍欲試想要搞事的年輕人,這會兒紛紛埋著頭,假裝方鴴看不到他們。

  雖然說方鴴確實也不在意。

  就是那個不合群的學者,也抬起頭來,若有所思地看了方鴴臉上銀色的面具一眼。但方鴴沒時間和這些人寒暄這個問題。

  他只簡單地說道:「漢森先生,讓你的人邊打邊退。」

  「退?退去什麼地方?」漢森也算是個老油條,馬上反應過來輕重緩急,也不猶豫,直接開口問道。

  「身後這條走廊,我用發條妖精偵查過了,盡頭有一扇窗戶,我們可以從那裡出去。」

  漢森質疑道:「一扇窗戶?我們加你們一共有三四十人,從那裡出去恐怕來不及的。」

  方鴴搖搖頭:「相信我,來得及的。」

  漢森倒是有話要說,但他看了看在自己手下包圍之中,橫衝直撞如入無人之境的兩個晨曦騎士,最後還是嘆了口氣。

  「行,可那兩個傢伙怎麼辦?」他指了指對方問道。

  「交給我。」方鴴倒是胸有成竹,回頭對帕帕拉爾人說道:「帕克,纏繞矢。」事實上當三台『堡壘』從旅店大門處出現時,他就向帕帕拉爾人下達過命令,而後者一直在後面鼓搗自己的戰具十字弓。

  姬塔看帕帕拉爾人準備的東西,不由微微一愣,輕聲問道:「艾德哥哥,是銀色維斯蘭對付底比斯之尖的戰例?」

  方鴴有些意外地看著她:「你知道?」

  姬塔輕輕點了點頭。

  「我準備好了!」帕克這時才趕忙喊了一嗓子,此刻這個小矮子終於將自己的十字弓的兩腳架支開,撐在地上,把弓臂完全張開來,幾乎像是一座小型弩炮一樣。

  他有些滑稽地雙手握住這弩炮,吃力地瞄準了煙霧瀰漫的大廳。

  在艾塔黎亞,戰職者的能力來源於他們手中的武器——戰具,與身後的魔導爐——核心水晶,而他們掌握的『技能』與『知識』往往是圍繞戰具的功能而展開的。

  就如此刻一樣。

  帕克展開的是魔導十字弓的『大炮』形態,這同時也是弩手的一個重要基礎技能,以犧牲射手的敏捷屬性,來換取命中值與威力提升。

  他的新魔導弓名叫『災虐』,這聽起來很霸氣的名字在這一等階其實是一把很大眾的十字弓,通常是指伊休里安『熔爐』工坊『Fehu-III'在選召者之間的改進型,改進了更穩定的輸出水晶之後,成為了選召者中口口相傳的一把『名弓』。

  他原本的魔導弓在與象鼻甲蟲一戰時就遺失了,後來在旅者之憩順了一把普通的十字弓用了一段時間,沒有魔導弓一度導致在與岩鯊戰鬥時,他都只能使用彈藥類技能。因此在抵達艾爾帕欣之後,在帕帕拉爾人強烈的要求之下,艾緹拉才給他更換了一把新的十字弓。

  這把弓也不貴,市價一萬多里塞爾,不要與方鴴的翠鳥αAE魔導爐相比,就是四台步行者加起來也要超過它好幾倍。

  因此帕帕拉爾人私底下一直吐槽說,精靈小姐是個偏心鬼。

  操縱大炮形態下的魔導弓,對於射手的力量屬性有一定要求,顯然帕帕拉爾人這個種族是天生偏向於感知與靈巧的,而力量則正是他們的弱項。

  所以帕克用這『大玩意』時看起來有點笨拙,要把兩隻短短的手舉得高高的,才能將之托起來。看起來簡直可笑極了,所以方鴴在此之前才會懷疑,竟然會有人選擇帕帕拉爾人這個種族的。

  如果是單純的盜賊類職業,夜鶯,那倒還好說——

  不過帕克也算是弩手界的一朵奇葩,雖然吃力,但他還是很快搖動把手,拉開了弓弦,然後扣動扳機。

  此刻三台『堡壘』正在穿過瀰漫的煙塵。

  由於是從旅店大門方向出現的,它們因此不可避免要穿過晨曦騎士的控制區。方鴴明白攻擊這個方向的兩名晨曦騎士的亡靈中,第一個應該是被謝絲塔打成了重傷,就算沒死一時間也很難恢復戰鬥力。

  但另一個不過是撞在風牆上,又被希爾薇德小姐擊中才暫時退開,本身應該並無大礙。他的三具『堡壘』式步行者對於普通幽靈客人與侍者的殺傷力很大,是他準備用來開路的殺手鐧。

  可若面對晨曦騎士,就是三對一下場也是分分鐘被拆成一堆零件。

  因此帕克必須保證牽制住它們的注意力。

  隨著弓弦一震發出尖利的蜂鳴聲,巨大的後坐力一震,幾乎將帕帕拉爾人震飛了出去,一屁股坐在地上。架在重弩上的兩枚短矛直飛了出去,射中那個方向的天花板。

  「艾緹拉小姐,分割戰場。」

  精靈少女與帕克配合也不是頭一次,一點頭用手一引,巨大的藤蔓根鬚像是一條巨蟒一般飛向大廳中央,但她的目標不是另一邊的兩個晨曦騎士——在失去了突然性的前提下,她也奈不何那麼高級的亡靈。

  她的目標是漢森手下的鐵衛。

  「漢森先生,讓他們別動!」方鴴馬上提醒道。

  漢森一愣,但還是跟著把命令傳達了下去:「別動,別反抗!」

  只見大廳中央,兩個晨曦騎士一左一右輕易避開精靈少女的藤蔓橫掃,而那些鐵衛士則因為半途中停下來,紛紛被掃向一旁。

  而正是這個時候,帕克的弩矢命中了大廳的天花板,砰一聲輕響,一張淡銀色的大網從那裡的半空中落下來。

  不偏不倚,剛好避開被掃開的鐵衛士,罩中了那兩個晨曦騎士。

  『纏繞矢』這個技能的強度,取決於攻擊力。而帕克的魔導弓在大炮形態下,C級的技能等級可以讓他每一點敏捷轉換百分之十的威力或命中提升,他三十七點敏捷,就算轉換一半,也足以將實際攻擊力提高一倍多。

  在這樣的情況下,控制兩個晨曦騎士片刻不過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只不過如此一來,通往旅店大門的方向便被封了個嚴嚴實實。只是由於控制得恰到好處,方鴴的三台步行者,進入旅店之後剛好位於『纏繞矢』籠罩範圍的邊緣。

  在方鴴的操控之下,它們齊齊向亡靈最多的方向轉向,一邊前進,一邊開始傾瀉火力。由於大廳之中較為狹窄,因此頃刻之間幽靈的衝擊勢頭便是一緩。

  雖然仍未脫離危險,但漢森看到這一幕還是忍不住大喜過望,連忙讓自己脫離了戰鬥的鐵衛們後退來保護銃士與弓手。

  弓手與弩手的壓制性火力在狹窄的範圍內都很難施展,而銃士使用連射與重火力時則極度依賴於近戰隊友的保護。但是鐵衛士一收縮回來,銃士們的輸出密度便立刻提升了一個台階,並迅速取代了方鴴的堡壘式步行者成為主力。

  方鴴也樂得清閒,趕忙讓自己的步行者收攏回來,和天藍、姬塔一起給它們換彈鏈。

  這也是堡壘式步行者麻煩的地方——依託平台作戰時,子彈消耗量雖大,但總有源源不斷的補充。他一個人就可以控制發條妖精為其更換彈藥,但在野外,子彈不可能堆積在某個地方等他去取,只能分散攜帶在各人身上,更換起來也緩慢得多。

  眾人一邊還擊一邊後退,一邊按照方鴴的吩咐退入那條走廊之內。

  而方鴴則默默觀察著那有些幽靈的作戰方式——它們的確與傳統的幽靈有很大的區別,在這個幻景之中這些『客人』們雖然名義上是幽靈,偶爾甚至也能看到它們如同一個真正的靈體一樣穿牆而過。

  但它們在大多數時候,在這個幻景之中似乎始終被一種規則約束著,一舉一動表現得更像是『正常人』。他見過那些公會與亡靈戰鬥的視頻,幽靈們最令人頭痛的是它們非物理的存在方式,神出鬼沒防不勝防。

  方鴴隱隱感到,這也是由於這個幻景本身的侷限——

  正如希爾薇德所說,多里芬的幻景是一個巨大的執念,它似乎執著於讓參與這個冒險的人們看到什麼。而生活在這個幻景之中的這些幽靈們——被幻景束縛的多里芬的昔日住民,可能它們自己也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這些幽靈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的事實?

  他越想越覺得古怪,而且今天的任務似乎也不合常理,他們非但沒有拿到那枚胸針,也沒看到理應當出現的劇情人物。照理來說他們這應當算是沒有觸發任務的狀態,但卻又莫名其妙地遭到了這些亡靈的襲擊。

  方鴴一時也有些拿不定主意,這究竟是因為帕克下午的那個小小的蝴蝶翅膀所引起的改變,還是說從昨天夜裡的亡靈潮開始,這裡就已經變成了這個樣子。

  他忍不住回頭看了看胡地,問道:「胡地,你這陣子以來一直在這個地方嗎?」

  胡地還有些神遊天外的樣子,事實上從一開始以來,他就一直是這副模樣了。方鴴看他臉色蒼白,一副神不守舍的樣子,心下以為對方是在擔心自己的貓,又安慰了一句:「你放心,我想勺子小姐會沒事的。」

  「勺子小姐,你說希……」胡地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趕忙點點頭:「我……我當然明白,可是我總有些擔心,眼下多里芬這個樣子,我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多里芬這個樣子?」

  胡地憂鬱地看著走廊盡頭源源不斷湧出來的幽靈,與擋在前面的鐵衛士撞在一起,才嘆了口氣。「這些亡靈,不知從什麼地方湧出來,這些天來都是這個樣子,這地方已經不適合生者生存了。」

  「你知道一些什麼嗎,胡地?」方鴴問道。

  胡地有些緊張地搖了搖頭。

  方鴴見狀也只能作罷,不過胡地的話倒是給他提了個醒,多里芬這個樣子看起來已經不是一天的事情,廢墟內亡靈的騷動,也不知道是不是和拜龍教徒的信徒們的活動有什麼聯繫。

  而正是這個時候,隊伍終於來到了走廊的盡頭。

  黑暗中微光一閃,方鴴舉起手來,收回了其中一個發條妖精。這時候漢森才從前面回來,對他說道:「接下來怎麼辦,艾德老弟,馬上就要到盡頭了,它們不可能給我們機會一個個從窗戶離開的——除非,除非了我們丟下斷後的人。」

  這倒不失為一個解決辦法的問題。

  由於在艾塔黎亞,大部分人是可以復活的,因此在一場戰鬥與遭遇當中,留下來斷後也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而這會兒方鴴的表現也令漢森更加刮目想看,口氣不禁更親近了幾分。

  方鴴回頭看了一眼,這裡距離走廊另一頭也不過百十尺距離,透過漆黑的走道,他能清晰看到另一頭的那扇窗戶,他回過頭簡單地回答道:

  「讓訓練生先離開,然後是漢森先生你的人,我來斷後——」

  而他話音未落。

  走廊的另一頭傳來一聲利響,眾人的視野中微微一花,還沒來得及看清發生了什麼,擋在最前面的一個鐵衛整個人就飛了起來。

  『砰』一聲巨響,那人在連接撞倒了七八個人之後,才堪堪停了下來。

  眾人一回頭,才看到躺在人群之中的鐵衛士的塔盾上竟然插著一支血紅的長矛,那長矛洞穿了一寸厚二的大盾之後,直接將他與另外一個弓手釘在了地上,兩人眼看是活不成了。

  漢森看到這一幕,倏然閉上了嘴巴。

  「艾德哥哥!」天藍則有些焦急地叫道——那些晨曦騎士又回來了,這時候留下斷後不是找死嗎?

  但方鴴根本看都不看這個法國小姑娘一眼,只對艾緹拉說道:「艾緹拉小姐。」

  精靈少女對他一點頭,走過去打開窗戶,然後抓起掙扎不已的天藍。「放開我!」天藍急得大叫,但艾緹拉並沒打算理會她,只拖著她與姬塔一起離開了。

  帕克愣了愣,這個小矮個子看了看離開的艾緹拉,再看了看方鴴,顯得有點猶豫。

  「你那邊準備好了嗎?」方鴴則問他道。

  帕帕拉爾人趕忙點點頭。

  「那你也先離開。」

  後者這才如蒙大赦,趕忙跟了上去。

  然後是希爾薇德,貴族少女扶著自己的女僕看了看他,問道:「需要我留下來幫你嗎?」

  「不必。」

  「那你自己小心,不過反正你這傢伙可以復活的,我也不用擔心你會違約。」

  「希爾薇德小姐……」

  希爾薇德微微一笑,才帶著謝絲塔離開。

  方鴴再將目光投向一旁的迪克特,但年長的騎士根本看也不看他,只以手握劍,站在他一旁。方鴴見狀搖了搖頭,他知道對方是瑪爾蘭的騎士,不可能在這個時候臨陣脫逃,就算要走也不會丟下他一個人。

  他也不和對方廢話,只轉過身讓自己的『堡壘』排成一列,讓其中兩具火力全開開始向走廊之內掃射。在這種關口,他也不再節省子彈,兩條火線交織成一道火網,前面的幽靈紛紛倒地。

  不過再遠一些的地方,他則能看到一片飛濺的火星,像是形成了一道高大的輪廓——那輪廓正越來越近,方鴴知道那是晨曦騎士。

  方鴴不由有些慶幸,還好對方把長矛丟了出來,不然現在飛起來就是他了。

  這會漢森的人也開始有序地離開。

  先是長弓手與銃士們,他們在紛紛向這個年輕人投來敬佩的目光之後,才一一躬身離開。

  最後就是那幾個長戟手,不過這幾個年輕人還有些猶豫,面面相覷的樣子——在他們的認知當中,戰鬥工匠往往是一個團隊核心之中的核心,而由於他們自身的戰鬥力比較薄弱,因此往往是人們重點保護的對象。

  一般來說,都是他們這樣的戰士留下來為其他人斷後,讓一個沒什麼防護力的煉金術士為他們斷後,他們還略微有些不太習慣。

  「艾德,」漢森也忍不住說道:「要不你先離開。」

  但方鴴搖了搖頭。「不必,交給我。」

  漢森看了他一眼,老實說,他說出那話時就有些後悔了。他還生怕方鴴會借勢答應,如果他們這些人留下來,再加上之前損失的人,那這次冒險的損失可就大了去了。

  不過他還是稍微有些歉意,對方鴴點了點頭,才向其他人打了個手勢。那些長戟手們猶豫了一下之後,最終選擇了保存自身,一個接一個地離開了陣地。

  方鴴這時才讓另外兩台步行者也加入了射擊的序列,堪堪彌補了其他人離開之後火力密度的損失。

  不過他心中也明白,這樣的情況不會持續太久。

  他回頭看了一眼,幾乎所有人都已經到了走廊的另一頭,天藍還在那個地方向他大呼小叫:「艾德哥哥,我們都到了,你快來啊!」

  方鴴這才回頭對迪克特說道:「我們也走吧。」

  「走?」年長的騎士手握巨劍,緊盯著走廊之中越來越近得到晨曦騎士,正準備決死一戰,聽了方鴴的話不由一愣。這時候走?莫非這個年輕人腦子出了問題?

  就算他們想走,那幾個晨曦騎士會輕易放他們走嗎?

  但方鴴說完這句話之後,看都不再看身後一眼,只轉過身,反手在身後關閉了背後的魔導爐。四具步行者齊齊一頓,其結構內部的核心水晶同時黯淡下去。

  火網消失了。

  而幾乎在同一時刻,走廊之中傳來一陣沉悶的腳步聲,迪克特回過頭,剛好看到漆黑一片的走廊盡頭,一道醒目的紅色撲面而來。

  晨曦騎士在加速衝鋒,這一幕是如此的眼熟——

  「啊——」天藍看到這一幕,嚇得差點尖叫起來,使勁揮舞著手,想要提醒方鴴身後有敵人。而在這個法國小姑娘身邊,帕克身後的魔導爐上,延時插件忽然咔一聲彈了起來,代表著計時器的簧片彈回了原始的位置。

  帕帕拉爾人嚇了一跳,連忙回頭看去。

  一陣低沉的轟鳴聲。

  所有人都感到腳下微微一震,猶如一陣悶雷般的聲音從地表之下傳來,旅店的地面幾乎像是波浪一樣湧起,微微向上一凸。

  然後轟一聲巨響,在天藍驚訝的目光之中,整個走廊都在某一點上凹陷了下去。地表寸寸龜裂下沉,由遠及近,那個方向上所有的幽靈都成片成片地與泥土一起陷落了下去。

  最後才是那個不斷向前狂奔的晨曦騎士。

  對反在凸起的地板上來回縱躍了幾次,可惜它生前也不是敏捷向的職業者,更不要說現在,終於坍塌的天護板從上面砸落下來,火紅的披風在黑暗只中一閃,然後消失不見。

  坍塌的地面繼續向前。

  直到將步行者也依次吞沒。

  龜裂一直延伸到方鴴的身後,迪克特的跟前,才堪堪停止。

  斷裂層的邊緣,岩石咔嚓一聲向下滾落,嚇得年長的騎士連忙後退一步,彷彿生怕步了那晨曦騎士的後塵。

  而方鴴這輕輕出了一口氣,背後已經是一身的冷汗,爆炸的威力比他預計的要大一些——但還好,他踩了踩堅實的地面,心想自己預計沒出大錯子。否則把自己給坑進去了,那臉就丟大了。

  他吐了一口氣,這才繼續向前走去。

  「啊——」天藍驚叫一聲:「這是怎麼回事?」

  不只是他,所有人都有些驚訝莫名地看著這一幕。而只有姬塔還顯得十分鎮定,她小聲說道:「是地下層。」

  天藍微微一愣:「地下層?」

  「聖約山銀色維斯蘭與底比斯之尖旅團一戰,loofah用發條妖精炸塌水晶城堡地下層,全殲底比斯之尖旅團的一戰,芙麗姐姐應該還記得吧?」

  「啊——!」
x24685 發表於 2018-3-31 22:33
第七十六章 昔日棋局 XIV

  眾人沿著街道快速推進,四周的景象飛速後退。

  這是多里芬的午夜,街道兩邊的景色與白天時已截然不同,廢墟一樣的城市消失了,週遭樹木之間氤氳著一層螢火,霧濛濛中,取而代之的是它昔日的影子。

  那是三十年之前的光景——

  齊整的建築,一幢幢緊閉著大門,窗戶後面似乎還立著蒼白的臉孔,後面傳來嬉笑與日常對話的聲音。

  行色匆匆之間經過了一座空寂無人的工場,裡面立著一座還運行著的魔導爐,一排排高大的架子,橘紅的火光。而明明是大半夜,空蕩蕩的工場裡還傳來叮叮噹噹的敲打聲。

  這一幕實在詭異至極。

  但更令人頭皮發麻的是後面的追兵,街道的盡頭一片熒熒的幽光,那數也數不清的幽靈大軍。

  逼迫眾人不敢停下腳步。

  姬塔跑了幾步,按著胸口慢了下來,臉色發白。方鴴回頭看去,希爾薇德扶著謝絲塔,艾緹拉帶著天藍,帕帕拉爾人一副小短腿自顧不暇,迪克特也背著一個漢森手下的傷員。

  他回頭走過去。 「我、我沒事,艾德哥哥。」姬塔扶了扶眼鏡片,自知理虧,聲若蚊吶。

  「我不是來怪你的,但這樣太慢了,跑不動了嗎?」方鴴問道。

  姬塔輕輕點了點頭,胸口處的傷表面已經癒合,但刀刃穿過肺葉留下的傷仍舊影響了她的體能——加上她本來就不是戰職者。

  她皺了皺眉頭,感到胸口痛得厲害。

  方鴴二話不說,伸手搭住姬塔的肩膀。小姑娘嚇了一跳,下意識就想要向後縮。 「別動,」方鴴對她說道:「我抱你走。」

  「隊……隊長。」姬塔臉上浮起一片紅雲,驚訝地看著他,都語無倫次了。

  「別想太多,你就當我是艾緹拉小姐好了。」

  「可是,」姬塔有些羞愧,蜷首囁嚅道:「都怪我要跟出來……」

  「這不關你的事,隊長必須明白自己作的決定有什麼價值,事實上你白天已經幫了我們所有人大忙了。這就是你的價值,姬塔,以後你一定會成為最優秀的博物學者的。」方鴴看著她,認真地答道:「而現在,輪到我這個隊長來負責任了。」

  姬塔紅著臉點了點頭,伸手搭在了方鴴手臂上。

  方鴴這才彎下腰,用手穿過她膝彎將她橫抱起來——對於他一個非戰職選召者來說,這開始有點吃力。但抱起來之後,就輕鬆了許多。

  姬塔輕飄飄的,像是一隻小號的幽靈。

  小姑娘埋著頭縮在他懷裡,面如滴血,長長的睫毛映著​​皎潔的月光,柔軟而動人。

  但對這麼個小姑娘,方鴴心中也沒什麼別的念頭,就像是以前保護自己的妹妹一樣,帶著她追上其他人。經過精靈小姐時,前者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有些欣慰:「做得不錯,艾德。」

  這傢伙有點不好意思,下意識想要摸頭又抽不出手來,只好在那裡傻笑。

  不遠處希爾薇德看他的樣子忍不住有點好笑。

  而謝絲塔看到這一幕,則輕輕搖了搖頭。 「為什麼搖頭呢,謝絲塔?」希爾薇德回過頭,饒有興趣地看著自己的女僕。

  「沒什麼,大小姐。」

  「說實話。」

  「我只是不明白,那明明不過就是一個大男孩而已。」

  「謝絲塔的確是很難明白這一點。」貴族少女笑瞇瞇地答道:「大男孩才更可靠,而男人們只是一些狡猾自私的生物,事實上等他長大也一樣會變成那個樣子,貪得無厭。」

  「那麼大小姐究竟看中他什麼呢?」

  希爾薇德在月光下微微一笑,也不作答。

  工場的對面有一座佈滿繁茂植被的小山坡,映著穿過內城明晃晃的河灣,一道棧橋伸向粼粼波光之中。

  棧橋邊有一座低矮的木屋,白牆棕簷,據漢森說那是守衛的值所,如果是在往日裡,把任務目標護送到這裡來時還會有一場小小的戰鬥,需要擊敗攔路的守衛。

  但今天,這裡既沒有什麼守衛,也沒有什麼任務目標。

  前方就已經是漁夫大街——

  方鴴還記得年長的騎士介紹過的關於多里芬城內的情況,穿過漁夫街與廢墟大道相連,那裡已經距離他們來時的外城門沒多遠。

  只要抵達了那裡,他們就安全了,這些幽靈,包括後面的晨曦騎士都不是獅人瑞德的對手。

  但方鴴忽然停下了腳步。

  他們白天時還來過漁夫大街,但方鴴記得白天時這條街道絕不是現在這個樣子。縱使街道兩側的建築完好,但地形變化也絕不至於這麼大——他抬起頭來,看著這條橫亙於自己面前的深淵。

  深不見底,寬闊得看不到深淵的另一頭,眼前就是一條斷崖,半條街道都被吞沒了。確切的說,包括整個南城區與前方的廢墟大道,都早已蕩然無存。

  方鴴不由向左右看去,只能看到幾幢殘存的建築,石塊甚至還在懸崖邊上不住向下剝離,嘩啦滾下深淵下方。

  漢森遠遠地停在前面,皺著眉頭看著這一幕。而等到方鴴走近,他才回過頭來,看到方鴴和對方懷裡的姬塔,楞了一下才開口道:「艾德老弟,我們遇上大麻煩了。」

  「怎麼了,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方鴴放下姬塔,看了看眼前這條深淵——與前方消失了的半條漁夫大街,忍不住問道。

  「還記得我和你們說過的事情嗎,這就是這個幻景的邊界。」

  「邊界?」方鴴愣了愣:「那不是要觸發了任務之後才會出現嗎,難道說我們現在已經是身處任務幻景之內了?」

  「這我也不清楚,」漢森同樣也是一頭霧水。 「沒有堅貞者的殉道印記,沒有任務目標,理論上我們應該錯過了任務才對,可是……這邊界它……」

  方鴴不由看向後面那個學者,對方從在旅者之憩一開始,就表現得十分鎮定,彷彿這一切危險都與之無關似的。

  他從一開始就覺得古怪了,但此刻才忍不住問道:「學者先生,你知道什麼嗎?」

  「這算是一個提問嗎?」學者透過風帽下的陰影,看著他問道。

  「我們是合作關係,學者先生。」方鴴皺了皺眉頭,語氣不太好地說道:「這不是我有求於你,你知道,我是選召者。」

  「但她是訓練生,」學者答道:「不要試圖矇蔽我。」

  然後他見方鴴還想說什麼,開口制止道:「好了,我不想浪費時間在無聊的爭執上,我並不是不想回答這個問題,畢竟它和我的安全也息息相關。但事實就是我也是來調查這裡的,如果我什麼都知道,我想我不會出現在這裡。」

  方鴴將信將疑地看了這傢伙一眼,點了點頭。然後他才回過頭繼續問漢森道:「那麼漢森先生,進入這邊界又會如何,我是說如果我們放棄任務,能越過它離開這個地方嗎?」

  「這就是麻煩的地方,」漢森苦笑道,「這邊界進去就沒有能出來的,有些選召者說裡面是星輝死寂區,我聽不太懂那玩意兒是什麼,不過我聽說死寂區是對我們原住民不起作用的——可這裡面不同。」

  這時後面趕上來的天藍踮著腳尖往深淵下面看了一眼,嚇得一個哆嗦,差點掉下去,要不是艾緹拉一個箭步跑上來拽住這個無法無天的小丫頭的話。精靈小姐有點嚴厲地說道:「別搗亂,芙麗。」

  但天藍還有些後怕地問道:「那我們現在怎麼辦?等到天亮?」

  「等到天亮恐怕也不行,多里芬的幻景事實上是否真正在多里芬我們都不清楚,在任務沒有結束之前,沒有外人遇到過任務之中其他冒險者的先例。」姬塔倚在方鴴懷中小聲對她說道。

  漢森也點了點頭,嘆了口氣道:「說不定我們會被永遠困在這裡,直到死亡為止。」

  等死就算了,方鴴心想,先不說他普通選召者與原住民都可以復活五次一共有六條命。而他這個偷渡者只能復活兩次,只有一半的星輝,而姬塔和天藍兩個訓練生更是不能復活的。

  而隊伍中老邁的騎士迪克特據克里斯所說也是如此。

  他回過頭。 「要完成這個任務又應當怎麼做?」

  漢森聽出方鴴的言下之意,但搖搖頭。 「通常來說正常流程是這樣的,拿到堅貞者的殉道印記之後,前往灰橡木廣場去激活昔日之影,擊敗它之後,通往市政廳的道路就會打開,那之後的故事你們應該都已經聽過了吧——」

  「那就好,我們去那邊。」方鴴還記得漁夫大街的這個岔路口,他回頭向街道的另一頭看去,同時問道:「我沒記錯的話,這個方向是通往灰橡木廣場的吧,那邊也有邊界嗎?」

  漢森愣了愣,答道:「當然沒有,那邊也是任務區域啊。不過等等,可現在我們的問題是我們沒有堅貞者的殉道印記。」

  「總得試試看。」

  方鴴說著,像是滿足自己的好奇心一般再看了一眼那條深不見底的深淵,然後搭住姬塔的肩膀——後者對他點了點頭,他才抄起小姑娘繼續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這時候甚至不需要下命令,漢森的手下也紛紛跟著他向那個方向走去——畢竟後面幽靈們已經越追越近了。

  漢森自然也跟了上去,他嘆了口氣對方鴴說道:「雖然我總覺得是多此一舉,不過你說得沒錯,沒人願意閉目待死,總得去試試看。」

  「我倒沒想那麼多,漢森先生,只是習慣使然而已,沒到最後我都不想放棄。」方鴴有些認真地答道。

  漢森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要早二十年,我和你一樣有幹勁,艾德老弟。」

  方鴴嘿嘿一笑,也不作答。

  倒是姬塔有些不服氣地小聲說道:「艾德哥哥可不一樣。」

  漢森一愣,隨即看著這個小姑娘哈哈一笑:「這我可不服氣,就算是我這樣的大叔也有年輕的時候,怎麼不一樣?」

  姬塔動了動嘴皮子,她當然知道方鴴在龍嘯山脈之中與銀林之矛、傑弗利特紅衣隊一戰時的勇氣,那天方鴴坦白之後,她一個人私下在社區找到那個視頻反反覆覆看了好多遍。

  那樣的選召者與戰鬥工匠,怎麼能和其他人一樣呢?

  可她話到了嘴邊,才想到這些事情是不能拿出來說的,再加上也很不好意思,臉一紅便蜷首不再說話了。

  漢森看她的樣子,忍不住調侃道:「當然了,就算是年輕的時候,我也是沒艾德老弟這麼受女孩子歡迎的。」

  也虧得這傢伙在後有追兵,前有堵截的情況下還能大神經地調侃得出來,把方鴴和姬塔同時搞了個滿臉通紅。

  「不是那個樣子的!」方鴴連忙解釋道,開什麼玩笑嗎,這不是讓他直奔三年起步嗎? 「漢森先生,你可能不太明白——」

  「我明白的,我明白的,」漢森笑著說道:「年輕人臉皮薄,可以理解。」

  「不,不是那麼回事。」

  但這樣蒼白無力的辯解,只能換來一陣嘻嘻哈哈的笑聲。方鴴轉頭想讓天藍幫他解釋,但法國小姑娘樂得看他出糗的樣子,只在一邊裝傻。

  最後方鴴只能一個人離隊走到了最前面,打定主意遠離這些無聊的傢伙。

  按迪克特的說法,漁夫岔口通往灰橡木廣場的這一段路實際仍舊是廢墟大道的一部分,而這條大道沒有太多路口,幾乎筆直地通往廣場。

  因此沒多久,方鴴就可以隱約看到廣場上那座雕像手中的長矛與旗幟。

  這一天夜裡的月色無疑十分明亮,一輪孤月掛在天邊,月光飽滿至極。

  方鴴回憶起幾天前的月相,心下還有些疑惑,照理說今天怎麼也不應該看到這麼明亮的月色。而一直縮在他懷裡,悄悄觀察他的神色的姬塔,這會兒像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

  她用小手抓著他的衣襟,小聲對他說道:「艾德哥哥,多里芬三十年前廢棄時差不多是四五月間的光景,那之間正好有一次滿月。」

  「連時間也定格在那一天了嗎?」方鴴看了看四面八方湧來的幽靈,心想要是能搞清楚那一天究竟發生了什麼就好了。

  因為走在最前面,兩人率先進入了廣場。

  與藤葉女士旅店那裡到處都是幽靈不同,這座廣場很靜——周圍的建築在幻景之中雖然保存得很完好,仍舊呈現出幾十年之前的樣子,絲毫沒有任何燒燬的痕跡。

  但一幢幢建築大門緊閉,鴉雀無聲,周圍無一點燈火,黑漆漆一片。

  凹凸不平的廣場石板地面上,只有月光的清輝。

  方鴴再一次將塔塔放了下來,有些疑惑地看著這個地方——在他看來,這裡似乎沒有任何值得注意的地方。

  既沒有傳說中那把虛妄勝利之刃,甚至也沒有任何敵人存在的跡象,不要說昔日之影,就連幽靈市民都沒有一隻。

  但要說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倒的確有一個細節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回過頭來,對姬塔說道:

  「姬塔,你有什麼感覺嗎?」

  「嗯,很奇怪,艾德哥哥。」

  小姑娘也小聲的,一字一頓地答道。
x24685 發表於 2018-4-1 19:25
第七十七章 昔日棋局 XV

  「這兒似乎在舉行慶典,艾德哥哥。」姬塔目光掃過廣場,輕聲回答道。

  廣場中央一座騎馬雕像高舉旗幟,大理石面肅穆光潔。雕像下面搭了架子,似乎在人們離開之前曾經在這裡佈置了一座舞台。

  只是清冷月光下,舞台也空空如也。

  空蕩蕩的廣場四周拉起了七彩布帷,陳列長桌,鋪上桌布,其上堆滿圓碩的酒桶。彷彿只要擰開籠頭,馥郁的美酒就會噴湧而出,盛滿木杯,酒香四溢。

  不過酒客早已離開,夜色下的廣場,寂無一人。

  廣場上迴蕩著一些低沉的嘆息聲,方鴴回過頭去,心中若有所感。似有形形色色的目光在周圍的建築中覬覦,但又有一個根深蒂固的念頭告訴他這一切都是錯覺。

  「塔塔小姐,你能感受到什麼嗎?」他在心中問道。

  「你很緊張,騎士先生。」妖精小姐平靜地回答道。「塔羅學派的魔導士們最擅長幻術,他們認為幻境的作用是操控人心,因此你首先必須克服自身的恐懼。」

  「我並不害怕,只是有些迷惑,塔塔小姐。」方鴴皺著眉頭看著週遭的一切,任何人在這樣似是而非的環境下都會感到迷惑不安——多里芬的幻境本來就難於解釋,何況今晚他們的遭遇更加離奇。

  「迷惑讓你躊躇了。」

  「可是……」

  「當人向前走時,才能看到更多的風景,而在原地躊躇不前,於困境也無濟於事。」妖精小姐聲音十分安定。「自我懷疑無益處,騎士先生。」

  方鴴聞言不由霍然開朗,妖精小姐的鎮定好像感染了他,他鬆開姬塔,緩步向廣場上走去。

  「艾德哥哥?」姬塔有點緊張地拽住他的袖子。

  方鴴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在這裡等著。「別擔心。」

  他抬頭看向前方,輕嘆道:「這應該是多里芬遭遇災難之前的景象,可此地縈繞的幻境反反覆覆讓人們看到這些片段,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姬塔不太放心,扶著眼鏡追了上去。她一邊追著方鴴,一邊小聲問:「大家在夢中看到的那場災難發生之前,多里芬正在舉辦這場慶典?會不會是慶典上發生了什麼,艾德哥哥?」

  「很有這個可能。」

  方鴴走到一張長桌邊,就像所有地區盛大的慶典上一樣,長桌上擺滿了美酒與食物,下面的箱子裡,堆滿各色水果。

  他伸出手,在一隻黑李上碰了碰,光滑的表皮上冰冷的觸感,似是實物。這時一隻短短胖胖的手已經從旁邊伸來,一把拿起那個李子,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

  然後『嚓』一聲咬了一口,一口飽滿的汁水。帕克一手拿著咬了一口的黑李,鼓著腮幫子一邊咀嚼一邊看著他,一邊拿起另一個黑李遞過來。「很好吃,試試嗎?」

  「這是亡靈的東西!」姬塔嚇了一跳,趕忙用手拍掉帕克手上的李子。

  帕克有點可惜地看著那個咬了一口的李子在地上滾了兩圈,沾滿塵埃。「可它還蠻好吃的,我以前沒吃過亡靈的東西。」

  方鴴無語地看著只知道吃不要命的傢伙。

  他看到帕克偷偷將剩下那個李子塞到背包裡,見對方不像要中毒而亡的樣子,才搖了搖頭沒去管這傢伙。

  這時候,後面的其他人也跟了上來。

  「發現什麼了嗎,艾德老弟?」漢森問道。

  方鴴搖了搖頭,沒有作答。他看了看不遠處那雕像,向前走去,這時奇異的景象發生了。

  似乎頃刻之間,一道道幻影浮現在廣場上,蒼白朦朧,人影憧憧。方鴴不由停下腳步,看這些影子在長桌之間穿行,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每個人都有些不安地看著這一幕,藤葉女士旅店的遭遇猶在眼前。

  方鴴抬起頭,一道較為苗條的身影從雕像中浮現了出來。而在那之前,他早就感到了這道來自於雕像上的目光。

  那道身影似乎在注視著他們。

  但它的目光並沒有在他們身上過多停留。隱隱約約,方鴴似乎聽到對方低嘆了一聲,那是個女性的聲音,低沉而又有些哀怨。

  與他夢中所見的那個聲音有些相似,但又不完全一致,似乎有三四個聲線揉雜其中。

  一個堅定,一個悲傷,一個純真,至於還有一個隱藏於眾多聲音之後,卻讓人聽不清楚。

  「是否感到過後悔?」

  「後悔?」方鴴聽到那低沉的嘆息聲,縈繞於他耳邊的話語,不由微微一愣。

  身影迎面走來,他下意識地抬起頭,看到它穿過自己向前走去。「等等女士。」方鴴轉過身,只看到它背影消失在幻影之中。

  其他人都有些疑惑地看著他。

  「艾德哥哥,怎麼了?」

  「你們沒看到嗎?」方鴴同樣驚訝地看著其他人。

  人們皆搖頭。

  這時方鴴又感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略微一怔向那個方向看去,人影交織之間,他又看到了那道身影。它定定地站在那裡,似乎在等他。

  「那裡,你們能看到嗎?」方鴴指過去問其他人。「那道身影,它好像在看我們。」

  「可我們什麼也看不到啊,非要說影子,這裡人到處都是。可艾德哥哥,你說的是哪一個?」天藍一頭霧水地看著那個方向。

  「帶我們過去。」希爾薇德小聲說道。

  方鴴點了點頭。

  艾緹拉則在一旁提醒:「小心一些,艾德。」

  空妄的幻影立於原地,等方鴴走近,才發出一聲空洞的嘆息。

  「……虛妄的輪迴有時候未必是一件壞事。」

  「虛妄?女士,你說什麼?」

  那個聲音的語調開始變化,逐漸變成成熟起來。「小心你身邊的人。」

  方鴴一愣:「身邊的人?」

  聲音進一步尖細:「因為那些假意愛你的人會騙你,虛假的期許有朝一日會變成惡毒的詛咒,來幫助我吧,我們是一類人。」

  方鴴一皺眉,這是什麼鬼話。他伸手一指,發條妖精從魔導爐的滑軌上飛起,『嗡』一聲穿過那道影子。

  幻影被撞得四分五裂。

  「冷靜一些,艾德。」艾緹拉走上來,抓住他的手:「怎麼了?」

  方鴴把自己看到的事情描述了一番。

  希爾薇德聽了不由揚了揚眉毛。

  她回過頭,湛藍的眸子映著月華的銀輝,輕聲問道:「你相信它的話嗎?」

  方鴴嗤之以鼻:「我怎麼會相信這樣的鬼話。」

  「但未必沒有道理呢——」

  「希爾薇德小姐?」

  貴族少女神秘地一笑。「忘了嗎,我也沒說真話。」

  「那希爾薇德小姐會害我們嗎?」

  她聽了這話微微一怔,抬起頭來,有些訝異地看了看方鴴的眼睛。但少年一臉認真,讓希爾薇德少有地楞了一下,隨即啞然失笑。

  方鴴只淡淡地答道:「我也沒說真話,不是嗎?」

  至於後半句話,也不需要再說,那是這個隊伍內共同的秘密。貴族少女輕輕偏了偏頭,淺淺地笑了,目光真摯而明亮。

  漢森身後,那個學者聽了兩人的對話,少有地主動開口:「欺騙哪裡分什麼善意和惡意,那不過是不信任的表現而已。小傢伙,這世間哪來無緣無故的愛,那些假意愛你的人,往往正在背後謀劃如何至你於死地。」

  「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方鴴冷冷地看了這傢伙一眼,問道。

  從一開始一直到之前,他就一直感到這傢伙渾身不對勁,要不是對方是漢森的僱主,他早打算與這個傢伙分道揚鑣了。

  學者神秘一笑:「有一天,你會醒悟的。」

  「所以說總是疑神疑鬼,你這樣的人才會討人厭。」天藍皺了皺鼻子,毫不客氣地答道。

  「小丫頭片子。」學者看了她一眼,不屑與之辯駁。

  直氣得天藍直翻白眼。

  「艾德哥哥,看那兒!」姬塔這時忽然抓著他的手說道。

  方鴴這才分散了注意力,下意識回過頭去。

  廣場上的幻影忽然之間又發生了變化。人影騷動起來,彷彿遠處遇上了什麼不可名狀之物,人們紛紛四散逃離。尖聲驚叫,尖利的哭喊如同爪子抓撓玻璃,刺耳不已。

  眾人站在紛亂的人影之間,四周形同一條奔流的河。

  那種災難來臨之前的感覺,彷彿又回到了他心頭。方鴴耳邊縈繞著一些古怪的聲音,哭喊聲像是匯聚成了一股惡毒的詛咒——

  「殺死它。」

  「殺死這個惡毒的女人。」

  然而人影分開出一片空地,前方幻境發生了變化。

  空地之中,站著三個模模糊糊的影子,不久之前那苗條的影子,站在兩個高大的身影身邊,三人之間似乎發生了激烈的爭辯。

  但它們嘴巴一張一合,聲音支離破碎,方鴴只能聽到一些片段的信息。

  「……那是一個陰謀,我的兄長。」

  「……我幾乎可以確定。」

  「……是有人隱瞞了……關鍵的……」

  「……是那時候的資料……」

  「……還有,那個失蹤的關鍵人物,我一定會找到他。」

  苗條的身影說完這句話,轉身與兩人交錯而過,迎面向方鴴走來。眾人一動不能動,只能眼睜睜看著她猶如無形一般,穿過所有人。

  她最後停在方鴴身邊,留下一句話。「為什麼不帶上它?」

  「它?」方鴴一愣。

  她嘴巴一張一合地道:「……離開這裡。」

  方鴴還想說什麼,但那身影已經穿過他身體,消失不見。

  前方,那兩個高大的身影也正在消失。

  但方鴴看到,其中一人忽然抬起頭來,開口道:「父親……」

  「讓她去吧——」佝僂的身影回答道。

  兩人轉過身,像是舞台的謝幕,煙消雲散。

  廣場上的幻影終於散開來,前方的黑暗之中,似乎有什麼龐然大物正在逼近。

  沉重的步子,壓在眾人心頭。

  「離開這裡……」那個聲音再一次喊道。

  眾人稍一猶豫,前方又出現了重重幻景。

  那是一個身影。

  一個少女,默默站在不遠處,注視著方鴴。雖然明明看不清它的樣子,但卻能感受到少女心中的悲哀與憤怒,彷彿感同身受。她舉起手,將一件東西遠遠地丟到方鴴腳邊。

  「拿走它吧,從此之外我再也不會相信任何人。」

  不知何時,方鴴發現那個學者已經走到了自己身邊,也同樣靜靜地看著這一幕。「等等,」方鴴有些疑惑地看著他:「學者先生,你可以動?」

  此刻少女的身影這時化作一片雲霧,消散於夜空中。

  而方鴴下意識低頭看去,地上並沒有任何東西。

  學者也不回答他的問題,只向前走去,在對方身後展現出另一幅幻景——許許多多的人,環繞著一座祭壇。而天藍看到這一幕,不由驚叫一聲,嚇得後退了兩步。

  所有人這才發現,他們已經恢復了行動的能力。

  而那一幕幻境沒有任何聲音,轉眼之間煙消雲散,重新化為那道苗條的身影,出現在眾人面前。

  她靜靜地看著每一個人。

  「不要相信虛妄的勝利。」

  然後那身影的個子漸漸變矮,聲音也變得純真起來。

  「堅守希望,不要畏懼黑暗——」

  那身形繼續變化,變得形態不定,聲音也神秘而不可揣測。

  「離開這個地方。」

  方鴴還未作何反應,他身後的年邁騎士忽然上前一步,正氣十足地道:「妖魔鬼怪,給我退散!」

  他舉起手來,從魔導爐至手心金光乍現,射入煙霧之中,那扭曲的影子忽然傳來一聲尖叫,繼而消弭於無形。

  那個學者回過頭來,目光定定地打量著後者,但他只看了老騎士片刻,便轉身繼續向前走去。穿過一排排長桌,再一次走向廣場中央的雕像。

  方鴴則回頭問年長的騎士道:「迪克特先生,你是不是感到最後那聲音懷有惡意?」

  他知道,聖騎士對於不壞好意的氣息總是十分敏感。

  迪克特點了點頭。

  他忽然從身後取下巨劍,握在手中:「並不僅僅是它而已。」

  影影憧憧的幻影分開之後,學者已經走到雕像之下。

  騎士的雕像不知道什麼時候開裂了。

  而基座上插有一把明晃晃的寶劍。

  漢森看到那劍時,不由大吃了一驚:「虛妄勝利之刃!」

  方鴴聽到這句話,不由一愣——他之前明明仔細觀察過那雕像,上面根本什麼也沒有。不過另一方面,虛妄勝利之刃是不是也揭示著這一夜光怪陸離景象的結束?意味著事情又回到了正規之上?

  他正在思考這個問題。

  而學者伸出手。

  直到一個聲音叫住了他。「等一下。」開口的人是艾緹拉,精靈少女警惕地看著對方,問道:「你相信拿起那把劍,我們就可以離開這個地方嗎?」

  「當然不是,」漢森連忙解釋道:「拿到那把劍,我們還得打敗昔日之影,然後前往市政廳,然後……」

  可那個學者並不讓他說完,冷冷地打斷了他。「不拿起這把劍,就什麼都不會發生。」

  「可你也說過,發生的不一定會是好事。」這一次開口的是姬塔。

  艾緹拉護在這個小姑娘前方,讓眾人明白,之前那句話精靈少女也不過是代其開口。

  姬塔罕有地針鋒相對,她有些嚴厲的態度,把天藍都嚇了一跳,忍不住小聲拽了拽她的衣角:「姬塔……」

  「別說話,天藍。」方鴴看出了一些什麼,將法國小姑娘拉了回來。他一隻手伸向身後,那裡放著他的魔導爐和其他東西……

  那個學者淡淡地看了姬塔一眼,他一開始沒有說話,似乎在側耳傾聽什麼——事實上每一個人,都能聽到廣場外圍那沉重的聲音,越來越接近。

  學者轉回目光,這才開口道:「但也不一定是壞事。」

  「不,我幾乎敢斷定一定會是壞事。」姬塔認真地答道。

  「為什麼,小姑娘?」

  「你還記得那個聲音告誡我們的話嗎——不能相信虛妄的勝利。」

  學者冷笑了一下。「你相信它的話嗎,我們才是合作者。」

  「我們不相信它,但也不相信你。」艾緹拉擋在姬塔面前,拿下長矛。

  「不知所謂。」學者搖搖頭。

  說罷,他伸手向那把劍,但手指還沒夠到劍柄,一支弩矢便從遠處飛來,擊中了石碑。學者收回手,冷冷地看著他們。

  「這個玩笑並不好笑。」他開口道。

  「按規矩,這件戰利品是我們的。」帕克抱著重弩,對他說道。

  「漢森。」學者陰沉地喊道。

  「先生,他們說得沒錯,這是談好的……」漢森有點無奈地說道。

  「別忘了我才是你們的僱主,你們的團隊信譽記錄並不好,如果我再到冒險者公會去投訴,下場你們應該清楚的。」學者答道。

  「狗屎——」漢森翻了個白眼,回頭一臉苦笑地看著艾緹拉:「女士。」

  「漢森先生,別讓他拿起那把劍,我們都得死在這裡。」姬塔答道。

  學者楞了一下,隨即冷哼了一聲:「我不知道你們是吃錯了什麼藥,看看四周,多里芬過往的時光正在四散逃離,你們感覺不到嗎?昔日之影正在降臨,只有拿起這把劍,我們才能擊敗它——」

  「你果然什麼都知道,學者先生。」姬塔嚴肅地看著他:「那你為什麼要隱瞞呢,告訴我,這一切的前提是什麼?」

  「前提?」

  「前提是有忠貞者的殉道印記,」姬塔答道:「你明明知道這一點,虛妄勝利之刃是『劍』,忠貞者的殉道印記是『盾』,要打敗昔日之影,兩者缺一不可,你為什麼要故作不知,並試圖拔出那把劍?」

  她說罷,才回過頭對方鴴和艾緹拉說道:「艾德哥哥,艾緹拉姐姐,任務的正式流程是這樣的,冒險者必須拿到忠貞者的殉道印記,再前往灰橡木廣場拿到虛妄勝利之刃,還有最後的傲慢權杖,多里芬的三物缺一不可——然而沒有拿到忠貞者印記,過去也不是沒發生過這樣的情況,比方說護送任務失敗。但那樣的話,是絕對不能拔出虛妄勝利之刃。」

  「因為只有拔出虛妄勝利之刃,我們才需要面對完全體的昔日之影,如果不拔出它,我們只要打敗一個虛妄幻象就可以離開這個地方了。只是那樣的話,就拿不到多里芬的三物的獎勵而已。」

  她看向漢森,問道:「漢森先生,我說得對嗎?」

  漢森微微一愣,下意識地點了點頭:「話是這麼說……」

  他還在糾結僱主的事情。

  但學者已經再一次轉過身,伸手向那把劍。

  咔咔幾聲輕響,漢森手下的銃士們忽然舉起槍瞄準了他。

  他們的團長還在猶豫,可不代表著這些年輕人們也會猶豫,畢竟是生死攸關的大事,誰也不敢馬虎。而漢森見狀嚇了一跳,趕忙出來和稀泥:「等一等,等一等。」

  可正是這個時候,只聽一聲輕響,那個學者忽然悶哼一聲,化作一片黑色的煙霧向後一退,當他再一次化為人形的時候——其他人分明看到,那學者驚怒交加地捂著手臂上一支血淋淋的弩矢。

  「是誰!」漢森氣得大叫一聲——攻擊僱主,這是不想讓他活了嗎?

  但他回頭看去,所有自己人分明都一動不動。方鴴也下意識地看向帕克,但帕帕拉爾人一臉無辜地看著他們,比劃了一下示意自己的弩矢還在十字弓上。

  有外人?

  方鴴心中忽然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但這個念頭才剛剛升起,他就看到一道人影從人群之中衝了出去,直奔那雕像而去。

  方鴴看清那是誰,不由大吃一驚:

  「胡地!?」

  ……
x24685 發表於 2018-4-2 22:55
第七十八章 昔日棋局 XVI

  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胡地已悶頭衝至雕像之下。他對週遭的驚呼聲置若罔聞,只雙手握住那劍柄,用力往外一拔。

  一聲輕響。

  虛妄勝利之刃搖晃著,帶著崩裂的石塊,被他從基座上拔了下來。

  那學者看到這一幕又驚又怒,不由怒吼道:「該死……把劍還給我!」

  但回答他的是破空而至的飛矢,一聲尖嘯飛襲而至。學者連忙閃身,箭矢射中一條馬腿,石頭崩裂開來,噼裡啪啦落了他一身。

  廣場上還有其他人。

  方鴴警覺地一回頭,向黑暗之中一個方向看去,他手一揚,一隻發條妖精向那個方向飛去。同時拉下風鏡,視野之中的畫面不住變化,飛速向前,然後發條妖精忽然一停西北方一棟建築的屋頂上,一個渾身披著黑色斗篷的遊俠,正仰起頭來。

  確切的說,那是一個夜鷹。

  因為方鴴已經看到了他肩膀上的夜梟白羽,正是夜鷹的標誌。

  那個夜鷹正拿著弓站了起來,有些意外地看了看半空中的發條妖精。 「反應蠻快的小傢伙」他舉手向半空中的方鴴搖了搖,才轉過身往下一躍,身影就消失在了那裡的小巷之內。

  而對方轉身時,方鴴才看清了其背後斗篷上那個徽記塔波利斯橡木騎士團的紋章。

  方鴴微微一愣,下意識還想再追,但廣場上又出現了新的變化。胡地拔出虛妄勝利之刃後,後退兩步,正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其他人。

  「胡地,你在幹什麼!」天藍有一種受了欺騙的感覺,憤怒地瞪著胡地。

  「對不起,我,這把劍對我來說很重要……」胡地結結巴巴地答道。

  那學者一個箭步從旁邊衝了出來,雙眼血紅,雙手如同一雙鷹爪抓向他手中的劍,咆哮一聲:「該死的東西,把東西給我!」

  胡地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向後一退。

  而他這一退,黑暗之中那個令人感到壓抑的存在終於來到了廣場之上,所有人都感到天空微微一暗,彷彿有什麼東西遮住了月光。

  忽然暗下來的環境,也讓學者措不及防之下抓了個空。

  半空中這才傳來翅膀搧動氣流的風聲。

  呼呼,呼呼

  那個學者忽然一個哆嗦,臉色大變地抬起頭,正好看到一片陰影擋住了半空中的圓月。那是一對展開的雙翼,以及一對冷漠的、似乎沒有人類感情色彩的金色的瞳孔。

  那是一個人類女性,一頭黑檀般的長髮,略微低著頭看著廣場上的所有人,面映月華,美豔不可方物。

  她膚如白雪,幾乎不著片縷,猶如大理石打造的一尊女神鵰像般,曲線優美,幾近無暇。唯一令人感到有一絲遺憾的地方,是女人的雙手與雙腳都是龍形的爪子,上面漆黑的鱗片,猶如黑寶石所鑄,閃閃發光。

  臀部上還有一條長長的尾巴,同樣黑色的鱗片,捲曲回來,遮住要害的部位。

  「尼可波拉斯大人,我是曼洛大人的屬下……」學者趕忙大叫一聲。

  但女人歪了歪頭,有些狂野地笑了一下,露出尖尖的犬牙。但金色的瞳孔之中卻沒有一絲柔和之意,只有冰冷而無情的神色,她略有些悠長的目光不知看穿了多少年的光陰,才能聚焦於這一刻。

  方鴴聽到那學者的話,便明白自己的推測並未出問題,多里芬的過往,果然與黑暗巨龍有關。

  但他瞇著眼睛看著半空中的那個女人,心中還有些好奇,這就是尼可波拉斯當年在多里芬留下的影子?這是她人類時候遺留的模樣嗎?曼洛又是誰?

  他忍不住回過頭,壓低聲音問道:「漢森先生,這就是昔日之影?」

  漢森輕輕點了點頭:「不過今天和以往有些不同……」

  「不同?」

  「我感覺,它的氣息變強了。」漢森吞了一口唾沫,有些結結巴巴地答道。

  方鴴不由看了姬塔一眼,要是姬塔是正式的博物學者就好了,博物學者的黑暗學識是可以分辨怪物的種類、等級與大致能力的。

  而此刻半空中,尼可波拉斯冷淡不改,聽了學者的話,淡淡地說了一句:「曼洛的手下,他讓你來幹什麼?」

  「大人,」那學者輕輕吸了一口氣,顯得有些興奮的樣子,他從懷裡拿出一件東西,攥緊在手心之中,握拳高舉起來。 「我也曾是您的追隨者,我帶來了這件東西,就像約定之中一樣,它將給你真正的自由。」

  「他是拜龍教信徒!」天藍忍不住低喊了一聲。

  而看到這一幕,艾緹拉也下意識舉起了手中的海林長矛不管是尼可波拉斯還是拜龍教,都是她的敵人。

  但這一次方鴴卻主動攔在了她面前,他看著那個學者,總覺得對方手中的東西與自己有些聯繫那種感覺極為奇特,就像是魔力的共鳴。

  他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胸口,那下面似乎有一件東西正在微微搏動著但並非他的心臟。

  而正是這個時候,學者張開了自己的手心,一片明亮的光從他手心中放射出來,像是握著一枚星辰一般。當天藍和姬塔看到那東西時,都忍不住驚呼了一聲:

  「金焰之環!」

  「金焰之環怎麼在他手上?」

  方鴴聽到兩聲驚呼,也下意識地抬起頭來,他看到那學者受傷的東西那枚金熾之色的戒指,不正是馬扎克的傑作,金焰之環。

  幾乎是同一刻,他忽然感到胸口微微一燙,像是有什麼東西要從那裡掙脫而出一般,嚇得他趕忙用手摀住那個地方。

  在明亮的光與影之間,只有胡地一個人乘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枚戒指上時,抱著劍悄悄退開,離開廣場之後拔腿便向一個方向跑去。

  尼可波拉斯倒是回頭看了一眼這個小角色,不過並沒有太在意,她馬上又收回了目光。她用一種玩味的神色注視著學者手上的戒指。

  那學者被她注視得有些毛骨悚然,結結巴巴地說道:「尼可波拉斯大人,這枚戒指,你應該認識它。修約德那傢伙用你的一隻眼睛打造的聖物,約定之戒。曼洛大人這些年來一直以來都在尋找它的下落,因為只要重新找回了它,你的力量就一定能恢復到全盛時期。」

  「別在我面前提到那個名字,」尼可波拉斯陰森森地說道:「約定之戒?」

  「大人,這是……」

  「閉嘴。」女人仰頭長嘯一聲打斷了他的話,嘯聲像是一道衝擊波般在半空中炸開。方鴴這時候剛剛取下風鏡抬起頭,看到這道音波從廣場上空橫掃開來。

  近乎猶如實質的尖嘯。

  聲音嗡一聲掃過廣場上每一個人的耳鼓,遠處廣場另一頭的胡地剛剛要從進小巷,被這一聲尖嘯衝擊竟然一頭栽倒在了地上,再無知覺。

  而方鴴只感到腦子裡面一片空白,那一刻好像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顫鳴的音頻之高超過了每個人的聽覺極限,鮮血一下子便從口鼻處噴湧而出。

  除了謝絲塔之外,幾乎所有人都出現了片刻的恍惚。

  而這位女僕伸手擋在自己的女主人面前,抬起頭警惕地看著半空之中的那『生物』。此刻聲波掃過眾人,繼續推進並撞在四周的建築之上。

  剎那之間窗戶齊齊碎裂,甚至連窗框都斷裂向後凹陷變形,玻璃與瓦片的碎片在無聲的寂靜之中地掉了一地。

  一聲長嘯之後,女人看也不看謝絲塔一眼,才低下頭對那人繼續說道:「你竟敢用一件贋品來和我談條件?」

  「贋品?」那學者臉色大變,他仔細看了看手中的金焰之戒,一連不可置信地對尼可波拉斯說道:「大人,你說這……這是贋品?」

  尼可波拉斯嗤笑一聲:「金焰之環虧約修德的後人們能把你們騙得團團轉,你們以為約定之戒是什麼?」

  那學者這才嚇得臉都白了,不顧口鼻溢血,連滾帶爬轉身就跑但這不過是無濟於事的掙扎。尼可波拉斯在半空中一振雙翼,如流星一般墜下。

  「不,我們都是蒼翠的信眾,你不能殺我!」學者絕望地大叫一聲。

  但前者恍若未聞,方鴴眼睜睜看著她『砰』一聲落在那個學者身上,後者像是破布娃娃一般四分五裂,化為一團血霧。

  整個廣場都震動了一下。

  以尼可波拉斯落地處為中心,地面轟然下沉,寸寸龜裂,一側的騎士雕像也隨之傾斜、坍塌。

  一聲巨響之後,便只剩下半座殘存的石碑。

  煙塵瀰漫之中,她才緩緩直起身來,冷笑一聲:「我早說過我不會再信任任何人,作為獨行者,何來的追隨之人?」說罷,她才回過頭看,看向方鴴等人。

  那金紅色冷漠的眼睛,忍不住讓所有人都打了一個寒戰。

  這會兒方鴴也不需要姬塔去測定對方的等級什麼的了,就憑剛才這一擊,對方至少就是四十級以上的存在。不過這並不是說尼可波拉斯留在這裡的一個幻影就有這麼強大的力量,而是多里芬的幻影很好地重現了她昔日的力量水平而已。

  只是無論那一種,至少在這個幻景之中,都可以讓她像是碾死蟲子一樣碾死他們這些人。

  「我、我覺得我們得通知一下工匠總會。」漢森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結結巴巴地說道。

  「等活著離開這個地方再說吧。」方鴴回過頭去,看到一個年輕的銃士大概是嚇得反應有些失常,下意識就舉起了手中的魔導銃瞄準了尼可波拉斯。

  這一幕立刻讓他產生了一些不好的回憶,一個箭步過去打飛了對方手中的槍,斥道:「趕快分頭跑!」

  那年輕人好像這才反應過來,下意識轉身就走,但仍舊晚了一點。

  不遠處,尼可波拉斯向著這個方向回過頭來,腳在地上輕輕一踩,身影就像是一陣風一樣掠過方鴴,追上那個年輕人,一爪從背後穿過他的胸膛。

  年輕人悶哼一聲,屍體就被這頭黑暗巨龍甩了出去。

  然後尼可波拉斯才在半空中折返,雙翼一展,直接面向了一旁方鴴。方鴴看著那雙有些冰冷的金紅色眼睛,不由得心頭一陣發苦,心想這頭黑暗巨龍是不是喜歡上自己了,怎麼每一次一開始就瞄上自己。

  他摸了摸右手手背,上一次在旅者之憩的時候,還可以說是因為自己手背上的王冠印記引起了對方的注意。但這一次,他手背上的印記根本沒有半點反應啊。

  非要說有什麼古怪,他倒是忽然想起一件事來

  而正是這個時候,尼可波拉斯的昔日之影已經一個箭步來到他面前,同樣是一爪抓向他的胸膛。其他人根本反應不急,只有天藍和艾緹拉來得及發出一聲驚呼:

  「艾德哥哥!」

  「艾德!」

  但正是這一刻,奇蹟發生了。

  尼可波拉斯的尖銳的爪子,生生停在了他胸口之前,不到半釐米之處。事實上銳利的爪風已經割破了他的長袍,讓那個地方露出一件東西來

  一個巴掌大小的,油布包裹。

  尼可波拉斯的昔日之影微微皺了皺眉頭,金色的眸子裡流露出一絲複雜的神色來,看著那個包裹。過了小片刻,她臉上竟然露出一絲畏懼之色,微微後退了半步。

  她抬起頭,神色冰冷地看著方鴴,忽然開口道:「把它拿給我,小傢伙。」

  方鴴一把擋住那個包裹。

  他終於想起來了這個東西,像是兩段畫面,在他腦海之中重重疊加。

  其中一段,是馬扎克一臉鄭重地將這個包裹交給他,並告訴他:

  「幫我將它帶給戈藍德的一個人,在抵達那個地方之前,你不可將它拆開」

  而另一段,則是在那個光怪陸離的夢中,那個少女將那件東西放在他的胸口,認真地告訴他:

  「把它帶出去,去糾正過去,盧恩,我們自己犯下的錯誤,需要我們自己來彌補。對不起,盧恩,你是我唯一感到歉意的人,我不該把你捲進來,可是我只能相信你,記住,仇恨只會無限循環,只有愛與寬容能夠終結一切。」

  方鴴心中微微有些動搖是巧合嗎?

  他看著尼可波拉斯,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把它拿給我,小傢伙,我可以答應你一個要求。」尼可波拉斯緊跟上前,嚴厲地重複了一遍。

  但方鴴搖了搖頭。

  ……
x24685 發表於 2018-4-3 22:18
第七十九章 昔日棋局 XVII

  「別挑戰我的耐心,小傢伙,因為你把那東西帶到這兒,所以我才會給你這樣一個機會。」尼可波拉斯向前一步,舉起右手,長長的爪子抓向方鴴的喉嚨。

  方鴴下意識想避開,但無濟於事,寒光一閃,利爪便已經搭在了他脖子上。一股寒意從頸項處升起,令他動作一僵,感受著肌膚上回應來的冰冷爪鋒,大氣也不敢多出一口。

  但他雖停下來,神色卻沒多不自然,隻小心翼翼地用眼角餘光看了看其他人——這一切不過是在電光火石間發生,艾緹拉、謝絲塔還保持著向這個方向靠攏的姿勢,各自手上拿著自己的武器。

  天藍和姬塔則一臉緊張看著這邊,臉上還帶著屏息與關切的神色。

  希爾薇德正在打開自己的皮箱,帕克舉著十字弓,迪克特雙手握劍、神情嚴肅;至於漢森先生,方鴴不由暗罵了一聲,這傢伙也太不夠意思了,居然已經快跑到廣場邊上了。

  不過也蠻正常,本來大家就只是合作關係,先前對方的僱主又已身亡,而明知敵人不可匹敵,選擇自保似乎也無可厚非。只是方鴴覺得這些傢伙腦子是不是不太夠用,在這裡跑又能跑到什麼地方去呢?

  不過是早死晚死的區別,還不如留下來想想辦法。

  至於刀架在脖子上還能神遊天外,胡思亂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他估計也是獨一份。直到巨龍女士收緊了爪子,一陣刺痛從頸項傳來,才讓他回過神來。

  「等一下!」方鴴趕忙大喊一聲,他當然不想死——作為一名光榮的偷渡者,與一般的選召者相比自然是有一些特權的,比方說他人有五次復活的機會,而高貴的、硬核的偷渡型『玩家』只有兩次復活機會這種事實是客觀存在的。

  他已經死過一次,再死一次的話,那就是傳說中的一命魂鬥羅了。

  「想好了?」尼可波拉斯猶如金星之火一樣的瞳孔中帶著一絲早料到如此的神情,正如她早看清凡人的軟弱與自命不凡,這些可悲的蟲子時時刻刻都在謀求最大的利益,有些時候甚至他們自身都無法看清這一點,自以為會為了崇高、信念與理想而堅守。

  自以為那種精神上虛妄的滿足,也總要比那些滿腦肥腸碌碌無為的傢伙要稍微好那麼一些,反而令她更加厭惡。

  相反,她比較欣賞方鴴這樣務實的人——當然,這樣的欣賞並未維持多久。

  因為方鴴面對這個用一根手指頭就能碾死自己的女人,斟酌詞句、小心翼翼地回答了一句:「那個……其實還沒想好。」

  「你找死——!」尼可波拉斯金色的眸子裡就閃過一道受到玩弄的怒火。她二話不說變爪為拳,一拳就把方鴴打飛了出去,轟一聲撞在廣場中央的雕像上,直把剩下的半座雕像也徹底撞塌。

  石塊傾覆而下,稀里嘩啦把方鴴埋在下面,塵土飛揚。

  「艾德哥哥!」天藍和姬塔同時驚呼出聲。

  艾緹拉也放下手中長矛,一個箭步衝過來,就想要對黑暗巨龍出手。然而尼可波拉斯看也不看她一眼,隨意舉起爪子輕描淡寫地一撥掃開長矛。

  個位數的格擋值損失對於她這個等級的生物來說幾近於無,而精靈少女咬牙抽回長矛,但尼可波拉斯反手一握,差距懸殊的力量讓她的長矛紋絲不動。

  尼可波拉斯冷冷一笑,這才轉過身來,一爪向艾緹拉抓去。

  而正是這千鈞一髮之際,方鴴有些虛弱的聲音從煙塵之下傳來:「別對艾緹拉小姐出手,否則你永遠得不到這東西!」

  說來也奇怪,他的話似乎對尼可波拉斯起了莫大的影響力,眼看精靈少女就要香消玉損,但這聲警告讓尼可波拉斯生生在最後關頭收住了爪子。

  她用鋒利的爪子輕輕在艾緹拉修長的脖子上一劃,雖然沒真正動手,但威脅的意味不言自明。

  「小心一點,精靈。」

  「彼此。」艾緹拉也停下來,翠綠色的眸子毫無畏懼地與這個女人對視。

  方鴴在一堆碎石下面咳嗽了兩聲,這才嘩一聲掀開雜物,從雕像基座下面站了起來。尼可波拉斯那一拳把他打了個半死,至今還一陣陣眼冒金星,不過,也讓他摸清了對方的底細。

  如果對方懷有殺意,那一拳就可以把他打死十次。

  但她沒有。

  雖然不知道對方是怎麼做到的,那一拳竟然沒對他造成什麼實質傷害,包括最後撞在雕像上,也只掉了十來點血,力量彷彿完全被卸除了。

  方鴴就算是最後僅存的一點自知之明,也看得出來這是因為對方手下留情。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跡,心中有了底,胸有成竹地從煙塵之中走了出來,開口道:「……尼可波拉斯女士,我猜如果你殺了我的話,也不一定能拿到那東西,對吧?」

  尼可波拉斯面無表情。 「別自作聰明,別忘了你剛才也暴露了自己的弱點——」她伸出佈滿黑鱗的爪子扼住一旁精靈少女小麥色膚色的脖子,讓後者皺起眉頭,悶哼一聲露出難受的神態。

  「你或許不怕死,但如果你不把東西給我,我就一個一個殺死你的同伴們。」

  方鴴皺了皺眉頭,心想這女人真是個瘋子。但表面上假裝不在意,開始睜著眼睛說瞎話:「那你儘管,你很清楚,我們還可以在外面復活。」

  不過說這話時,他儘量不去看天藍和姬塔,以免被對方看出什麼端倪來。

  尼可波拉斯果然猶豫起來。

  方鴴見狀心中更有信心,向前一步,同時口中也步步緊逼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三十年來你一直被困在這個幻景中,而這個東西是你離開這個地方的關鍵,對嗎?」

  尼可波拉斯微微收回爪子,用金色的眼睛皺著眉頭看著他。

  方鴴看到這麼短短的一刻,艾緹拉脖子上已經留下了一道明顯的淤青,他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頸項,才明白對方對自己確也算得上『溫柔』了。

  他有點擔憂地向精靈少女投去一瞥,艾緹拉有點感動地捂著脖子對他搖了搖頭,示意自己無礙。

  於是方鴴這才回過頭,正視那道金紅的目光。 「——所以,尼可波拉斯女士,是你不能離開這個地方,但我們卻可以。」

  「夠了,」尼可波拉斯冷冷地打斷他。 「少廢話,你要真有你說得那麼藐視死亡,現在就可以自殺了。」

  方鴴一下卡了殼,先不說他不是真的一點也不害怕,姬塔和天藍又怎麼辦?他忍不住有點尷尬,心想這個女人怎麼不按套路出牌的,這不是一下子就把天聊死了嗎。

  這麼壞的性格,也難怪落到今天這個下場。

  尼可波拉斯看方鴴進退兩難的樣子,冷笑一聲:「怎麼了,害怕了?」

  「好吧,」方鴴有點無奈地說道:「我當然怕死,能不死誰也不願意死,不過如果不能不死,沒有選擇的話,凡人也會選擇止損的,這麼淺顯的道理,你應該能明白吧,尼可波拉斯女士?」

  「你的意思是想要和我談條件,區區一個凡人?」黑暗巨龍女士危險地瞇起眼睛。

  「停停停!」方鴴見她握拳向自己靠近,哪裡不知道這個暴力女人想幹嘛,趕忙喊道:「尼可波拉斯女士,士可殺不可辱,你再靠近我就自殺了啊,凡人很脆弱的,我有一百種方法可以馬上自殺!」

  開玩笑,雖然她能一拳打不死自己,但也會很痛的!

  而這話產生了奇效,尼可波拉斯權衡了一下,大約是聽信了凡人很脆弱這話,因為這也符合她的認知,果然停了下來。

  她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神色顯得柔和了一點,說道:「好吧,別廢話。把東西給我,我會饒你一命,並滿足你一個小小的願望——你想要什麼,金錢還是權力,抑或是力量?我都可以滿足你。」

  但方鴴才不相信她鬼話,他在旅者之憩見過這頭黑暗巨龍的另外一個形態,自然清楚對方是個什麼樣的存在——還好,對方並不知道這一點。

  不過他也不揭穿,吸了一口氣,假意心動道:「好吧,金錢、權力與力量我都想要,可是我怎麼確信你不是在欺騙我呢?」

  「我當然是在欺騙你。」尼可波拉斯心想。不過她表面上強忍著不適,只板著臉乾巴巴地回答道:「你認為我有必要欺騙你,一個凡人?在我眼裡,你根本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東西?」

  「拜託,」方鴴有點無奈地聳了聳肩。 「尼可波拉斯女士,我們都是有理智的人,就不用互相侮辱智商,你要是真覺得在下微不足道,幹嘛用一副吃了什麼髒東西的表情和我講這些?你乾脆可以現在就把我碾死,免得浪費時間。」

  尼可波拉斯危險地瞇起眼睛,氣得把牙齒咬得咯咯直響,瞇著眼睛打量著這傢伙,心中轉動著到時候怎麼把這小子的腦袋擰下來的念頭。

  她雖然不能完全聽懂方鴴的話,比方說『侮辱智商』是什麼意思,但也大致能分辨出對方的意思。

  這位頭黑暗巨龍沉默了好一陣子,才用沙啞的聲音地問道:「那麼你究竟想要什麼?」

  她的這個嗓音讓方鴴微微怔了一下,才發現這個聲線與之前幻影之中的那個懷有惡意的聲線似乎有些一樣。那是尼可波拉斯本人的聲音?可他心中又隱隱感到有些異樣,兩個聲線似又不完全相同。

  不過異樣歸異樣樣,他還是回答對方的問題道:「我的第一個要求是讓其他人離開這個地方,這是我們兩個人的交易,我不希望將其他人牽扯進來。」

  尼可波拉斯聞言身形一閃,下一刻便出現在方鴴面前,伸手一舉便將方鴴提了起來。她仰著頭用一種極度冰冷的眼神看著方鴴,金色的瞳孔之中閃爍著前所未有的冷酷色彩。 「你以為我是傻子?」

  不遠處姬塔看到這一幕不由呀一聲,下意識向前一步。

  但一旁天藍趕忙抓住她的手,對她說道:「別過去!」

  「可是艾德哥哥?」

  天藍搖了搖頭,小聲對她說道:「艾德哥哥已經佔據上風了,那頭龍底牌都被他摸清了,翻不了身的。我真沒想到艾德哥哥竟然還有這一手,他可真冷靜啊——」

  不過可憐的方鴴這會兒可枚天藍想的那麼鎮定自若。

  他只感到呼吸一陣困難,視野模糊,下意識地抓住尼可波拉斯佈滿冰冷鱗片的胳膊,但就像抓住了一根紋絲不動的鋼管一樣,根本無濟於事。無奈之下,他只好又伸腳向尼可波拉斯的小腹踹去。

  後者冷笑一聲,一把抓住他的腳踝向後一揮——方鴴只感到自己騰雲駕霧一般飛了起來,整個廣場好像是顛倒過來一般,砰一聲拍在自己臉上——他像是大風車一樣,被掄圓了拍在地上。

  尼可波拉斯這才得意地鬆開手。

  而方鴴痛得眼淚都快流下來了,心中又氣又憋屈,在心裡把這個暴力女人罵了一個遍。然後乾脆一翻身,躺在地上大聲說道:「你殺了我吧,我不會把東西給你了。」

  「你以為我不敢殺你?」尼可波拉斯又一瞇眼睛,金色的眸子裡滿是寒意。

  「那你殺啊,趕快把所有人都殺了。」方鴴躺在地上,有條有理地說道:「等我出去之後就把那東西藏得遠遠的,讓其他人一輩子都找不到,你知道淵海吧,我打算把它丟到那下面去。」

  尼可波拉斯自打出生以來,無論是人類還是巨龍的經歷,大約都沒遇到過這麼有恃無恐的人。

  但方鴴的話是真的嚇到她了,她也不知道這個人類小子是怎麼猜出那東西與她的關係的,或許要怪就怪剛才那傢伙透露了太多信息。

  一想到這裡,她就恨不得把那個學者復活再殺一次。

  不過想歸想,她還是深吸一口氣,強忍住心中滔天的怒火,幾乎是咬牙切齒、一字一頓地答道:「好,我答應你了,讓其他人先離開,快起來完成交易。」

  尼可波拉斯握緊了雙拳,爪子幾乎都刺到肉裡,心中怒火熾燃地想到——就看看這些凡人能逃到什麼地方去?只要她一拿到那東西,她一定會把這些人一個個找出來,一個個折磨致死。

  尤其是眼前這個該死的人類。

  但她萬萬沒想到的是,方鴴竟然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還衝她眨了眨眼睛:「但是在下摔痛了,要小姐姐抱抱才能起來。」

  要—小—姐—姐—抱—抱—才—能—起—來!

  尼可波拉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她只覺得腦門青筋直跳,差點沒忍住一口吐息直接把這傢伙燒成飛灰。

  而不遠處兩個小姑娘本來都被方鴴的淒慘遭遇嚇了個半死,但聽到這句話皆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了聲來。要不是黑暗巨龍女士回過頭,用冰冷的目光看了她們,讓她們如墜冰窟,瑟瑟發抖的話,恐怕兩個小姑娘要抱在一起笑倒下去。

  至於艾緹拉,本來握著長矛就想要上去把方鴴救下來,但聽了這句話,也忍不住嘆氣搖了搖頭。

  方鴴這才哈哈一笑,連忙擺擺手道:「開個玩笑,尼可波拉斯女士,千萬別生氣。」

  「我—不—生—氣。」尼可波拉斯看了他一眼,如同看一個死人,一字一頓『鄭重』地答​​道。

  但方鴴仍舊沒有要爬起來的意思,繼續說道:「可不是我不相信你,尼可波拉斯小姐,你得先把其他人送出這個幻景,我才能相信你說的話。」

  聽了這話,尼可波拉斯不由沉默了下來,靜靜地看著方鴴,金色的眼睛裡閃動著意義不明的光芒。
x24685 發表於 2018-4-4 21:24
第八十章 昔日棋局 XVIII

  尼可波拉斯沉默了片刻,最終開口道:「那不可能,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拿出點誠意來,別把我當傻子。」重獲自由的迫切願望最終佔據了上風,那東西的重要性讓她強壓下心中的憤怒,口氣也相應軟化了一些。

  而這句話,讓方鴴明白了自己先前的努力沒有白費。

  他這才從地上爬了起來,按著胸口咳嗽了兩聲,一邊回答道:「咳咳,誠意是相互的,尼可波拉斯女士。」

  他先前插科打諢,當然不是為了賣蠢,而是為了讓對方認識到,自己也是對她有威脅性的。

  精靈遺蹟一行之後,他早已認識到交易的原則是平等,完全弱勢的一方是沒資格與強勢一方談條件的。因為比起講道理來,人們的第一本能是選擇相信自己的強權。

  眼前的女人,遠比他在旅者之憩見過的那頭龍角所化的巨龍還要強大,雙方的實力差距甚至難於用懸殊來形容。這就好比說,你無法把塵埃與大象相提並論一樣,因為兩者本身並不在一個層面上。

  只是權勢並不僅僅在於力量的展現,還有許多其他可以借助的東西。譬如輿論、名望、信仰與認知等林林總總看不見也摸不著、虛無縹緲的產物。他在力量上自難以達到與尼可波拉斯相提並論的程度,但另一方面,他卻可以利用對方的執念。

  對方被束縛在這個幻境之中三十年之久,可以想像她日復一日迫切地想要重獲自由的急切,而這種可能性現在與馬扎克給他的這個小小的包裹內的東西聯繫在了一起。

  因為某種特殊的緣故,她似乎不能從他身上奪走這東西,而即便是殺死他,因為艾塔黎亞特別的規則,也未必一定成功。

  方鴴賭的是她不敢輕易作此決定,因此才會說出那番話來加重她判斷的負擔。

  而他成功了。

  兩者這一刻回到了同一起跑線上,而他甚至還可以進一步小心翼翼地作試探。

  他腦子已經完全開動了起來,猶如早些年在社區中分析各大公會完成過的那些經典的任務,先前的線索,邏輯與聯繫清晰地這一刻呈現在他的腦海之中。

  他當然從未寄希望於,尼可波拉斯會真正對其他人手下留情。

  他很清楚黑暗之龍是什麼。

  尼可波拉斯神色冰冷地看著他,心中十分厭惡,但又不得不開口:「你的意思是,想和我討價還價?」

  不遠處,天藍也輕輕握了一下姬塔的小手。姬塔有些好奇地抬起頭來看著她,法國小姑娘趁人不注意,悄悄打開一頁光頁在上面輸入道:

  「艾德哥哥成功了一半。」

  「為什麼?」姬塔有些好奇。

  「談判最重要的是讓對方進入自己擅長的領域,尼可波拉斯放棄武力,也就等於放棄了自己的最大優勢。」

  姬塔若有所悟:「可馬扎克先生說過,尼可波拉斯也是一頭狡詐的黑龍,艾德哥哥真能騙過她?」

  作為一個談判專家,天藍興致勃勃地眯起眼睛。「這不重要,艾德哥哥或許笨一點,但在這個領域差距已經遠不如力量領域上那麼明顯。更重要的是,我想艾德哥哥一定另有辦法。」

  姬塔卻略微有些沉默,與無憂無慮的天藍不同,她內心之中只有一個小小的目標——即追隨兄長的腳印,成為真正的選召者。

  可她捫心自問,自己真的能夠從那麼激烈的爭鬥之中脫穎而出嗎?和洛羽一樣,她也從來不敢有這樣的自信,誰又能有呢?

  她看著侃侃而談的少年,心中忽然有些羨慕與欽佩——或許那才是真正追逐夢想的人,沒有什麼能阻攔他的步伐。

  無論是星門,還是黑暗巨龍。

  而方鴴,的確另有辦法。

  他當然明白和一頭黑暗巨龍比頭腦也並不明智,但在交涉這一領域,頭腦並不是一切。更重要的是,信息差。

  他面對的是三十多年之前的尼可波拉斯的幻影。

  反過來說,尼可波拉斯面對的是來自於三十多年之後的自己。自己瞭解這三十多年的歷史,但對方卻不知道三十年後發生了什麼。

  一個淺顯的道理,三十年多之前,這個世界上還沒有大規模選召者存在呢。

  他假裝顯得有些猶豫地答道:「尼可波拉斯女士,如果你連一個討價還價的機會都不給我,我要怎麼才能相信你的誠意呢?」

  「誠意?」尼可波拉斯恨不得把這個字撕碎了燒成飛灰,她為什麼要對區區一個凡人展示誠意?不過她還是不得不咬牙切齒地說道:「好吧,但要把所有人都送出去這種事情是不可能的,這種愚蠢的要求最好不要再讓我聽到。」

  「那我就實話實說。」方鴴小心翼翼地斟酌詞句。「一半的人,你把一半的人送出去,剩下的人留作人質,待到交易完成之後你再送我們出去。」

  尼可波拉斯僵硬地搖了搖頭:「不可能。」

  「那兩個人?」

  「辦不到。」

  「一個人?」

  「也不行。」

  方鴴嘆了口氣,有點遺憾地看著對方,攤開雙手道:「尼可波拉斯女士,你讓我怎麼相信你?」

  尼可波拉斯臉上險些掛不住,她死死地咬著嘴唇,憋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來:「除了這個之外,換一個要求。」

  在幾乎所有人都沒有察覺得一剎那,方鴴微微眯起眼睛。

  只有希爾薇德看著這一幕輕輕一笑。

  方鴴微微思索了片刻,然後開口道:「那我希望尼可波拉斯女士能護送我的人前往市政廳,在那裡尋找辦法離開這個地方。」

  尼可波拉斯氣得渾身發抖,咬緊了銀牙,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答道:「不行。」

  「兩個人?」

  「……」

  「一個人?」

  「夠了,」尼可波拉斯怒火中燒地打斷他:「你是不是故意在找我麻煩?」

  方鴴楞了一下,大惑不解地問道:「啊?」

  尼可波拉斯好像意識道自己的失態,這才沉默下來,閉著嘴巴,一言不發地看著他。過了好一會,才再一次開口道:「除了這個之外,換一個要求。」

  「尼可波拉斯女士……」

  「我知道,但閉嘴——」她用欲噴火的金色眼睛看著方鴴:「我說過,除了這個之外,換一個要求。」

  「那好吧,」方鴴嘆了一口氣,彷彿再一次讓步:「那我要求再簡單一些,讓其他所有人離開廣場。」

  「你竟說所有人?」尼可波拉斯冷哼一聲。

  「尼可波拉斯女士,我已經一再讓步了,要不我們再回到之前的條件?」方鴴故意威脅道:「或者一拍兩散,讓你殺了我們?」

  尼可波拉斯沉默了好一陣,心中的殺意與這個難得的機會此消彼長,時而鐵石心腸,時而又有些柔軟,但最終還是選擇了妥協。

  她輕輕出了一口氣。

  只要拿到了那個東西,總有機會。而就算這個該死的人類反悔,這些人至少也走不出幻境。

  她磨了磨牙,才乾巴巴地吐出兩個字:「可以。」

  方鴴心下大定,但神色之間不敢表現出輕鬆的表情,只對尼可波拉斯頷首行禮之後,馬上找來其他人。

  廣場上的其他人聚集起來之後,只可惜漢森與他手下的人早不知道去了什麼地方,胡地也不見了蹤影。

  而艾緹拉顯得十分憂慮,看方鴴的目光像是在看自己離去的弟弟,一想到自己沒能阻止那一切的發生,她就心中滿是陰翳。

  尼可波拉斯,拜龍教,這些令人揪心的事物再一次浮出水面,眼前的一幕像是昔日的重演。

  她沉默了好一陣,才對方鴴說道:「艾德,我和你留下來。」

  但方鴴完全沒聽出她的言外之意,只搖了搖頭:「不必。」這時候的少年顯得得異常果決,與他在絲卡佩小姐面前彷彿截然兩人。

  「不用擔心我,艾緹拉小姐,我可以復活的。」

  精靈少女沒有多說,只神色憂鬱地看著他。

  「艾德哥哥,你不打算把東西給她?」天藍這才吃了一驚,再聊天欄中輸入道。

  方鴴這才回頭向那個方向看了一眼,果然看到尼可波拉斯支著耳朵在關注他們,以她的感知能力,他們就是用唇語交流在這個距離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但可惜的是,這位巨龍女士並不知道有一個東西叫做選召者系統。

  他這才點了點頭,輸入道:「我自有安排。」

  「我們去什麼地方等你?」希爾薇德言簡意賅地問道。

  方鴴有些意外地回過頭,看著這位貴族少女。

  後者對他微微一笑,淺藍色的眸子裡滿是信任的光芒,好像毫不懷疑他會最終脫險,並前來與她們匯合一樣。

  但他想了想,只說了四個字:「跟著天藍。」

  然後他輸入了一行字給法國小姑娘:「去市政廳。」

  「為什麼是那裡?」天藍好奇地問道。

  姬塔也同樣看著他。

  「因為我猜,她去不了市政廳。」一行字浮現再聊天欄中。

  「什麼!?」天藍大吃一驚:「你怎麼知道的,艾德哥哥?」

  「我猜的,但相信我,可能性很大。你們到市政廳去等我,我很快就到,而且我猜,離開幻境的方法也能在那裡找到——」

  天藍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

  姬塔仔細地看了他一眼,黑沉沉的眸子裡有些小小的濡慕之情,仰著頭像是在看一座豐碑,那上面有許多人的倒影。

  她忍不住握住他的手,紅著臉小聲說道:「小心,艾德哥哥。」

  方鴴暖暖地一笑,沖這個小姑娘點了點頭。

  然後他才看向艾緹拉與希爾薇德,兩人皆向他頷首。年邁的騎士迪特克似乎想說一些什麼,但方鴴制止了他道:「這裡你最熟悉,迪克特先生,其他人缺你不可。」

  迪克特也看了看她,這才點點頭。

  方鴴與他們一一告別,包括帕帕拉爾人,然後才返身來到尼可波拉斯身邊。黑暗巨龍女士神色冰冷地看著他,問道:「完了?」

  「總得等他們離開吧,尼可波拉斯女士。」方鴴不在意地答道。

  尼可波拉斯也便閉上眼睛,彷彿一句話也不願與方鴴多說。但過了一會,她又睜開眼睛來用金色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方鴴一番。

  那神色,彷彿在計算應該從那裡開始,把這個該死的人類剖成兩片。

  方鴴被她看得渾身發毛,其他人離開之後,他也感到有些害怕起來,小心地問:「那個……我身上有什麼不對勁嗎,尼可波拉斯女士?」

  「沒有,」尼可波拉斯冷冷地答道:「只是時光在我眼中飛逝,讓我能輕易看到死亡的模樣。」

  方鴴打了個寒戰,乾笑道:「那我一定活得挺長的。」

  「要是你膽敢騙我,再長也能變得很短。」尼可波拉斯一本正經地答道,同時心中默默補充了一句。「即便沒有,你也活不過今天晚上,我向蒼翠起誓。」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方鴴不說話,尼可波拉斯也自然繃著臉。

  但終於,尼可波拉斯失去了最後的耐心,這才再一次問道:「你打算拖到什麼時候,等到天亮,等我變成一具雕像?你以為我是塔納利亞的劣等巨人?」

  方鴴倒是有這樣的打算,不過也就是想想而已。

  他趕忙搖了搖頭。「那倒不是,只是我還有一個要求。」

  尼可波拉斯怒嘯一聲,幾乎化作一陣狂風,方鴴一眨眼的瞬間,就感到自己一輕,又被對方捏著脖子提了起來。

  「你是不是真以為我拿你沒有辦法?」黑暗巨龍女士氣得渾身發抖,金色的瞳孔凝成一條細線,聲音比冰水還要令人寒冷徹骨。

  「我不是那個……咳咳,意思,請放我下來……咳咳,」方鴴這才體會到艾緹拉先前的感覺,感覺自己快昏死過去,趕忙拍打著尼可波拉斯佈滿鱗片的手臂,虛弱地說道:「我……沒說不把東西給你,尼可波拉斯……女士,咳咳咳。」

  當最後一句話說完時,尼可波拉斯一鬆手,方鴴才重重地落到地上,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他難過地捂著自己的脖子,看著這頭暴力的母龍,趕忙從懷裡拿出那個包裹:「東西在這裡,但你總得先保障我的安全——」

  「你想幹什麼?」

  「我希望尼可波拉斯女士先退到廣場的邊緣去。」方鴴指了指一個方向:「然後我把東西留在這裡,你來拿東西,我從另一個方向離開。」

  一陣短暫的沉默。

  尼可波拉斯眯起眼睛,嘲弄地看著方鴴。這個人類大概以為這就是安全的方法,但他永遠不能理解一頭黑暗巨龍是多麼強大,才會想到這個可笑的主意。

  他大概做夢也不會明白,從他到廣場另一邊的距離,足夠她殺死他一百次。

  她強忍住心中的嘲弄之意擴大為臉上的冷笑,板著臉點了點頭,算是同意了這個要求。「你最好別耍什麼小花招。」但還是例行警告了一句,才轉身向廣場另一邊走去。

  而方鴴同樣忍著心中的悸動,他看著尼可波拉斯一步步靠近廣場的邊緣,忽然之間,奮力將手中的包裹向一個方向一丟。

  他的動作哪裡瞞得過尼可波拉斯。

  「你找死!」黑暗巨龍尖叫一聲。

  她大概是沒想到死到臨頭,這蟲子竟然還敢涮自己一道。但腦子還算清醒,分得清主次,展開雙翼先向包裹被丟出的方向飛去。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這時方鴴一邊飛奔一邊用手一招,黑暗之中從一個方向忽然飛來一道金光,不偏不倚正好撞在包裹之上。

  包裹在半空之中一個折向,尼可波拉斯措不及防之下,竟然撲了一個空。

  而她再看過去的時候,剛好看到方鴴穩穩地重新接住了那個包裹。這一看之下,尼可波拉斯差點氣炸肺。

  她終於明白過來,而那個該死的人類從一開始就沒安好心,從沒打算過把東西給她。滔天的怒火頃刻之間燒盡了理智,她尖嘯一聲同樣再半空折向,向方鴴直撲而去。

  而這一撲,夾雜著滿腔的怒火,便再沒絲毫留手。

  在她看來,這個人類把每一個環節都想得很美好,但可惜,他跑得還是太慢了一些。慢到從他到廣場邊緣的這段距離,足夠她殺死他一百次。

  一聲低沉的風聲,向著方鴴席捲而至。
x24685 發表於 2018-4-5 21:16
第八十一章 昔日棋局 XIX

  尼可波拉斯在半空猶如一支利箭,直射向方鴴。但千鈞一髮之際,後者忽然轉過身來,舉起右手,用手背正對尼可波拉斯,在黑暗巨龍女士的爪子夠到之前,一道金色光華從那裡放射開來。

  黑暗巨龍女士像是正面撞上了一道衝擊波,而那光中又似乎夾雜著什麼令她驚恐萬分的東西,她尖叫一聲被推飛出去,重重地落在廣場中央。

  而方鴴同樣也不能倖免,被前者的衝擊餘波撞飛,撞入廣場邊緣一片攤位中,稀里嘩啦扯倒一大片布篷,才最終停下來。

  他感覺就像是被一列火車正面撞上,後背好像斷裂開來一樣,低頭一看,手臂上還插入了不少破碎的木片,痛徹骨髓。但方鴴仍咬緊牙關馬上抓著四周的雜物爬起來,心中非但沒有慌張,反而是一片慶幸:「果然奏效——」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目光似乎可以透過手套,看到那裡的那半個王冠印記。

  還記得當初在旅者之憩時,這個印記就曾經幫他抵擋過一次黑暗巨龍的攻擊,事實上方鴴那時就產生過懷疑,這個印記——或者說尼可波拉斯口中曾出現過的『蒼之輝』,與黑暗巨龍存在著某種潛在的聯繫。

  他隱隱感到這枚印記似乎有著對抗它們的力量,只是那之後一直沒機會測試,畢竟這個世界上並沒有人們想像中那麼多『黑暗巨龍』。

  而直到今天,方鴴才真正證實了這個想法。

  不得不說他必須要感謝另一個『尼可波拉斯』,可惜的是這就是信息優勢的好處,三十年後的尼可波拉斯的所見所聞,並不能影響她在三十年之前的投影。

  這也正是他的機會所在。

  他再看了看那印記——

  雖然還不清楚這個印記的來歷究竟為何,但這個印記的能力顯然已經漸漸顯示出了一些端倪。而它似乎只會在關鍵時刻才會顯現存在,因此在尼可波拉斯之前幾次攻擊他時,由於沒有危及生命,它始終保持著沉寂。

  這時,一聲憤怒至極的怒吼正從廣場方向傳來:「蒼之輝!」那聲音淒厲得簡直像是來自於幽冥之下,連方鴴這個旁人也能清楚地聽出裡面的仇恨之意。

  他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眼前的景象差點把他嚇得魂飛天外。

  因為他遠遠看到廣場上,尼可波拉斯正痛苦地趴在地上,氤氳的黑煙從她皮膚下滲出,讓她像是吹氣球一樣膨脹起來,越變越大,雪白的肌膚下面也生出黑玉一般的鱗甲,層層疊疊覆蓋在漂亮的酮體之上。

  她的體形在不住變化,很快就失去了人類的形態,變成了一頭真正的巨龍。展開的雙翼指向天空,從利爪至翼尖足足延伸至六七層樓高,這個龐大的體格已經遠遠超過了他在旅者沼澤所見,巨龍遮天蔽日,幾乎擋住了廣場的夜空。

  尼可波拉斯這才昂起頭來,發出一聲清越的長嘯,那聲音掀起一道狂風,甚至掃起了地上的浮塵,讓方鴴立足不穩,差點一屁股坐倒在地上。他趕忙扶著牆壁,才堪堪站穩。

  這時尼可波拉斯已經低下頭來,修長的三支角在夜空中顯得格外猙獰,金瞳閃爍,在黑霧氤氳之間,隱約有一種讓方鴴又回到了旅者之憩的感覺。

  只是太大了,龐大到超乎凡人的想像,這頭黑暗的巨龍幾乎佔據了整個灰橡木廣場。

  而讓方鴴驚訝的是,面前的尼可波拉斯並未像傳聞中一樣瞎了一隻眼睛。她雖然的確斷了一支角,但兩隻眼睛卻依然完好,與他在旅者之憩見過的那個形態截然不同。

  方鴴楞了一下,忽然反應了過來。

  他終於意識到多里芬的這片廢墟之下隱藏著什麼——龍之金瞳,那就是尼可波拉斯遺失的金星之瞳。所有人都猜錯了,修約德刺瞎的那隻眼睛並沒有落在他的後人手上,也更沒有被鍛造成什麼金焰之環。

  正如尼可波拉斯親口所言,那根本就是一個贋品,一個障眼法而已。

  雖然方鴴還不明白馬扎克那麼宣稱的原因是什麼,但尼可波拉斯真正遺失的那隻眼睛,原來就在這裡,在這座城市之下。他心中有一種霍然開朗的感覺,也難怪,難怪這座城市會始終縈繞在如此龐大的幻境之中,正是黑暗巨龍的力量源泉之一,才足以將多里芬上萬的怨魂,束縛在這狹小的區域之內,永世不得安寧。

  這也解釋了拜龍教信徒始終在這裡徘徊的原因。

  他們在尋找同樣的東西。

  但問題在於——究竟是誰,利用幻象掩埋了真相,瞞過拜龍教信徒,將尼可波拉斯的力量束縛於此?

  三個場景,三件曾經存在於這個廢墟之中的裝備,借助冒險者的力量反反覆覆擊敗尼可波拉斯的龍之金瞳。方鴴隱隱約約間看到了這個佈置的真相,猶如一個龐大的棋局,任何進入這座城市之中的人,在進入那個場景的一刻,就不自覺地踏上了棋盤。

  而每一個想要得到多里芬三物的冒險者,都會忠實地執行這一過程,重現歷史,並將尼可波拉斯擊敗於這座廣場之上。

  但僅此而已麼?

  他皺起眉頭,可已經來不及想更多了。因為黑暗巨龍已經行動了起來,它低下頭,冰冷的目光看到了小巷入口處的方鴴。

  巨龍低沉地咆哮了一聲,聲線已經完全不像是之前的那個人類女性,顯得更加沙啞惡毒,更近似於旅者之憩的那個時候。

  她立刻向方鴴撲來,但後者毫無畏懼,只後退一步,抬起頭來看著這頭龐然大物衝向廣場的邊緣,然後與一張忽然出現的光網撞在一起。

  那是一片金色的網格——

  方鴴要仰起頭才能看到這片網路的全貌,它從撞擊的那一點開始閃現,然後曲面延伸向後,形成一個巨大的半球體。半球體上半部分幾乎是消失於黑雲之中,然後遠遠地,又從幾個街區之外的另一端垂下。

  如果方鴴沒有料錯的話,這張金網籠罩著以市政廳為中心的幾個街區——雖然他還並不清楚市政廳在什麼地方——但一如他所料。

  巨龍一樣連續撞擊在光網之上,除了讓這片金網更加耀眼之外並無任何結果。而這一幕也加深了方鴴對這個幻境的認識,果然,這個幻境之中絕不止有龍之金瞳的力量存在。

  只有幻境的創造者本身,才能如此限制一頭黑暗巨龍的力量。

  但那究竟是誰?

  是這座城市中被尼可波拉斯殺死的上萬亡魂共同的執念形成的集合體?還是另有其人,比方說傳聞之中那位不存在的女士。

  方鴴閃過數個多可能性,他心中明白這個答案一定與三十年前發生在這裡的一切息息相關,那麼它定然與這個龐大棋局之中的那三個場景有著某種聯繫。

  也就是說,背後編織這一切的人,很可能是三十年前多里芬所經歷的災難的親歷者。而或許,她正是場景之中的某一人,方鴴不由想到了藤葉女士旅店中被護送離開的那個女士。

  會是她嗎?

  最後看了一眼正無能狂怒,咆哮連連的尼可波拉斯,方鴴後退開幾步,這才第一次觀察一下四周的環境。

  這裡是一條幽深的小巷,位於廣場上那場慶典的邊緣地帶,人們將用於裝載慶典的物資的木箱與空桶堆積於此,這些東西被他之前一撞撞得一片狼藉。

  這個方嚮應當是通往市政廳所在的方向,他也是故意向這個方向逃竄,又用包裹引誘尼可波拉斯改變方向之後對自己展開攻擊之後,才將自己推進這個地方。

  現在看來,效果很好。

  他不敢久待,轉身就向小巷深處走去。沒有出乎他的預料,尼可波拉斯果然無法進入市政廳這片區域,只可惜與想像中不太一樣,他期待著天上落下一道雷來把那頭可惡的黑暗巨龍給劈死,那可就有意思了。

  但現在的情況有些有趣——

  似乎有某種力量守護著這片街區,讓對方無法進入此地。如果是在現實中,這可能是一個力量強大的結界,但若是在幻景之中,它則代表著某種『規則』。

  雖然表現為牆,但實質上是意志拒絕的一種體現。

  也就是說,創造幻境的存在的意志,拒絕幻境之中的尼可波拉斯進入這一區域。為什麼呢?方鴴隱隱感到,這或許正是這個幻境的關鍵所在。

  也因此,市政廳才會成為這個任務之中的最後一環,而他讓其他人到這裡集合,絕非信口空言。老實說,這片街區並不安全,或者說——這座城市也沒有一個地方說得上安全。

  小巷中匯聚起了一層層薄霧,這東西方鴴再眼熟不過,因為那些影影憧憧的樣子正在小巷之內浮現,猶如昔日的盛景。

  這座城市曾經的住民,身上佈滿了各式各樣的傷痕,血肉正在脫落,變成骷髏與幽靈,像是來自於地獄的活死者,又重新回到世間。

  是腐化的力量。

  方鴴發現自己找到了亡靈潮的源頭,這座城市內除了灰橡木廣場上,其他各處早已佈滿了這樣的負能量與絕望的執念,其背後是因為龍之金瞳的腐化。

  也就是說,束縛住龍之金瞳力量的存在,大不可能是多里芬成千上萬死者們執念的集合。

  方鴴一邊思索著這個問題,一邊向前跑去。

  四周似乎變得明亮起來,因為幻境隨著他的奔跑再一次發生了變化。

  建築上正升起火苗,忽然之間開始熊熊燃燒,讓整個夜空都變成一片耀眼的紅色,濃煙滾滾之中,一切彷彿正在回到三十年前的那場災難之中。

  忽然升高的溫度,灼燒著方鴴的肺葉,讓他每一次呼吸都有火辣辣的刺痛感。而週遭的一切根本不像是幻景,更像是時光倒流,將他折射回了多里芬一切災難發生之時的那一刻。

  兩側的建築正在火海之中呻吟著坍塌而下。

  帶火焰的殘骸有幾次都差點砸中他,險象環生。但方鴴不敢停下腳步,相對於身邊的危險,那些正在匯聚起來的亡靈是更大的隱患,他現在可說是手無縛雞之力,幾個發條妖精在這樣的環境下也幫不上他什麼忙。

  前方是幾道向上的階梯,他氣喘吁吁幾乎手腳並用才爬了上去。而回過頭看去,這裡距離廣場已經好幾百米遠,從高處能俯瞰整條燃燒起來的街道的全貌,火海之下,數不清的散發著螢光的亡靈居民正在聚集,形成一條光流,浩浩蕩蕩朝著這個方向奔湧而來。

  這一幕直看得他頭皮發麻,而再抬起頭來,他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尼可波拉斯已經飛上了天空,始終環繞著這幾條街區飛行。它張開雙翼,猶如陰影掃過大地,所過之處,無不是一片火焰升騰。

  這就是三十年前的景象?

  方鴴不敢想像,他只休息了片刻,而眼見下面的亡靈已經越來越近,咬了咬牙顧不得小腿像是灌了鉛一樣的沉重,又繼續向上面走去。

  但還沒走出幾步,他忽然聽到哐一聲什麼東西落地的聲音從一旁傳來。

  方鴴反應很快,馬上向那邊看去,竟看到一個身穿亞麻長裙的少女正拿著一個盆子,看到他時似乎嚇了一跳,手中的盆子也落在了地上。

  而那聲音,正是盆子落地時發出的。

  方鴴和那少女互相看到對方時顯然都各自嚇了一跳。

  方鴴驚訝的是這座城市之中竟然還會有居民?那少女的裝束,分明就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普通人,根本不像是在這一地區所見的冒險者的形象。

  他的第一反應是對方是這座城市之中的幽靈,但仔細看去,她似乎又和外面那些幽靈有很大不同。至少對方是有實體存在的,而不是那種半透明的靈體形態,而且她穿著長裙、有些驚慌失措地站在一間陶器作坊旁,遠處的火光映著她的身影,分明能看到她腳下的影子。

  如果沒有實體,自然也就沒有影子。

  那少女看到方鴴時差不多也是同樣的驚訝莫名,微微張開小口。她有一頭亞麻色的披肩長髮,頭上長著毛茸茸的尖耳朵,似乎都嚇得立了起來——一個非純血的羅塔奧混血兒。

  少女呆了片刻,似乎看清方鴴沒有惡意,才放鬆下來。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下面湧上來的幽靈大軍,慌忙撿起盆子,有些緊張地對他說道:「先、先生,請到這邊來!」

  「等等,你是?」方鴴這才反應過來。

  「來不及解釋了,我叫希絲,是這裡作坊主的女兒,被那些幽靈發現會很麻煩,我們先躲一下。」少女一邊說,一邊打開陶器作坊的大門。

  然後她轉過身,向方鴴招了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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