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窮鬼的上下兩千年 作者:非玩家角色 (已完結)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1-6 19:10
第九十章:白起衣鉢

  顧楠從殿中出來,停在宮門外。

  宮牆甚高,高得遮住了遠處的咸陽城。

  她抽出了腰中的無格,不同於青銅劍,無格不知材質,劍身如同一汪輕鴻。

  映射著她的眼睛。

  從當年受白起那一飯之恩,她也許就已經注定脫不開這因果。

  教養之恩,對於她一個孤兒來說,用命還都是輕的。

  無力地握著無格,若是她不是白起弟子,她也許只會做一個閒雲野鶴似的人。

  老頭,你可是害慘我了。

  扯嘴淡笑。

  見了那太平盛世,成了你的心願,我便歸去,過我的小日子。

  收了劍,順著宮門長路,一路而去。

  歸去?她怎麼會不知道,她早已經無路可走了。

  到了那時,又如何歸去呢?

  ————————————————

  咸陽城發生了兩件大事,一件,是內事,一件是外事。

  這先說一事。

  秦太子嬴柱的正夫人華陽夫人正式收了一人為子,那人本是送去趙國的質子也不知是走了什麼狗屎運,拜得華陽夫人為母,改名嬴子楚。

  這代表著,他日後,很可能會成為繼承秦王之人。

  嬴子楚身穿楚國服飾拜見華陽夫人,被收為義子,時間朝堂風雲變幻。

  另一事。

  大秦起兵攻周!

  咸陽城,或者說,眾國都籠罩在一片動亂之中。

  還有這麼一兩個人,為了在秦國站穩腳跟,四處奔走。

  顧楠這幾日已經準備出征,畫仙和小綠時常擺弄顧楠的衣甲,拿出來擦擦,晒晒。

  自己的姑娘,常年在外,已經很少能回家了。

  就像是當年的武安君一樣。

  從前,武安君出征的時候,常常看到魏老夫人一個人坐在房裡,看著空空的小院,空空的房子。

  那時候小綠常問,夫人,您在想什麼?

  魏瀾總是擺手,笑眯眯地說:「在想呢,那戰陣裡,那老貨是個什麼模樣?」

  說著,她總是淚眼摩挲。

  白起看似位極人臣,大良造的官爵已經是武官的最高成就,封無可封。多少人求的富貴,但是誰知道這偌大的武安君府的常年空寂。

  他一生從沒有對得起他的孩子和夫人,白仲和他關係很不好,幾乎從不回家。便是白起死了,也沒見他回來過。

  魏瀾呢,等了他一輩子。

  小綠從前不知道老夫人的心思。

  現在她卻是知道一些,顧楠出征的時候,家中的人真的很少,她常常一個人坐在顧楠小院的老樹下,看著天空發呆。

  還記得姑娘來的第一年,咸陽是十一月份下的雪。

  那時候姑娘總是愛拉著她到處跑,翻牆跳樹的,那時候,姑娘輕輕地摘掉她頭髮上的雪花。

  那時候是小綠這輩子最開心的時候。

  畫仙彈琴,又彈破了手指,她最近總是彈那激烈的戰陣曲,只因為有一日顧楠說,夢見了吹角連營。

  顧楠問她為什麼練這些曲子,她總是笑著搖頭。

  說,這樣姑娘就不會在家裡清閒膩了。

  她真的希望顧楠多待幾日,多待一會兒。

  ————————————————

  日頭正暖,顧楠抱著劍,坐在樹下修習著內息。

  呼吸均勻深厚,似乎隨著她的吐氣,身旁的落葉都會顫動。

  畫仙坐在一邊彈琴。

  小綠笑著坐在一旁給顧楠擺著點心,絮絮叨叨。

  「姑娘,這個可好吃了,我在西街買的。聽說是新做的東西···」

  顧楠睜開眼睛,看著小綠,有些心疼:「小綠,別忙了,要不了幾天我就要出征的,用不了這麼多···」

  話落下,小綠的聲音輕了下來,變得喃喃最後沒了聲音。

  她低著頭,良久,平日清脆的聲音顫顫著:「姑娘,不能不去嗎?」

  顧楠抿著嘴,撩起小綠散在一旁的頭髮:「我必須去···」

  「為什麼必須去,姑娘是覺得家中不好嗎?」小綠帶著哭腔,眼中含著晶瑩。

  「不會不好的···」她努力地說著:「若是餓了,小綠給妳做吃的,若是累了小綠給妳捶背,若是覺得閒著,畫仙姐姐可以給妳彈曲子···」

  她擦著眼淚:「為什麼會不好呢···」

  畫仙的琴音停了坐在一旁沉默不語,她依舊微微笑著,總是這麼微微笑著,眼裡的淚水滴在琴絃上。

  「為什麼一定要去。」她的聲音很輕。

  「大秦這麼多男兒,為什麼非要姑娘妳去打仗?」

  「若是像老爺一般,像老爺一般···」

  小綠說不出聲了,低聲地哭著。

  「我必須去,這是我應做之事。」顧楠笑著伸出手,擦著小綠臉上的眼淚:「也是必須做的事。」

  「畫仙。」顧楠看向畫仙,也替她拭去了眼角的眼淚,咧著嘴:「我想聽些清調子。」

  畫仙點頭,一曲悠揚的清調子,斷斷續續地彈來。

  顧楠抱著劍,坐在老樹下,老樹的一片落葉落在她的掌間。

  「我不會像我那師傅一樣的,我保證。」

  「等仗打完了,就不會再打仗了····」

  「我保證···」

  她捏住了拳頭,手中的落葉被捏得皺在了一起。

  她,恨透了這亂世。

  當著她的面,毀掉了她兩世為人,唯一的家,唯一的歸屬。

  她怎麼能不恨···

  「我要這世間一朗朗乾坤···」

  「我保證!」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1-6 19:20
第九十一章:連醉上一場,都做不到

  出征前的前兩日,顧楠從街上回來,拿過一卷竹簡正待翻看。

  「姑娘。」老連站在門口,對著顧楠說道。

  「王將軍前來拜訪。」

  王翦那貨?

  顧楠疑惑,前段時間不是跟著那趙摻攻韓去了嗎,卻是何時回咸陽的。

  兩人私交不錯,但是長平之後,都常年待在軍中,不是在軍部為事,便是領軍出征。

  平日裡很少能見上一面。

  心中帶這些輕快:「王翦那貨,來了便進來好了,還總是要您老跑一趟,通傳個樣子作甚?」

  「呵呵。」

  老連笑道:「老朽也是這麼說的,王將軍說,不通便進,不合禮數。」

  「得,他那死腦筋也不指著他能開竅。」顧楠將竹簡放在桌上。

  「讓他進來了。」

  「行,我去和他說。」

  老連離開,沒過多久,那個一如既往的傢伙走了進來。

  身子直直地站在那,臉上還是那副一絲不苟的神態,嘴角和下巴已經蓄起了鬍鬚,頗有一番氣魄的樣子。

  「憨貨。」顧楠遠遠地和他打了一聲招呼。

  王翦看到顧楠,笑著摸著頭,走了過來。

  「顧姑娘。」

  顧楠一邊拿著壺給他添了杯水,一邊對著身前的軟塌抬了抬下巴。

  「坐吧。」

  「今日來卻是沒帶酒。」王翦坐下,聳了聳肩膀。

  「沒事,我也戒了。」

  顧楠的話,讓他愣了一下,隨後點著頭,拿起桌上的水。

  「戒了好,從軍之人,飲酒百害無利。」

  說罷一笑:「不喝好。」

  拿起水飲盡。

  「聽說你升軍候了?」

  軍候可是領千人的官,在軍中也算是中層軍官了。

  歷史上,在始皇之前,王翦一直沒有被重用過。

  在這裡也是這般。

  「是啊,升軍候了。」

  王翦面色暗淡地點頭,他的志向何止是軍候,他所敬之人乃是武安君,心中所想的,自然是像武安君那般稱為頂天立地的英雄。

  千人軍候,對於他來說,確實是大材小用。

  顧楠看到王翦的神情,明白他的苦楚,無奈自己嘴笨。本想講些高興的事,誰知又是亂說話。

  轉開了話題,放下手中的水壺。

  「如何?」

  「我知曉,你這人無事,很少在外走動。此次來了我這裡,定是有什麼事要和我說吧?」

  王翦抬頭兩手撐在盤坐著的腿上:「是,是有事找妳。」

  說著,他看著顧楠,眼神有些猶豫,也有些懷念。

  他似乎想了很多,想起了那一年和顧楠在街頭初見,那時候顧楠剛放過了一個偷盜的孩子,自己叫住她,她回頭的初見驚豔。

  也記得顧楠牽著黑哥罵罵咧咧。

  也記起來顧楠第一次出征,出征長平,兩人在老樹下飲酒圖醉,顧楠的一首高歌。

  兩人終究沒有醉臥沙場,但是或許有一天,沙場依舊會是兩人最後的歸屬。

  最後他側了側頭,摸著鼻子:「為兄明日要辦婚了,想請妳來。」

  「辦婚了?」

  顧楠愣了一下,隨後才想起,這王翦已經是二十二三了,在這年月絕對算得上是大齡剩男了。

  隨後大聲笑了起來:「好啊你,我剛才還說你是永遠也開不了竅的了,誰曾想你就已經拐了個姑娘回家了。」

  「我說你啊,多少歲了,才辦婚?你看那蒙武,兒子早都能叫爸爸了。」

  唔,蒙武的兒子叫什麼來著,顧楠思索了一些,時間久了,腦海中的歷史卻是也在一點點的淡忘。

  「對了,呵呵,蒙恬,你看過的。」

  這是件高興的事,確實是高興的事,顧楠拍著桌子:「會去的,你放心便是。」

  「你這人,要辦婚也不早些和我說,提前一天,讓我準備些什麼?」

  「和你說啊,我準備不起太大的禮物,沒錢啊。」

  ······

  看著顧楠高興樣子,王翦微微一笑,看著成熟了很多,可這人還是這般,一點也未變過。

  「妳便說我?」

  「妳是幾歲了,也沒見妳有說過什麼親事。」

  還在調笑王翦的顧楠被王翦說得沒話好說,憋了半響也說不出話,最後一攤手,裝作不耐地說道。

  「我不一樣,不想著這些俗事。」

  「是,妳不一樣。」王翦呵呵地眯著眼,自己給自己添水。

  「只是個辦婚,不必大張旗鼓,我家和她家都沒什麼人,算上好友也不過六七個人,請來吃喝便是,所以沒什麼準備。」

  「妳也不必準備,到時來吃上頓飯,就是好的。」

  「那你說的,我就來蹭頓吃喝?」

  不用錢能混上頓吃喝,可是沒有更美的事了。

  「讓妳來妳就來。」看著顧楠一副市儈模樣,王翦笑罵著:「哪兒那麼多話?」

  「成,一定來。」顧楠笑著給自己添茶。

  不知何來的心事,笑著嘆氣。

  「已經好幾年了啊。」

  「是啊,已經好幾年了啊。」王翦仰起頭,戰無年月,真的已經好幾年了。

  兩人聊了很久,難得坐在一起聊天,也是聊了很多,從顧楠學馬的囧事,到王翦尋妻的八卦。

  一壺涼水喝了一下午。

  ————————————————

  王翦的婚事真的很簡單。

  家裡掛了幾卷紅綢,只請了那麼幾個親友,幾人坐在一起,吃飯喝酒,也沒什麼好見外的。

  他的夫人是一個長得清秀的女子,能被王翦那種人娶到,是王翦的福分。

  沒有想像中那麼多的禮數,就像是一次普通的家常聚會。

  王翦喝了不少,喝得臉紅,拉著自己妻子的手,說對不起她,便是婚事也沒能給她一個像樣的···

  他的妻子直搖頭,臉色醉紅···

  那一晚的不少人都喝醉了,顧楠這次沒有推辭,想要一醉,這是件樂事,可惜她很難喝醉。

  等到一切結束,一身酒氣地走出了王翦家,涼風一吹,吹沒了她本就只有半點的醉意。

  愣神看著那天邊雲開霧散,輕笑而去。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1-6 19:22
第九十二章:沒人哭的,只是叫那烽火薰了眼

  兩年。

  在這戰國恍若轉瞬即逝,就像是大海裡的一滴水,顯得渺小而又微不足道。

  但是這一滴水,卻讓這片大海泛起了滾滾波濤。

  翻湧起前所未有的大浪。

  周王擔心秦的勢力,暗中和燕、楚密謀再定合縱之約。

  誰知,這份合縱之約還沒有響應,秦國的攻勢就已經到了。

  周國早已經不過是一個空殼,名為一國實則,僅有三四十座城池,3萬多人。還分成「東周」和「西周」。便是反抗也無能為力,姬延被俘入秦。

  受降之後,被秦王封為周公,放歸西周,月餘,病死。

  不過,讓人留意之是,周國王城,相傳重為三百人所破。至於如何破,為何破,少有人知。

  但是很快,世人就在另一個地方見到了這三百人的真面目。

  九鼎被遷往咸陽。

  秦王立於宮中,看著那九鼎整整一日,九鼎自古便為王權,此時的王權已經在他手中。

  秦王伸出手,撫摸著九鼎之上的紋路,就像是撫摸著大秦的山河。

  再有十年,再給寡人十年。

  落日的餘光照亮了半邊天空,金紅色璀璨的光芒照亮了宮殿的的瓦礫和大路,灑在秦王嬴稷和九鼎之上。

  而另半邊的天空,籠於夜色。

  秦王的心中就像是在對自己說,又像是在對那冥冥之中的什麼說。

  似在討要,似在乞求。

  他還要十年。

  猛地,他的手抓在九鼎之上,顫抖著。

  悶聲咳嗽了幾聲,身子虛弱的搖晃了一陣,扶著九鼎,險險站穩。

  他扭過頭看著那落日,眼中只有那漫天餘紅。

  寡人,寡人···

  只差一步······

  只差一步矣!

  秦王怒睜著眼睛,身子卻是一軟,摔坐在地上,兩旁的侍衛連忙上前扶住秦王。

  蒼老的臉上再無力露出那份天下睥睨。

  范雎請辭了丞相的位置,但是之後他去了哪裡沒人知道。

  有人說他歸鄉了,也有人說,他已經死了。

  沒人知道秦王如何了,人們只知道,秦國這虎狼之國這次真的如同餓極了野獸,四處攻伐不止。

  ——————————————————————

  秦昭襄王五十三年(公元前254年),秦國攻魏。

  秦國舉兵數萬直取吳城。

  魏此前與齊韓交戰而敗早已失信天下,無援可求。

  魏國率軍五萬人駐守。

  此城本是魏國名將吳起所建易守難攻。

  誰知秦軍一三百陣,連夜以鉤鎖入城,火燒兵營糧草。

  三百近衛隨一白袍將從城中殺出,大破三千魏甲,生擒主帥。

  以開城門,大軍入城中,破軍數萬。

  魏軍大破,魏國投降,降為秦國屬國,同年韓王於秦覲見。

  三百秦軍,說是名為陷陣營。

  此後轉戰四方,千人亦避,非萬人不可破。

  又世人稱喪軍。

  蓋是因為此軍之將,常是穿著一身喪服般的將袍。

  三百人,軍陣之中皆有青銅獠牙覆面,破陣之時渾身浴血,傷而不退,死而不倒,如同凶鬼魑魅,令人喪膽。

  陷陣之將亦有覆面,煞如鬼首,力舉千斤。不知面目,不知男女,只知其姓顧,傳為白起後人。

  ————魏記《野史》

  ——————————————

  咸陽城的城門打開,大軍緩緩地走進城中。

  兩旁的道路沒有歡呼和高歌,只有死寂。

  因為他們是上陣殺人的士卒,不是英雄。

  百姓看著衣甲帶著血臭的士兵,只想快些躲開。

  走在軍陣之前的,是數百人黑甲軍。

  他們和其他士兵疲憊和無神的眼睛不同,他們的眼中只有沉悶和堅毅。

  走在前幾排的黑甲軍懷中每人抱著一個罐子。

  連年征戰,這幾年來他們幾乎從來沒有停下過,已經,是叫這天下識得了他們陷陣軍,在戰陣之上,一聲陷陣之志,能叫破多少人的膽子。

  他們已經揚名天下,已經博取了一身功名。

  但是終究,是有人回不來的。

  走的時候三百陷陣,如今卻以只有二百一十四人。

  他們忘不了那些死之前還吼著,陷陣之志,有死無生的傢伙。

  也忘不了倒在血泊裡的那些人安靜無聲的人。

  曾經在訓練裡罵自己蠢貨的傢伙,被割斷了脖子,血止不住地從他的喉嚨裡流出來。他想說什麼,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還有那個一直喜歡拿著玉牌看的傢伙,身中數箭,靠在屍堆邊上,擦乾淨沾滿血的手,才摸出那塊牌子,看了又看,生怕沾上一點,他死得挺安靜的,笑著死的。

  沒人哭的,只是叫那烽火薰了眼睛。

  所有人都明白,他們背負著一個名字,這個名字隨著每一個人的死去,越來越重。這個叫陷陣營,承擔著所有人的血的名字。活著的人要替死的人,讓這個名字繼續威震四方。叫所有人,忘不掉他們。

  按照將軍的意思,他們把死掉的人燒成了灰,裝在罈子裡背在身上,帶他們回家。

  兩年,吃飯,睡覺,打仗,都沒有放下來過。

  顧楠坐在黑哥的背上,帶著渾身的煞氣。

  腰中的無格不知道殺了多少人,劍刃中生出了一絲紅線。

  背上的長矛斷過好幾次,已經換了數把。

  看著熙熙攘攘的咸陽城,又看向兩旁畏懼地看著他們的百姓。眼神一黯,垂著。隨後又抬了起來,高高地看著天空。

  沒人會當他們是英雄,即使,他們做著英雄才會做的事。

  只因為他們是士兵,生當為戰,為戰生,為戰死。

  是為昭王五十五載,秦,以得近半天下。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1-6 19:25
第九十三章:當歸

  軍營的校場一如兩年前。

  像剛出出征的時候一般,沒有什麼變動,那砂石鋪成的地上風捲動在著塵土。

  軍營的大門口,有一面牆,那面牆上,掛著三百面巴掌大的木牌,每個木牌上都寫著一個名字,為三百陷陣之名。

  木牌上沾著血跡,入軍之時,每個人都曾割開手指,將自己的血滴在上面。

  顧楠站在牆前,身後的陷陣軍將懷中抱著的一個個罈子小心放下。

  也不知是誰,輕聲說了一聲。

  「回家了···」

  「軍歸矣···」

  都是從屍體裡爬出來的死士,眼眶卻瞪得通紅。

  二百一十四人朝著那沒有聲響的八十六個罈子,吼著。

  「軍,歸矣!」

  三百個名字都由顧楠親自寫的,也會由她親自摘下來。

  入手的木牌有些沉,她輕輕一扯,扯斷了綁著牌子的線,將它發放在了一旁。

  等到八十六塊牌子被取下,那牆已經變得空落。

  剩下的二百餘枚牌子隨著風晃盪。

  「此八十六人,與戰陣而死,丟我陷陣顏面,今後,此八十六人不歸我陷陣所部!降為常民,落回原籍!不得再說是我陷陣之人!」

  顧楠的聲音嚴厲,如同責罵訓斥。

  末了,她卻黯然一笑。

  「同地,不背我陷陣滔天殺孽,入了那幽冥之處當為良善之判,來生。」

  「是要投個好世道···」

  「於此!」

  顧楠拿過了身邊人手中的火把,扔在了那八十六塊木牌上,一瞬間,燃起熊熊烈火。

  「陷陣軍!」

  二百餘人站得整齊,軍容肅穆。

  「送客!」

  「錚!」無格出鞘。

  「一路走好!」

  「錚!」

  劍刃如林,向著那火上,半空中飄散而去的青煙。

  「一路走好!」

  火中,燒盡了木牌,也燒盡了那一個又一個浴血臥倒在沙場中的人,燒盡了那一句又一句,陷陣之志,有死無生。

  ——————————————————

  大軍得勝而歸,秦王似乎年輕了好幾歲,本來已經挺不直的身子再一次立在那大殿之上。

  一個個的召見了行軍之將,按功封賞了每一支軍部。

  直到召見顧楠已經是近夜的事了。

  顧楠被放在最晚召見,也有原因,陷陣軍本是禁軍,三百死囚之身,名不正,言不順。與戰陣之中皆青銅覆面方可出征,不好光明正大地賞賜。

  就是在那戰陣中殺出了那赫赫凶名,亦是這樣,見不得人,甚至通傳不得名字。他們只能有一個名字,就是陷陣營。

  而且就算是顧楠的身份,也是不便,身為白起弟子,她很難再用。

  誰都知道,白起是謝天下而死的,用一個謝天下的罪人之後,有背清譽。

  所以,天下人都能知道陷陣軍,都能知道白袍將,但天下人都不會知道那白袍將到底是何人,那陷陣軍又姓甚名誰。

  ······

  「大王。」

  秦王召見顧楠卻不知在大殿之中,而在他的書房,顧楠站在門口行禮。

  他放下了手中的竹簡。

  「哈哈,寡人的喪將軍來了?」

  喪將軍··

  這名字著實不好聽,也不知道是何人先叫起來的。

  該只是因為顧楠出征穿戴的都是一身喪袍,所過之處,又是殺聲震天,所以有了這個名字。

  「大王說笑了,這名字可不好聽。」顧楠無奈地說著。

  秦王笑了幾聲,隨後又咳嗽了起來。

  他的身子早已經一日不如一日。

  待咳嗽消去,才繼續說道。

  「妳與陷陣營屢破敵陣,寡人若是再不賞賜,恐怕你們心中也是腹誹,呵呵,說說吧,你等,想要什麼賞賜?」

  顧楠站在座下,良久不言。

  從自己的懷裡拿出了一卷簡書,單膝跪下:「大王,此乃陷陣營成軍之法,還請大王過目。」

  「哦?」顧楠的做法讓秦王的面色一愣,點了點頭:「拿來我看。」

  接過顧楠遞上來的竹簡,秦王簡單地翻閱了一番,但是粗看了一遍就發現只是粗看看之不懂,看是細細琢磨研讀了起來。

  一讀,就是半柱香的時間。

  等到他將竹簡放下,天色卻是已經全黑了。

  「軍不以勇為著,以令為本,成行令禁止,以士為承,成陣勢規正,以教為則,成軍心熔鑄···」秦王摸著鬍子。

  「對這軍陣卻有獨特的看法,而後的這些,訓練,訓練科目,也有幾番意思。不過,若是要在全軍推廣,恐怕要數年之久,才能見成效。」

  「而且。」秦王指著冊上的一則。

  「全軍修習內息,虧妳敢做。」

  「妳不知?若天下軍陣皆有內息伴身,就等於內息之說人人皆知,世道豈不大亂。」

  (可以參考美國的全民持槍,雖然國家也沒有不安定,但是若是在我國實行,一個把握不當就會出很大的問題。)

  「此時終歸只能一軍而行,不能效仿。」

  「大王說得是。」顧楠也沒有反駁,若是全名皆修內息對於王權統治也會造成不小的問題,她也沒有想過秦王會認可這一條。

  「如此,咳咳。」秦王放下了手中的軍冊,挑著眉頭:「妳是有什麼想求寡人?」

  顧楠低著頭,輕輕抱拳:「三百陷陣於戰中折損近半,所剩之人難以為陣,楠以求大王,解散此軍,賞遣其人歸去,另再成一軍。」

  ······

  顧楠的話,秦王久久沒有答覆,他的一隻手擺在桌案上,食指無聲地敲打著桌面。

  半響,他笑道:「妳,是不想他們再去戰中送死吧。」

  沒有解釋,顧楠垂下頭:「大王明鑑。」

  「哈哈,也罷,不過二百餘人,寡人準了。」

  「另賞每人耕田二畝,金一鎰。」

  「但是,妳自告知他們,軍中所學不得外傳,若是讓寡人看到陷陣之武出現在他人手裡。」

  「你等,連坐。」秦王的眼睛放著危險的光芒,但很快消散了。

  「是。」

  耕田二畝,便是這一條已經是極大的賞賜了,有田地,就足夠他們在這個世道裡活著了。

  「至於妳,妳的賞賜,剛才已經是分與了那些士卒,妳可有意見?」秦王顯然對於顧楠有自己的私心還是有些不悅。

  「沒有。」顧楠鬆了一口氣:「謝大王。」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1-6 19:59
第九十四章:歸於塵中

  烈日炙烤得火熱,七月的天氣熱的發悶。沉悶的空氣在校場上壓著,軍營之中,一個生意高聲念著。

  「陷陣驍勇,於戰陣屢破強敵,建功數件,乃,賞每人耕田二畝,金一鎰,以證我軍心。」

  「另因陷陣軍不足三百,難成陣勢,暫令解軍,士卒可歸,陷陣之武,不得傳於他人。他日再成新軍。」

  「至此。」顧楠收起手中的文書:「你們明白了沒有。」

  她的身前,零零散散的士兵站在那,像是卸了全身的力氣,也站不直了。

  「將軍。」一個士卒抬起了頭,苦苦一笑:「當真讓我們走?」

  「難道你們還想回去?」顧楠淡淡地問道。

  「將軍!」一個人紅著眼:「陷陣軍,說是要成那天下第一軍的。」

  「所志未酬,不敢離開。」

  「否則。」

  「未成陷陣名,不敢見故人!」

  顧楠黑著臉,在那一聲聲高吼之中,怒而出聲:「你等,都是這個意思?」

  所有人都低著頭似在默認。

  「記得功名,家中親人呢?不教養了?」

  「都是從血路裡殺出來的!」

  說著指著牆上空掉的牌子:「那些人死了!才讓你們回來的!你們想作何,再回去送死?」

  沒人,再回得上話。

  「讓你們回去,不要聽不懂人話!」

  「自己打理完了,就去領了文書滾!」

  深深地看了眾人一眼。

  「好好過日子。」

  說完,便轉身離開了。

  只留下軍營中站著兩百人,不甘心地站在那裡,但是再不甘心又能如何?

  直到一人抹著臉,跪了下來,對著那面牆拜下,起身離開。

  一個一個人拜下離開。

  高進最後一遍將自己的被鋪鋪得整齊,將零散幾件行李綁好,背在了背上。

  深吸了一口氣,走出營房的門,掃視了一圈四周,人影散亂。

  莫名地眼中一酸,咧著嘴巴。

  陷陣之志,終歸成了一個笑話不成?

  終歸,是成了一個笑話罷。

  心中一陣空落,像是沒了什麼東西。

  背著行李,獨自離開。

  ————————————————

  鄉間的小路混雜著泥土的味道,一塊塊青石板簡單的鋪成的路面行不得車,一個人影孤單走來。

  踩著青石板上一片落著的樹枝,高進恍惚地看著不遠出的村子。

  眼前上似乎看到了那惡臭的死囚房,又看到了那軍中燃著火盆的夜晚,耳邊聽到的是刀兵交錯的喊殺聲。似乎,狼煙四起。

  回來了?

  他自己問自己,那個曾經夢裡都不敢回來的地方,自己當真的回來了?

  一路走進,昨夜下過雨,早間的空氣還帶著露水的味道。

  路上沒什麼人,有人也認不出他來。

  站在一面用幾根木頭搭著的簡單門房面前,高進伸出手,正想要敲響房門,手卻停在了半空。

  他不知道見了裡面的人,自己該如何說,該說什麼。

  「砰砰砰。」

  高進最終還是敲響了房門,開來門的是一個老婦人。

  頭髮花白,身上穿著發灰的布衣,兩眼看不清楚,看到站在自己門前的人,呆了呆,好生眼熟。

  眯起眼睛看向他,整個人卻愣在了那裡。

  「進兒?」

  「娘···」

  破舊的籬笆邊上,高大的士兵穿著布袍站在佝僂的婦人面前,嘴脣顫了顫,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微笑。

  「我回來了。」

  ···

  「來,進兒,吃飯。」老婦人臉上的皺紋都笑在了一起。

  手裡捧著一碗豆飯,遞給自己的孩子。

  「唉···」高進接過碗,拿著兩根木頭往嘴裡扒拉,豆飯的問道很不好還帶著很重的腥澀。

  但是他就像是吃著這世上最美味的佳餚,吃得狼吞虎嚥,眼裡止不住的留下些水,也落到了碗裡,混著一起唄吞進了嘴裡。

  「吃慢點,吃慢點。」老婦人伸出顫顫巍巍地手,摸著高進的臉頰。

  「回來就好···」

  都豆飯裡混雜著乾腥。

  高進像是鐵鑄的臉上也再也忍不住,皺在了一起,淚水流了下來。

  他像是回到了那在戰火狼煙。

  自己的兄弟帶自己受了那一劍。

  看他倒在那裡,高進想去救。

  那貨卻罵道。

  「救得什麼救,給老子殺出去!」他的眼裡盡是怒意:「殺光了這些龜孫!我們陷陣軍,是要名揚天下的!」

  還有那個身中數箭,乾坐在那個牆角的傢伙。

  自己怎麼拉他,他都起不來了。

  他只是說:「高進,我待和你說,我婆娘真的是這個世上最好的女人。」

  「可惜。」他的臉上全是淚水:「我是回不去了。」

  「你可得好好活著···你家裡的老娘,還沒個人照顧的。」

  有一日,他問將軍:「將軍,天下真會有不戰的世道?」

  「誰知道呢?」將軍隨意地笑著:「沒有,我們殺出來一個便是。」

  「哈哈哈。」跟在後面的陷陣軍皆是大笑,笑聲驚起了路旁的一顆枯樹上的寒鴉。

  「好!殺出來一個便是!」

  陷陣軍···

  陷陣軍···

  「啪。」高進停下了手裡的木頭,拿著碗的手頓在了那裡。

  眼中通紅。

  勉強露出一個笑容:「娘,我領了軍功,可有兩畝地,不用再過那般的日子了。」

  數百年後,一個叫做高順的人,讓陷陣之名重揚天下,七百陷陣,堪稱世間強軍。

  ——————————————————

  空空的校場,顧楠頂著風站在黑色的軍旗下,她在校場挖了一個坑,將那些回不去的罈子放了進去,然後用沙土慢慢掩埋······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1-6 20:02
第九十五章:閒人總是不受待見

  往後三月,秦地再無戰事,若是有,也不過就是邊境的小擦小碰。

  顧楠待在了咸陽城中練起了自己的新軍,千人死囚,不同於上次的三百人,從此千人皆是亡命之輩,為了條活路,恐怕是什麼事都肯做的。

  秦王的身子愈加不好了,開始地,似乎有人動起了心思。

  不只是秦王子嬴柱,還有嬴柱的孩子嬴異人。

  盛夏剛過,秋初的日子已經開始落葉,顧楠的小院中落葉堆積了幾層,青黃色的枯葉被顧楠拿著掃把掃成一堆,堆在院子的一旁。

  小綠和畫仙早早地出門採購去了,雖然因為孝期,顧楠身上沒有官職,但是拿著的也是千人將軍候的俸祿,家中也是寬裕了不少。

  別的不說,偶爾也能吃上幾頓鮮魚嚐嚐。

  顧楠自己在學做飯,她想來是已經受不了了大秦人的口味,但是誰讓她上輩子除了泡麵什麼都不會,只是吃過一頓,顧楠就被勒令不得靠近廚房。有一口吃的就該是恩德了,浪費糧食是損德的事情。

  只能偶爾偷偷地做上些,也就她自己敢吃,全且做得少些,當是試毒,說不得,在重現後世的美食手藝之前,恐怕還能先煉成個百毒不侵之身。

  啊,另外,或許是沒了仗,顧楠閒得著實無聊,向著畫仙學起了琴藝。

  呵,只能說她著實是個蠻子,除了上陣的東西,沒啥學得好的,一把七絃琴在她的手裡吱呀作響,看得一旁的畫仙心疼,一把七絃琴可是很貴的。

  第二日,溫柔體貼的畫仙就把七絃琴藏了起來,不讓顧楠再碰。

  沒什麼,再彈,路過的是要誤以為武安君府在鬧鬼。

  顧楠掃著地上的落葉,打了一個哈欠,悠閒的日子舒坦得讓她皮子癢,總覺得無趣,想要做些什麼。

  這幾日,黑哥見了顧楠都是躲著跑,牠可不想又被稀里糊塗地拉出去就這咸陽城跑上一圈陪著這人撒瘋,乖乖,能把牠累死。

  「沙。」

  掃帚輕輕地掃過,落葉捲動翻起,飄落在葉堆裡。

  「嗖!」

  不知何來的一道勁風破空而落。

  顧楠的兩眼一合,微微仰身,黑長的飛針從她的面前刺下,釘在了地上。

  飛針的力道很大,直接刺進了地裡,餘力未消,使得長針不住震顫。

  沒去看那根長針,顧楠低頭將一片落了出來的樹葉重新掃盡了葉堆裡。

  「什麼事啊,你們這些,總是這般鬼祟。」

  「啪。」一道黑影落在了牆上,踩著瓦礫發出了一聲聲響。

  顧楠挑了一下眉頭:「莫把我家的瓦踩壞了,不然不管你是哪來的,得賠錢。」

  黑影穿著一身黑色的衣袍,臉上帶著灰敗的木頭做的面具,氣息若有若無。

  顧楠也不是第一次見到這般的人了,王家的人,王家有兩把刀劍一把是明面上的軍隊,另一把或許算的上就是這部人。

  不曉得他們叫做什麼,只曉得,他們只給王家做事,能命令的動他們的大概是有三個人,秦王嬴稷,秦王子嬴柱,秦王孫嬴異人。

  顧楠在秦王那見過一次,蓋是做著見不得人的事的時候,才用得到他們。

  和軍隊不同,他們的人數少得可憐,具顧楠隱約的瞭解,大概只有二三十人。

  但是他們都身負武藝,而且皆都不俗,長竊聽暗殺之事,夜行數百里都不是事兒,不過二三十人,就能把這咸陽城裡的事務辦得乾乾淨淨,聽說,咸陽城之外的都能觸及。

  軍隊責外在征伐,這部人主內,內在清排異己。

  「不過是塊瓦···」面具裡的聲音低沉。

  顧楠一愣,疑惑地看向那人:「你,是新來的?」

  那人的身子一晃,危險地盯著顧楠:「你怎麼知道的,專門探聽了我等的消息?」

  「沒。」慌忙擺著手,顧楠自知沒趣的把掃把放在一邊:「從前的人都不會說別的話,只會告知地點時間和做什麼事。」

  說著用一種你還年輕的眼神看著那人,看得那人渾身打顫也不只是氣的還是怒的。

  嗯,好像也是一個意思。

  「哼。」冷哼了一聲,那人拋下了一句話:「明日日正,咸陽東郊閒亭,子楚君會在那等妳。」

  說完身子一晃就消失在了牆上,看起來輕功還是不錯。

  子楚君,顧楠的眉頭一挑。

  坐在了屋旁的軟塌上,啊,嬴異人。

  自從拜了華陽夫人為母,他就改了自己的名字,現在名叫嬴子楚才是。

  他找我?

  顧楠沒有想到,還是日正這種時候,日正在自己才剛從軍營回來,就要自己趕去見他。

  麻煩啊···

  顧楠兩手枕著腦袋,向後一躺,小綠和畫仙不在家,老連遛馬去了,她一個人待在府裡,卻是就像是個留守兒童。

  沒什麼不對。

  ————————————————

  第二日正,夏末秋初的天氣不見得涼爽,本來這個時節該是多雨,也不知道是怎麼了,今年沒有下什麼雨。

  顧楠穿著一身白色的衣衫,站在東城郊外的小亭前。沒騎著黑哥,這貨寧在府裡睡大覺也是不遠在這般的時候出來。

  東郊閒亭,估計說的就是這了,咸陽東郊外廢棄的亭子也就這麼一個。

  亭子臨近水畔聽得到泉水流響,別有一番意境。

  亭中做著一個華服的青年人,他的樣子看起來不是好,時常看看四周,有看看身後的草叢。

  顧楠搖了搖頭,走了上去。

  嬴子楚看到了顧楠,臉上露出些許的放鬆,連忙起身。

  「顧楠見過公子。」

  「顧兄弟何必如此客套,我們曾有故交,叫我異人即可。」

  嬴子楚脫口而出,隨後卻又閉上了嘴巴,黯然重說道。

  「呵呵,為兄說錯了話了,叫我子楚就可以了。」

  嬴異人這個名字他已經不能再用了。

  多麼可笑,為了那空薄之物,連父母之賜卻都是捨棄了。

  想起自己不得寵的母親,心中更是看輕自己。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1-6 20:04
第九十六章:決然的賭徒

  涼亭之中照不進陽光,要比外面是涼爽很多,嬴子楚和顧楠對坐而下。

  他一時間不知道說些什麼,顯得緊迫,桌案上攤著一副棋局,黑白子各未下過。

  嬴子楚拿起了一枚棋子,對著棋局笑了笑。

  「顧兄弟文武全才,想來在棋道上也有所建樹,兄弟厚顏求教,如何?」

  他如今知曉顧楠是女兒,卻依舊不改口,叫她做顧兄弟,也不知是為何。

  顧楠看這嬴異人的樣子,對比起現在的秦王,他養氣的功夫,和現在的秦王差了很多。

  秦王的一喜一怒有樣子,但根本猜不到真正的他到底是喜還是怒還是說根本就不在意。

  而嬴子楚全部寫在了臉上。

  只是看到他的樣子就知道他是有事所求。

  他不說,顧楠也不問,點了點頭,拿過了自己的棋盒:「倒是和師傅學過一些。」

  四周的清風微吹這亭旁的枝葉,摩挲作響,此起彼揚,恍若一曲清調。

  嬴子楚彷彿是又成了那年那個偷跑出宮來玩耍的年輕人,拿著子落下,看向顧楠。

  黑色的長髮垂在肩頭,一身孝白色的衣衫顯得出塵,低著頭的臉龐亦是俊美,卻混雜著沙場將軍的堅毅和英武,帶著種別樣的感覺。

  兩人一棋一子地下著。

  可這越下,嬴子楚就覺得越是尷尬。

  顧楠的棋是和白起學的,白起的棋藝是鬼谷子印證過的,算不得多差,但是不要臉是絕了的。悔棋算是小的,要輸了就收盤重來這種事情也是沒少做。

  顧楠把白起的棋藝沒學來多少,不要臉是學了個齊全。

  莫說落子有悔,悔上三四子都是有,關鍵還臉不紅心不跳的,想來是已經練了一張好面皮。

  嬴子楚又不好殺她面子,一盤棋下了要半個時辰,只叫他覺得下棋如何變得在這般艱難。

  「顧兄弟,子楚此次這般邀妳出來,卻是有事相談。」

  嬴子楚舉棋不定,看到顧楠確實沒有悔棋的意思後才把棋子放了下去。

  顧楠咧嘴一笑:「算是說出來了,這棋也就別下了,說做正事吧,我的棋藝如何我還是知道的。」

  說著把自己的棋放回了棋盒裡。

  「用那般方法把我叫出咸陽城來,若是說沒事說就是為了下棋,你就是真的有問題了。」

  嬴子楚如釋重負地放下棋,心中暗暗決定再不和顧楠下棋。

  苦笑了一聲:「還請兄弟體諒,咸陽城中人多眼雜,我所求之事著實不適合放開了說出來。」

  你們一家的人做事都是這樣,我不體諒還能怎麼辦···

  顧楠翻了個白眼,聳了聳肩膀:「所以說,到底是何事?」

  「顧兄弟還記得那日護送我等,那個妳救出來的孩子嗎?」

  救出來的孩子···

  嬴政嗎?

  顧楠盤坐在軟塌上,看著隨意:「你的孩子?」

  「是。」嬴子楚輕輕頷首,露出了一個輕笑:「他叫嬴政。」

  「好名字。」

  是好名字,會要千古流傳的名字。

  「是這樣。」嬴子楚在斟酌了一番,認真地看著顧楠,逐字逐句地說道。

  「我想請兄弟,做政兒的老師。」

  亭旁的泉水淌著,聲音在林間迴盪。

  光穿過樹葉的間隙照在地上散碎了一地。

  「帶孩子啊···」

  「是。」嬴子楚被顧楠這麼直白的說法逗笑:「顧兄弟真是妙人妙語,卻是帶孩子。」

  「但我也希望顧兄弟能教政兒文武安邦之說,顧兄弟文采子楚是見過的,武從武安君,那日戰陣亦叫人難忘。子楚思來想去,咸陽能權從這兩者的人,也只有顧兄弟你了。」

  「而且···」

  說到這,嬴子楚的聲音變得猶豫了起來。

  顧楠知道是要說道關鍵的時候了,如果只是讓她做嬴政的老師在咸陽城裡就可以說,不必到這裡來。

  嬴子楚抿了抿嘴巴:「呂先生亦為政兒尋了個先生,叫做李斯,說是荀卿弟子。」

  「你,是讓我防著呂不韋?」顧楠沒有繞彎子,很直白地問道。

  嬴子楚的身子一緊,看得出按捺著胸中的怒火。

  聲音變得低沉威嚴了起來。

  「呂不韋所圖盛大,在上位之前,我還要用他,但是上位之後,我和他,定是要有一個死活。」說著他坐直了身子。

  「倒時,若是成則無事,我若是力所不及。還望顧兄弟,能護得政兒周全。聽聞兄弟最近已在擴軍,倒時那宮中兄弟的千人陷陣,想來是無人敢輕動。」

  嬴子楚身居宮中身旁沒有好友或者親信。

  到了如今這個時候,也只有顧楠這個只有一面之交的朋友。

  他相信自己看人很準,可以相信她。

  ···

  「我知曉了,政公子該是已經有五歲了吧?」

  「是,五歲了。」嬴子楚側過臉看著林間晃動對的樹影。

  顧楠不知為何,挑著眉頭笑著說道:「和那日相比,你是變了很多。」

  「是啊。」嬴子楚的眼睛不再柔軟:「變了很多。」

  他已經不再是那個公子,朝起不知生死的日子已經讓他看明白了這個世道。

  他要成那帝王,沒有人再可讓他左右。

  為了這個,他已經捨棄了自己能捨棄的一切。

  改了父母所賜自己的姓名。

  對一個商人持禮。

  棄自己無依的生母於不顧。

  變成了一個連他自己都不認識的人。

  賭上了一切,他要成那帝王。

  成那天地一人。

  然後把那些,一件一件的,全部拿回來。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1-6 20:07
第九十七章:那一年李斯還很年輕

  「武安君府。」一個人年輕的書生站在高門府邸之前,仰頭看著那府,若有所思。

  蓋是此地了,秦國戰神之府嗎?

  看起來也不過平常。

  年輕書生四下看了看,倒是清淨。

  這便是公子另尋的先生所住的地方了。

  年輕人自信地看著大門,在下倒是要看看是怎般的奇人。

  自從他跟隨荀師學習帝王述說以來,自認為深諳此道。

  自他看來,被稱作虎狼之國的秦國是這亂世之中最能讓他施展的地方,果然,初到此地就被秦王孫身邊的紅人呂不韋看重。

  雖然只是被提拔做了一個小吏,做了公子的孩子身邊的書教,但是這個位子在李斯看來反而要比分配在外的實權官職還要好。

  不因為別的,只因為這個位置能讓他更接近秦王,或者說,未來的秦王。

  不過書教還是和老師不同,書教用通俗的話來說就是一個助教一樣的意思。

  而小公子真正的老師,在那日公子回來之後就被定了下來。

  那人叫做顧楠,聽聞,就是那在周魏戰場上,那支被稱之為喪軍的陷陣營的領將。

  讀書人胸中總是有種傲氣,無緣無故做了助教,自然就是要來看看這真正的先生到底是個什麼樣子。

  顧先生,可莫要讓斯失望了才好。

  這般想著,李斯邁步上前,敲響了武安君府的大門。

  「砰砰砰。」

  低悶的敲門聲之後,大門被打開,開門的是一個老人,看樣子約莫已經六旬左右。

  老連看著眼前陌生的年輕人,疑惑地問道。

  「年輕人,所為何事啊?」

  「見過老先生。」李斯頗有禮貌地微微行禮:「在下李斯,此番前來,卻是來拜見顧先生的。」

  「顧先生?」老連一臉不解地看著李斯。

  自家哪來的什麼顧先生,顧姑娘倒是有一個···

  顧姑娘?

  額,老連的心思一動,自家的小姐總是穿著一身男兒裝束到處跑,想來又是在何處胡鬧了,這都找上門來了。

  哎,小姐現在真是沒有半點女兒家的樣子,完完全全就是個男兒模樣,這麼大了,門前連一個親事都沒有,這般下去,日後自己可怎麼敢去見老爺和夫人···

  老連一邊想著,一邊嘆了口氣。

  李斯不解面前的老人為何突然唉聲嘆氣,奇怪地問道:「老先生,顧先生不在嗎?」

  「啊?」

  「啊。」回過神來,老連讓開了一個身子:「在的,先生在家,請跟老朽來吧。」

  順著李斯的稱呼接著話,他也不好說破,只待小姐自己說便是了。

  「這?」看著老連準備直接領自己進去,李斯遲疑了一下。

  「不需要通傳一番嗎?」

  「無事。」

  老連擺著手,聲音裡有些無奈。他也絕的不妥,可是這是小姐吩咐的,

  「府裡平日都沒有客人,小,先生吩咐過的,若是有客人,沒什麼不方便就讓他直接進來就是,通傳是太過麻煩了。」

  太過麻煩了。

  李斯一愣,又呵地笑了聲,只是因為閒得麻煩,就隨客人出入。

  這先生倒是灑脫···

  「先生此時還在後院思習琴律。」老連側過身:「也無不便。」

  琴律嗎,也好,李斯點了點頭,聞其音知其人,此道他也略通一二,且先看看。

  老連引著李斯進門,隨後領著向著後院走去。

  李斯跟著老連,走了片刻,遠遠地聽到了一個小院裡傳來了琴音。

  側耳傾聽,只是聽了片刻,便有些恍惚。

  那琴音卻是恍如山澗泉鳴,空山鳥語,空靈輕盈,讓人身至其中難以自拔。

  彷彿每一聲都能撥動人心一般,讓人的心思忍不住的跟著琴音而去,忍不住地去聽。

  當下心中震顫,這顧先生在琴律一道,斯恐怕是遙遙不可及矣。

  聽他的琴音,想來是品性高潔之人。

  怪不得,公子這般推崇此人,就連呂先生聽聞是此人教學也無異議。

  等到一曲結束,他才悠悠轉醒,老連已經帶著他走到了後院的門前。

  「先生就在裡面,客人自去就是,老朽先告退了。」

  李斯行禮:「多謝老先生了。」

  哎,多有禮貌的年輕人,可惜又是要被小姐戲弄了。老連只是認為是顧楠又在胡鬧,畢竟自家小姐的不安分他也是知道。

  看了李斯一眼,就退了下去。

  此時李斯的心中是一片期待,他甚是想要見上這能彈出如此琴音的顧先生一面。

  或許兩人可以相談甚歡。

  正待進去。

  那院中傳來了一聲動聽的女聲,是比那琴音還要動聽。

  「姑娘,剛才這般彈,你可是看明白了?」

  接著的也是一個好聽的聲音,聽得出是個女子但是還帶著幾分豪爽:「明白了明白了,我來試試。」

  「哎,姑娘,妳可是莫要再亂彈了,若是彈斷了弦,我還得修。」

  「唔,一定注意,妳放心吧。」

  站在外面的李斯一懵。

  院裡的不是顧先生嗎?

  怎麼有女人的聲音?

  還沒等他回過神來,那院中又傳來了琴音。

  只不過,這次的琴音可不動聽。

  若是說,剛才的琴音是空山鳥語般的靈動空濛。

  那麼,現在的琴音,就是摧枯拉朽,天魔亂舞一般的恐怖。

  魔音灌耳,李斯只覺得自己的眼前發黑,連忙捂住了耳朵。

  這,這般彈琴,簡直有辱琴音!

  頭似快炸了一般,也不顧不得什麼禮數了,想來那顧先生也是受不了這樣的,快步走了進去。

  「是何人在彈琴,還不快停下!」

  琴音戛然而止,可是裡面的場景卻是讓李斯愣在了原地。

  小院中那有什麼顧先生,只有三個姑娘。

  皆是貌樣脫塵的姑娘。

  一個正坐在樹下,是一個佳人,柳眉薄脣,眉間透著一股媚意,氣質卻是輕薄寡淡,手裡正抓著那琴身的一角。

  還有一個站在一旁是一個長相秀氣溫和的少女,頗有一種鄰家姑娘的感覺,她正捂著耳朵。

  最後一個姑娘讓李斯印象最深,她穿著一身男兒的孝袍,顯得有些寬大。手中捧著一抱七絃琴,長髮隨意地紮在腦後,散在肩上。

  看著她是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既有女性的柔媚又有男兒的英氣俊秀,只是一眼就讓李斯印在了眼中。

  此時這三個平日裡哪一個都是極其少見的女子同時看著他。

  李斯哪見過這樣的陣仗,臉色一下子漲紅,退了一步,連忙拜下,不敢再抬頭。

  「李,李斯見過三位姑娘,本是來拜見顧先生,不想唐突了佳人,還,還望原諒。」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1-6 20:08
第九十八章:學問人真是麻煩

  「顧先生?」畫仙看著這個突然走進小院的年輕人,想來是客人,老連按著顧楠的意思,直接領進來的。

  主要是武安君府著實是沒有客人,一月也不見得會有人拜訪,會來的也都是熟人,所以才會這般待客,不然每日出入的客人就足夠人頭疼的了。

  但是轉念一想自家哪來的顧先生,心思一動,幽幽地看向自家的姑娘。

  「小姐,妳的客人。」

  說著心疼地拿回自己的琴,若是再被顧楠這麼折磨上幾番,恐怕又是要報廢了。

  小綠鬆了口氣,放開了耳朵,對著顧楠吐了一下舌頭:「姑娘,是不是又糊弄人去了?這都找上門來了。」

  不是,顧楠看著這年輕人苦笑了一下,怎麼又糊弄人了,我也不認識他啊。

  站在對面的李斯也是一頭霧水,怎麼說自己是那小姐的客人,自己不是說了,拜訪顧先生嗎?

  他的猜想裡,那顧先生要嘛是沉穩的中年將軍,要嘛是稍稍年邁的老將。

  畢竟陷陣軍那般的強軍,憑百人就可在沙場中來去穿殺,可不是一般的人能練的出來的。

  雖然搞不清狀況,但是既然是客人來了,小綠和畫仙也就不在這待著了。

  小綠站了起來:「畫仙姐姐,莫要再理她了,我們還有事務要做,可不能總陪著她玩。」

  「嗯,好。」畫仙笑盈盈地點了點頭,兩人就結伴離開了。

  留下顧楠一臉糾結地看著眼前的年輕人。

  自己好不易在家裡休息,怎麼就來了個客人,關鍵是,這人她還不認識。

  雖然氣氛詭異,顧楠做了一個見面禮。

  「不知先生到此,所為何事?」

  李斯臉上的紅色推下去了些,暗罵自己失態,回了一個禮,重新說道。

  「在下李斯,此番前來是來拜訪顧先生,還望姑娘通傳。」

  ······

  顧先生,顧楠的臉色有些黑,那個人和他說的武安君府有什麼顧先生的。

  但是隨後念頭一愣,剛才光顧著在意他事,沒有聽清楚這人的名字。

  李斯?莫不是那個人。

  目光一凝,又看向那人:「你叫李斯?」

  「是,在下李斯。」李斯無奈地又說道,雖然他也不知道為何對方會在意自己的名字。

  李斯···

  顧楠的眼神變得不同,帶上了幾分慎重。

  如果不是重名的話,那麼眼前的這個人很可能就是日後大秦的丞相李斯。

  這個人是一個能臣但是絕對算不上一個賢臣。

  遊說關東、統一文字、車同軌、郡縣制都有他的影子。

  焚書坑儒、偽造遺詔他也逃不開關係。

  最後被趙高腰斬於咸陽鬧市,夷三族。

  頗有為能,然非賢能。

  他是一個求權之人,也是一個很複雜的人,很難給他一個準確的評價。和這種人相處也要萬分小心,誰知道他會不會突然給你來一下。

  他是這時候進的咸陽嗎?

  想起前幾日嬴子楚和她在那閒亭中的交談,他便是呂不韋找來的另一個先生。

  這般想來,他恐怕是想要試探與自己同事的人到底如何吧?

  顧楠鬆開了些眉頭,緩緩張口。

  「如果無錯,我該就是你要找的那人。」

  「啊?」李斯愣在原地,抬起頭看向坐在那的仟仟佳人。

  「顧先生?」

  ——————————————————

  「家中沒有什麼,就只有清水待客,李先生,莫要見怪才好。」

  顧楠將一杯清水遞給李斯。

  「呵呵,無事。」李斯輕笑著接過杯子,深吸了一口氣:「斯是真沒有想到,顧先生是個女子·····」

  「倒是斯冒犯了,本該慎重,該請諒的是斯才是。」

  說著行了一個歉禮。

  他真的沒有想到,相傳中一騎當千的沙場勇將,會是一個女子,還是如此年輕。

  也是沒有想到,嬴子楚嘴中曾名動咸陽的才子,實際上是一個才女。

  可是害苦了斯啊···

  李斯暗暗閉眼,無奈地想到。

  「不必在意。」顯然顧楠並不在意這些事情,淺笑了一下,隨意地翻過了這個話題。

  李斯鬆了口氣,而是看了顧楠一眼,疑惑地問道:「恕斯唐突,不知姑娘為何穿著一身孝袍?」

  顧楠看了看自己的身上:「家師故去,待守孝三年,所以長是穿孝袍。」

  「如此···」喃喃著,李斯輕輕點頭不小心又是看到了顧楠的眼睛,微紅著臉移開了視線。

  這樣的小動作讓顧楠勾了勾嘴角,這時候的李斯還沒有日後的那般果決深算。

  「姑娘還真是奇特,本在外門,那領路的老先生說府中客人若無不便要進府不需要通傳,本以為姑娘是一個隨性之人,不重禮數。」

  「現在看來,姑娘卻又是極守禮數,為先人待孝三年,就是儒家中人,也少有這麼做的。」

  挑著眉頭,顧楠笑著拿起了杯子喝了口茶:「直說我古怪便是,不必繞彎子。」

  「不,斯不是這個意思。」李斯解釋道:「只是覺得特別。」

  「呵呵,開個玩笑而已。」顧楠放下茶杯:「不知李先生這次來,是為了什麼?」

  這才想了正事,李斯整頓了一下神色,認真地說道。

  「斯此番前來,本是想要看看顧先生到是個如何的人。」

  「其次,是有幾個問題想問。」

  談論到學問上的問題的時候,他就像是變了個人,剛才的略有窘迫的神態全無,取而代之的是一副自信坦然的氣度。

  「幾個問題···」

  顧楠表面依舊平靜,心下卻是瞭然,這李斯就是來試探自己的。

  乾乾一笑:「李先生,請問便是。」

  所以啊,學問人真是麻煩···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1-6 20:10
第九十九章:你的大志呢

  李斯沒有去看顧楠,而是看向門外:「聽聞顧先生和斯一樣,受託為公子府教授政公子書學。」

  「是。」

  「此般重任,斯實在難當,所日夜反側難免,思要教公子些什麼。」

  李斯慢慢地說著:「聽聞還有顧先生與斯同教,甚是寬心,如卸重任。」

  「所以,此次特來問先生。」

  他扭過頭,看向顧楠,那雙眼睛裡不閃不避,和剛才那人就如同不是一個人一般。

  「先生,準備教公子些什麼?」

  咄咄逼人···

  用這個詞用來形容李斯現在的氣勢最適合不過。

  顧楠卻沒有生氣。

  現在的李斯身上有著一個年輕人都該有的東西,好勝、書生意氣。

  這般的李斯讓顧楠覺得反倒比歷史上那個殺伐果斷,某權狠辣的李斯要親近很多。

  不動聲色地轉著杯子,思索了一番,苦笑著說道。

  「如何教公子,我卻是還沒有想過,不如李先生先和我說說,你準備如何?」

  「你我探討一番?」

  並未想過?

  一般人被問到了這個問題,就算是沒有想過也會硬說出幾個,哪有向顧楠這般沒有臉皮,直接承認自己沒有想過。

  李斯微微皺眉猶豫了一下,問道:「先生,覺得禮樂如何?」

  李斯抱著試探的心態,禮樂作為傳統教術,本該是必學的,但是如今這個世道···

  若是顧楠說禮樂可行,那她就不過爾爾。

  在李斯的注視下,顧楠沉默了一下,問道:「先生覺得這世道如何?」

  李斯一愣,一時間不知如何說。

  低頭思考,似乎想要找出合適的詞描述。

  戰火連天,民不聊生,種種種種多得說不清楚。但無論那個都不清楚這世道。

  顧楠看著他,沒等他想下去,淡淡地說道:「禮樂崩壞。」

  四個字,叫李斯打了個顫,禮樂是為古禮,顧楠這四個字可謂是大不敬。

  但是說的又實在準確,在這紛亂戰世中。

  如何不是禮樂崩壞?

  禮樂所帶不盡是禮儀樂舞,更指的是古來人倫,天人和諧直說。

  禮樂崩壞,亦是說的這人倫崩壞。

  這如何不是他想要說的?

  李斯欣喜地看著顧楠,像是找到了知己,接著問道。

  「那先生覺得,養德可行?」

  養德···

  顧楠確實不擅長這種育人的說法,但是既然別人問了,她總得有個答案。

  思索了會兒,她還是搖了搖頭。

  「德行固重,但終是君子之道,大秦,要的不是一個君子,而是一個帝王。不該放在首位。」

  雖然她也明白德行對於一個王的重要,但是她也不得不承認在這個時間,大秦需要的是一個能夠讓它徹底顛覆天下的帝王,而不是一個徐徐圖之的君子。

  和我想的,是一般的。

  暗暗握著拳頭,李斯心中振奮。

  「那先生,妳覺得什麼最好?」

  這是最後一個問題,也是最重要的一個問題。

  如今秦王已到暮年,秦王子嬴柱即將繼位。

  嬴子楚會是未來的秦王子,而嬴政就是秦王孫。

  嬴政學什麼好。

  問這個問題,等同於問顧楠,未來的秦國,如何為好。

  李斯自然有他的看法,但是他也想知道顧楠的看法。

  顧楠的眼睛垂了下來,她真正開始思考這個問題。

  歷史上的秦是法治天下,最終二世而亡。

  但是法治天下錯了嗎?

  若是曾經的顧楠,看著這個問題,定然是一頭霧水,說不出個所以然。

  但是這幾年看了武安君府中眾多的兵簡和先人之說,她多少能看的明白諸子百家的各家優劣。

  法治天下,理論上來說並沒有錯,甚至說到了後世法治天下依舊在實行。

  錯得只是做法而已。

  儒家迂古道墨不爭、兵名醫農雜縱橫陰陽不為王權。

  雖然不盡為好,但法家可以說是對於封建王權來說最為適合的學說,又或者說是對如今的秦國最合適的學說。

  「呵。」最終,顧楠笑了一聲,似乎笑得無奈:「先生自己的心裡沒有一個答案嗎?」

  李斯一臉期待:「斯想請先生說。」

  「帝王權術,以法治國,得以安邦而定天下。」

  「李先生,是想效仿那商君?」

  「啪。」

  李斯一把的握住顧楠的手,眼中盡是激動,能遇到志同道合之人,在這大秦一展所學抱負,何能不激動。

  「先生,真乃斯之知己。」

  「斯還有幾處學說想和先生探討···」

  ······

  「咳咳。」

  還沒等李斯繼續說下去,顧楠咳嗽了兩聲,打斷了他的話。

  把自己的手從他的手中抽了出來。

  李斯這才想起來坐在自己的面前的可不是老先生,更不是自己曾經的同學,而是一位姑娘。

  此番見面已經是大為不妥了,自己的居然還去拉別人的手···

  想到這,他的臉上又是一陣火烤似地發熱。

  也坐不住了,站了起來。

  「今日幾問,有了先生的答覆,斯心中已然明瞭。」

  「斯,還有些事情,只待,只待下次在來叨嘮先生。」

  「此般先是告退了。」

  說完,就快步的離開了。

  出了武安君府的門,李斯還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手心。

  想起剛才那隻輕柔的手掌,又是一陣出神。

  回過神來,暗罵了自己一句。

  自己是要在這大秦一展抱負的,而不是想著這些的。

  那位顧先生對這大秦所見和自己不謀而同,想來日後也不會阻礙自己。

  整了整自己微亂的衣袍,深吸了一口氣,昂首挺胸地順著街道離開。

  大秦,只是他的第一步,他要用他所學,博一個權傾天下才是。

  倒是忘了問那顧先生的年歲。

  想來日後也是有機會的。

  嗯,該怎麼問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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